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又被黑心莲按头贤能》 第1章 第 1 章 “陛下!” 娄语堂猛然惊醒,想回头看向声源处,却咬着舌尖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听见出言之人嗓音发颤,已是悲愤:“不过小人一面之词,怎可轻易怀疑太子殿下私放叛军,此乃动摇国本啊陛下!” “蔺侍郎口口声声小人诬陷,下官却要问问,为何太子殿下提审前,人还好端端地在刑部押着,过后却凭空消失了?难道人还会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成功投入小世界,娄语堂微眯了眯眼,看向系统。 【任务编号:XIA-7658】 【扮演角色:反派-娄语堂】 【主要角色:主角-太子,反派-雍王,配角……】 他不明所以:“所以,现在我是该添一把火,把太子踩下去?” 【……】 “现在到什么剧情了?证据呢?为什么怀疑太子?” 【剧情节点:********】 【……】 【&%g*█#%^█&##@*】 他愣了下,赶忙去听朝上争吵。 前头发言的那道声音冷笑:“大人莫要信口胡诌,提审那日可不只太子殿下去过。” 系统故障,娄语堂只能自己分析局势,暗自等待下个人接话。 然而此言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朝堂,霎时鸦雀无声。他用余光扫视四周,才发现刚刚唾沫横飞的众臣,竟个个低下了头,只暗地里一道又一道目光相碰。 “本王记得,当日除了皇兄提审,只娄司使巡查时进了天字牢。” 这回声音来自前方。娄语堂掀起眼皮,瞧见前边单独列班的两人。 站在右侧的雍王无辜地摆了摆袖子,回首看向他:“但本王以为,娄司使绝不可能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只怕是有人故意疑神疑鬼,凉了忠臣的心。” 忠臣这个词说得人倒牙,娄语堂似笑非笑:“臣多谢雍王殿下信任。” “娄语堂”靠着宠冠六宫的贵妃姐姐和讨好皇帝爬上了如今的位子,贪污、贿买、搜刮民脂民膏,这殿上没骂过他奸佞的,恐怕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可他又实在是皇帝手中一把干脏活的好刀。 想起朝堂上本应作主角的那位,娄语堂向高座一拜:“陛下。” “拱卫司拱卫京都,却不曾防患于未然,臣身为司使,难辞其咎,愿意领罚。” “……” 高座之上,久久无言。 久到娄语堂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不满,暗自皱眉,一时拿不准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在心中斟酌语句。 正准备开口,终于听见帘后传来一声无奈又模糊的“嗯”,意思是大致认可了这个说法。随后便有御前太监极有眼色地快步走下台阶,佝偻腰背把娄语堂扶起来。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既然如此,下官斗胆询问娄司使。” 蔺横江梗着脖子出列:“按律天字牢由刑部专管,拱卫司虽有监察之责,却也不可独断专行。不知当日刑部何人随行?可有记录在案?” 娄语堂当然不知道那日拱卫司有没有按规矩来。但想来按这瘟神的秉性,莫说专门叫邢部的人来掣肘,不把狱卒都打出去都已经算收敛了。 只能挑眉:“蔺大人是在查问本官?” “不敢,下官只是斗胆问些细节。” “事关朝廷要犯,即便是询问,也该是邢部来。什么时候轮到户部了?” “倘若娄司使问心无愧,自然不惧这殿上应答。除非心中有鬼,才躲躲闪闪。” 蔺横江嘴上说着不敢,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队首的娄语堂。见他步步退让,更是一心急就撕了那层状似尊敬的皮,咄咄逼人起来。 “若娄司使当真无辜,今日殿上之人还能冤了娄大人不成!只问娄大人,拱卫司巡查时,犯人在监几个?姓甚名谁?刑部随行之人几个?又姓甚名谁?” “……” “娄语堂,何故一言不发!” 被点到名字的人终于笑了,向后望去。 他所在位列,比蔺横江生高出两个阶次,这样去望别人,还要低头。 对这个位置来说,娄语堂实在太年轻,又太漂亮了。旁人看他,总忍不住要轻视,忍不住起歹念。