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氚疥》 第1章 故人还安好吗 天空碧澄如洗,纤云不染,远山凝黛,和风携着暖意在空荡的街巷间漫溯。风掠过残破的窗棂时,卷起几片干枯的槐树叶,在龟裂的水泥路上打着旋儿,最终被丛生的野草吞没—— 那些野草早已越过人行道的砖石,疯长到半人高,叶片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埃,却依旧透着执拗的绿意,将死寂的城市缠成一片荒芜的绿。 可这般晴好的景致里,却寻不到半分人烟。 残破的高楼歪斜矗立,墙体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像是巨人被撕碎的皮肤。脱落的墙皮后裸露着锈蚀的钢筋,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红褐,几条褪色的窗帘从黑洞洞的窗口垂落,边角早已磨得毛边,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濒死者伸出的求救之手。 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早已停止工作,信号灯的玻璃罩碎裂一地,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只剩几辆废弃的汽车,轮胎干瘪,车身爬满绿苔,方向盘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十年前那场仓促的逃亡。 如今,已是氚疥爆发的第十年。 十年前,国家为提升国力,在各领域大肆研发放射性元素。 氚作为氢的同位素,因具有独特的放射性特质,被广泛应用于能源、医疗等前沿项目。 当研究进入白热化阶段时,位于J市郊区的核物理实验室发生意外,储存氚元素的高压容器突然破裂,大量氚气泄漏至空气中。 因少量氚对人体无害,且其半衰期较短,科研人员起初并未在意,只是简单封锁了实验室周边区域。 可这致命的疏忽,却给了氚疥可乘之机——泄漏的氚元素与空气中的微生物发生异变,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放射性病原体,悄悄潜伏在J市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后,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放射性皮肤病突袭J市。 最初只是几例不明原因的皮肤瘙痒病例,患者就诊时皮肤表面并无明显创口,却总说有无数细虫在皮下蠕动,抓挠后会出现红色斑丘疹,迅速蔓延至全身。 短短七十二小时内,类似病例激增,患者开始出现胸闷气短、四肢乏力的症状,紧接着头发指甲脱落、视听与语言能力急剧退化,随后便是皮肤溃烂、头晕目眩、彻底失聪,最终在器官逐一衰竭的剧痛中死去。 那过程如同万蚁噬心,生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官与机能一点点消逝,连求救都发不出声音,死亡反倒成了唯一的解脱。 氚疥最恐怖的并非发作时的痛苦,而是它长达三天的潜伏期。 潜伏期内感染者毫无异状,体温正常,体征平稳,与常人别无二致,可一旦时限一过,所有症状便会接踵而至,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崩塌,不给人半分缓冲的余地。 于是,人们终日活在自我怀疑与相互提防中。 饭桌上递来的一杯水,地铁里无意间的一次触碰,甚至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声咳嗽,都可能成为恐惧的源头。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感染,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倒下,更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面对这来历不明、近乎无敌的“敌人”,医护人员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收割生命,束手无策。 现有药物对氚疥毫无作用,抗生素、抗病毒药、激素等手段悉数失效,隔离病房里的呼吸机日复一日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却终究留不住那些逝去的生命。 氚疥爆发初期,国家紧急下令各市建立避难基地,将未感染者尽数转移。 观澜书院作为国内顶尖的科研与安防机构,迅速派出精锐人员筛查流民,采用便携式放射性检测仪逐一排查,将确诊者集中至J市基地隔离。 可谁也没想到,数万感染者的聚集竟成了氚疥变异的温床。 高密度的病原体在隔离区空气中相互作用,催生了更强的二代感染者。 这些变异后的感染者形同怪物:四肢僵硬如提线木偶,移动时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头颅重若千斤般固定在脖颈上,只能小幅转动,嘴角淌着浑浊的白色涎液,嘴巴微张且不时抽搐,眼窝中是一片死寂的纯白,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即便死去也始终圆睁着眼,像是在控诉这场无妄之灾。 初代感染者至死都只能卧病在床,而二代感染者不仅拥有行动能力,存活时间还延长至一个月。 在这三十天里,它们仿佛被某种指令操控,疯了似的四处奔逃,见人就咬,唾液中的病原体通过创口迅速传播,如同失控的疯狗。更可怕的是,它们对未感染者的气息有着极强的敏感度,即便隔着数公里,也能循着气味追踪而至。 氚疥的变异愈发离谱,三代感染者甚至出现了皮肤硬化、力大无穷的特征,普通的枪械子弹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科学家与医护人员熬得头发大把脱落,眼底布满血丝,终于在一名刚变异的感染者脑组织中提取出一串乱码。 经过三个月的日夜攻坚,破解之后,一个恐怖的真相浮出水面:感染者在弥留之际,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同一道指令—— 让所有人都感染。 这道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在病原体的基因序列中,不仅能让感染者分辨同类,还能牵引它们精准定位未感染者,其追踪能力堪比弱化版GPS。 