《守寡再婚后,亡夫回来了》 第1章 第 1 章 建宁十九年,暮春时节的上京城依旧阴雨连绵。 沈婉仪掀起马车车帘看向窗外,绵密的雨丝顺着微风扑面而来,微冷的水珠让她浑身起了一个颤栗。 芸香见此将她身上的斗篷又拉得严实了一些,刚想开口劝她把车帘放下,门外却响起了车夫的声音。 “姑娘,万鹤楼到了。” 万鹤楼。 此处乃是上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即使是最便宜的一道菜,也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花销。但即便如此,仍抵挡不住食客们的热情。 沈婉仪戴着幕笠下了车,和芸香一道进了楼。 正值晌午,楼内大堂早已座无虚席,往来皆是锦衣华服的贵胄子弟。 沈婉仪要见的人在三楼,她并未在大堂过多停留,甫一进门便径直往楼梯方向走。 靠着楼梯最近的那桌客人,刚刚吃饱喝足,于是席间有人挑起话头,“前段时日沈府外面热闹的很,最近怎么忽然冷清下来了?” 沈婉仪耳尖地听到“沈府”二字,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之前那些都是些替人说亲的媒人,现在永安王府都发话了,自然也就没人敢去沈府提亲了。” 一人摇着折扇疑惑道,“不是在说沈府吗?怎么又和永安王扯上关系了?永安王发话?发的什么话?” “哎,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永安王世子萧延看上了沈尚书的女儿沈婉仪,派人去上门提亲。同时还放出话来,想等这沈婉仪丧期一满就和沈尚书结为亲家。” “若是两情相悦,不是应该先定下婚约吗?为何现在单是永安王府传出消息来?” 旁边的人也压低声音问:“那世子殿下不是最爱凌虐女子吗?沈尚书爱女心切,又怎么乐意将女儿嫁过去呢?” “不乐意也没办法,萧延的爹可是永安王,圣上的亲弟弟!虽然现在沈府那边还拖着没有表态,但你看现在谁还敢去沈府提亲?依我看,那沈婉仪嫁入永安王府乃是迟早的事!” “王兄此言差矣,世子三心二意一事大伙又不是不知,他光是后宅的姬妾都有七八个,说不定世子明日喜欢的又是那王婉仪、张婉仪了。” 又一人放下酒杯,插进话来:“我记得沈尚书的女儿好像是一个寡妇吧,虽说我们大齐并不禁止寡妇再嫁,可那沈婉仪好像还带着个四岁稚女,怎么还这么惹得世子惦记?” “你别说,那沈婉仪,光凭她那张脸就足够让人惦记!况且当年她和梁钺将军成婚后又素有贤惠持家的美名,娶妻娶贤,如此一来,惦记的人可不就多了去了嘛!” ...... 沈婉仪抬眼朝那边看过去,看到了几个空着的酒碗,其中一人还在不断挨个倒酒。她皱了皱眉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谈论着以自己为主角的闲言碎语。 越到后面,酒喝得多了,说的话也尽是些污言秽语。 身后的芸香听得怒气冲冲,若不是沈婉仪拉着,她恐怕早就已经冲上去与这些人理论。 “先走吧,约了人呢。” 上了楼,入目皆是紧闭的房门,虽仍有人声,但比之楼下已然算是安静了不少。楼梯口候着小二,芸香上前告知来意,二人便被领着到了临街的一间雅座。 “姑娘约的人已经到了,姑娘,请吧。”小二将门推开,做出个“请”的手势。 沈婉仪听到这话刚迈出的步伐微微一顿,她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里面的人竟比她到得还早。 要进门前,她吩咐芸香回马车去拿了一样东西。 步入屋内,沈婉仪抬眼轻扫一周,此处乃是一间雅致小室。四周墙壁上都挂着精美的字画,一道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将室内一分为二,屏风的左侧,也就是靠近门这一侧,矗立着一张黑漆雕花四方桌,桌上是一个青白釉盘口瓶,插着几枝半开的海棠。 朝屏风右侧一望,轩窗正开,临窗着设一张梨花木的小案,案上,一个小巧铁壶静坐于红泥小炉上,炉中炭火正旺,壶嘴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隔着屏风可以依稀看见那里坐着一个人影。 沈婉仪取下幕笠,绕过屏风,缓步走到那人跟前,行了个礼。“妾身沈氏,见过柳大人。” “沈姑娘不必多礼。”清润的嗓音,宛如山涧溪流缓缓流淌。 沈婉仪直起身子,缓缓抬起视线看向上座之人。 那里坐着个眉目清俊的男人。 身穿靛青色的广袖宽袍,腰上束着暗色祥云宽边锦带,其上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青丝以蓝玉冠束起,露出极其俊秀的面容。 沈婉仪看过去时,他刚刚抿了一口茶,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掀起眼帘对上她的视线,露出温和的笑意,“还请上座。” 沈婉仪依言动作。 刚坐下,沾了水汽的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斜着吹进来,沈婉仪被冷的一颤。 对面之人注意到她微不可查的颤栗,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厮把窗户关上。 沈婉仪不想再次处在密闭的空间之中,轻轻抬手制止,“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她微微侧头,视线透过窗口眺向远方。 此处视野极佳,即使隔着朦胧的雨丝,从这里望出去也依然能看到京郊云遮雾绕,苍翠欲滴的青山。 眼下已是暮春,对面之人未料到她如此怕冷,见她不愿关窗,怕她着凉,于是叫人搬来一个烧着银丝炭的铜炉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沈婉仪见此,轻声道了个谢。 “沈姑娘太过客气。”话音未落,一只天青色茶杯已递至眼前。 沈婉仪礼貌接过,又低声道了谢。 见她如此客气疏离,对面之人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一时无言。 