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打工记》 第1章 直播翻车,地府吃瓜 第一章直播翻车,地府吃瓜 地府,森罗殿。 往日里庄严肃穆,唯有判官笔划过生死簿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受刑恶鬼遥远而模糊的哀嚎作为背景音的大殿,此刻正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高踞于玄黑色阎君宝座上的,正是地府名义上的最高管理者——阎王。墨色长发未曾仔细束冠,几缕不羁地垂落额前,衬得他那张本该威严肃穆的俊脸更添几分慵懒。一双本该洞察阴阳、不怒自威的凤眼,此刻正半眯着,眼尾微微上挑,流露出的不是威严,而是一种“好烦,想下班,这破班一天也不想上了”的强烈摆烂气息。他身上那袭象征身份的玄色阎君袍服,穿得也有些随性,领口微敞,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宽大的座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盯着面前悬浮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光幕。 光幕之上,并非寻常的生死簿页面,而是一个名为“忘川一家人(500)”的群聊界面,正在被疯狂刷屏。 【牛头:@全体成员紧急通知!帝君驾临!已至殿外!各单位注意仪态!重复,各单位注意仪态!】 【马面:收到!已把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炸鬼藏好了!】 【首席判官·崔:……马面,你重点错了。陛下,请您正衣冠!快!】 【孟婆:哇!帝君老人家几百年不来一次,这次是突击检查吗?我新熬的汤底还没调好味呢!】 【日夜游神联动号:目击确认!帝君法驾已入鬼门关,气场低压,面色不虞。over。】 【白无常:@黑无常老黑老黑!有大瓜!速来森罗殿围观!】 【黑无常:……值班,勿扰。】 【夜游神甲:报告!我看到帝君手里好像拿着一份……卷轴?金光闪闪的那种!】 【日游神乙:补充报告!卷轴标题疑似……《关于地府管理漏洞的调查报告》……】 【众鬼差:……】 【众鬼差:卧槽?!】 刷屏骤然停止了一瞬。 宝座上的阎王敲击扶手的指尖猛地一顿,那双半眯的凤眼瞬间睁大,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试图挽救一下自己过于放松的形象,但显然为时已晚。 一股浩瀚无匹、凌驾于一切阴司法则之上的威压,如同无声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森罗殿。殿内侍立的鬼差、判官,包括刚刚还在群里活跃的牛头马面,全都噤若寒蝉,齐刷刷地跪伏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金光万道,瑞彩千条,一道伟岸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正是统御三界、至高无上的帝君。他面容笼罩在朦胧神光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同蕴含宇宙生灭,此刻却冰冷如万载玄冰。他手中,确实握着一卷金册。 阎王从宝座上起身,微微躬身:“帝君,您老日理万机,还有空视察我们这穷乡僻壤?是蟠桃会酒水不够,还是嫦娥仙子的舞不好看了?” 白无常在心里哀嚎:我的王诶,您就少说两句吧! “阎罗。”帝君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解释。” 阎王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地府之主的架子:“不知帝君要臣解释何事?” 帝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日本座巡查三界,发现人间秩序颇有紊乱。寿数未尽者横死,阳寿已尽者滞留,甚至……有本该投入畜生道的魂魄,错投了帝王家。” 阎王瞳孔一缩,随即打着哈哈:“哦?有这事?许是下面人办事不力,我回头好好整顿整顿。” “办事不力?”帝君的声音微扬,“据本座所知,三月前,你批阅生死簿时,将东海边一渔夫‘捕鱼为生’写成‘补天为生’,导致其魂魄直飞九霄,差点撞上女娲娘娘的补天石残片。” 阎王:“……那是笔误,后来不是让黑白无常给追回来了嘛。” “一月前,你记错南瞻部洲一国君的生辰,提前三日派勾魂使者前往,吓得那位国君当场中风,如今龙体欠安,朝局动荡。” 阎王摸了摸鼻子:“这个……地府计时器可能有点误差,回头我换个新的。” “三个时辰前,”帝君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花果山那位,其名下阳寿记录突然被手动修改,增添了‘误勾’标注,且试图将其魂魄强行拘回地府!” 此言一出,整个森罗殿,连带着殿外偷听的鬼差们,集体倒吸一口冷气。 阎王额角沁出一滴冷汗,面上却强自镇定:“回帝君,此乃……此乃地府内部数据核查流程,偶有疏漏,正在进行修正……” “修正?”帝君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讥诮,“修正到那猴头直接抡着金箍棒,再次打穿了你的鬼门关,拆了半座望乡台,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老眼昏花,徇私舞弊’?若非太白金星恰好路过阻拦,你这森罗殿,是不是也要重温一遍当年被掀翻的旧梦?” 【忘川一家人(500)】 【众鬼差:!!!真是猴哥!他又来了!还是因为阳寿!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孟婆:我就说今天的汤底怎么老是串味,原来是有大圣爷的怒气加成……】 【白无常:我就知道!陛下昨天一边批阅生死簿一边打瞌睡,果然出事了!他还用朱笔在猴哥的名字上画了个叉,说看着烦!】 【黑无常:……闭嘴,白。不想形神俱灭就安静吃瓜。】 阎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那猴子……他不是早就不归我们管了吗?我就那么随便一勾……” “正因他早已超脱三界,你这一勾,直接引动天道反噬,导致与他有因果牵连的数百妖族命格紊乱!”帝君的声音陡然严厉,“工作期间精神懈怠,处理要务敷衍塞责,关键数据随意涂改,引发重大涉外事件,事后还企图狡辩遮掩。阎罗,你这地府之主,当得太安逸了。” 他抬手,指尖一点神光绽放,瞬间笼罩了整个森罗殿,甚至穿透虚空,连接了所有天庭地府在职人员的“神识”。 “即日起,剥夺阎罗地府主宰之权,封印其九成神力,打入人间,体验民生疾苦,何时还清此次失误造成的损失与不良影响,何时再议归位之事!” “黑白无常,身为近侍,未能及时谏阻,监管不力,一同受罚,随之下界!” “此判罚,天庭地府全员,实时观礼,以儆效尤!” 直播,开启! 所有神仙鬼差,无论身在何处,脑海中都强制弹出了森罗殿的实时画面,以及帝君那不容置疑的宣判声。 【忘川一家人(500)】 【牛头:直播贬谪?!帝君玩这么大?!】 【马面:陛下!我的陛下!(哭丧脸.jpg)】 【首席判官·崔:唉……早劝陛下少用朱笔画叉……】 【孟婆:@白无常@黑无常小白老黑!你们也要走了?记得带点人间特产回来啊!】 【夜游神:等等,损失怎么算?人间现在物价怎么样?陛下他们会不会饿死?】 【日游神:连启动资金都不给?】 【众鬼差:……啊这。】 阎王彻底懵了。他没想到帝君如此不留情面,而且还是全网直播!他试图调动神力反抗,却发现自己与地府法则的联系被瞬间切断,周身澎湃的神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微弱的一丝在体内流转。 “帝君!你不能……”他还想挣扎。 帝君根本不给他机会,袖袍一挥,一道金光卷起阎王,以及闻讯赶来、刚踏入殿门同样一脸错愕的黑白无常,化作一道流星,直接穿透地府层层空间,投向那遥远的人间界。 阎王只觉得周身一轻,眼前的森罗殿开始扭曲、模糊,耳边只剩下帝君最后一句威严的宣告,以及……隐约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鬼差们“我王保重”的哭嚎,其中似乎还夹杂着“终于能放年假了”的欢呼?。 