可偏偏他掌中握着天下最锋利的剑。 权力剑。 天子近臣,权倾朝野。他毋须再说什么,哪怕一双凤眸总流转着狡黠含情的光芒,只要这样居高临下地睥睨,就让人噤若寒蝉。 娄语堂轻声慢语:“朝堂上的规矩,蔺侍郎也忘了么?” 下首之人目光灼灼:“若娄司使懂得规矩,今日便不会哑口无言。” 他笑了笑:“究竟是我娄语堂哑口无言,还是你蔺横江为了主子,甘愿作条到处撕咬人的疯狗?” 蔺横江顿时愣住了。 几息之后,暴跳如雷:“娄语堂,你含血喷人!” 这样难听的乡野骂人话,大殿上恐怕没几个人听过。 这一骂,不光是他蔺横江,就连太子的脸皮也被娄语堂扯下来扔在地上踩。 蔺横江哆嗦着骂回去:“你娄语堂不过是仗着……” “蔺侍郎。”太子忽然出声。 “……” 殿上鸦雀无声,娄语堂一双丹凤眼笑弯出弧度:“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可算舍得开了。” 他感到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地看去,果然撞进一双墨沉沉的眼眸。 娄语堂心头没来由微微一跳,打算开口。 李璋却收回视线,向须弥座上深深拜下。 “父皇。”他道,“儿臣前去提审时,犯人确确实实一个不少,可见此事确与娄司使无关。” 此言一出,众臣震动。 蔺横江看着太子的背影,眼睛愈发红起来,咬牙心中暗恨。 恨小人诬陷,恨奸佞当道。 正直不屈如太子,哪怕对朝野第一大奸臣,也不愿被莫须有的罪名污蔑至死。 偏偏正是小人当道,哄得皇上愈发厌烦太子,以至太子之尊却要受此屈辱。 奸佞误国。 奸佞误国啊! 黑压压的百官序列中,不知多少,心中涌动着这四个字。 蔺横江咚地又向须弥座一跪:“陛下!您素日知道太子殿下为人,便应当知道,殿下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陛下——” “陛下!” 百官随之哗啦啦跪下一片,哭喊泣声不绝于耳。 娄语堂听到这动静,掀了掀眼皮,有些想笑。 他向来知道哭喊是最没有用的事。无论今日是证据确凿还是捕风捉影,只要皇帝铁了心要把太子冤死,这些人就算把头磕出窟窿,太子也仍旧要死。 他把目光投向李璋,饶有兴致。 太子座下,都是这样的蠢材么? 李璋冲他温和一笑。 雍王见不得这两人眉来眼去,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好胸襟。前些日子见太子连上三道奏折,弹劾娄司使打杀皇庄一十三位管事,还以为皇兄与娄司使水火不容呢。” “此事父皇自有决断。” “父皇决断,自然无有不从。只是本王觉得,娄司使身为国之重臣却屡遭人构陷,实在令人不忿。” “这世上的是非曲直,从不为人意所动。” “皇兄聪慧,怎会不知这世上若有欲加之罪,从不患之无辞?”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转头,温声把矛头指向娄语堂:“娄司使也觉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目光含着询问,好似只是求个答案。 但须弥座上冕旒珠碰撞轻响,娄语堂便知道皇帝也将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等的是哪个答案?太子等的又是哪个?他踟躇片刻,一时两难,暗地里狠狠剜李璋一眼,面上含笑道:“臣愚钝,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为皇上办事,怎惧流言蜚语?” “娄司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怕旁人其心可诛。”言语中颇有深意,直指太子。 娄语堂立时又剜雍王一眼。恨只恨这老皇帝只喜欢这个蠢到好掌控的儿子,分明是急于招揽自己,却屡次三番把他拖进旋涡。 稍一思虑,他索性以额抵笏,向上首深深磕下了头:“臣有罪。” “……”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娄卿何罪之有?” 娄语堂在袖下闷声道:“臣领拱卫司司使一职以来,一心为陛下、为社稷铲奸除恶,却终究不懂委婉转圜,惹来诸多非议,令陛下忧心,实是臣之过,请陛下责罚!” 一不谈打杀管事、二不谈叛军脱逃,只一味请罪。请罪也不谈自身过错,只说是为陛下才招惹非议。 