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裁缝铺》 1、困境 沈绫第三次把毛笔蘸进砚台时,墨汁已经冻成了冰碴子。 腊月的寒风从窗棂缝里钻进来,扑在案头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上。 他裹紧棉袍,盯着账册上晕开的“三千两”几个字发呆。 三天前,他还在帮客户设计一款礼服,加班到很晚,前面几版都被客户否了,理由千奇百怪。 改到半夜,客户终于满意,放过了他。 他合上电脑,躺到床上沉沉睡去,醒来就到了这里。 这具身体也叫沈绫,随母姓,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去世后跟着舅舅沈平,只有19岁。 沈平收留这个小外甥之前,也是独身一人,在这青芜城经营一间祖上传下来的裁缝铺。 几个月前,铺子因为没生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沈平四处奔走,才接到一笔成衣单子。 本以为是转机,结果却在收料子的途中被山匪所害。 单子自然是交不了了。 误了买家的事,赔了一大笔银子。人被送回来时已是重伤,连着几天的医药费,总共欠下了三千两。 店里的伙计跑了个精光,只剩一个叫阿竹的小伙计。 阿竹本是孤儿,流浪街头快要冻死时,被沈平带回去,留他在店里做学徒。 沈平还清醒的时候,让阿竹也去自寻出路,阿竹死活都要留下。 几天后,沈平去世,阿竹抹完眼泪,便执意要跟着沈绫,继续报答沈家的恩情。 “少爷,喝口姜汤吧。”门帘晃动,阿竹端着陶碗进来。 沈绫从思绪中抽出。 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灰布短打裹得像个粽子,唯独系在腕间的靛蓝布条簇新,是原主舅舅今年送的生辰礼。 沈绫接过碗时瞥见少年冻裂的手背,青紫的冻疮肿得像小馒头。 三天前他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时,正是这孩子用雪水给他降温,生生把高烧压了下去。 “西街王婶问能不能用山参抵账。”阿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霜,“她家汉子进山摔断了腿。” “把去年那批蓝棉布给她。” 沈绫蘸着姜汤在案上画圈,柏木桌面的裂纹里嵌着干涸的墨迹,让他想起前世店里那台老旧缝纫机。 “剩的那株灵草也送过去吧。” 阿竹瞪圆了眼睛,“可那是留给...” “横竖我也用不到。”沈绫道。 说起来,他穿来的地方是个修真世界,既有修士能够吸纳天地灵气修炼,也有无灵根的普通凡人,而且凡人要多的多。 修士根据修炼方式不同,分剑修、丹修、符修、器修、鬼修、妖修等。 不拘你想怎么修炼,只要能够引灵气入体,就算迈入了修真大途。 好巧不巧,沈绫穿越过来,跟舅舅沈平一样,成了一个无灵根的凡人。 这实在让他郁闷至极。 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就算要穿,也应该穿成天道宠儿才对吧。 这算什么,从现代社会牛马穿越而来,成为修真界牛马。 沈绫胡思乱想,这肯定算不上牛马的终极福报。 “少爷?”阿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又头疼了?” 沈绫摆摆手,“想点东西罢了”。 这间铺子名叫“沈记成衣”,平平无奇的名字,一块破破旧旧的招牌。 位于凡人城市青芜城与当今修真界第一大宗——天剑宗交界处,也算是本地老字号,本来生意还不错。 后来城里新开了一家成衣店,叫云裳阁,据说有仙家背景。 这云裳阁不仅卖普通衣物,还靠背后的东家提供灵植甚至灵蚕丝,织入衣物中制成道袍。 虽说一件衣物能提供的灵力实在有限,但一时大受欢迎。 修士自不必说,就连没有灵力的凡人也愿意咬牙买上一件,似乎靠这一件衣袍,就能弥补一些无法踏入修途的遗憾。 况且,万一道袍能有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呢?这谁也说不好。 凡人修士如是想,云裳阁的货便一时供不应求,现在几乎垄断了城里的成衣供应。 像他们这样的小店铺,早就已经关的差不多了。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阿竹盯着少主人愈加不太妙的脸色,赶紧上前把灯芯挑了挑。 沈绫把怨气收了,叹了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何况还有一个小可怜对他不离不弃。就冲这点,他也势必要振作起来,带着阿竹吃饱穿暖。 刚想问问店里还有什么可典当的东西,沈绫注意到手边半尺处的木纹异常光滑,像是经常抚摸所致。 沈绫指腹摩挲着发黑的木纹,发现凹痕边缘有圈不明显的圆印。 他凑近油灯细看,忽然发现圆印中心嵌着点暗红,像是才干涸的血迹。 血?莫非舅舅重伤回来后,还碰过这里。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不是正坐在椅子上根本发现不了。 沈绫把手放上去,却按不动。他尝试转了一下,“啪”的一声,一个木匣子弹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小檀木盒,被一把铜锁扣着,锁已生锈,看上去很有些年份。 阿竹惊讶道:“这是什么?” 沈绫摇摇头,伸出指尖去碰铜锁,木盒表面的云纹立时如水波流动。 他顿了一下,抬眼一瞧,烛火正在微微摇晃,好像是自己眼花了。 “少爷,这锁好特别。”阿竹轻声道。 “唔。”沈绫应了一声。 确实挺特别,黄铜锁扣形如蟠龙衔珠,龙睛处却是个针孔大小的洞。 “咔嗒。” 锁舌弹开,九枚银针躺在玄色绸缎上,呈北斗七星的排列,多出两枚缀在斗柄末端。 盒盖内侧刻着四个字,极小。沈绫眯眼看去,笔锋如银钩铁画,是“星河绣月”四字。 就在此时,前堂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沈绫还没反应过来,阿竹已经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窜起来,一旁的姜汤都打翻了。 “沈家小子滚出来!”破锣嗓子喊叫道。 沈绫把木盒扣上,重新放回匣子里,推了进去。 丢下一句“出去看看”,便抬脚迈出了书房。 还未走到前堂,骂声已经快把房梁都掀翻了,阿竹紧紧攥着他的袖口。 “沈平死了就换个活人抵债!” “再没人来,老子把你们的店给拆了!” “欠钱不还,真当我们黄老爷是好欺负的吗!” 周围商户街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默默关紧了房门,没人敢出来看一眼。 笑话,有些热闹凑凑也就罢了,有些热闹凑了是要出人命的。 就比如这次,“受欺负”的苦主拿着柴刀砸上门的时候。 柴刀劈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绫掀开门帘走出来,正看见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把算盘踩在脚下,那是舅舅用三十年老梨木刻的,今早还被沈绫拿在手里拨弄。 “少爷”,阿竹声音略微颤抖,“是黄老爷的人”。 黄老爷,正是沈平最后那个成衣单子的买主。 黄老爷给府里定了一批冬衣,数量不小,约定十日取货。 结果沈平出了事,按照违约约定,需赔付黄老爷三倍货款,共计两千四百两银钱。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沈平刚走没几天,黄老爷就找了城里地痞来店里闹事。 打砸催债,不止一次,实在有点欺人太甚。 “黄老爷的冬衣...”沈绫开口道。 “冬个屁!”地痞头子抡起条凳砸向货架,“砰”的一声,尘土飞扬,货架四分五裂,布料成衣散落一地。 沈绫下意识护住身后的阿竹,高声道:“两千四百两,我自会偿还,还请黄老爷稍稍宽限时日!” “若把店里砸个精光,想典当物什都不能,黄老爷到底想不想我还钱?” 地痞头子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瘦的少年还敢回嘴,登时大怒,气血上涌之下,竟把手里的柴刀直直掷了过去。 “公子小心!”阿竹失声惊叫。 电光火石间,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沈绫惊魂未定地睁眼,只见一截玄铁剑鞘横亘眼前,将那柄来势汹汹的柴刀稳稳格住。剑鞘上暗纹流转,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乌光。 地痞头子也惊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冲动。 他收了黄老爷的钱,替人办事,打砸物什甚至把人打伤打残都没什么,要是真出了人命倒十分麻烦。 当下也不敢再叫嚷。 沈绫顺着众人视线抬头,望向救他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眉峰如剑,斜飞入鬓,眼神深邃透着冷意。穿一身玄色衣袍,手握长剑。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看上去更小的少年,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此时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天剑宗。”后面几个地痞惶惶道:“谢…谢仙长!” 沈绫知道天剑宗,准确地说,这个小城就在天剑山脚下。 天剑山因山峰凌厉,像一把把剑直插入天得名。 几百年前,一位赫赫有名的剑修来到这里,创下了这如今天下第一大剑宗门派。 宗派名字从山名,便称天剑宗。 而这谢凛,就算他没专门打听过,也听阿竹碎碎念过很多遍了——天剑宗宗主叶辞秋的首徒,据说也是故人之子。 根骨奇绝,于剑修之道上天资卓绝,甚至有传言说他的剑法修为已不输宗主叶辞秋。 当然几分夸大几分真实,就不得而知了。 谢凛收剑时,沈绫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也结着霜,看上去冷冰冰地,跟他这个人一样。 沈绫冲谢凛拱手,感激道:“多谢仙长”。 谢凛面色冷淡,没有开口。 沈绫只好转向那几个地痞,“麻烦转告,半月后定将银钱送到黄老爷府上”。 地痞们早退到门槛外。听了这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说到做到!”便匆匆离去。《 》 2、认主 沈绫刚要跟谢凛再次道谢,那抹玄色身影却已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沈绫有些尴尬,心道这人真怪。 你说他冷吧,他偏偏路见不平,出手救了他的性命,哪怕看似也就是随手为之,但这份恩情却属实不轻。 可说他热心吧,这冷心冷情的样子,实在没有半分热乎气,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好在那小少年看出沈绫尴尬,走上前笑嘻嘻道:“掌柜的不必在意,我师兄的性子就是如此,不只是对你呢”。 心里默默补充:“对我也这样,还更凶些”。 沈绫拱手笑道:“不知仙长怎么称呼?谢仙长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报答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那小少年似松了一口气,听他这样说,也更满意。 拍手道:“那就好!我叫白璃,不过你想报答师兄,就不必了,他救的人太多了,从来也不让人报答!” 沈绫默然。 救人就像拔大白菜一样简单,所以也根本不在乎别人回报吗? 可不管他怎么想,不在意也好,没期望也罢,沈绫自有他自己的处世方法,跟旁人态度无关。 救命之恩,他是一定会报的。 因此他正色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又随之看向满屋的遍地狼藉,苦笑道:“只是我现在确实有心无力,等我把事情解决,一定登门拜访!” 白璃看他认真,心里对他更喜欢。 正要再张嘴说点什么,远远传来一声“还不走!” 声音冷冽,隐隐有点不耐烦,不十分大声,却听的十分清楚。 这声音不用猜。 白璃赶紧向沈绫拱拱手,留下一句“沈掌柜,有缘再见!” 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沈绫望着雪地里渐远的脚印出神。 阿竹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忽然“啊”了一声,“少爷,柴刀把匾额劈裂了。” 沈绫抬头望去,“沈记成衣”的“衣”字已经裂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回道:“摘了吧”。 第二日晨光初透时,阿竹便抱着布匹和灵草往王婶家跑,呵出的白雾与街边蒸糕摊的热气撞作一团。 怀里那匹棉布是王婶月前定的,原说要给全家裁新衣,偏她当家的在山里摔断了腿,抓药花了不少钱,家里不剩多少现银了。 本想这匹布就不要了。 架不住小孙子一直“新衣新衣”地问,王婶便想拿东西抵账。 只是沈家现在的情况街坊四邻也都知道,她犹豫几日,都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咬咬牙,厚着脸皮跟阿竹提了。 没想到今日就把布料送来了。 虽是去年的布,但保管的好,没有一点瑕处,如今却只按陈布折价。 棉纹细密,颜色也染得匀净,王婶和家里人都满意地不得了。 后来见阿竹还拿了一株灵草出来,王婶眼眶都红了。 其实也不算多贵重,但毕竟是灵物,在普通人眼里,有灵力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因此千恩万谢地留下了,只是非要把刚蒸好的糕点塞了一大包让阿竹带回去。 阿竹带着山参和吃食一路跑回来,到铺子的时候,额上都沁出了汗。 沈绫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跑这么急?” 阿竹挠挠头,嘿嘿笑道:“王婶新蒸的枣泥糕,我怕凉了。” 沈绫让阿竹去隔壁又买了些吃食,亲手煮了热茶。 主仆二人都不怎么会做饭,这几日一直凑合度日,眼下倒是吃了一顿舒心的早饭。 吃完饭沈绫让阿竹去休息,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他便又去了舅舅的书房。 沈绫把盒子拿出来,摩挲着檀木盒边沿的裂口。 盒盖上“星河”二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截,只能勉强认出,倒是字后面有一轮阴刻的弯月,还倔强地泛着桐油的光。 九枚绣针躺在褪色的绸布上,针尾缀着星子似的银粒。 沈绫捏起最末那根对着窗棂细看,针尖忽地闪过一丝青光,惊得他手一抖。 针尖刺入手指,血珠从指尖沁出,正滴在排列成北斗状的针阵中央。 “嘶——”沈绫含住手指,正要起身去找帕子,忽然僵在原地。 只见九枚绣针悬空浮起,针尾银星渐次亮起,在斑驳的墙壁上投出浩瀚星图。 沈绫只觉眉心一烫,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置身漫天星河之中。 一个古朴庞大的铜制织机横亘在眼前,九条经线、九条纬线相互织缠,仿若棋局。 经线泛着江河般的青芒,纬线流转山岚似的白雾。中央一枚玉梭悬浮上空,“九曜经纬”四字如活物般游走。 沈绫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瑰丽壮阔之美,攫取了他的心脏。 沈绫细细看去,九条经线对应人体经脉,依次是:天枢、玉衡、黄庭、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归藏、地机。 九条纬线对应天地之气,依次是:太阴、少阳、太阳、少阴、风雷、山泽、星宿、红尘、混沌。 天枢青光最盛,玉衡细若游丝,黄庭时隐时现,四象各踞四方。 纬线则缠绕着天地玄气,太阴之气皎如月华,少阳之气暖若初阳,混沌之气翻涌似未辟鸿蒙。 九经九纬纵横交织,青光点点漂浮。 沈绫置身其中,仿若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他知道这青色光点是灵力,原来当晚他看到的光波流转并非看错,这“星河绣月”竟是灵器。 只是,这会是舅舅留下的吗?如果是,又为何没有对他有半点交待? 沈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隔空触摸这些线条,然而指尖刚刚伸出,就觉底下织机震动嗡响。 星星点点的青光追随而来,萦绕在他指尖,如梦似幻。 沈绫怔了一下。 这青光留连在他指尖盘萦,似乎又随着指尖进入他的体内,一股充盈而玄妙的气流在他体内游走。 百会似有清泉浇灌,涌泉如踏云絮,从百会穴到涌泉穴,贯入四肢百骸。 沈绫闭上眼,想象自己的神识沿着丝线游走。 惊觉每道经线纬线都似藏着一条奔涌的河,好像是在刻意阻挡他。 偏他不是服输的性格,硬是咬牙尝试。 不到半炷香时间,额上就布满汗水,却只行了短短一程。 沈绫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有些躁动的心绪,继续让神识在经纬线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浑身都汗湿了。 但精疲力竭之下,身体却并不沉重,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玄极妙极,难以形容。 正要再试,檐下冰棱坠地,发出脆响。 沈绫醒来,发现自己正浑身湿透地伏在案上,九枚绣针已恢复寻常模样,跟之前看时并无不同。 沈绫望着窗外怔忡,“如果没有猜错,自己这算是…引气入体了?” 他推开格窗深吸了几口寒气。却见三丈外屋脊瓦缝间,雪蛛正拖着银丝悬垂,八足绒毛在朝阳下纤毫毕现。 他翻手,试着引导体内灵气贯注在手中绣针上,果然有点点微弱青光在针尖闪动。 他心下一动,将针甩出。一声清叱,银芒破空钉入门板,入木三分,针尾犹自震颤。 沈绫把针捡回,踉跄着扑向院中水缸,掬起冰水泼在脸上,突然笑出了声。 枣树上打盹的麻雀吓得飞走了,沈绫却越笑越开心。 果然天道还是怜悯他的,不让他白白穿越一场。 他也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凡人为何如此向往修道。 就像一个浩瀚的宇宙在他面前展开了一角,他侥幸窥见真容,其中景象当真玄妙至极。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阿竹本来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后院断断续续的笑声透过窗纸,惊得他手一抖,火星子溅在裤脚上。 阿竹把蒲扇都攥出了汗。心想少爷莫不是被催债的催狠了,受不住压力疯了! 自打从书房出来,已经绕着水缸笑了三回,这会儿正蹲在枣树下戳雪窝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又有一声笑从枣树方向传来时,阿竹终于按捺不住,蒲扇“啪”地拍在灶台上,满腔悲愤地冲了出来。 天杀的黄老爷,要是把他家少爷逼疯了,自己就算是拼了小命也要去黄府闹上一闹。 出门时还顺带勾住了门边的扫帚——这扫帚杆是桃木做的,万一少爷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呢? 西街刘铁匠家中小子中邪时,神婆就是用桃木枝给抽好的。 阿竹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少爷!你没事吧?” 沈绫抬头时,眉梢还沾着雪渣,融化的雪水正顺着脖颈往下淌。 “我没事……”他抹了一把,望着阿竹手里的扫帚,“你这是?” “我、我听见...”阿竹耳尖涨得通红,慌忙把扫帚藏到身后。 见沈绫已恢复常态,没了疯癫的模样,当下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听到少爷突然大笑,还以为……” “以为我疯了?”沈绫哈哈大笑。 阿竹讷讷不言。 “看这个。” 沈绫说着,掌心忽地翻出寸许银芒,正是一枚绣针,此刻针尖上点点青光闪跃其上。 阿竹瞪大了眼:“这是……灵力?” 阿竹震惊道,“这是老爷房里的针吗,叫什么星……星河……” “星河绣月。” 沈绫把玩着根针。指尖轻旋,银针游龙般在指缝穿梭,针尖青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眼生动。 沈绫前世就是服设专业,平时最喜欢手工缝一些奇怪的小玩意,手艺还特别好,所以针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这针上怎么会有灵力?” 阿竹没好意思问,少爷您不是个没灵根的废柴嘛。 沈绫一眼就看出他没说出口的话,轻哼一声,“确实是灵力,如你所见。” 便把事情原委跟阿竹简单说了一遍。 阿竹听完,也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苍天有灵!以后少爷也能修炼了!” 说罢自己也欢快地绕着枣树转起圈来,棉鞋在雪地踩出一圈圈凌乱的印子。 沈绫哭笑不得。 等他转够了,沈绫才把他叫回来,阿竹两只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沈绫心里一暖,也有些感动。《 》 3、青楼 莫名穿到这个世界后,他面上强装镇定,可心下却也一片茫然。 沈平的面他没有见过,自来到这儿,就是阿竹陪在他身边。 虽然只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却努力照顾着他衣食住行。 “阿竹”沈绫认真地说,“虽然现在沈家风雨飘摇,后事难料。我又初入道途,以后不见得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大约也就是个普通修士。” “但是,我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往后的日子,不必太过担忧。” 阿竹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绫,“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阿竹要护着少爷才对。不然怎么对得起老爷的恩情,可惜阿竹无能……” 沈绫赶紧打住“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我开灵根的事,先不要声张,咱们先想想怎么把黄老爷的债还了。” 阿竹抽着鼻子点点头。 日头爬上檐角,两人对坐在二楼库房门槛上。 阿竹怀里抱着账册,沈绫翻着泛黄的货单,突然看到了一行小字,库房里屯着的三百匹素锦,正是舅舅出事前赊账进的货。 沈家的铺子虽旧,但铺面不小,上下两层,还带一个后院。 铺子下面一层是前堂,设了柜台,成衣和面料都摆在货架上,供客人挑选。 二楼也有几间屋子,之前有绣娘在上面做工,目前没人了,只能暂时用作仓房。 后院还有三间正房,左右各四间厢房。院中一口井,井水很甜,井边种了一棵老枣树。 三间正房,最西边那间是书房,中间是客堂,东边目前沈绫在住。 西厢房有一间是厨房,阿竹住在东厢。 “说起来,交不了货就赔三倍货款的条例,之前从来没有过。” 阿竹愤愤不平道:“是黄老爷非要在合约里加上这句,老爷本来不同意,但实在舍不得这笔单子,才接了。” 沈平算来算去,如无差错,十日内必定能赶出这批衣服,便咬牙在合约上签了字。 据阿竹说,那条路已经多年未出过匪患了,实在没想到会有山匪截道,人还受了重伤。 沈绫不语,只是若有所思。 阿竹接道:“要在半月内还黄老爷的两千四百两银,怕是只能把铺子出手了。”说着难过起来。 “店里的存货,也能卖不少银钱,还有家当,这些加起来,大抵是够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快听不见了。 “不卖铺子。”沈绫坚定开口道。 这铺子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在青芜城也算是极好的地段了。 地痞砸店的时候,沈绫答应近期偿还,当时未尝没有过卖铺子的打算。 但现在他不想卖了。 既然他能够修炼,能变强,以后未尝不能自保,所以眼下他要尽全力保住这个铺子。 “可黄老爷那边...”阿竹声音发闷。 黄老爷转眼就在云裳阁定了衣服,他今早去市集买米时,正看见云裳阁的伙计抱着成匹的流光缎招摇过市。 沈绫也想起了云裳阁:“他们家成衣有什么特色?” 阿竹撇撇嘴:“据说是请了府城的师傅来打样,衣服式样确实好看些。” 又不情不愿道:“有些价格高的还加了灵植,一些小修士最喜欢了。” 这个沈绫之前已经了解过。 现在沈家铺子里也有一些存货成衣,他都看过,男子成衣大概以圆领袍衫、直裰为主,女子成衣以襦裙、褙子为多,其实跟宋代很像。 只是他现代的专业主要设计礼服款,对古汉服研究不深,但他相信审美是一脉相通的。 正沉思期间,外面忽然飘来丝竹声,混着女子银铃似的笑远远飘来。 阿竹“噌”地红了耳根,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是、是百花阁,污了少爷耳朵。” 沈绫却拉住了他,支起窗缝,望向远处。 只见斜对过朱楼廊下飘着各色纱绸,几个姑娘正追着条烟罗披帛跑,轻纱挂上枯枝,“刺啦”裂作两段。 “为何这么热闹?” “听说最近要选花魁。”阿竹忸忸怩怩。 沈绫望着漫天飘舞的纱绫,眼底泛起前世熬夜改设计图时才有的精光,“去取那匹流光绡,还有银丝罗,再把我房里的炭笔拿来。” “少爷这是要改做帐幔?” “想什么呢!”沈绫弹了下阿竹的脑门。 阿竹吐吐舌头去了。 暮色染透窗纸时,沈绫终于搁下炭笔。 阿竹举着油灯凑过来。 第一张图纸画的是素绢齐胸襦裙,腰间束着两指宽的银丝罗带,带子末端缀着细碎的流苏。 外罩的狐裘斗篷倒是实在,毛锋用炭笔细细勾出蓬松感,领口镶着圆润的珠子。 最妙的是裙摆处的暗纹,梅枝与片片梅瓣交错相接。可以想象,如果穿着这条裙子舞转起来,一定会十分漂亮。 沈绫揉着发酸的手腕:“这件要用双面异色绣法,梅枝用铁锈红丝线,花瓣...” 他顿住,指尖在裙摆处虚划两下,“等我再添一下,或许还能加点别的东西。” 第二张图纸更简单些。是一件蜜合色交领襦裙,下裙用流光绡裁成。 心思花在了外搭的妆花缎比甲上,衣襟处用炭笔点出疏朗的竹叶纹,远远看去像是影影绰绰的水墨画,近看才发现竹叶尖上都勾着银线。 “这个好看!”阿竹指着比甲上的暗纹。 “这个可以用双钩针法。” 沈绫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竹叶纹要绣得若隐若现,走动时银线反光,才有月下竹影的意趣。” 阿竹只顾着点头,少爷画的衣裳比云裳阁店里摆的还要好看十倍! 只是… “少爷,”阿竹挠挠头,”这衣服好看是真好看,但用您说的料子和绣法,这衣裳制成了,得卖什么价啊?一般人可买不起。” “那就不卖一般人”沈绫笑道。 要说这成衣的生意,第一大客户群必定是女子,如果不信,看看淘宝第一大热门类目——女装就知道了。 所以沈绫也想先从女装入手。 只是现在急需用钱,想来想去,舍得出钱买贵重衣物的,首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小姐多居深闺,恐怕一时半刻难以接近。 百花阁选秀倒让他灵机一动,要说对漂亮衣服的购买力,青楼的姑娘一定是分毫不输的。 戌时三刻,西街渐渐亮起连片的灯笼。 百花阁朱漆大门前,沈绫带了两张设计稿,整了整身上的竹青直裰,抬脚就要往里迈。 “少、少爷!”阿竹死死拽住他袖口,“要不咱们找个人帮忙把图纸递进去吧?” 沈绫回头,见阿竹的脸比门上灯笼还红,故意逗他:“百花阁的姑娘个个好看,真不想去看看吗?” “不去!”阿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少爷你也别去!” 沈绫笑道:“逗你的,听说他们的杏仁酥比醉仙楼的还地道,我们就当去尝尝点心。” “可...可是……” 阿竹还在犹豫,就闻一阵香风拂面。 “这位公子好面生呀!”一个穿桃红衣裙的姑娘甩着帕子贴过来,腕间镯子叮咚作响,“奴家给您引路可好?” 阿竹“啊”地跳开半步,活像被烫着的猫。 沈绫忍着笑往姑娘手心塞了块碎银:“劳烦姐姐找个雅座。” 女子掩嘴笑的开心,“好说好说,公子这边请。” 二人绕过十二扇的苏绣屏风进入大堂,丝竹声陡然清晰。 沈绫刚落座,就听邻桌几个锦袍公子正在高谈阔论。 “要我说,今年花魁定是柳烟儿。” 摇折扇的胖子朝台上努嘴,“听说云裳阁的师傅熬了三个通宵,给她定做了一件软烟罗。” 台上女子正在跳绿腰舞,长相十分妩媚,穿一袭火红色石榴裙,裙摆旋开时似火莲绽放,十分好看。 “未必。”对面瘦子呷了口酒,“玉瑶上月谱的新曲,连天剑宗的仙长都赞过。” “哈哈哈,仙长也来百花阁,莫非修道之人不修身吗?”几人哄笑一片。 沈绫顺着众人视线望去,见西侧珠帘后坐着个穿鹅黄衫的姑娘。 月牙银梳斜插入鬓,怀抱琵琶。十指翻飞,弦声如冰坠玉盘,确实十分动人。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两人躬身谢过后就退下了。 沈绫想了想,叫了阿竹一起跟上。 刚走过转角,就听一个略有尖锐的声音道:“玉瑶妹妹这身妆扮,真是…” “当然也不怪妹妹穿的寒酸,实在是我那件衣服太费时辰了,云裳阁再接不了妹妹的单子。” 玉瑶咬牙冷笑:“确实不如姐姐,搭上了云裳阁的管事,自然想要什么衣裳就有什么衣裳。” “我那没人接的单子,兴许也是托了姐姐的福罢。” 柳烟儿怒眉倒竖,正想开骂,想了想又笑了。 “伶牙俐齿有什么用,我不与你争这口舌之快,倒看你魁选的时候穿什么!”说完扭着腰身走了。 玉瑶“呸”了一声,恨的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百花阁选花魁一事,最热门的人选就是她跟柳烟儿,只恨这柳烟儿搭上了云裳阁管事,还让那管事不许接她的单子。 这方圆百里再没有比云裳阁更好的成衣店了,要托人去更远的地方怕是也来不及。 只可惜她自诩歌舞都胜人一筹,倒要在衣服上输给那个贱人。 “姑娘可是在为魁选的衣服发愁?” 沈绫从拐角走出,“抱歉,并非故意听姑娘墙角,不过我倒是恰巧能帮上姑娘,所以才冒昧打扰。” 玉瑶转过身来。 只见来人身量修长,一身竹青直裰衬得他如松似柏,瞳仁清亮含笑,像刚化开的雪水,映得满室烛火都晃了晃。 玉瑶实在无法对着这样一张脸撒气,只没好气道“你能帮我什么?” 沈绫拿出图纸递过去,“请姑娘过目。” 玉瑶半信半疑地接过图纸,一看却愣住了。 她手指反复摩挲着纸上的狐裘和裙摆细纹,显然喜欢非常,又不时拿眼去看沈绫,眼里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一闪而过。 看完第一张,再看第二张,同样爱不释手。 玉瑶沉吟片刻,“我认得你,你是沈记成衣的少东家。” 这次倒换沈绫吃惊了,他点点头:“正是在下。” 玉瑶接道:“云裳阁开店前,我也常去沈掌柜铺子里买衣服,自然见过你,不过…” 她摇摇头,“铺里的衣服质量确实不错,价格也诚心,却没有这么好看的。” 沈绫点点头,此话也不假,看来真是老主顾。 玉瑶狐疑道:“你这图纸哪来的?”《 》 4、开张 沈绫早想好了托辞。 原身跟着舅舅也有几年了,从未展现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眼下突然能设计出比府城还好看的款式,实在不好解释。 他淡定道:“不瞒姑娘,我家有本祖传的图谱,是几代先祖的心血之作,轻易不会拿出。” 有好东西却不拿出来,玉瑶明显不太相信。 沈绫却也不想解释太多:“怀玉其罪的道理姑娘应该明白。姑娘既然认得我,自然也知道沈家眼下的难处,生死存亡之际,自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果姑娘有顾虑,这两张图纸就请还给我吧。” 玉瑶已信了大半,此刻听他要把图纸要回去,下意识攥紧了。 笑道:“你这小掌柜,不过说两句闲话,怎么就着急了?这图纸我感兴趣的紧,这里不方便细说,你跟我来。” 珠帘后飘着鹅梨香,玉瑶的厢房倒比沈绫想得素净。 临窗摆着张螺钿琴,琴尾搁着半卷《霓裳羽衣谱》,案头青瓷瓶里斜插几枝白梅,花苞上还凝着霜。 “看茶。”玉瑶冲门外喊了声,有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端着漆盘进来。 沈绫落座,阿竹站在旁边局促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似这里有洪水猛兽。 沈绫好笑道:“坐罢。”阿竹这才坐了。 玉瑶开口,“这生意,小沈掌柜想怎么做?” 沈绫竖起四根手指:“一套两百两,两套四百两,先付一百两定金。” 玉瑶捏着茶杯的手一抖:“小沈掌柜看我长得像不像冤大头?” 沈绫笑道:“绝不敢诓骗姑娘。衣服式样姑娘已经看过的,价值几何就不用我多说了,这两件衣袍本身的料子也不菲。” “妆花缎不提,银丝罗和流光绡的价格,姑娘只怕比我更清楚。更不要说狐裘了,成色顶好的,便是几百上千两的价格都是有的。” 玉瑶神色有所松动。 沈绫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最重要的还是绣工,第一件要用双面异色绣法,换七种针法,光是梅蕊就要用三种线。” “第二件用双钩针,姑娘细看图纸上的竹叶纹,竹纹要若隐若现,需用银线掺珍珠粉才行。不管是动是舞,都有光华流转的效果,这才称得上是月下竹影。” 玉瑶的眸子越来越亮,但尚有一丝迟疑,“我相信东西是好的,就是这价格,确实高了些……” 沈绫笑道:“若姑娘得了花魁名衔,又岂止是这百两银钱可比。” 玉瑶一想倒也是。 如今她跟柳烟儿的人气不相上下,这次选花魁的结果谁也说不好。偏偏柳烟儿缠着云裳阁的管事,给她专门定制了一件罗裙,据说好看非常,十分称她。 柳烟儿已经在她跟前洋洋得意好几天了。 她自是不想被比下去。而且若是被选上花魁,名气必将更盛,到时遇到出手大方的富家公子,拿的赏钱可能都不止百两。 恰巧此时窗外飘来柳烟儿的娇笑声,玉瑶心里一塞,把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好,成交。” 玉瑶唤小丫头取来一百两银票的定金,递给沈绫的时候又确认道:“先说好,若绣不出这效果...” “姑娘随时来拆招牌。”沈绫笑着接过银票。 阿竹在旁边汗颜,心道少爷你莫不是忘了,咱家招牌上次被人砸烂,当晚就已经拆下来了。 沈绫可听不见阿竹的心里话,理直气壮地把钱收好,又要回了设计图纸。 玉瑶只依依不舍,只盼着衣裳快些做出来,她也好去柳烟儿面前显摆一回。 沈绫让阿竹给玉瑶量了尺寸,又跟她定好五日后取货,便带着阿竹离开。 一路上阿竹兴奋不已,在沈绫旁边叽叽喳喳,“少爷你真是太厉害了!两条裙子就卖了四百两,就连老爷都做不到!还是用的我们现成的料子,又省了一笔钱。” 阿竹在一旁算要花多少料子,算着算着一拍大腿:“对了!少爷,这衣服谁做啊?绣娘都走了。” 沈绫无奈:“你现在才想到这点,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早就计划好了,当初沈家欠债,又被地痞砸店,员工走了实属正常。 现在过去没几天,大部分应该还没找到下家,只消去问一问。 知道铺子还在经营,大半都会回来的,实在不行,先预支工钱就是了。 其实这次试水,他心里也没底,所以保守地选择了这个时代会有的样式和纹样,只设计了一些巧思。 现在看来还是成功的,他也松了口气。 二人出了百花阁,暮色里的长街已飘起细雪,有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沈绫停下,叫道“谢仙长。”那人回头,果真是谢凛。 还是一身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也不知沈绫怎么认出来的。 “谢仙长,又见面了,上次多谢相救。”沈绫开口,心里却在想这人会不会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谢凛这次倒没走,目光扫过他,忽然闪身近前。 沈绫一愣,只觉腕间一凉,对方的手指已扣住他脉搏,凉意沁透皮肤。 片刻后,他抬眼打量沈绫,眸色略有惊异。 沈绫知道,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个无灵根的普通人,现下已经引气入体了,谢凛一定发现了这点。 不由感慨道,这人看似冷冰冰的,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其实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刚刚引气入体,就来烟花之地耗神?” 谢凛甩开他的手,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说罢也不等他答复,径自走了。 沈绫尴尬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还被误会了。 阿竹心急喊道:“谢仙长,我们少爷不是来寻花问柳的,是来谈正经生意的!” 谢凛已经走远了,也不知他听到没有。阿竹还要再喊,沈绫无奈地拉住他“算了,无关紧要,不必解释。” 阿竹只好悻悻作罢:“谢仙长厉害是极厉害的,就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吐槽完,又跟沈绫讨论起衣裳该找谁做。 沈绫想了一会,问他之前店里有哪些人得用,阿竹一连说了五六个名字。 沈绫便叫他明日挨个上门拜访,每人先预支一两银子工钱,让他们继续回来做工。 阿竹应下。 回去路上,沈绫又想到谢凛。说来也是奇怪,一共见了这人两次,每次自己都会陷入尴尬,自己平时明明从容的很。 想来想去,大概是跟这人气场不合。 第二日,晨光刚爬上窗纸,阿竹就打算出门。 “不急,昨日交代的事可记全了?”沈绫递给他一杯热茶。 阿竹高兴地接过茶杯,少爷待他亲厚,从不拘泥于主仆之别,其他家哪有少爷给伙计端茶的。 “都记住了,去找钱娘子她们回来,工钱预支。” “嗯,”沈绫点头,给了他十两银子。”顺便找木匠定制一块新招牌,店名么……就叫九张机,木料选好的用。” 阿竹摸摸头“少爷,九张机是什么意思?” 沈绫笑他:“要你平时多读点书,你不肯。是个词牌名,跟织造有关。” 他本想再定制一块沈记成衣的牌子。 后来一想,他想给这家铺子新的生命。不同于沈记,他希望是跟自己有关的,索性就改个名字。 《九张机》是宋代无名氏所作的一首乐府诗,写的是普通织女的故事,与成衣铺的业务十分相合。 更重要的是,这首诗暗喻时间序列与生命肌理,就像他的穿越一样。天地为杼、命运为纬,九重机杼构成轮回。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名字,沈绫想这可以算作他与这场穿越的和解,旁人不明,只有他自己知晓。 阿竹走后,沈绫取出星河绣月,针尾的星芒好像比最初明亮了一点。 自从上次滴血之后,他似乎与这个灵器建立了某种联系,大概就是所谓的滴血认主吧,总之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沈绫在榻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灵力灌入针中。 果然九枚绣针再次悬空浮起,他又置身于漫天星河之中,庞大的铜制织机出现,正是那日见过的九曜经纬。 每条织线都泛着江水般的粼光,再次见到,心中震撼不减分毫。 他已经知道修炼的方法,就是引导灵力在织线中穿行。这事说来简单,却极为耗神,且要全神贯注,容不得一丝松懈。 这次他学乖了,像绣娘引线般引着灵力穿行,比起上次的横冲直撞,立马稍觉轻巧。 他慢慢引导灵力沿着一根纬线穿行,“太阴之气”皎若月华,灵力甫一沾上便凝成霜花。 沈绫屏住呼吸,仿佛在冰面上走针,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刺骨寒流。 两个时辰过去,当日光透过窗纸将地板烙出菱形光斑时,他终于走完了这条纬线。 睁眼刹那,九枚绣针“叮铃”落回匣中。 沈绫撑着案几起身,才发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袖口竟结着细碎冰晶。 案头茶盏映出他苍白的脸,眼底却跳动着星河余烬似的微光。 等他简单洗漱完,换了干爽的衣物,院门吱呀作响。 阿竹领着几人回来,对着房门喊道,“少爷,我把人都叫回来了!”《 》 5、宗服 阿竹带回来五个人。 一个是沈记成衣多年的老管事,姓陈,大约四十多岁。 之前有他在,沈平作为铺子的掌柜,多半不用插手铺子的日常琐事,都是陈管事一概负责,沈绫还称呼他一声“陈叔。” 他抱着账本,低垂着头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老妇人,而后还有三个年轻绣娘。 老妇人是钱娘子,她绣技不俗,在青芜城也有些名声,之前都是由她领管一众绣娘。 沈绫点头致意,让阿竹看茶。 陈管事和钱娘子都面有愧色,尤其陈管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开口道:“少东家,之前店里遭难,我没有留下,每每想起,心里很是不安。但真的是没办法,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 沈绫摆摆手:“陈叔不必多言,我自然理解。各位都上有老下有小,如何选择不用多说,如今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铺子当真有了转机,我也不会贸然叫各位回来。” 几人都讷讷称是。 想来阿竹已经跟他们说了个大概,说辞也与之前对玉瑶所言一致,至于他们心内会不会有所疑问,沈绫也不在意。 此时只简短道:“我想借着这次百花阁的花魁大比,把店铺的名声打出去。除了玉瑶姑娘定制的两件衣服,我这还有一些图纸,可以用库存的料子来做。” “如果顺利卖出的话,偿还黄老爷的债应该不成问题,之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钱娘子道:“少东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之前沈老爷待我们不薄,如果可以,我们自是愿意继续留在沈家铺子里。” “就是不知玉瑶姑娘定的两件衣裳,要如何做?” 她说的是真心话。之前也有别的店铺有意招她过去,给出的条件却还没有沈记给的高,正巧家里儿媳有孕,她就一概推拒了。 今日听阿竹说了大概情况,她也是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两件衣服,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个究竟了。 沈绫也不卖关子,把图纸递给她,钱娘子越看越惊讶。 “这样式我当真从未见过,比起府城来也是分毫不差的。”钱娘子犹豫片刻,“只是我看这一旁标注,绣起来怕是有些难,我也不能担保。” 沈绫笑道:“这个可以放心,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他便正好把这两件衣服的制作要点跟几位绣娘一并说了,针法处尤其细致。 几人听后都面面相觑,面上掩不住的讶异。 不是没听懂,其实这绣法说开了也不难,这几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绣娘,尤其是钱娘子,可以说一点就透。 只是真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少东家竟然懂得了这么多。 兴许是人有了底气,连气质也跟之前完全不同,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与笃定,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刚刚跟她们说起衣裳的设计,整个人简直像在发光一样。 他们当然不知这壳子下早就换了人,气质自然不同,当下却对沈家有一本轻易不外传的宝典这事,信了八分。 阿竹带着钱娘子和三个绣娘去仓房领料子和针线等一众物什,玉瑶的衣服尺寸也已给了她们,今天就可以开工了。 钱娘子估计了一下,说三天时间就差不多了,沈绫放下心来。 之后又跟陈管事交代了铺子的其他事项,用老员工的好处便是,陈管事轻松接手一概杂事,根本不需他多言。 现在人多了,还需要请一个厨娘,解决一众人的餐食问题。 几人的家都在附近,倒是不用铺子提供住处。 陈管事问要不要请个护院,沈绫想了想说不用了。 他现在有了些微灵力,遇上阿猫阿狗完全可以应付。 如果真碰到硬茬,请个普通护院也没什么用,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能省则省吧。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忽听门外有个清脆声音喊道:“沈掌柜!” 沈绫迎出来,竟是白璃。 沈绫有些惊讶,“白仙长,又见面了。” 白璃笑眯眯道:“正说明我们有缘呀!我是来问问沈掌柜,你们这铺子还接生意吗?” “自然是接的。” 沈绫更加惊讶,“白仙长要在小店定衣服?” 是怎么想到他们这个破产小店的。 白璃摇摇头,“不是我,是宗门要给外门弟子定做两百套常衫。日子倒不急,二十日内交货就行,沈掌柜可接的下?” 沈绫将白璃请进,郑重道:“按现在的绣娘数量是接不下的,不过我本就有意多招些绣娘,扩大规模。” “天剑宗肯把订单交给我,届时我必定按时交货,保证不出差错。” 白璃高兴道:“那就好!不过只是外门弟子的常衫,不需用太好的料子。按一件十两付钱,共计两千两,款式图和尺寸我都带来了。” 沈绫自是应下,只是他以为像天剑宗这样的大宗派,吃穿供应都该有固定合作商户。 沈绫望向白璃腰间晃动的白玉环,迟疑道:“贵宗为何...” 白璃知道他问什么,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道:“要谢就谢师兄吧。这桩事原是师父交给他办的,师兄提出交给沈家铺子,师父就同意了。” 说完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沈绫沉默。 谢凛救他那次,他正被人逼债,上次在百花阁门口,阿竹高声解释的话,他原来也听见了。 “沈掌柜!”白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抱歉。”沈绫回神,“这批衣服我定会认真对待,不辜负…谢仙长的举荐。” 白璃吐吐舌头,“还是别让师兄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你,他一定怪我多嘴。” 沈绫也笑了,答应道:“好。” 事情说完,白璃没有多呆就走了,留下了两百两定金。 这笔订单对店铺来说犹如及时雨。 他本来也有信心半月内赚到还黄老爷的钱,但势必要耗费许多心神。 有了这笔订单,他就安心多了。 阿竹抱着白璃给的尺寸和图纸,开心道:“少爷,这单成了咱们就能还债了!” 沈绫“嗯”了声,“把陈叔和钱娘子请来。” 陈管事和钱娘子匆匆赶来,听了订单的事也都十分高兴。 “只是这两百件成衣,数量的确十分庞大。”钱娘子沉吟道:“至少要十个熟练绣娘,日夜缝制,才能按期交货。” 沈绫思索片刻,“明日再招二十个绣娘,只要针线好,不拘长期工还是短期工,先把这单做好再说。” 陈管事和钱娘子有点吃惊,没想到一下就要这么多人。转而一想,这笔单子确实重要,人多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沈绫道:“这事二位明天一同去办吧,陈管事负责招人,钱娘子负责考验绣功。” 二人应下。接着又讨论起用料,巧的是,之前沈平为黄老爷定的那批素锦和棉花,倒正好合用。 陈管事道:“天剑阁的外门弟子,我也见过几个,拿这素锦来做,已是极好的了。” 沈绫这才放心,“那就好,嘱咐绣娘一定要多放棉花,领口、袖口处用双股线锁边。” “这笔单子有雪中送炭之情,可以不计成本。” 阿竹也连连点头。 钱娘子又说还缺一些配料,包括玉瑶的两件衣裳,也有一些配饰需要采购。 有玉瑶和白璃的定金,招人和采购的资金都十分宽裕,沈绫自然同意,二人下去安排。 等人都走了,沈绫一个人拿支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谢凛救他一次,又帮他一次,就算他现在有心无力,也总想回报他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份谢礼也好。 他想起那人霜雪般的样貌和气场,不如……就亲手缝一件大氅吧,也许能给这人增加一点热乎气。 沈绫撑着脑袋想,颜色要深色就好,一会去库里翻翻还有什么好料子。样式一定要简单,万不能花里胡哨…… 第二日,留下三位绣娘继续赶制玉瑶的衣服,陈管事和钱娘子便出去招人了。 沈绫去库里找出了一块墨色狐裘料子,十分光滑细密,便打算用这件料子给谢凛制大氅。 又翻出一块银红织锦的料子,他自己很喜欢。 想到星河绣月一直放在盒子里,十分不便,如果能随身带着就完美了。 他先给自己做了一个小巧的针囊,针囊做成护腕的样子,垂了两条短短的流苏,十分漂亮。 只要他稍稍贯注灵力,绣针就可从腕间飞出,沈绫试了几次,对效果非常满意。 这两天只有有空暇,他就会练习出针,他准头本就不错,贯注了灵力之后更是得心应手。 短短几日,已经基本能做到十米内百发百中了。 大氅倒不是一时可以缝好的,只能慢工出细活。 陈管事和钱娘子的效率非常高,午时刚过,就带了乌泱泱的一队人回来,有老有少,俱是女子。 阿竹让他们在院内站好,钱娘子来回话:“少东家,这二十人是我筛选过的,手艺都不错,做那笔单子绝对可以胜任。” “其他要用的东西也都采买完了,下午便可开始赶制。” 沈绫相信钱娘子的判断,便依旧由她统领,原先的三个绣娘继续负责玉瑶的两件衣裙,这一批绣娘负责天剑阁的成衣制作。 这时,陈管事带着一个妇人上前,妇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 6、招牌 陈管事道:“少东家,这是新招的厨娘,她之前在刘举人家里做灶上活计,后来刘举人举家搬迁,她便留下了。” 陈管事没说的是,她因为带着个孩子,不好找主家,听说已经在招工的地方呆了很多天了。 陈管事看她母子二人可怜,便想着带回来试试。 妇人显得很局促,可能是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磕磕巴巴地向沈绫介绍自己的手艺,还说可以试菜。 小男孩在旁边默默地牵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沈绫注意到她手上布满细细的口子,衣服很旧,但浆洗的十分干净,发丝也挽的一丝不苟,包括孩子的也是一样。 便轻轻颔首道:“留下吧。” 妇人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留下了,拉着小男孩不停地道谢。 沈绫虚扶她一把,让陈管事把厨房旁边的一间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母子二人住。 陈管事捧着账本从库房出来,正撞见阿竹在门槛处转悠,毛毛躁躁的。 “当心摔着。”陈管事扶了把歪斜的货架,“干什么呢?” “等新招牌!”阿竹话音未落,像是回应他似的,街角传来吱呀车轴声。 李木匠推着板车拐过巷口,车上蒙着青布,隐约能瞧见底下龙飞凤舞的笔迹。 阿竹赶紧迎上去。 “慢些抬。”李木匠卸下蒙布,乌木匾额上“九张机”三字漆金描银,云雷纹绕着边沿盘了三圈,十分气派。 “看看可还满意?” 沈绫跟铺子里众人也走出来,李木匠自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得意。沈绫看过,也挑不出什么错,木料也是极好的。 沈绫痛快地结了尾款,又跟李木匠道了声谢,李木匠又推着板车回去了。 沈绫指尖抚过木纹,想起前世工作室挂牌那天,合伙人往他手里塞了把金剪刀。 此刻没有红绸也没有鞭炮,只有阿竹不知从哪摸出个铜盆,叮叮当当敲得震天响。 沈绫哭笑不得:“可以了,收起来吧。”众人也都笑起来。 隔壁点心铺的李掌柜和胭脂铺的王娘子听到动静都出来张望,看到沈家成衣竟挂了张新匾,纷纷过来打探。 沈绫笑道:“之前牌匾坏了,索性换个名字重新开张,以后还要仰仗大家照顾。” 几人都是老街坊了,之前沈平为人厚道,跟左右邻里处的都不错。 一听沈绫这样说,都连连应下,纷纷恭贺。但心下都有些疑惑,不知这铺子如何还开的下去,只当面不提罢了。 沈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点心糖果给街坊邻居分了,拦住要爬梯子的阿竹。 他拿笔蘸着墨在匾额背面画了道歪扭的符。陈管事伸脖子细看,竟是只抱着元宝的胖老鼠。 “招财的。”沈绫眨眨眼,“往后咱们日进斗金。” 众人哄笑中,阿竹踩着竹梯将匾额挂正。 