而直播画面,在阎王那张写满了“不敢置信”、“憋屈”、“想骂娘”的俊脸特写中,戛然而止。 人间,一场属于前地府最高管理层的“打工还债”悲喜剧,即将开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直播翻车,地府吃瓜 第2章 初来乍到,托梦翻车 日头渐渐西沉,最后一丝暖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荒郊野外的气温骤降,冷风嗖嗖地刮过,吹得那棵歪脖子树呜呜作响,更添几分凄凉。 三道身影蜷缩在树下,正是被帝君一脚踹下人间、饥寒交迫的前地府管理团队——阎王、黑无常和白无常。 “阿嚏!”白无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咱、咱们不会成为三界有史以来第一批饿死、冻死的鬼神吧?这、这要是上了《冥闻联播》头条,标题我都想好了:《惊!地府高管人间再就业,出师未捷身先死》……” 阎王裹紧了身上那件如今只是普通布料的玄色衣袍,依旧冻得脸色发青。他恶狠狠地瞪了白无常一眼,可惜饿得没了力气,那眼神威慑力大减:“闭、闭嘴!再聒噪,本君先把你拆了当柴烧!” 只可惜,威胁的话也被牙齿打颤的声音削弱了几分。 黑无常沉默地靠坐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暴露了他此刻状况不佳。作为武力担当,他消耗的体力更大,饥饿感也更强烈。 “咕噜噜——” 此起彼伏的腹鸣声,成了这寒夜里唯一的“交响乐”。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阎王猛地站起身,虽然腿有点软,但态度很坚决,“白无常!” “小的在!” 白无常一个激灵。 “你的‘托梦’之术,还能用吗?” 阎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白天他们试过找野果、想打猎,甚至试图用阎王残留的微弱言灵变出点吃的,结果只让一片叶子看起来像烧饼,还不能吃,全部失败。如今夜幕降临,凡人大多入睡,正是托梦的好时机。 白无常苦着脸:“公子,神力被封印了九成九,托梦……距离不能太远,目标不能太模糊,而且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就像……就像信号不好的千里传音,可能断断续续的。” “信号不好也得试!” 阎王指着远处城池方向隐约亮起的零星灯火,“找个看起来最有油水的!告诉他,他祖宗在地下缺衣少食,让他赶紧到城外西南方向这片林子布施!否则祖宗不高兴,家宅不宁!” 这主意听起来依旧不怎么光彩,但比起饿死冻死,面子算什么?地府高管能屈能伸! “是!” 白无常领命,再次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那丝微弱的神力,开始感应、搜寻。 这一次,因为夜晚降临,凡人精神放松,入梦者众多,白无常的感应清晰了不少。他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城里最有钱的王富商,此刻正在梦中盘点他的金银财宝。 “找到了!” 白无常低呼一声,集中精神,将一道蕴含着“祖宗诉求”的神念,如同发射一道微弱的信号波,朝着王富商的梦境传递过去。 阎王和黑无常屏息凝神地看着。 一开始,似乎很顺利。白无常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显然成功连接并开始“植入”信息了。 一刻钟过去,白无常额头见汗。 两刻钟过去,白无常开始龇牙咧嘴。 白无常发送的神念:“汝乃王家不肖子孙!祖宗在地下缺衣少食,饥寒交迫!速备金银食物,于明日午时前,送至城外西南方向歪脖子树下,布施于三位……呃,落难贵人!不得有误,否则家宅不宁,财运受阻!” 而王富商梦境因为信号不良断断续续,接收到的是:“……王家……子孙……祖宗……饥寒……(信号中断)……西南方向……(滋滋杂音)……歪脖子……(模糊)……三位……(刺耳噪音)……落难……(信号恢复一点)……家宅不宁……财运……(彻底断开)” 王富商在梦里迷迷糊糊,只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王家”、“祖宗”、“饥寒”、“西南方向”、“歪脖子”、“三位”、“落难”、“家宅不宁”、“财运”。 他的大脑自动将这些碎片化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词语组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西南方向的歪脖子树下,有三个饥寒交迫的“落难”的……很可能是孤魂野鬼或者讨债的祖宗?!要找上他王家,导致家宅不宁、破财?! 白无常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比刚才还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样?他答应了吗?”阎王急切地问。 白无常哭丧着脸,声音都在发抖:“公、公子……坏、坏事了!信号太差,好像传岔劈了!” “什么意思?” “那、那王富商好像理解成……西南方向歪脖子树下有三个‘讨债的饿死鬼祖宗’要找他麻烦!他、他吓得在梦里直磕头,说明天一早就去请金山寺的高僧来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绝对不让那三个‘东西’靠近他家宅半步!” 阎王:“……” 黑无常:“……” 空气死一般寂静。 半晌,阎王缓缓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是气的。 他放下手,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看着白无常,语气平静得可怕:“所以,白无常,你不仅没给我们找来吃的,没给我们找来钱,还成功地……帮我们在这个片区打出了‘讨债饿死鬼三人组’的名号,并且提醒了本地最大富商,明天要请专业人士来对付我们?” 白无常“噗通”一声跪下了,抱着阎王的腿:“公子饶命啊!是信号不好!是帝君封印得太狠了!小的冤枉啊!” 黑无常默默望天,觉得今晚的星星格外刺眼。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宣告破灭,还附赠了潜在的“驱鬼”风险。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就在这绝望弥漫之际,黑无常的耳朵再次一动。 远处官道方向,传来了不同于寻常夜归人的、更为清晰规整的车轮声和马蹄声,似乎还有灯笼的光晕在晃动。 “公子,有官轿。”黑无常低声道,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这是他们今夜,可能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的机会了。 阎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将所有的憋屈、愤怒和那点可怜的尊严统统压了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它又皱又脏。 “听着,”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拦轿子。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看这一遭了。” 他看准那轿辇在灯笼映照下越来越近的轮廓,猛地从树后冲出,用尽最后力气,以一个“虚弱不堪、即将昏厥”的姿态,软软地摔倒在官道中央。 “救……救命……”他气若游丝。 黑白无常紧随其后,戏精再次上身,声音凄切: “公子!公子您撑住啊!” “救命啊!有好心人救救我家公子吧!” 开道的侍卫被这突然倒在路中间的人吓了一跳,厉声呵斥,轿辇随之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轿厢侧面的小窗绸帘。