真相传开后,各大基地紧急召开视频会议,将原本负责筛查流民的人员命名为“监查官”,并从其中遴选最强者担任“监查者”,全员配枪,配备专门应对感染者的□□与放射性检测仪,执行终极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所有感染者。 此后,死亡人数再次直线飙升。 有时为了清除一名隐藏在流民中的感染者,监查者们不得不狠下心,将整个可疑群体隔离审查,稍有异动便当场处决。 鲜血浸透了基地的土壤,枪声在寂静的城市里回荡,可没有人敢有半分迟疑—— 在这场灭顶之灾面前,仁慈即是对生存者的残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最好办法了…… H市基地,接收室内。 紧闭的窗前,一道脊背挺直的身影伫立着。 厉衍阳身着纯白防护服,防护服的袖口与裤脚紧紧扎在靴子里,脸上戴着全封闭的防护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盯着夜空中那轮圆满的明月。 月光透过防护面罩的玻璃,在他眼底投下一层清冷的光晕,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张鲜活的笑脸,眼底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这是他独自度过的第几个中秋节了?三年?五年?还是更久? 那些故人,肖玥尘,洛铭渊,还有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大阳,大阳”的顾炎兮,还安好吗? 硕大的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壁,一张标满红色标记的地图格外刺眼—— 红色标记代表着高浓度感染者聚集区,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国家。旁边的柱状图清晰呈现着各市的死亡人数与存活人数,黑色的死亡人数柱体高耸入云,而白色的存活人数柱体却矮小得可怜,悬殊的比例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屏幕下方的滚动条不断刷新着最新数据,每一次跳动,都意味着又有生命在这场灾难中消逝。 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嗡嗡”作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道清晰而急促的男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追逐。 “我是F市监查者肖玥尘,F市请求H市接纳未感染人员!氚疥爆发以来,F市死亡人数远超预期,存活者已不足万人,基地围墙昨日被三代感染者冲破一道缺口,每日遭感染者猛烈撞击,墙体裂痕持续扩大,即将坍塌,望总部批准!” 听到这个名字,厉衍阳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击中。 肖玥尘,这个他好久不曾听见的名字,再次响起,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拿起对讲机传达消息,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沉稳。 “正在询问总部。” 在这高压环境中,他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只要对讲机响起,便会第一时间接起,一手按住呼叫键,确保能以最快速度传递信息。 “批准。” 几秒后,首长雄厚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厉衍阳面色凝重,吐字清晰如钟。 “肖玥尘监查者,总部已批准接纳F市未感染人员。明早八点,H市基地大门将开启,我们会派出三支接应小队,沿F市至H市的高速路段全程护航。你们仅有三天进城时间,三天后总部将关闭大门,期间务必做好流民筛查与感染者清除工作,确保无一人携带病原体入城!” “收到!” 肖玥尘的声音依旧急促,却多了一丝释然。 厉衍阳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四个字。 “注意安全。” 肖玥尘重重“嗯”了一声,轻柔的笑声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戏谑,抚平了厉衍阳眉宇间的褶皱。 “小李子,等我回来。这次给你带了当年你最爱的桂花糕,藏在基地的地下仓库里,没被感染者糟蹋。” “小李子”是肖玥尘给他起的绰号,还是十年前在碧海学院时的玩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 厉衍阳紧握着对讲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分明,喃喃自语。 “好,我等你。” 他心里清楚,F市到H市的路程虽只有两百公里,却要穿过三个高浓度感染者聚集区,沿途还有无数未知的危险,这次任务九死一生。 若有可能,他宁愿替肖玥尘赴险,可他们是军人,是监查者,服从命令是天职,这场任务,终究只能由肖玥尘自己完成。 他缓缓抬手抚上胸口,隔着厚重的防护服,紧紧攥住那枚凸起的小物件——那是一枚易拉罐拉环,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却被他贴身佩戴了十年。 这是当年肖玥尘去其他基地前,买的最后一瓶冰镇可乐,两人分着喝完后,肖玥尘把拉环摘下来,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厉衍阳,等以后和平了,我用这个给你换个真的戒指。” 如今可乐的甜味早已消散,可拉环的温度,却仿佛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午后,即便偶尔硌得皮肤隐隐作痛,他也从未摘下。 夜愈发深沉。 中秋佳节,诺大的城市却无半分烟火气。明月依旧圆满,清辉洒满大地,可人们早已没了赏景的心境。 自氚疥爆发后,东躲西藏、妻离子散成了常态,所有人唯一的期盼,便是能熬过这场灭顶之灾,能在明天看到升起的太阳。 “师傅,洛上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道清脆的男声响起,身着纯白防护服的少年推门而入,带进一阵风,恭敬地站在厉衍阳身后。 