冬阳在青砖地上投出细碎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 沈绫仰头望着新招牌,忽然觉得心口和手腕都有些发烫,星河绣月在护腕里微微震颤,仿佛也在应和他的情绪。 店铺改名后,沈绫设计了一个九张机的标识——北斗星纹,以后铺子卖出的每一件衣袍上面都会绣有这个纹样。 当夜账房烛火通明。 陈管事看着沈绫在宣纸上画的格子直发愣。 “这叫库存台账。”沈绫蘸着朱砂圈出几个格子,“每种料子按颜色、质地分门别类,每匹布进出都要登记在册。” 阿竹举着油灯凑过来,灯影里浮着细密墨字:月白素锦十三匹、靛青棉布二十匹、银丝罗五丈... 最末还画着古怪符号,像蝌蚪又像秤星。 “这是数字。”沈绫在空白处写下“1”到“9”,“比汉字记账快些。” 说着又摸出串木牌,每块都刻着布料名称,“往后料架挂上这些,取用归还时翻牌为记。” 陈管事捻着胡须连连称奇,连夜带着阿竹重理库房。 沈绫听着前院叮咚作响的翻牌声,捏着绣针在灯下给大氅锁边。墨色狐裘泛着莹润光泽,针脚细致平整。 “少爷,三更了。” 阿竹抱着新裁的棉帘进来,见沈绫指尖凝着青光在衣料上游走,不觉讶异至极,“这灵力还能绣花呢?” 沈绫笑出声:“是可以绣花,用灵力绣花,你少爷我可是这天下独一份。” 阿竹嘿嘿笑道:“少爷自是厉害。” 星河绣月本就是绣针,贯注灵力后竟异常顺手,沈绫就拿它缝绣用了,竟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是这灵力绣出的东西有什么不同,眼下倒是真没瞧出来。 他跟陈管事打听过修真界的事,陈管事知道的也不多,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沈绫问道:“玉瑶姑娘的衣裳怎么样了?” “钱娘子方才来说,明日晌午前就能完工。”阿竹把餐盘搁在案头,“您要不先用饭。” 沈绫确实有些饿了,主要是这餐食看起来着实诱人。 方方正正的红烧肉,用红曲米染得通红,肥肉颤巍巍的。手指粗的嫩笋对半剖开,用油焖过,香气扑鼻。 还有一碗嫩莼菜汤。 沈绫心下感慨,果然应该早点把厨娘请回来! 新来的厨娘大家称呼她叫刘娘子,烧菜的手艺没的说,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小男孩叫岩生,听说也十分乖巧,能帮着母亲做事,还能帮陈管事跑腿。 沈绫并不想用童工,但他知道这个时代,穷人的孩子就是这样,不让他干活,母子二人还会心里不安。 这样想着,沈绫便决定有机会把刘娘子的工钱再涨一涨。 次日天未大亮,店里就来了不速之客,却是再也呆不住的玉瑶。 她那天一时冲动付了定金,后来左思右想,又有点后悔。 就算沈家真有了这图纸,能不能把衣服做出来还是两说,四百两不是小数目,她实在放心不下。 因此五天之期没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玉瑶带着小丫鬟站在前堂,鹅黄斗篷裹着张冻红的脸,怀里还抱着个鎏金手炉。 “小沈掌柜,我的衣服怎么样了?”她多解释一句,“你别多心,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说好五日这也快到了...” 沈绫自然看出她着急,顺坡下驴道,“姑娘来得正好,有颗珠子还要问问姑娘喜欢哪种。” 阿竹跑去叫钱娘子,钱娘子捧着漆盘从绣房出来。 素绢襦裙叠得齐整,狐裘斗篷铺在红木托盘里,雪白毛锋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这...这是...”她指尖悬在梅纹上方不敢触碰。 铁锈红的梅枝从裙摆蜿蜒而上,背面却是银线勾勒的落雪,冬梅映雪竟似活的,呼吸间好似能嗅到寒香。 沈绫示意阿竹展开妆花缎比甲。 蜜合色衣料在晨光里泛起珠光,竹叶纹随着角度变换忽隐忽现,银线掺着珍珠粉绣的叶尖微微发亮,当真像月华淌过竹林。 “更衣间在二楼。”沈绫递上鎏金缠枝镜,“姑娘可要...” 话音未落,玉瑶已经拎着裙摆“噔噔噔”往楼上跑去。 半盏茶后,珠帘叮咚作响,玉瑶踩着木梯款款而下,满室晨光登时有了焦点。 素绢襦裙外罩着狐裘,走动时裙摆绽开层层雪浪。玉瑶转了个圈,银丝罗腰带上的流苏扫过地板,掠起细碎浮尘。 众人都看直了眼。 玉瑶本就万分满意,看到众人反应更是高兴,当下就让小丫头回去取银票付尾款。 “这是三百两,”她将银票拍在柜台上,“下次有新式样一定要先知会我。” “不过可说好了,下次小沈掌柜定要给我这个老主顾一些优惠。” “那是自然。” 玉瑶带着新衣风风火火地走了。 阿竹扒在柜台数银票,三张百两面额的,带着钱庄的红印,数了几遍。 沈绫笑他:“这么喜欢钱,以后你来管账。” 阿竹睁大了眼:“可是我不会。” 沈绫慢悠悠道:“不会就学,让陈叔教你。以后账目出了差错,先扣你工钱。” 阿竹十分高兴,拍胸脯道:“保证不让店里少了一分银子。” 陈管事也在旁边笑,略有几分尴尬。 之前钱账都是他一手在管,但谁让他在铺子危难关头自己跑了呢,沈绫重新用他已是胸怀宽广,失去的信任也是实实在在的。 当下心中有些苦涩。 沈绫倒没想太多,管财务的当然要用自己最信任的人,那就只有阿竹了。 于是阿竹就从店里的打杂伙计,变成沈绫贴身小厮,又荣升店里的顶梁柱——账房。 过了两日,晨雾还没散尽,百花阁前的青石板路就被香粉浸透了。 卖花婆子的竹篮里堆着新摘的红梅,花瓣上的霜化成水珠,滴在柳烟儿的裙摆上。 柳烟儿嗔怒,“当心着点,这可是云裳阁的料子。” 又让小丫鬟蹲下身去擦,她故意把裙子提起,裙摆上金线绣的大团牡丹晃得人眼花。 玉瑶抱着琵琶站在廊下,瞥了眼柳烟儿的裙摆,“噗嗤”笑出声。 “姐姐这衣服当真漂亮,尤其是这花,最是别致,远看还以为是块柿饼。”《 》 7、剑宗 柳烟儿气得绞紧帕子,正要反唇相讥,忽听铜锣声响。 百花阁妈妈扭着腰肢上台,鬓边绢花鲜亮夺目,“诸位贵客——” 沈绫懒散地斜靠在店铺二楼,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人头。 阿竹也扒着栏杆凑过来:“乖乖,竟有这么多人来看。” “正常。”沈绫把最后一块酥饼塞进他嘴里。 这种选美比赛就像后世的选秀一样,不管办成什么样,热度都不会缺席。 这些天他每天晚上打坐修炼,灵力不断增强,他的五感也更加清明。 以他现在的目力,连台下姑娘裙摆的针脚都能看清楚。 玉瑶是第二个出场的。她抱着琵琶上台时,台下响起吸气声。 素手拨弦的瞬间,斗篷滑落,狐裘领口缀着的明珠映着雪光,衬得脖颈如玉。 铁锈红的梅枝从裙摆攀上腰际,起身时,梅瓣竟似在飘落。 “快看她的裙子!”有人拽同伴袖子,“我瞧见梅瓣在动!” 一曲《折梅令》终了,台下静了一会。不知谁先喊了声“好”,喝彩声险些掀翻琉璃瓦。 珠玉在前,后出场的柳烟儿一身美艳装扮仿佛失了色,她咬紧了后槽牙。 下午又是一场,日头西斜时,玉瑶换了妆花缎比甲登场。 蜜合色衣料遇光变作浅金,竹叶纹随着鼓点忽隐忽现。 最后一记鼓点落下,玉瑶的水袖缠上梁柱,竹叶纹恰好停在心口,银光仿佛勾出半阙情诗。 也不知谁带的头,台下的浪荡公子们将碎银雨点般往台上砸,百花阁的妈妈捡银子捡的险些扭伤了腰。 不出所料,花魁之名被玉瑶轻松摘走。 沈绫摇摇头,如果柳烟儿在现代就明白了,网红法则证明,纯欲比一味的妖娆更有吸引力。 果然,花魁大比后,玉瑶的衣服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九张机三个字已经传遍长街。 次日辰时,店铺还没卸门板,外头已经堵了十几个姑娘。 既有穿红戴绿的青楼姑娘,又有规规矩矩的小姐丫鬟,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阿竹扒着门缝直冒汗:“少爷,咱库房的料子不够啊!” “不急。”沈绫不紧不慢地摊开一卷图纸,“把这几张挂到前堂。” 霞光染透窗纸时,九张机已经接了十几单生意。 穿烟紫襦裙的姑娘指着墙上的“蝶恋花”款式跺脚:“我要这个!要鹅黄色的!” “这款二十两。”沈绫敲了敲价目牌,“绣缠枝纹加五两,缀珍珠再加十两。” 柜台后的阿竹运笔如飞。沈绫教他用表格记单,又将各人喜好与尺寸另附红纸,按编号收在松木匣里。 “沈掌柜——”又有丫鬟挤进来,“我家小姐要定一套诗会穿的衣服,按这个尺寸...” 暮色四合时,订单匣已经塞满三个。阿竹瘫在柜台后头啃炊饼,含糊不清地嘟囔:“太累了...” 陈管家和钱娘子也揉着老腰。 沈绫瞥他一眼:“被订单砸累了,这种体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阿竹嘿嘿一笑,一跃而起,兴奋道:“少爷,我们总共定出去多少单?” 沈绫翻了翻表格:“共二十六笔订单,合计金额……五百八十两。” 这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不像玉瑶去参加花魁大比一样,舍得下本钱。寻常人买衣服也是爱美居多,这平均二十两有余的客单价,已算很高了。 这次花魁大选算是打开了一个口子,但真要维持住,还需要后续货品的保证,尤其是这第一批。 因此沈绫很重视这批单子。 他把表格递给钱娘子,“如今铺子也算重回正轨,想要维持住口碑,衣服样式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要靠绣娘的手艺。” “劳烦钱娘子多多嘱咐,可以做的慢,不可敷衍了事。” 钱娘子应下。翻看了单子,道:“恐怕还需要进不少新料子,库里怕是不多了。” 沈绫点头:“从阿竹那里支钱,需要什么料子去进即可。” 沈家裁缝铺经营已久,进货渠道已经很完善了,之前沈平的那批货,对方能赊账给他就可见一斑。 “之前负责天剑宗订单的绣娘还是先赶这笔单子,其他人负责新接的单子。有想留下长期在店里做活的,只要人品过关都可留下。” 钱娘子点头。 沈绫又道:“陈叔,库房由你来管,切记进出都要登记。” 陈管事心里一热,库房也是重地,看来少东家对他还是有信任的。郑重应道:“少东家放心,绝对记得清清楚楚。” 七日后霜雾初散,沈绫修炼完,吐出一口浊气,眼下他已经可以引导灵力穿行两条织线了。 “少爷,钱娘子说天剑宗的单子完成了。”阿竹的敲门声正好传来。 “好,去看看。”沈绫应道。 两百件素锦袍整齐码在樟木箱里,共装了两口大木箱。 “可有再检查一遍?”沈绫屈指弹走落在箱沿的麻雀,问钱娘子。 钱娘子答道:“每一件完工后,我都检查无误才放在箱子里的。” 沈绫随手抽了几件看了起来,每一件都针脚细密,棉花也厚实,领口袖口全都加固过。 沈绫点头。灵力高深的仙长会不会冷他不知道,但刚收进门的外门小弟子,定是怕冷的。 大氅也已完成,今天可以一起送到天剑宗去。早点拿到货款,也好早点把黄老爷的债结了。 “阿竹,去备车,跟我一道送去天剑宗……对了,把刘娘子做的点心装一个匣子,送给白璃仙长。” 阿竹笑道:“少爷,白仙长确实贪吃呢,上次我还碰到他在摊子上买桂花糖。” 沈绫轻笑,再怎么修道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马车轮碾过薄冰,慢慢向天剑宗驶去。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到了天剑宗脚下。 两个弟子守门,沈绫第一次来天剑宗,宗门如想象中高大巍峨,却比想象中简朴。 两根青石柱擎着块木匾,“天剑宗”三字盘旋其上,墨字剑气纵横,连不懂书法的阿竹都缩了缩脖子。 守门弟子听完来意,先把两人和马车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 目光在沈绫护腕上停顿一下,又掠过,“白师兄在试剑坪,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一人带路,领着他们的马车前行。 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一堵高大照壁。绕过照壁,剑气破空声骤然清晰。 白璃正被谢凛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剑锋每次相撞都迸出火星。 “手腕抬高三分。”谢凛剑脊拍在白璃手背,“天资不足,又疏于练习。” 白璃不服:“师兄,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吧!” 谢凛根本不管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挽了个剑花,“再来。” 沈绫抱着漆盒站在梅树下,看白璃第七次摔进雪堆,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少年顶着满头雪渣跳起来:“沈掌柜!你怎么来啦?” “来送衣裳。”沈绫示意阿竹卸货,“顺便给白仙长送点零嘴。” 白璃扑向漆盒的速度比剑招快十倍。谢凛归剑入鞘时,白璃已经叼着琥珀核桃含糊不清地惊叹道:“太好吃了!” 又问:“沈掌柜,两百件衣服全都制成了吗,这么快?” 沈绫点头:“冬日天冷,早些制成就能早些派上用场。” 白璃听罢,打开箱盖翻看起来,谢凛也站在一旁。 素锦袍在冬日暖阳下泛起珠光,针脚细密,衣服又厚又软。 谢凛侧头看了沈绫一眼,不语。 白璃忍不住惊呼道:“沈掌柜,你这单子真能赚到钱?” “清库存罢了。”沈绫笑道:“之前存下的料子,放着也是浪费,还要多谢剑宗给我这笔单子。” 说着看向谢凛:“谢仙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件大氅是我亲手缝制的,希望仙长不要嫌弃。” 说完他将箱笼里的大氅拿出来,双手递过去。 玄色狐裘抖开的瞬间,白璃“哇”地出声。 谢凛却没有接,只抬眼看着他,道:“不必。” 沈绫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之前因他态度冷淡,还觉略有尴尬,从再次受他照拂,接了这笔订单之后,沈绫早就不在意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了。 沈绫把大氅收回来,淡定开口:“这谢礼我是已经送出去的,谢仙长如果不喜欢,随意丢掉就是了。” “左右也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我熬了几个日夜,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罢了。” 谢凛:“…” 白璃一听,双眼冒光,“师兄不要,我要!”说着一把从箱笼里把大氅抢过来。 谢凛冷冷瞥他一眼,把大氅抓在了手里。 白璃撇撇嘴。 沈绫笑了,略有些戏谑地看着谢凛。 谢凛一顿,别过眼去。 白璃嘟囔几句,才道:“沈掌柜,我带你去结货款,跟我来。” 沈绫点头,转身跟上。 谢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墨色大氅,抿了抿唇。 天剑宗效率极高,当天便钱货两讫,沈绫和阿竹带着余下的账款回了铺子。 陈掌柜激动的眼眶泛红。 他没有想到,短短半月不到,铺子真的赚足了还黄老爷的钱,这还不算手上陆陆续续接到的几十笔订单。《 》 8、救人 沈绫没有多留,带着银两和欠条直接去了黄府。 黄老爷多次找地痞去店里打砸催债,但沈绫真把这笔债还他的时候,他却见都不见。 只派了个管家出来,把钱收了,当着面双方把手里的欠条销了,就直接关门送客。 阿竹气的不轻,骂黄老爷财不配位。 沈绫却不以为意,相反,黄老爷的反应更印证了他某种猜测。 回到铺子之后,陈掌柜已经让刘娘子做了一桌好菜,就等沈绫回来了。 沈绫放下心中思绪,让阿竹把还在店里的所有人都叫来一起。 陈管事、钱娘子,刘娘子和岩生都来了。 因为天色已晚,绣娘基本都已下工回去了。 只有几个得力的,因今日特殊,钱娘子担心有意外,特地叫她们留下,此时也都被叫了过来。 沈绫道:“大家都坐吧。” 几人一开始不肯,沈绫坚持众人才都坐了。 沈绫举起手中的酒杯:“今日是九张机的大日子,原因不必我多说,大家也都知道。” “从今日起,我相信铺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以后还需要仰仗各位一起努力,今日先谢过大家了。” 说完喝光了杯中酒。 阿竹眼眶红红:“少爷……” 陈管事也抹了抹眼泪。 钱娘子打趣道:“今天可是好事,你们倒掉起了金豆子!” 沈绫也笑道:“没错,好日子只想开心事,别辜负了刘娘子的手艺。” 气氛又活跃起来,众人言谈中都十分轻松。 之前铺子的债没还上,大家都有些惴惴,总觉得不安。 现在虽说还剩几百两没还,但多是进货款,跟对方也是老交情,不会来铺子里闹事催债。 再加上现在铺子的生意这么好,几百两也是很快就会还清了。 谁不想有个安生的活计呢,何况掌柜的人又好。 屋里人说说笑笑,暖黄色的烛光晃来晃去,映的每个人眼里的笑都带着光。 次日天寒,腊月的寒风呼啸着,天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沈绫坐在铺子二楼的窗边,手中把玩着星河绣月,目光却穿过雨幕,落在了青石板路上。 天剑宗的单子已经完成了,沈绫让钱娘子问了新招绣娘的意向。 除三人表示只接短工外,剩下的人都留了下来,加上原先的绣娘,共二十人。 这些人由钱娘子管理,她在二楼安排了两间绣房,一个负责接定制单子,一个负责将已有的款式制成成衣,放在店里售卖。 陈管事寻过来:“少东家,眼下生意渐好,阿竹还要管账银,前堂怕是有些忙不过来。” 沈绫也想到了。 阿竹管账之后,店铺就缺了跑腿的伙计,加上以后店里成衣款式多了,也需要有人引导顾客,确实还需要再招几个伙计。 沈绫思索片刻,“陈叔明天再去招几个伙计,要口齿伶俐,勤快好学的…当然人品端正为先。” 又补上一句:“男女都要。” 陈管事有点惊讶:“少东家,女子在绣房做活计倒还好,在前堂抛头露面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绫挑眉:“不想抛头露面的自然不会来应聘。” 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穷人家的女子根本没有不能抛头露面之说。 路边摆摊的妙龄少女,甚至街边乞讨的小女孩,他见过太多了。 如果因这莫须有的荒谬原因,不许女子来店铺做伙计,跟现代的就业歧视有什么区别。 陈管事哑口无言,只得应下。想着少东家态度如此坚决,还真要招些女子才是,免得少东家以为他阳奉阴违。 午时。 阿竹从外面跑进来:“少爷,陈管事带了四个人回来,都在后院等着呢。” 沈绫点点头,跟阿竹一道去了后院。 后院站着两男两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陈管事正在训话:“在铺子里,最重要的就是踏实做事,还要有眼力见…” 沈绫走过去,陈管事连忙介绍:“少东家,这是小五、小六,丫头叫小荷、小莲。” 四人弯腰行礼:“见过少东家。” “嗯。”沈绫打量他们,长相都很齐整,算是讨喜的类型。 稍稍考校一番,四个都是机灵的,两个女孩虽然略有些羞涩,但也努力表现,能看得出都很想留下。 “阿竹,带他们去熟悉一下铺子。”阿竹应了声,带着人走了。 陈管事又道:“少爷,这些是按学徒招进来的,不用出工钱。” 沈绫一愣,这才想起,这个时代学徒是没有工钱的,非但没工钱,还要待师如父,几年后学到些东西,再去谋生。 他不想做这让人只干活不赚钱的黑心资本家,不过倒是不急,这几人初来,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品行再说。 几个小伙计是要住在铺子里的,沈绫打算让小五小六住东厢的一间房,小莲小荷住绣房旁边的一间房。 还有铺子其他人的工钱,都是按原先沈记的旧例来的。 现在不管是对绣娘还是其他人来说,工作挑战性都更高了,沈绫也有意给他们涨一涨工钱,只是定多少还要再思量一下。 随着新订单的陆续交付,九张机的口碑也越来越好。 除了玉瑶的花魁之名是一块活招牌,后续定衣服的姑娘收到货后也纷纷把新衣穿了出来,从没见过的款式和绣纹都在各自圈子里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其他小姐太太们也不甘落后,来铺子的越来越多。 “沈掌柜,这件‘花间酒’要改成月白色的,裙摆再加宽一寸...”一位小姐指着图纸,絮絮叨叨地提要求。 沈绫耐心地听着,不时在纸上做标记:“加宽要加银子,绣纹也要重做。” 小姐咯咯笑道:“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我在赏花会上出彩就行。” 女客们围着展示的成衣,也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沈绫又让阿竹做了个价目牌挂在墙上,写明基础价格和加项费用。 这名小姐最后豪爽地拍板:“暂时就这些要求,绣纹要最精致的,再多缀些珍珠。” 柜台后的阿竹运笔如飞,将各人喜好与尺寸另附红纸,按编号收在松木匣里,几个小伙计也在旁边学着帮忙。 陈管事看着堆积的单子,高兴地合不拢嘴,钱娘子倒是喜忧参半——单子多了交货时间就要延长了。 夜渐深,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不多时,暴雨倾盆而下,店铺早早关了门。 沈绫正在闭目修炼,忽听前院传来急促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阿竹披着蓑衣出去开门。 门外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修士,脸上全是泥水,衣袍破烂不堪。阿竹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去喊沈绫。 沈绫快步走到大门前,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伤者的面容。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脸色苍白,唇色吓人,显然是失血过多。 “抬进来。”沈绫沉声道。 阿竹和小五小六合力将人抬到东厢一间空房里。沈绫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请郎中。”沈绫吩咐道:“再烧点热水。” 小五冒着大雨跑出去找郎中,小莲、小荷赶紧跑到厨房烧水。 阿竹帮他脱下湿透的衣服,却见此人胸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仍在往外渗血。 “少爷,他怀里有个包袱。”阿竹提醒道。 沈绫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张符篆和一本破旧的书册。他翻开书页,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符。 “原来是个符修。”沈绫若有所思。 小五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李郎中,李郎中住的不远,因此来的很快。 但他检查后摇摇头,捻着胡须道:“失血过多,伤口发炎,恐怕难治。” “若要治的话,定要花不少银钱,可能最终人也留不住。” 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伤者竟强撑着睁开一点眼,声音低弱地恳求道:“求你…救…救我。” 仿佛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绫对李郎中道:“无论用什么药,李大夫请尽力而为。” 就算那人没有开口请求,沈绫也是会救的——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听到他的保证,这人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终于撑不住彻底昏迷了。 李郎中点头:“我先给他灌些退烧的药,再开个方子,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沈绫让阿竹把上次王婶抵账的山参拿来,李郎中点头:“有人参就再好不过了。” 刘娘子和岩生也过来帮忙,几人帮着把退烧药灌进去。 阿竹跟着李郎中回去抓药,刘娘子去厨房煮了些粥留在灶上,小五小六轮流守着伤者。 沈绫叮嘱众人不要向外透露消息。 忙完已是深夜,沈绫却难得有些失眠。 一方面,他凭着一腔善意救了这个人,却不知他底细,也不知他为何重伤至此,倒在店铺门口。 这会不会给刚迈入正轨的铺子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另一方面,除了谢凛和白璃,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世界的修士接触。 他一直有很多好奇和疑问无人解答,只自己一个人摸索着修炼,或许这个人醒来后,能给他一些答案。《 》 9、符修 次日清晨,那人的烧终于退了。沈绫见他醒来,便端了碗粥过来。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那人警惕地看着他:“这是哪里?” “九张机成衣铺。你昨晚昏倒在我店铺门口,我救了你。” 他这才模糊记起昨晚的事,想起大夫说的话,还有自己恳求眼前人救命的场景。 那人顿时放下戒心,感激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陆明,是个符修,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沈绫。” 陆明似乎想挣扎着起来,沈绫阻止了他:“陆兄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陆明叹了口气,“我本是个散修,前些日子在山中遇到一伙人正对付一只妖兽,落于下风,我便出手相助。" "谁知他们恩将仇报,见财起意,不仅抢了我的东西,还想杀人灭口...” 他目光愤然又带着失望:“我拼命逃出来,一路撑到这里,本以为死定了,还有得遇沈兄…”说着又想起身拜谢。 沈绫按住他:“不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陆明感激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打扰了。沈兄也是修士吧?若不嫌弃,等我伤好了,可以教你一些符篆之术。” 沈绫修炼日久,陆明能察觉他是修士倒也不奇怪。 因此笑道:“求之不得。不过我不是符修,不知能不能参透符篆之术。” 陆明道:“即便无法参透,能有所领悟,也是大有裨益的。” 沈绫若有所思:“那我可要好好讨教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明一边养伤,一边跟沈绫交流修炼之事。 他本是散修,对沈绫自行摸索修炼也不意外,慢慢把修炼的要点和目前修真界的情况都告诉他。 目前修真界主要有四大门派,分别是:剑修门派天剑宗、丹修门派丹霞谷、符修门派符灵山和器修门派器鼎门。 天剑宗他自是知晓。 陆明道:“天剑宗是当今最强盛的宗门,号称‘一剑破万法’。宗主叶辞秋的通明剑和弟子辈谢凛的寒昭剑,俱是天下有名。” 沈绫想起谢凛,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陆明略有不解,但没多问。 接着道:“丹修分药修和毒修,丹霞谷主张‘悬壶济世’,所以药修乃是正统,谷主温烬白和大弟子曲照夜都是药修。” “器修以炼器为道,擅长制造奇巧灵器,器鼎门门主名叫重九煅,亲传弟子墨辰,亦是弟子辈中的佼佼者。” “至于符修…符箓传承已久,符灵山擅长阵法和封印术,掌门陆天枢,亲传弟子苏星悬。” “其他还有鬼修、妖修等,但都非正统。” 沈绫有了大致的了解,只一事不明:“陆兄为何宁做散修,也不愿加入宗门?” 陆明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宗门一般只从孩童中选拔天资好的带去培养,天赋平平或过了年纪的,都不收…当然我只是天性懒散,不愿加入而已。” 沈绫了然,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头。 两人相处几日,沈绫对陆明的印象不错,也基本相信他了。 因为这人看上去确实很随性,除了刚打照面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后面熟起来之后就像个大小孩。 如果有什么阴谋的话,派这样的人来卧底大概有些困难。 陆明又给他讲了一些符篆的东西,沈绫惊讶地发现,符篆的绘制原理,竟与前世的绘画技巧有异曲同工之妙。 “画符最重要的,是笔势流畅。”陆明道,“不同符篆笔势不同,乱了会失效,歪了则效力不够。” 沈绫点头,将陆明教他的几种简单的符篆笔势一一记录下来。 铺子这边,九张机的运营模式愈渐成熟,几个伙计也逐渐上手。 绣娘熟练度提升以后,订单的完成速度也越来越快,每天都有不少顾客来定制衣物或买成衣。 相较于女客的络绎不绝,男性顾客却不多,这也是沈绫现在在想的问题,该想个法子拓展一下客户群体了。 陈管事看着账本,却已经满意地不得了:“少东家,这些时日盈利八百两有余,已经能够还清账上所有的债务了。” 沈绫点点头,欠账早还,再借不难,于是便让陈管事去置办了几份礼品,亲自去了一趟布料行。 布料行的掌柜姓赵,是沈平的旧友,他对沈平的去世很是伤感。 沈绫提起还银子的事,赵掌柜只是推拒,说银子不急着还。 沈绫坚持,连本带利地还了六百两货款,又对赵掌柜诚恳谢过。 赵掌柜也算沈绫半个叔伯,拍拍他的肩,一脸欣慰。 如此一来,店铺的三千两欠款终于全部还清。 沈绫舒了口气。 陆明经过数日的调养,伤势已大有好转。虽然不能行动自如,但也能勉强下地行走。 沈绫见状,便扶他到前堂小叙。二人在窗边相对而坐,手捧热茶,闲话修炼之道。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裹挟着几片枯叶从门前掠过。铺子里的炭火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陆明吹开茶面上的浮沫,轻啜一口热茶,身心舒喟。 他缓缓道:“修炼一途,讲究循序渐进。以符篆为例,一要灵力修为,二要画符技法,二者缺一不可。” “毕竟不是你主修之道,因此不用太过心急。” 沈绫点头:“陆兄所言极是。这几日我也试着画了几道符,虽不够熟练,却感觉与绣纹倒有些相通之处。” 陆明哈哈大笑:“不愧是九张机的沈掌柜。不过…真要说起来,确实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沈绫天马行空:“若将符纹绣在衣物上,可还有效?” 陆明摇头:“符篆须以朱砂绘制,且绘在黄纸上效力最佳。若绣入衣物,不仅效力甚微,普通绣娘怕是绣不出来。” “而且符修又对织绣一窍不通,让他们拿绣针的话....”陆明想到那个画面,忍俊不禁,自顾自笑个不停。 沈绫:“...” 其实这两日练习画符时,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可细细琢磨起来,确实如陆明所言。 正当他继续思索可行之法时,陆明忽然神色一变,眉头紧锁,低声道:“有人闯入!在书房位置!” 沈绫闻言心头一紧,当即起身奔向书房。 刚到门口,便见一个黑衣人正从书房内夺门而出。沈绫不及多想,手中银针飞出,光芒一闪,刺中黑衣人大腿。 黑衣人吃痛,踉跄跪地。沈绫正欲上前擒拿,又一道黑影从侧面飞身而来,直取沈绫。 沈绫猝不及防,眼看黑衣人即将逼近,陆明一声低喝,一张符篆从他手中飞出,燃起金光,击向黑衣人。 后者被符篆击中,连退数步。 见势不妙,黑衣人不再恋战,拖起同伴便遁入夜色,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沈绫站在原地,心有余悸。陆明扶着墙缓步走来,脸色略显苍白:“怎么样?没事吧?” 沈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没事,多谢陆兄出手相助。” 陆明摆摆手:“举手之劳。只是我身体还没恢复,不能擒住他们。这两人显然别有用心,恐怕来者不善。” 沈绫岂会不知。转身走进书房,只见室内一片狼籍,书架上的书卷散落一地,桌上的笔墨纸砚也被翻得凌乱不堪。 他仔细查看一番,却并未有物品失窃,心头疑虑更大:“这两人究竟在找什么?” 陆明夜跟了进来,环视四周:“沈兄,这书房中可有贵重之物?” 沈绫沉吟片刻,摇摇头:“不过是些书卷杂物。” 陆明便不再多说。想起刚才沈绫出手,目光落到他手腕上,略带惊讶:“这针可是灵器?” 器鼎门善造机巧灵器,普通灵器也不算罕见。 沈绫没有否认:“是灵器,只是绣针罢了。” 陆明一拍脑门:“沈兄,还没问你主修何道?这几天也不见你用剑用器,莫非是丹修?” 沈绫笑道:“并非丹修。”略一思索,隐晦地说:“我引气入体时日尚短,还未定下修炼之道。” 陆明震惊道:“那你师父呢?何人教你引气入体?” 沈绫故作茫然:“没有师父,某日忽然便能引导灵力在识海流转,就入道了。” 这话倒也不假,只隐瞒了与星河绣月滴血认主的过程。 陆明闻言更为惊诧。寻常修士都是通过吐纳之法,将天地灵气纳入体内,引气入体后在经脉中运转,化为己用。 “这真是闻所未闻。通常来说,即便是散修,也会拜入师门,由师父教导引气入体和修炼之术。” “原来如此,看来我走了一条不同的路。” 陆明感叹道:“修真一途,果真各有各的法门,各有各的机缘。” 沈绫心下稍定。 既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黑衣人的线索,索性问个清楚:“陆兄,修真可有境界之分?” 陆明摇头:“唯在灵海深厚。灵力越深厚,修为便越高强。修士将灵力运于剑、符、丹、器之上,各有所长。”《 》 10、落水 沈绫若有所思地点头。 陆明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不必太过忧心,既然你已入门,便按照自己的法子修炼便是。” “这些人既然没有得手,想必还会再来,需多加防备。” 也只好如此了。 就在这时,阿竹带着几个伙计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他快步跑到沈绫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紧张地问道:“少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绫安抚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阿竹却仍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沈绫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他转向一片狼藉的书房,愤怒道:“少爷,这是谁干的?” 沈绫摇摇头:“不清楚。” “莫非是咱们铺子得罪了什么人?” 其实沈绫大概有一些猜测,不过阿竹的思路也有些道理,九张机生意渐好,引起同行眼红也是有可能的。 沈绫看向阿竹:“铺子之前可有仇家?” 阿竹摇了摇头:“老爷为人宽厚,从不与人结怨。咱们铺子一直本分经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莫非还是黄老爷?他上次来逼债不成,现在又想使什么阴招?” 沈绫闻言,也陷入思考。 他想起之前黄老爷派人来闹事的情景,又联想到刚才黑衣人的行径,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星河绣月。 但他并未多言,只对阿竹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从今晚开始,你们轮流值守,多加小心。” 阿竹和伙计们都点头应下:“我们一定好好守着铺子,绝不让那些宵小再有可乘之机。” 沈绫看向漆黑的夜色,低声嘱咐:“发现有情况先来叫人,保护好自己为先,不要贸然上前。” 陆明赞同点头:“明日我多画一些符篆给你们防身。” 接下来几日,众人都似绷着一根弦,然而却风平浪静,再无事发生。 似乎上次无功而返后,幕后之人便销声匿迹了。 此事只能暂且搁置。 夜色沉沉,江风带着几分冷意,吹得码头上的灯笼轻轻摇晃。 沈绫站在码头边,看着工人们将一箱箱绸缎从船上卸下。 这批缎子是店铺在布料行新定的货,赵掌柜人手不足,特意托人带话让他自己来接这批货。 “少爷,货都点齐了。”阿竹抱着一本账册走过来说道。 沈绫点点头:“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阿竹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马车。沈绫站在码头边,望着江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绫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正朝码头方向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一道凌厉的剑光。 黑影越来越近,沈绫这才看清,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短刀。 追在他身后的,竟是谢凛。 这男子应是个邪修,邪修显然也看到了沈绫,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突然调转方向,直冲沈绫而来。 “不好!”沈绫心中一惊,连忙后退,同时从袖中召出星河绣月,银针向着男子急射而出。 然而却被邪修用诡异的身法躲开了,他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冲到沈绫面前。 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笑道:“小子,借你一用!” 沈绫只觉得手腕一痛。他咬紧牙关,试图挣脱邪修的钳制,但对方力气极大,他根本无法动弹。 谢凛此时也已赶到,手中寒昭剑直指邪修:“放开他!” 邪修冷笑一声,将短刀架在沈绫的脖子上,威胁道:“谢凛,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谢凛目光一沉,手中的剑微微一顿。他冷冷地看着邪修,声音如冰:“你以为挟持他,就能逃得掉?” 邪修狞笑道:“逃不逃得掉,试试不就知道了?谢凛,你若是识相,就放我离开,否则……” 他说着,手中的短刀微微用力,沈绫的脖子上顿时渗出一线血迹。 沈绫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心中把这邪修骂了千百遍。 谢凛的目光落在沈绫身上,沉默片刻,寒声道:“你以为我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受你胁迫?” 邪修大笑:“天剑宗不是自诩仙门正派吗?看你这天剑宗首徒会不会顾及无辜人命!” 沈绫真是被气笑了,心道大哥你也知道我是无辜的! 邪修边说,边挟持着沈绫缓缓后退,目光警惕地盯着谢凛。 沈绫被邪修拖着后退,谢凛眼神越来越冷,却终究还是顾忌沈绫,立在原地,没有出手。 沈绫也发现邪修的注意力在谢凛身上,感受到短刀微微松了些许,他悄悄将灵力注入星河绣月。 就在邪修即将退到江边时,沈绫突然抬手,银针狠狠刺向邪修的手臂。邪修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手中短刀顿时脱手。 “找死!”邪修大怒,一掌拍向沈绫。 沈绫被这一掌击中,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坠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谢凛目光一寒,寒昭瞬间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取邪修。 邪修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剑气贯穿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谢凛没有多看一眼邪修的尸体,转身便跳入江中。 落水后,江水瞬间淹没了沈绫的身体,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沈绫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浮出水面。 然而水流湍急,他的身体被一股暗流卷住,迅速向下沉去。 耳边是水流的轰鸣声,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沈绫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破水而入,如同一道闪电般迅速接近。沈绫勉强透过浑浊的江水,认出是谢凛。 寒昭泛着冷冽的光芒,划破了黑暗的江水。 谢凛目光锁定在沈绫身上,迅速游到沈绫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沈绫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从谢凛的手掌传来,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谢凛的衣袖。 谢凛一手揽住沈绫的腰,另一手持剑,迅速向上游去。 江水的阻力极大,但谢凛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仿佛水中的阻力对他毫无影响。 沈绫的意识逐渐恢复,他抬头看向谢凛,只见他的侧脸在微弱的水光中显得格外冷峻。 “谢……”沈绫刚张了张嘴,就吐出一串气泡,只能闭口。 谢凛低头看了他一眼,加快了速度。片刻后,两人终于破水而出,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沈绫大口喘着气,只觉胸口火辣辣的疼。 谢凛将他抱上岸,轻轻放在地上,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将灵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少爷!”阿竹焦急地呼唤。 沈绫咳嗽了几声,虚弱地笑笑:“我没事……” 他浑身湿透,显出单薄身形,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身体颤抖轻轻颤动。 谢凛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淡,却微微别过脸去,拿过自己的大氅,扔给沈绫:“穿上。” 沈绫接过一看,竟是之前自己送给他的那件墨色大氅。心中一暖,低声道:“多谢。” 谢凛没有多言,转身对阿竹说道:“带他回去,好好休息。” 阿竹连忙点头,扶着沈绫上了马车。沈绫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向谢凛,轻声道:“谢仙长,你又救我一次。” “因我而起,不算救你。”谢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马车缓缓驶离码头,沈绫靠在车厢内,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手中的大氅。 阿竹在一旁低声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沈绫摇摇头:“没事,只是受了些寒。” 阿竹便让沈绫好好休息。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沈绫闭上眼,脑中却不断浮现出谢凛在江中救他的那一幕。 与此同时,谢凛站在远处的屋顶上,目送着马车回到了九张机门口,他便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沈绫回到铺子时,天色已晚。 伙计们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打烊,见沈绫和阿竹回来,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小五急忙上前扶住他,见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脖子上的伤口还渗着血,顿时慌了神。 小六见状,撒腿就要去请李大夫。 沈绫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让刘娘子熬碗姜汤就好。” 小莲闻言,赶紧跑去找刘娘子。 沈绫沐浴后换了干爽的衣袍,坐在厅中椅子上,手里捧着姜汤,缓缓喝了几口,这才觉得缓了过来。 没过多久,陆明也匆匆赶来。 他一进门,见沈绫这副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沈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绫将今晚的经过简单说了,陆明听完,叹道:“那邪修竟敢在天剑宗脚下行凶,真是胆大包天,难怪这两日街上总能看到天剑宗弟子。” 沈绫点头,确实有够倒霉的。 接下来的几天,沈绫便安心在铺子里休养。 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敷了几次药后便愈合了。《 》 11、灵纹 这天夜里,沈绫盘坐在床上,运转灵力试图驱散体内残留的寒气。 灵力运转太阴之气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沿着纬线运转,而是选了最边侧的一条经线——天枢脉。 灵力沿着天枢脉缓缓运转,就在即将完成的时候,玉织梭上突然浮现出一枚淡淡的灵纹。 沈绫一愣,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 灵纹呈冰蓝色,纹路复杂玄妙,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蓝色的光微微闪烁,像是夜空中的星辰,隐隐透出一股寒意。 沈绫并不知这灵纹有何作用,但想起近几日在画的符篆,心中微微一动。 他认真记下灵纹图样,然后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袍,用星河绣月将这道灵纹绣在了上面。 绣完最后一针,沈绫将衣物拿在手中,仔细感受了一番。 只能感受到些微灵气。 星河绣月本是灵器,用它绣出的衣物会有轻微的灵力波动,这点他在谢凛的大氅上已经感知到了。 但这微弱的灵力似乎没什么作用,就像云裳阁用灵力纤维织成的衣袍。 那这灵纹呢?会有符文一样的功效吗? 沈绫思索起来,他不确定如果有,会是什么功效。天枢脉乃灵脉起始,太阴之气有阴柔疗愈之效。 沈绫心想只能试一试了,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血丝马上冒了出来,沈绫将绣有灵纹的衣物贴在了伤口处。 霎时,一股凉丝丝的冷意沁入伤口,片刻后,伤口处的血流就止住了,像被冻结了,本就轻微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他轻呼一口气,再试一次,灵纹冻结止血的效力果然存在。 沈绫心下惊讶,没想到这灵纹虽然与符篆笔势画法不同,却也能像符文一样起效。 他换了普通绣针在另一件衣物上试验,却毫无功效。 沈绫暗忖,看来,只有灵力才能激活灵纹的功效。那是不是说,如果织线本身有灵力,也同样可行呢? 沈绫找到陆明:“陆兄,不知哪里可以买到灵植或灵蚕丝?” 陆明虽不知他有何用,还是道:“修士有固定的交易地点,我可以带你去,但要以灵石、灵珠买卖,或以物易物。” “如果只是普通灵植或灵蚕丝,这种地方足够了。想要更稀有的灵器,只能去拍卖会。” 翌日一早,沈绫便与陆明一同前往陆明知道的一个修士交易地点。 这个地方位于城西一处偏僻的巷子里,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书“灵市”二字。 推门而入,里面却别有洞天。 宽敞的厅堂中摆满了各式摊位,摊位上陈列着各种灵植、灵器、符篆等物,空气中都能感受到淡淡的灵气。 两人刚进门,便有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问道:“两位道友,可有什么需要?” 陆明拱手道:“我们想买些灵蚕丝,不知可有?” 中年男子点点头,带着两人来到一处摊位前。 摊主是一名年迈的老者,他面前摆着一捆捆洁白的蚕丝,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灵光。 老人掀开眼皮看了二人一眼,声音沙哑:“这是上好的灵蚕所产,灵气充沛。” 沈绫拿起来感受了一下,果然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的灵力。 他点点头,问道:“不知道友打算怎么卖?” 老者伸出三根手指:“三块下品灵石一捆,若是多买,还可便宜。” 沈绫与陆明对视一眼,陆明低声道:“这价格还算公道,找刚才的灰袍男子就可以把银两兑成灵石。” 沈绫心下了然,当下就决定从这个摊子买一些。 陆明告诉他,一块下品灵石值一百两银,十块下品灵石可以兑一块中品灵石,十块中品灵石又可以兑一块上品灵石。 三块下品灵石也就是三百两。 饶是沈绫来之前找阿竹带足了银两,此时也不由感叹——修真界的物价是真的贵! 两人只买下了一捆灵蚕丝,沈绫此时没有心思多逛,便跟陆明一起离开了。 灵蚕丝买回后,沈绫交给钱娘子纺成了线,又随手拿了店里在售的一条帕子,回房试验起来。 果然,普通绣针用灵蚕丝绣出的灵纹也有灵力,同样具备功效。 几日前他还跟陆明探讨过,符纹绣在衣服上能不能生效,没想到短短几日,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沈绫想,这些灵纹可以绣在成衣上,那普通成衣就具备了不同的功能属性。 哪怕灵纹功效并非十分显著,也是云裳阁所谓的“灵力道袍”之类所不能比的。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沈绫这两日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就是关于陆明的身份。 他思虑再三,沈平之死和上次黑衣人事件,所为之物不过两样。 其一便是星河绣月,其二也有可能是他之前当过借口的“祖传宝册”。 但陆明对铺子里的衣服没有任何兴趣,显然不是为了“宝册”。 如果是冲着星河绣月来的,沈绫上次用针时他已见过,那应该早就动手了——以沈绫目前的灵力不见得是他对手。 想通之后,沈绫便不再怀疑陆明,灵纹一事也毫不藏私地告诉了他。 沈绫现在还不确定星河绣月是何种品质的灵器,所以在他有自保能力之前,不能跟其他人透露太多。 因此只说灵纹乃一本家传书中所记。 陆明听完,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用灵蚕丝纺线,织出特定的绣纹后,衣袍就有了冻结止血的功效?” 沈绫无奈道:“确实如此。而且书中还记有其他灵纹,种类不少,只是我目前尚不能一一确认功效。” 陆明一副三观受到冲击的表情。 “只是灵蚕丝所含的灵力有限,”沈绫略微遗憾道:“所以灵纹的功效也受限,比如这个冰魄纹,对于小伤口收效甚好,对大伤口,怕是无能为力。” 冰魄纹是沈绫给这个灵纹取的名字。 陆明却比他乐观的多:“管它效果如何,只要真的有效果,那在修真界绝对是独一份!” 沈绫笑起来:“嗯。” 陆明拿着那条帕子迫不及待地试了试,亲自确认以后更加激动。 “沈兄,你刚才说灵纹不止一种,我们不妨多试几种,看看能不能把功效一一确认下来!” 沈绫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几日,他在修炼时尝试不同的经纬线组合。 比如运转太阴之气与黄庭脉就能生成全然不同的灵纹,沈绫依样将灵纹绘出,交给陆明去研究功效。 剩下的灵蚕丝也全部纺成了线,陆明画符篆时运笔如飞,此时拿着绣针,却笨拙地无从下手。 想到他之前还因为符修拿针一事笑个不停,眼下自己就真实上演猛汉绣花,一脸生无可恋。 沈绫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沈兄,你还笑我…”陆明一脸怨念。 经过试验,两人摸索出了几种灵纹的功效。 黄庭脉乃丹田本源,太阴之气与黄庭脉生出的灵纹有隐匿气息之效,可称敛息纹。 少阳之气乃初阳生机,少阳之气与天枢脉生出的灵纹有蕴养灵气之效,称逢春纹。 地机脉乃大地根基,坤载万物,少阳之气与地机脉生出的灵纹有防御之效,称罡体纹。 不得不说符绣相通,陆明上手倒是很快。 “沈兄,这四条帕子如果拿到拍卖会上,定能震动修真界!”陆明眼睛格外亮。 沈绫伸个懒腰:“陆兄还是休息一下吧,灵纹的事等你休息好再议。” 陆明不肯,反而一本正经道:“沈兄,你救我一命,我还未报答。眼下又将如此要紧之事告诉我,陆某铭感五内。” 沈绫有点不习惯他这个画风,但看他认真,也不好打破氛围。 “若你信的过我,我以后就留在九张机帮你。” 陆明加入,沈绫求之不得,只是他之前看陆明确实随心所欲,不像愿意受拘束之人,才没有开口提过。 陆明叹道:“我在外游方十几年,自以为看过很多,但仍旧看不懂人心。眼下感受到安稳的日子,是真的不想离开了。” 沈绫道:“陆兄能够留下,我自然十分高兴,灵纹一事便由你负责。” 陆明郑重点头应下。 沈绫与陆明商议,决定先推出一款修士功能法袍,试探市场反应。 两人一致认为,防御法袍是最稳妥的选择,毕竟修士在外行走,安全是第一要务。 罡体纹,便取罡气护体之意。 “不过,灵纹一事还需保密。”沈绫沉吟道。 陆明赞同:“确实,一旦泄露,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绫思索片刻,道:“不如将灵纹绣在衣摆处,再配合其他普通纹饰,融为一体。这样既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其中一个纹样在起作用。” 陆明赞道:“妙计!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怀疑,也只会以为是衣袍本身添加了特殊材质。”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着手设计。 沈绫挑选了几匹缎料,俱是颜色清淡,质感优良的料子。 拿着炭笔勾勾画画,设计出一款简洁大气的修士长袍,仅在版型上区分男女款。《 》 12、灵市 沈绫把设计图给了钱娘子,按照他的设计,衣摆某处不显眼的地方会有一处空缺。 绣娘把衣袍制成后,陆明便用灵蚕线在此处绘制灵纹。 没办法,要隐藏星河绣月的存在,只能消耗灵蚕丝了。 好在一个纹样用不了多少灵蚕线,上次三百两买的一捆灵蚕丝,大概可以绣出六个灵纹。 不出一日,两件防御法袍便制了出来,灵蚕线也用完了。 沈绫拿起成品仔细端详。 衣袍质感上佳,光泽流转,款式简单素净。衣摆处的罡体纹与云纹、水纹等其他纹饰浑然一体,和谐美观。 他满意点头,转头对陆明道:“接下来,要想个办法,让这衣袍引起修士们的注意。” 陆明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我倒有个主意。” “哦?说来听听。” 陆明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这衣袍是用一种罕见的灵蚕丝织成,具有一定的防御功效。” “修士们对这种稀有材料向来感兴趣,只要有人试穿,自然会发现它的不凡之处。” 沈绫点头:“不过,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让这消息传得更广。” 陆明笑道:“正巧,三日后城西的灵市有一场小型拍卖会,会有很多修士前往。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衣袍‘不经意’地展示出去。” 三日后,城西灵市。 灵市一如既往地热闹,修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讨价还价,或交流心得。 沈绫与陆明混在人群中,陆明手中搭着一件长袍,神情自若地四处闲逛。 “沈兄,也不知道这件衣袍有没有人识货!这可不是普通的衣袍,穿在身上能抵挡灵力攻击呢。”陆明故意提高声音道。 沈绫配合地点头:“毕竟材料罕见,还需要懂行的人。” 两人的对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修士的注意。 一名身穿青袍的年轻修士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两位道友,这衣袍当真如此神奇?” 陆明微微一笑,将衣袍递给他:“道友若不信,不妨一试。” 青袍修士犹豫片刻,接了过来,试穿了一下,果然感受到衣料中蕴含着些许灵气,关键是样子还挺好看。 当下有些心动,问道:“不知这衣袍怎么卖?” 陆明故作沉吟,道:“这件衣袍织造颇为耗神,本来是要卖五块下品灵石,道友既诚心想要,三块下品灵石即可。” 青袍修士闻言,直皱眉头,“三块下品灵石?云裳阁的灵蚕丝袍不过两块下品灵石,我也买过一件,灵力比你这件还充盈呢!” 陆明神色不变,淡然道:“道友有所不知,这衣袍所用的材质罕见,不仅有灵力,而且有防御功效。” 青袍修士摇头,功效他是不信的。本来因为材质样式都不错,又含些灵力才想买的,听到这价格便歇了心思。 “太贵了,我还是不要了。”说着,他便要将衣袍脱下。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两名修士不知为何起了冲突,言语间火药味十足,转瞬便动起手来。 其中一人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攻击,直冲对方而去。对方闪身躲避,那道灵力却恰好波及到了青袍修士。 青袍修士猝不及防,被灵力击中,顿时痛呼一声。 然而,他很快发现,被衣袍覆盖的地方只有轻微疼痛,而已经脱下的手臂却疼痛难忍。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将衣袍重新穿好,转头对陆明道:“这衣袍,我买了!” 沈绫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三块下品灵石,将衣袍交给他:“道友果然有眼光,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一幕被周围不少修士看在眼里,很快,关于“罕见材质织成防御衣袍”的消息便在灵市中传开了。 不少人围了上来,纷纷询问。 陆明故作遗憾地摇头,“抱歉,目前只有这一件。不过,若是各位道友有兴趣,可以去我们铺子预约,我们会尽快制作。” 修士们闻言,纷纷露出失望之色,但很快便有人开始打听铺子的位置,甚至有人当场表示愿意付定金。 沈绫与陆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狡黠。 话说那青袍修士把衣袍买回后,日日穿在身上,逢人便夸。 “这件衣袍当真了得!之前在灵市就帮我挡了一道灵力,昨日我与人切磋,虽说只是小打小闹,但对方的灵力攻击竟被衣袍挡下大半。真是淘到宝了!”青袍修士兴奋地对同伴道。 “真有如此神奇?”同伴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我还会骗你不成。” 修士不满道:“而且这衣袍不仅有防御功效,穿在身上还极为舒适,比甲胄之流强多了。” 关于防御衣袍的消息在修士圈中更加传得沸沸扬扬。 铺子后院,沈绫与陆明坐在石桌上对弈,听着阿竹带回的消息,相视一笑。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陆明笑道,“看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沈绫点头:“铺子也已经收到了几十笔订单,后面还会更多,灵蚕丝可以多备一些。” 陆明:“放心,包在我身上。” 沈绫沉吟,“这段时间只接防御法袍的单子,后面可以陆续推出其他功能的衣袍,但每次只推出一款,且间隔时间要长一些。” “这样一来,既能保持神秘感,又避免引起太大怀疑。” 陆明赞同地点头:“没错,细水长流,方为上策。” 沈绫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开玩笑道:“陆兄既然留在我铺子里,不知该给陆兄开多少工钱合适?” 陆明摇摇头:“修士不在意身外之物,何况我是为报答沈兄恩情。便只管我吃喝就好。” 沈绫点头:“既如此,我就随意了。陆兄有何需求,只管跟我提便是。” 陆明自然无异议。 沈绫又叫来阿竹。 阿竹一来就撇着嘴,沈绫看见,噗嗤笑了出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大账房?” 阿竹不满道:“少爷,自从陆仙长来了以后,你出门都不带我了,整天跟陆仙长在一处。” 沈绫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我跟陆兄是有正事要忙,以后他负责法袍的事,有需要用钱的地方,直接支取便是,不用报我。” 阿竹不情不愿地应了。 沈绫又问他:“我有意给大家涨一涨工钱,你觉得多少合适?” 阿竹想了想,“城里像云裳阁这样的大铺子,管事月钱一般是五两银子,普通伙计不会超过一两银。这已经是最高的了,小铺子还会少很多。” 沈绫沉吟片刻,“你、陆兄、陈管事、钱娘子按每月五两银,普通绣娘每月二两,刘娘子和岩生共二两,几个小伙计每月一两。” 阿竹惊呼:“少爷,这……会不会太高了,铺子刚盈利不久,还需要攒攒家底才好!” 沈绫作沉思状:“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先把你的月钱降下来。” 阿竹:“……!” 沈绫看他支支吾吾,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而已,铺子以后盈利不会少,放心罢。” 又对阿竹道:“你的月钱也不必节省,想买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去买,等你要成家立业的时候,我自会为你作一份打算。” 阿竹感动的要哭了:“少爷……” 沈绫最见不得这个场面,立时把他轰走了。 阿竹把涨工钱的消息带回去,所有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就连陈管事、钱娘子这些年纪大的,也忍不住一脸笑意。 几个小伙计更不用提了,他们没想到自己做学徒也有工钱拿,还比大铺子出徒的伙计都高。 小莲、小荷更是开心地在边上偷偷抹眼泪。 她们两个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这份工钱不止能改变家里的现状,可能还会影响她们的未来。 沈绫回到自己房间,拿出谢凛的那件大氅。 上次落水回来后,沈绫就把它清洗干净了,想找个机会还给谢凛。 不过在此之前,他可以先用星河绣月在上面缝一个灵纹,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以谢凛的修为,”沈绫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想,“如果有人能伤到他,罡体纹的作用大约不值一提。” “敛息纹也不需要,逢春纹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效用,还是冰魄纹吧。如果受伤,但凡能起到一点止血的功效也是好的。” 沈绫专注地缝制着,等他完成时,窗外已经暮色四合。 沈绫正想明天去找谢凛,把大氅还给他,突然听到房间敲门声响起。 “谁?”沈绫问道。 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是我。” 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谢凛的声音很好分辨。但沈绫想逗逗他,故意装作不知:“你又是哪位?” 门外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无奈地说道:“谢凛。” 沈绫从他语气,推测他此刻脸上神情,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打开门,看到谢凛站在门外。 身形修长,面容俊冷,仿佛与天地融为一幅画,又因那股凛然之气而显得格外醒目。《 》 13、宗主 “谢仙长,有事吗?”沈绫问。 谢凛垂眸看他,沈绫身上穿着自己设计的居家袍,面料柔软,仿佛云朵般轻盈地贴在他身上。 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一双杏眼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 谢凛挪开目光,淡淡道:“师父听说了防御法袍的事,想见见你。” 沈绫一怔。他知道这件事被很多修士关注,没想到天剑宗宗主都亲自过问。 他点点头:“谢仙长稍等,容我换件衣服。” 谢凛便在门外等他。 沈绫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袍,把大氅装好,又带上了一件防御法袍。 沈绫把大氅还给谢凛,谢凛没说什么就接了。沈绫正要吩咐阿竹备车,谢凛却道:“不必。” 只见他手一挥,一柄长剑悬浮在空中,剑身泛着淡淡的青光,正是寒昭。 “上来。”谢凛简短地说道,率先踏上长剑。 沈绫有些紧张,但还是跟着踏了上去。长剑微微一沉,随即稳稳地悬浮着。 “站稳。”谢凛说话间,长剑缓缓升起,朝着天剑宗的方向而去。 沈绫站在谢凛身后,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下意识地抓住谢凛的衣袖,生怕自己掉下去。 谢凛察觉到他的紧张,什么也没说,但放慢了御剑的速度。 沈绫也想松开手,但面子事小,小命为大,只好继续抓着。 渐渐地,新奇感代替了恐惧,沈绫慢慢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御剑飞行,何等奇妙。 就像他第一次置身星空,看到九曜经纬的时候,这种体验着实令人兴奋。 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谢凛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平日如何修炼?” 沈绫如实回答:“引导灵力在识海中穿行即可。” “可有主修?” 沈绫摇头:“没有。”想了想,又翻转手腕,给谢凛看他腕间的星河绣月,开玩笑道:“修针。” 谢凛沉默片刻:“大道殊途同归,如有不明,可寻我解答。” 沈绫一愣,如果没理解错,这是鼓励的意思吗? 他没想到谢凛会主动说不懂就来问我这种话,因为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个热心肠。 当下心中一暖,应下了。 谢凛便不再多言。 沈绫抓着谢凛的衣角,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是一种清冽的味道,让他感到很安心。 寒昭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天剑峰。 谢凛带着沈绫来到主殿,宗主叶辞秋正坐在殿中,白璃也在,还朝沈绫眨了眨眼,沈绫也对他笑了一下。 叶辞秋看起来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眉目间却透着一丝温和。 他笑道:“沈掌柜,白璃跟我说了上次外门弟子衣袍一事,多谢你了。” 沈绫拱手:“不敢。还要多谢天剑宗的单子,救小店于危难。” 叶辞秋看了谢凛一眼,笑了笑没有多言:“这次请沈掌柜来,是听说贵店在售的法袍,据说有防御之效。” 沈绫点头:“确有此效,但效果亦有限。” 叶辞秋摆摆手:“不拘多少,只要有用,对在外的弟子来说都是一重保护。不知沈掌柜可有带来,让老夫一观?” 沈绫把衣袍呈上。 白璃接过衣袍,把衣袍覆在一个瓷瓶上,然后斟酌了一下,轻轻挥出一道灵力。 这灵力极轻,但把一个瓷瓶打碎却绰绰有余,然而灵力挥过,瓷器碎裂声并没有响起。 白璃跟叶辞秋等人对视一眼,又挥出一道灵力,瓷瓶依旧完好。 白璃轻轻“呀”了一声,挥出第三道灵力,这一次足足用了五成力,“啪!”地一声,瓷瓶应声而碎。 “果然不错!”白璃惊叹,说着把衣袍递给了叶辞秋。 叶辞秋接过衣袍,细细打量:“无符篆和阵法,确实稀奇。”说着把问询的目光投向沈绫。 沈绫摇头笑道:“保密。” 叶辞秋哈哈大笑,竟一点也不恼,还点头表示理解。 “既如此,我便不多问。这防御法袍我确实要找沈掌柜定一批,先做一千件吧。” 沈绫:“…” 早知道天剑宗财大气粗,却没想到这么豪横。 按照目前售价,一千件就是三千块下品灵石,或者三十块上品灵石,虽然这对其他人来说已是天价,对天剑宗来说却不算什么。 有单自然要接,不过这笔单子一时间却难以完成,沈绫说了自己的顾虑。 叶辞秋善解人意道:“不急,可以分批交货。” 沈绫自然应下,又道:“天剑宗对小店有恩,谢仙长又多次救我,天剑宗在本店的所有单子都可以比市价低三成。” 这下换叶辞秋惊讶了:“三成可不是小数,老夫还以为沈掌柜是个精明人,现在看又不像了。” 沈绫道:“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天剑宗对小店略加照拂。” 叶辞秋一听就明白了,九张机只是青芜城一个小小的成衣铺,眼下却制出了堪称引起修真界轰动的法袍,这对一个没背景的小店来说,确实容易遭人觊觎。 叶辞秋看了谢凛一眼,爽快应下:“九张机本也在天剑宗脚下,照拂是应当的,沈掌柜自可放心。” 又对谢凛道:“这事便交给你吧。” 谢凛:“…” 沈绫接了大单,又有了靠山,心情十分不错。 谢凛御剑把他送回,临走时顿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一样的东西,递过来。 “如遇危险,将其捏破,我自会赶来。” 沈绫接过端详了一下,妥帖收好,然后扬唇笑道:“多谢仙长。” 次日大雪,沈绫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外头银装素裹的街道出神。 “少爷,陈管事和钱娘子来了。”阿竹推门进来。 沈绫转过身,示意他们坐。 “天剑宗这笔单子太大,怕是还要再招些绣娘。”沈绫略微沉吟,“便再招五十人吧,还跟之前一样,你们二位一起去。” 钱娘子满脸喜气:“少东家说得极是,刚才来的路上我还跟陈管事说这件事呢,如今店铺生意可真是红火。” 沈绫微笑点头,又对陈管事道:“陈叔,还要去找牙行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出售,我打算单独建个绣坊。” 沈绫把他的想法跟二人说了。 现在绣娘人数更多,后续还有扩招的可能,铺子二楼的空间却十分有限,不如单独建个绣坊,把制衣环节独立出去。 “位置离铺子越近越好,空间要大,最好房间也多一些。” 陈管事连连点头:“哎,我这就去办。” “不急,”沈绫补充道,“再招些护院,工钱么…就按月钱二两。如果有修士愿意来,可按月钱十两。再招两个厨娘,专门负责绣坊的伙食。” 陈管事和钱娘子不住点头,二人转身下去安排。 没过多久,陈管事就带了个牙人来见沈绫。 牙人姓金,是个中年男子,一见沈绫便笑道:“沈掌柜,您要的地方我给您挑了几处,您看看哪处合适。” 沈绫点点头:“好,我们一道去看看。” 沈绫便带着阿竹和陈管事,一同去了金牙人推荐的几处宅子。 前几处要么位置太远,要么还是太小,沈绫都不太满意。 直到他们来到与店铺只隔一条街的一处二进宅子,沈绫才眼前一亮。 这宅子格局方正,前后两进加起来足有二十多间房,更重要的是离铺子非常近。 唯一的缺点就是十足破败,院里的草都深了,墙上的蛛网一层叠一层。 几人互相看看,金牙人也有些尴尬。 纵使再舌灿莲花,对着这房子也有点夸不出口,只干巴巴道:“这个倒是离得最近,价格也是极好的。” 原来这宅子本是城中一位官员的住宅,后来这官员犯了事,急需用钱,便把房子托给了牙行。 牙行老板自以为捡了个大漏,便自己先买了下来。 后来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这宅子位置不错,面积又大,价格低不了。 但能买得起宅子的贵人,一听说是犯官的宅子,连看都不愿意看,生怕沾了晦气。 再加上宅子里的家具、摆设全被原主当卖掉,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就越发卖不出去了。 因此便一直闲置着,再无人问津。牙行老板头疼已久,几次降价,最后干脆把价格压到了同位置的七成,只求赶快脱手。 沈绫心道这宅子作九张机的绣坊再合适不过了,让金牙人带着转了一圈,越看越满意。又询了价格,当场便拍板买下了。 金牙人大喜,生怕人反悔似的,当天就给办好了手续。 接下来的几日,陈管事雇了工匠,将宅子彻底修缮打扫出来,又重新置办了要用的家当。 不过几日,宅子便焕然一新。虽谈不上奢华,但干净整洁,足够用了。 一进的六间房改作厨房、护院住处和布料库房,二进约二十间房则用作绣房和绣娘住处。 在此期间,陈管事又招了八个护院,其中还有两个是散修,都是修剑。 “少东家,您是不知道,起初我还以为修士哪会来做护院,结果…”陈管事卖个关子:“您猜怎么着?”《 》 14、栽赃 沈绫笑道:“如何?” “一听说管吃管住,月钱十两,一下子就来了好几个人。”陈管事感慨道:“原来修真也脱不了凡命啊。” 沈绫已经料到会有人愿意来,因此并不意外:“这差事几乎不耽误他们修炼,管吃管住还有钱拿,自然有人愿意。” 可想而知,这两名剑修修为都不高,沈绫让他二人各带三个普通护院,分别在绣坊和店铺值守。 加上陆明可提供不少符篆加持,这些人对付一般宵小之徒足够了。 与此同时,钱娘子也把绣娘招齐了。 选了个良辰吉日,所有绣娘便一同搬进了新绣坊。 新绣坊宽敞明亮,可为没有住处的绣娘提供住处,还有两位厨娘负责伙食,吃的比家里都好,加上工钱又高,绣娘们个个喜笑颜开。 管理方面,沈绫让陈管事和钱娘子共同负责绣坊。 钱娘子主要负责技术方面,她把绣娘分成七个绣房,又选出几个人品好、绣工好的,每人负责统领一个绣房的活计。 陈管事则负责库房采买、出入和其余一应杂事。 而店铺这边,就由阿竹和陆明负责日常管理。 九张机的布局也重新做了规划。 一楼除了柜台和成衣货品区,还在楼梯同侧增设了改衣处和男子试衣间,成衣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店铺可提供免费修改服务。 二楼只保留了女子试衣间、小莲小荷的住处以及成衣库房,且不许男子踏入。 一切安排妥当后,沈绫终于松了口气。 陆明把沈绫的规划看在眼里,赞道:“沈兄果然有经营之才。” 阿竹一脸与有荣焉:“那是当然,少爷什么都会!” 沈绫忍俊不禁,拍了拍阿竹的肩膀:“以后铺子里还要多靠你和陆兄,切记不许偷懒。” 阿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九张机的防御法袍陆续交货后,买到的修士们纷纷开始验证其功效。 因为宣传的时候刻意压了预期,所以买家收货后,对法袍的防御效果都感到十分惊喜。 修士们口口相传,九张机的订单也就越来越多,店铺门前常常排起长队。 “这法袍真是物有所值!” 一名修士站在九张机门口,兴奋地对同伴道,“我刚试了一下,灵力低的甚至根本伤不了我!” 同伴附和:“是啊,不过我听说云裳阁本来也准备推出类似的法袍,不知比起九张机如何。” 前面说话的修士想了想:“云裳阁倒一直有灵力袍在卖,如果他家也出防御法袍的话,应当也不会差。” 然而,很快云裳阁就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丢失了一种特殊功能材料,原本计划推出的防御法袍被人捷足先登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矛头指谁,实在太过明显。 不少修士都曾是云裳阁的顾客,乍一听闻此事,不少人都信了,还有的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替云裳阁讨个公道。 消息传到沈绫耳中,他立刻明白了云裳阁的意图。 如此污蔑,即便云裳阁拿不出证据,九张机受了这一盆脏水,店铺名声势必会受到极大影响。 对云裳阁来说,百赚不亏。 沈绫心中冷笑。 前期九张机推出新款式衣袍的时候,云裳阁尚能端得住,毕竟九张机只是个小铺子,远不及云裳阁销量。 眼下被动了灵力法袍这块蛋糕,终于坐不住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种放黑料抹黑对手的商战计俩,居然在古代也通用,实在令人无语。 沈绫找来陆明,跟他说了这事,陆明骂道:“无耻小人,惯会搬弄是非!” 沈绫倒没那么生气,说起来,他对云裳阁会出手也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对方用了这种无赖般的手段。“陆兄,你尽快将敛息纹也制一件成衣出来,我有用。” 陆明也是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沈绫的打算。 此举虽然打破了之前想要韬光养晦,陆续推出新品的计划,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点头应下,陆明便着手去准备。 “少爷,云裳阁这次来势汹汹,咱们可得小心应对。”阿竹在一旁提醒道。 沈绫笑了笑:“放心,我自有分寸。云裳阁既然想泼脏水,那就让他们自食其果吧。” 果然,当天下午,云裳阁的管事高远山便带着几个伙计气势汹汹地来到九张机门口。 他大声喊道:“沈绫还不快出来!派人偷了我云裳阁的灵物,几个伙计当晚都看见了,还不敢承认!” 这事早有风声传遍了青芜城,此时听到正主上门,明显有热闹可看,路人瞬间纷纷围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聚起了一大波看热闹的人群,把店铺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沈绫听到动静,带着阿竹和陆明走了出来。 他神色平静,打量着高远山,直把对方看的眼神乱瞟,不敢直视。 沈绫心下冷哼一声,心想这种货色就敢上门叫嚣,是真不把我九张机看在眼里。 面上只淡淡问道:“不知我九张机偷了贵阁何物?” 高远山重新撑起架势,冷笑道:“这还要问我?你们偷了我云裳阁的‘天蚕丝’,那可是稀罕灵物!” 沈绫微微一笑:“我都没听说过天蚕丝,怎么就会偷你的?那你说这天蚕丝有何功效?” 高远山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有防御之效!你既用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沈绫语气波澜不惊,“口说无凭,你们云裳阁仗着店大就来随意泼脏水,我九张机是不认的。” “再者说,天蚕丝被偷了,你们还可以制其他功效的衣袍,据我所知,云裳阁可是一件都制不出来。” 高远山不想他出言如此幼稚,不屑道:“你以为灵物是烂大街的白菜?就这一个能起功效已是极为难得,难道还有第二个不成?” 沈绫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云裳阁没有,我九张机却是有的,不仅有第二个,还有第三个,你说…我用的着偷你天蚕丝吗?” 高远山大惊,明显不信:“你…空口白牙,简直胡说八道!” 阿竹气地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啊!原来你还知道,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两方人骂作一团,连围观的人也各自站边,叫嚷不休。 沈绫揉了揉额角,转身对陆明点点头,陆明立刻取出一件敛息袍,递到沈绫手中。 沈绫将法袍展开,展示在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请停一停!这是我九张机新制的‘敛息袍’。穿上之后,修士的灵力波动将大幅减弱,起到遮掩气息之效。” 场面霎时安静,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防御法袍已是闻所未闻,竟然还真有其他功效的法袍! 当下气氛立刻转为火热,众修士纷纷想要一试究竟。 高远山脸色一变,但他毕竟有几分胆魄,强撑着心虚,斥道:“满口胡言,根本无人会信!” 没等他说完,便有一名修士抢上前来,“我愿一试!” 沈绫把法袍递给他,那修士接过法袍穿上。 在场的修士立刻觉出他的灵力波动明显减弱,如果不是专门留意,甚至察觉不到。 众人纷纷惊叹,再顾不上云裳阁的事,高管事和几个伙计都被挤到一边。 沈绫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险些被挤的摔倒。 就在这时,一人大声喊道:“我愿出高价!”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是名年轻修士,似乎是个器修。 那器修满脸涨的通红,显然对众人的注视十分紧张,但还是结结巴巴道:“我…我愿意出高价,我早就想要个隐匿斗篷了,宗门交际太多,我实在应付不来…” 众人不想是这原因,一时哄笑。 沈绫也笑了,他知道器修多是技术宅,没想到还真让他遇上个古代社恐人士。 其他人也不争了,左右有了这一件,后续肯定还有的卖。 沈绫点头道:“这件法袍便卖给你罢,价格依旧是三块下品灵石。” 器修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付了灵石,带着法袍走了。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预定。 高远山见势不妙,正想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走,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他刚迈出一步,一道凌厉的剑光便“唰”地一声从他脚边划过,将他生生定在了原地。 “话说清楚再走。”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仙长!” “竟然是谢凛,他怎么来了!” 众修士大吃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沈绫也很惊讶,他没想到谢凛会出现在这里。 高远山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只见谢凛手持长剑,神色淡漠地站在他身后。 青芜城谁不认识谢仙长呢。 高远山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他结结巴巴地道:“谢、谢仙长,我…我只是有些急事,要回去处理。” 谢凛目光扫过高远山,只是一瞥,高远山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彻骨的寒意笼罩了,全身都僵硬的不能动弹。 当下再不敢嘴硬,“谢…谢仙长饶命,小人卑鄙无耻,想要诬陷沈掌柜,被沈掌柜拆穿,实在无颜留下…才…才想离去。”《 》 15、定制 “呸!”阿竹忒了一声:“做的时候不要脸,被人拆穿倒知道要脸了!” 其他人也纷纷唾弃。 高远山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不敢反驳。 谢凛简短道:“道歉。” 高远山不敢不从,青绿着一张脸,对沈绫道:“沈掌柜对不住,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沈掌柜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沈绫点点头:“高管事知错就好。希望云裳阁日后行事,能光明磊落些,莫要再做出这等事来。” 高远山脸色越发难看,见谢凛没有其他表示,拖着僵硬的腿,让几个伙计扶走了。 谢凛看向沈绫,问道:“法袍进展如何?” 这单子刚接下,谢凛实在不必询问进度,缘何有此一问,沈绫心领神会。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托谢仙长的福,进展顺利,很快第一批就可以交货了。” 谢凛点点头,没再多说,便离去了。 谢凛一走,周围议论声更盛。 “难怪谢凛要为沈掌柜出头,原来天剑宗也是九张机的主顾,看样子还订了不少呢!” “要我说啊,说不定九张机能制出这厉害的法袍,本就是跟天剑宗合作的。你想,背靠天剑宗,要什么灵物没有?” “就是就是,人家哪用得着跑到他云裳阁,偷那劳什子天蚕丝,真是笑死人了!” “唉,这云裳阁我也买过不少,没想到被人比下去了不说,还动这歪心思,实在太丢人了!” 众人议论纷纷,但有一件事再明确不过了——九张机有天剑宗罩着,以后估计没人敢惹了。 消息一传出,之前动了些歪脑筋的,此刻掂量掂量,也纷纷歇了心思。 沈绫回到店铺内,阿竹满脸兴奋,“少爷,这下咱们九张机的名声可更大了!而且还有谢仙长撑腰,看谁还敢来找麻烦?” 陆明也笑道:“云裳阁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绫点点头:“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云裳阁不一定会罢休,还要多加小心。” 接下来的几日,九张机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店铺内的绣娘们忙得不可开交。 沈绫已经把店铺运营一事安排妥帖,便潜心修炼,不再为杂事所扰。 云裳阁内,高管事灰头土脸地回到阁中,向东家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东家听完,脸色阴沉:“看来还是小看了他们。” 高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 九张机敛息法袍的消息如同一阵风,迅速吹起了修真界的波澜。 甚至连普通人也开始对法袍产生兴趣,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富贾勋贵们更是争相前来订购。 “听说那九张机的法袍,不仅修士穿上可以遮掩灵力,普通人穿上,也有收敛气息的效果,当真神奇!” 一个商户打扮的男子在茶馆里高谈阔论,又摇头点评道:“可惜售价太高,不是我等买的起的。” 周围不少人点头附和,有人接道:“我们买来也没用啊,你做什么还要收敛气息?怕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人一阵哄笑。 九张机店铺门前,天不亮就排起长长的队。 有些心思活络的,不仅对这两种法袍感兴趣,还开始琢磨能不能定制其他的。 这日,铺子里来了一位男修,穿一袭华贵的青色长袍,腰间还挂着一块上品玉佩,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小六连忙过来招待:“这位客官,我们店有各类成衣,还有功能法袍,您需要什么?” 修士径直走到柜台前,道:“我想见见你们家掌柜。” 小六一愣,马上恢复笑脸:“我们掌柜的怕是走不开,客官不如先跟我说说。” 修士道:“我想定一件法袍。” 小六忙道:“没问题,我们有防御袍和敛息袍…” 修士摇头道:“不要这两种,所以我说要见你们掌柜。价格不是问题,我可以出一块中品灵石。” 小六犹豫片刻。最后见他衣着不凡,又是修士,不好怠慢,便去后院请沈绫出来。 陆明也在一旁,便一起跟了过来。 沈绫走到男子面前,礼貌笑道:“在下便是小店的掌柜,道友有话但说无妨。” 修士打量他一番,终于开口道:“我听说九张机的法袍功能多样,不知能否定制其他的?” 沈绫并未直接回答:“道友想要什么样的?”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修士心中一喜。 又忸怩片刻,才开口道:“我近日想跟心仪的女修表白,地点都定好了…但心里有点没底。" "我想订两件法袍,我们两人各一件,有没有那种款式好看,顺带…穿上以后两人能心意相通的。” 他话说的委婉,沈绫和陆明却听懂了。 陆明大怒:“你不如去找合欢宗讨点魅香,怕是效果更好些。” 修士大窘,连连摆手说不是要这种,只想问问有没有带类似辅助功效的法袍。 陆明刚想回绝,沈绫按住他,道:“这种没有,类似的倒是有。” 修士一听,连忙说类似的就行,欢欢喜喜地留下一块中品灵石,约好两日后取货就走了。 陆明不解地望向沈绫。 沈绫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递给他:“我正好有个新的灵纹要给你,功效我已清楚,是清心之效。” 陆明接过图纸,仔细查看后,更加疑惑了:“这跟刚才那人的要求可完全不同。” 沈绫忍不住笑道:“没错。他既起了这点歪心思,我们没接的话,说不定他就寻别的法子了,反而不好。" "不如接了,就要这姑娘清清楚楚、冷冷静静地看明自己的心。” 陆明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人求来求去,竟给双方求了个清心符。 想到他刚才心满意足离去的样子,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沈兄你可真是!” 过了两日,这修士就来把衣袍取走了。没过几天,却又再次上门。 出人意料的是,他还携了一位清丽的女修同来。 修士见到沈绫,眼睛一亮,向沈绫介绍道:“沈道友,这是我道侣。”说着挺起胸膛,明显非常高兴。 “前几日在贵店定了法袍,效果着实不错,她也很喜欢,想再定一件别的。”说完自以为隐秘地对沈绫打了个眼色。 沈绫扶额。 又细看那女修,却见她神情恬静,脸上带着一丝红晕。 沈绫暗道这修士虽然不靠谱,运气倒是真好,还真让他寻到个两情相悦的。 那女修见沈绫看过来,心照不宣地对他回了个微笑:“的确如此,多谢掌柜了。” 这声谢沈绫听懂了。 伙计连忙上前招待,修士又偷偷对沈绫道谢,说他表白成功,法袍功劳不小。 沈绫淡淡道:“客官心诚则灵罢了。既然彼此心意相通,以后倒不必再用这些小伎俩。” 修士连连点头。 没想到过了几日,想要定制法袍的人更多,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青芜城的。 “陆仙长,这位客官想定制一件能让修炼事半功倍的法袍。”小五擦了擦额头的汗,向陆明请示。 “陆仙长,这位小姐想定制一件能让人吐真话的衣裙。” 陆明一个头两个大,高声道:“诸位!诸位!九张机目前只有防御、敛息、清心三种法袍,暂不接受其他功能法袍的定制!" "如需这三种,可找伙计预定!” 众人闻言,只好死心。 但是来都来了,好不容易排到队,也不好空手而归。有人便问:“这清心袍有何功效?” 陆明道:“清心袍能助人清心凝神,不易受外物干扰,对修炼十分有益。” 那修士点点头:“好吧,我定一件。”其他人也只好转向店里有的款式。 沈绫也舒了口气。 大家对定制法袍的热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要说目前他们能确定功效的灵纹只有五种,就是全都都确认了,也覆盖不了这千奇百怪的需求。 有人要能抵御雷击的,有要能加速的,还有人想要能净身的,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忙到午后,阿竹出去采买,在糖水铺子上遇到了白璃。 “白仙长!”阿竹兴奋地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白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的津津有味,他尴尬地两口咽了下去,又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是阿竹呀,沈掌柜近来可好?” 阿竹嘿嘿笑道:“最近生意好的不得了,我们少爷也忙的脚不沾地呢。” 又想起他的偶像:“对了,怎么好多日不曾见到谢仙长了?” 白璃道:“师兄受伤了。” 阿竹一惊:“这…怎么会有人伤了谢仙长?” 白璃叹了口气,“前几日师兄带队除妖兽,那妖兽也是道行极深的,有个刚进门的小弟子因为紧张乱了队形,又擅自乱跑。师兄为了救他,这才被妖兽伤了。” 阿竹连忙问道:“伤得重吗?” 白璃摇头:“不算重,只伤了手臂,休养几日就好。” 阿竹点点头,匆匆买完东西,赶回铺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绫。《 》 16、探望 沈绫听完,眉头微皱:“谢仙长受伤了?” 阿竹点头:“白仙长是这么说的。” 沈绫想了想,去铺子里取了几件料子上乘的衣袍。 除冰魄纹外,每件上面亲自绣了不同的灵纹,一并拿匣子装了,又让刘娘子备了些滋补的吃食。 然后吩咐阿竹:“帮我备辆马车,我去趟天剑宗。” 阿竹道:“少爷,我陪你一起去吧。” 沈绫道:“不必,你这几日走不开。” 阿竹确实有点脱不开身,只好应了下来。他知道沈绫有灵力在身,一般人不是对手,多少放心一些。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沈绫坐在车内,心中略有不安。 他不知道谢凛的伤势如何,听白璃说并不十分严重,想来天剑宗也有最好的伤药,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天剑宗的山门依旧巍峨,守门弟子认出了沈绫,并未阻拦,听说是来探望谢凛伤势,还给他指了路。 沈绫一路来到谢凛的住处。 门没关,沈绫敲了敲,然后轻轻推开门。 院中,谢凛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晨光透过叶隙,在他衣袍上洒下细碎的金斑,他左手持剑谱,右臂缠着素白纱布,纱布下隐约可见沁出的血迹。 谢凛抬头时,一缕碎发垂落在额前,衬得眉下那双眸子愈发清冷。 他有些意外,声音微沉:“可是店铺出了什么事?” 沈绫见他确实只是轻伤,放下心来,微微笑道:“冒昧打扰。只是偶然听说谢仙长受伤了,便想来探望一下。” 谢凛的目光落在沈绫身上,沈绫今日穿了一件浅色长袍,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 他的语气不自觉放缓:“小伤而已。” 沈绫点头:“倒是我扰了谢仙长的清净。” 谢凛皱了下眉:“并未。”然后略一迟疑:“你送我的大氅,可是有止血之效?” 沈绫不想他如此敏锐,转而一想,定是冰魄纹发挥了作用,又高兴起来。 谢凛从他神色中得到答案,眉头却微微拧起:“多谢。” 沈绫不知他为何看上去不太高兴,索性直问道:“谢仙长是因为我擅作主张,所以不快?” 谢凛摇头,“并非不快。”然后又深深看向他,目光掠过他手上的东西:“我救你本是无心,不需你如此回报。” 沈绫扬眉:“我如何做是我的事,不需你如此介怀。” 谢凛:“…” 沈绫本因他拒绝的态度心中略有不爽,此刻看他吃瘪,心情又好了一些。 “再说了,也不只是报答…” 谢凛抿抿唇,没有再开口。 沈绫顺手将法袍放在边上:“谢仙长便当作普通衣袍一试吧。” 谢凛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了语气:“可是图纹在起效?” 沈绫已经对这人的聪明感到麻木了,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回道:“正是。” 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谢凛想起这人在大殿上对师父说“保密”时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这丝笑一闪而逝,快的沈绫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我能感受到。” 沈绫想,以谢凛的修为,能感受到似乎也不足为奇,但那日叶宗主分明没有看出来。 难道星河绣月和灵蚕丝绣出的灵纹,还是有所不同?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谢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疏离。 沈绫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又渗出血迹,忍不住问道:“可需要帮忙?” 谢凛低头看了一眼,沈绫以为他定然会说“不必”,谁知他应了一声“好。” 沈绫一怔,然后便帮他重新包扎了一下。他自小独立,偶尔受点小伤也都是自己处理,因此这些事做的很熟练。 倒是谢凛盯着他熟稔的动作有些出神。 伤口并不像谢凛说的这么微不足道,还是有些深的,所幸现在看来愈合良好。 包扎好后,沈绫便打算告辞,他把食盒拎到桌上,嘱咐谢凛鸡汤要趁热喝,谢凛略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 沈绫离开后,谢凛拿起沈绫带来的衣袍,发现每件都用娟秀的笔迹写明了功效。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灵纹,不知在想什么,很久都没动。 微风拂过庭院,带着树叶沙沙的轻响。 过了良久,谢凛才重新拿起剑谱。 铺子里,房间飘着淡淡的线香,陆明趴在桌上,手边的茶早就凉透了。 订单摞得比砚台还高,他揉着酸胀的手腕:“单子太多了!比我刚跟着师傅学画符的时候还累。” 他把针往绣绷上一扎,瘫在藤椅里冲沈绫摆手,“沈兄,你看看我这手,抖得都能筛米了。” 沈绫轻笑出声,思索了一下,也道:“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还是要想个主意才好。” 沈绫没想到大家对法袍的购买热情如此之高,修真界并不缺灵器,器鼎门全宗几千个弟子,产出也十分可观,从低到高各种品质、功能的灵器都有。 可灵器价格远不止三块下品灵石,而且衣袍穿在身上又实在方便,哪怕功效有限,依旧有大量客户。 沈绫蹲下身翻看满地绣样,决定将灵纹部分也交给绣娘。 “法袍本身也需要多种绣线,灵纹处用新线应当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陆明眼睛一亮:“这样最好不过,就怕绣娘会泄密...” “无妨,”沈绫道:“日后你只负责对灵纹进行把关就好,绣娘那边…可以让他们签一份保密协议。” 陆明倒有点犹豫:“能行吗?” 沈绫把图纸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翘起的边角。 “没问题。就算真的泄露出去,其他店铺也只能仿出已有的款式,只要我们不断推新,就一定无人能取代。” 想到这里,沈绫不禁庆幸,自从店铺改名开始,就在每件成衣上都绣了九张机的标志图纹,类似现代的品牌标识。 现在想来,实乃明智之举。 第二日晌午,绣娘们聚在后院按手印,钱娘子又把违约的事项跟绣娘们强调了一遍。 众人都对铺子的各项待遇十分满意,因此并不抵触,也很能理解,七嘴八舌地保证绝不会泄露分毫。 由此,法袍的交货效率终于有了质的提升。 这日午后,阿竹跑进书房,头发都汗湿了,黏在通红的脸上。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少、少爷!岩生他...测灵台那边..." 沈绫瞥他一眼:“不要急,慢慢说。” 阿竹拍拍胸口,“今天测灵台开了,刘娘子送岩生去测,没想到岩生竟是个有灵根的。只是天剑宗想收他入门的时候,刘娘子又不愿意了…” 每年各大宗门都会开放测灵台,用于检测孩童的修炼资质,并择取资质上佳者收入门内。 几乎所有父母都会让自己的孩子一试,毕竟如果有缘迈入修真一途,就有可能超脱凡世。 刘娘子也不例外,于是就有了阿竹之前说的一幕。 沈绫叫上陆明一起来到测灵台前,发现周围乌泱泱的全是人,真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了。 测灵台是一块巨大的青玉石台,石台四周立着四根石柱,柱顶镶嵌着拳头大小的灵石,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几名天剑宗弟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引导人群,空气中有淡淡的灵力波动。 “看见了,在那儿!”陆明指着不远处道。 沈绫顺着陆明的手指望去,只见刘娘子抱着岩生,一旁站着个仙剑宗弟子,掌中荧石泛着幽蓝光芒,将岩生满是泪痕的小脸映得忽明忽暗。 “我不要修炼!”岩生攥着刘娘子的襦裙,刘娘子也不停地用手抚过儿子的后颈,不愿放开。 沈绫叹了口气。 他其实可以理解刘娘子的心情。 她自是不愿让儿子离开她,可如果不参加测灵,每每想起难免会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假如测出的结果是无灵根,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儿子是个凡人。 可偏偏岩生不仅有灵根,资质还不错,是以仙剑宗的弟子一直在规劝。 沈绫跟陆明对视一眼,陆明也满眼无奈。 岩生看到沈绫到来,更加坚定了,“我不想去天剑宗,也不想离开我娘,我娘只有我了。” 他望着沈绫,恳求道:“我就想留在铺子里陪我娘。” 沈绫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最为纠结的却是刘娘子,她既不想儿子远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他。 “既如此…”陆明忽然道,“不如跟着我学符篆?” 他蹲下身,指尖凝起一点青光,对岩生道:“不耽误你侍奉母亲,只是随我修习,可好?” 母子二人一听,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选,顿时眼前一亮。 岩生拼命点头,就要给陆明磕头,陆明笑着扶住他,“不急,回去再说。” 一旁的天剑宗弟子:“…” 好好的苗子是怎么半道就被人截走的,他没想明白。 “秦师兄!” 就在这时,一道喊声传来,声音很耳熟,竟是白璃。他一路小跑过来,谢凛也在他身后。 “咦,沈掌柜也在!”白璃轻呼一声,跟沈绫打了个招呼。《 》 17、鬼修 然后转向那名天剑宗弟子,“秦师兄,我听说有个不错的苗子,不肯入宗门,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消息,就把谢凛扯了过来。 据他所知,青芜城的小孩十有八九都对谢凛尊崇至极,这么大一块活招牌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秦师兄满脸尴尬,“这…他不愿与母亲分离,已决定拜这位仙长为师。” 说着指了指陆明。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位陌生男修站在沈绫一侧,面容儒雅清俊,气质成熟,与沈绫似乎颇为熟识。 谢凛看向沈绫,又淡淡扫过一旁与他并肩而立的陆明,什么都没说,挪开了视线。 沈绫本想跟他打声招呼,可不知为什么,两人上次分别时,谢凛分明没那般疏离了,短短几日不见,竟比从前还冷了。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人真是反复无常。 白璃听完,遗憾道:“既然小公子不肯,那也不好强人所难,何况还是沈掌柜的人。” 说着朝谢凛眨眨眼:“师兄,我说的对吧?” 谢凛神色淡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似的。 白璃干笑两声。 沈绫刚要开口,阿竹找了过来,“少爷!铺子里来了位奇怪的客人。” 沈绫听闻,便打算告辞。谢凛眸光微动,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白璃一听,也非要跟着一起去。 沈绫只好跟两人道谢,带着众人一起赶回店铺,刚进门,就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柜台前。 来人穿着暗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露出的半截下巴白得发青,只能看出是个女子。 她怀里抱着个暗红漆盒,盒面雕着并蒂莲纹,莲心却用金箔补过。 沈绫进门时,她正仰头看梁上悬的绣球灯,灯火透过茜纱映在她下半张脸上,照不出半分血色。 几个伙计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声音枯哑,“掌柜的…劳您补件衣裳。” 她把盒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沈绫面不改色,开口道:“这位…道友,是什么样的衣裳?” 这人把漆盒掀开,却是一件红色的嫁衣,已经很旧了。 原本金线绣的鸾凤折了半边翅膀,珍珠流苏也断得七零八落。 她干枯的手轻轻摩挲着衣袍,“就是这件,要补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这人是个鬼修。”白璃附在沈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 沈绫极轻地点了下头,他已经猜到了。 沈绫认真打量了那件嫁衣,对鬼修道:“以前的布料和织线,现在未必能寻得到,我只能承诺尽力,不能保证一模一样。” 听闻这话,斗篷下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对方情绪似乎极为激动:“不!要一模一样,必须一模一样!” 谢凛皱眉,有些不耐烦,寒昭受他情绪感应,微微震颤,却被沈绫按住了。 沈绫对谢凛轻轻摇了摇头,对方便没有再动。 沈绫想,既然是开门做生意,眼下有客人上门,虽然提的要求很无理,却也没真的做什么,断没有将人打出去的道理。 