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审神者他总想逃》 第1章 南柯一梦 最先复苏的是嗅觉。 一股清冽,带着些许檀木与不知名草药混合的冷香,丝丝缕缕地渗入感知,并不浓烈,却仿佛拥有实体,缠绕在鼻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感,也带来一种莫名的疏离。 柯离睁开眼,视野里是先于意识的一片朦胧。 精致的榫卯结构支撑起高高的天花板,深色的木质纹理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古朴而厚重。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被褥里,身体陷在其中,仿佛被云团包裹,却奇异地带不来半分踏实,只有一种无处着力的虚浮。 这里是……? 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探寻更多信息,然而大脑却如同被水洗过的沙画,一片空白。 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需要一个短暂的停顿,才从虚无中艰难地打捞起来—— 柯离。 对,他叫柯离。 除此之外,一片荒芜。 “哦呀,您醒了。” 一道声音自身侧响起。 那声音低沉而优美,带着历经岁月的醇厚与从容,像月夜下静静流淌的泉水。 柯离循声望去。 映入眼帘的身影,让他几近空白的心神,也为之一滞。 那是一位身着深蓝色狩衣的男子,跪坐在榻边。他拥有着世间罕有的俊美容颜,姿容端丽,风姿绝代。 那双蕴含着新月的眼眸,瞳仁是深沉的蓝色,其中清晰地倒映着金色的弯月纹样,此刻正含着温柔的笑意,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笑容,完美得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带着非人般的神性光辉,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俯瞰众生的疏离。 “您感觉如何,主人?”男子轻声问道,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手中端着一个白瓷药碗,碗中漆黑的药汁正散发着苦涩与冷香混合的气息。 主人? 这个称呼让柯离感到陌生而困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你……是谁?这里是……” “哈哈哈,”男子发出了悦耳的低笑,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有趣,“老爷爷我名为三日月宗近,因锻造期间形成的刃纹较多,故名三日月,至于这里,自然是您的本丸,您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是您的刀剑男士。” 三日月宗近……刀剑男士……本丸…… 每一个词汇都如此陌生,它们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未能激起任何记忆的涟漪,反而带来了更加深重的迷茫。 他本能地试图去思考,去追溯,去抓住脑海里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线索。 然而,刚刚凝聚起一丝注意力,一股尖锐的剧痛便猛地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呃……”柯离闷哼一声,瞬间蜷缩起身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痛楚如同有无数根细针在颅内搅动,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看来,记忆的损伤还未恢复。”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意外。 他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 那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玉石般的质感,轻柔地按上了柯离两侧的太阳穴。 冰冷的触感与内部的灼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柯离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想要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接触。 但那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温和却坚定的力道,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奇异的指法带着某种韵律,竟真的将那翻江倒海的痛楚一点点压了下去。 “您因灵力失控而昏迷了许久,”三日月宗近一边为他按摩,一边用那醇厚的嗓音娓娓道来,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身体和记忆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必急于回想,安心静养便是。” 他的动作体贴入微,他的话语安抚人心。 柯离紧绷的神经在这份“关怀”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剧烈的头痛逐渐缓解,取代的是深深的疲惫。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冰凉指尖带来的短暂安宁。 心底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异样感闪过。 关于这过于巧合的失忆,关于这过分完美的关怀,关于这双新月之眼中,那隐藏在温柔笑意下更深层的东西。 但这异样太过微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沙,迅速被身体的不适与精神的疲惫所淹没,沉入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他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累到只能被动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悠长而空洞的……南柯一梦。 …… 三日月宗近那句“您醒了”的话语,仿佛是一道无声的敕令,瞬间传遍了整个本丸。 寝殿的纸门被接二连三地轻轻拉开,身影绰绰,带着急切却又克制着的步伐,悄然涌入。 原本空旷而寂静的房间,顷刻间便被温暖,或者说,拥挤的人气所填满。 柯离半靠在软枕上,有些怔然地望着眼前汇聚而来的身影。 他们装扮各异,气质迥然,却无一例外地拥有着超越常人的俊朗与非凡的气度。