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厉衍阳“嗯”了一声,手中的笔仍在白纸上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室内唯一的动静。 他正在核对接应小队的人员名单与物资清单,每一个名字都要反复确认,每一项物资都要精确到个数——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任何一点浪费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 少年名叫晓澈,十**岁的年纪,高高瘦瘦,干练的短发下是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庞,肤色白皙,眉眼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是氚疥爆发后被厉衍阳救下的孤儿,那时他才八岁,躲在超市的货架后,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感染者咬伤的全过程。 厉衍阳收留了他,教他使用枪械、识别感染者、操作检测仪,把他从一个胆怯的孩子,培养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监查官。 本该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少年,却因这场浩劫收起了锋芒,终日为氚疥的传播而忧心。 他拿起门口的消毒液,对着自己的防护服喷洒了一遍,确保没有携带外部的病原体,关上门后才摘下防护面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走到大屏幕前,望着上面持续攀升的死亡数据,担忧地问。 “师傅,F市存活人数虽不足万人,但转移工作仅给三天时间,真的够吗?沿途还有三个高浓度感染区,接应小队的人手会不会不够?” 厉衍阳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愁容满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放在以往,几万人的转移不算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几万人已是弥足珍贵,每一个生命都不能轻易放弃。转移途中,既要逐一筛查确保无人感染,又要防备大批感染者突袭,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物资短缺、车辆故障,难度极大。” 三天,其实远远不够。 可为了守护H市基地里二十万未感染者的安全,他们不敢有半分冒险。一旦有一名感染者混入,后果便是灭顶之灾。 屋内陷入沉寂,两人皆盯着大屏幕沉思。 屏幕上的红色标记如同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地图上,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存活者们困在狭小的基地里。 突然,对讲机再次“嗡嗡”作响,响声渐大,一道淡漠的嗓音清晰传来,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汇报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文件。 “Z市监查者洛铭渊,氚疥爆发第十年,年底汇报。死亡人数新增十万零三千七百二十六人,待查证者五千一百四十二人,安全人员二十万八千三百一十九人,尚能坚守。汇报完毕。” 按时汇报各市年度死亡、存活及疑似感染人数,是每个监查者的职责,十年如一日,从未间 第2章 吃了我的糖,你可要和我交朋友哦 “大阳!等等我!” 顾炎兮踩着白球鞋,快步追上前面的厉衍阳,蓬松的短发在身后晃出轻快的弧度。眼睛圆溜溜的,盛满了对新校园的兴奋,鼻尖沾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着健康的粉晕,像颗刚摘下来的水蜜桃。 “你跑那么快干嘛?又不会迟到。” 厉衍阳放缓脚步,回头等他,眼底漾着纵容的笑意,指尖自然地替他拂去肩上沾着的草屑。 “怕某些人磨磨蹭蹭,最后踩着点冲进操场,又要手忙脚乱找队伍。”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同校,如今又一同考上了碧海学院,默契早已深入骨髓。 顾炎兮吐了吐舌头,拽住厉衍阳的胳膊晃了晃,语气带着点小委屈。 “哪有!我这不是想多看看校园嘛!你看那片海,蓝得像宝石一样,也太好看了吧!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去海边散步呀!”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像只活力满满的小麻雀,手指着远处的海平面,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厉衍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海浪翻涌着卷起白色的泡沫,海鸥的鸣叫声隐约传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好,等入学教育结束,就带你去。” “要你带啊?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去。” 顾炎兮甩开他的胳膊,故作生气地撅起嘴,脚步却依旧紧紧跟着他。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操场走,刚绕过香樟树围成的绿篱,顾炎兮的目光就□□场角落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哎?你看那个同学!” 他拉着厉衍阳停下脚步,踮着脚尖仔细打量。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好像不太合群的样子。” 厉衍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少年独自站在看台的阴影里,背着光,侧脸线条冷硬利落。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捏着一本翻开的书,指尖轻轻按在书页上,却许久没有翻动,只是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出神。 