鬼修上半张脸全被斗篷遮住,但好似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发出“嗬嗬”的笑声。 她把嫁衣拿在手里,嗤笑道:“听闻九张机有其他裁缝店没有的本事,却连一件衣裳都补不了么?甚至都不愿意仔细看看。” 沈绫无奈,只好接过她手上的嫁衣,谁料刚伸出手,谢凛的嗓音便在身后响起:“别碰!” 却晚了。 沈绫的手刚碰到嫁衣,就感觉一股巨大又无法反抗的吸力向他袭来。 谢凛反应已是极快,然而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肩膀,两人便一同被吸进了嫁衣中。 “少爷!” “师兄!” 在场众人惊呼出声。 陆明脸色一变,怒喝道:“嚣张鬼修!竟敢在天剑宗眼皮子底下使阴招!” 白璃也气的双目圆睁,抽出佩剑指着她,“说!怎么才能把人放出来,不说就杀了你!” 鬼修却丝毫不惧,哈哈大笑:“只能从里面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杀了我…他们就永远都别想出来了!” 阿竹气的把手上的茶水全泼到了她身上,那人却毫无反应,勿自喋喋不休。 “接了我的单,就要帮我把衣服补好,要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才行…” 沈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要被撕裂,眼前不停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呼啸闪过。 谢凛紧紧地抓住他,将他往怀里带了一下,运起周身灵力护住两人。 沈绫的身形终于稳了下来。他心下一阵懊恼,如果不自作主张就好了,这下不仅自己遭殃,还连累了谢凛。 “谢仙长…” “闭嘴。”谢凛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沈绫只好默默把道歉的话吞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绫只觉头痛难忍的时候,周身的力量突然消失,两人骤然往下跌去。 谢凛眼疾手快,运起灵力缓冲了一下,同时迅速转身,将沈绫护在身前,自己后背着地。 一片尘土飞扬,好在有灵力缓冲,跌的并不算重。 沈绫毫发无伤,却不知谢凛怎么样,赶紧撑起身体,紧张地问:“没事吧?” 谢凛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眼神深邃沉静。 沈绫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人家身上,两人身体相贴,毫无间隙。 沈绫的脸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知该看哪里,浑身不自在。 谢凛轻轻“嗯”了一声,“无事。” 然后起身,把衣袍上的尘土拂去,又恢复了寻常的淡然模样。 过了片刻,沈绫也恢复自然。 两人打量周围,此地竟是一处风景秀丽的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庄子,被一片茂密的竹林环绕。 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沈绫跟谢凛对视一眼,不知这鬼修把他们二人引到了何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便打算去庄子看看。 这院子的外墙并不高,青砖砌成,两人轻松翻了进去。 然而刚落地,就有个小丫鬟捧着东西走了过来。 沈绫正想该怎么解释他们两个大男人为何好端端地翻人家围墙,就见那丫鬟看不见他们似的,从他们面前径直走过了。 沈绫:“……”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小丫鬟,对前面那个喊道:“小翠姐姐,这是给小姐的茶吗?我来送吧,夫人找你有事。” 那个叫小翠的丫鬟点点头,把盘子交给了她,换了个方向走了。 沈绫这下可以确定,这两个小丫鬟是真的看不见他们。 谢凛沉吟道:“应当是幻境,跟上去看看。” 两人便跟着这个送东西的小丫鬟,一路来到一处厢房。 却见厢房的窗前,有个闺阁小姐正慵懒地靠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的裙摆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小姐,您又在看书了,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丫鬟端着茶走过来,轻声提醒道。 小姐抬起头,微微一笑,“小红,这篇文章写得极好,你看过吗?” 小红摇摇头,“奴婢哪懂这些,小姐喜欢就好。” 小姐叹了口气,将书卷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望向窗外。 沈绫看着小姐的脸,眉目如画,下巴尖尖,长相十分灵动漂亮,却也有点眼熟,“这小姐…” 谢凛点头:“是那鬼修。” 沈绫尚有些不可置信。 纵使的确能看出几分相像,也很难把眼前灵动活泼的妙龄女子跟那个遮着斗篷、阴气森森的鬼修联系到一起。 谢凛解释道,“鬼修修炼方式有违正统,久而久之,自然容貌有异。” 沈绫点点头,“这可是时空回溯之法?” 谢凛摇头,“并非时空回溯,只是一种更高级的幻境。” 也是,鬼修以魂魄为体修炼,一般都是因为心有所执,所以死后魂魄不散。 如果她有能够回溯时空的法宝,直接把自己送回去弥补遗憾就好了,也不用送他二人进来了。 “可有破除方法?”沈绫问。 “嫁衣上并无灵力波动,不知她用了何种方法。” 沈绫若有所思,“我也没有察觉到那件嫁衣有异。既然如此,之前为何开口拦我?” 谢凛看他一眼:“隐感不妙罢了。” 沈绫觉得他从谢凛这一眼中看出了未竟之意:左右你也没听话。 沈绫轻咳一声,心虚地转过话题,“事已至此,我们就先看看她到底想让我们知道些什么。” 一时没有其他办法,两人只得耐心看下去。 原来这鬼修名叫许瑶儿,她自小跟那些静待闺中的寻常小姐不同,对女工刺绣毫无兴趣,唯独对读书情有独钟。 为此许夫人常常头疼,经常训诫她,但训过没多久,她又把绣绷一扔,读那些闲书去了。 有一天,她翻到一篇文章,文辞犀利,字字如刀,针砭时弊。 她越读越觉得心潮澎湃,尤其是文中对权贵的鞭挞,句句切中要害,令人拍案叫绝。 她低头看了看文章末尾的署名——李安远。 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但字里行间的锋芒却让她不由地心生敬佩。《 》 18、幻境 几日后,许瑶儿带着小翠上街散心。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裙,头戴纱帽,步履轻盈。 小翠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刚买的点心。 走到一处拐角时,突然一个人影从侧面冲了过来,重重地撞在了许瑶儿身上。 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小翠及时扶住了她。 “你这人怎么回事!”小翠大声呵斥。 “抱歉!抱歉!”那人匆匆说了一句,声音急促,说完便想继续往前跑。 许瑶儿抬头一看,撞她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穿粗布长衫,面容十分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焦急。 许瑶儿正想说什么,却见远处有几个彪形大汉正朝这边追来,嘴里还喊着:“别让他跑了!” 男子脸色一变。 许瑶儿明白过来,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推到一条巷子中,低声道:“你先躲起来!” 巷子狭窄而昏暗。男子依她所言,靠在一处墙上,靠凸起的墙壁隐藏身形,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许瑶儿示意他不要出声。 片刻后,那几个打手追到了巷口,四处张望。 “有没有看见一个穷书生?”其中一个打手粗声粗气地问道。 许瑶儿攥紧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往那边跑了,跑得还挺快。” 打手们对视一眼,立刻朝她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许瑶儿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巷子里。 男子从阴影中走出,面露感激,拱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李安远,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许瑶儿一愣,瞬间十分惊喜:“你就是李安远?那篇《论时弊》是你写的?” 李安远十分惊讶,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姑娘也读过我的文章?” 许瑶儿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欣赏:“我读过,写得真好!句句切中要害,令人佩服。” 李安远实在没想到自己的文章会得到一位女子赏识,还是位富家小姐。 他想起那篇文章正是抨击权贵的,眼前人看上去就非富即贵,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过奖。” 又摇头无奈道:“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许瑶儿明白他指的是刚才追他的人,皱了皱眉,不平道:“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李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安远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打算,只能先躲一阵子。” 许瑶儿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他,“我名许瑶儿,这是我的信物,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到许府找我。” 李安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接过了玉佩,再次朝许瑶儿谢道:“多谢姑娘,姑娘恩情,在下铭记于心。” 两人又聊了几句,许瑶儿才依依不舍地带着小翠离开。 回到府中,她的心思却再也无法平静,她想着李安远的文章,又想着他的遭遇,心中既愤慨又担忧。 几日后,许瑶儿写了一封信,让小翠悄悄送去给李安远。 李安远当场回了信,又让小翠带了回来。 这天起,两人便开始了书信来往。 他们在信中谈时政、论诗文,渐渐地从陌生到熟悉,从敬佩到相知。 许瑶儿每次收到李安远的信,都会细细阅读,甚至反复揣摩。 渐渐地,她对李安远的敬佩转化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李安远更是在信中感受到了许瑶儿的不同。 她虽是女子,却饱读诗书,富有才华。虽出身富足,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反而对贫苦百姓颇为怜惜。 而字里行间对他本人流露出的关切与理解,更让他心中倍感慰藉。 顺理成章地,书信中的情感渐渐升温,双方对彼此的欣赏与倾慕再也掩饰不住。 许瑶儿知道,许夫人不会同意她和一个穷书生在一起,但她实在无法割舍这份情感,每次收到李安远的信,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于是这一天,她让小翠带去的信中,约定了两人的见面。 沈绫摇头,轻轻叹了一声。 这种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剧情,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太熟悉了,大概不会有好结果。 然后置身其中,反而因为既知结局,再看到许瑶儿读信时眼中雀动的光芒、脸颊上浮动的红晕,心生动容。 戏中人,又如何能预知结局。 所幸幻境中的情景都是片段式的,似乎都是许瑶儿印象比较深的情景,并不连贯,所以剧情进展很快。 周围景色再变。 转眼间已是二人见面相处时的片段。 有许瑶儿偷偷溜出府,与李安远在小山坡上赏月时的情景。有两人约好时间,假装在灯会上偶遇的情景。有装作不识,一起在书店买书的情景… 这一幕幕都闪动地很快,最终定格在某次两人一同出游的时候。 春日融融,城外的青山寺香火鼎盛,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许瑶儿早早就计划好了,今日要借着去寺庙上香的机会,与李安远相见。 她换上男装,将长发束起,戴一顶青纱帽,扮作男子。 小翠也换上小厮打扮,两人悄悄从后门溜出府,雇了辆马车,直奔青山寺。 青山寺后山的桃林正是花开时节,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宛如一场花雨。 许瑶儿站在桃树下,心中满是期待。 不一会儿,李安远匆匆赶来,见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对不起,瑶儿,我来晚了。” 许瑶儿抿嘴一笑,“你又不是第一次迟到了。” 李安远连连道歉,说自己帮人代写书信,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 许瑶儿知道他既要读书又要赚家用,自然不予计较。两人并肩走在桃林中,谈论着近日读到的诗文。 正当两人谈得投机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笑语声。许瑶儿抬头一看,竟是许夫人与几位夫人小姐结伴而来。 她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拉着李安远躲到一棵桃树后。 小翠也紧张地站在一旁,低声道:“小姐,我们快走吧,被夫人发现就糟了。” 然而,许夫人眼尖,早已认出了乔装成男子的许瑶儿。 她心中震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身旁人道:“我忽然觉得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你们接着玩,莫要被我扫了兴致才好。” 众人不疑有他,打趣几句,就放她离去。 许瑶儿见许夫人带着贴身丫鬟和家丁远去,松了一口气。 然而终究还是担心被人认出,两人匆匆去寺里拜过,又说了一阵子私房话,便打算在寺院后门分别。 就在这时,却见许夫人带着下人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两人大惊。 许夫人脸色铁青:“瑶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平日不服管教便罢了,还敢扮作男子与外男私会!你是真不把我和你父亲放在眼里!” 许瑶儿脸色煞白,但强自镇定,解释道:“母亲,我与李公子两情相悦,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 许夫人冷笑一声:“公子?” 她转头看向李安远,目光凌厉,“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但你若再敢纠缠我女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安远抿唇,上前一步,态度诚恳,不卑不亢,“夫人,我与许小姐只是谈论诗文,绝未有冒犯之举。但我是真心倾慕许小姐,希望夫人能成全。” 许夫人冷哼一声:“一个穷书生,也配与我女儿两情相悦?来人,把小姐带回去!” 家丁们上前,强行将许瑶儿拉走。 许瑶儿挣扎着喊道:“母亲!他是真心待我的!我也是真心喜欢他的!” 许夫人不为所动。 李安远想拦,又不能对许夫人不敬,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许瑶儿被母亲带走,心中焦急万分。 许夫人临走前,又转头对李安远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许家的女儿,不是你这种人能高攀的。” 李安远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掉了。 许瑶儿被带回府中,关进了房间。 许夫人严厉斥道:“从今日起,你和那几个丫鬟都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若再敢跟他来往,家法伺候!” 许瑶儿泪流满面,哀求道:“母亲,我们都是真心的,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 许夫人嗤笑一声:“真心?真心又值几个钱?一个穷书生,能给你什么?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心狠!” 许瑶儿被关在房中,心中满是绝望。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悲愤过后,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阻碍,她都一定要跟李安远在一起。 李安远回到家中,亦是十分焦急担忧。 他知道,若想与许瑶儿在一起,必须得到许家的认可。 思来想去,他将全身上下所有的银钱拿出来,置办了礼品。又换上最体面的长衫,带着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支嵌着碧玉的银簪,去了许家。 这簪子是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叮嘱他好好保管,将来传给儿媳。 李安远将簪子包好,握在手里。 想到去世的母亲,他似乎重新生出了一股力量,冲淡了他心内的茫然与焦虑。 许夫人虽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但许老爷也曾是读书人,他的态度还不一定,说不定会有一丝转机。《 》 19、信任 李安远带着满心的紧张和期待,来到许府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对门房道:“在下李安远,特来求见许老爷。” 门房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衣着整洁,但难掩寒酸之气,便冷冷地说道:“等着,我去通报。” 片刻后,门房回来,语气却更加恶劣:“老爷说不见,你回去吧。” 李安远心中一急,连忙请求道:“烦请再通报一次,就说李安远带着聘礼前来,诚心求娶许瑶儿小姐。” 门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爷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赶紧走!” 李安远不肯放弃,站在门前高声喊道:“许老爷,在下诚心求娶小姐,请给在下一个机会!” 许老爷在府中听到喧闹,心中大怒,带着几个家丁气冲冲地走出来。 他对着李安远上下打量一番,满脸不屑,“一个穷书生,也妄想娶我女儿?” 李安远心下一片失望,他固执道:“许老爷,或许我今日还是个穷书生,但我也有一腔抱负,来日定不会让瑶儿过苦日子,请您相信我!” 眼看已经有路人围过来看热闹,许老爷更气:“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话落,家丁们一拥而上,将李安远推搡出门,期间还有人向他挥了几棍棒。 李安远跌倒在地上,手中的礼盒散落一地,那支簪子也被人踩在脚下,不知碾过多少回。 许老爷转身回府,大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地关上了。 李安远咬咬牙站起来,没再管那些寒酸的礼物,只把簪子捡起来。 吹干净尘土,仔细包好,握在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点难受,下意识看了谢凛一眼,却见他面色淡淡,似乎不为所动。 沈绫忍不住问:“谢仙长,你如何看这两人?” 谢凛看着他,道:“无力自保,不该与旁人牵扯。” 沈绫无语,戏谑道:“不愧是谢仙长,冷心冷情至此,你可知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凛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沈凌也不再多言,两人接着看场景变幻。 却说,许瑶儿被禁足在房中已有数日,每天只能透过窗棂望着院中的花木发呆。 许夫人心中又急又怒,这几日她软硬兼施,许瑶儿却油盐不进。 许夫人知道若一味逼迫,只恐让她更加坚定。于是,许夫人决定略施手段,让许瑶儿对李安远彻底死心。 这日,她走进许瑶儿的房间,语气温和:“瑶儿,你可是在怨母亲?” 许瑶儿摇摇头。 许夫人抹了一把眼晴,“我只是不想你跳入火坑罢了。那李安远本是攀附权贵之徒,却在你面前惺惺作态,等你以后知道了又哪有后悔的余地?” 许瑶儿抬头看了许夫人一眼,没有开口,这几日她反驳的太多,已经累了。 许夫人急道:“瑶儿,千万别想着跟那小子私奔,你可知道他接近你,不过是贪慕我许家的家世?你若与他私奔,真正与许家脱离,他日后必定会厌弃你。” 许瑶儿终于忍不住摇头:“母亲,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胸怀抱负,才华横溢,对权贵只有不耻。” 许夫人见女儿固执,心中更加不悦:“既然你如此相信他,那好,我便让你亲眼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许瑶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夫人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几日后,许夫人将许瑶儿带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酒楼,许瑶儿心中疑惑。 她们坐在二楼的雅间中,透过窗棂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 此时正是傍晚,街上人来人往,许夫人忽然指着楼下道:“瑶儿,你看那边。” 许瑶儿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只见李安远正与几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并肩走入酒楼。 那几人谈笑风生,举止亲密,李安远也跟在后面。 许瑶儿心中一震,不可置信。 许夫人道:“瑶儿,你可看清楚了?那李安远与你交往,不过是为了攀附我许家的权势。如今他得了权贵的青睐,说不定都把你忘到脑后了!” 许瑶儿摇头:“不,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许瑶儿远远看见李安远与那些权贵落座,推杯换盏,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但她回想两人相处点滴,又觉得这一切不该是假的。 回到府中,许瑶儿更加低沉,但许夫人逼迫更盛,甚至已经在帮她张罗亲事。 不过没让她等太久,事情就有了转机。 夜幕降临,许府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许瑶儿还未睡,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她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窗前,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跳骤然加快,低低唤道:“安郎?” 李安远确认四周无人,才来到许瑶儿窗前。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中却满是温柔和思念:“瑶儿,是我。” 许瑶儿压低声音,语气中既有责备又有欣喜:“你怎么来了?若是被人发现,你该怎么办?” 李安远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想见你,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许瑶儿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心中一阵酸楚。 她轻声道:“母亲已经在帮我相看亲事了。” 李安远的笑凝固在唇边,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对不起,是我无能。” 许瑶儿摇头:“只要你对我真心,我一定会抗争到底,我愿意等你。” 李安远沉默片刻:“你斗不过他们。瑶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拿出母亲的簪子:“现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许瑶儿一愣,想起那日酒楼所见,心里闪过一丝犹豫。 可看着李安远眼里闪动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愿意。” 李安远眼中瞬间涌出欣喜,他紧紧抱住许瑶儿:“相信我,我绝不会负你!” 两人相拥片刻,李安远松开她,低声道:“明晚子时,我来接你。你收拾好随身的东西,不要惊动任何人。” 许瑶儿应下。 于是第二日晚上,两人便如约逃离了许家。许老爷、许夫人知道后如何震怒不提。 李安远找人借了银两,许瑶儿也随身带了些金银细软出来,两人一时倒也不算十分困苦。 因为不想被找到,他们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落了脚。 安顿好后,李安远想,纵使没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也该给许瑶儿一个名分,于是两人便打算办一场简单的婚礼。 他们偷偷回到城里,找了一家成衣店,准备置办一件嫁衣。 沈绫惊讶地看着店门上方“沈记成衣”的招牌,终于明白这鬼修为何会找上他,原来这件嫁衣,原就是在沈家定做的。 只是青芜城这百年间变化颇大,让他之前竟没有认出来。 店铺里的掌柜是一位老爷子,约莫是沈绫的某位前辈。他迎上前来,问道:“两位可是要置办新衣?” 李安远点头:“是,我们想置办一套嫁衣。” 掌柜笑道:“这可是喜事,两位稍等,我这就取图样来。” 掌柜取来了图样,李安远囊中羞涩,想订一个最简单的款式,当然价格也是最低的。 许瑶儿却觉得她可以过苦日子,成亲只有一次,不愿将就,硬是当换了自己不少细软,定了一件金线绣鸾的款式。 嫁衣很快就制好了,取货那天,许瑶儿试穿了一下,一身红衣的她美得令人心醉。 李安远站在她身后,眼中满是柔情,她也低头一笑,隐去了心中一丝迷茫和不安。 婚礼这天,许瑶儿这边自然无人参加,李安远也只叫了为数不多的亲朋。 婚礼在简陋的宅院中举行,仪式也简单。 等两人入房,喝了交杯酒,李安远低声道:“在房间等我,我敬完酒就来找你。”许瑶儿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许瑶儿坐在床上,心中却越来越烦乱。 上次在酒楼看到李安远的事,她始终没有跟对方提过,她不想细究自己为什么不去问个明白,左右也不过是想逃避。 担心会出现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场景,比如对方的错愕惊惶,比如海誓山盟破碎时的狼狈。 在摇晃的红烛中,她终于坐不住,扯下盖头,站起身走到门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大娘见状,急忙拦住她:“新娘子可不能乱走,快回房去。” 许瑶儿低声道:“我就在附近走走,有些憋闷。”大娘还想再劝,许瑶儿却执意离开了。 她走到河边,夜风拂面,心中的烦乱稍稍平息了些。 她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看暗色的河水,看天上的繁星,看月光下河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逃兵,逃避着本该面对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许瑶儿,你不能这样,哪怕回去问个清楚呢,只要他给我一个解释,我总愿意相信他的。” 然而,就在她准备返回时,忽然看到远处火光冲天。 她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方向…好像正是他们的房子!《 》 20、执念 她拔腿就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等她赶到时,宅院已被大火吞噬,四周哭声一片。 她大喊道:“安郎!安郎!”但无人回应,似乎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唯独不见李安远。 许瑶儿冲到人群前,焦急地问:“安郎呢?安郎在哪里?” 大娘见她回来,哭道:“阿远以为你还在婚房里,跑进去救你了!我说你不在,他偏不信。” “还说大婚之夜你怎么可能乱跑,而且你答应在房里等他了,如今人没出来,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 许瑶儿看着眼前熊熊烈火,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寒冰冻住了。 她发了疯似的想要冲进去,被众人死死拉住。 她哭叫道:“李安远!李安远!我在这里!你快出来!”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火舌的咆哮和卷蚀木梁的噼啪声。 哪怕众人再拼命救火,等火势渐弱时,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李安远终于在一块砸下来的断梁下被找到,人已经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半分之前清俊的模样。 许瑶儿浑身颤抖,摇摇欲坠,跪在他身边,不停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我不该离开,我不该…” 她渐渐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痛彻心扉的哭喊。 后来她知道了,酒楼那次是李安远被许家乱棍打出门后,最束手无策、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人上门告诉他,可解他目前困境,他才去赴宴。 他被现实逼的心力交瘁。 父母早亡,苦读十载,宏图之志无力施展,所爱之人不能相守,他太想有一条捷路可走,免去他此生困苦。 可在对方提出让他放弃科举,重金聘他给自己当“谋士”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然后被狼狈地赶出门去。 她也知道了这场火是许家所为,本意是想破坏他们的婚礼,逼她回家。 因为早在他们刚刚出现在城中的时候,就有耳目将他们的行踪报给了许老爷。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许瑶儿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她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清醒时眼神空洞绝望,令人不忍直视,恍惚时却自言自语,说说笑笑,状若疯癫。 她时常坐在那条河边,望着水面发呆,仿佛在等什么。可她的余生,终究永远都活在那一天的阴影中,再也无法逃脱。 看到这里,沈绫和谢凛二人也终于知道了这个鬼修的执念。 那件破裂的嫁衣,只是一个符号,真正破裂的是她自己。 有,但却不纯粹的信任,有,但却不完全的勇气。正是这些缺失的角落,阴差阳错之间,铸成了最终的悲剧。 沈绫轻轻叹了口气,走向河边的女子。 “这位姑娘,这件衣服我可以帮你补好,能交给我吗?” 许瑶儿怔忪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嘴唇嗫嚅:“你说…你可以补好…” “没错,我可以补好,跟之前一模一样。” 许瑶儿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她紧紧地拥着手里的嫁衣不肯放手。 但衣裙破裂处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终于缓缓地将嫁衣递了过去。 沈绫和谢凛对视一眼,谢凛轻轻点头。 两人拿着嫁衣来到“沈记成衣”,跟掌柜说明情况,掌柜犹豫道:“布料和织线都有,只是实在难以织补到原来的样子。” “无妨,我可以。” 掌柜惊讶地看着沈绫,却越看越觉亲切。点点头,将所需物什拿给沈绫,沈绫谢过,便在铺子里补起来。 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才补好,他轻轻晃了晃酸痛的脖颈,道:“走吧。” 沈绫对掌柜再次道谢,掌柜看着完好如初的嫁衣,不住惊叹。 临走前,沈绫终于还是停了一下,回头对掌柜道:“掌柜的,你这铺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生意兴旺,传承百年。” 掌柜的笑了,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神色:“你这后生我着实喜欢的紧,看着也亲切,老朽就承你吉言了!” 沈绫将修复如初的嫁衣交给许瑶儿的时候,幻境忽然发生了剧烈变化,熟悉的撕裂感再次袭来。 沈绫以为终于能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两人却再次来到初时的那片野地。 沈绫:“…” 他有点抓狂:“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谢凛轻笑一声。 沈绫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麻了一下,转头再看谢凛时,那丝笑容已经不见,只能看到似乎还微微上翘的嘴角。 还未等他再回味一下这个笑,谢凛提醒道:“她执念未了。” 没等沈绫多想,眼前的场景又急剧变化起来,两人之前看过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停在了新婚当晚。 原来如此。 李安远去敬酒了,过了一会儿,许瑶儿再次不顾大娘的阻拦走了出来。 就见两名男子立于河边,俱是俊逸身形,一个姿态闲散些,另一个身量更高,带着一股冷峻气场。 许瑶儿刚想绕开,其中一人竟开口朝她喊道:“姑娘,在下是一名游方道士,观你印堂,今晚必有祸事,还是留在房中,莫要走动为好。” 谢凛:“…” 沈绫理直气壮地睨他一眼,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谢凛摇摇头。 许瑶儿犹豫片刻,竟真的转身回去了。 倒不是真信了他的话,只是觉得这二人看起来着实奇怪,不像什么好人。自己一个弱女子此时独自夜行,恐怕真有不妥。 谢凛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知道,他一贯冷着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这已是难得的情绪波动了。 沈绫忍不住笑起来,得意道:“怎么样?” 另一边,许瑶儿心绪烦乱地回到房中,不一会儿,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接着就听“走水了!走水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传来。 她心跳加快,顾不上多想,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跑到门口,却因嫁衣裙摆繁琐,被门槛绊倒,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心里着急,刚想站起,就觉腕上传来钻心疼痛,这一摔,竟是把脚腕摔折了。 此时已隐隐有烟雾从门缝中渗入,她咬着牙想站起来,便听到李安远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近:“瑶儿!瑶儿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她大声回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李安远破门而入,看见她,顾不得多问,直接把她抄抱起来,迅速逃了出去。 许瑶儿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没事,可以放我下来,快去救火吧!” 李安远点点头,把她放到安全的地方,便与众人一起救火。 好在房子离河边不远,大家齐心协力,终于把火扑灭了。 然而,宅院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婚房更是化为一片灰烬。 许瑶儿站在废墟前,李安远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大家帮我们凑了些银两,再寻个住处罢。” 许瑶儿转头看他,彼时李安远去救她时,婚房已起火。她被抱在怀里分毫无伤,李安远的腿和手臂却都被火舌卷到,灼伤一片。 李安远轻轻摇头道:“无妨,擦些药就好。” 许瑶儿心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冲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 这场火蹊跷,于是两人再寻宅子的时候,便谁也没有告诉,选了个真正与世隔绝的地方。 安顿下来后,李安远除了每日专心读书,还种了一块地,解决二人口粮。 许瑶儿也开始学着做一些家务,虽然起初手忙脚乱,但很快就有模有样了,两人当真过上了男耕女织的日子。 后来,李安远得中科举,一路仕途平坦,虽不及位高权重,但守土一方,清廉有为,是百姓交口称赞的父母官。 许家家道中落,那年走水之事也真相大明,许瑶儿与许家彻底决裂,许老爷和许夫人凄苦晚年,悔不当初。 幻境到这里,才算真的结束了。 一股巨大吸力把沈绫和谢凛两人从幻境中拉出。 沈绫按着眉心,等那阵眩晕过去后,再睁眼时,看到二人身处一个宽阔的房间内。 房内燃着檀香,耳边传来鸟鸣声,竟是在天剑宗。 谢凛低声问道:“可有不适?” 沈绫摇头,低头一看,发现那件嫁衣正静静躺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心中一惊,嫁衣竟是自己修补后的模样,针脚细密,仿佛从未破损过。 他抬头看向谢凛,谢凛眼中也有些意外。 这时,阿竹和白璃匆匆跑来,“少爷!”“师兄!” 沈绫道:“我们没事,那鬼修呢?” 白璃道:“你们两人消失后,我就传信给了师父,那鬼修现已被扣在天牢中。” 沈绫心中有些复杂,想要见见她。白璃生怕再中了她的计俩,谢凛道:“无妨。” 于是几人一起来到天牢。 昏暗的牢房中,鬼修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神情怔忪,目光空洞,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绫走上前,将手中的嫁衣递给她,轻声道:“这是你的嫁衣,我帮你补好了。” 鬼修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嫁衣上,眸光闪动。《 》 21、仁心 她接过嫁衣,手指轻轻抚过衣袍上每一处补过的地方,沙哑道:“多谢。” 沈绫心中疑惑:“那幻境到底是真是假?或者说…那是幻境吗?” 鬼修却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她缓缓从发间取下一只簪子——竟是那支嵌着碧玉的银簪。 她将簪子递给沈绫,声音嘶哑,带着恳求:“可否帮我保管这只簪子。” 沈绫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这只簪子对鬼修而言意味着什么:“何不自己保管?” 鬼修又摇了摇头,艰涩道:“求你。” 沈绫沉默片刻,还是接过了簪子。 白璃和阿竹在后面齐齐惊呼,要命了,怎么还敢接这鬼修的东西! 一时间双双戒备,生怕那鬼修再使出什么诡术来。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支簪子就跟其他普通簪子一样,静静躺在沈绫掌心里。 鬼修微微一笑。 她形容枯槁,已与年少时无半分相似,但那一笑却仿佛让沈绫看到了昔日美丽灵动的许瑶儿。 沈绫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神情释然,仿佛已卸下重担,轻声道:“我执念已消……何必再留在这世间?”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突然开始消散,“沈掌柜…你是个好人,若有来世…再还你恩情罢。” 在众人惊愕中,点点星光消失于空中,再无痕迹。 沈绫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簪子,他没想到,许瑶儿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谢凛道:“她已得解脱。” 沈绫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心中却依旧难以平静。 离开天牢时,叶辞秋也来了。 沈绫上前,恭敬地行过礼,又将鬼修之事简单道过。 叶辞秋沉吟片刻,道:“鬼修修炼诡术,倒也常有超乎常理之法,身陨可能就是代价。” “这幻境,虽能部分影响现世,但也仅限于微末之处。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道法则,谁也无法更改。” 沈绫与叶宗主等人辞行,带着阿竹一同离开天剑宗。阿竹已备好马车,不出一个时辰,两人便回到了铺子。 沈绫看着簪子,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它妥善收好。 陆明见他平安回来,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这几天铺子里的人都担心你。” 沈绫打起精神:“辛苦陆兄了。” 陆明摆摆手:“这铺子你早就安排妥当,不用人管都行,我也就是稍加照看。” 又仔细问了鬼修的事,听罢也是唏嘘不已。 却说这几日,倒是发生了一件不算紧要的事。 “你是说,云裳阁也在卖功能法袍?” 陆明点头:“没错,不仅有我们现有的三款,还有其他功效的法袍。” 沈绫意外。 陆明却接着道:“我找人悄悄买了一件,拆开发现并无甚特别,只是把符篆缝在衣内而已。” 这倒不足为虑。 陆明也不是很在意:“符篆功效只有一次,而且不能见水,十分受限。所以他们价格也低,只卖两块下品灵石。” 既然只是东施效颦,沈绫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了几日,连一些小店也开始出售所谓的“法袍”,想法更是别出心裁,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将低阶的留香丹碾碎,制入腰带中,就可称“留香袍”。以铁骨藤纺线织人内衬,便称作“护心袍”… 诸如此类,不一列举,价格比云裳阁定的更低,却也借着这阵东风,很是吸引了一些顾客。 陆明有点着急,跟沈绫商量把冰魄纹和逢春纹一同推出。 沈绫倒不太在意,只让他自己安排便好,陆明便急匆匆地去了。 一时间,各种新品法袍纷纷上市,颇有点百花争妍的意味。 关于竞争这件事,沈绫是真的不介意,甚至还挺喜闻乐见的。毕竟一个健康的市场是需要竞争的,他也不想搞垄断那一套。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古人的经商头脑竟也这么活络。他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抱着现代人的智商优越感,小瞧了这个时代的人。 天剑宗的订单经陆明仔细检验过,已经送了过去,沈绫也终于有时间好好修炼了。 他一连闭关几个月,沉浸在九曜经纬中,空闲时也练练画符和出针,渐渐感受到了修真的乐趣。 却说在他闭关的时候,谢凛来过一次。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听说你在修炼就走了。” 陆明有点不明白,“大概是来关照一下铺子吧,没想到谢仙长还是个热心肠。” 沈绫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唔,热心肠…大概吧。” 心里想着,找个时间再去天剑宗寻一趟热心的谢仙长。 这日,沈绫正在柜台指点阿竹核账,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位年轻公子正踏入店内。 那人身着月白色长袍,衣襟绣着流云暗纹,腰间系着一条浅金色丝绦,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沈绫心中暗赞:眉目如画,气质卓然,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那公子走到柜台前,微微一笑:“可是沈掌柜?” 沈绫点头:“这位公子,可是想定法袍?” 来人微微颔首:“正是。听闻九张机的法袍修真界有名,特来拜访。” 沈绫请他入座:“不知如何称呼?” “免贵姓曲,曲照夜。”那人笑着答道。 曲照夜?有点耳熟,沈绫一时想不起来。 两人落座后,曲照夜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递给沈绫,道:“这是我设计的花纹,不知可否照此制作?” 沈绫接过图纸,细细端详,只见图上绣纹繁复,线条流畅,构图精巧,不禁点头赞道:“可以,这图样确实不错。” 曲照夜语气谦和:“不过是些拙作,还需沈掌柜指点。” 沈绫摇摇头。笑话,客户都把图纸带来了,定是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他还有什么好指点的。 收起图纸,沈绫问道:“曲公子想要哪种法袍?对衣料材质可有要求?” 曲照夜略作思索,道:“蕴灵袍,材质以轻盈为主,便再好不过。” 沈绫点头:“这不难,店内有一款‘流云锦’,轻薄柔软,也适合公子气质。” 曲照夜很满意:“那便依沈掌柜所言。” 沈绫记单子的时候,曲照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内陈设。 他语气随意:“说起来,听闻沈记成衣在青芜城传承多年,眼下更是红火,想必定有不外传的手艺,不知沈掌柜可愿透露一二?” 沈绫看他神情知他是开玩笑,笑道:“曲公子过奖了,我们九张机确实有些祖传的绣法,但也不算什么秘技,只是讲究用心罢了。” 曲照夜略有好奇:“祖传绣法?想必也需灵巧机关,相辅相成才可。” 沈绫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不靠灵机巧器,沈家的绣法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不敢说有多精妙,也算有些心得罢。” 曲照夜点点头,感慨道:“难怪九张机的法袍如此有名,果然是有底蕴的。” 两人又聊了些法袍的细节,曲照夜态度谦和,跟他聊天还是很轻松的。 待一切谈妥,曲照夜起身告辞,笑容温和:“那便麻烦沈掌柜了,改日再来取衣袍。” 沈绫应下:“曲公子放心,定不负所托。” 曲照夜离开后,沈绫转身回到店内,又继续忙碌起来。 转眼天就黑了。晚饭时,沈绫想到这个名字,又随口问了陆明一句。 “曲照夜,”陆明有点不可思议,“可是丹霞谷谷主温烬白的亲传弟子曲照夜?” 沈绫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名字听着耳熟了,想到那人风华气度,点点头:“应当是他。” 陆明若有所思:“丹修定制逢春袍倒也不奇怪。” 提起丹霞谷,陆明又大加夸赞道:“说起丹霞谷,实乃修真界医道圣地。谷主和门下弟子仁心仁术,几百年来广施善行,救人无数。” “无论凡俗百姓还是修真同道,皆不吝援手,在修真界中也算是声誉极高了。” 沈绫对目前修真界的几大宗门都已听过不少,丹霞谷盛名也早已耳闻。 陆明接着道:“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三十年前的那场赤焰瘟疫。当时,赤焰山一带突发瘟疫,病患高烧不退,皮肤溃烂。凡世医者束手无策,修真界的丹药也难以见效。” “丹霞谷得知后,立刻派出数十名弟子前往救治,温烬白更是亲自带领弟子日夜不休,研制解药,最终救下了几千条性命,百姓皆称其为‘活菩萨’。” 接着又谈起曲照夜其人。 曲照夜自幼拜入丹霞谷,天赋异禀,短短几年便已精通医道,尤其擅长以灵力疗伤,手法之精妙,连谷中长老也自愧弗如。 且他又为人谦和,从不恃才傲物,无论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在当今修真界弟子辈中也算是翘楚一辈。 沈绫点点头,想到今日跟曲照夜的言谈,倒确实称得上是谦和温润。 不过他似乎对织绣一事很感兴趣,没想到一个医修兴趣如此广泛,倒真让沈绫觉得有些意外。 至于修真界翘楚么…他倒有个更熟的。《 》 22、对酌 这日风和日丽,微风拂过后院,带来一阵清甜的花香。 沈绫站在窗前,抬头望着院里一株盛开的桃花,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开春了。 这几株桃花开的正盛,沈绫看了一会,想起前世的鲜花饼,就是不知能不能拿这桃花来做。 他走进厨房,刘娘子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看到沈绫,惊讶道:“掌柜的,您怎么进来了?” 沈绫笑道:“借你厨房一用。” 他穿着一件浅青色长袍,衣襟绣着细密的藤蔓纹样,腰间系着一条同色丝绦,整个人清爽地像这春日的一阵风。 刘娘子局促道:“这…这儿脏,您想吃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沈绫低头一看,轻拍额头,真是太久没进厨房了。 回房换了一身素袍,又将头发随意挽起,再见刘娘子,对方果然自在许多。 沈绫把桃花饼的想法跟她说了,刘娘子也很感兴趣,但说从前没人做过,不知道能不能成。 “无妨,应个时景罢了。” 刘娘子这才放下心来。 沈绫拿了竹篮,走到桃树下,伸手轻轻摘下桃花,花瓣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 摘完后,他将桃花洗净,沥干水分。又用石臼轻舂出汁,加青盐揉渍片刻,再拿纱布滤过,加了一点糖,馅料便成了。 旁边刘娘子已经帮着用粳米粉和糯米粉和了一块光滑柔软的面团,里面拌了崖蜜和芝麻油。 “掌柜的,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刘娘子放松下来,看着他将馅料包入面团中,笑着道。 沈绫摇摇头,“还差的远。” 不是他夸口,他前世手艺是真的不错,现在许久不做,倒是手生了。 蒸笼中铺上箬叶,然后将包好的饼放入,盖上盖子。 先用武火蒸半刻,再转文火,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有香甜的气息弥漫出来。 沈绫揭开蒸笼,只见鲜花饼晶莹剔透,隐约可见里面的桃花馅料。 他取出一块,轻轻咬了一口,花瓣的清甜味在口齿中蔓延。 “还不错!”沈绫本来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吃。 