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其中蕴含的关切、喜悦、乃至一种更深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炽热得让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 “主人!您终于醒了!” 一个身着黑色运动服,外套随意系在腰间的青年快步上前,紫藤色的眼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虔诚。 他几乎是单膝触地,跪在榻前,仰望着柯离,“我是压切长谷部,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吗?” 他的姿态过于谦卑,语气过于热切,让柯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还好……” “醒了就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位高大俊朗,穿着黑色神父般服饰,却系着围裙的男子温和开口,他手中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我是烛台切光忠,您昏迷多日,想必饿了,先吃些易消化的东西吧。” 他的笑容爽朗,却在不经意间,目光细细扫过柯离全身,像是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有损。 “主人主人!您还记得我吗?” 又一个身影挤到前面,那是个容貌绮丽的少年,穿着红色的羽织,指甲上涂着漂亮的红色。 他眼巴巴地望着柯离,像是害怕被遗忘的小动物,“我是加州清光哦!您说过,我最可爱了……” 加州清光……压切长谷部……烛台切光忠…… 柯离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依旧是一片空白。 但面对他们如此真挚而汹涌的情感,他无法无动于衷,只能勉强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谢谢……大家关心。” 他的回应,仿佛点燃了某种信号。 长谷部立刻端起了被三日月放在一旁的药碗,语气坚决而不容拒绝:“主人,请服药。药凉了会更苦。” 他舀起一勺漆黑的药汁,细心地吹了吹,然后递到柯离唇边。 柯离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勺子,犹豫了一下。 他并非不感激,只是这种完全被当成婴孩般喂食的方式,让他感到些许不适。“我……自己来就好。” 长谷部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执着覆盖:“您身体虚弱,拿不稳碗,还是让我来服侍您吧,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仿佛柯离的拒绝是对他存在价值的否定。 最终,在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紫藤色眼眸注视下,柯离微微张口,咽下了那苦涩的药汁。 与此同时,加州清光则凑得更近,几乎将上半身趴在了榻沿。 他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柯离有些散乱的鬓角,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的动作亲昵而自然,指尖在离开时,却仿佛带着留恋,若有似无地擦过柯离的耳廓。 “主人的头发有点乱了呢,” 清光歪着头,笑容甜美,“要一直保持漂亮才行哦。” 烛台切光忠适时地递上温水,在柯离接过水杯时,他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杯底,连同柯离握着杯子的手一起包裹,确保他不会“拿不稳”。 其他刀剑也围拢过来,有的为他整理被角,有的低声询问他是否需要调整靠垫的高度,有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得令人心惊。 温暖,是的。 被如此多的人小心翼翼地珍视着、呵护着,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是失而复得的至宝。 这份浓稠得化不开的关怀,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柔软的网,将他牢牢地包裹在中央。 起初,柯离确实从中汲取到了一些安心感。 但渐渐地,这份无处不在的“照顾”开始变质。 他像是一只被裹进了由温柔编织而成的茧里。 茧内温暖、安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风雨,却也隔绝了空气。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每一次呼吸,似乎都需要得到这些“织茧者”的默许。 他们的眼神,那些深不见底的执着与渴望,不再是单纯的关怀,更像是一道道无形的锁链,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温柔却又坚定不移地收紧。 温暖渐渐变成了闷热,安心化为了隐约的窒息。 他在这甜蜜的囚笼中心跳微微加速,却无法,也不敢,轻易打破这由“爱”构筑的牢笼。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在众人围绕形成,令人晕眩的漩涡中,努力维持着脸上那一丝勉强的、迷茫的微笑。 第2章 无声的 白日的喧嚣与过度关怀,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夜本丸死一般的寂静。 柯离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身体的疲惫感沉重如山,但精神却像是被过度拉伸的弦,迟迟无法沉入真正的睡眠。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樟子纸门,在榻榻米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开始模糊,坠向黑暗的深渊。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温暖的海底,身体被无形的水流包裹、缠绕。 起初是轻柔的抚慰,但渐渐地,那水流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有了生命,化作无数道温暖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床榻之上。 动弹不得。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像是压着巨石。 他想挣扎,想呼喊,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声带也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种更清晰的触感传来。 