这哪是请罪,分明是仗着万岁爷宠信,胡搅蛮缠大叫委屈呢! 此举太险,娄语堂背绷得笔直,背后冒出涔涔的冷汗。 “好了。”良久,皇帝出声,绷直的脊背才缓缓放松,“娄卿的忠心朕自然知道,定不会随意打杀无辜之人。” “臣感念天恩。” 见人起身,皇帝言语带着亲昵:“闹这一通,可满意了?” 娄语堂掩住眸中狡黠的神色,推辞道:“臣惶恐。” “好。既然朕为娄卿解决了一桩事,娄卿也要为朕分一件忧。” 分明是含笑的语气,娄语堂方才褪下的冷汗却又顷刻蔓了上来,忽觉后背生寒。 “今日之事,娄卿觉得,太子可有私放叛军?” 第2章 第 2 章 娄语堂攥紧袖口,垂眸柔顺道:“事关国本,陛下心中自有定夺,臣不敢妄议。” “朕叫你议。” “臣……” “朕可不记得,娄卿从前是这样拘谨的人。” 这话就说得重了,皇帝又放缓语气:“说错了,朕还能怪你不成?”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九五之尊,何时能对臣子这样和煦? 不像君臣,反倒像是寻常家中与妻弟闲话。偏偏殿上众人见此一幕,分毫不惊,早已习惯了似的。 然而娄语堂在诸多小世界浸淫多年,对旁人各样目光敏锐无比。 这老皇帝面庞尖瘦,脸皮皱如枯树皮,活脱脱一副黄鼠狼长相。平日半眯着眼装慈祥状时瞧不出来,但一旦要观察谁时,双目全睁,放出的精光直看得人脚底发寒。 不用什么力气,娄语堂就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拿不准对方究竟想要试探什么,娄语堂斟酌着字句:“陛下垂询,臣不敢不答,只是……”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 想起剧情中自己后来倒向雍王,娄语堂心一横:“臣难免为太子殿下忧心。” 立在队前的李璋稍稍侧身,似是想看清他的表情。 见皇帝不曾出言,娄语堂又继续道:“太子殿下仁德宽厚,朝野共知,然而这世上多的是利用他人善心唆使他人行恶事之徒。殿下宽仁,却难保不会被人蒙蔽,唯恐殿下的一片仁心,反成了小人手中的刀。” …… 李璋松开了攥紧象笏的手。 指尖青白的颜色缓缓褪去,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蔺横江勃然大怒:“娄语堂,你血口喷人!” 李璋反应极快,立时回斥道:“蔺侍郎,此乃太极殿!” “太子殿下!” 雍王趁机幽幽地横插一脚:“皇兄御下有方啊。” 场面一时又乱成一锅粥,娄语堂眉头微微一抽,只当听不见。 沉默片刻,座上皇帝忽而笑了:“那依娄卿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将事情彻查清楚。” 皇帝点了点头,缓缓靠回龙椅,目光在娄语堂身上停留良久,继而转了个弯,瞧向李璋:“太子。” 李璋立即出列:“儿臣在。” “你可知,若能审出叛军据点,本是有机会将贼子一网打尽的。” 娄语堂的心落下一些,只当这是要追责。 却听下一瞬转了话锋:“朕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你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如此疏忽大意,叫朕日后怎么放心把这大业交到你手上!” 不是故意私放叛军,而是无关紧要的一时疏忽。 娄语堂心底一突,暗道不好。 李璋毫不犹豫,撩袍跪下:“儿臣知错,是儿臣防范不周,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请父皇责罚。” 动作之快,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幕。 皇帝语气稍缓:“朕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此事就交给你去查,十日,给朕一个交代。” “今日便到这,退朝吧。” 短短几息之间,局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娄语堂心底有再多复杂的心绪,如今都在太监尖细的“退——朝——”声中落为了空白,移步随着百官潮退。 踏出殿门,脊背仍旧发凉。他仰起头,见日头正好,然而阳光照在身上,竟觉得比殿内还冷。 人人都知道,天下三千颜色,娄贵妃独占风华。