细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沈婉仪隔着升腾的白雾,掀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 氤氲水雾中男人出色的眉目更显清隽,但其只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似乎并无开口的意思。 这人是沈婉仪约见的,她并不想在此静坐磋磨时光,于是率先打破沉默,“柳大人在这个档口来沈府提亲,不怕遭到永安王府报复吗?” 听到她的问话,柳青砚放下手中的茶盏徐徐开口,“行得端坐得直,自然不怕。” 沈婉仪挑了挑眉,望向对面那双如墨的眸子,“倘若这件事会使大人丢掉性命呢?” 柳青砚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沈婉仪会这样问,但他只顿了顿,便给出了答案。 沈婉仪只听他一字一句道:“虽死无悔。” 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面的坚定让人无法忽视。 但这样坚定的话,却让沈婉仪皱了皱眉。 三日前她外出离府,回来时母亲告诉她,她离府时,御史中丞柳青砚柳大人托媒人上门求亲了。 永安王府原本放出话来,打的就是想让整个上京城无人敢娶沈婉仪的主意,这样才好逼着沈婉仪在嫁入王府和守寡一生中做选择。 而现在却有人敢冒着和永安王府作对的风险求娶沈婉仪,这对于沈府来说无疑是大喜事。 永安王世子恶名在外,若是有得选,谁也不会选择把女儿嫁给他。 现在有人上门提亲,这意味着沈婉仪又多了一个选择。 虽说是好事,但沈父沈母也没有让这份喜悦冲昏头脑,他们并未立即应承下来,只说还需考量,一周后才派人去回话。 沈婉仪当时听完沈母的话,在脑海里思索了许久“柳青砚”这个名字,最后确认,她与此人并不相识。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敢在人人都对沈府避之不及的时候向她提亲,这不免让人多想。 沈婉仪的母亲林氏其实也对这人知之甚少,当日她见女儿略有所思的模样,便把从沈父那里问来的消息一丝不漏地讲给女儿听。 这柳青砚柳大人年二十四,并不是上京人士,他是为了参加建宁十三年,也就是六年前的春闱才独自一人来的上京。 恰巧那年沈婉仪的父亲沈正年也是考官之一,当年沈父阅卷回来的当晚,就曾和沈母谈起过有一人做的文章极好,恐这次榜上有名。 后来果不其然这人不仅上榜,而且还是圣上亲点的探花。 这人便是柳青砚。 沈父初次见到柳青砚时很是惊讶,因为他读此人文章时只觉字字珠玑,切中肯綮,还以为能做出此文章的人,必不下而立之年。 谁知等见了面才发现此人竟是个还未及冠的青年,沈父当时心里不由暗叹,此子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觉悟,以后的仕途恐怕必定不凡。 可惜事情并不像沈父预料般发展。 柳青砚在任翰林院编修的第二年,便因出言不逊,被圣上派去了邺州做刺史。 邺州地靠西南边陲甚是偏远,这柳青砚一去便是五年。好在这五年里他并未因被贬而一蹶不振,反倒是一直克己奉公,一心为民。 直至去年他终于被圣上想起这才被调回上京。 “你父亲说,他在朝中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人倒是办事勤勉,谦和有礼,只是家世略微差了些。” “若是往常他来府上提亲,我和你父亲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但现在形势所迫,比起那萧世子来讲,这人倒也是个君子。” “婉婉,你在听吗?”沈母见女儿发愣,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沈婉仪被这一拍也回过神来,她刚刚听着沈母讲这人的过往经历,心下更加确认自己与此人没有半点交集。 若是硬要扯上关系的话,那便是这人中探花那一年便是她和梁钺成婚的那一年,建宁十三年。 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所以她才想不明白,她与这人素不相识,这人却要冒着被永安王府报复的风险在此时来沈府上门提亲。 图什么呢? 若是只是奔着自己的外貌和那些虚名而来,这并不足以赌上他的性命,不然这些天以来也不会只有这位大人上门提亲了。 沈婉仪把自己担忧之事告诉了母亲。 “今日这柳大人陡然上门提亲,我和你父亲也很是震惊,你担忧之事,亦是我们所操心之事。今日媒人走后,你父亲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这柳大人的老家梁溪郡打听他的底细,不出五日,应该就有消息了。” 一个人的好坏,从他的四邻八乡口中便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虽不能全信,但起码也能对此人了解个大概。 但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亲自聊上几句才行。 “娘,你告诉父亲,帮我把这柳大人约出来见见吧。”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会面。 思绪收回,沈婉仪拧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柳青砚给出的答案她完全没有料到。 她与此人完全不相识,他能在这个关头到沈府提亲已是十分不寻常,而现在他更是说出什么“虽死不悔”的话来,实在是怪异至极。 定是另有所图。 沈婉仪想,她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便是自己的家世,她的祖父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虽已逝世,威名仍在。 她父亲是吏部尚书,且是两朝老臣,母亲是宁国公的嫡女,父亲和母亲都是一脉单传,到她这一辈,也只得她和弟弟两个孩子。 虽对颇得圣心眷顾的永安王父子而言这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像柳青砚这种既没什么背景又在朝中刚刚冒头的新晋官员来说,她们家确实是可以值得攀附的大树。 赌上自己的性命来求亲借此博取前程,这倒听上去要令人信服一点。 