刘娘子也尝了一个,笑道:“确实好吃,这桃花饼真是个新鲜吃食。” 沈绫留了一些给店里的人尝尝,然后将其他的鲜花饼装入一只竹篮里。 阿竹早闻着香味赶来了,也不嫌烫,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沈绫笑着打发他去备车。 马车缓缓行在青石路上,不多时,沈绫便见旁边有一间酒肆,杏黄色的酒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车夫看他似乎很感兴趣,便问:“东家要不要打点酒?这酒家可算是青芜城最好的了。” 沈绫嗅了嗅酒香,点点头,跳下车来。 这家酒肆并不大,门口摆了一排酒缸,酒香浓郁,额匾上提了“醉月轩”三字。 沈绫倚在柜台前,手指轻轻叩了叩,掌柜的听见声音从内间出来。 沈绫问道:“掌柜的,可有什么好酒推荐?” 掌柜忙不迭地擦擦手,“公子来得巧,小店新开了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还有自家酿的桂花酒。若是喜欢清冽些的,这竹叶青最是爽口,入口绵柔,回味悠长。” 说着,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个青瓷酒壶。 沈绫听到“竹叶青”三个字,想起谢凛院子里种的那几丛翠竹。 “就来一坛竹叶青吧。” 掌柜点头称好,取出一坛竹叶青,贴上红纸,递给沈绫。 马车继续行驶,到了天剑宗,守门弟子见是沈绫,便放他进去了。 沈绫道了声谢,提着酒和鲜花饼,轻车熟路地来到谢凛的院前。 他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等了片刻,却无人应答。 沈绫猜谢凛大概不在,想了想决定在院里等他。 石桌石凳摆在树下,沈绫走到石桌前,将竹篮和酒放好,自己坐在石凳上。 小院清幽,隐约能闻到竹子清冽的香味,让人心情格外放松。 谢凛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沈绫坐在石桌前,手中握着酒杯,自斟自饮。 他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耳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眼神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仿佛沉浸在某种愉悦的情绪中。 谢凛心中微微一动。 他一贯孤来孤往,即便是最亲近的师弟白璃,也不敢径自闯入他的院落,更别提在他院中饮酒了。 然而,他此刻心中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升起一股陌生的暖意,恍若置身于一盏温暖的灯火前。 细想来,他自记事起便不曾体会过这般情境——外出归来时,有人在等。 沈绫见谢凛回来,却站在门口没动,忙不迭地撑起身子。 “抱歉,本想等你回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谁料这酒实在太香了,一时没忍住,贪了几杯。" 说罢,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谢凛这才动了,“无妨。” 他走到沈绫身边坐下,取出另一个酒杯,倒满,轻轻抿了一口。 “好酒。”谢凛抬头看向沈绫的眼睛。 沈绫眼中立刻浮出笑意:“谢仙长喜欢就好,可知是什么酒?” “竹叶青。”谢凛一语猜中。 沈绫有点懊恼,“果然难不住你。” 谢凛低声笑了一下:“我买过。” 沈绫把竹篮打开,取出鲜花饼摆放在石桌上,“我自己做的,谢仙长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罢。” 谢凛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饼,又看向沈绫。 他平日里对甜食并无兴趣,但见沈绫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伸手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如何?”沈绫问。 谢凛点点头,“不错。” 顿了顿,似乎觉得过于简单,又补充道:“很特别。” 今天的谢仙长似乎格外买账。 沈绫兴致勃勃地跟谢凛说起鲜花饼的制作过程,“这桃花是我今早亲手摘的,刘娘子帮我一起做的,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鲜花饼了。”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谢凛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他话不多,但神情专注,并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沈绫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谢仙长上次寻我何事?” 谢凛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叫我名字就好。” 沈绫笑起来。 谢凛挪开视线,“秘境一月后开启,如果你想去,可随我一起。” 沈绫愣了一下:“可是幻渊秘境?” 谢凛点头:“正是。” 幻渊秘境,沈绫也听陆明提起过。 每两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时间三个月。 据说是上古大能以无上法力开辟的一处试炼之地,每次开启时,各大宗门、世家都会派遣精英弟子前往历练。 一方面是为了磨炼修为心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秘境中的奇珍异宝。 因此不仅宗门弟子,许多散修也会前往。 只是秘境凶险,一般都会组队前去,谢凛应当也是带天剑宗弟子前去历练。 秘境开启,倒真是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沈绫确实很感兴趣,不过还要回去考虑一下。 两人对坐闲聊,夕阳西下,院中的落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落在沈绫肩头。 沈绫开玩笑道:“这院子虽然简单,却着实有意趣,我很喜欢。” 谢凛看了他一眼,“你若喜欢,常来便是。” 沈绫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仙长莫要嫌我烦。” 他站起身,“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谢凛起身送他。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沈绫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九张机,推开门,却见陆明立在前堂,面带愁色。 沈绫轻咳一声,“怎么回事?” 陆明无奈道:“店里的灵蚕丝怕是不够了。” “灵市的蚕丝收的差不多了,我还跟管事打了招呼,有灵蚕丝直接送到店里来,但也抵不住单子实在太多了。” 天剑宗之后,又有几大宗门来定了法袍,单子确实有些多。 沈绫走到柜台后,随手拿起一本账簿翻了翻。 灵蚕丝是制作法袍的关键材料,如果短缺,确实麻烦。而且必须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铺子的供应便十分不稳定,还容易受人掣肘。 他沉吟片刻,“既然灵蚕丝不够,就用其他含灵力的材料代替,比如灵植或者灵兽皮毛,成衣价格根据材料价格调整。” 陆明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明日我就去灵市收一些。” 沈绫点点头,想起陆明提到的修真界拍卖会,“拍卖会什么时候开?” 陆明想了想,“每个月都会有,这个月的拍卖会在两天后。想去看看?” “去吧,看看能不能拍到一些有用的。” 两日后晨光熹微,沈绫与陆明已收拾停当,两人向着拍卖会而去。 拍卖会的场地设在一家酒楼,沈绫抬头看了看,这酒楼竟然没有匾额。 陆明解释道:“这家酒楼在修士中颇有名气,据说东家修为还不低,除了每月的拍卖会在这里举行,寻常也供修士吃住。” 沈绫不解:“那为何没有名字?” 陆明笑道:“修士有修士的圈子,便是不想凡人误入。不过就算真的有外人来了,也是会接待的。” 沈绫有些好奇:“如果无名,提起时又该怎么称呼呢?”《 》 23、灵蚕 陆明道:“不算无名,大家都称呼这家店叫‘隐’,取大隐隐于市之意。” 原来如此。 两人走进酒楼,只见内部装潢古朴典雅,桌椅皆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意境悠远,似是名人手笔。 大厅中央搭了一个高台,显然是拍卖用的。 现在天色已暗,四周已经坐了不少修士,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闭目养神,气氛倒是不算喧闹。 两人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陆明低声道:“一般来说,越是稀有的宝物,越会放在后面。而且宝物难得,就算手上有钱,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也不要轻易跟人叫板。” 沈绫明白,不过他们这次只是想来看看,倒没有必得之物。 没过多久,拍卖会就开始了。 一名身穿蓝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走上高台,朗声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不胜感激。今日所呈皆为珍品,望各位道友惠赐青眼。” 说完,前几件拍品就陆续上台,有灵植、灵器,甚至还有一本古籍。 沈绫看了几眼,兴趣不大,倒有不少人出价竞拍,不过最后的成交价也不算很高。 直到第六件拍品上台,两人才眼前一亮。 竟是数十只灵蚕,通体晶莹剔透,隐约能感受到灵蚕身上的灵气。 青衣男子介绍道:“极品灵蚕,产出的灵蚕丝品质极佳,起拍价一块上品灵石。”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喧哗和讨论声,沈绫听到不少人说太贵了,询问地看了一眼陆明。 陆明也犹豫:“价格确实高,不过咱们正是紧缺,要不要拍下来?” 沈绫点点头,道:“拍。” 因为功能法袍的火爆,这件拍品被很多人关注,但因为起拍价高,很多人只能望洋兴叹。 最后仅有几人跟沈绫竞价,沈绫志在必得,每次直接多加一块中品灵石。 到了两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时,终于劝退了最后一位竞价者,灵蚕被二人收入囊中。 陆明开心不起来:“这卖家实在太黑了,要价这么高,比平时高了三倍不止。” 沈绫倒是接受良好:“价格高还能成交,正说明有需求,陆兄不必介怀,它当下就值这个价。” 沈绫记起陆明曾说“修士不在意身外之物”,眼下又看他抚掌兴叹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 之后,沈绫又拍了几件小灵器,不算什么极品,算是拿来把玩。 拍卖会结束后,陆明将灵石交给了拍卖会的随侍。 随侍很快将灵蚕和其他拍品带来,“两位道友,灵蚕的卖家特意交代了几点养育建议,希望您能注意。” 二人不想这人还来提点他们养蚕注意事项,沈绫接过灵蚕,仔细听了随侍的交代,问道:“能否见见卖家?” 随侍犹豫片刻,“按理说是不可以的,不过我可以问问卖家的意思。” 没过多久,随侍来回话,道:“卖家同意见面。” 沈绫和陆明便跟着随侍来到一间雅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面容十分清秀,眼神中带着几分紧张。 见到沈绫,她有点惊讶,没想到出的起两块上品灵石的人,竟如此年轻俊秀。 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友可是还有事情不明?” 二人也没想到陆明口中的“黑心”卖家竟是个小女孩,两人相对看看,陆明果然十分尴尬。 沈绫笑道:“这位道友,我见你对饲养灵蚕十分有心得,便有心多请教一二,还请不要介意。” 小姑娘摇头:“不介意。这灵蚕是我从小养大的,对温度和食物的要求都很高,我还担心你们养不好,本也想多交代几句。” 沈绫看着她,问:“那为何要卖掉它们?” 小姑娘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师父被妖兽伤了,需要用钱,没办法,只能把它们卖了。” 沈绫沉吟片刻,“如果你愿意接着养蚕,我可以雇你帮我养,佣金好说,绝对让你满意。” 小姑娘愣了一下,眼中顿时亮起光,但又迟疑了,“我…等我回去问问师父。” 沈绫笑道:“自然可以,我等你的消息。” 回到九张机后,灵蚕暂时由陆明和岩生负责照看。岩生已经拜陆明为师,这些天一直跟在他身边。 岩生小心翼翼地将灵蚕安置在特制的蚕室里,生怕伤到蚕宝宝。 沈绫站在一旁,看着岩生那副紧张的模样,忍俊不禁。 岩生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灵蚕可以在院子里辟一块空间养,但是考虑到后续饲养的规模会扩大,也会饲养其他皮毛丰富的灵兽,所以还需要一处单独的地方。 沈绫让阿竹去托上次的金牙人,寻一处清净的地方。很快,金牙人那边就来了消息。 阿竹兴冲冲地跑进书房,对沈绫道:“少爷,金牙人找了一处庄子,说很合适,就在天剑山旁边,要不要去看看?” 沈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好,叫上陆明,一起去瞧瞧。” 三人跟着金牙人,一路出了青芜城,朝着天剑山的方向驶去。约莫两刻钟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山脚下的庄子。 牙人指着庄子,笑道:“沈掌柜,您看,这庄子虽离城有段距离,但地势开阔,环境清幽,偶尔过来小住,最好不过。” 沈绫点点头,这个位置他确实挺满意的。 庄子依山而建,占地广阔,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林。林间还点缀着各色花草,微风拂过,花香扑鼻,显得格外宁静。 几人迈步走进庄子。庄子内有房舍园圃,还有小桥流水,又分了好几座院子,虽然并不华贵,但古朴自然,十分宜居。 之前只想寻一处地方饲养灵兽,现在倒觉得牙人没有说错,这个庄子拿来闲住也是极舒适的。 还可以再种些灵植,左右面积够大。 阿竹跟在沈绫身后,忍不住赞叹道:“少爷,这儿真美!我都想来住了!” 沈绫好笑地睨他一眼:“铺子不忙的时候,给你放几天假。”阿竹高兴地应了。 金牙人见沈绫满意,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沈掌柜,您是老主顾了,这庄子您若是喜欢,绝对给您一个最诚心的价格。” 沈绫点头:“那我就不挑了,就这儿吧。” 金牙人连声道:“欸!沈掌柜真是爽快人!” 陆明也很满意,悄悄对沈绫道:“这庄子灵气比青芜城浓郁的多,想是靠近天剑山的原因,养灵物确实再好不过了。” 沈绫也感受到了,这庄子离天剑山如此近,灵气充盈算是理所应当。 毕竟天剑宗初代宗主选择在这里创立门派,正是因为此处乃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 大佬严选,值得信赖。 手续很快办妥,沈绫拿到了庄子的地契和房契。阿竹喜道:“少爷,咱们也给这庄子提个名儿吧?” 沈绫想了想,这庄子依山而建,庄内便可见青苍山色,缭绕雾气。 “就叫‘青岚院’吧。” 没过两日,卖灵蚕的小姑娘和她师父便一同上门了。 老修士看起来年过六旬,面容清癯,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还受伤未愈。 他见到沈绫,感激地拱手道:“不知竟是九张机的沈掌柜,那日灵蚕所得解了我师徒燃眉之急。若不嫌弃,我二人愿意饲养灵蚕。” 沈绫连忙扶起他,“前辈客气了,不必如此多礼。” 经过交谈,沈绫得知二人皆是丹修,老修士姓段,小姑娘名叫青萝,小时候被老修士捡到,从此师徒两人相依为命。 “说来惭愧,老朽修炼多年,却无甚长进。小徒虽懂事勤勉,资质却也平庸。我二人平日以丹药换取花用,也算能维持生计。” “那灵蚕乃是采药时发现,饲养已久,不想我近日上山时被妖兽所伤,无奈之下只能把灵蚕卖掉。” 小姑娘站在一旁,接道:“掌柜的,这些灵蚕是我养起来的,你放心吧,我一定能把它们照顾好。” 沈绫自然相信,“二位既是丹修,可懂灵植栽种一事?” 老修士道:“自是懂得。老朽虽修为不足,但制丹多年,对各种灵药灵草最是熟稔不过,常见的一些灵植,便是小徒也懂如何养育。” 这真是意外之喜,沈绫十分高兴,如此一来,灵兽和灵植养育一事皆由他们师徒二人负责,便最适合不过了。 沈绫把想法与二人道明,又开出诚意十足的雇金。 仅仅是做一些本就熟稔的事,就比他们不停制丹换钱得来的还多,师徒两个连称愿意。 沈绫给二人在庄子上安排了一处小院落,剩下的事便交给陆明。 由他带两人到庄子上,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整治修缮,包括灵田规划和灵兽饲养诸多事宜。 又从灵市和拍卖会各种渠道收来灵植种子和灵兽幼崽,如此,九张机灵力材料的供应便大大扩充了。 之前因为店铺事务繁忙,陆明费心颇多,修炼一事也耽搁不少。 眼下青岚院乃绝佳修炼之地,沈绫便也给他分了一处院落,让他带着岩生在这边修炼,铺子那边只需不时照应即可。《 》 24、秘境 陆明起初推脱不肯,沈绫无奈道:“左右路程很近,何况还有阿竹在铺子照应。我已将陆兄当做兄长看待,陆兄不必与我客气。” 陆明非常感动,便也受了沈绫的好意。 九张机单子愈多,绣坊那边又扩充了一些绣娘,好在那处宅子够大,已留出足够的绣房,眼下仍是十分宽裕。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转眼已过去了大半个月,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不足半月时间。 茶肆酒楼里,经常能听到人们议论此事,街上也不时能看到修士小队出现,沈绫想自己也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沈绫正将最后一件衣袍叠好。 阿竹抱着一个皮制物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少爷,您要的背囊做好了!” 沈绫接过,这是个用牛皮缝制的背包,里面还有暗袋,沈绫里外看过,夸赞道:“不错。” 这是他根据现代背包改良的,选了块轻薄坚韧的皮子,交给钱娘子帮他制出来。又特意交代做了暗袋隔层,还加了防水油布内衬。 沈绫试着背了背,舒适度十分优良。 阿竹嘿嘿笑道:“少爷,你可真是太厉害了,这背囊比包袱方便多了。刚才钱娘子一个劲地让我问你,这包能不能放在店里卖,指定卖的好!” 沈绫倒没想过这一点:“可以,料子和花样让她看着定吧,只要绣坊那边忙的过来。” 阿竹应下,又道:“少爷,你让我托人定制的几个小物件,大约两三天就做好了。” 这个时间来的及,沈绫就放心了。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青芜城远行。 这个时代出行多有不便,很多事情都只能靠将就。沈绫便画了几张图纸,让阿竹拿去定制,除了背包,还有水壶、改良后的火折子、牙刷等等。 两人正在说话间,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过了一会儿,小六跑进来说白璃仙长来了。 沈绫连忙走出去迎接,就见白璃骑马停在路边,叮当响的正是马尾辫上系的金铃。 “沈掌柜!师兄让我来传话——”话没说完,鼻子就抽动起来,“好香!” 刘娘子正在院里烙桃花饼,不得不说白璃的鼻子也太灵了。沈绫笑着让阿竹去拿,阿竹拔腿跑了。 白璃不好意思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师兄是让我来问问沈掌柜,可要随我们去秘境?” 沈绫点头:“去的,能随天剑宗同去,自然再好不过。我本想这两日去天剑宗,倒麻烦你跑这一趟。” 白璃接过阿竹递来的热腾腾的鲜花饼,笑的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既如此,三日后辰时,我们便在西城外亭中汇合。” 白璃走后,陆明也过来了,他听说沈绫要去幻渊秘境,硬是带了一堆符篆给他,还有段老给的好几瓶丹药。 三日后,阿竹备好马车,将一瓶药油塞进沈绫背包:“听说那边湿气重,李大夫说这些药油最有效不过了。” 沈绫只得接过,阿竹又提过一个食盒:“刘娘子准备了肉饼、干粮,还有五香肉脯、桃花饼、杏仁酥...”。 “够了够了。”沈绫连忙制止,“我是去历练,不是去踏青。” 阿竹不听,硬是把食盒拎到了马车上,沈绫哭笑不得。 辰时未到,沈绫已经到达约定汇合的地方,却见亭外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除了谢凛和白璃,还有十几个天剑宗弟子,身上穿的正是九张机的防御袍。 谢凛抬眼向他看来,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修长,十分好看。 “抱歉,我来晚了。”沈绫快步上前。 “不晚不晚,是我们来的太早了。”白璃笑嘻嘻地迎过来,接过阿竹手上的食盒。 沈绫这才注意到队伍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看上去朴素却又很结实,车辕上悬着天剑宗的徽记。 沈绫有些意外:“这是...” “师兄特意为你准备的!”白璃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被谢凛冷冷扫了一眼,立刻吐了吐舌头。 沈绫心头一暖:“其实我可以学着骑马,坐车怕是会拖累你们行程。” “不急。”谢凛简短地说完,不等沈绫再拒绝,转身对众弟子道,“出发。” 阿竹眼泪汪汪地跟沈绫道别,沈绫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前行,沈绫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到天剑宗弟子们骑马在前后。 白璃凑进来,挨挨蹭蹭地吃了些东西,沈绫好笑,让他把食盒拿出去分给大家。 白璃怕谢凛怪他,一直装作矜持,沈绫道:“左右放久了也会坏,你就当替我解决麻烦罢。” 白璃这才肯了,高高兴兴地拿去给师兄师姐们分吃食。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弟子过来跟沈绫道谢,沈绫也借着这个机会认识了几个人。 同行的基本都是天剑宗小辈中的佼佼者,有个叫林昭的性子活泼些,叫陆青的那个则要稳重地多,还有个姑娘叫江小怜,也是性格跳脱之人。 中午休息时,江小怜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询问沈绫法袍之事。 沈绫不厌其烦地解答,说累了,拿出水壶喝水。 江小怜看到他的水壶,赞叹道“这个好,装水不漏,又方便的很,不知沈掌柜哪里买的?我回去定也要买一只。” 沈绫道:“找人定做的,你若喜欢,回去送你几个便是。”江小怜高兴起来,不住地道谢。 这个水壶有内胆,外面裹了竹筒,还带了个可以旋转的铜嘴,虽然跟现代保温杯比起来差远了,但已经足够用了。 沈绫余光瞥到谢凛站在不远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又很快移开。 他挑了挑眉,故意提高声音道:“谢仙长,要不要也给你做一个?” 谢凛语气冷淡:“不必。” 沈绫笑了一下,走过去,把另一个水壶和自己帮他准备的其他东西塞到他手里。 谢凛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江小怜不想沈绫还单独给谢凛准备了,又头一次见师兄收别人东西,嘴巴张成o形,一时不知该羡慕哪一个。 七日后,众人终于抵达幻渊谷。 峡谷内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修士,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秘境入口便在一处断崖下方,隐隐散发出幽蓝色光晕。 来的路上,沈绫听众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已经对幻渊秘境有了颇多了解。 深入秘境者,大多为珍宝和奇遇而来,因此秘境中打斗争抢如家常便饭,就算一起组队的同行者都有可能因为发现秘宝争斗起来。 如果有人受伤或不想继续历练了,只要找到特定的几处传送法阵,就可以从秘境中脱离而出。 秘境关闭时,未及时离开的修士也会被强制传送出去。但据说若身处一些特殊区域,也有可能永远被困其中。 沈绫只当这是一次普通历练,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就在此时,入口处蓝色光芒突然大盛,众人惊呼“秘境开了!”“快进去!”不少人争相涌入。 “不急,跟紧。”谢凛走在前面,率先迈入光漩,沈绫跟上他。 踏入光漩时,只觉脚下一空,眼前蓝色光芒忽闪而过,再睁眼时已身处一处峡谷之中。 旁边除了他们几个,并没有其他修士,可见秘境进入后会自动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白璃也是第一次来幻渊秘境,惊叹道:“这便是幽渊峡谷了。” 沈绫打量四周,只见谷中植被茂盛,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灵气,吸入肺腑时带着微微的凉意,像是饮了一口山涧的泉水。 峡谷两侧的岩壁陡峭嶙峋,青苔爬满石缝,偶尔有几株灵草在微风中摇曳,叶片上凝着露水。 谢凛走在最前,目光扫过湍急的溪流,简短道:“沿河边走。”众人没有异议。 河水清澈,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融入了某种灵矿的粉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林昭蹲下身,指尖轻轻掠过水面,“这水的颜色好特别。” 陆青制止了他,“幽渊河不止一条,有的如普通河水,有的会麻痹经脉。” 林昭讪讪地收回手,偷偷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丹丸捏碎,指尖的麻意这才消退。 陆青摇摇头。他警惕地环顾一遍四周,对谢凛道:“师兄,听说幽渊峡谷的妖兽最擅长隐匿偷袭。” 谢凛点头:“保持队形,别分散。” 众人沿着河岸前行,脚步声被溪流的哗哗声掩盖。偶尔有几只灵鸟从树梢掠过,稍作停留又振翅飞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见河岸边的石缝里,有几株灵草正随风轻摆,草叶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被月光浸过一般,十分漂亮。 “幽魂草!”江小怜兴奋地叫道。白璃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刚进峡谷就遇到了幽魂草。” 幽魂草,顾名思义,可炼制提升神魂的丹药,就算在灵市上也是抢手货。 谢凛示意众人不要贸然上前,陆青从袖中取出一枚罗盘,罗盘上的指针微微转动,不一会儿停在了幽魂草附近。 陆青皱眉,“果然有东西。”《 》 25-30 第25章 同行 林昭跃跃欲试地看了谢凛一眼。 谢凛微微颔首:“当心。” 林昭应了一声,抽出佩剑,缓步靠近。在离指针所指方位还有一段距离时,他将灵力贯于剑身,翻手划出两道交叉剑光。 然而剑光消散,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林昭等了一会儿,跃上石头,准备将这几株幽魂草采下来。手指刚碰到草叶,三道灰影跃出,竟是三头狼形妖兽,狼妖向他扑来,眼中闪着凶光,獠牙森白。 林昭早有防备,反手一剑,剑锋划出一道银亮弧线,剑尖正好刺入最前头的那只狼的上颚,妖兽哀嚎一声,林昭顺势一挑,便将它重重甩在岩壁上。 另外两头妖兽趁机包抄而来,左侧那头人立而起,利爪直取林昭咽喉,林昭足尖轻点,长剑横扫,斩断他的前爪,剑势未尽又顺势下劈,直直将狼首一分为二。 周围弟子纷纷叫好。 第三头妖兽已至背后,林昭听风辨位,侧身躲过,然后一手撑地,右腿猛地踢向狼腹,然后踏步前冲,一剑结果了它。 不过须臾,三只狼妖就都倒在地上,十分干脆利落。 林昭收剑入鞘,将几株幽魂草采下,退了回来。 谢凛点头道:“不错。” 他向来惜字如金,这一句夸赞已是难得,众弟子听闻,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林昭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众人继续前行。 峡谷深处的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在枝桠间蜿蜒纠缠。 沈绫的银针微微震颤,他提醒道:“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陆青靴底已碾上一截枯藤,他正欲抽身,那段看似干枯的藤条却骤然暴起。陆青目光一凛,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剑锋横扫而出。 “唰!”地一声,藤蔓应声而断,断面处却渗出腥臭黏液,断裂后的藤条如活物般,在地上扭曲蠕动。 众人一阵恶心。 与此同时,三根碗口粗的主藤从树冠骤然垂落下来,封住了陆青的退路。 沈绫刚想帮忙,谢凛拉住他:“不必,本为历练。” 沈绫点点头,不再出手。 陆青暴喝一声,身形急旋,剑锋在周身划出数道残影,前方的藤蔓被绞成碎段。左侧藤蔓骤然袭来,他屏息后仰时,右腕却被第三根藤蔓缠个正着。 护腕碎裂,陆青整条右臂都泛起骇人的青紫色,他左手并指成剑,一道凝练剑气自指尖迸发,将这根藤蔓藤钉死在树干上。 “接着!”白璃抛来玉瓶,陆青用左手接住,咬开瓶塞,将解毒丹倒入口中。 “没事吧?”众人纷纷关心。 “无碍。”他拾起佩剑,咬牙活动了下手腕,麻痹感仍在,只好换成左手持剑。 白璃拍拍胸口:“这应该是噬魂藤,藤蔓有毒,沾肤即溃。不过半个时辰内,毒素不入心脉便无事,否则不但会被吞噬灵力,还会受精神侵蚀。” 有了这个插曲,众人更加谨慎,不敢稍有踏错。 等穿过这片密林,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岩地中央,一株赤红色灵芝矗立其中,菌盖上的纹路如同血管一般。 “血灵芝!”众人低呼,“这可是疗伤圣药。” 然而还没等众人靠近,地面就剧烈震动起来。 “轰——!” 一头体型庞大的妖兽出现在众人视野,全身覆着坚硬石甲,它低吼一声,粗壮的前肢重重砸向地面,震得碎石飞溅。 “巨岩兽!”众人大惊。 “退后。”谢凛抽出寒昭。 还未出招,岩地另一侧传来一声大喝,一道身影从侧面冲出,手中握着一柄铜制机关弩,弩箭上缠绕着赤红火焰,直直射向巨岩兽。 巨岩兽怒吼一声,挥动前肢,把箭矢拍飞。 另一人双手结印,飞身前来,他手中符篆在空中燃起金光,化作锁链缠向巨岩兽的双足。 “墨道友!苏道友!”白璃认出两人,喊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原来是器鼎门的墨辰和符灵山的苏星悬,二人大概是组队前来的。 苏星悬的锁链暂时限制了巨岩兽的行动,但它的力量远超想象,锁链已经有崩裂的趋势。 苏星悬认出众人,高喊道:“太好了!快来帮忙!” 谢凛:“结阵。” 一众天剑宗弟子全数出动,形成三层剑阵。前排弟子长剑插地,将灵力贯入地脉,化作金色屏障,中间弟子剑锋交错,后排弟子凌空而立。 三阵相合,剑气瞬间如雨般倾泻而下,裹挟着灵力一层层袭向巨岩兽。 巨岩兽抵挡不及,咆哮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然后那庞然大物全身的石甲如同经过千年风化的岩层,十分坚硬,想要短时间内把它拿下,也不太容易。 它每次砸向地面,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众人躲闪也有些狼狈。 苏星悬又从袖中甩出几张符篆,金光锁链再次限制了巨岩兽的行动。 巨岩兽怒吼一声,沈绫趁它应付不暇时,看准时机,手腕一甩,银针刺入巨岩兽关节缝隙,巨岩兽顿时发出一声嚎叫。 林昭和陆青受他启发,也飞身而上,专挑石甲接缝处下手。 林昭的剑法轻灵迅捷,陆青的剑势沉稳有力。 巨岩兽很快便伤痕累累,动作也越发迟缓。 墨辰已经装填好第二支弩箭,这次箭头上缠绕的不再是火焰,而是一团不断旋转的青色气旋。 “去!” 弩箭离弦的瞬间,苏星悬也完成了新的符咒。 他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个血色的“镇”字,那符篆便化作一张大网罩向巨岩兽。 巨岩兽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终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众人呼出一口气。 那株血灵芝完好无损地矗立在空地中央。 墨辰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血灵芝前,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刀将其采下。 他转身看向谢凛沈绫等人,诚恳道:“这次多亏诸位相助,这灵芝平分如何?” “不必。”谢凛道:“既然需要,拿去便是。” 墨辰还要说什么,苏星悬笑嘻嘻地抢先:“谢兄高义!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不过我们也不白占便宜,这样吧,不如接下来同行如何?我二人还算帮得上忙。” 他说的理直气壮,完全把刚才谁帮谁抛之脑后。 谢凛不语。 苏星悬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气恼,转向沈绫,笑得一脸亲热:“这位道友,你方才可是用针?修针的我倒是第一次见…不过,我对修炼一事也略有心得,不如一起好好交流一番。” 沈绫对这种自来熟颇为头痛,无奈地望了谢凛一眼。 谢凛早就对苏星悬的性子见怪不怪,未置可否。 沈绫便点点头,答应了苏星悬的同行请求。 苏星悬顿时眉开眼笑,毫不见生地跟沈绫聊起天来,墨辰扶额,“麻烦你们了。” 这时,突然传来江小怜的一声惊呼:“张师弟!李师弟!你们怎么了?”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两名天剑宗弟子瘫坐在地上,身上被碎石划破,伤口周围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 陆青脸色一变,“这是噬魂藤的毒。” 这实在蹊跷,二人明明不曾接触噬魂藤,怎么会突然毒发? 沈绫思索片刻,只能猜测:“噬魂藤毒,怕是早已化入空气之中,寻常时候无碍,一旦见血,伤口便成了毒素入侵的门户。” 众人闻言色变,彼此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墨辰十分认同,“秘境之中,步步杀机,噬魂藤毒素确实会发散,大家还是小心为上。” 江小怜连忙从药囊中取出青瓷瓶,倒出两粒解毒丹给伤者服下,又仔细帮他们清理了伤口,撒上药粉,过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好转。 谢凛当即点了两名弟子:“护送他们回宗门。” 两名被点到的弟子立即上前,一人背起一个伤者,噬魂藤毒不容小觑,两人也不敢耽搁,立马护送着两名伤者从传送阵离开秘境。 众人不再过多停留,重新整队出发。 苏星悬得知沈绫身份,一路围着沈绫问个不停,得了谢凛几个冷眼后,才终于收敛,还了沈绫清净。 沈绫哭笑不得。 队伍沿着蜿蜒的河岸缓缓前行,两侧高耸的岩壁渐渐向后退去,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岸边丛生的灵草发出淡淡青色灵光。河面也变得宽阔平静,像一面被打磨过的铜镜,倒映着天空中游走的云絮。 众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连日来的压抑感,似乎也随着这开阔天地消散了几分。 苏星悬虽然话多,但也不全是废话,事实上,他见识十分不俗,一路指点着道旁灵植,如数家珍。 他还亲自示范如何采药,“这株青冥草需以灵力裹住根部采摘,否则药效尽失。”又将弟子们惯用的采药手法挑出三四处错漏来,众弟子受益匪浅。 如此,又行了片刻,墨辰指着远处一片不起眼的岩壁:“前面那片岩壁后应该有个洞府,我曾在古籍中看过关于秘境的记录,错不了。” 第26章 恶徒 众人沿着墨辰的指引前去。 天色渐暗,幽渊峡谷的雾气愈发浓重,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墨辰道:“就是这里。” 众人走近,只见洞口被几丛茂盛的藤蔓遮掩,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墨辰拨开藤蔓,率先踏入。 山洞比想象中还要大,穹顶高阔,岩壁上布满青苔和水痕,显然常年湿润。 洞内地面平整干燥,角落里甚至堆着一些枯枝,像是曾经也有人在此歇脚。 谢凛环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便让众人歇在此处。 弟子们纷纷卸下行囊,又分成几个小队,有的去附近打水,有的出去拾柴,有的在洞内安置。 不一会儿,就抱回一堆枯枝,还打回几只野鸡和两只肥硕的灰兔。 火堆很快生起,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岩壁上,驱散了洞内的寒意。 几个弟子手脚麻利地处理猎物,拔毛、剥皮,动作一气呵成,倒是十分熟稔。 沈绫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利落地将处理好的肉块直接架在篝火上烤,连基本的腌制都没有,不禁微微咋舌——这手法未免也太粗犷了些。 等到肉香传来,白璃早就饿坏了,抢先拿了一块吃起来。 咬了一口就顿住了:“这…是不是烤焦了?”他盯着黑乎乎的兔肉问。 “没焦,就是有点硬。”林昭也咬了一口,表情扭曲,“…还有点腥。” 墨辰和苏星悬对视一眼,默默拿出干粮啃了起来,显然对天剑宗弟子的厨艺不抱任何希望。 沈绫早就看不下去,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我来吧。” 众人一愣,没想到沈绫还会烤肉。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瓶身素白。 “这是…调料?”苏星悬凑过来,好奇地拿起瓶子嗅了嗅,“好香!” 沈绫点头,示意弟子们将肉块重新处理。 "烤肉要先用刀在表面划出纹路,这样才容易入味。最好先用盐和香料腌制片刻,烤的时候也要注意火候,不能直接放在明火上" 弟子们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照做。 不一会儿,重新烤制的肉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金黄的油脂顺着纹路缓缓流淌,与先前那黑乎乎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沈绫手法娴熟,不时翻动树枝,确保每一面都烤得金黄焦脆。 等烤的差不多了,他拿起调料瓶,轻轻一洒——辛香味层层迭迭地裹在烤肉上,整个山洞都被这股诱人的味道填满。 “可以了!”沈绫拍拍手,拿起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兔肉,走到谢凛面前,递给他:“尝尝看?” 谢凛顿了顿,伸手接过,咬了一口。 肉质外酥里嫩,油脂的香气混合着调料的香味,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烤肉都要好吃。 “…不错。”他道,抬头看了沈绫一眼,虽然语气听不出什么,神色却十分柔和。 一旁的天剑宗弟子瞪大了眼,连谢师兄都夸的烤肉该多好吃。 沈绫唇角微扬,把其他烤好的肉分出去。 “天哪!这也太好吃了吧!”白璃大口吃着,差点咬到舌头。林昭、江小怜等人也在旁边狼吞虎咽,“真的很好吃!” 苏星悬也连连点头,还不忘追问:“沈道友,你这调料哪来的?能不能匀我几瓶?” 沈绫轻笑:“自己调的。” 谢凛坐在一旁,安静地吃完手中的烤肉,目光落在沈绫身上。 火光映在沈绫的侧脸上,他眼里含着笑,眉目生动如画。 沈绫似有所觉,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片刻,又各自移开。 山洞外,峡谷夜色深沉,风声呜咽,洞内却暖意融融。 一夜安宁。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虽也遇到了几只妖兽,但都不算太大的威胁,反而寻到了不少灵草珍材。 雾气在幽蓝色的河面上流淌,像笼了一层半透明的轻纱。 众人踩着湿滑的鹅卵石继续前行,靴底碾碎的灵草渗出淡绿色汁液,在石面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沈绫指尖的银针又在微微震颤,自从上次遇到噬魂藤有所反应后,沈绫猜测星河绣月似乎拥有一些对危机的感应能力。 因此提醒道:“前面可能有危险,小心为上。” 谢凛点点头:“原地休整片刻。” 前方河滩开阔,几块巨石上布满青苔,看上去倒是平和宁静,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不过休息一下总是好的,这几日弟子们整日提心吊胆,又一直赶路,也十分劳累。 此时如蒙大赦,林昭直接瘫坐在石头上,揉着发酸的小腿悄声抱怨:“这秘境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陆青没搭话,从行囊里取出油纸包着的吃食,给他和江小怜各递了一块。 江小怜接过硬邦邦的麦饼,目光却被对岸的荧光草吸引。那些半透明的草叶在雾中摇曳,像一串串小灯笼。 她踮起脚尖,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往对岸挪。 “小心!”白璃提醒她。 “知道。”江小怜又一步刚刚落下,石块突然“咔嗒”一声下沉半寸。 河岸两侧的芦苇丛里射出二十余支弩箭,箭头发紫,显然淬了剧毒。 巨变惊呆了众人。 谢凛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寒昭在空中织出冰蓝色的剑网,把弩箭尽数挡在了外面,金属断裂声不断响起。 众人刚把提起的心放回去,就见江小怜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了,竟是个精心伪装的陷阱。 地面塌陷的瞬间,露出底下三排倒立的尖刺,每根尖刺上都有殷红的血迹。 江小怜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身体已经坠向尖刺丛。 剑网不能撤,谢凛只能用左手去抓她。 江小怜的后领被提起,但她手脚胡乱挣扎间,已经不在剑网的护持范围内。 一支弩箭射中她的小臂,江小怜痛呼出声。 “小绵羊落网啦!”一道粗粝的嗓音从芦苇深处传来。 十余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围了上来,为首的疤面大汉肩扛一把鬼头刀,刀背上还沾着干涸的血。 他身后跟着个佝偻老者,手里攥着控制陷阱的机括线。 “这剑纹?”佝偻老者眯眼一看,突然倒退两步,“这个不行,他们是天” “天你个头!”疤面大汉一脚踹翻同伴,鬼头刀震得哗啦作响,“不过是一群没断奶的娃娃!” 他用刀尖指向江小怜,“这丫头已经中毒,不出半刻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你们不想陪葬的话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老子留你们一命!” 竟是遇到了秘境中专门打劫修士小队的恶徒。 寒昭发出龙吟般的清啸,谢凛懒得跟他废话,剑锋荡起的冰蓝气浪直接将三个劫匪掀翻。 其中一人撞在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时,他胸前已经多了个血洞。 “七星阵!”陆青喊道。 天剑宗弟子立即站定方位,林昭持剑攻来,有个劫匪举盾格挡,剑气却突然转弯,削掉了他半边耳朵。 疤面大汉暴喝一声,鬼头刀横劈而出,谢凛不避不让,寒昭直刺向刀芒最盛处。 “铮”的一声金铁交鸣声,鬼头刀断碎一地,实力相距太过悬殊,大汉踉跄后退。 此时,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已被七道剑光钉在了地上。他瞳孔骤缩,然而瞬间,七道剑光便穿梭而至,带起一阵血雨。 其余劫匪见势不妙,想要控制最弱的江小怜。 沈绫守在江小怜旁边,劫匪包抄过来时,银针刺出,寒芒刺入几人的关节要xue。 他们的兵器顿时“叮铃当啷”掉了一地,还有两个跪在地上。 苏星悬趁机甩出一张爆炎符,火光中传来皮肉烧焦的味道。 墨辰的机关弩也没停过,每支箭尾都连着透明丝线,这些丝线在人群中交织成网,被缠住的劫匪很快面色惨白。 “撤!快撤!”佝偻老者捏碎血遁符,其余劫匪也争相逃命,有个瘦小男子甚至自断左臂脱逃。 “师兄,追吗?!”白璃问。 “不必。”穷寇莫追,何况这伙人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众人围在江小怜旁边,她手臂上的箭矢已经被拔了出来,但脸色惨白,手臂青紫一片。 苏星悬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取出一枚赤红色的丹药递过去,“喏,给她服下,这可是照夜临行前亲自帮我炼制的,能解百毒。” 众人立刻明白他所说的是曲照夜,顿时安下心来。陆青接过,诚恳道:“多谢苏道友。” 江小怜服下丹药,休整过后,脸色明显好转。 众人还未喘息片刻,沈绫的银针再次震颤起来:“小心” 话音未落,河水忽然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无数紫黑色甲虫浮出水面,螯钳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它们背上布满血丝状纹路,正是传说中的血毒虫。 “我们这是什么运气!撞了霉神吗?!”苏星悬崩溃大叫道。 其余人皆在心中大声赞同! 林昭咬牙一剑劈向最先扑来的虫群,剑气却只斩落了七八只,更多毒虫反而顺着剑身爬上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第27章 发现 谢凛剑指划圆,冰蓝剑幕将众人护在中心,苏星悬也马上甩出一张符篆,形成一张金色的大网。 但虫潮实在太密,很快便有漏网之虫突破防线。 苏星悬额上沁出汗水:“我的符纸对这些虫子用处不大!” “用火!”墨辰向着虫潮抛出三个铜球。 铜球落地炸开,喷出炽白的火焰,虫潮果然退却。 “走!”谢凛道。 众人马上撤离,但不过片刻,血毒虫又聚拢过来。 谢凛并指按在寒昭剑上,剑身腾起刺骨寒气,他一剑插入河滩,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将数百只毒虫冻成冰雕。 但还有更多毒虫正从河底涌出。 陆青突然闷哼一声,他带着江小怜行动不便,有只毒虫钻进了他的靴筒咬了他一口。 林昭连忙帮着把虫子杀死。 “法袍有防御之效。”谢凛出声提醒。 众弟子一听,急忙脱下身上防御法袍,对着毒虫挥舞出去,血毒虫果然向后退散。 沈绫心中一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防御灵纹能在衣袍上生效,是否也能在其他载体上发挥同样的效果? 他轻轻抚过袖口的灵纹,若有所思。 若是能将灵纹刻印在法器、符箓,甚至直接以灵力凝于虚空,或许是条全新的路子。 这个想法令他心头一热。 九道银光从他袖中飞出,针尾连着近于透明的灵力丝线,随着他指尖的牵引,丝线以特定规律交织穿梭。 须臾,一道防御灵纹跃然而出,正印在谢凛的冰蓝色剑幕上。 霎时,一道柔和并不耀眼的光芒以灵纹为中心沿着剑幕蔓延,如水幕般垂落,不一会便覆盖了整个剑幕。 剑光与灵纹双重交织下,毒虫再难靠近。 众人见此情景,终于松了一口气。 果然有效。 沈绫心情极好,他想到一个主意,指向河边的黑色巨石,对众人道:“上去!” 众人且战且退,纷纷跃上礁石,最后一人跃上来时,沈绫拿出背包里的驱虫药粉撒向河面。 药粉甫一落入,临近的毒虫便开始挣扎扭动起来。 片刻后,似是知道无法近身,又受药粉侵害,毒虫终于慢慢退去,沉入河底。 沈绫撤去灵力时,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 谢凛上前一步扶住他,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如何?” 沈绫摇摇头,“没事,灵力消耗有点多。” 谢凛的手没有撤掉。 沈绫感觉到他指尖微抬,一股温润的灵力自他掌心流出,如潺潺溪流般汇入自己体内。 沈绫只觉一股暖意自经脉间漫开,似春风拂过枯枝,所过之处疼痛渐消。 那灵力并不霸道,反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 他抬眸,看到谢凛薄唇微抿,目光十分专注。 沈绫不由地有些出神。 这人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却偏偏生得极好,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极其清晰利落,就连垂落的眼睫都又浓又密。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谢凛朝他看来,沈绫忙收回飞远的心思,低声道:“…多谢。” 过了片刻,沈绫觉得好多了,谢凛便撤了手。 此处不宜久留,众人赶在夜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找了个山洞过夜。 江小怜必然无法继续留在秘境了,陆青主动请缨,护送她退出秘境,返回宗门。 夜色渐沉,篝火噼啪作响,众人简单吃了点东西,沈绫便坐在篝火旁打坐,引导体内灵力流转。 目前他的灵力已经回复了七八成,虽尚未完全回复,但已无先前那般滞涩。 他正闭目调息,就听身侧传来窸窣声响。 “沈道友这符文当真神奇。” 苏星悬坐到他旁边,先前如果不是见沈绫灵力受损,他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过来询问了。 “我翻遍宗门典籍,从未见过这般符文走势。” 他指尖虚点,竟在空中把沈绫画过的防御灵纹虚虚画了出来,不说分毫不差,也是十分接近。 沈绫心下暗赞,不愧是符灵山掌门的亲传弟子,对符篆的悟性果然异于常人。 苏星悬盯着他,眼睛亮亮的,“能画出这等符篆,我早就觉得沈道友非同一般。” 沈绫笑笑,“不过是有位朋友略通符道,我跟着学了几笔皮毛。”他拢拢衣袖,慢条斯理道。 “哦?”苏星悬来了兴致,“不知你那朋友师承何派?” “散修罢了。” “难怪!”苏星悬抚掌,“那些散修独来独往,最会琢磨些古怪,我认识一人…” 正待侃侃而谈,忽觉后颈微凉。 苏星悬转头,正对上谢凛凉嗖嗖的目光——他正抱剑倚在岩壁上,看向这边。 苏星悬干笑两声,识趣地往篝火另一侧挪了挪。 墨尘无奈道:“还请沈道友不要介意,他并非故意探听,只是沉迷符道,好奇而已。” 苏星悬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沈绫笑道:“无妨,苏道友于符篆一事造诣不凡,我亦有心请教一二。” 三言两语就让苏星悬骄傲起来,他拍拍胸脯,矜持道:“尽管问,别的不敢说,比你那散修朋友定是知道的多些。” 沈绫越发觉得好笑,他这种性格倒也不讨人厌,便点头应下,跟苏星悬又聊了几句。 再望向谢凛时,那人已经看向别处了。 第二日,众人收拾行装继续赶路,又行数日。 期间,沈绫反复验证,他发现灵纹能依附于草木、岩石乃至流水等任意载体。 这令他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想,若修为更加高深,灵纹或许不需要依附任何载体就可生效。 这个发现如同一盏灯,为沈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动力。 每当队伍休整时,他便盘膝而坐,潜心修炼。 