海风拂动他的短发,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周围的新生都在三五成群地闲聊打闹,唯有他孤身一人,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与世界隔开,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看起来真高冷,不过他长得好帅啊!” 顾炎兮眼睛一亮,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拉着厉衍阳的手腕就往那边走。 “我们去跟他打个招呼吧?说不定以后是同学呢!” 厉衍阳有些无奈,他太了解顾炎兮的性子了,活泼外向,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又格外热情,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 没等他回应,顾炎兮已经拽着他跑了过去。 “同学你好呀!” 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像颗甜甜的水果糖,打破了角落的安静。 洛铭渊闻声抬眸,那双眼睛很亮,瞳仁是深邃的墨色,却带着点冷冽的疏离,像淬了冰的海水。 他扫了两人一眼,目光在顾炎兮脸上停留了半秒,又落在厉衍阳身上,没说话,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书页捏出一道浅浅的折痕,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有些烦躁。 “我叫顾炎兮,侦查系的!” 顾炎兮没觉得尴尬,反而笑得更甜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厉衍阳。 “这是厉衍阳,我的青梅竹马,他是指挥系的!我们都是新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洛铭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抚平了书页上的折痕,沉默了两秒,才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冷淡,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洛铭渊。” “洛铭渊!” 顾炎兮立刻记住了这个名字,凑近了些,好奇地探头看他手里的书。 “你在看什么呀?是专业课的书吗?你是哪个系的呀?以后会不会一起上课呀?”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眼里满是鲜活的好奇。 厉衍阳站在旁边,能感觉到洛铭渊身上的疏离感更重了,洛铭渊微微侧身,避开了顾炎兮过于热切的目光,依旧没多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 “请各位新生按院系列队,接下来进行入学教育!” 顾炎兮吐了吐舌头,冲洛铭渊挥了挥手。 “那我们先去排队啦!以后有空再聊呀,洛同学!” 洛铭渊没回应,只是握着书的手指紧了紧。 厉衍阳跟着顾炎兮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年依旧站在阴影里,背影孤直,像一株独自生长在海边的松树,透着股难以靠近的清冷,却莫名让厉衍阳感觉到一丝敌意。 “他好像真的不爱说话哦。” 顾炎兮一边跑一边小声跟厉衍阳说,眼底却没半点失落,反而带着点挑战的兴致。 “不过没关系!我最会跟人打交道啦,以后肯定能跟他成为朋友的!更何况他长得那么好看,我一定会和他交朋友的!” 厉衍阳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又想起洛铭渊那双冷淡的眼睛,没说话。 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队列,厉衍阳站在第一排,恰好能看到洛铭渊的背影。他依旧独自站着,不和身边的人交流,眉头时不时皱起,像是在琢磨什么难题。偶尔又会抬眼望向远处的海平面,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顾炎兮则像个小太阳,很快就和周围的新生打成一片,时不时传来他清脆的笑声,感染着身边的人。 入学教育枯燥又漫长,太阳渐渐西斜,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顾炎兮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趁教导主任不注意,飞快塞了一颗到厉衍阳手里,又想了想,踮着脚尖往洛铭渊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另一颗糖重新放回了口袋。 “等以后跟他熟了,再给他吧。” 他小声嘀咕着,冲厉衍阳眨了眨眼。 厉衍阳捏着那颗甜甜的糖果,看着不远处顾炎兮活力满满的侧脸,又看向队列末尾那个孤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刚刚开始的校园生活,好像会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入学教育结束后,新生们被带去领取军训物资,喧闹的队伍从教学楼一直排到操场边缘。 顾炎兮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服,眼睛还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道洛铭渊在哪个队呀,要是能分到一起军训就好啦!” 厉衍阳帮他拎着沉重的水壶,无奈摇头。 “你倒是对他上心,人家说不定根本不想理你。” “才不会呢!” 顾炎兮梗着脖子反驳,却没注意脚下的反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厉衍阳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刚想说“小心点”,就见顾炎兮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身影。 “你看!是洛铭渊!” 