想到此,她心念微动,想试探是否真的如她所想。 她抬眼,用黑白分明双瞳望向对面之人的眸子,像是要透过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心底,“大人此举,所求为何?” 她问这话时,停下了手上摩挲茶杯的动作,柳青砚隔着一尺的距离迎上那道清凌凌的视线,纵使有朦胧的水雾相阻,她眼底里的审视和探究也分毫不减。 一如当年。 “你。” 第2章 第 2 章 “倘若我这样答,姑娘可会相信?” 听到如此答案,沈婉仪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大人还是不要随意拿妾身开玩笑了。” 显然不信。 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回复,柳青砚为她慢慢添上茶水,讲了一个故事。 柳青砚的家在宛州朔阳的柳家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柳家村并不大,整个村子加在一起也就二三十户人家,而且有些人家户里的青壮年不是去从了军,就是去外地讨了生计。 所以当十六年前马匪夜半来袭时,整个村子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黎明未到,村子已被马匪洗劫一空,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和母亲,死在了马匪的刀下。 当时村子里面的其他人敢反抗的、能反抗的,也都死在了马匪的刀下。 为了活命,他和母亲与村里的剩下其他人一起,迎着刚初生的朝阳被马匪掳上了山。 那年他八岁。 上山后,他和母亲被分开关押,他想了那多办法,盘算了许多次,但最后无力地发现以他目前的力量是不能将母亲和大伙都救出去的。 他感到非常痛苦和绝望。 更绝望的是,上山不过第二日,他便听到了马匪头子要娶母亲的消息,时间在三日后。 马匪告诉他,若是他表现得好,他当日会被放出去喝他亲生母亲的喜酒,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乖乖的很是听话。 母亲成婚的当日,他果然被放了出去。 他借着馋嘴的由头,找机会潜到了后厨,将村医王大夫给他的毒药混到了酒里。 因为并不能保证所有马匪都会喝到毒酒,所以他从后厨出来后便直奔关押着母亲的地方,那件屋子的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匪徒,他强闯进去带着母亲逃跑是不现实的。 于是他只好隐在暗处,想着到时候趁前院乱了,便伺机带着母亲逃跑。 但一直等到马匪头子来,前院也没有丝毫乱的动静,他也被四处搜寻的马匪找到了踪迹,带回了地牢。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从牢里被放出来开始,就一直有人监视着他,所以下药一事也被人看在了眼里。 他走后便有人出来将被下了药的酒给换了,所以他预想中的情况也就一直没发生。 被关回地牢后,他仍担心着母亲那边的情况,母亲性子刚烈,他怕她为了保全自身,用一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那晚,他双手扒在牢门前,眼巴巴望着门口,一直等着母亲的消息。 却没想到,母亲的消息没等到,却等到了前来释放他们的人。 将他们放出去的人告诉他,他们是镇北将军沈正年的手下,原本是跟着沈将军回京述职的。 为了避开一些人的耳目,沈将军带着他们一小队人走的小路,没想到路过他们村子的时候,发现了匪徒肆虐的痕迹,于是沈将军当即便决定来着他们来上山剿匪。 他们一行人本就是军中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抵御外敌时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小匪徒了。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马匪窝就被一锅端了。 “刚开始那马匪头子还想拿抓的女人威胁我们将军,却没想到我们将军早有预料,直接让暗中埋伏在屋顶上的人一箭将那马匪头子射了个对穿,那马匪直接就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那边,放他们出去的人还不停地讲述着他们将军的料事如神,柳青砚却从中听出来马匪头子抓的女人可能是他娘,门一开当即便冲出去找他娘的踪迹。 冲到前院时,那里已经聚集一小部分被解救的人,她们正感激涕零地对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道着谢。 “我在人堆里一眼就看见了我娘,她也正在四处找我,我见她没有受伤,一晚上吊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沈婉仪始终如一的表情,在听到“沈将军沈正年”几个字后,才终于泛起了涟漪。 “沈将军就是我祖父?” “正是。令祖对整个柳家村有再造之恩,最后离去时却只收了几个柿子当赠礼,母亲与我一直觉得内心惭愧。” “那时我年纪尚小,家中也并无其他值得相赠之物,便想着等到日后有能力之时,再去找令祖报恩。” “可惜......” 可惜建宁十一年,柳青砚来上京的两年前,沈婉仪的祖父不幸感染疟疾,因病去世了。 说到这,两人都静默了一瞬,最后还是沈婉仪率先打破沉默,“祖父一生都爱打抱不平,施恩不望报,大人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柳青砚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世子求亲之事,柳某知晓后当即前去拜见,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可惜世子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柳某思来想去,只好冒然登门提亲。