颈侧。 靠近锁骨的地方,传来一阵湿濡、缓慢的触感。 温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与韧性,一遍又一遍,如同野兽在舔舐确认自己的所有物,又如同最亲密的爱侣留下无声的印记。 那触感沿着颈部的线条蜿蜒,带着一种近乎品尝的耐心与专注。 窒息感与这诡异的亲昵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惧。 “唔……!” 柯离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 寝殿内空无一人。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纸门紧闭,一切都与他入睡前别无二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梦吗? 可那被束缚的沉重感,那颈侧湿濡的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抚摸向自己的颈侧。 指尖所触,肌肤光滑而完好,并没有任何伤口或痕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可是……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除了他自己身上寝衣沾染的淡淡皂角香,以及那始终弥漫在寝殿内的冷香之外,似乎还萦绕着一缕极淡、却异常清晰的余韵。 那是属于三日月宗近的,带着月色般清辉与古老尘埃气息的独特冷香。 这香味,在他惊醒前的“梦境”中,似乎也曾隐约捕捉到。 心脏骤然收紧。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梦吗? 那温暖的束缚,那湿濡的触感,还有这残留,属于某个特定对象的冷香…… 他再次抚上自己的脖颈,指尖在那片被“光顾”过的肌肤上反复摩挲。 明明没有任何痕迹,可一种被…的错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记号,烙印在了他的皮肤之下,灵魂之上。 柯离抱紧双臂,蜷缩起来,在清冷的月光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座本丸,这些自称是他刀剑的男子们,他们给予的温柔,究竟包裹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份无声的记号,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臆想。 他望着紧闭的纸门,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座美丽的本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 …… 清晨的光线透过纸门,将室内染成一片柔和的暖白。 柯离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中醒来,昨夜那场诡异的“梦”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看向这熟悉寝殿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警惕。 纸门被轻轻拉开,带来清晨微凉空气的,是烛台切光忠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服饰,围裙整洁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爽朗而恰到好处的笑容。 “主人,早上好,您休息得如何?”他走到窗边,动作流畅地开始整理被褥,语气自然得仿佛昨夜的死寂与诡异从未存在。 “还……还好。”柯离含糊地应道,拥着被子坐起身。 身体的虚软感确实存在,四肢带着一种使用过度的酸沉。 烛台切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 从贴身的襦袢到外层绣着精致暗纹的白色和服,一应俱全。 “那么,请让我为您更衣。”他走上前,语气温和,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柯离看着那伸向自己寝衣系带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伸手想要接过衣物:“我自己可以……” 他的手在半空中被烛台切自然地避开。 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与不容反驳的意味:“主人,您身体尚未恢复,灵力不稳导致的虚弱感并非寻常疲惫,若是更衣时不小心牵动或是摔倒,我们会无比自责的。”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充满了“为了您好”的体贴。 “都是…这样的吗?”柯离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烛台切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些许理所当然:“当然。照顾主人的起居,是我们身为刀剑的职责与本分,请放心交给我吧。”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灵巧地解开了柯离寝衣的系带。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胸前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柯离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住的傀儡。 寝衣被轻轻褪下,露出少年略显单薄却线条优美的上身。 清晨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细小的疙瘩。 烛台切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并非带有**的狎昵,更像是在仔细检查一件珍贵的瓷器是否有损,但其中蕴含的专注与占有感,却让柯离感到无比难堪。 整个过程缓慢得如同一种无声的刑罚。 烛台切的动作优雅而准确,每一个步骤都无可挑剔。 他为柯离穿上襦袢,系好背后的带子,指尖偶尔划过脊背中央的凹陷。 然后披上外袍,整理衣领,手臂环绕过他身前为他系上腰带时,那姿态近乎一个拥抱,温热的气息拂过柯离的耳廓。 柯离全程僵直着身体,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能闻到烛台切身上淡淡,与厨房烟火气混合的男性气息,能感受到那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在他身上各处留下短暂的触感。 