身为她的胞弟,娄语堂也生了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却在娄贵妃的柔美上更添三分削薄的柔韧。 方才经过大起大落,面色略略发白,唯唇上一点红。立在雄伟殿堂前微眯着眼,看着便如这巍巍皇城中一柄任人驱使的寒刃,锋利,却也纤薄易折。 甫一出殿,他身边便没了同僚的身影。四周三两聚团窃窃私语,却没有任何人敢往他身旁凑。 不光是娄语堂素日积威甚深,更因他方才落井下石,却被皇帝不软不硬地驳了回去。余下同僚似乎都敏锐地嗅到了什么风向,往日有心阿谀之人,也都停下了脚步。 此身依附皇权,便只能随皇权的青睐与厌恶而兴衰。 娄语堂心底生厌,回过头,遥遥瞧了一眼李璋与雍王的方向。 隔得太远,瞧不清眉眼,只看见二人分别被三两大臣簇拥,左右各立,隐隐成对峙之势。雍王始终在侧头与大臣低声商量,李璋却似察觉到什么,抬头接上娄语堂投来的目光,拨冗递来一个微笑。 或许是示好,又可能是挑衅。 有风在他们之间拂过。 随着这个微笑,脑海中“叮”的一声—— 【重启进度100%】 【正在载入信息】 【关键信息载入完毕。当前节点:天晟十七年,主角李璋首次被废。】 “……” 但李璋不仅没有被废,还得了自证清白的机会。 尽管早有预料,娄语堂还是深吸一口气:“调阅详细信息。” 【收到指令】 【调阅成功】 【原定剧情:雍王命人假传太子手令,转移并藏匿叛军附录,皇帝欲借机废太子,今晨已密令拟写废太子诏书,只待朝会后用印。】 娄语堂:“诏书现在在哪儿?” 【诏书已收回,并未加印。】 【宿主,刚刚发生了什么?剧情怎么偏得这么厉害?】 “……”娄语堂挑眉,“不,没什么。” 他终于抬眸,遥遥躬身,向李璋报以相似的微笑,敷衍地还了一礼,重又向宫门处走去。 他犯了一个错误。 在这个剧情节点处,老皇帝依然大权在握,“娄语堂”并未倒向雍王。身为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血滴子,娄语堂只能依附皇权本身,而不能展现出其他任何倾向性。 他必须残忍、孤单、不择手段,与其他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只有这样,皇帝才能从对他的绝对掌控感中,得到对权力的掌控感。 所以在他对太子落井下石时,皇帝才会突然改变主意,撤了那道废太子诏书。 【宿主现在准备做什么?】 娄语堂:“回家。” 【?】 娄语堂:“此事已毕,我不适合再有任何动作。皇帝下朝应当会去未央宫,现在传信给娄贵妃,还有转圜的余地。娄氏姐弟素日如何联系?” 【你的随从知道怎么办,他正在宫门外候着。】 待娄语堂踏出宫门,等候已久的随从极有眼力见地给他披上披风。锦缎拥来一丝暖意,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他侧首对随从耳语几句,对方面色微微一变,趁着旁人吩咐套马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去。 娄语堂收回目光,欲躬身上马车。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娄司使留步。” 娄语堂闻言微微一顿,退回车外,瞧见一个身着东宫服制的青年,恰恰好与方才前去报信的随从擦肩而过,似乎一无所察。 来到面前,此人沉稳地行了一礼。 系统适时送上信息。 【身份:太子舍人】 【行动:为太子送信】 果不其然,舍人开口:“太子殿下邀娄司使东宫一叙,共商叛军脱逃事宜。” 娄语堂上下打量他,笑道:“殿下抬举了。兹事体大,拱卫司毕竟只管些杂事,余下细节皆由刑部记录在案,该与刑部商讨。” “殿下提审前,大人方才去过天牢,想必更知道些细节。” 他语气重了些:“刑部自会问讯,殿下何必心急?” “纸笔到底是死物,不及司使大人亲口所述。” 娄语堂不说话了,场面沉寂下来。 稍顷,忽一抚掌,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舍人一愣。 他笑道:“方才殿下在殿上替我解围,如今叫我前去是在向我讨报酬。是也不是?” 舍人被他这离奇的思维震住了,没忍住抬首看他一眼,一不留神,似乎被那双狐狸眼勾了下,猝然低头,心中警铃大作。 “何必如此迂回,殿下不说,臣本也要备上一份厚礼,好好登门致谢。” 