一张温润如玉、在灯笼光晕下更显清俊的脸庞探了出来,目光沉静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阎王,以及他身边那两个演技浮夸的“随从”。 新科状元,谢长安,登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来乍到,托梦翻车 第3章 狭路相逢,反将一军 夜色浓重,官道上唯有这队车马带来的光亮和人声。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阎王苍白(饿的)又虚弱(装的)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开道的侍卫显然训练有素,虽被突然窜出的人影惊了一下,但并未慌乱,迅速勒住马匹,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厉声喝道:“前方何人挡道?!惊扰状元爷仪驾,该当何罪!”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老远。 “救……救命……” 阎王趴在地上,感觉冰冷的土地硌得他生疼,胃里更是火烧火燎。他努力维持着“奄奄一息”的姿态,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破地怎么这么硬!这凡人的身子怎么这么不顶饿!还有这侍卫,嗓门真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黑白无常此刻也戏精附体,扑在阎王身边,声音那叫一个凄切惨绝。 白无常带着哭腔:“官爷!行行好!救救我家公子吧!我们本是北地行商,途经此地遭了山匪,盘缠财物被劫掠一空,仆从失散,就剩我们主仆三人侥幸逃脱,已经……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配合他那张清秀的脸,倒真有几分落难小书童的可怜相。 黑无常则沉默地单膝跪地,试图将阎王“虚弱”的身躯扶起,他扮演的冷面护卫此刻眉头紧锁,嘴唇干裂,虽然不说话,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因饥饿和疲惫而难以完全收敛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常年勾魂带来的职业后遗症),反而更增添了几分落难高手被迫屈尊求助的憋屈与真实感。 轿辇稳稳停下。抬轿的轿夫和随行的仆从都好奇又警惕地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三人组。这组合着实有些奇怪:中间那位公子,虽然衣衫皱巴、形容狼狈,但那容貌气度,绝不像寻常商贾子弟,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跑出来的娇贵少爷。旁边的护卫,眼神太利,不像普通家丁。那小书童,哭得倒是情真意切,就是眼神太过灵动,滴溜溜乱转。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时,那青绸轿辇侧面的小窗绸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灯笼的光晕恰到好处地照亮了轿中人的半张侧脸。 温润如玉,清雅如竹。这是阎王的第一印象。那人生得极好,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随时都在温和地微笑。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料子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更衬得他气质清贵,卓尔不群。 此人正是新科状元,谢长安。 谢长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先是落在演技浮夸的白无常身上,停留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转向努力扮演“昏迷”却因为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而身体微僵的黑无常,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趴在地上、侧着脸、努力维持虚弱表情的阎王脸上。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让阎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怎么回事?” 谢长安开口,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朗温润,在这寒夜里听起来格外舒服,也……格外让阎王紧张。 那开道侍卫连忙回身禀报:“回状元爷,是三个落难之人拦路求救,说是遭了匪劫,饥寒交迫。” 谢长安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阎王身上,并未立刻说施救或是驱赶,反而像是仔细端详着他的面相,片刻后,才缓声道: “这位公子,”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请恕谢某直言。” 阎王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只听谢长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仿佛医者断症般的平和与确凿:“观阁下印堂之处,隐有青黑之气缭绕不散,此非寻常病气,倒像是……运势跌至谷底,晦气缠身之兆。眉宇间神光黯淡,气息虚浮游离于体表,乃是魂不守舍,诸事不顺之相。若在下所观不差,公子近日岂止是衣食无着,怕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乃至……有血光之灾临头之险?” 阎王:“!!!”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了个正着! 阎王活过的岁月,比这条街上的石板路年纪还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孙悟空砸过场子,被冤魂厉鬼组团投诉过,甚至因为克扣孟婆汤原料被孟婆举着勺子追杀了半个幽冥界…… 印堂发黑?晦气缠身?魂不守舍?血光之灾?! 这、这他妈不是他当年刚上任时,为了唬住那些不老实的恶鬼,跟着地府老油条判官学的、专门用来吓唬鬼的江湖术士套话吗?!虽然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一些气运流转,但从来都是他居高临下对别人说,何曾被人如此精准地、一字一句地反扣在自己头上?!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想冷笑,想用残存的那点威压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状元知道知道,谁才是掌管“血光之灾”的祖宗! 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因为这家伙说得也太准了吧?!运势跌至谷底(都被贬下凡了能不走背字吗)?晦气缠身(刚被帝君骂完踹下来能没晦气吗)?魂不守舍(饿得头晕眼花能神采奕奕吗)?诸事不顺(托梦都能托成反向预警能顺利吗)?血光之灾(再没吃的可能真要饿死了这不算血光之灾吗)?! 每一句都像是一支冷箭,精准地射中他此刻最真实的窘境! 黑白无常也彻底懵了。白无常忘了哭,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轿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状元郎,心里疯狂呐喊:同行!这绝对是同行!还是业务水平极高的那种!连公子的跟脚都差点被看穿了! 黑无常扶着阎王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此人绝非普通书生!