他试图偏开头,或者催促对方快一些,但每当他有任何微小的抗拒意图,烛台切为他整理衣襟或系带的手就会稍稍停顿,那双金色的眼眸会无声地看过来,带着询问,更带着压力。 仿佛在说:“主人,请配合我。” 最终,当所有衣物都穿戴整齐,腰带也被束得一丝不苟时,柯离非但没有感到整洁的舒适,反而觉得像是被套上了一层华丽而沉重的枷锁。 这身衣服完美地包裹着他,却也清晰地提醒着他,他连最基本的自理权利,都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被剥夺了。 烛台切后退一步,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笑容依旧爽朗:“很好,非常适合您。” 柯离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物,心中那片不安的阴云,愈发浓重了。 这晨起的侍奉,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一次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在这座本丸里,究竟处于何种位置。 …… 更衣完毕后,烛台切以准备早餐为由暂时离开,寝殿内终于只剩下柯离一人。 那份被过度侍奉带来的紧绷感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边缘缠绕着古朴的藤蔓纹饰。 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镜前。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 身着纯白和服,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五官是精致的,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清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困惑,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惊悸。 这就是……我? 柯离怔怔地望着镜中人。 这张脸,这个身影,对他而言,陌生得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这副容貌的线索,没有喜怒哀乐的痕迹,没有过往经历的沉淀。 它就像一张被精心绘制却空无一物的白纸,等待着被填充,却又本能地抗拒着那些试图强行书写的手。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仿佛想要透过这层阻碍,触摸到那个被称为“柯离”的存在的真实内核。 就在这时—— 镜中,他的身后,蓦地多出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主人~” 带着撒娇意味的甜美嗓音在耳畔响起,同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 加州清光的手臂如同柔韧的藤蔓,自然地环过他的腰身,将他圈住。 紧接着,一个带着重量感的下巴,亲昵地抵在了他左侧的肩头。 柯离浑身一僵,镜中映出他瞬间睁大的双眼,以及清光那张紧贴着他脸颊的、带着满足笑意的绮丽面容。 “在看什么呀?”清光歪着头,目光也投向镜中的两人,他的视线在柯离的脸上流连,语气带着纯粹的赞叹,“果然,主人还是这么好看呢。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的拥抱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那不容置疑的贴近,那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以及那环绕在腰际、宣告着占有意味的手臂,都让柯离感到一阵窒息。 镜子里,他们紧密相拥的身影看起来如此“和谐”,仿佛本该就是一体。 但柯离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行塞进画框的物件,与这幅美丽的画面格格不入。 “清光……”他试图挣扎,声音有些发紧。 “嗯?”清光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适,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更近地埋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小动物确认气味般,“主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我的功劳哦,我一直都有好好帮主人打理呢。” 他的话像是无心,却又像是在强调某种所有权。 柯离看着镜中,清光依恋地靠在他身上,那双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满足得像一只被顺毛的猫。 而他自己,则脸色僵硬,眼神慌乱,如同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闯入者。 这个镜中的影像,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清光那理所当然的亲昵,陌生的是他自己那无所适从的反应和空白的内心。 他不再看镜中的清光,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在镜中那个苍白,属于“柯离”的脸上。 你……到底是谁? 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却被身后温暖的拥抱死死禁锢,无法问出口。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这份甜蜜而沉重的依附,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第3章 掌心的温度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本丸的膳厅内,弥漫着食物温暖诱人的香气。 烛台切光忠准备的早餐精致而丰盛,整齐地摆放在柯离面前的矮几上。 然而,柯离却没什么胃口。 压切长谷部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静默地侍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他身姿笔挺,紫藤色的眼眸低垂,视线却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在柯离身上,不曾移开分毫。 “主人,请用。”长谷部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他上前一步,用公筷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鱼腩夹到柯离面前的碟子里,“这是今早刚从时间缝隙的河流中捕获的,非常新鲜,对恢复元气有益。” 