舍人感到自己太阳穴处一突一突的:“殿下并非……” 娄语堂打断他,似笑非笑:“只是今日殿上方才为此时闹得不可开交,若此时见臣出入东宫,只怕给殿下徒增非议。” 瞧那眉眼,十成十的遗憾神色。 谁知舍人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重新摆出那副没有情绪的沉稳模样:“殿下料到大人有此一言,亦叫下官回禀大人: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是。” 娄语堂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才堂上殿下还问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咀嚼着这四个字,“现在和我说,清者自清。” 这是多天真又多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天真到他一时分辨不清,太子究竟是真“正直”到不屑朝堂斗争,还是披着一层拙劣的皮,就这样出来骗人了。 他想了想,征求系统意见:“去不去?” 【系统建议:拒绝。】 【贸然拜访风险未知,建议回府休整,待筹谋清楚再行试探。】 娄语堂若有所思。 第3章 第 3 章 片刻后,东宫内,舍人将娄语堂引至偏殿,随即退身出殿,吩咐人奉茶。 闲暇下来的娄语堂逗弄系统:“生气了?” 【冒险的是你,我生什么气?】 他软下声韵:“刚刚你忽然出故障,我都吓坏了。” 【……】 【你今日先能见到李璋再说吧。】 娄语堂诶了声,还在琢磨系统的意思,舍人忽然匆匆推门又入。 “司使大人。”他看着有些尴尬,“方才接到消息,陛下急召殿下前往养心殿议事。” 娄语堂听闻,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他身后的太监身上。 那太监手中空无一物。 慢慢挪开视线,勾在舍人面上,直把人看得冷汗直流,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太子殿下邀我来一趟东宫,却连一盏茶都吝惜么?” 舍人松了口气,赶紧使眼色。身旁太监躬身退出,片刻后端来两盏茶,奉在娄语堂眼前:“司使大人。” 娄语堂并不理会。 “司使大人若肯赏脸吃这盏茶,”舍人不恼,滴水不漏道,“东宫自然没有吝惜的道理。但若大人仍有要事,外头天冷,下官也可立即吩咐人为您预备车马。” 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娄语堂转眼又瞥了跟前的小太监,发觉他奉茶奉得久,胳膊都在发颤,却没得吩咐,不敢妄动。 他终究是接过了那盏茶:“话说到这份上,倒没有不尝这盏茶的道理了。” 舍人松了松气,告罪道尚有文书未曾处理,得了娄语堂点头,带着好几个宫人退下。 临走时,向门外守着的太监递了一个眼神,留下方才奉茶的小太监在里边伺候。 那小太监也是个呆头呆脑的,与娄语堂对视片刻,才倏的回神,低下头抖若糠筛。 娄语堂怪道:“我长得这么可怕么?” “大人、大人恍若天人……” “好了,好了。”娄语堂对自己的名声有数,环顾四周,随便捡个差事缓解气氛,“殿里太闷,你去把窗打开。” 小太监如蒙大赦,赶忙踏着小碎步支起窗杖。娄语堂还在思索怎么套话,却听惊天动地咚的一声。 他抬首看去,小太监被砸下来的窗户疼得面目扭曲,立刻跪下,倒抽着凉气请罪:“奴婢笨手笨脚,大人赎罪,大人赎罪……” 娄语堂心中起疑,亲自走到窗边,打算掀窗瞧瞧。 “大人!”他慌忙阻拦。 但娄语堂已经全都瞧见了。 秋冬之交,风呼啸得厉害,枝头早已七零八落。春夏里一丛树木把偏殿校场遮得严严实实,此番却在他眼下一览无余。 一个衣摆处绣着皇子蟒纹的玉娃娃正搭弓射箭,大声叫道:“看好了!本殿今日定能钉死这奸狐——” 箭声破空,眨眼间,错过身前靶子上的双狐戏鼎图,直直落在后头的树干上。 娄语堂眯起眼。 小太监慌忙找补:“许是、许是九皇子殿下一时玩闹……” 娄语堂回过头,又盯着他看了半晌。 那靶子上,是一幅双狐戏鼎图。这图本没什么,却在民间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画中一黑一白、一公一母两只野狐,为了捞那鼎中铜钱,把鼎抓得破破烂烂,讽刺的不是娄氏姐弟奸佞误国,又是什么? 看着小太监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娄语堂审视的眼神终究软化,暗自摇头叹气。 