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场,并非修行者的灵力,也非妖鬼的邪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正而浩瀚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阎王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从牙缝里挤出反驳,试图挽回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呵……胡、胡说八道!本……本公子好得很!什么印堂发黑,血光之灾?我看你才是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可惜,他饿得中气不足,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色厉内荏。 谢长安闻言,非但不恼,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反而加深了些许,看着阎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明明已经炸毛却还要强装镇定的猫儿。 “哦?” 他轻轻一个反问,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那为何公子与二位随从,面色苍白并非病态而是饥馑所致,唇干裂而非风寒,气息短促源于腹内空空?三位衣衫虽料子上乘,却沾满夜露尘土,破损处并非利器所伤而是荆棘刮擦,显是于这荒郊野岭挣扎已久,并非刚刚遇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阎王因为被他戳穿而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黑白无常瞬间不自然的神色,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逻辑清晰得令人发指: “此官道虽是通往京城,但入夜后少有行人,更别提商队。三位在此刻拦轿,若非真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又何至于行此……略显仓促之下策?” 他将“碰瓷”二字委婉地替换成了“略显仓促之下策”,但其中的意味,在场只要不傻都能听懂。 阎王被这一连串精准的“暴击”打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偏偏又无法反驳。这家伙的眼睛是尺子做的吗?观察得这么细!逻辑还这么严密!这让他怎么接?承认自己就是来碰瓷的?那估计立刻就会被侍卫当成宵小之徒乱棍打走!不承认?人家已经把证据链甩他脸上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狠狠地瞪着轿中那个笑得像只狐狸的混蛋状元,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几千年来积攒的威仪和脸面,在今天晚上,在这荒郊野岭,被这个凡人按在地上摩擦! 谢长安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不再紧逼,放下了绸帘,清润的声音从轿内传出,带着一种仿佛施恩般的温和: “相遇即是缘分。谢某虽不才,亦不忍见三位落难至此。若三位不嫌弃谢某府邸简陋,可随我回府暂歇。府中正巧缺几位……嗯,身手矫健的护卫与伶俐懂事的书童。” 他特意在“身手矫健”和“伶俐懂事”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三位若无更好的去处,或许可在谢某府中谋个差事,暂且安身立命,也好渡过眼前难关。不知意下如何?” 护卫?书童? 让执掌生死簿的阎罗天子、让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去给一个凡人状元郎当护卫和书童?! 奇耻大辱!简直是罄竹难书的奇耻大辱! 阎王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差点真的喷出一口老血。他几乎要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指着轿子破口大骂,然后拉着黑白无常扭头就走,宁愿饿死冻死也不受这嗟来之食!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咕噜”声,声音之响亮,在寂静的夜里甚至压过了风声。与此同时,一阵更猛烈的夜风吹过,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骨气,瞬间被生理上的极度需求击得粉碎。 白无常在一旁弱弱地、带着哭音地小声劝道:“公、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有瓦遮头,有热汤饭……总比……总比真应了那血光之灾强啊……” 他说着,还配合地揉了揉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 黑无常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侧头避开阎王视线的动作,也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形势比人强,低头是为了活下去。 阎王僵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尊严在疯狂呐喊,而生存的本能却在拼命拉扯。他看着那顶安静的、仿佛在耐心等待他决定的轿子,又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和空瘪的胃袋…… 最终,对温暖、食物以及“避免真的饿死街头成为三界笑柄”的强烈渴望,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他那所剩无几的、摇摇欲坠的、属于阎罗天子的骄傲。 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低哑,充满了屈辱和自暴自弃: “……多、多谢……叨扰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千斤重,砸得他头晕眼花。 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计谋得逞般的低笑。 “起轿。回府。” 轿夫们重新抬起轿子,仪仗再次启动。侍卫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跟上。 阎王在黑无常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跟在轿子旁边,白无常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阎王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已经出窍,麻木地看着前方那晃动的轿影,心中一片悲凉。 想他堂堂地府之主,掌亿万生灵轮回,如今却沦落到要给一个凡人当“护卫”混饭吃?这要是让地府那群正在吃瓜的混账知道了,怕不是要笑到忘川河水倒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除了那个该死的猴子和自己手贱画的那个叉,就是轿子里这个看似温润、实则腹黑至极的小白脸状元! 谢长安…… 阎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他记住了!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正发着狠,肚子又“咕”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复仇幻想。 