洛铭渊正独自站在物资领取处的角落,手里拿着一套迷彩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布料,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围的新生都在互相搭话,唯有他依旧独来独往,像融入不了这片热闹的异类。 顾炎兮挣脱厉衍阳的手,快步跑了过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洛铭渊!好巧呀,你也刚领完物资吗?” 洛铭渊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冷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是哪个连队的呀?” 顾炎兮凑得更近了些,完全没在意对方的疏离。 “我在二连!厉衍阳也跟我一起,你呢你呢?” 洛铭渊沉默了两秒,才吐出两个字。 “三连。” “啊,不在一个连呀。” 顾炎兮略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没关系!军训间隙我们可以找你玩呀!对了,你要不要吃糖?”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早上没送出去的水果糖,递到洛铭渊面前,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葡萄味的,超甜!” 洛铭渊的目光落在那颗糖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又飞快移开,摇了摇头。 “不用。” 拒绝的话干脆利落,没有半点余地。 顾炎兮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但他很快又把糖收了回来,挠了挠头笑道。 “好吧,那我先替你收着,等你想吃了再跟我说!” 厉衍阳走过来,拍了拍顾炎兮的肩膀,示意他别再打扰洛铭渊。 顾炎兮会意,冲洛铭渊挥了挥手。 “那我们先走啦,军训的时候见!” 洛铭渊没回应,只是转身朝着三连的队伍走去,背影依旧孤直。 走了没几步,他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顾炎兮正和厉衍阳打闹着离开,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洛铭渊的指尖动了动,又很快收回,快步融入了人群。 军训的日子枯燥又辛苦。 烈日下站军姿、踢正步,汗水浸湿了迷彩服,每个人都累得够呛。 顾炎兮虽然活泼,但耐力不算好,站军姿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偷偷晃悠,被教官点名批评了好几次。 “顾炎兮!站好!” 教官的声音严厉。 “再动就去跑五公里!” “好的教官!” 顾炎兮吓得立刻挺直腰板,偷偷撇了撇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三连的队伍里,洛铭渊正站得笔直。 他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任凭烈日暴晒,纹丝不动,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他均匀的呼吸节奏。 “哇,洛铭渊也太厉害了吧!” 顾炎兮心里暗暗佩服,原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也因为这股敬佩重新集中起来。 休息间隙,顾炎兮不顾疲惫,拉着厉衍阳就往三连的队伍跑。 洛铭渊正坐在树荫下喝水,看到他们过来,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冷淡。 “洛铭渊!你也太牛了吧!站军姿居然一动不动!” 顾炎兮一脸崇拜地坐在他身边,毫不客气地拿起他身边的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圈。 “我刚才差点就坚持不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洛铭渊喝了口水,没说话,只是把水壶递到他面前,壶身还带着淡淡的凉意。 顾炎兮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接过水壶。 “谢谢!”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瞬间缓解了口渴。 “哇,你的水好凉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提前冰过,放在阴凉处。” 洛铭渊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 “好聪明!” 顾炎兮毫不吝啬地夸赞,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这个给你,补充点能量!这次你可别拒绝啦,我特意多带了几颗,分给你一颗不算什么!” 洛铭渊看着他手里的糖,又看了看他满是期待的眼睛,那眼神干净又热烈,像盛夏的阳光,让人无法拒绝。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糖纸在他修长的指尖展开,露出里面紫色的糖果,他犹豫了一下,放进了嘴里。 甜甜的葡萄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疲惫,也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洛铭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但这一幕恰好被顾炎兮捕捉到了。 “你笑了!” 顾炎兮兴奋地指着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吃了我的糖,你可要和我交朋友哦!” 洛铭渊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了句。 “没有笑。” “就有!我都看到了!” 顾炎兮不依不饶,笑得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 “洛铭渊,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洛铭渊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包装精致的黑巧克力,递到顾炎兮面前。 