柳某自知与姑娘云泥之别,或许难得姑娘青睐,所以还请姑娘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当做是权宜之计。” 听到这话,沈婉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权宜之计,如何个权宜法呢?” “姑娘若是答应,待姑娘丧期满后,便可与柳某结为夫妻。世子殿下那时就算再心仪姑娘,也不敢再妄动朝丞之妻。” “成亲之后,虽名义上我与姑娘是夫妻,但我会待姑娘如府上贵客,不会有半分逾矩之处,姑娘也只当来我府上做客就行。” “世子殿下喜新厌旧一事上京城内无人不知,待过段时日,他对姑娘的心思断了,姑娘便可与我和离。” 沈婉仪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茶杯,凝视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陷入沉思。 柳青砚说的这个法子乍一听起来确实像那么几回事,可若是仔细琢磨,便不那么合适了。 先不说成亲之后他会不会如他所说那样待她,光是成亲一事便给她上了一道枷锁。 若是那萧延心思难消,那她岂不是得一辈子困在柳青砚的宅院里? 况且尚不知他家中是否有难缠的长辈亲人,就算他能待她如客人,可此事又不可能告诉他的亲人长辈,在他们面前她难道还能以客人的身份自居吗? 这个法子远不如听上去那么靠谱。 柳青砚见她沉默不言,倒也不催促,只默默饮着茶,眺望着远山。 两杯茶见底,沈婉仪那边终于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大人这法子虽然能解妾身现下困境,但却有许多弊端。” “妾身自己其实有个能一劳永逸的法子。” 听到这话,柳青砚刚想开口询问是何方法,却在想到了什么之后,瞳孔一缩,似有震惊之色地看向沈婉仪的方向。 下一秒,沈婉仪果然如他所料地说出了她所谓的法子,“妾身向陛下请旨,一辈子替已逝的夫君守寡,不就行了吗?” “大人,您说是吧?” 她说这话时,双眸亮的惊人,全然不复刚刚淡然自若的模样。 柳青砚忽然就意识到,打从一开始,她就抱的是这个想法。 他不动声色地为沈婉仪续上一杯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姑娘若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念头,那为何迟迟不动作?” 沈婉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现在她之所以还能够不慌不忙地在这与他会面,是因为当前永安王府只是放了话出来,并未采取什么别的举动。 倘若是萧延已先一步去向圣上请了旨,赐了婚,那到时她嫁给世子一事也就成了板上钉了钉,无论什么法子也不好使了。 眼下这个时候,她先得比萧延快一步去见圣上才行。 但为何她明白这个道理,却又迟迟不肯行动,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下定决心。 早在她当初听到梁钺死讯时,她就有过守寡一辈子的念头。 可当她弟弟沈嘉禾告诉她梁钺的遗言时,她内心便有些松动了。 梁钺在遗言中嘱咐她,让她找个比他更好的人陪着她,要让他们的女儿梁盈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 他最后还说,“婉婉,你和阿盈要永远幸福。” 沈婉仪听到这些遗言时,泣不成声。 这些话他每次出征前都会说,可沈婉仪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她总是固执地认为,他肯定能够平安回来的,毕竟他那么厉害,从未打过败仗。 可他这一次依旧打了胜仗,却没能活着回来。 再次听到这些话,可是他却与她天人永隔,这怎不让她痛彻心扉? 这几句遗言当时便动摇了她守寡的心思,本来弟弟常年驻守漠北,就一直引得父母惦念。 梁钺死后的这几年,父母为自己操心良多,沈婉仪更是不想再让他们二人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去年,她曾在母亲面前半开玩笑地提起自己不想再嫁一事。结果当日夜里,父亲下值回来,她就被他们二人叫到了书房,问了好一些话。 说到最后,父亲脸色难看,母亲更是眼眶含泪,沈婉仪见状只好态度严肃地解释说自己说的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父母见她神情真挚,不像撒谎,最后才放她离去。 沈婉仪那时便知道,她若真是守寡一辈子,沈父沈母恐怕也要担忧一辈子了。 父母的牵绊,梁钺的遗言,女儿的幸福,这些都是导致她迟迟不敢行动的主要缘由 。 这个念头从那时起便被她一直压在心底,再未对他人言说。 萧延提亲一事,恰好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够让她理直气壮地告诉父母,她是被逼无奈才守的寡。 可沈婉仪依旧没有动作,因为她知道即便如此,父母知道她是被逼无奈,更会为她的处境而担忧。 她的婚事,她的后半生幸福,已是他们的心结了。 见她始终沉默,柳青砚倒也不催促,反倒来宽慰她,“姑娘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柳某今日应约前来,也只是想将此事告知姑娘,让姑娘多一个选择。” “但是否选择,怎么选择,选择权依旧在姑娘手里。这几日,姑娘可回府仔细考虑。” “不过还是希望姑娘能够尽快做出决定,毕竟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和世子殿下抢时间了。” 沈婉仪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她慢慢起身行了个大礼,“无论最后妾身作何选择,都要谢过大人今日所做之事。 ” 柳青砚见她如此,立即起身准备扶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堪堪停住,似是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来,只让她快起,“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这些事比起令祖的救命之恩都不算些什么。” 