唉,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混过今晚,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人间,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好混啊。 前途无“亮”,唯有轿前那两盏灯笼,在浓重的夜色中,指引着他们走向一个未知的、充满了“打工还债”心酸的未来。而他与这位谢状元的“奇妙情缘”,就在这充满了饥饿、寒冷、尴尬和反套路碾压的初遇中,正式拉开了啼笑皆非的序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狭路相逢,反将一军 第4章 入住状元府,阎王嫌床硬 跟着状元仪仗,阎王主仆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已然宵禁、寂静无声的京城街道上。与荒郊野外的凄风苦雨不同,京城的夜带着一种规整的、属于人间秩序的森严。高墙大院,青石板路,偶尔传来巡夜兵丁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悠远的梆子声,都让习惯了地府鬼哭神嚎背景音的阎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格格不入。 他,阎罗天子,执掌生死轮回,如今却像个幽魂一样,跟在一个凡人官员的轿子后面,去往一个暂时的、屈辱的栖身之所。这感觉,比被孙悟空砸了场子还要憋屈。 “公子,您看,这京城还挺气派。”白无常倒是很快调整了心态,他东张西望,小声哔哔,“比咱们酆都城看着……亮堂点儿。” 黑无常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少说两句,留神脚下”。 阎王没吭声,只是裹紧了单薄的衣袍,夜风吹得他鼻尖发红。他暗自运转体内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神力,试图驱散寒意,结果发现这点力量连让指尖暖和点都费劲,不由得更加气闷。 终于,轿辇在一座府邸前停下。府门不算特别宏伟,但规制严谨,黑漆大门上挂着“谢府”的匾额,字迹清隽挺拔,门前两盏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洒下昏黄温暖的光晕。 早有门房听到动静,提前开了侧门迎候。谢长安下了轿,对迎上来的老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老管家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阎王三人,尤其是他们那与气质截然不符的狼狈形容,但终究没多问,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引着他们入内。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府内的景致渐渐展现在眼前。不同于地府的阴森诡谲,也不同于天庭的金碧辉煌,这座状元府邸处处透着一种文雅清幽的意趣。亭台楼阁小巧精致,假山池沼错落有致,虽是夜晚,也能借着廊下灯火看出草木被打理得极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若有若无的花香。 “啧,穷酸。”阎王在心里默默评价,试图找回一点心理优势,“还没本君后花园的曼珠沙华开得热烈。” 谢长安为他们安排的客院“听竹轩”,院子清幽,房间宽敞,家具一应俱全,虽然比不上森罗殿的广阔,但也绝对称得上舒适。 问题出在那张床上。 阎王走到那张铺着干净靛蓝色床单的拔步床边,伸手按了按床板,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硬,太硬了!跟他那由万年幽冥寒玉打造、铺着九幽绒羽的床比差远了……不,不能这样比,应该是跟地府审讯室里的硬木凳有得一拼! “这……这是人睡的地方?”阎王不敢置信地看向引路的、谢长安身边一个叫“福伯”的老管家,语气里充满了嫌弃,“这床板,是直接拿城门拆下来的木头做的吗?躺上去跟受刑有什么区别?” 福伯脸上的皱纹抖了抖,努力维持着礼貌:“这位……公子,这是府里最好的客院,床铺都是按京中时兴的样式打造的,木料坚实,对腰背有益。” “有益?”阎王嗤笑一声,“本……本公子睡了……嗯,习惯了更……更柔软的!”他差点说漏嘴,把“睡了万年寒玉床”说出来。 白无常赶紧打圆场,扯着阎王的袖子低声道:“公子!公子!将就一下,将就一下!有瓦遮头就不错了!总比睡歪脖子树强啊!” 黑无常已经默默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然后看向阎王,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阎王:“……” 他感觉自己和这两个下属之间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鸿沟。 最终,在福伯“是否需要加铺被褥”的询问和黑白无常“再挑刺可能真要去睡大街”的眼神压力下,阎王憋着一肚子火,勉强接受了这张“刑具”般的床。 福伯安排好热水、干净衣物和一些简单的吃食后,便告退了。 饿疯了的三人也顾不上什么形象,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食物。热粥下肚,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白无常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喟叹:“啊……活过来了……谢大人真是好人啊!” 黑无常没说话,但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放松。 只有阎王,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床边,依旧愁眉苦脸。他挑剔地打量着房间,一会儿嫌烛光不够亮,一会儿嫌窗户透风,最后总结陈词:“这地方,灵气稀薄,格局狭小,床铺硌人,也就勉强能蹲着……唉,虎落平阳,龙游浅水啊!”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带着阴气的波动从窗外传来。 黑白无常瞬间警觉,黑无常更是眼神一厉,手已按上了腰间——虽然他的勾魂索已经被帝君封印,随身携带的只是一把普通佩刀。 阎王也感应到了,他皱了皱眉,这气息……有点熟悉? 只见窗外,一个半透明的、穿着皂隶服、脑袋几乎要穿过窗纸的身影,正努力扒着窗棂,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脸上写满了“看好戏”的兴奋。 是夜游神!地府负责夜间巡游、记录人间善恶的小神之一! 显然,这位仁兄是听说了顶头上司被贬人间、入住状元府的惊天大瓜,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趁着巡夜摸过来围观了! 夜游神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还在那里小声嘀咕:“啧啧,真是阎君大人……居然真住这儿了……这床是挺硬的哈,瞧把大人给愁的……诶?旁边那是黑爷白爷?啧啧,也混成这副模样了……” 他看得正起劲,忽然对上了一道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杀气的视线。 是黑无常。 黑无常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双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夜游神瞬间如坠冰窟,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扔进十八层地狱油锅里的悲惨未来。 夜游神吓得魂体都差点散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缩回头,化作一道青烟,“嗖”地一下消失在夜色中,跑得比被恶狗追的游魂还快。 