巧克力的包装纸上印着小众的品牌标志,看起来并不常见。 顾炎兮眼睛一亮,立刻接过来。 “哇!巧克力诶!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巧克力了!谢谢洛铭渊!” 他拆开包装,咬了一大口,浓郁的可可味在嘴里化开,甜而不腻。 “好好吃!这是哪里买的呀?我以前都没吃过!” “学校外面的超市,随便拿的。” 洛铭渊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给你带点。” “真的吗?那太好了!” 顾炎兮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转头看向厉衍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厉衍阳站在一旁,看着顾炎兮和洛铭渊之间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他知道,顾炎兮这只热情的小太阳,终于慢慢融化了洛铭渊这座冰山。 接下来的军训里,两人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顾炎兮会特意多带一份零食分给洛铭渊,洛铭渊则会在训练时悄悄关注顾炎兮的状态,看到他快坚持不住时,会用眼神示意他集中注意力。 休息时,还会把自己的防晒喷雾悄悄递给他,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往脸上喷,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 一次踢正步训练,顾炎兮不小心崴了脚,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不想被教官发现。 洛铭渊恰好就在旁边的队伍,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训练结束后,他不顾身边人的目光,快步走到顾炎兮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脚踝。 “疼得厉害吗?” “还好,就是有点麻。” 顾炎兮逞强地说,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洛铭渊没说话,直接扶起他,对厉衍阳说。 “我送他去医务室。”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扶着顾炎兮的手臂稳稳当当,步伐放慢到适合顾炎兮的速度。 一路上,顾炎兮靠在洛铭渊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让人莫名安心。 洛铭渊抽烟吗?没闻到过烟味啊…… “洛铭渊,谢谢你呀。” 他小声说。 洛铭渊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冷淡早已褪去,只剩下温柔。 “朋友之间,不用谢。”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夹杂着少年们的笑声。 在这碧海蓝天之下,一段珍贵的友谊,正在悄然绽放,像海边的浪花,温柔而坚定。 一天的军训终于结束了,新生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区,夜色渐浓,路灯在地面投下暖黄的光晕。 顾炎兮想去便利店买瓶冰镇可乐,刚走到宿舍楼下的小巷口,就被几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眉骨偏高,眼神带着几分偏执的炽热,正是同系的冷星柠。 他身后跟着三个男生,个个面露不善,把小巷口堵得严严实实。 军训期间,冷星柠就总借着各种由头接近顾炎兮,递水送零食,顾炎兮没接茬,只当是同学间的正常交往,没想到对方会闹到这一步。 “顾炎兮,站住。” 冷星柠抱臂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还有一丝没藏好的委屈。 “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总装作没听见?还有我给你东西,你也从来没收过!为什么?” 顾炎兮挑了挑眉,手里还攥着空饮料瓶,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心里却多了几分了然。 “冷同学,这么晚了带这么多人堵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想聊天,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聊天?” 冷星柠像是被刺激到了,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可你呢?整天围着那个洛铭渊转!对我视而不见!” 他身后的男生立刻附和。 “炎兮同学,星柠哥对你多好啊,你别不歹!” 顾炎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认真了几分。 “我一直把你当同学,而且我和洛铭渊是朋友,我们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 冷星柠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眼底的偏执更甚。 “凭什么他能跟你走那么近?我哪里比不上他!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谁才配站在你身边!” 他说完,冲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给我教训他!别下手太狠,让他记住教训就行!” 一个高个子男生立刻挥拳朝着顾炎兮的脸打过来,动作又快又狠。 谁知顾炎兮看着笑嘻嘻的,反应却极快,他从小跟着舅舅学过散打,对付这几个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绰绰有余。 顾炎兮侧身躲过拳头,同时抬脚踹在对方的膝盖弯处,男生吃痛弯腰,他顺势抓住对方的胳膊轻轻一拧,就听到“哎哟”一声痛呼,男生直接趴在了地上。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顾炎兮已经欺身而上。