按照推算,九矅经纬共有九条经线、九条纬线,应当能够衍生出八十一种灵纹。 这数目听起来颇多,但符修需要掌握的符箓画法也不遑多让,也不算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只是他这几日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架势,一有空,就立刻沉浸在修炼中。 谢凛看在眼里,皱眉告诫道:“修炼不可急进”。 沈绫只好乖乖吃饭。 这日,众人行至河流尽头,湍急的暗河在此处汇聚成一道深潭。 潭水漆黑如墨,四周岩壁高耸,唯有左侧崖壁上裂开一道狭窄的洞口,勉强可供人通行。 墨辰抬头打量洞口,“河流到此断绝,此处应当也是幽渊峡谷的尽头,想必这洞xue就是通往秘境下一段的必经之路。” 谢凛也点头。 众人打起精神,依次从洞口进入。 洞xue内部空间要大一些,却也十分幽深曲折。 岩壁上布满湿滑的青苔,偶尔有水滴从洞顶坠落,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苏星悬动了动鼻子,皱眉道:“这个洞xue有股怪味,不只是潮湿的霉味。” 沈绫也发现了,这洞xue内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味道。 白璃走在队伍中间,掌心托着一枚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数丈的路。 林昭搓了搓手臂,“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话音刚落,洞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岩石上摩擦。 众人心道: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抬头一瞧,只见洞顶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数百只漆黑的像蝙蝠一样的动物,眼中依次亮起幽绿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幽冥渡鸦!”苏星悬脸色一变,“这东西专食修士神魂,一旦被缠上,极难摆脱!” 仿佛被他的声音惊动,渡鸦群骤然骚动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鬼火般的眼睛齐刷刷盯向众人。 “退后!”谢凛剑光骤起,凌厉的剑气横扫洞顶,数十只渡鸦瞬间被斩落。 其他渡鸦发出刺耳的尖啸,俯冲而下。 此处空间太小,无法结阵,天剑宗弟子只能挥剑格挡。 墨辰架起机关弩,箭矢如暴雨般射出,将扑来的渡鸦钉死在岩壁上。 沈绫喊道:“谢仙长!借你剑光一用!” 恰巧苏星悬一道火符掷出,渡鸦暂时不敢接近,谢凛立时会意,撑起一道冰蓝色剑幕。 沈绫指尖灵光流转,星河绣月在虚空中快速勾勒出一道敛息灵纹,轻柔地附在谢凛布下的剑气屏障之上。 灵纹与剑网相触的瞬间,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将众人的气息收敛其中。 “敛息。”沈绫道。 众人立即收敛了气息。 敛息后,再加敛息纹加持,渡鸦一时再寻不到人气。 它们瞬间失去了目标,像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最后飞回了洞顶。 苏星悬悄声夸赞道:“沈兄好聪明!渡鸦目不识物,全靠幽冥火感知气息,这法子真不错!” 墨辰提醒道:“渡鸦可借洞内阴气重生,我们要快速通过。” 众人点头,不再交谈。 又经过几个曲折,终于有光线透进来。靠这个法子,在没有惊动渡鸦的情况下,众人顺利到达洞xue出口。 几人都长舒一口气。 谢凛回头扫向洞xue深处,寒昭感应出鞘,一道凌厉剑光冲着岩壁上一块凸起的黑色晶石而去。 第28章 幻境 墨辰惊呼道:“竟然是阴魂石!” 众人之前并未发觉,此时定睛细看,却见那黑色晶石通体幽暗,却又隐隐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原来洞内阴气就来源于此。 “轰——” 晶石碎裂的瞬间,阴气果然消散大半,渡鸦群发出凄厉的哀鸣,疯狂地涌向他们的方向。 谢凛收起剑,淡淡道:“走。” 众人连忙冲出洞xue。 乍暗还明,光线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待视线渐清,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渡鸦群追至洞口,又因惧光不敢飞出,只能不甘地在洞口盘旋尖啸。 白璃拍了拍胸口,平复了略显急促的呼吸,“这渡鸦真是太难缠了。” 众人纷纷赞同点头。 不同于幽渊峡谷,洞口这边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似乎身处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谷地,雾气如活物般流动,视线所及不过数丈,连神识都仿佛陷入泥沼,难以延伸。 林昭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迷雾幻境。” “不错。”墨辰补充道,“古往今来,能到达秘境第二层的,已是佼佼者。” 众人听闻,不知该庆幸还是该苦笑,这一路走来,委实不算太平。 前方雾气中隐约现出两条岔路。 左侧路上,目力所及能看到一片枯树。右侧则是一条干净小路,阳光穿透雾气洒在路面上,显得格外宁静。 苏星悬眯了眯眼,“这树上的鸟可是渡鸦?” 众人惊愕地看向左边小路,果然在树顶看到几个黑点扑棱翅膀飞起落下,再细看去,幽绿色光点也隐约可见,果真是渡鸦。 苏星悬摆摆手:“我算是怕了这群东西了,走走走。”说着就要往右侧路上走去。 沈绫忙拉住他,“等等!此处既称迷雾幻境,所见不一定为真。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如何应对渡鸦,不如就走左边。” 谢凛颔首:“不错。” 其他人思索片刻,也觉有理。 苏星悬有点不服气,但就连墨辰都同意走左边,他无奈至极,只好听从众人意见。 虽然猜测可能是幻境,但众人毕竟对渡鸦还是心有忌惮,因此走的很是提心吊胆。 等走近枯树林时,渡鸦们突然齐刷刷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苏星悬的手都已经摸上符箓。 等众人硬着头皮走到树下时,那些渡鸦却如同泡影般消散了,枯树也化作一缕雾气散去,竟然真的只是幻象。 白璃长舒一口气:“还好选了这条路,右边那条指不定藏着什么凶险呢!” 苏星悬撇撇嘴。 众人继续往前走。 行至一处,忽见泥土中半埋着一块木牌,俯身细看,牌上有六个暗红色的字,像是以血书就:怯者死,勇者生。 这句话可太有意思了,放在平时肯定要好好琢磨一下,眼下却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寒。 就在这时,四周雾气突然开始翻涌,好像无数黑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谢凛挥剑划去,剑光划破浓雾,“跟紧我。” 然而竟无人响应。 与此同时,四周景色遽然变换。 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天剑宗的练剑坪上,山间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松木清香扑面而来。 远处,天剑宗的主峰“藏剑峰”隐在云霭之中,只露出半截雪白的峰顶,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看,那就是宗主亲自教导的天才。” 讥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凛转身,看到几个身着天剑宗弟子服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练剑坪上。 他们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腰间佩着制式长剑,袖口绣着代表内门弟子的图纹。 几人面前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瘦弱又苍白。 他手中握着一柄比他手臂还长的木剑,剑尖微微颤抖,虎口处已经被磨出了水泡,渗出点点血丝。 是六岁的小谢凛。 他记得这一天,那是叶辞秋将他带回天剑宗的第一个月。 “听说他爹走火入魔时,连亲生儿子都想杀。”一个瘦高个少年嗤笑道,“这种血脉,也配让宗主亲自教导?!” 小谢凛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黑暗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向他袭来。 他母亲早逝,父亲谢明河乃谢家当代家主,为突破境界闭关三月,出关时却走火入魔,几乎血洗了半个谢家。 当时的他被奶娘藏在密室,透过门缝,看到父亲双目赤红,手中长剑滴血,宛如修罗恶鬼。 奶娘拼命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哭出声音,但他其实没有哭,哪怕他心里害怕极了。 是叶辞秋连夜赶到,一剑镇住了发狂的谢明河。 “从今日起,你随我回天剑宗。” 记忆中,叶辞秋的手掌十分宽厚,将他从血泊中抱起,是他记事以来,少有的几次感到温暖的时候。 “喂,谢凛!” 一个圆脸少年走过来,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小谢凛踉跄着后退两步,木剑“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宗主今日怎么没亲自教你?”圆脸少年弯腰捡起木剑,在手中掂了掂,“是不是也觉得你朽木不可雕?” 周围一阵哄笑。 谢凛记得他叫周子陵,是一个长老的侄子,前几天因为偷懒被叶辞秋罚去思过崖面壁,却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木剑突然被掷过来,擦着小谢凛的脸颊飞过,险些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捡起来啊,‘天才’。”周子陵咧嘴一笑,“不会连剑都拿不稳吧?哈哈哈哈…” 小谢凛站在原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愤怒像一团火一样在胸腔燃烧,快要把他烧干。 此时,站在幻境中的谢凛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淡淡道:“够了。” 闻声,幻境中的小谢凛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他。 “够了?”他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不帮我?”小谢凛问。 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不是已经变强了吗?” 谢凛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怎么帮?” 小谢凛的眼中燃起一簇幽火,面容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狰狞:“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那些嘲笑过你的人,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你就任由他们随意欺侮吗?你就没有一点血性吗?!” 话音未落,谢凛的剑已经抵在小谢凛的颈旁,“原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小谢凛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齿:“你不想吗?你明明想过无数次!” “藏剑阁的每一个深夜,练剑时每一次挥斩那些杀意,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谢明河疯了,你骨子里也是个疯子!” 谢凛的剑纹丝不动:“想过,又如何?”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小谢凛的面容开始扭曲,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血丝,“是怕叶辞秋失望?还是——” “因为没必要。”谢凛突然收剑归鞘,“蝼蚁罢了。” 小谢凛的表情凝固了。他眼中翻涌的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身体却开始消解,一寸寸化作飘零的光尘。 那些嘲笑他的少年也渐渐面容模糊,化为黑雾消散。 练武场的地面开始龟裂,天空如镜面般破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 谢凛站在原地,静静待了片刻,眼神平静无波。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木剑,轻轻一弹,木剑便寸寸碎裂。 “只有弱者,才需要人帮。” 何况一路走来,他本就只身一人。 另一边。 沈绫睁开眼时,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他怔了怔,抬头望去。 这是一间简陋的书房,木桌上堆满了泛黄的纸张,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绫,发什么呆?”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 沈绫猛地转头,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含笑望着他。 “院长…”沈绫的声音微微发颤。 这是李院长,他在孤儿院时唯一亲近的人,也是穿越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李院长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格外慈祥。 他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说说话。” 沈绫下意识地迈步,却在靠近时又猛地停住。 不,这是幻境,可能会有危险,不能过去。可是…他确实如此想念这个老人。 眼前的李院长,虽然白发苍苍,但依旧精神矍铄,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绫的指尖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又干净,是他前世的身体。 “院长…”他艰难地开口,“我…” 李院长笑了:“傻孩子,怎么了?” 沈绫的喉咙发紧,眼眶也酸的厉害,“没事。” 只是看看而已,他跟自己说,然后走上前去。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间,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沈绫坐在李院长身边,听他讲着那些早已听过无数遍的故事。 老人的声音温和,带着岁月沉淀的安稳,让他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小绫,以后想做什么?”李院长忽然问道。 沈绫一怔,轻声道:“我想…让您过上好日子。” 李院长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只要你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绫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第29章 偏爱 就在这时,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书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的病房。 病床上,李院长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枯瘦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老照片,是他们两人的合照。 “小绫…”老人喃喃自语,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下来,“你怎么走得比我还早…” 沈绫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是他死后的事。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中年护工走了进来。 “老爷子,该吃药了。” 护工从药瓶里倒出几粒白色药片,脸上堆着殷勤的笑,“这是新开的特效药,吃了就不疼了。” 沈绫看清楚瓶身上模糊的标签,根本不是什么止痛药。 “住手!”他扑上去,却像幽灵般穿过了护工的身体,眼睁睁看着老人干枯的手被强行掰开,药片被塞进颤抖的唇间。 “唔小绫”老人浑浊的眼里滚出泪来,手指努力在空中虚抓,仿佛想求救,也仿佛想抓住些什么。 “混账!”沈绫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似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一柄玄铁匕首凭空出现在掌心。 沈绫胸腔中的怒火已经压抑不住,他的双眼变的赤红,不愿去想匕首是怎么诡异出现的,举起它便狠狠刺了过去。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护工咽喉的瞬间,一道声音穿透幻境,“沈绫,沈绫!” 是他熟悉的清冽嗓音,却带着一丝平日不会有的急切。 他猛地惊醒,匕首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病房如潮水般退去,护工的身影也化作黑雾消散。 沈绫大口喘息着,发现自己仍站在迷雾之中,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谢凛扶住他,低声安慰道,“无事。” 沈绫的指尖仍在发抖。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依旧萦绕胸中,越是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越是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浸在了冰水中。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他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必须要适应,必须要努力。 前世的种种对他而言已如云烟,可唯独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成了他心底始终无法释怀的牵挂。 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将思念化作前行的动力。 但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些脆弱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他层层包裹,藏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我”他的牙关咬得发酸。 谢凛环住他颤抖的肩膀,垂眸看他。 掌心传来的温度终于让他感到了一丝真实与心安,他忍不住拽住谢凛的衣袖把他拉的更近一些,额头抵上了对方的肩膀。 谢凛的身体微微一僵,手在半空停顿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他背上。 沈绫能感觉到对方略微僵硬的身躯,但谢凛没有推开他,反而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态。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两人翻飞的衣袍,他们的长发在风中交织缠绕,难分难解。 过了一会儿,沈绫慢慢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 “好些了?”谢凛收回手,语气如常。 “嗯。”沈绫低应一声,耳尖有点红。 他庆幸谢凛没有追问幻境的事,转移话题道:“其他人呢?” 谢凛顿了一下:“第一个找到的是你。” 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言,并肩往迷雾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就撞见了苏星悬和墨辰。 “哟,都活着呢?”苏星悬勉强扯了个笑,声音却有点哑。 墨尘也有些不在状态。 显然这幻境厉害的很,揪住一个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把大家都折腾的不轻。 沈绫正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 几人神色一凛,对视一眼,连忙循声赶去。 只见七八名天剑宗弟子正在激烈厮杀,剑光交错间已有鲜血溅出。 林昭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同门,反倒是白璃最为清醒,但他想要阻止却根本插不进手,急的跺脚。 谢凛瞬间闪至众人之间,一道霜寒剑气横扫而出,硬生生将缠斗的众人分隔开来。 几名弟子踉跄后退,跌坐在地。过了片刻,眼中血色才渐渐褪去。 “我我们”林昭最先恢复神智,看到地上受伤的同门,脸上写满懊恼自责。 白璃赶紧上前,动作麻利地为受伤弟子包扎伤口。 “幻境噬心,非你本意。”出乎意料的是,谢凛非但没怪他,语气还有几分和缓,“带受伤的弟子退出秘境休养。” 林昭张了张嘴,最终重重抱拳领命:“是!” 经历幻境一事后,队伍气氛明显沉闷许多。 待林昭带着受伤弟子离去,队伍人数又少了一些。 白璃心思单纯,修途平坦,平日里除了练剑就是贪吃,几乎没有什么执念,反倒成了受幻境影响最小的人。 他忧心忡忡地问:“林师兄他们真的没事吗?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打起来了?” 苏星悬有气无力地解释:“自然是看到了各自的心魔,才会失控打斗。” 白璃不解追问:“若是在幻境中攻击自己的心魔,会有什么后果?” 墨辰一脸凝重,“心魔本就是心中执念所化,攻击心魔无异于自伤元神。轻则神识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白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担忧之色更甚。 苏星悬宽慰道:“不必太过担心。幸好我们来得及时,回去好好调养些时日,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到这番话,白璃才稍稍放下心来。 是夜,天色渐暗,众人不再多行,寻了处山洞休整。 沈绫扬手,在斑驳的洞壁绘出一道清心纹,灵光层层荡漾开来,将整个洞xue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蓝晕之中。 众人只觉一股清凉之意沁入心脾,渐渐抚平了翻涌的心绪。 经过一夜调息,众人状态大好,翌日破晓,便继续前行。 墨辰调试着手中的罗盘,频频皱眉:“这雾有些不对劲,罗盘失灵了,定是有古怪。” “让我试试。” 苏星悬从袖中抽出一张明黄色符纸,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只火鸟向前飞去,却在十丈外突然扭曲消散。 “嘶…”白璃搓了搓手臂,“什么东西?” 谢凛剑锋一转,“戒备。”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雾中掠过,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沈绫指尖微动,几根银针射而,却只穿透了一片虚影。 “幻影兽!”墨辰迅速展开防御机关,一面浮空盾牌挡在众人面前。 雾气中传来诡异的嘶鸣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白璃有些寒毛倒竖,“根本看不清在哪!” 沈绫闭目凝神,细细感受星河绣月的颤动,“左后方!”他睁开眼,九根银针同时射出,在空中交织成一个网。 幻影兽被迫现形,身形似豹非豹。 谢凛抓住机会,一道剑气横斩而过,妖兽发出凄厉嚎叫,却诡异地分裂成三个身影。 “啧,真麻烦!”苏星悬快速结印,三道镇灵符飞出,却只定住了其中两个影子。 真正的幻影兽直扑向几个天剑宗弟子。 “去!”墨辰大喝一声,几支箭矢破空而出。 箭矢在触及幻影兽的瞬间,“铮!”地一声裂成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将幻影兽的退路彻底封死。 沈绫十指一收, “咻!咻!咻!”悬浮在空中的银针瞬间变向,从四面八方刺向幻影兽。 针尖寒芒钉入妖兽要害之处,将它钉死在半空。 “吼!” 幻影兽嘶吼声更大,挣扎间,谢凛的剑已至。 剑锋刺入,妖兽身形一僵,随即身躯寸裂,化作黑雾。 黑雾消散殆尽后,一颗幽蓝色的珠子悬于半空。 “这是什么?”白璃好奇地凑过来看。 “迷雾珠。”谢凛虚虚一握,那颗幽蓝珠子便稳稳落入掌心。 “这可是好东西!”苏星悬兴奋道,“带上这颗珠子,就不用受幻境影响了。” 话落,谢凛便转身将珠子递给了沈绫。 苏星悬:“……” 他跳脚抗议,“谢兄!我们可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你问都不问我,怎就直接给了别人?” 沈绫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接过。他轻轻摩挲着珠子表面,似乎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能量在流动。 谢凛淡淡道:“你不需要。” “谁说我不需要?”苏星悬委屈道,“上回在那幻境里险些丢了半条命,现在想起来还做噩梦呢!” 沈绫闻言轻笑出声。他指尖一弹,那颗迷雾珠在空中划出道莹蓝弧线,转了个弯,又回到他掌心。 “别人相赠,不便转让,苏道友就让我一次罢。” 苏星悬撇撇嘴,叹道:“罢了罢了,谁让某些人实在偏心。” 谢凛不理他。 接下来,众人在迷雾幻境中又行两日。 浓稠的雾气将天地笼罩,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近处的草木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偶尔有山风掠过,雾气便如湖面般荡起涟漪,看似一派宁静,暗中不知蛰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 这日,行至一处低洼谷地时,众人再次陷入幻境。 原来此地名为"回音谷",贯入耳中的便是每个人心底最不愿听到的话,反反复复,有如魔音。 众人从回音谷穿出时,全都一脸菜色。只有沈绫将迷雾珠挂在颈间,倒是免受了这份折磨。 第30章 大凶 回音谷之后,不等众人修整片刻,脚下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土石飞溅间,一条足有几丈长的蜈蚣破土而出。 漆黑的甲壳上布满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狰狞可怖,近百张面孔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 苏星悬骂了句脏话,“能遇上这百面蜈蚣,也是我们的运道了!” “闭耳窍!”谢凛沉声低喝,手中长剑骤然出鞘。 他身形如电,剑锋带着凌厉的寒光横斩向蜈蚣颈部。 那怪物却异常灵活,千钧一发之际侧头避过,百张面孔同时扭曲变形,嘶鸣声更加尖锐。 沈绫抬手绘出清心纹附于谢凛长袍上,帮他抵消了部分音波冲击。 谢凛手中长剑翻转,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鹰隼般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已跃至蜈蚣头顶三丈处。 一道青色剑气在剑锋凝聚,随着身形折转,每一次都带起一道凌厉剑光,呈品字形斩向蜈蚣最中央的三张脸。 蜈蚣吃痛,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甲壳上的人脸纷纷渗出黑血。 它张口喷出一股腥臭毒雾,同时尾部横扫,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谢凛身形急剧下坠,在蜈蚣尾部即将扫中他的剎那,寒昭挥出,在蜈蚣腹部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蜈蚣发出震天嘶吼,却从伤口处射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黑针。 谢凛剑锋一转,在身前舞出一片剑幕,沈绫也眼疾手快,将一道防御灵纹打在剑幕上。 黑针簌簌落地,却仍有几根在谢凛左臂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谢凛!” 沈绫正要出手相助,却见谢凛左手结出一个剑印,周身剑气暴涨,在空中凝出七道剑影,每一道都带着凌厉的杀意。 七道剑影同时斩下。 蜈蚣庞大的身躯瞬间被斩成数段,轰然落地,激起漫天尘土。 那些扭曲的人脸还在不甘地嘶吼,却已无力回天。 苏星悬甩出袖中的五雷符,符纸在空中燃烧殆尽,化作五道紫电惊雷,狠狠劈在蜈蚣身上。 巨响声中,蜈蚣再也动弹不得。 沈绫快步上前,检查谢凛手臂的伤口。 谢凛垂眸道:“无妨。” 白璃也附和,“沈掌柜不必担心,这点小伤对师兄来说不算什么。” “别逞强。”沈绫眉头微蹙,从腰间锦囊拿出丹药,碾碎后仔细涂在伤口处。 谢凛静立不动,任他动作。 沈绫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苏星悬凑过来笑嘻嘻道:“谢兄,这伤受得值啊。” 谢凛冷冷扫了他一眼。 苏星悬立刻识相后退,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浓雾终于渐渐消散。 只见一片直径约三十丈的圆形石台出现在众人视野。 石台四周环绕着斑驳的巨型石柱,每根石柱都有两人合抱之粗。 柱身上缠绕着早已枯死的藤蔓,藤蔓间隐约可见闪烁的符文微光。 石台上也刻满了繁复的符文,中央有一处祭坛,是一座三尺高的黑色方台,表面光滑如镜。 众人对视一眼,谢凛率先踏上石台,玄色长靴踩在青灰色的石面上,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其他人缓步跟上,沈绫环视一圈:“石柱共有十根,是天干之数,不知是不是巧合。” 白璃指向东南方的一根石柱道:“你们看,这根柱子上的符文跟其他的不太一样!” 苏星悬走近细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上古符纹?”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仔细看了起来,看了半天,表情十分严肃:“是用来封印大凶之物的。” 众人面面相觑。 每根石柱底部都有凹槽,大约是注入灵力后便能开启,只是开启后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看众人犹豫不决,谢凛淡淡道:“本为历练,何惧之有?” 沈绫闻言抬眸看他,心中顿时通透。 没错,修行之路本就荆棘密布,若畏缩不前,又何必踏上这条问道之路? 苏星悬脸上凝重的神色也一扫而空,“谢兄说得极是!这等机缘,旁人求都求不来。” 他转头看向脸色仍有些发白的白璃,笑道:“小白璃,莫不是怕了?” “谁怕了!”白璃挺起胸膛,“我自然是跟着师兄的。” 见众人意见一致,谢凛便安排每人站在一根石柱后,同时将灵力贯入石柱中,在场正好十人。 因为几名天剑宗弟子修为略有逊色,苏星悬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十枚莹白的丹药分给几人。 “这是聚灵丹,服下后可短时间内提升三成灵力。” 众弟子服下聚灵丹后各自就位,谢凛便守在东南方的石柱前,寒昭出鞘三寸。 “注灵。” 一声令下,十道灵力同时贯入石柱。剎那间,整座石台剧烈震动起来,石柱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从底部开始,幽蓝的光芒如流水般向上蔓延。 等石柱上的符文完全被点亮时,十道莹蓝色光芒投向中央祭坛,祭坛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块块黑色碎片剥落下来,露出晶莹剔透的水晶台面。 紧接着,一道耀眼光柱冲天而起,在众人头顶形成一幅巨大的立体光幕。 几人呼吸一滞。 那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洋,海水不是深蓝,而是如墨般漆黑。 死寂的海面上,一座巨大的城池半沉半浮。 城墙早已倾颓,但城中仍有无数人影在游荡,他们的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这是……”苏星悬喃喃。 还未等他说完,影像倏然又变了。 血月之下,一个模糊的身影踏浪而立。 他手持一柄造型怪异的长刀,刀身漆黑,随着他挥刀的动作,平静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无数亡魂发出凄厉哀嚎。 不等众人细看,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光幕如琉璃般碎裂,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祭坛中央缓缓裂开一道幽深的通道,阴冷的海风夹杂着腐朽的气息从通道中涌出,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幻溟海”苏星悬的声音有些干,“传说中的亡者之海,竟真让我们找到了。” 墨辰点头:“的确是幻溟海的入口。” 苏星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传说中的上古战场,无数亡魂被困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白璃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刚才画面里那个人是在镇压那些亡魂,还是在操控它们?” 众人摇头,没人能解答。单从光幕上的内容,实在看不出什么。 沈绫腕间的星河绣月一直震颤不已,让他微微皱眉,而且好像跟以往几次都不太一样,可具体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祭坛中央,众人沉浸在影像中没有留意,那里的水晶台面已经完全显露出来,表面浮现出的,竟是一幅十分粗略的海图。 “这是幻溟海的地图”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来看。细看之下,确实是一副地图,不过是不是幻溟海的地图,就没人说的准了。而且幻溟海既为亡者之海,又怎么会有人提前帮他们准备了地图? 众人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寒意。 自踏入秘境以来,凶险之事层出不穷,却从未像此刻一样,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先是镇压大凶之物的古老符文,又是诡谲难辨的幻影残像,之后是通道大开的幻溟海入口,甚至连这地图都来得蹊跷,难以解释。 似乎从踏上这座祭坛开始,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被刻意安排,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牵着他们往里走。 苏星悬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管他什么亡魂怨鬼,魑魅魍魉,来都来了,断没有掉头回去的道理。” 几个天剑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接话。 墨辰道:“我曾在一本残卷上看过,说幻渊秘境其实有三层,只是能进入第三层的人极少,想必幻溟海便是这秘境第三层。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谢凛自然会去,他看向沈绫。 沈绫对他点点头。从刚才起,星河绣月就十分不正常,他也想知道是为什么。何况…有谢凛在,他心底有种莫名的心安。 白璃却有些犹豫不决。他也不愿临阵退缩,但他修为跟其他几人比,还有明显差距,其他几个弟子更是如此,如果遇到十分危险的情景,恐怕会成为拖累。 白璃跟几个弟子商议过后,决定还是先不去了。他红着脸对谢凛道:“师兄,我们回去一定勤加修炼。” 谢凛点点头,只吩咐他把几个弟子安全带回宗门。等几人离去后,秘境中便只剩谢凛、沈绫、苏星悬和墨辰四人。 他们对视一眼,依次踏入通往幻溟海的通道。甫一进入,几人的身影就被黑暗吞噬,通道口仅余一缕幽蓝微光,如呼吸般明灭不定,片刻后也彻底湮灭。 剎那后,通道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这地方…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苏星悬道。 通道内幽深如渊,两侧石壁上爬满暗蓝色苔藓,苔藓间偶尔闪过幽光,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 30-40 第31章 渊祇 苏星悬指间燃起一张明火符,“连风都带着死气…”他揶揄道。 然而,明火符却只照亮了方寸之地,火光之外的黑雾依旧犹如实质般黏稠。 走在最前方的谢凛突然驻足。 通道尽头,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海面骤然出现在眼前。 岸边几条腐朽的木船半埋在黑沙中,船身上爬满了青黑色的藤壶。 墨辰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海水。片刻后,声音带着几分凝重,“这海水,恐怕会吞噬灵力。” 几人选了条相对完好的船,将灵力注入船身,船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便在海面上行驶起来。 海水漆黑如墨,泛着细碎的幽蓝荧光,像是有人将星河碾碎后撒入深渊。 这时,墨辰的机关罗盘突然疯狂旋转,铜制指针在高速转动中“咔”地一声,然后崩断了。 众人:“……” 谢凛按住剑柄:“有东西过来了。” 海面泛起涟漪,十几个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它们身披残破的玄色铠甲,头盔下却没有脸,只有两团飘忽的绿色鬼火,正是先前在光幕中看到的亡魂。 亡魂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却精准地朝众人包围而来,铠甲关节摩擦发出“咔嚓”声。 谢凛的剑已出鞘。霜刃横斩过亡魂,剑锋却穿体而过,如同劈进雾中,亡魂只顿了顿,又继续向前逼近。 谢凛皱了皱眉。反手掐诀,一道冰蓝色灵焰自掌心爆开,将几具亡魂轰退数丈。 苏星悬见状,甩出几张雷符,电光炸裂间,亡魂铠甲缝隙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动作终于迟缓下来。 墨辰趁机从袖中甩出几条铜钱,铜钱落地成阵,金光锁链拔地而起,将亡魂暂时禁锢在了原地。 还没等几人松一口气,海面再次翻涌起来,且更为剧烈。 只见一根巨尾破水而出,鳞片泛着青黑色的金属光泽,眨眼间便向几人横扫过来! 谢凛拽着沈绫急退,原先站立的礁石被拍成齑粉。 “是溟蛟!”墨辰高喊道。 苏星悬的符箓尚未出手,黑影再次从侧面袭来——那是一条足有十丈长的蛟龙,蛟首处亦是鬼火,腹部腐烂见骨。 它张口喷出黑色毒雾,谢凛立时挥袖布下冰障,沈绫也以灵纹附上加固。 即便如此,毒雾撞上冰面,仍旧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墨辰猛地拍向腰间机关匣,咬破手指在机关上一划,铜线骤然暴长,化作几条锁链缠住溟蛟左翼。 溟蛟吃痛怒吼,挣扎间掀起高浪,将众人都冲散了。 “苏星悬,雷符!”谢凛在空中一个折转,踏浪而来。苏醒悬配合极快,一张雷符掷出,寒昭剑锋当即引雷直刺蛟身。 “雷鸣!”沈绫轻叱一声——正是他前几日摸索出的一个新灵纹,由黄庭脉与风雷之气交织而成,有引风雷之效。 灵纹附在寒昭剑身,引着风雷顺着蛟龙腐蚀之处灌入,溟蛟身躯顿时冒出青烟。 溟蛟顿时狂性大发,一爪直取沈绫。 千钧一发之际,谢凛旋身挡在前方。坚甲与剑刃相撞,海面炸起滔天巨浪,冲力将小船推出数丈之远。 墨辰连忙收紧机关锁链,锁链骤然收缩,溟蛟被拽得后仰。 谢凛看准时机,剑光大盛,一剑挥出,斩断其身。 蛟龙哀嚎着砸进海面,腐肉如雨般,纷纷坠落。 海面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滚落在甲板上。 沈绫把珠子捡起来,刚触到珠面,耳边就响起万千亡魂的呜咽声。 那声音如同从深海最深处传来,像千万人在海底哭泣,带着说不尽的悲怆与怨恨,令人心神巨震。 “当心。”谢凛见状,从他手中接过珠子。 “是残魂吗?”沈绫问。 谢凛的指腹扫过珠面裂痕,摇摇头,“不是残魂,是记忆。这头溟蛟生前是守护这片海域的灵兽。” 几人听闻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远处一座倾颓的巨城半浸在海水中央,几人对视一眼,这便是之前看到的那座城池。 或许离得太远,暂时看不清城中具体情形,只能看到墙裂处露出石柱,塔楼的尖顶上,隐约可见破败的旗帜在无风自动。 苏醒悬轻吸一口气:“走吧,进城。” 小船行至近处,几人登上城池。城门早已倾颓,上方,一块残破的巨大石匾斜挂着,上刻两字—— “渊墟” 。 “这字…”沈绫一顿,银钩铁画,似曾相识。 正巧此时腕间银针微微震颤,沈绫终于恍然记起,这竟与星河绣月木匣上的字体十分相似。 众人踏入城门,脚下石板早已碎裂,缝隙间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街道两侧的建筑也大多坍塌。 最诡异的是,城中游荡着无数亡魂。有身披玄色铠甲的战士,似乎曾是这座渊墟城的守卫,也有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 他们动作迟缓,对活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街道尽头,一座残破的宫殿高高矗立着。殿门半开,里面透出幽蓝色的微光。 “可以进去看看。”墨辰率先走了进去。 几人随他进入,踏入主殿的瞬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不同于外面的破败,这座宫殿内部竟保存得相当完好。 殿内穹顶高耸,十二根蟠龙石柱巍然矗立,墨玉方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上方悬浮的无数盏青铜宫灯。 那些宫灯无火自明,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将整座大殿照得如同海底龙宫般梦幻迷离。 最令人惊异的是四周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沿着环形殿墙依次展开,色彩极其鲜艳,仿佛才刚刚绘制完成。 “这些画”苏星悬忍不住伸手,在即将触到时被墨辰拦下。 “别碰,小心点。” 苏星悬悻悻收回手。 这些壁画中可能就藏着这座城的秘密,几人都仔细看起来。 这座城名叫渊墟,是渊祇族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第一幅壁画中,渊祇族人站在高台之上,手持法器,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壁画下方刻着文字——“渊墟之门开启,阴阳交汇” 。 沈绫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头绪,“渊墟城,渊墟之门,渊祇族人似乎有通阴阳之术。” 几人赞同点头。 第二幅壁画中,出现了无数修士围攻渊墟城,刀光剑影间,鲜血染红大地。 渊祇族人节节败退,族长站在祭坛上,双手高举。 怪不得城中有这么多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亡魂,竟是入侵这座城池的一方。 众人转向第三幅画,只见整座城池已如现在这般,半沉入漆黑的海面。 海水倒灌,修士们惊恐逃窜,却仿佛又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 族长站在最高处,面容决绝,这幅画下方没有任何文字。 最后一幅画的位置,却没有任何内容,原因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再把后面的事情画出来。 墨辰沉声道:“看来,渊祇族并非自愿沉城,而是被逼至绝路,才选择同归于尽。” 众人尚自沉思,突然,殿内一阵阴冷气息拂过。 “小心!”苏星悬猛地回头。 殿门处,数十个亡魂无声无息地聚集过来,鬼火跳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对劲…他们好像受人指使。” 谢凛拔剑出鞘,寒昭剑锋泛起寒光。 亡魂突然加速冲来,动作竟分毫不比生人逊色! “退后!”谢凛一步踏前,剑锋横扫,冰蓝色剑气如浪潮般席卷而出,将最前方的几个挥舞着残破兵刃的战士亡魂斩飞出去。 沈绫指尖的银针也直飞而出,刺向亡魂鬼火。刺入瞬间,亡魂的动作竟停滞了。 众人有些吃惊。 更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这些亡魂竟然停止了攻击。 月色的光芒透过残破的穹顶洒落,照在殿内最高处的座椅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道身影。 一身黑色长袍,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手中的长刀泛着寒芒。 竟然是光幕中挥刀的那个人。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嗓音有些喑哑:“你们…不该来这里。” 沈绫努力按下腕间躁动不止的银针。 不知为何,从这人出现开始,星河绣月就好似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一直震颤不已。 似乎是发现了他这边的异样,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沈绫。 谢凛皱眉,上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低低地笑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玄色长刀已经出鞘,刀锋划破空气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直冲沈绫而来。 谢凛眼神一凛,寒昭迎势而上,两刃相击。 火星迸溅,照亮了那人的脸,出乎意料的是,竟是张十分年轻俊美的脸,只是极其苍白。 “不过如此。”谢凛冷冷道,手腕一翻,剑锋顺着刀身滑斩而上。 那人被迫连退三步,长袍下摆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 就在寒昭想要乘胜追击时,沈绫看到那人左手在袖中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 “当心!”他连忙出声警告。 黑袍人咬破舌尖,将一口黑血喷在长刀上。 刀身顿时泛起诡异的幽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从刀锋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缠向谢凛的剑刃。 第32章 引渡 谢凛当机立断,剑锋一震,霜寒剑气爆发,将黑丝尽数冻结。 对方弃刀后撤,宫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地面如蛛网般龟裂,数十个渊祇族亡魂破土而出。 见此情景,苏星悬和墨辰也出手了。 此地完全是黑袍人的地盘,他又不断地召唤亡魂,纵使亡魂战力不高,奈何数量实在太多,几人应付下来也慢慢觉得有些吃力。 更多的亡魂前赴后继,无穷无尽似的。 谢凛的剑势更凶,寒昭绽放出刺目寒光,所过之处亡魂尽数冰封。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他提剑冲到黑袍人面前。 只见那人掌心凝出黑雾,竟生生受了这一剑,手上动作不停,霎时整座宫殿沉浸在浓重雾气中。 众人一时无法视物。 沈绫突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心下一紧。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拉住他,带着他往下坠去,像是要把他拉入地面裂隙中! “谢凛!”他下意识叫了谢凛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寒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黑袍人见此,一把扯下颈间一枚骨符捏碎。 骨符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屏障,不知是什么奇淫巧术,一时竟无法突破,将谢凛隔绝在外。 瞬间,沈绫的身影便被漆黑漩涡吞噬。 谢凛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身上的霜花尽数炸裂。 狂暴的剑气将周围三丈内的亡魂全部撕碎,就连地面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苏星悬和墨辰受剑气波及,虽能自保却也十分狼狈。 两人跟谢凛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苏星悬有点不太敢上前,“谢兄,”他硬着头皮道:“那人伤的不轻,沈道友当有自保之力。” 墨辰也点点头:“且看他招式,不像是要取沈道友性命,谢兄不必太过担心。” 谢凛不语。 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某个不可知的黑暗深处,沈绫正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的洞xue中,幽蓝色的苔藓爬满潮湿的岩壁。黑袍人站在沈绫面前,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沈绫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对方并非要取他性命,想必是有所图。沈绫并不慌乱,淡定开口道:“你抓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名晦瞳。