沈婉仪依旧妥帖地将礼行完,“礼不可废。” 她行礼完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刻距离她来不过三炷香的时间,乌云已聚集了一大片,雨势也渐大了起来,窗外的水迹从丝丝缕缕,变成了磅礴的水幕,远处的青山依然看不见了。 今日之事已毕,也不必在此外过多停留。 “大人所说之事,妾身会仔细考量。妾身今日出来的时辰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柳青砚招手,让身后的侍从提上来一盒点心。 “姑娘不妨带上这盒樱桃酥,这是这万鹤楼的招牌,甜而不腻。听闻姑娘家中有一小女,这盒樱桃酥或许能得孩子喜爱。” 听他提起梁盈,沈婉仪倒也并不讶异,毕竟她和梁钺有一个女儿本就是众人皆知的事。 只是,他看上去茕茕孑立的模样,竟会特意给孩子带礼物,这倒让沈婉仪有些意外。 “妾身便替孩子多谢大人了。” 第3章 第 3 章 沈婉仪出来的时候,芸香已然在门前候着了,她接过芸香递过来的香盒,默不作声地下楼。 刚刚那桌靠着楼梯口的客人仍未离去,只不过此时他们话题的主角已经从她换到别的人身上了。 她走到倒数第三阶楼梯时,“不小心”踩空了一格,怀中的香盒没拿稳,掉在了楼梯上,里面的香粉伴随震荡抖落了好一些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角落都是那香粉的味道。好在那味道并不持久,只一会便消散了。 旁边的人听见声响,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看过来,见她无事,只是踉跄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继续高谈阔论着刚刚未完的话题。 沈婉仪捡起掉落的香盒,扶好幕笠,宛如无事发生地出了楼。 马车驶过石板,辘辘的车轮声自下而上传来。二楼雅座中的人隔着窗户静静注视着远去的马车,一言不发。 许久,小厮才听到他轻声问,“言书,我刚刚是不是太着急了?” 小厮跟了他许多年,自是知道他在懊恼些什么,不由出声宽慰,“大人不必自责,该说的话大人已经说了,至于如何选择,那便是沈姑娘的事了。”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 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想,若是她会选我就好了。 “你说,她会不会......” 马车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柳青砚收回视线,喝完今日的最后一杯茶。 言书刚想开口,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算了,走吧。” 言书瞬间闭上嘴,默默跟在他家大人身后。 其实,他大概猜得出他家大人刚刚想问什么,无非是问,那沈姑娘会不会选择他家大人成婚。 若是真让他来答,其实他也心底没谱,他与那沈姑娘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又怎会知道她会做出如何选择? 但若是他处于沈姑娘的境地,他自是会立马选择他家大人。 且不说目前摆在沈姑娘面前无非就三条路可选,除了嫁给他家大人外,另外两条不是嫁给那花天酒地的世子,就是选择出家当一辈子尼姑。 他家大人洁身自好,人品也没话讲,选他家大人,难道不比另外两条路好吗? 言书这番话自然是存了一定私心的,不过这也怨不得他,毕竟自打当初在邺州城他被恰巧经过的柳青砚所救起,他便在心底暗暗发誓要一辈子效忠他家大人。 于是在他眼里自然什么人也比不过他家大人,更何况另外一个是在上京城已经“名声在外”的人。 虽然他对那沈姑娘知之甚少,但他实在想不出这沈姑娘不选他家大人的理由。 * 对于沈婉仪而言,不选这柳大人的理由实在是有很多。 她虽不愿嫁给那萧世子,但也并不想跳入另一个“火坑”,即使这火坑打着报恩的名义。 但是她知道,若是今日柳青砚的这番话被沈父沈母给完全知晓,那她的婚事恐怕不出明日就得敲定了。 毕竟若是柳青砚的话为真,那与另外两个选择相比,他的提议确实充满诱惑力。 沈婉仪在心里默默盘算如何将与今日这场谈话转述给她的父母。 正想着,旁边的芸香忽然开口,“姑娘,那香盒可是有什么别的用处?” 芸香从刚刚被吩咐回去拿香盒就很是疑惑,因为她家小姐出门后便没有随身携带香粉的习惯。 沈婉仪见她好奇的模样,替她解惑,“这香盒中的香粉闻着像梅香,却是雪霜花磨成的粉,若是喝了许多酒之人闻到不出七日便会喉咙肿痛不止,严重者还会短时失声。” 芸香听着眼睛越来越亮,“那刚刚那桌人他们喝了那么多的酒岂不是......” 沈婉仪点了点头,“未来三个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嘴巴都会放干净些了。” 她刚刚特意观察过,靠着楼梯周围那几桌,只有他们那桌在喝酒,喝得还不少,恰好她马车上就刚好放着雪霜,于是便有她“绊倒”那一幕了。 “那是他们活该!姑娘,你真厉害!” 万鹤楼离沈府并不算太远,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沈婉仪轻呼出一口气,下了车。 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沈母那边便来人传唤,要她过去。 饶是沈婉仪知晓她和柳青砚的这次见面,她娘比她更在意情况,却没想到她竟如此迫不及待,连让她歇一脚的机会也不给。 果不其然,刚踏进沈母的兰亭苑,便碰上了正等不及要去找她的沈母林氏,她身后还跟着余妈妈。 见到她,林氏焦急的神色渐缓,沈婉仪走上前扶着她到屋内,沈母还未坐稳,便着急拉着她询问,“此人如何?” 沈婉仪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无甚波澜地评价了一句,“尚可。” 她刚说完就见沈母的额头皱得更深了。 见状,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母亲紧皱着的额头,“娘,您不必如此忧虑。” “婉婉,我怎么能不忧虑?” 