白无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老夜啊!跑这么快干嘛去呢!” 阎王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算他跑得快!再敢偷看,本君回去就把他调去扫厕所三百年!” 虽然他现在自身难保,但地府积威尚在,吓唬个小神还是够用的。 经此一闹,阎王也没心情再抱怨床硬了。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打了个哈欠,嫌弃地、小心翼翼地躺上了那张“刑床”。 硬,是真的硬。硌得他骨头疼。 他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平躺着,瞪着帐顶,在心里把帝君、孙悟空、谢长安以及那张破床的制造者统统问候了一遍。 窗外,月光清冷地洒进来。隐约能听到远处打更的声音,还有府内细微的、属于人间的声响。 这就是人间吗?硬邦邦的床,冷飕飕的风,还有一个看不透的状元郎。 阎王在硬板床上烙了半夜的饼,直到天快蒙蒙亮,才在极度的困倦和腹诽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他似乎回到了森罗殿,坐上了他那柔软舒适的寒玉宝座,然后……被一只拿着朱笔的、笑眯眯的狐狸脸状元,一脚踹了下去。 …… 听竹轩外,更高的屋檐阴影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独立。谢长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夜风吹动他月白色的衣袍,他望着那扇已然寂静的窗户,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印堂发黑,血光之灾……”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倒是没说错。只不过,这血光之灾,怕是应在我这府里,才更热闹些。”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屋内,刚刚睡着的阎王,在硬板床上,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梦话:“……该死的……点心……” 每晚八点更新,尽请期待下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入住状元府,阎王嫌床硬 第5章 凡间俗物?真香! 翌日,阎王是在浑身酸痛和一种名为“起床气”的顶级负面状态中醒来的。 那硬板床成功让他体验了一把凡间“落枕”加上“腰肌劳损”的滋味。他黑着脸,在白无常小心翼翼的服侍和黑无常沉默的注视下,艰难地爬了起来,感觉比批阅了一万份生死簿还要疲惫。 “这人间,果然不是神待的地方!”阎王揉着后颈,语气恶劣。 早餐是福伯派人送来的清粥小菜,比起昨晚的肉馒头,更显清淡。阎王扒拉了两筷子,没什么胃口,主要是心情不佳,看什么都像在嘲笑他如今的落魄。 谢长安一早就上朝去了,府里显得格外安静。黑白无常被福伯安排了洒扫庭院的活儿——虽然黑无常那杀气腾腾扫地的样子更像是在处理案发现场,而白无常则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和灵活的眼色,很快跟府里的小丫鬟、老嬷嬷们打成一片,顺便套取了不少关于谢状元的信息。 “公子,打听清楚了!”白无常溜回听竹轩,兴奋地汇报,“谢大人是本届科举魁首,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官声极好,为人谦和,尚未婚配!府里除了几个老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简直是洁身自好的典范!” 阎王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心想:装,继续装。就他那一脸狐狸相,还谦和?骗鬼呢!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这是白无常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又擦了半天的——晒着太阳,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咸鱼。神力被封印,无所事事,还要忍受糟糕的睡眠和食物……这“打工还债”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 他甚至开始怀念地府那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和吵吵嚷嚷的鬼魂了,至少那里有软床! 就在阎王第无数次叹气,琢磨着要不要动用那点微末言灵之力,诅咒一下那张破床自动解体时,院外传来了动静。 是谢长安下朝回府了。 阎王立刻闭上眼,假装睡着,耳朵却竖得老高。 脚步声渐近,是谢长安独有的,不疾不徐,沉稳从容的步调。他似乎在院子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睡着”的阎王,以及旁边努力装作认真干活的黑白无常。 “福伯,”谢长安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把今日宫里赐下的点心拿过来,给……这几位新来的尝尝。” “是,少爷。”福伯应声而去。 点心?! 假装睡觉的阎王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宫里赐下的?听起来好像很高级的样子?虽然凡间俗物,但……闻着好像有点香? 他维持着“沉睡”的姿态,内心却在激烈交锋:吃,还是不吃?吃,等于向这个腹黑状元低头,承认凡间食物有可取之处;不吃……好像亏待了自己正在抗议的胃。 很快,福伯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造型别致、色泽诱人的点心:荷花酥层层绽放,酥皮仿佛透明;豌豆黄细腻莹润,散发着清甜香气;还有几块奶白色的杏仁酪,看上去滑嫩可口。 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过来,钻进阎王的鼻腔。 谢长安对黑白无常温和道:“二位也辛苦了,尝尝吧,不必客气。” 说完,他便转身,似乎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白无常早已眼冒绿光,道了谢就要伸手去拿。黑无常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喉结也微微滚动了一下。 就在谢长安转身,黑白无常注意力被点心吸引的刹那,原本“熟睡”的阎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鬼魅般从躺椅上弹起,出手如电,精准地捞走了食盒里看起来最漂亮、香气最浓郁的那块荷花酥和最大的一块杏仁酪,然后迅速缩回躺椅,恢复“沉睡”姿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两秒钟。 白无常的手僵在半空,目瞪口呆。 黑无常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谢长安,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背对着他们的脸上,笑容加深,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阎王心中窃喜,感受着手里点心的温软和香甜,正准备偷偷享用这“战利品”,就听到白无常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子……您不是睡着了吗?这‘凡间俗物’,您下手倒是比勾魂还快啊……” 阎王老脸一红,但输人不输阵,强自镇定地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举起手里的点心,解释道: “胡说什么!