大约是还没被调教过的小太监,这时候倘若咬死只是普普通通一幅画,他还真能和李璋告状么? 他软和了言语:“刚说两句,怎么又跪了?起来前边带路吧。” 小太监傻眼片刻:“这、这校场是太子殿下专为九殿下所设……” “那靶子也是你们殿下设的?” “自然不是!” “那就走。带路。” 小太监诺诺应是。 甫一靠近校场,一支箭顿时以破竹之石离弦,直照娄语堂面上而来。 他没挪脚步,微微侧头躲过了这支箭,微笑叫道:“九殿下。” 九皇子恨恨把弓向地上一抛,瞪着他:“你是何人,竟敢擅东宫!” 娄语堂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不由一哂。 他习过武,脚步声轻,小太监可没有,远远的,他就发觉九皇子支着弓箭对准这边。原本是射不中的,却不知怎么,在自己走近时双手狠狠一颤,反倒射准了。 “臣问九殿下安。”他这样说,却也没行礼,“是太子殿下邀臣来东宫一叙。” “谁知你是不是擅闯进来,在这儿胡诌一通?” 小太监怯怯道:“九殿下,娄大人确实……” “来人呐,先把这贼人捆起来!”他装着不认得娄语堂,底气不足地添了一句,“等太子哥哥回来发落。” 娄语堂听闻,也不说话了,束手微笑。见满校场宫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动作,目光刮过九皇子的脸庞,慢悠悠挪到他身后的靶子上。 靶上布满箭眼,却都绕着双狐打转,一个也没射准。 九皇子浑身血液一下涌上脸:“看什么看!一副双狐戏鼎图罢了,你还能向太子哥哥告状不成?” 娄语堂顿时倍感亲切,欣慰道:“殿下误会了,臣是在想您拿箭的姿势。” “什么劳什子姿势,”小娃娃虚张声势,“东宫重地,岂容旁人乱闯?还不离去!” 只当听不见,娄语堂语重心长:“殿下,习武之人,若姿势不对,气便散了。” 九皇子愣了一下。 趁这功夫,娄语堂已经上前抽了一把弓并一支箭。 “你、你做什么,来人……” 声音戛然而止。 娄语堂从身后伸来臂膀,手把手教他拉开弓。衣袂翻飞,清苦的草木气味囫囵拥了上来,怀里小孩耳朵腾一下又红了:“你……” “握稳了,殿下。”娄语堂话中带着笑意,双眼中却遽然迸出锐利的光芒,死死锁住靶上那只黑狐的眉心,“双眼要准,出箭要狠,心里想着,你要它死,它便绝无生机——” 利刃破空,准而狠地,落在黑狐眉心。 “……” 娄语堂松开手,九皇子却仍旧持弓僵直在那里,为方才的杀意微微战栗。 有些拿不准是否吓得过了,娄语堂正准备安抚,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怒喝:“晏儿!” 李璋从校场边上疾步而来,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眉目一扫今早的沉静温和,隐隐带着怒气。 欺负人家幼弟被抓个正着,娄语堂有些心虚,却见到李璋目光越过他,看了一眼黑狐眉心的箭。 目光被烫到一样瞬间缩回,他语气沉沉地对九皇子道:“胡闹什么?” 娄语堂一怔。 九皇子动了动僵直的舌头,下意识找李璋:“兄长,我……” “回去抄书。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吃饭。” “啊……啊?!”小娃娃被刺激得眼泪汪汪,“哥,是他欺负……” 李璋瞳孔黝黑,只一味看着他。 “……是。” 他不情不愿地转身,却又被叫道:“回来。” 李璋:“道歉。” 九皇子张口结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了又回,耸眉搭眼地朝向娄语堂:“娄大人,对不住。” “大声些。” “好了,好了。”娄语堂这才出声,笑道,“练箭枯燥,九殿下孩子心性,弄些有趣的东西作靶子也是有的。” 李璋闻言回首,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见他无恙,才敢看那被钉死的狐狸图似的,吩咐人:“去取下来。” 见九皇子预备逃之夭夭,又道:“叫你走了?” “往后东宫,不许见到这种东西。违者杖十,听懂了?” 九皇子怯怯应是,才终于被放走。 娄语堂拢了拢方才射箭散下的披风:“九皇子稚子之心,殿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李璋回头看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吓得娄语堂不自觉后退一步。 