沈母连日来白日和夜晚都想着此事,此刻被女儿一激,更是忍不住倾诉自己的担忧。 “那萧世子虎视眈眈,眼下除了这柳大人之外又无其他好人家可选,若是此人再不行,那你的终身大事可如何是好?”。 说到此事,沈母的脸上透出一股掩饰不足的疲惫之意,眉宇间尽是沧桑之色。 听着她娘如此抱怨,沈婉仪心里的念头忍不住又动了动,她试探道,“此人再不行,那我便去向陛下请旨为梁钺守寡一生,一辈子待在家里面陪着......” “爹娘”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话便被沈母严肃打断。 沈母脸上的神色已比刚刚更加难看,锐利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上次不是说再也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吗?为何又再提及此事?”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莫不是这柳大人比那萧世子还差?” “倒也不是。”沈婉仪见她娘脸色欠佳,于是便审时度势地立即转移话题。 “这柳青砚柳大人和爹说的大致都对得上,他为人确实谦和有理,相貌倒也算标志。” 听到这话,沈母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也并未完全放下,“你可有试探他如此行事的目的?” 那日柳青砚上门提亲后,沈父和沈母也多次议论此事。 在萧世子提亲之前,来沈府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但在萧世子提亲后,还敢来沈府提亲的人就只有这一个。 若说他没有图谋,那是一个人也不敢信的。 “柳大人说,他认识祖父,此举是为报恩。” 沈婉仪将自己与柳青砚的谈话掐头去尾讲给了沈母听,掐的是那句“所求为她”的头,去的是婚后以礼相待的尾。 “......芸香手里提的那盒樱桃酥便是他送给阿盈的。” 林氏顺着沈婉仪手指的方向看向那盒樱桃酥,芸香连忙上前一步将食盒给打开。 一盘菱叶形状的酥饼出现在眼前,金黄的外壳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最中间的位置点缀着一点深红,散发着浓郁的酸甜香气。 “倒是个有心的。拿下去验验,没问题就给阿盈拿过去。” “是。”芸香得了吩咐,迅速退下了。 屋里便只剩下沈婉仪,林氏和余妈妈。 “照你这么说,此人虽家境差了点,为人处世却温良恭俭,倒也勉强算得上值得托付之人。” 听沈婉仪讲完,加上之前沈父对这柳大人的描述,沈母心中这杆秤已然开始倾斜。 沈婉仪见母亲渐渐舒缓的眉头,心中暗道不好。 不出所料,下一秒,沈母便问起了她的意见,“婉婉,选这柳大人做你夫君,你可愿意?” “娘,我不......”愿意两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急匆匆的脚步声给打断。 “夫人,姑娘,老爷的信。”沈父的贴身小厮福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头上都是汗珠。 “爹?他今日不是同圣上一起去永兴寺听慧真大师讲经了吗?” “是,姑娘。老爷派去朔阳的人有了消息,老爷走不开,他收到信看过之后,就让我赶快送了回来,他还另外写了一封信。” 福安说着,便从胸口处掏出两封信来,林氏连忙接过拆开,她看完便开始不安地踱步起来。 沈婉仪被这突然紧张的氛围搞得莫名,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信,开始探寻母亲不安的缘由。 只看到第一句,她便已然明白。 “三日后慧真大师讲经完毕,永安王欲向圣上请旨赐婚。” “婉婉,你的婚事不可再拖。今日我已收到那柳大人的调查消息,此人乃是宛州朔阳人,年二十有三,乃是家中的独生子。其父在其七岁时被马匪所害,他和母亲二人被沿途经过的你祖父所救,你祖父于他家有恩。其母在其高中后不久也患病离去,现在此人家中只剩他一人。” “观其过往经历,确实是个谦卑有礼,有着逸群之才的人,在邺州城的那几年也确实办事勤勉,百姓口中也是对他赞誉有加。派去的人说,他家里之前也是去了好几批媒人的,但都被他一一给回绝了。” “为父思虑良久,决定替你答应此人求婚。婉婉,我知晓你心中或许不愿,但是也不必为此烦忧,为父为官二十余载,他不过一个刚调任回来的御史中丞,谅他也不敢亏待于你。” “倘若你有更好的办法,务必叫福安快马加鞭告知为父,若未收到来信,三日之后,为父会想办法赶在那永安王之前替你们请旨赐婚。” 沈婉仪看完第一封信,紧接着拆开第二封。第二封便是那柳青砚柳大人的过往经历,沈父找的人很是靠谱,这信封中连这柳大人的品□□好,生活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看完信,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在沈父眼里,守寡一辈子可算不上什么好法子。 “婉婉,我觉得你父亲的话在理,我们就先答应这柳大人的求婚。” 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模样,沈母更是着急,她以为女儿也是因为柳青砚的家境还在犹豫,于是她走过来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婉婉,现在可是火烧眉毛,不能再拖了!” “刚刚你说的那些和你父亲派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都吻合,这柳青砚官位在你父亲之下,成亲之后必要依附于他,婚后对你,他只会更加上心。” “婉婉,比起那萧世子,这柳大人门第清贫未必是憾事。” 聪慧如沈婉仪,如何不知沈母话中的含义? 她刚刚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想,守寡一生和选个面貌品性尚可,但可拿捏对方的人当夫婿,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前者虽是她心中所想但却不能孝敬父母,照顾女儿;后者虽能兼顾,但却总会有说不准的时候。 