柯离低声道谢,拿起自己的筷子,准备用餐。 他确实感到饥饿,但也迫切地想要进行一些力所能及,属于自己的行动,哪怕只是自己夹菜。 他的筷子刚伸向不远处一碟嫩绿的腌菜,另一双黑色的筷子却先他一步,精准地夹起一小撮,稳稳地放入他的碗中。 “这道小菜开胃,但性凉,不宜多用。”长谷部解释着,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他职责内最寻常不过的一部分。 柯离的手顿在半空,沉默地收回。 他再次尝试,这次目标是玉子烧。 同样,在他的筷子抵达之前,一块大小适中、金黄诱人的玉子烧已经被长谷部妥帖地送至碗内。 一次,两次,三次…… 柯离发现自己根本无需,也无法自己动手。 长谷部总能预判他的意图,快他一步,将他可能需要或想要的食物,分门别类、分量恰好地送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无微不至的照顾,此刻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所有的自主意愿都隔绝在外。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开始滋生。 他抿了抿唇,决定不再去看长谷部,只是固执地将筷子伸向那碟离自己最近,看起来无害的豆腐。 他只想自己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证明自己并非一个需要事事代劳的废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瓷碟的边缘时——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更快地覆了上来。 长谷部的手掌宽大而温热,隔着薄薄的手套,精准,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柯离伸出的手腕。 柯离浑身一颤,动作瞬间僵住。 那握力并不疼痛,甚至可以说是克制,但其中蕴含的坚定意味,却如同铁箍,让他无法再前进分毫。 “主人,”长谷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依旧保持着恭敬的语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因被“拒绝”而产生的暗哑,“您身体虚弱,不宜劳累,这些琐事,请全部交给我。” 他的掌心很烫,温度透过手套和柯离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执念。 柯离试图抽回手,但长谷部的手指微微收紧,虽然没有弄疼他,却明确地表达着“不允许”。 那双紫藤色的眼眸抬起,深深地望进柯离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里,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忠诚、关切,以及更深层,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占有欲。 “请您……安心接受我的侍奉。”长谷部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柯离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看着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抵抗的力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 他缓缓地,僵硬地收回了手。 长谷部这才松开了钳制,仿佛刚才那略带强硬的举动从未发生,继续尽职尽责地为他布菜。 柯离低头,看着自己碗中堆积如小山、却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的食物,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腕骨上,那被紧握过的触感和温度,依旧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 在这座本丸里,他连选择自己想吃什么的自由,都是一种奢望。他的意愿,在刀剑们深不见底的“爱”与“职责”面前,轻如鸿毛。 … 用过那顿令人窒息的早膳后,柯离感到自己急需呼吸一些真正自由的空气。 他向侍立一旁的长谷部提出,想去庭院里走一走。 长谷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松开,他微微躬身:“当然可以,主人,不过,请允许我陪同,或者请其他刃……” “让老爷爷我来吧。”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膳厅门口,深蓝色的身影倚着门框,姿态闲适优雅。 “正好,老人家也想活动一下筋骨,陪主人散散步,欣赏一下庭院的景致。” 他的出现如此适时,仿佛早已等候在此。 柯离没有反对的权利,或者说,任何反对在这些刀剑面前似乎都是无效的。 他只能默默点头。 本丸的庭院被打理得极好。 曲径通幽,苔藓青翠,惊鹿敲击石钵发出清脆的“笃”声,惊起几片早落的红叶。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然而,柯离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宁静里。 因为他的手,从踏入庭院的第一步起,就被三日月宗近自然而然地握在了掌心。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岁月力量感的手,微凉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他的握法并非粗暴,甚至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五指轻柔却坚定地穿插进柯离的指缝,形成一个紧密无法轻易挣脱的十指相扣。 “呵呵,小心脚下,主人。”三日月微笑着,侧头看他,新月眼眸中流光溢彩,“刚下过雨,青苔有些滑。” 柯离试图稍微抽离,哪怕只是放松一些力道,但三日月的手指便会立刻微微收紧,仿佛无声的提醒。 他只能被动地被牵引着,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缓缓前行。 起初,他还能勉强接受,将这理解为一种过度的保护。 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活动的范围,似乎被无形地限定了。 当他被一丛开得正艳的秋牡丹吸引,下意识地想往那边多走几步时,手上便传来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拉力。 “啊,那边景致虽好,但靠近水池,湿气重,对您身体不好。”三日月的声音温和如初,手臂却已巧妙地带着他转向了另一条干燥平坦的小路。 