你是星石的传人…我等你很久了。” 沈绫一怔,原本暗中蓄势待发的银针微微停滞。他皱眉:“等我?什么意思?” 晦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那柄漆黑长刀——刀身如墨,刃锋却泛着幽蓝寒光,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锻造而成。 长刀出现的剎那,袖中的“星河绣月”震颤更加剧烈。 沈绫瞳孔微缩:“原来是你的刀…与我的银针感应?” 晦瞳声音低哑:“不错。” 他抬手轻抚刀身:“此刀名为‘冥契’,与你的‘星河绣月’,本是同源。” “同源?”沈绫不解。 “千年前,一颗陨落的星辰坠入人间,星髓一分为二。” 晦瞳缓缓道,“至阴至浊的部分沉入渊墟,被铸造成冥契。至阳至清的部分就炼作了你手中的星河绣月。” 沈绫心头一震,难怪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晦瞳继续道:“想必你已经看过壁画。” 沈绫前后联想,眸色微闪:“你是想打开渊墟之门?救那些亡魂?”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你很聪明。”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我是渊祇族最后的传人。” “我的族人世代守护着连接阴阳两界的渊墟之门,每一任传人都有操控幽冥之力。” 晦瞳缓缓道,“但这种力量被野心勃勃的修士们觊觎,将我渊祇一族几乎屠戮殆尽!” 他的声音带着恨意,“临终前我师父以全族精血为祭,将整座城池沉入幽冥之海。但我的族人死后却不得安息,无法入轮回…” 他注视着沈绫,“师父曾告诉我,只有等到星石的另一个传人,才能助我解脱他们。” 沈绫沉默片刻:“如果我不愿意配合呢?” 晦瞳眼神骤冷:“不配合,就杀了你。” 沈绫嗤笑一声:“星河绣月已经认我为主,就算我死了,以你的体质,怕是也无法让它认主。” 晦瞳哑声道:“那就再等下一批人来,总有人能让它认主。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在此时,洞xue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轰——!” 一道极凌厉的剑气破开岩壁,剑势不减,直取晦瞳咽喉! 晦瞳侧身避开,横刀格挡。他对沈绫低笑道:“你的朋友,真是很在意你呢,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沈绫不想此人也是个疯的,这种时候还有空说这个,听了他的话又觉有些赧然。 谢凛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沈绫看上去不像被胁迫的样子,反而是晦瞳在朝他笑,沈绫耳尖泛红地站在一边。 谢凛收起剑,语气淡漠,“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沈绫不知他误会了什么,看他转身要走,急忙喊道:“等等!” 晦瞳知道自己不是谢凛对手,再拘着沈绫也没什么意义,便解了他的束缚。 沈绫连忙追过去,“谢凛!” 谢凛脚步不停。 沈绫心下着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两人皆是一怔。 后面赶来的苏星悬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笑的不怀好意。 沈绫没时间猜他乱想什么,耳朵更红,只得快速将晦瞳的目的以及星河绣月与冥契的关系说了一遍。 谢凛脸色有所好转。 苏星悬怒道:“有你这样求人帮忙的吗?口说无凭,我们为何要信你?除非你拿出证据来!” 晦瞳也不恼,抬手一挥,一道熟悉的光幕再次浮现。 剎那间,整个洞xue被幽蓝色的光芒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光幕中,画面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辉煌的城池。 城墙在阳光下流转着光泽,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通天塔,塔尖镶嵌的宝石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画面一转,远处海岸线无数黑影如潮水般涌来。 下一刻,城内已是一片火海。 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站在通天塔顶,他身后,数百名渊祇族人齐齐割破手腕,用鲜血在空中绘成繁复的阵纹。 “以吾族之血为祭!”老族长的声音在洞xue中回荡,他的眼眸是与晦瞳如出一辙的漆黑。 整座城池开始剧烈震动,城墙寸寸龟裂,就在入侵者即将攻入塔顶的瞬间,整座城池带着所有人一同沉入海中。 一滴泪从老族长眼角滑落,海水也从湛蓝色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光幕渐渐消散,洞xue重归昏暗。 沈绫看向谢凛,低声道:“我觉得他没骗我们。” 谢凛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苏星悬和墨辰也不置可否。 沈绫转向晦瞳道:“我可以帮你。”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微微偏过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低哑的音节:“多谢。” 三日后,血月之夜。 晦瞳仰头望着染上血色的月亮,“等到血月最盛之时,冥契的力量最强,也是渊墟之门最容易打开的时候。” “届时,我会用冥契的至阴之力撕开一道缝隙,你只需用星河绣月,帮他们搭一座引渡桥即可。” 沈绫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血月当空。 晦瞳站在海中央的祭坛上,冥契横在身前,刀身上的古老符文亮起,刀锋上的幽蓝色光芒转为赤红。 他双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举起,狠狠劈向远处。 整个幻溟海登时如同沸腾的墨汁,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裂缝中伸出,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天地。 沈绫按照晦瞳说的,咬破指尖,抬手在空中游走,凝成一个血色“引”字。 字成剎那,血珠消散,化作一座虚幻的桥影,横跨在渊墟城上空。 桥身透明如琉璃,桥面上浮现北斗七星的星轨,七颗星辰闪烁其上。 晦瞳虚虚点出北斗七星的位置:“七针定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一针刺破一种执念,贯穿一道轮回。” “第一针,喜。” 沈绫指尖一弹,星河绣月中的第一枚银针飞出,刺入“天枢”星位。 针尖没入的瞬间,星桥骤然亮起柔和的光,桥下黑雾翻涌,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亡魂缓缓浮现。 她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但低头看向怀中婴儿时,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她的喜,是孩子出生那一刻。 妇人踏上星桥,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天际。 而后,又有红妆未卸的新娘,捧着孙儿所制木偶的白发老翁,他们都是在死前最后一刻,定格在“喜”之一字上的亡魂。 “第二针,怒。” 银针刺入“天璇”星位,桥面震颤,一个身披残甲的渊祇族战士踏雾而出。 他双目赤红,手中断剑仍紧紧握着,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他的怒,是城破时未能护住族人。 战士的怒意渐渐被星桥化解。他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最终单膝跪地,向沈绫和晦瞳行了一礼,踏上星桥。 第33章 回程 “第三针,哀。” 银针刺入“天玑”星位,这次浮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跪坐在废墟中,怀中抱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无声落泪。 她的哀,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老妪抬头望向星桥,浑浊的眼中映出星光。最终,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轻轻放下她,步履蹒跚地走上桥面。 “第四针,惧。” 银针刺入“天权”星位,黑雾中爬出一个浑身颤抖的少年亡魂。 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惧,是城破时躲在地窖,听到亲人被屠杀的声音。 沈绫的银针微微震颤,星桥洒下柔光,少年的恐惧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眼中仍有惊惶。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迈上星桥。 “第五针,爱。” 银针刺入“玉衡”,这次浮现的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男子紧紧搂着女子,女子则埋首在他胸前,两人身上遍布伤口,却至死都未松手。 他们的爱,是城破时选择同死。 星桥的光芒笼罩二人。他们相视一笑,十指相扣,并肩踏上桥面,化作星光消散。 “第六针,恶。” 银针刺入“开阳”星位,黑雾中骤然冲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亡魂,他浑身缠绕黑气。 他的恶,是死前趁乱杀死结仇的族人。 沈绫咬牙,每一次出针都原来越沉重,他的灵力几乎耗尽,额头沁出冷汗,手臂也微微发抖。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谢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继续。” 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沈绫深吸一口气。 亡魂的恶念被星桥净化,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最终踉跄着走上桥面。 “第七针,欲。” 最后一针,刺入“摇光”星位。这一针之后,星桥开始摇晃,黑雾翻涌,似有无数亡魂在挣扎嘶吼。 “欲…是最难的一关。”晦瞳声音凝重。 欲者,贪婪执迷、存在执念、情欲纠缠、未竟之志…皆为欲,是最复杂、最深沉的执念。 即便有谢凛的灵力不要钱似的贯入,沈绫也感觉自己的经脉仿佛被抽干,手指抖的险些握不住针。 谢凛轻轻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 星桥陡然绽放出耀眼的银辉,仿佛整片幻溟海都被这光芒穿透。 雾气翻涌间,一个佝偻的身影缓步踏出。 渊祇族的老族长身披残破的祭袍,缓步而出。他的发丝银白,在星辉中飘动,漆黑的眼眸与晦瞳如出一辙。 老族长对沈绫等人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几人身后的晦瞳身上。 他威严的面容突然松动了,嘴角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只有晦瞳才能读懂的笑。 那是当年教导年幼的他练刀时,师父独有的欣慰神情。 “师父”晦瞳声音哽咽,黑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冥契长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熄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老族长抬起枯瘦的手,指尖凝聚出一颗晶莹的星砂,星砂缓缓飞向晦瞳,在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 “你做得很好。” 老族长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肯定,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在晦瞳耳边落下。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晦瞳的身躯颤抖起来。 沈绫看见晦瞳低下头,一滴黑色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在半空中就化作了雾气。 那是他成为族长传人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老族长转身面向星桥,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片刻后,老族长的身影便完全化作星光消散。 晦瞳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手紧紧地按住冥契,像是要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当最后一个亡魂渡过星桥,渊墟之门轰然关闭,血月的光芒也渐渐褪去。 幻溟海依旧是漆黑色,因为还有无数入侵修士的亡魂在不甘地嘶吼,却无人愿意为他们引渡。 “终于结束了”苏星悬喃喃道。 沈绫也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谢凛,谢凛松开了手。 沈绫想起一事,看向晦瞳,“…那你呢?” 晦瞳微微一笑。 这个笑让他苍白的面容终于带了一丝生气,“我非生非死,注定要留在这里。” 他望向远处,没有再开口。 沈绫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晦瞳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了族人的解脱。无数亡魂重入轮回,而他则要代替他们,一个人承受接下来千万年的孤寂。 沈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晦瞳好像并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沈绫行了一礼。 就像他说的,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千千万万年。 幻溟海事毕,几人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便打算离开秘境。 晦瞳吟了一段咒语,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幽蓝色的裂缝缓缓展开。 苏星悬瞪圆了眼睛:“这是…撕裂空间?” 晦瞳点点头,“幻渊秘境乃师父好友——沧澜仙尊所创。” 言外之意,秘境是自己家地盘,撕裂空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下,几人更大惊小怪了! 无他,沧澜仙尊,乃修真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飞升之人,此人竟是晦瞳的师叔! 消息过于震撼,几人思绪百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星悬最先按捺不住:“那你…师叔,开辟此境,到底为何?” 晦瞳的目光看向沈绫,没有隐瞒,“因果缠缚,师叔不能直接插手渊墟城之事。师父陨落后,他便开辟此境,将渊墟城纳入其中,以待星石传人。” 好家伙! 怪不得幻溟海之前又是光幕又是地图的,完全是在预告和引路啊。 就差在秘境各处立下路牌,写“星石传人下个路口请左转了”。 真真是明牌阳谋,请君入瓮。 众人一片无语。谢凛抱剑而立,剑眉微颦。 但谁让人家修为高呢,前辈有实力,任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绫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倒不太在意这些。 反正此次秘境之行他也收获颇多,对修炼来说大有进益,如果还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沈绫看到晦瞳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想来维持空间裂隙并不容易。 他开口道,“走吧。” 几人便跟晦瞳告辞,苏星悬依旧还沉浸在听闻沧澜仙尊名号的震惊中。 临行前,沈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黑色海域,正巧对上晦瞳看过来的视线。 晦瞳朝他笑了笑,沈绫也微微颔首,随众人一起踏入空间裂隙。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都让几人有些不适应。 他们站在一处荒坡上,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与幻溟海的死寂截然不同。 沈绫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谢师兄!沈掌柜!” 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绫转头,看见陆青和林昭带着几个天剑宗弟子快步走来,想必是专门在此接应。 原来此处就是秘境外的传送之地。 几人交谈期间,一道白色身影从林间小径踱步而来。 是曲照夜。 他穿着丹霞谷弟子的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罗盘,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又出尘。 “真巧。” 他浅笑着面向众人,声音温润如玉,“我正想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修士需要救治,就遇见你们了。” 他跟几人相熟,苏星悬一见是他,马上就迎上去,“唰”地一声打开不知从哪来的折扇。 “照夜你还是这么心善。听说你上次救了个人,那人还恩将仇报,险些害了你——我听说后都气疯了。” 曲照夜笑着摇头,“济世救人,本分而已。” 他跟沈绫打过招呼,目光转向正在检视马匹的谢凛身上,声音柔和了几分,“师兄别来无恙?” 听闻“师兄”二字,沈绫略微一怔。 谢凛单手轻抚马鬃,淡淡应了一声。 墨辰看了眼天色,对几人道:“我和星悬还要其他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苏星悬有些依依不舍,跟曲照夜约好下次见面,又跟沈绫说过段时间要去九张机找他,这才离去。 二人走后,曲照夜笑道:“正巧我也要去拜访叶宗主,不如同行?” 谢凛未置可否,沈绫当然也不会拒绝。 马蹄声在官道上规律地响起。 沈绫靠在马车窗边,透过纱帘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檀香,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许是幻溟海中引渡亡魂时灵力消耗过甚,他此刻只觉浑身极度疲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沈公子似乎很疲惫?”曲照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正用一方素帕擦拭随身带的东西,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沈绫强打起精神,揉了揉太阳xue,“无妨,只是有些乏了。” 想了想又问道:“还未得知,曲公子为何称谢仙长为师兄?” 第34章 星光 曲照夜唇角微扬,“小时候有段时间,曾随叶宗主习剑。”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师兄倒是天赋极高,于剑道一途悟性极佳,那时还时常指点我呢。” 他说着掀开车帘,目光投向远处骑马的谢凛。 “那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语气中含着几分怀念。 沈绫看他娓娓道来二人少时往事,情态间似乎亲近十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恍然地想,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谢凛,也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又行了几日。 沈绫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反而一直有种灵力枯竭的感觉。 他自己猜测,大抵是灵力损耗太大,又加舟车劳顿的缘故。 马车突然减速,谢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低沉而清晰:“前面不远有处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他玄色的身影骑在马上,背挺得笔直,束发的缎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曲照夜探出车窗笑道:“师兄,不如带我骑会儿马?也让沈公子在车里好好休息。”他眨了眨眼,“正好我也想透透气。” 沈绫望过去,看见谢凛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青。”他唤来一旁的弟子。 曲照夜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优雅地搭着陆青的手上了马,沈绫注意到他上马的动作有些生疏,看来确实不常骑马。 马车再次启动,沈绫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思绪飘远。 车窗外,谢凛的身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守护。 疲惫感再次袭来,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梦中似乎看见了一片星光璀璨的海。 这天傍晚,马车终于回到青芜城,几人分开。 沈绫推开“九张机”的木门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声响惊动了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的阿竹,他手上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啪嗒”落在账册上。 “少爷!”阿竹惊喜地叫出声。 他放下毛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少爷,你可算回来了!陆仙长说你这几日也该回了,我让刘娘子每天都备着你爱吃的菜!” 沈绫笑着拍拍阿竹的肩膀,不过一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念。 “好像又长高了。” 阿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沈绫的包,“少爷,都盼着你回来呢。” 正说着,门帘掀开,陆明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靛青色长衫,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布带,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边走边看,差点撞上货架。 沈绫禁不住笑了。 陆明抬头,眼睛一亮,“这不是我们大掌柜吗?终于舍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天剑宗打听消息了。” 沈绫摆摆手,“说来话长。” 陆明促狭道:“不会是跟貌美女修有段奇缘吧。” 沈绫无奈道:“陆兄,不要说笑。” 奇缘么,也不是没有,倒不是跟貌美女修。 他转移话题,“看什么这么入神?” 陆明晃了晃手里的竹简,“前几日收来的古籍,讲符纹之道的。” “倒是你身上的灵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绫,点点头,“看来这趟收获不小。” 沈绫正要回答,一个小小身影从后院窜了进来。 沈绫定睛一看,是岩生追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雪兔闯了进来。 他一见沈绫,有些不好意思,“沈掌柜!”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怀里的雪兔也好奇地探出头来,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哪来的?” 沈绫伸手轻轻摸了摸雪兔的脑袋,小家伙竟也不怕生,反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我在后山捡到的,是灵兔。”岩生骄傲地道。 自从拜陆明为师开始修习后,这孩子终于不像以前那般拘束了,有了些小孩子模样。 岩生献宝似的举起雪兔的前爪,“它受伤了,我托师父给他制了件蕴养灵力的小马甲穿上,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凌仔细瞧了瞧,雪兔腹部确实有道不短的伤口,现下已经愈合了。 “不错。”沈绫夸赞道。 陆明也笑道:“这小子天赋不错,已经能画出几个符纹了。” 他伸手想摸雪兔,却被小家伙一扭头躲开了,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暮色渐深,刘娘子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醋溜黄鱼金黄酥脆,清炒时蔬青翠欲滴,还有沈绫最爱的红烧肉,油光发亮,肥瘦相间。 “少东家尝尝这个。”刘娘子将一碗菌菇老鸭汤放在沈绫面前。 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粒枸杞,“用的是后山新采的松茸,看您都瘦了,这汤最是滋补。” 沈绫深有同感。 在外的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就算了,还危机重重,吃的实在不算好。 此时闻到扑鼻饭香,当真是食指大动。 沈绫让大家一起吃,众人也不再拘着。 美食入口,沈绫觉得自己心情都愉快了很多。 席间,阿竹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铺子的情况。 “光是这半个月,就有七家宗门下了单子,青霞派还特意加订了二十套清心袍,说是穿上打坐时,灵力运转格外顺畅呢!” 沈绫接过册子看了看,视线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扫过。 青霞派、炼器宗、百草堂大小门派,不一而足。 “除了法袍,其他衣物也卖的很好。玉瑶姑娘也常来,每次都带着一群小姐妹。” 沈绫笑道:“她是常客,该给一些优惠。” 阿竹连连点头:“是给了的。”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岩生怀里的小雪兔从他膝头跳下来,去抓沈绫的袍角。 这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他,沈绫把它抱起来,也许是灵纹的缘故。 一直到很晚,众人才散。 沈绫回到房中,盘腿坐在床榻上,取出星河绣月。 九枚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沈绫拿起一根看了看,针尾的星芒似乎比最初时亮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将神识沉入九曜经纬中。 再熟悉不过的浩瀚星图出现在识海,经纬线流动着不同的灵力光泽。 他如往常一样引导灵力在经纬间穿行,感受着灵力在体内循环的韵律。 忽然,他的神识似乎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织机深处,有一处他从未注意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团朦胧的星光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星云。 而这团星光也与周围的经纬线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沈绫好奇地将神识探过去。那团星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无数星辰在识海中流转闪烁。 沈绫吃了一惊。 细细看去,这些星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排列运转,构成了一幅恢弘壮丽的星图。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团星光竟然连接着灵海。 在他的神识探查下,本来狭小的灵海,此刻却深不可测。 灵力在其中流转,生生不息,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着实令人惊讶,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灵海算不得深厚。 而且说起来,这连日以来的极度疲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经脉由极度干枯,变得极度充盈,像是洗筋伐髓一般。 竟是因为它吗? 沈绫心中一动,想起晦瞳曾提起过的“星髓”,又想起两人分别时,晦瞳脸上的笑。 也许…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团星光大概就是星河绣月的能量来源,在他用星桥渡过无数亡魂,灵力枯竭后出现。 他小心地将一缕灵力注入星光中,顿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 这股力量纯净而强大,却又与他自身的灵力完美融合,没有丝毫排斥之感。 九曜经纬的织线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清晰明亮,原先晦涩的地方也变得流畅许多。 沈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星河绣月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仿佛这件灵器已与他融为一体。 沈绫从入定中醒来时,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 “原来如此”沈绫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星河绣月不仅是灵器,更像是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开启。 他想起书房中那个檀木匣,想起从未谋面的舅舅,还有沈家。 这一切,仍旧如同一个未解的谜团,然而冥冥之中,又仿佛都是命运无形的安排。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了天际。 沈绫收了银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 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从此刻起,将迈向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夜虽一夜无眠,沈绫精神却极好,一扫前几日的慵懒疲乏。 吃过早饭,他跟陆明一同前往青岚院。 山间薄雾缭绕,青翠的竹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沈绫深吸一口气,只觉山间特有的清新灵气沁入心脾,十分惬意。 “这青岚院当真不错。”陆明随手折了根竹枝在手中把玩,“山势环抱如莲,地脉灵气自然汇聚,难怪你当初一眼相中。” 第35章 征选 沈绫笑道:“当初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边清净,灵气又充盈。” 他目光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院落上,只见青瓦掩映在翠竹之间,倒真有几分仙家气象。 转过一道山坳,青岚院的全貌便豁然于眼前。 门前新栽的灵茶树已抽出嫩芽,茶香怡人,几个身着青色短打的杂役正在田间忙碌。 见二人到来,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迎出,正是青萝。 “沈掌柜!陆道友!”青萝行了个礼,她的圆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腰间还挂着个竹编的小篓,比初见时明朗很多。 “你师父呢?”陆明探头往院里张望。 “师父在后面查看新到的雪貂幼崽。”青萝侧身引路,“二位请随我来,灵田里的灵植长得可好了。” 穿过一道爬满灵藤的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沈绫微微讶异。 原本规划的灵田扩大了近一倍,整齐的田垄间各类灵植郁郁葱葱。 “东边的细叶植株是龙筋,西侧几排是云绡,靠近院墙这几株挂着红果的是砂果…”小姑娘滔滔不绝地介绍。 沈绫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灵植叶片,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波动。 “这些灵植长的很快。” 青萝骄傲地挺直腰板,“没错。” “师父说这里土质好,灵力又足,我们还配了灵肥,这些灵植比普通植物长的至少快三倍呢。” 她又指向远处的一片区域,“不过听了陆道友的,种的最多的还是月华棉。” 沈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棉株足有半人高,棉桃饱满,棉丝光泽十分好。 “还有这边的金丝麻,也种了很多。” 金丝麻,如其名,挺拔如剑,茎秆上缠绕着金色纤维,阳光下如同流动的金丝。 沈绫轻轻拔起一株查看根系,陆明也凑过来看,“根系发达,灵力充盈,长的很好。” 沈绫点点头,对师徒二人的成果十分满意。 看的出来青萝很喜欢这份工作,做起来自然十分用心。 陆明道:“这下不用担心铺子的供应了,怕是还用不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沈绫倒不担心。 九张机铺面有限,开分店是迟早的事,灵植产量自然越多越好。 继续前行,灵棚中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沈绫注意。 只见十几个竹木搭建的棚舍错落分布,每个棚前都挂着木牌,详细记录着其中灵兽的品种与习性。 最外侧的棚里,是皮毛雪亮的灵兔,它们正在啃食灵草。旁边的棚舍中,几只灵羊慵懒地趴在横木上。最里侧围起来的区域里,几只通体银白的雪貂幼崽正在嬉戏打闹。 “这些小家伙可费了不少心思。” 一个带笑的苍老声音从背后传来,沈绫回头,正见段老抱着一捆新鲜灵草走过来。 几人打了招呼,段老气色亦好了许多,显然将养的不错。 他将灵草分给杂役,让杂役拿去喂灵兽,自己则引着二人来到最大的一处棚舍前。 掀开帘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蚕匾。 每个匾中都有胖乎乎的灵蚕在蠕动,沙沙的啃食声连成一片悦耳的白噪音。 段老拿出一个蚕匾,里面的灵蚕立刻昂起头,“这些灵蚕吐出的蚕丝,比普通灵蚕丝可要强韧的多。” 他拿起一根蚕丝轻轻拉扯,蚕丝延长三倍而不断裂,可见所言非虚。 沈绫不吝夸赞:“段老果然精于此道。” 段老抚须自得:“不是老朽自夸,还算有些心得。第一批蚕丝已经供给铺子了,马上就能产出第二批,绝不会短了供应。” 午时,两人留在庄子上用餐。 席间,沈绫道:“陆兄,我有个想法。” 陆明:“愿闻其详。” 沈绫沉吟片刻,“眼下灵植和灵兽皮毛的供应不成问题,灵纹绣制就有多种材质可选。可以根据不同材质灵力高低,决定法袍定价。” 陆明点点头,“不错,灵植所制可以低一些,灵蚕丝为中,灵兽皮毛为上。” 陆明越想,越觉的可行,“灵力不同,确实该有所区分,交给我罢。” 离开青岚院,沈绫又径直前往绣坊。 没办法,离开铺子一月有余,各处都要去看一下。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钱娘子中气十足的指挥声:“那匹天水碧的料子要裁得再精细些,不要浪费!往后天气愈热,轻薄的料子可以拿出来了。” 沈绫进门,钱娘子看到他,立马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少东家来得正好!新到的云纱料子正等着您过目呢。” 沈绫看过库中的料子,现在店铺资金充裕,各种料子应有尽有,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种类都很丰富。 其中还有不少昂贵面料,以满足顾客不同需求。 其实布料采购一事他已经不用多费心了。 倒是布料行的赵掌柜几次托人带话,想要好好谢谢沈绫,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他的布料行靠着九张机一路水涨船高,也是赚的钵满盆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掌柜的恩情沈绫记在心里,自然愿意让利给他。 沈绫跟钱娘子说布料她做主就好,又取出两卷图纸,“这是新设计的夏装,可交给绣娘缝制。” 钱娘子接过一看,俱是轻薄款式。 男款衣袍看似简洁,细节处却十分精妙。 交领右衽的袍身上,用淡墨晕染出层迭的山形轮廓,如青峰迭嶂。 腰间束带处,用丝线绣出山间小径,袖口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流泉纹。 女款的清荷衫裙则宛如一汪碧水,荷叶纹样并非寻常的刺绣,而是用五种深浅不同的碧色丝线,以“迭纱绣”的技法绣出。 裙摆处再以极细的银丝绣出晨露欲滴的形态。 钱娘子晃动图卷,那些“露珠”仿佛真要滚落一般。再细细看去,又发现一个细节,两款衣袍的纹样在图纸边缘处竟能自然衔接。 男款的山岚纹化作远山倒影,与女款的荷塘水纹仿佛光影映照。 竟是一对道侣袍。 钱娘子叹了口气:“少东家的图纸实在让人惊叹,您放心,这两款衣袍绝对好卖!” 沈绫却没那么乐观,翻了一下账本,轻轻蹙起眉头。 现在铺子的销量确实很高,但除了法袍外,主销款式却始终局限于他设计的几款。 钱娘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疑,试探道:“少东家可是觉得样式太单一了?” “正是。” 沈绫合上账册,“我虽能设计些款式,但一个人的想法终究有限,而且容易受限于一人风格。” 钱娘子想了想,问道:“少东家是想多招几个花样人?” “不止。”沈绫摇头。 他思索片刻,心中一动,招来陈管家,低声嘱咐几句。 又转向钱娘子道:“与其苦寻良才,不如让良才自显其能。” 次日清晨,九张机门前便竖起一面朱漆告示,上书:九张机诚征衣袍新样,凡有巧思,皆可参选。一经录用,重金酬谢! 告示刚立上,街上的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有识字的念道:“不可抄鉴旧款,否则作废。纹样、形制、功用,但有一处出新,皆可参选。前十名赏银十至百两不等…” 一听说赏银十两起,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快!接着往下念念,怎么参选?”有个大娘急切地问道。 旁边人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大娘,你还想参选吶?要是你都能行,我也该拿个头奖了!” 大娘脸一红:“谁说不行!这上面又没写不让俺参加,全家的衣服都是俺裁的呢,十里八乡的都夸俺手艺好!” 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点点头,“确实可以参加。上面写了,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只要三日内把图纸交给店铺就成。” “啊?还要图纸,俺连字都不识一个…哪里会画图哟!”大娘满脸失望。 “不会画图也行,”书生补充道:“喏,你看,这店铺门口不是支了张桌子吗?上面写着,他们请了画师,你把衣服样子描述给他,他帮你画出来也可。” 众人转头一看,铺子门口当真支了张桌子,一位长须读书人正在铺纸研墨。 大娘一听,立马挤开人群就往那边跑,众人看了,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转念一想,跟过去也没用,眼下脑子里也没什么好点子,去了也是白去。 得!还是赶紧把这消息带回去,说不定家里有人能选上。 总之,九张机的告示一出,就在青芜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是此事闻所未闻,二是赏金给的实在充足,且又不费什么。 不过一日,店铺就收到了几十张画纸。 起初只是些绣娘、裁缝来投,待听说“不拘出身,只看巧思”后,连茶楼说书的先生空闲时候都捻着胡子琢磨起花样。 第二日,铺子收到的图更多,而且作画水平显著提升。 其中有几幅,在沈绫一个现代人看来,都是可以直接装裱挂进书房的程度。 原来,不少读书人听说此事都来投画,他们本就擅丹青,闲暇时也常画人像,对人物衣饰还真是颇有研究。 第36章 人才 更令人意外的是,铺子还收到了几幅修士投的画,不过基本都是设计了符合自己修炼需求的衣袍。 店铺门口帮人画图的先生更是累的额头冒汗,沈绫一看这情境,只好又请了一位。 二位先生轮流不停地画,就算这样,排队的人还常常抱怨“画的太慢”。 沈绫哭笑不得,真是低估古代人的创作欲望了。 “我…我想画一件衣袍,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的。”一个小男孩站在长桌前,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眼睛却很亮。 他用手比划着,“领口这儿可以缝一只春分燕,袖口缝蝉,腰间缝稻穗,下摆缝棉花…对了再加个兜,兜里可以装提神的药草!” 他看着画图先生把他说的画出来,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后面轮到一位挽着竹篮的妇人,她从篮子里掏出两朵并蒂莲放在桌上,略羞涩道:“劳烦先生,就按这个意头画。” 她的设计很简单,一件对襟衫,左襟绣竹,右襟绣山茶花,两片衣襟能拼成一幅完整图景。 “我和夫君在街两头摆摊,”妇人道:“他卖竹器,我卖花。若穿着这衣裳,远远一望就知是一家人。” 连隔壁胭脂铺的王娘子都来凑热闹,滔滔不绝地描述她理想中的裙子,“裙摆要像花瓣一样层层迭迭,走动时能随风飘动,但又不能露出脚踝” 三天下来,画师那边共收到两百余份图纸,加上直接投递的,总数竟达三百多。 沈绫让李木匠连夜赶制了一个大木架,将图纸一一编号后挂在上面,又在旁边设了投票箱,任人品评。 这场公开评选后来成了青芜城很久的谈资,甚至有人专程从别的地方赶来投票。 七日后投票结束,公示票数时,更是人满为患。 听到小男孩天马行空的图纸竟排在第十位,人群哗地炸开了锅。 沈绫亲自将十两银子交到小男孩手里,有个同样穿补丁衣服的妇人站在他旁边,跟孩子两个人喜极而泣。 妇人不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说着夸赞和鼓励的话,男孩眼里的光比那日还亮。 还有那个大娘,她设计的衣服算不上多漂亮,却十分实用,竟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票数,拿了三十两。 钱娘子看中她扎实的手艺,还把她招去了绣坊。 大娘在旁边频频抹眼泪。她操劳半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平日普通活计中得到如此多的认可和收获,好像那些挑灯缝衣的穷苦日子,都不那么苦了。 最令沈绫惊喜的是,在征集作品中,他发现了两份极具才华的设计。 一份出自一个叫柳娘的绣娘,她设计的“流云广袖裙”获得了第一名,人也被钱娘子挖走。 另一份则来自一个叫文砚的落魄书生。 他绘制的“寒梅立雪袍”虽然落选,但不管是款式还是细节,都处理地极为精妙,简直像是一副极有意境的泼墨图。 沈绫对文砚很好奇,将他请到内室一叙。 文砚极为年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指上还沾着墨迹,显然常年与笔墨为伴。 沈绫开门见山道:“不知文公子可有意愿为九张机设计服饰?月俸三两银,只需提供设计图样。” 文砚一听,都不再多问,立时表态:“在下愿意!” 沈绫笑道:“那好,具体事宜,一会钱娘子与你细说。如果款式卖的好,还会有分红,也不要求你日日到店,不耽误你读书。” 文砚眼眶发红,起身长揖道:“不瞒沈掌柜,在下寒窗十年,靠抄书为生,月入不过五钱银子沈掌柜知遇之恩,文某没齿难忘!” 沈绫连忙扶起他。 有了专业的设计人才,九张机就不再局限于他一个人的创意。 这类评选也可以定期举办,既能搜罗人才,又能给所有人一个展示的机会。 沈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展示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设计图上,仿佛为九张机照亮了更广阔的前路。 店铺琐事告一段落,沈绫终于有机会歇一口气。 这日,风裹着柳絮,簌簌落下,沈绫看着阿竹将最后一件逢春袍迭好,放入箱笼中。 这批逢春袍是天剑宗之前定制的,灵纹绣线用的是青岚院新收的灵蚕丝,功效比之前还要好。 “少爷,我跟小五去送就行,你还要亲自跑一趟吗?”阿竹擦了擦额角的汗。 沈绫点头,“嗯…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嘞。”阿竹欢快地应了。 沈绫想起之前江小怜他们曾对自己做的水壶很感兴趣,当时也承诺送他们几个,便吩咐阿竹把自己平时制的那些奇巧玩意儿带上一些。 阿竹搜罗了整整一只藤编箱子,什么水壶、可折迭铜镜、牙刷、扇子之类的。 因为这些小东西铺子里的人都很喜欢用,沈绫便定制了许多,有时也当份小礼物送给一些老主顾,颇为受欢迎。 又让小五跑去街上买了好些零嘴吃食,几人这才出发。 沈绫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星纹,衬得整个人清俊又矜贵。 阿竹笑道:“少爷今日真好看!” 小五不甘示弱:“掌柜的每日都好看!” 沈绫笑着点了二人一下:“就你们两个最滑舌。” 出城的路旁,野花开得正盛。 阿竹跟小五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店铺里的趣事,沈绫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不多时,天剑宗山门映入眼帘,沈绫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袍的褶皱。 “少爷,咱们去找谢仙长吗?”阿竹问。 沈绫摇摇头,“先把东西交给白璃。”他顿了顿,补充道,“谢仙长事务繁忙…倒也不必特意叨扰。” 他们早就是天剑宗的熟客了,山门处的守卫远远瞧见九张机的马车便放了行,阿竹跟守门的弟子道了声谢。 刚行过一段,就听见白璃清亮的嗓音传来:“沈掌柜!” 他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飞奔过来,发带在脑后飞扬。 白璃一身天剑宗弟子常服打扮,沈绫有些感慨,比起第一次见,也已经有几分长开的模样了。 “听说你今天要来,我特意在这儿等着呢!”白璃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在阿竹的包裹上打转。 沈绫笑着想,这馋嘴的品性倒是从未变过,让阿竹把吃食都拿给他。 白璃嘿嘿笑道:“沈掌柜最懂我了!” 小五也把装着逢春袍的箱笼卸下来,白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图纸上还要好看!大家肯定喜欢。” 沈绫看着他雀跃的模样,眼中也浮出一丝笑意。 他示意阿竹将藤箱搬过来,“这些是送给你们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胜在有趣。” 白璃打开藤箱,“哇”了一声,先是捧出个水壶,又拿起折迭铜镜反复开合,最后对一把嵌着清凉玉的扇子爱不释手。 他欢喜极了,“我这就去叫江师姐他们过来!” 沈绫无奈地拉住他:“不急,还是先把逢春袍验过吧。” 白璃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 沈绫让阿竹和小五帮白璃把东西送过去,白璃走之前好心提醒道:“沈掌柜,师兄就在练剑坪那边。” 沈绫笑笑,点点头,往练剑坪方向去。 春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远处桃林的花香,沈绫心情愉快地沿着青石小径缓步前行。 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了,早都已经十分熟悉。 转过一道回廊,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谢凛手上握着寒昭,应是刚才正在练剑,旁边还有一人。 曲照夜一袭月白长衫,正侧头对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笑。谢凛倒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是那副样子,只不时回应几句。 沈绫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倒是谢凛先看到他,抬步向他走来。 曲照夜一怔,这才转过头来,笑着跟沈绫点点头,也一并跟了过来。 “沈道友。”曲照夜远远便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听闻九张机近日举办了一个征集活动,着实有趣,我都差点想去参加。” “曲公子过奖了。”沈绫掩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一提。” 两人寒暄几句。 沈绫有些心不在焉,谢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而来的弟子打断。 “师兄!宗主正四处找你呢。” 谢凛皱了下眉,深深看了沈绫一眼,嗓音低沉道:“等我片刻。” 说完便跟着弟子离去了。 曲照夜目送谢凛走远,忽然笑了一下,“没想到沈道友与师兄如此熟识,倒没听师兄提过。” 沈绫淡淡道:“之前多蒙谢仙长关照。” 曲照夜似乎颇有兴致,“沈道友如果不忙,不如一起逛逛?” 沈绫无可无不可,便没有拒绝。 两人随意在山上走动,曲照夜开口:“沈道友可知静姝前辈?” 沈绫摇头,“未曾听说。” 