她总觉得柳青砚此人并不像会被拿捏一辈子的人。 不过...... 那也是日后的事了,梁钺在时常说,“他日之事何必今日烦忧。” 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的风雨,暂且搁置不提也罢。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解了这燃眉之急。 思绪百转千回,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是散去。沈婉仪抬眸望向身侧的母亲,终于做出决定,“娘,我嫁。” 第4章 第 4 章 听到女儿这个决定,沈母脸上的阴霾都驱散了一部分,不过她想到了什么,面色又逐渐凝重起来。 “你爹在信里说,三日后他打算赶在永安王之前替你们请旨。可是那永安王是圣上的亲弟弟,若是他派人向陛下通传有要事告知,那陛下势必会先传他问话,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沈婉仪从做下决定开始便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之前一直想着守寡终身,于是便拖着没有去请旨。 她当时想的是需得等这个“危急存亡”时刻到来之时再亮出自己的底牌。 可现在她既然决定要嫁,那么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母亲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若是到时陛下已经答应了给她和永安王世子赐婚,那么父亲再去请旨,恐怕这赐婚圣旨便请不下来了。 想到此,沈婉仪抬头看向沈母身旁的余妈妈,“余妈妈,劳烦您将纸和笔拿过来。” 东西拿来,沈婉仪在沈母身旁坐下便开始动笔。 沈母见她写得专注,心里晓得她想必是有了应对的法子,于是便不再开口打搅。待她写完两份信,分别叫福安送出去后才开口询问,“婉婉,你在信中写的是何对策?” “对策倒是谈不上。那两封信,一封是给父亲的,一封是给那柳青砚柳大人的。” “给父亲的这封,一是告知女儿我答应了那柳青砚的求亲,二是提醒父亲必要时也可提及我乃梁钺遗孀的身份,三是拜托父亲若是陛下答应了真答应了那永安王,一定要在那圣旨昭告之前,告知陛下我与柳大人早已私定终身。” 沈母并没有因为听到这话而感到轻松,反而是惊讶之色过多,她听到最后更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婉婉,你......” 沈婉仪朝母亲点了点头,示意母亲听她继续说下去。 “给柳大人的这封,告知了他我的选择,和我的一个条件。这信里顺带还提及了永安王欲请旨之事和我的应对之法。”这样到时真走到那步,圣上问起来两个人说的话也对得上。 不过沈婉仪在信里特意提及永安王请旨一事还有自己的考量。 不管柳青砚求娶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猜他也绝对还有底牌还没亮出来。她想,他肯定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在这桩婚事中与那萧世子抗衡的,不然他为何敢迎难而上? 沈母听女儿说完,心脏便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疼起来,倘若真的如女儿所说,在圣上面前告知私定终身一事,她女儿这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此举虽然能如沈家所愿,让婉仪嫁给那柳青砚,可是倘若在守寡期间与另一男人“私相授受”,这话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女儿! 想到女儿为了这桩婚事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沈母便觉得胸口处的苦闷难以言说。 沈婉仪见母亲眼里的闪烁的泪光,不由出言宽慰,“娘,我没事的。您这样想,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我嫁给那柳青砚也总比嫁给那萧世子好啊。” 沈婉仪知道她娘在难受什么,也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不那么难受。 在沈父沈母眼里,只要她嫁给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那他们的心至少一半,不对,至少大半都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果然,在她说完这话后不久,沈母便叹气附和道,“说的也是,这也是被逼到最后的无奈之举。希望你爹足够幸运,不要走到这最后一步。” 她说完松开抵在胸口握成拳头的手,握住女儿,另一只手在女儿脸上心疼的摩挲,“婉仪,我有时会觉得这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它凭什么这样对我的女儿!”沈母声音凄切,语气怨愤。 “我们家婉仪这么体贴懂事的女儿,先是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那么小的一个女儿,现在又让这样的恶霸给看上,被逼婚。现在更是要......”说到最后,沈母眼眶中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沈婉仪刚想出言安慰母亲自己没事,就听到一声稚嫩的童声便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闯进来,“娘,外婆,你们在说什么?”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沈母顿时伸手将脸上的眼泪给揩去,脸上的神情也霎时转换成喜笑颜开。