当柯离望向庭院更深处,那片被茂密竹林掩映、显得幽深神秘的区域时,脚下刚有倾向,三日月便已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握紧了他的手。 “竹林风大,易着凉。我们还是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走走便好。”他的理由总是如此充分,充满了关怀体贴。 一次,两次…… 每一次柯离想要偏离这条被设定好的“安全”路线,想要去探索更远一些的地方,都会被三日月以各种“为了您好”的理由,温柔坚定地拉回身边,拉回到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这不再是散步,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范围受限的放风。 掌心相贴的温度,从一开始的微凉,渐渐变得灼人。 那紧密的纠缠,不再仅仅是扶持,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端系在他的手腕,另一端,牢牢掌控在身后这位姿容绝世的“护卫”手中。 柯离看着前方看似开阔、实则处处是界限的庭院,心中的憋闷感越来越重。 他就像一只被丝线拴住了腿的雀鸟,能够看到天空,却永远无法真正飞翔。 三日月宗近始终面带微笑,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陪伴。 但他每一次温柔的拉扯,都在柯离心上刻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他的一切活动,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座美丽的庭院,与那间华丽的寝殿,本质上并无不同,都只是更大、更精致的囚笼而已。 而牵着他的这只手,就是锁住笼门的那把,最温柔,也最坚固的锁。 … 从庭院回来后,柯离心绪不宁。 那份被无形限制的憋闷感依旧萦绕不去。 三日月宗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并未将他直接送回寝殿,而是引着他来到了另一间和室。 这里布置得极为风雅,靠窗的位置设有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齐地陈列着文房四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总待在房间里不免气闷,主人若有闲暇,不如让老爷爷我陪您习字静心,如何?”三日月笑吟吟地提议,语气温和,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消遣。 柯离看着那些笔墨,心中微微一动。 书写,或许是一种可以独自进行、能够让他暂时找回一点自我掌控感的活动。他点了点头。 三日月走到案前,熟练地研墨,那动作优雅得如同舞蹈。 他选了一支大小适中的兼毫笔,蘸饱了浓淡相宜的墨汁,然后看向柯离。 “来,主人,请执笔。” 柯离依言伸手,准备接过笔杆。 然而,三日月却并未将笔递给他,反而是就着研墨的姿势,身体自然地向前倾,从柯离的身后,将他整个人圈在了书案与自己胸膛之间。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柯离准备接笔的右手,引导着他,将手指摆放在笔杆的正确位置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扶住了柯离的腰侧,似是帮他稳定身形。 一个完完全全的、怀抱式的姿势。 柯离的身体瞬间僵住。 三日月的身形比他高大,此刻从背后贴近,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那带着冷香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耳廓和颈侧,与昨夜梦中那湿濡触感的位置微妙地重合。 温热坚实的胸膛隔着几层衣物,紧贴着他的后背,传递来不容忽视的体温和存在感。 “笔需如此执,力从腕发,方能圆转如意。”三日月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他的手掌包裹着柯离的手,指尖施加着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道,引导着他的手腕移动。 柯离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并且迅速向脸颊和脖颈蔓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与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想挣脱,想拉开距离,但身体却被困在书案和三日月的怀抱之间,动弹不得。 “放松,主人。”三日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低笑一声,扶在他腰侧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那动作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掌控,“跟随老朽的力道便好。” 笔尖终于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然而,在三日月的引导下划出的,却并非预想中工整的笔画。 柯离的心神完全无法集中在笔尖,全部的感官都被身后那个存在所掠夺。 他的手微微颤抖,导致笔下的线条绵软而犹豫,墨迹在纸上不受控制地晕开,形成一团混乱,毫无章法的痕迹。 像他此刻的心绪,也像他脑海中那片无法拼凑的记忆。 一幅字,写得支离破碎。 三日月却似乎并不在意成果。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亲昵过度的姿势,下巴几乎要抵在柯离的肩头,欣赏着纸上那团墨渍,语气带着惯有的从容笑意:“无妨,习字本非一日之功,主人手感生疏,日后老朽再多陪您练习便是。” 日后……多练习…… 这句话像是一个温柔的宣告,预示着未来将有无数个如此刻这般,被笼罩在对方气息与掌控之下的“亲密”时光。 柯离看着纸上那团丑陋的墨迹,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搅得一团乱的生活和心绪。 他试图抽回被紧握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够了。” 三日月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但那萦绕在柯离周身的冷香,和腰间似乎残留的触感,却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将他牢牢粘附。 柯离垂下眼,盯着那团晕开的墨迹。 这堂名刀的书写课,书写的并非文字,而是界限。 是三日月宗近,用最风雅的方式,在他周围,再次画下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