那双却手落在娄语堂肩上,扶正了那披风,又熟练地系起一个好看的结。 娄语堂被盯得发毛,赶忙再后跨一步:“多谢殿下。” 不知是否错觉,退身的一刹那,他好似听见李璋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若只是寻常玩闹,训斥两句也就罢了。”李璋道,“但若仗着有几分武艺,便能随意将箭尖对准他人,反倒不如做个身体孱弱的有德之人。” 娄语堂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问:“殿下何时来的?” “就刚刚。” “……”不再问刚刚是什么时候,娄语堂轻笑一声,“陛下与殿下议事,可议好了?” “只吩咐了些叛军一案的细节。叫娄司使久等,孤失礼了。” “不敢。既然殿下回来了,那……” “此地不便详谈,娄司使,请。” 见两人要走,方才去取画的小太监怯怯走近,弱声询问:“殿下,这画如何处置?” 被拦下脚步,李璋皱了皱眉。他身旁的太监总管赶忙上前,狠狠敲小太监一下:“没眼色的东西!没见殿下正在商谈要事?” 李璋抬手随意挥了挥:“拿去烧了吧。”见另一宫人接过画退下,抬步欲走。 留下小太监被赶到角落跪着,头深深埋下,脊背一颤一颤,似是在抽泣。 娄语堂有些看不下去,走上前轻轻敲了敲他的帽子,咚咚两声。 “说你没眼色,还真没眼色?” 他环着臂,抬起下巴指了指:“还不趁着你们殿下心软,求个饶?” 小太监抬头,满脸泪痕,娄语堂才发现正是刚刚给自己奉茶的小太监。暗道一声罪过,今日竟可着这一个吓了好几趟。 “殿下,奴婢知错了……” 李璋看了娄语堂那双眼片刻,目光才转向小太监:“行了,当差去吧。” 娄语堂又敲敲他的帽子:“耳朵也不好使了?” 小太监猛地一颤:“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而后向娄语堂的方向,更深地一磕,才踏着碎步告退。 “娄大人倒是心软。” 娄语堂咧嘴一笑:“见这小太监好玩。” 一路同行到侧殿,李璋道:“那今日早朝上,娄大人也是觉得好玩?” “殿下明鉴。我这人愚钝,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李璋也想到什么,低声笑了笑,挥手屏退左右。 在娄语堂疑惑的目光中,后退两步,微微躬身。 “今日殿上,多谢娄司使相救。” 娄语堂一惊。 他抬头,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人,才发觉李璋果真是一副标准的端正长相,线条利落,双眼深邃,眉宇间一股朗朗英气。 半晌,笑道:“殿下怎么就知道,臣不是被太子麾下又弹劾又泼脏水,一时不忿,才对殿下落井下石呢?” 李璋坦荡地看着他:“司使大人会吗?” “……” 娄语堂:“那殿下不妨说说,臣为何要冒险为殿下谋生路?” 李璋避而不谈:“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如何,娄大人当得这一谢。” 娄语堂:“既然殿下答不出,那臣斗胆,给殿下两个选项。”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则,是臣嫌如今大权在握、为非作歹的日子太痛快。” “二则——” 他抬起头,眼中流转过狡黠的目光:“或许臣是画蛾眉以邀宠,以此向您这位新主献上投名状?” 古时文人极爱当怨妇,描眉、梳妆,以此自比,哀婉渴求帝王垂青。 心知娄语堂心怀恶意,李璋却被引得不由去看他的眉眼。 那双眼向来神采飞扬。前世哪怕在牢中受尽刑罚,一身血污,这双琉璃一样的眼仍旧亮得吓人。 他不自觉地,想伸出手想碰一碰那双勾人凤眸上长而柔软的眼睫。 然而那眼睫颤了颤,飞快后撤,徒留一个狡黠的笑。 李璋觉得指腹发痒,垂下的双指暗自捻了捻,平静道:“孤到底没有通灵的本事,不知大人心中所想。” “殿下对自己的信心,臣着实钦佩。” 李璋目光深深:“孤虽不知大人心中所想,却能奉上孤的诚意。” “哦?” 他意有所指:“娄大人避着皇上耳目与娄贵妃联系的那条线,想来已经到贵妃身边了。” “……” “娄大人聪慧,怎会不知,皇宫四处都有圣上的眼线?” 娄语堂眼神狠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