本君……本君这是查验一下这宫里的吃食是否干净,有无被人下毒!毕竟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一边说,一边为了增加说服力,当着白无常的面,狠狠咬了一大口荷花酥。 酥皮在口中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内里甜而不腻的莲蓉馅料瞬间充盈口腔,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那杏仁酪入口即化,奶香浓郁,顺滑无比。 ……好吃。 阎王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继续板着脸,含糊不清地评价:“嗯……尚可,马马虎虎,勉强能入口,就是甜了点,凡人的口味真是……啧。” 说着,他又咬了一大口,速度快得生怕有人跟他抢。 白无常看着他家公子一边嫌弃一边吃得比谁都香的样子,故意拖长了声音:“哦——原来是这样啊——公子真是用心良苦,深谋远虑!那……剩下的这些‘可能有毒’的点心,就由小的们替您解决了吧?” 他说着就要去拿食盒里剩下的。 “慢着!”阎王立刻阻止,护食地把手里的点心往怀里藏了藏,又觉得此举有**份,赶紧找补,“本君……本君还得再仔细查验查验!你们粗手粗脚,懂什么查验之道!” 他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点心消灭干净,又虎视眈眈地看向食盒。 白无常终于忍不住,“噗哈”一声笑了出来,在黑无常警告的眼神下才勉强憋住,但眉眼间全是促狭。 阎王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把食盒往他怀里一推,故作大方:“行了行了,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剩下的赏你们了!本君查验完毕,无毒!” 说完,他重新躺回椅子上,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本君不屑与尔等争食”的背影,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白无常和黑无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白无常拿起一块豌豆黄,美滋滋地吃起来,含糊道:“老黑,快尝尝,谢大人府上的点心就是不一样!比孟婆汤好喝……啊不是,好吃多了!” 黑无常默默拿起一块,尝了尝,点了点头。 听着身后下属们满足的咀嚼声,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甜香,阎王舔了舔嘴角沾着的酥皮碎屑,心里五味杂陈。 丢脸,太丢脸了! 可是……那点心,是真的好吃啊。 这该死的、充满诱惑的凡间俗物!还有那个该死的、总是能精准拿捏他的谢长安! 他愤愤地想着,不知不觉,竟在躺椅上,伴着阳光和点心残留的甜香,沉沉睡去了。这一次,似乎没有再做关于被踹下宝座的噩梦。 而书房内,听完福伯忍着笑汇报的谢长安,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窗外,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真实的笑容。 “看来,‘查验’结果不错。”他轻声道,眸中光华流转,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下次,或许可以试试桂花糕。” 吃饱喝足,打工三人组该干什么了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凡间俗物?真香! 第6章 □□风波,查你三代 饱暖思……呃,饱暖之后,现实问题便接踵而至。 他们三个是“黑户”。 在人间,没有户籍,没有路引,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别说找正式工作“打工还债”了,连出门买个东西都可能被巡街的兵丁当成流民抓起来。虽然以他们的本事不至于真被凡人抓住,但总归是麻烦,也容易暴露身份。 谢长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日午后,他将白无常叫到了书房。 “白……小哥,”谢长安斟酌了一下称呼,觉得叫“白无常”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你们主仆三人既决定在京城安顿,总需有个合法的身份。府中虽可暂居,但长远并非办法。” 白无常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谢大人考虑得是!小的们也正为此事发愁呢!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光明指引……” 谢长安抬手,温和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递过一份名帖和一个小巧的银锭:“这是我的手书,你拿着去户部找一位姓王的主事,他负责此事。打点之用,也一并带上。该如何说,想必你心中有数。” 白无常接过名帖和银子,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别的不行,跟人打交道最是在行!保管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不给您丢脸!” 他可是地府资深外交官,跟各路难缠的鬼魂、挑剔的仙神都打过交道,还怕一个凡人小吏? 怀揣着名帖和银子,白无常意气风发地出了谢府,直奔户部衙门而去。 户部衙门气派森严,门口守卫林立。白无常递上谢长安的名帖,说明来意,很快便被引到了一处偏厅等候。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踱了进来,正是王主事。 “哦?是谢状元府上的人?”王主事接过名帖,上下打量着白无常,见他穿着普通,面容清秀但不像大户人家得力仆从,语气便带了几分官腔,“所为何事啊?” 白无常立刻换上笑脸,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出:“回王大人,小的是谢大人远房表亲家的书童,随我家公子并一位护卫来京投亲。不料途中遭遇变故,路引文书尽数遗失,幸得谢大人收留。如今想在京中谋生,特来请王大人行个方便,为我等补办一份户籍凭证。”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锭银子塞了过去。 王主事掂量了一下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拿捏着姿态:“唔……户籍之事,非同小可啊。需得查明来历,验明正身,方可办理。你们原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因何来京?一一报来。” 白无常心里咯噔一下,原籍?地府酆都城?家中何人?顶头上司帝君?来京原因?被老板踹下来打工还债? 这能说吗? 他面上笑容不变,脑子飞速运转,开始即兴发挥:“回大人,我们原籍……江南道,苏州府。”他挑了个听起来富庶又遥远的地方。“我家公子姓……颜,颜色的颜,单名一个‘罗’字。”(阎罗的谐音,他觉得自己机智极了。)“家中父母早亡,唯有公子一人,携我等上京,本是欲寻一门远亲,谁知那远亲早已搬离,这才投靠了谢大人。” 王主事眯着眼,听着白无常滴水不漏的回答,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苏州府……颜罗……嗯,名字倒是陌生。你可知晓你祖上三代名讳?从事何业?可有功名在身?” 白无常:“……” 祖上三代?阎王爷的祖宗?那得追溯到开天辟地了吧?业?掌管生死轮回?功名?地府最高领导算不算? 他卡壳了。 王主事见他语塞,眼中精光一闪,怀疑之色更浓:“怎么?连自家祖上都不记得了?莫非……尔等身份有疑?” 白无常心头一紧,知道糊弄不过去了。眼看这王主事就要借题发挥,甚至可能把他们当成逃犯或者细作,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暗中调动起那被封印得只剩一丝的、属于白无常的“察查”权能。