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奶黄色的小团子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大的铃铛跑了进来,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便是那铃铛发出的声响。 来人便是沈婉仪和梁钺的女儿,梁盈。她进来后不久,芸香和兰黛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咦?外婆,你怎么哭鼻子啦?谁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纵使沈母的动作再快,可眼角的泪痕以及略带红肿的双眼还是被善于观察的梁盈给发现了。 “夫人,姑娘。小姐非要过来拿她新得的铃铛给主子们看,拦也拦不住。”兰黛刚把气息喘匀,便立即解释道。 沈婉仪抬眼看去,发现兰黛和芸香都一脸疲惫的模样。她知道今日梁盈必是又让她们操心了。 她挥了挥手,让兰黛和芸香先下去。 待二人走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梁盈,你看你这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 沈婉仪严肃起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不自觉感到害怕,梁盈最怕的便是她娘的这副模样。 自知理亏的梁盈立刻聪明地跑去林氏身旁躲着,动作十分熟练。 沈婉仪看着梁盈跑得飞快的样子,默默叹息了一口气,梁盈这调皮的模样倒是和她爹小时候差不多。 梁盈自生下来便没有几天安生的,便是在沈婉仪肚子里的时候,沈婉仪也被她折腾的没睡过几日好觉。等她生下来之后,更是稍有不如意的便是一个“哭”字,她和梁钺连着请的好几个乳妈都说这孩子是她们见过最难带的,每次待不了多久,便纷纷请辞了。 刚生下她的那一年,梁钺出去的时间还没有那么多,沈婉仪每次在家里一听到哭声便叫他,“梁钺,你宝贝女儿又要找你了。”也不知道是梁钺有办法,还是说梁盈怕他爹爹,每次只要他过去后不久,梁盈的哭声就渐渐没了。 有一次她无意间提了一嘴,梁钺知道后便立即反驳,“阿盈怎么会怕她爹爹呢?自然是因为喜欢爹爹才每次都笑着和爹爹说话啊!” 沈婉仪自然不信,她女儿也喜欢她,那她为什么看见她也老是哭?“你就说你怎么哄的她吧。” “还是夫人聪明,其实是因为这个。”梁钺说着,笑嘻嘻地拿出一个铃铛。 “我无意中发现阿盈很喜欢叮铃叮铃的声音,还得是那种间隔长的,不刺耳的才行,太吵的就不行了。” 后来梁钺走后,梁盈再哭,沈婉仪按照他说的这个办法去逗孩子,孩子果真就不哭了。 思绪回拢,沈婉仪看见沈母身后悄悄瞟她脸色的梁盈便想将她叫出来,让她承认错误。 还未开口,沈母那边已然给了她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沈婉仪见状只好无奈闭嘴,这几年她娘和她爹真是把梁盈宠得越加没有规矩了。 沈婉仪自认从出生到现在,除了目前这桩婚事让沈父沈母操心了许多外,其他几乎都很少让他们担忧。 沈婉仪是沈父沈母的第一个孩子,可以说从出生开始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后面沈夫人又给她生了个弟弟,沈氏夫妇对她的疼爱也没减少半分。 梁钺的父母去世得早,沈婉仪怀孕后沈夫人和怕梁府的下人照顾不周,和沈父商量后便让她和女婿打了个招呼,自己带着贴身侍女和好几个有经验的产婆搬进了梁府。 梁钺对于岳母这番爱女行径自是欣然同意,于是沈夫人便断断续续在梁府住了大半年,直到沈婉仪生产百日后才搬回沈府。 爱屋及乌,梁盈出生后沈氏夫妇对这个外孙女也是万般宠溺。那时梁盈还小,不方便四处走动,沈母就和沈父时不时地前来看望沈婉仪和梁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梁钺走后,按道理来讲沈婉仪也是该一直待在梁府的。当时梁钺也显然想到了这点,于是他在遗言里特意提到,梁府算是他留给她和阿盈的财产,让她不必把此处当成桎梏,去留都由她。 其他人就算再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梁钺的遗言也不好再指摘了。 于是沈婉仪在他丧事百日后便搬回了沈府,梁盈也跟着她回了家。沈父沈母对梁盈的宠溺也是从那日开始的。 沈婉仪要替梁钺守寡,梁盈自然也要为她父亲守孝。 梁盈在沈府差不多的三年时间里,虽是一天天长大,却是因为守孝并不能四处游玩或参加宴请。 沈婉仪也知道小孩子天**玩,于是便时不时给她找些精巧的物件供她玩耍,光是不同种类的铃铛都给她找了好几十个。 但总归沈府还是束缚着她,梁盈同龄的玩伴更是少之又少,梁盈于是开始整天琢磨着每天玩些什么。 不是要爬到树上去看小鸟,就是要到潭里去网小鱼,整个沈府几乎每日都听得到下人四处找她的声音。 沈府的收藏的花瓶被她砸碎了好几个,挂在墙上的字画也是涂坏了好几幅,就连沈母的珠钗都摔碎了好几支。 每次她闯了祸,沈婉仪刚想训斥她,沈母便先跳出来训起了沈婉仪。 “阿盈才多大呀?这才多大的事你至于吗?她又找不到其他孩子陪她玩,不就只能玩这些了吗?”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但因为沈婉仪内心有愧,每次都将她给堵的死死的。 后来沈婉仪便学乖了,再也不在沈父沈母面前训她,往往只在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才教训她。 但说起教训,沈婉仪也不是那种会动手的人,每次也都是言语批评。但她冷着脸训人的时候,和平日温柔娴静的模样一点也不沾边,梁盈于是便乖乖的认错道歉。 但梁盈是属于没心没肺的人,你上一秒才训了她,她下一秒就能把脸贴上来挨着,于是沈婉仪每次的训斥,她几乎都没往心里去过。 而且日复一日,她也发现了她娘从不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训她的规律,于是在他们在场的情况下,她便没有那么怕沈婉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