他身形灵活得像只猫,避开左边男生扫来的腿,手腕一翻扣住对方手腕,接着对方的力度往后一拽,男生重心不稳撞在墙上,疼得闷哼一声。 剩下的那个男生见状,抄起旁边堆着的空纸箱就朝顾炎兮砸来。顾炎兮弯腰避开,纸箱摔在地上发出哗啦声响,他趁机抬腿踹在男生小腿上,同时伸手按住对方的后颈往下压,男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不过几分钟,三个跟班就全被撂倒,疼得在地上哼哼唧唧。 冷星柠又惊又怒,自己攥紧拳头冲了上去。 “顾炎兮,还是我小瞧你了!” 他的拳头毫无章法,顾炎兮侧身躲开,指尖轻轻一挑就卸了他的力道,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拧。 冷星柠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却还嘴硬。 “你放开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放过我?” 顾炎兮挑了挑眉,手上力道松了些,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警告。 “我再说一遍,我只把你当同学,别再来烦我,更别牵扯其他人,心里不舒服,欢迎随时找我报仇。”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厉衍阳本来担心顾炎兮一个人不安全,拉着洛铭渊追了过来,刚到巷口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顾炎兮单手制住冷星柠,地上还躺着三个哼哼唧唧的男生,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锐光,和平时那个跳脱的小太阳判若两人。 厉衍阳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洛铭渊拦住了。 洛铭渊的目光紧紧锁在顾炎兮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炎兮,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像个没脾气的小太阳,可此刻眼神锐利,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 但他也注意到,顾炎兮攥着冷星柠手腕的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红,应该是刚才动手时不小心蹭到了。 “顾炎兮!” 厉衍阳的声音打破了巷子里的僵持。 顾炎兮闻声回头,看到两人时眼睛亮了亮,手上的力道瞬间卸了,冷星柠趁机挣脱,捂着胳膊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狼狈地招呼着地上的三个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顾炎兮拍了拍手,又变回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快步跑到两人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担心我呀?” 厉衍阳皱着眉,把他浑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谁让你跟人打架的?” “我没事呀,那是我要和他们打的,是他,那个谁,冷星柠,带着人来堵我。” 顾炎兮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吧?” 他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却没注意到洛铭渊一直盯着他泛红的手指。 洛铭渊上前一步,没等顾炎兮反应过来,就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 “这里蹭破了。” 洛铭渊的声音低沉,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炎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确实有一道浅浅的擦伤,刚才打架时没注意,现在被洛铭渊一碰,才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刺痛。 “哎呀,小伤而已,没事的。” 他想抽回手,却被洛铭渊握得更紧了些。 “宿舍有碘伏。” 洛铭渊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跟我回去处理一下。” 顾炎兮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莫名一暖,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呀。” 厉衍阳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弧度。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洛铭渊眼里的紧张,比自己这个青梅竹马还要明显几分。 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 顾炎兮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两人说着刚才打架的经过,洛铭渊偶尔应一声,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手指,指尖的力道温柔又小心,像是在呵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厉衍阳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忽然觉得,顾炎兮这只热情的小太阳,不仅融化了洛铭渊这座冰山,还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而这段刚刚开始的校园生活,也因为这场意外的冲突,变得更加波澜起伏,却也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