这能力原本是用来核实魂魄生前功过,此刻被他用来……窥探眼前这王主事的祖宗十八代! 他集中精神,目光看似诚恳地看着王主事,实则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 瞬间,大量杂乱的信息涌入白无常的脑海: 【王德贵,曾祖,屠夫,杀生过甚,功德-50,曾因缺斤短两被鬼魂投诉三次。】 【王有才,祖父,小吏,贪墨铜钱三百文,功德-20,晚年瘫痪在床,乃业力反噬。】 【王守义,父亲,秀才,无功无过,功德 5,曾资助一落魄书生,那书生后来中了举人,反馈了些许气运。】 【王主事本人,幼时偷窥邻居寡妇洗澡,功德-1;十二岁作弊考童生,功德-5;为官后收受灰色收入共计白银八十两,功德-30;但曾为老母延医问药,孝心可嘉,功德 15……目前总功德值:-86.7,预计死后需在油锅地狱服刑十五年,方可转入畜生道……】 白无常迅速抓住重点,他稳住心神,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洞悉一切的神秘微笑,看着脸色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王主事,慢悠悠地开口了: “王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您曾祖王德贵老先生,当年在苏州府做屠夫生意时,那手‘一刀准’的绝活,可是名震乡里啊。只是……晚年手臂时常酸痛,怕是杀业反噬所致?还有他老人家……似乎因为秤砣底下沾了块磁石的小事,被几位‘老主顾’念叨了不少年吧?” 王主事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僵住,转为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曾祖是屠夫,以及那些不光彩的细节,就连他自家族谱里都没记载得这么清楚!这、这书童怎么会知道?! 白无常不等他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您祖父王有才公,当年在县衙做书吏,能力是有的,就是……嗯,偶尔会觉得笔墨纸张损耗得快了些,还因此攒钱给您父亲捐了个监生?可惜,晚年病榻缠绵,甚是辛苦。” 王主事的手开始发抖,额头沁出冷汗。 “至于令尊王守义老先生,一生谨慎,是个厚道人。当年资助的那位张姓书生,后来官至知府,倒是知恩图报,可惜令尊福薄,未能享到太多福荫。”白无常叹了口气,仿佛很是惋惜。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着王主事:“而王大人您嘛……八岁爬树掏鸟窝摔断了左臂,十二岁在城南李寡妇家墙头……嗯,这个不提也罢。为官之后,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去年修缮河堤的那笔款子,您经手时,那八十两银子的‘茶水钱’,怕是喝得有点烫嘴吧?这业力累积,怕是对您今后的……‘运程’,大大不利啊。” “噗通!” 王主事再也站不住,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看着白无常的眼神如同见了活鬼! 这些事,有些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有些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此刻却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书童如数家珍般道出,这怎能不让他魂飞魄散?! “你、你……你是何人?!”王主事声音发颤,指着白无常,几乎要晕过去。 白无常收敛了神通,恢复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王大人,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只是我们‘颜’家,祖上……略通些玄奇相面之术,能观人气运,查人根底。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您之耳,绝无第六……呃,第三人知晓。我们公子只想安生度日,办个身份,绝无他意。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他说着,又将那锭被王主事捏得汗湿的银子,往前推了推。 王主事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白无常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是来办户籍的?这分明是查祖籍的! 他哪里还敢细究什么祖上三代!忙不迭地抓起桌上的空白户籍文书,颤抖着手,按照白无常之前提供的“颜罗”及其仆从“小黑”、“小白”的信息,飞快地填写、用印,生怕慢了一步,对方就把自己祖上十八代见不得光的老底全都抖落出来! “好、好了!这是三位的暂住凭证,可、可凭此在京城活动,后续……后续正式户籍,下官、下官尽快办理!”王主事将盖好大印的文书双手奉上,语气恭敬得如同面对顶头上司。 白无常满意地接过文书,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笑眯眯地行礼:“多谢王大人!您真是急公好义,体恤民情!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揣好那价值“八十两茶水钱”秘密的户籍文书,昂首挺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户部偏厅。 留下王主事一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擦着冷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谢状元府上的人……太可怕了!以后见到他们,一定要绕道走! 白无常回到谢府,得意洋洋地将办好的户籍凭证呈给阎王邀功。 “公子您看!办好了!小的出马,一个顶俩!”他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如何“智斗”王主事,如何运用“家传绝学”让对方乖乖就范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阎王拿着那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颜罗”那两个陌生的字眼,心情复杂。他,堂堂阎王,以后在人间,就得用这个名字了? 不过,听白无常描述那王主事被吓破胆的样子,他倒是觉得颇为解气。 “嗯,干得不错。”阎王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淡淡的,“总算没白养你。” 白无常顿时眉开眼笑。 一旁的黑无常看着那张户籍,又看看得意忘形的白无常,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下次,收敛点。” 白无常吐了吐舌头。 而书房里的谢长安,听完福伯忍着笑、转述的白无常“查人三代”的壮举后,摇了摇头,失笑道:“倒是忘了他们还有这本事。也罢,省了不少麻烦。” 他望向听竹轩的方向,目光幽深。 地府的办事风格,果然……简单粗暴,且有效。 只是,这人间,并非所有事,都能靠“查你祖宗”来解决。真正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因为他刚刚收到消息,京城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命案。一位德高望重的书院先生,深夜死于反锁的书房之内。 打工三人组算正式在人间落户拉。我们的联合破案小组很快就要迎来第一单正式业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风波,查你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