曲照夜似乎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师兄会告诉你…静姝前辈是叶宗主的道侣,下月便是静姝前辈的忌辰。” 沈绫有些意外,他确实不知道叶宗主还有位逝去的道侣,也就是谢凛的师娘。 第37章 策马 毕竟,谢凛也不是会说这种事的性子,就算会说…可能他们也没到如此亲密的关系吧。 沈绫胡乱想着,心里有些烦躁。 曲照夜再次开口:“她也曾是丹霞谷弟子,与叶宗主结为道侣后便留在天剑宗,二十年前不幸陨落。” 沈绫不知该说什么。 曲照夜话锋一转,笑道:“你知道天剑宗与丹霞谷世代交好,两宗历来有联姻传统。” 他状若随口提起,“这次师父与我过来,也是想商议我和师兄合籍一事。” 话音未落,沈绫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砸的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之前心下不明的情绪,莫名的烦躁,似乎都有了出口。 原来如此。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曲照夜后面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心情不错,又跟他分享了一些别的。 沈绫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胸中情绪激荡,差点维持不住体面,只勉强回了句身体不适,便在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阿竹喋喋不休地说着天剑宗弟子们收到东西时的高兴劲儿,沈绫却完全不在状态。 窗外景色飞逝,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曲照夜说话时期待向往的神情,还有两人站在一起时相配和谐的画面。 “少爷?少爷!”阿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去青岚院。”沈绫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哑的厉害。 阿竹吓了一大跳,“少爷,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差。” “无事。”沈绫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阿竹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 到了青岚院,沈绫便径直向后院走去。他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停止脑中那些纷乱的念头。 青岚院的马厩前,陆明正给一匹枣红马刷毛,看到沈绫有些惊讶:“来了。” “陆兄,教我骑马。”沈绫直接道。 陆明手中的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吃惊道:“现在?” “现在。” 陆明又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转头去瞧阿竹,眼神询问。 却见阿竹挤眉弄眼一番,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行,学会骑马也好,马车总是不方便。” 他腾出位置。 沈绫上前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匹枣红马竟异常温顺地任他抚摸。 陆明在一旁指导他骑马的要领,沈绫却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不像第一次骑马的人。 “慢点!”陆明惊呼,“这畜生性子烈……” 他的话戛然而止,枣红马乖顺如绵羊,沈绫轻轻一夹马腹,它便小跑起来。 陆明:“……”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追着沈绫说一些注意事项。 沈绫很快就掌握了节奏,渐渐加快速度。 “我出去转转!”他头也不回地喊道。马蹄扬起,很快就冲出了院门。 陆明在后面急的跳脚:“太阳快落山了,早点回来!” 可惜他的话很快便被风吹散了,沈绫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终于在这片苍茫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沈绫抓紧缰绳,任由枣红马在旷野上驰骋。迎面而来的劲风将郁结在胸中的烦闷一点点撕碎,又随着飞扬的鬃毛散落在身后的烟尘里。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侧的景物化作斑斓的色块。 不知奔出多远,枣红马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一条溪水旁低头啜饮,发出满足的响鼻。 溪水映着流云,将沈绫晃动的身影揉碎又拼起,他胸口还是有些闷,但滞涩感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去大半。 沈绫翻身下马,双腿因长时间骑行而微微发抖。 他这才发现暮色笼罩,天已经快黑了,他却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 大概是后山深处吧。 他靠着一棵老松树坐下,汗水浸透了后背,但呼吸间都是草木的清香,并不觉得太难受。 他仰起头,看到天边有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跟谢凛说过的一句话,轻笑出声。 “你可知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言犹在耳,没想到中招的是自己。 枣红马喝完水又挨到他身边,沈绫摸了摸它,这些小动物似乎都对他格外亲昵,上次的小灵兔也是,这匹枣红马也是。 这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传来,沈绫警觉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处草丛在簌簌抖动。 他顺着呜咽声找去,发现一只金色的小兽被猎人的陷阱夹住了后腿,正可怜巴巴地挣扎着。 那小兽不知是什么品种,似貂非貂,通体金毛,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沈绫将星河绣月收起,小心翼翼地靠近它,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帮你。” 小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乖巧地趴着,不再挣扎。 沈绫将陷阱破坏,将小兽抱出来,放到一旁的草地上,示意它可以走了。 小兽却不逃走,反而拖着那条受伤的后腿,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袍角。 沈绫对自己吸引小动物一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倒是通人性。” 沈绫笑笑,撕下一截衣摆帮它把伤口包扎起来。小兽的毛发触手温暖,色泽漂亮,像是阳光一般。 包扎好后,它也没有离去,好像赖定沈绫了。 沈绫无奈,只好把它抱回了松树下。 一人两兽又在松树下呆了一会儿,最终沈绫还是怕阿竹和陆明他们担心,起身准备回去。 他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凭印象走,好在枣红马识路,等回到青岚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回程时,小兽乖乖趴在他肩头,偶尔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他的耳朵,沈绫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平静下来。 等回到青岚院,自然听了陆明和阿竹的好一顿唠叨。 “这是什么灵兽?”段老举着油灯仔细端详,“老夫活了六十载,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灵兽。” 青萝试着喂它灵草,小兽却嫌弃地别过头去。 众人都被它逗笑了。直到沈绫摘来几颗砂果,它才欢快地吃起来。 “许是我们见识短浅。”段老摇摇头,“不过修真界灵兽种类千千万万,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沈绫点点头,他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品种也好,只要它愿意留下,他一定会把这小家伙照顾好。 当晚,小兽就趴在沈绫枕边入睡,还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就叫你金团吧。”沈绫轻声道。 金团睡的很香,沈绫望着窗外的月亮,却有些失眠。 次日,回到九张机,小六就迎了上来,“掌柜的,昨日谢仙长来找过您。” 沈绫一怔,这才记起昨日谢凛似乎说过让自己等他,但自己…罢了。 “可有说是何事?” 小六摇摇头,“听说您不在,就留下了这个。” 他说着,递过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巧灵器,“说是可以传音,您可以自己问问谢仙长。” 沈绫沉默片刻,接过了传音器,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 灵器状若一个小小的蜗牛,玉质极佳,玉面上刻着精细的符文,触手十分温润舒服。 如果是一天前,他收到这个礼物,定然十分开心,说不定已经在琢磨回礼了。 此刻… 既然不是十分紧要的事,他轻轻摩挲着玉面,最终只是将它收入了袖中。 这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九张机的门板刚卸下,街角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绫正在后院清点青岚院刚送来的灵蚕丝,跟陆明交谈几句,就听阿竹声音传来。 “少爷!出事了!”阿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外头来了几个佩剑的修士,气势汹汹的,说要找咱们讨个说法!” 沈绫蹙眉,放下手中的账册,“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玄剑门的弟子。”阿竹缓了口气,“说他们宗门之前购入的一批逢春袍有问题,好几个弟子穿了以后都走火入魔了!” 两人心头一紧,陆明皱眉道:“所有灵纹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应当不会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此事怕有蹊跷。 几人快步来到前堂,刚掀开帘子,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找你们掌柜的来!” 大堂中央站着五六个身着青色衣袍的修士,为首的男子约莫二三十岁,浓眉大眼,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着宗门标记。 他身后几个年轻弟子也面色不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沈绫整了整衣襟,拱手道:“在下便是九张机的掌柜沈绫,诸位道友勿急,还请细细道来。” 为首的男子见他有礼,也稍稍敛了火气。 “我乃玄剑门大弟子赵寒松,上月在你这里订了二十件蕴灵袍,让弟子穿着修炼,如今门内已有六人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他说着又激动起来,“今日定要你们九张机给我们个说法!” “没错!” “给个说法!” “别想店大欺客,我们玄剑门也不是好惹的!” 众弟子群情激奋,叫嚷不休,引的店里顾客和街上路人纷纷瞩目。 第38章 隐瞒 “各位道友息怒。” 沈绫声音平稳,“若真是我们九张机的法袍出了问题,定会负责到底。不知可否让我查看一下出问题的法袍?” 赵寒松冷哼一声,从随身的包袱里甩出一件青色长袍。 沈绫接过仔细检查。 这件逢春袍用的是上等灵蚕丝,衣襟处绣了逢春纹,仔细看去灵纹并无异常。 沈绫用指尖轻轻抚过衣袍,悄悄注入灵力,沿着灵纹脉络又仔细探查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把衣袍递给陆明,示意对方来看。陆明也仔细查看过,对沈绫摇摇头,“没有不妥之处。” 沈绫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赵寒松,“赵道友,这些法袍可是直接从铺子购入?” 赵寒松神色一滞,随即怒道:“怎么,你们还想推卸责任?” 沈绫摇头,“并非推卸责任。只是法袍本身并无异样,总得先弄清楚缘由。” 阿竹悄悄上前,附在沈绫耳边,“少爷,确实有他们的单子记录。” 沈绫皱眉。 赵寒松身后一名年轻弟子想插嘴:“师兄…” “没你说话的份。”赵寒松严厉地打断他,弟子低下头去。 赵寒松随即对沈绫道:“除了法袍,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所有因素。如果你们不认,那就随我回宗门看看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你们自然就没话说了。” 沈绫倒没什么不敢的,点点头应道:“好,我随你们走一趟。” 陆明一听,急忙拉住沈绫的袖子,“沈兄不可!此事蹊跷,不能贸然行事。要不…还是跟天剑宗或者谢仙长打声招呼吧,同是剑修,他们总会卖个面子。” 沈绫沉默片刻,“不必麻烦,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这几人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陆明欲言又止,但见沈绫似乎不会改变想法,只得作罢,“那我跟你一起去。” 几日后,九张机。 谢凛踏入店门时,小五小六正在整理货架,阿竹在柜台后面记账。 见是谢凛,阿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来,“谢仙长!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谢凛眸光淡淡扫过,没有看到想找的人,“你家少爷呢?” 阿竹挠了挠头,“少爷两日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说着,把沈绫去玄剑门查事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都跟谢凛说了。 谢凛眉头蹙起,“他只身前往?” 阿竹摇头,“不是,跟陆仙长一同去的。” 谢凛脸上看不出神色,转向小六,“前日可有把传音器给他?” “给了给了!”小六连忙应道,“上次您吩咐的,当天就给掌柜的了。” 谢凛静默一瞬,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了两下,随即转身离去。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今日的谢仙长,似乎比平日更冷了几分。 两匹青鬃马踏着晨露,在官道上疾驰。 沈绫握紧缰绳,山间的风掠过耳畔,带来微微凉意。 这是他第二次骑马,他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骑马。骑马虽颠簸,但也很有乐趣,仿佛能把那些烦心事也一并颠簸去了。 本来前事未平,一事又起,他心中颇为烦躁,眼下在这晨雾中策马片刻,那股烦躁心绪也被冲淡了几分。 陆明紧随其后,时不时看一眼玄剑门弟子,不满道:“都跟着他们来了,还前后防着我们呢。” 沈绫牵起嘴角:“无妨,到了地方自然见分晓。” 其实他这次敢跟玄剑门前来,并非完全莽撞。 其一,他确实想查清此事。 其二,自从发现星河绣月的另一种力量,他姑且称作“星力”,他的灵海已经十分深厚,恐怕已少有人是对手。就算有什么阴谋,当做试试手也行,左右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其三么,便当出来散散心了。 玄剑门坐落在落霞镇,一片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因每日黄昏时漫天霞光映照而得名。 镇子不大,但靠近一处灵脉,常有修士往来。玄剑门便在此开创宗门,至今也不过十余年,在当今修真界,也只是个小门派。 “到了。”赵寒松勒马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前,翻身下马,语气生硬,“跟我来。” 沈绫和陆明也陆续下马,跟着他穿过庭院。院中几名玄剑门弟子正在练剑,见他们进来,纷纷停下动作,目光警惕。 “赵师兄回来了!”一名年轻弟子快步迎上来,却在看到沈绫二人时脸色一变,“师兄,他们就是九张机的人?” 赵寒松点头,“带他们去看看陈师弟。”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师父说” “师父那边我自有交代。”赵寒松打断他,转头对沈绫粗声粗气地说:“走火入魔的弟子都在内院,你们自己去看。” 几人来到内院,内院比外院更加幽静,几株古松掩映下,三间厢房门窗紧闭。 赵寒松推开最左边的一间,浓重的灵草灵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厢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青灯幽幽燃着。 榻上盘坐着一名年轻修士,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双眼紧闭,周身灵力紊乱,时而暴涨时而萎靡,显然正在极力压制体内暴走的灵气。 沈绫走近两步,仔细观察了片刻,伸手搭上那弟子的手腕。 “你做什么?”赵寒松警惕道。 “诊脉而已。”沈绫头也不抬,指尖灵力缓缓渗入对方经脉中,仔细探查。 甫一接触,他便察觉到一股异常暴戾的气息在对方体内横冲直撞,与正常的灵力运行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这股暴戾之气似乎是因两股力量对冲引起。 陆明也探察了另一名弟子,脸色凝重:“灵力运转十分混乱,确实是走火入魔之象。” 沈绫收回手,转向赵寒松,“灵力运转失常,不能推定就是法袍的原因。待我将法袍仔细拆解检查一番,再下定论不迟。” “还是那句话,若真是法袍的问题,九张机自会负责,若不是” 赵寒松挺了挺胸膛,“若不是,我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沈绫点点头,“如此甚好。烦请赵道友给我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赵寒松挥挥手,“隔壁房间空着,记住别耍花样。”他吩咐弟子去拿法袍和所需物品,然后把两人带到隔壁厅堂。 “给。”一名弟子捧着东西进来,没什么好气地放到桌上。 沈绫先不跟他们计较,接过法袍,一寸寸看起来。 灵纹没有问题,按理说当有蕴养灵力之效,可观那名弟子,分明是两股力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导致。 如果有另一种符文或阵法,起到与灵纹相反的效果,是不是就可以解释这种现状? 赵寒松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瓮声瓮气道:“你以为我们没想到吗?门主亲自查验过,衣袍上既无符文也无阵法和其他。只有你们九张机的法袍,一向不知是什么秘法,定是这袍子出了问题,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沈绫淡淡道:“赵道友稍安勿躁。逢春袍售出许多,单天剑宗就有上百件,从未出过问题。到底是何原因,查清再议不迟。” 赵寒松一噎。 沈绫又将法袍平铺在桌上,拿着剪刀,沿着衣料纹路寸寸剪开,每一处断面都仔细查看。 拆到一处内衬时,他眸光一凝,“这是什么?” 其余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沈绫小心地拆开内衬的缝线,随着丝线被挑开,几缕极细的红色丝线显露出来,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其他织线融为一体。 “这是”陆明倒吸一口气,“血蚕丝?” 赵寒松上前确认一番,脸色极差,“确实是血蚕丝。” 血蚕丝,乃邪修常用之物,与天蚕丝不同,血蚕丝有吞噬灵力之效。 若将此邪物织入蕴养灵力的法袍中,长期穿着导致修士走火入魔倒也不奇怪。 陆明松了口气,“这绝不是九张机所为。不要说我们好好的蕴灵袍,万没有多此一举,砸自己招牌的道理。就说这血蚕丝,在灵市上都有求无供,价值不菲——究竟何人如此居心,赵道友还要自己想一想才是。” 这个道理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事已至此,跟玄剑门无冤无仇的九张机基本已经排除了嫌疑。 赵寒松脸色通红,不知是羞愧还是怒极,咬牙道:“确实是我鲁莽,先前失礼之处,还请沈掌柜见谅。来日待我揪出幕后之人,定亲自登门请罪!” 他倒是个汉子,认错也痛快。 沈绫此时也不愿多追究此事,“只要你澄清便罢了。”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赵寒松怕是以为幕后之人是玄剑门的仇家,沈绫却不这么想。 血蚕丝难得,织入衣袍不仅费时费力,更需要高超技巧,如果不是他亲自拆解,恐怕很难发现如此隐秘的织线。 这么折腾一番,就为了让一个小门派的几个小弟子走火入魔,实在说不过去。 此事怕是冲着九张机来的。 沈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赵寒松,“赵道友,我再问一次——这些法袍,当真是从九张机直接买入的吗?” 赵寒松神色一僵,终于坦白:“实不相瞒…并不是。” 第39章 设局 陆明气道:“你这人!上门泼脏水也便罢了,连句实话也不说!” 赵寒松作为宗门大弟子,一向在弟子间颇有威望,此时被人当面指责,自己又确实理亏,羞惭之下一张脸涨的通红。 经他解释,沈绫才知道,原来这批衣袍还真不是他直接上门买的。 “我们先去店里买过,弟子们都觉得有用,就想再买一批。” 赵寒松惭着一张脸,“结果去九张机一问,小二说店铺单子都排到一个月以后了,我们不想等,便走了。” “结果出门之后,有个修士主动找上我,说他们宗门恰巧订多了,不如匀一些给我们。” 沈绫哭笑不得,这是遇上古代黄牛了。 “没过几天,他就把这批逢春袍送了过来…” 好好好,还是个零利润代购的黄牛,价钱倒是没加,加在别的地方了。 赵寒松回想一番,又恼又怒:“可恨这人藏头藏尾,始终不说自己是哪个门派,我竟也没有起疑!若要让我抓住他,定饶不了他!” 沈绫心中了然,有人为了对付九张机,精心设局,玄剑门怕只是倒霉,正好被选中而已。 “赵道友,既然法袍并非直接从九张机购得,而是经第三方转手,按照修真界《百工律》,九张机本不该担责。” 赵寒松连声应是。 “不过…”沈绫一本正经,“我亦不愿别人拿九张机做筏,此事我定会协助你们,彻底查清。” 赵寒松惊讶后感动不已:“这…这实在是,多谢沈兄!没想到沈兄如此高义!以德报怨,实在让在下惭愧!” 沈绫摆摆手,笑的一脸温和,“赵兄不必客气。我倒想到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夜色如墨,玄剑门别院内灯火通明。 沈绫站在窗前,指尖轻敲窗沿,目光落在院中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这是一具用稻草扎的假人,再泼上些鸡血,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消息可放出去了?”沈绫问。 赵寒松压低声音:“放出去了。师弟他们的事,镇上的修士都知道,我让人在落霞镇的酒馆、茶楼悄悄放出消息,说我们在理论的时候气不过动了手,‘不慎闹出人命’。” 沈绫唇角微勾:“很好。” 赵寒松略有些不安,“沈兄,这计策能行吗?万一幕后之人不上钩…” “他一定会。”陆明从旁解释,“对方既然敢在法袍里动手脚,必然时刻关注事态发展。如今传出‘人命’,他们一定会前来确认。” 赵寒松听罢,心里踏实很多。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我已经安排了十几名弟子埋伏在院内各处,只要有人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绫提醒道:“记住,要留活口。” 子时刚过,不负众人所望,别院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轻盈落地。黑衣人贴着墙根潜行,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在西厢房。 西厢房灯火昏暗,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围在一具“尸体”旁,似在低声商议。 黑衣人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窗户,指尖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眯眼向内窥视。 屋内,陆明被捆在一根柱子上,赵寒松背对窗户,声音发狠:“…此事绝不能传出去!” 一名弟子低声询问:“师兄,那尸体怎么处理?” “先埋在后山,等风头过了再说。” 黑衣人自以为窃到准确信息,正欲退走,突然浑身一僵,一柄冰凉的长剑正抵在他脖子上。 玄剑门弟子埋伏多时,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沈绫慢慢踱出来,笑问道。 黑衣人猛地转身,拼着脖子流血,想从袖中甩出什么东西。 沈绫岂会如他所愿,早有防备,几根银针瞬间钉穿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惨叫出声,与此同时,玄剑门弟子一拥而上,一张剑网将黑衣人逼至墙角。 “拿下!”赵寒松厉喝。 几息之后,黑衣人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地上,面巾被人一把扯下,露出一张乍看十分憨厚的面孔——正是当初倒卖法袍给玄剑门的那个人! 赵寒松一见这人的脸,便恨得牙痒,“好啊,竟然是熟人。” 黑衣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脸色惨白。 赵寒松手持一根烧红的铁签,冷冷道:“我问你,谁指使你在法袍里掺血蚕丝?” 黑衣人咬牙,“我、我不知道什么血蚕丝…” “嘴硬?”赵寒松将铁签一寸寸逼近他的皮肤。 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滚下。 沈绫站在阴影处,淡淡道:“你不过是个跑腿的,何必替人扛罪?玄剑门六名弟子因法袍走火入魔,这笔账,你觉得该算在谁头上?” 那人终于受不住,浑身发抖,“我…我确实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赵寒松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是…是云裳阁的高管事!他给了我一块上品灵石,让我在法袍内缝入血蚕丝,其他的我真的都不知道!” 沈绫眸光一冷,果然如此! 赵寒松大怒,“就因为一块上品灵石,罔顾我玄剑门弟子性命!”他上前一步,就要直接杀了这黑衣人。 黑衣人连连大叫求饶,沈绫劝道:“赵兄,血蚕丝是他们所用,弟子走火入魔一事,他们或许能有解决之法,不如让他将功赎罪?” 黑衣人猛点头,“对!我愿意!我愿意将功赎罪!” 赵寒松啐了一口,甩开他,“姑且留你一条狗命,若还敢耍花招,定送你一命归西。” 黑衣人连称不敢,沈绫淡淡对他道:“给高远山传信,就说——你有重大消息告知。” 午时,落霞镇最大的茶楼“听雨轩”内,宾客满座。 二楼雅间,几位宗门长老正品着灵茶,谈笑风生。他们是受玄剑门门主邀请前来“品鉴法器”的,其实他们也有点好奇,最近镇上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玄剑门竟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沈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不时扫向窗外。 “来了。”陆明道。 街角,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高远山。 他神色匆匆,进门后直奔二楼,在黑衣人信上约定的雅间前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出异样,这才推门而入。 雅间内,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有什么事何不在信上说?”高远山不满,压低声音,“死的人可是沈绫?” 对方点头,“是、是他…事关重大,不敢传信,他们好像发现法袍被人动过手脚了。” 高远山呼出一口气:“死了就好。”又脸色一转,“废物!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小的也没想到他们会查得这么细,毕竟只是在袍子里织入几条血蚕丝而已,谁知道这都能被看出来。”他缩了缩脖子,“现在怎么办?如果此事暴露,玄剑门也就算了,如果天剑宗插手,我…” “慌什么!”高远山冷笑,“无凭无据,谁能证明是我们动的手脚?再说了,”他眯起眼睛,“就算是天剑宗,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 周管事讥笑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菩萨心肠?别说只是走火入魔,就是真死了谁还管他们?” 话音刚落,雅间的屏风就被人一脚踹倒! 赵寒松和玄剑门弟子持剑而立,怒火中烧,“好你个高远山,今日我定要你命丧于此!” 周管事骇然失色,转身就要逃,却见出口已被各派人马堵死。 沈绫缓步上前,手中捧着那件拆解了的逢春袍,血蚕丝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红光。 “诸位前辈,”他高声道:“证据在此,话诸位也听到了。云裳阁不但陷害我九张机,还视宗门弟子性命如无物,今日如此对玄剑门,想必来日对其他宗门也是一样。” 全场哗然。 一个宗门的长老拍案而起,“云裳阁暗害修士,此等行径,有违天理!” 另一个宗门门主也怒道:“为争生意,就拿数条人命当儿戏!这样的店,如果还存于修真界,我李某人第一个不容!” “就是,心思全在害人上!” “砸了他们的店!” “之前就听说云裳阁陷害九张机偷他们灵物,如今一看,不仅死性不改,还更下作了!” “阴邪手段,这块招牌,也算烂透了!” 周高远山面如死灰,突然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想死?”赵寒松一把卸掉他的下巴,“没那么容易!”几名弟子立刻上前,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押下去!”玄剑门门主道:“今日之事,云裳阁必须给我玄剑门,也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此事虽是云裳阁针对九张机而起,然而连累玄剑门多名弟子走火入魔,众人又听了高远山一番毁人三观的话,群情激奋。 事件发展至今,九张机反而早已不是事件中心。 高远山和黑衣人被玄剑门带回,玄剑门势必会找云裳阁算账,沈绫根本不用多管。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交给他们便好。 第40章 定情 落霞镇外,暮色渐沉。 沈绫和陆明骑行在山道上,马蹄踏过碎石,发出嗒嗒声响。 远处群山如墨,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总算解决了。”陆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沈兄,这次多亏你设局,不然还真抓不住云裳阁的把柄。” 沈绫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蹙,勒马停住。 山道两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风拂过枝叶,却又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细响。 “有人。”沈绫低声道,腕间的星河绣月震颤起来。 陆明神色一紧,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下一秒—— “嗖!嗖!嗖!” 十余道黑影从林间暴起,刀光如雪,直逼二人而来! 陆明气的大骂:“阴魂不散!”随即,符篆不要钱似的甩出。 “爆!” 一连串的云雷符在山道上炸响,三四个杀手被炸得倒飞出去,撞断了几棵林边的树。 更多的黑影仍继续扑来,刀锋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沈绫眸色一冷,周身灵力大涨。他手腕轻翻,星河绣月化作漫天银芒激射而出,每一枚银针都裹挟着精纯灵力,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星罗棋布!” 银针如雨,精准刺入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眉心,那些人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突然僵了一下,随即轰然倒地。 “沈兄好手段!”陆明见状精神大振,又甩出几张“缠束符”,金色的符文在空中交织成网,暂时阻住了部分杀手的攻势。 奈何人数实在太多,转眼间已有十余人突破符篆封锁,刀锋直取沈绫要害。 沈绫不慌不忙,双手结印,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 他指尖轻点,那些刺入杀手眉心的银针自行飞回,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银网。 银网所过之处,又有七八名杀手被绞成血雾,其余人见状,攻势为之一滞。 “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为首之人厉喝道:“结阵!” 沈绫当真有些吃惊了。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是专门培养的死士。眼下最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的,也就是刚刚倒台的云裳阁。 但他真没想到,云裳阁竟舍得下如此血本,不是对他恨之入骨都说不过去。 余下的杀手在领头人命令下开始结阵,刀光连成一片,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刀芒,朝着沈绫当头劈下。 “沈兄,小心!”陆明急得大喊。 “铮——!” 一道凛冽剑光破空而来,如霜雪倾泻,瞬间将血色刀芒斩断。余波未消,震荡之下,杀手们齐齐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剑气,几人骇然回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剑而至。 “谢仙长?”陆明瞪大眼睛,而后转惊为喜,精神抖擞,“有救了!” 谢凛眸色冰冷,手中长剑未停,剑锋所指,杀手们尚来不及逃命,就纷纷如割麦般倒下。 不过瞬息,就只剩一人,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步步后退。 沈绫本想留他个活口问话,无奈这名死士眼见刺杀无望,回去也不可能活,立时就咬破了口中毒囊自尽。 转眼间,山道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沈绫叹了口气。 谢凛收剑落地,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陆明有点摸不着头脑,谢凛像是专程赶来救他们的,救完人态度却如此冷淡。 他偷偷瞥了沈绫一眼,发现自家沈兄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多谢谢仙长相救。”陆明只好拱手道谢,又说了几句别的,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谢凛只淡淡“嗯”了一声,未多看沈绫一眼,便转身往来时路走去。 沈绫和陆明只得快步跟上。 山风掠过,沈绫觉得自己的胸口更闷了。 谢凛没有骑马,看样子也不打算再御剑,两人便也只得牵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陆明一头雾水,不停朝沈绫挤眉弄眼,用口型问:“谢-仙-长-这-是-怎-么-了?” 沈绫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直觉告诉他,谢凛是专门来寻他的,但想起曲照夜的话,他又不想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没走多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空中也开始飘起雨点。 夏天的雨,说大就大,转眼间雨势就已经大的无法赶路。 恰巧路边有一家客栈,三人只得暂歇一晚。 客栈很小,老板娘看店,一见他们浑身湿透,连忙引他们进门。 老板娘有些拘谨,为难道:“几位仙长,小店只剩两间房了,您看怎么安排?” 沈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仙长单独住一间吧,我和陆兄可以凑合一下。” 话音刚落,谢凛搭在柜台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咔嚓!”一声,柜台一角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店家惊呼一声,谢凛却已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谢仙长!”沈绫大惊,连忙追出去。 “谢仙长!” 大雨如注,谢凛走在雨幕中,仿若未觉。他的衣袍已被淋透,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 “谢凛!” 这一次,谢凛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沈绫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客栈,没进前堂,只进了侧面一间不知放什么的杂物间。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照亮两人的面容。 谢凛静静看着沈绫,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沈绫站在他身前,雨水顺着睫毛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伸手擦了擦,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只道:“我是觉得…你不想跟人挤一间。” “所以?”谢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也比平时更冷。 沈绫顿了一下,“我…” 谢凛等着他说,但沈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于是谢凛开口了,语气十分冷漠:“天剑宗不告而别,传音器也无音讯,遇险不曾告知,如今,倒是善解人意。” 沈绫没料到他一口气能说这么多,顾不上惊讶,就觉这些话竟然如此有杀伤力。 沈绫只觉自己胸口发酸,酸的有些疼,甚至还有种令人感到耻辱的委屈。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进谢凛眼中,“那你呢?谢仙长如果把我当朋友,合籍这等大事,该提前告知才是,也好让我准备一份妥帖的贺礼。” 谢凛一怔,“什么合籍?” 沈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无二样,“听闻谢仙长与曲道友正在商议合籍之事。” “荒谬!” 谢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这些时日的疏远,就是因为这个?” 沈绫吃痛,却不肯出声。 谢凛看了他半晌。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沈绫也明白过来什么,心脏开始咚咚咚狂跳。 谢凛微微俯身,眼睛幽深如墨,嗓音低的近乎沙哑,“即便我要与人合籍…你又为何要躲?” 沈绫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替自己按住狂跳的心口。 他没法跟这样的眼神对视,“…我没有。” 谢凛又不说话了。 但沈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好似在一寸寸地审视他。 他有些受不了。 沈绫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横竖多不了几分体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何必要问?…但我却从来不知两宗有联姻传统,更不知你们…” 谢凛的眼神在一瞬变的炽热后又冷下来,“天剑宗的旧例,与我何关?曲照夜也与旁人并无区别。” 沈绫微微一怔。 今晚的谢凛,他当真从未见到过。 他一直以为谢凛的淡漠是因为克制而内敛,却从没想过,他的淡漠,只是因为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可他想来想去,并不讨厌这样的谢凛,因为此刻这双眼里有他的身影。 他想,这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那些淡漠的表象,就会被全部撕碎。 谢凛又逼近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绫茫然地摇摇头。 谢凛直直地盯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似无心又似懵懂,让他又爱又恨。 他偏头狠狠吻了上去,又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停住,看见对方瞬间闭紧了眼睛,眼睫乱颤。 谢凛低笑一声,扣住沈绫的后颈,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这个吻骤然变得炽烈,如同燃起的野火,烧尽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下次别再瞒我。”气息洒在沈绫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绫顾不上点头,只得在极致的纠缠中更紧地拥住了对方。 夜雨渐歇。 檐角滴落的水滴发出滴答声响,陆明在客栈大堂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口,眉头紧锁。 自沈绫追着谢凛出去后,他便坐立难安,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争执。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寻人,忽听门外脚步声渐近,他抬头一看,就见沈绫和谢凛一前一后踏入客栈,陆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快步迎上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谢凛神色如常,只是眉宇间那股冷意消散殆尽。而沈绫则微微低着头,耳尖有些泛红,眼神更是飘忽。《 》 40-50 第41章 分店 陆明心中疑惑更甚,刚要开口询问,沈绫却抢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陆兄,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啊?”陆明一愣,“你们不休息吗?那这房间…” 沈绫轻咳一声,声音低了几分:“陆兄,你自己住一间罢,我还有些事要同谢仙长商量。” 陆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瞥向谢凛,见后者神色淡淡,并无异议,只得道:“行吧,其实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沈绫半推半搡地把他推到房间门口,“陆兄不用管了,快去休息。” 陆明险些被他推了一个踉跄,还想回头再问,沈绫已经转身走向谢凛,两人一同上了另一侧的楼梯。 陆明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怪了,这两人怎么神神秘秘的?” 厢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 沈绫关上门,转身时险些撞上某人。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门板,抬眼便对上谢凛深邃的目光。 “躲什么?” 沈绫耳根一热,强作镇定道:“谁躲了?” 谢凛也不拆穿,解下外袍挂在一旁,随后走到榻边坐下,抬眸看他:“不是有事要商量?” 沈绫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借口,一时语塞,无语地看着他。 谢凛似是心情极好,那双一贯冷冽的眼睛此刻也含着笑意。 沈绫不由感叹,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再配上这张脸,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陆明早早就在大堂等着,快到辰时,沈绫和谢凛二人才下楼。 “你们总算起了!” 沈绫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衣领,“走吧。” 陆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与往日还有不同。 谢凛虽依旧神色淡淡,但眉宇间全然不见平日半分寒意,甚至偶尔会看向沈绫,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沈绫不用说了,两人重归于好后,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你们”陆明欲言又止。 沈绫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陆明摇摇头,“没什么。”心道大概是先前有什么误会,昨晚终于说开了。 哎,要说这年轻人啊,总是年轻气盛,一时就爱争个短长,倒也是有的。 谢凛牵过马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沈绫紧随其后,上马时谢凛轻轻托了他一下,两人共乘一骑。 陆明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索性不再多想,扬鞭追上二人。 几日后,青芜城到处都在传一个沸沸扬扬的消息:云裳阁串通邪修在衣袍中掺入血蚕丝,蓄意谋害修士,玄剑门门主亲自带人登门对质,人证物证俱全,云裳阁百口难辩。 消息一出,修真界群情激奋,不过半日,云裳阁的所有铺子就全都关了门。 更令人震惊的是,几日后,云裳阁阁主和管事高远山的尸体就在荒山中被人发现,死状凄惨,似是遭人灭口。 修真界再次哗然,但很快众人便将此事归咎于云裳阁“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少爷!少爷!你听说了吗?” 阿竹兴冲冲地跑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沈绫,他一想到云裳阁还买通死士,企图置自家少爷于死地,就恨的牙痒痒,不由骂道:“死的好,恶人有恶报!活该!” 金团在沈绫掌心蹭了蹭,这小家伙从沈绫回来后就更粘他了,生怕他再丢下自己。 沈绫摸了摸金团的背,默然片刻。 倒不是他对云裳阁的下场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是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高远山两人的死也略有蹊跷。 但云裳阁的事收尾太干净了,死无对证,沈绫只得将心思重新放回到铺子上。 夕阳把天边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也将九张机的招牌映得熠熠生辉。 铺子里,沈绫正坐在柜台后,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 案几上堆满了单子,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人一个头两个大。 “这单子都快堆成山了,难怪玄剑门的人等不了。”他无奈地随手拿起一张,扫了一眼,又放下。 钱娘子和陈管事正好来铺子里对账,钱娘子端着茶盏从后堂走出来,见沈绫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少东家,生意兴隆是好事,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沈绫抬眸,“真这么下去,怕是交货期会越来越长,还是要想个办法。” 钱娘子将茶盏递给他,温声道:“那不如把大伙儿都叫来,一块儿想想。” 沈绫同意了,钱娘子便出去把人都叫了进来。 不多时,陆明、阿竹和陈管事都陆续进了前厅。 众人落座,沈绫随手将案几上的单子推到一边,“各位,这段时间有劳。眼下铺子的生意确实不同往日,但单子堆积太过,以现在的人手,怕还是有些吃力。” 陈管事捋了捋胡须,赞同道:“确实如此,这几日还另有个大单子,连库房布料都快见底了。” 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沈绫思索片刻,“我打算开一间分店,各位有什么想法?”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绫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大家尽管开口,但说无妨。” 钱娘子最先道:“若能再开一家铺子,既能分担订单压力,又能分担客流,我觉得可行。” 陆明也道:“开分店势在必行,不过开在何处,却要仔细斟酌,最好是商客云集之处,还要出入方便。” 阿竹更没有异议,“少爷,都听你的!” 沈绫见大家意见一致,便拍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分店开张前,先把眼下的单子处理完,不能耽误了老主顾。” 钱娘子笑眯眯道:“少东家放心,我会安排绣娘加紧赶工,不会耽误。” 阿竹也拍拍胸脯,“账目保证不出差错!” 沈绫看着大家干劲十足的模样,笑了笑,然后故作深沉道:“还有一事。” 众人齐齐正色望向他。 沈绫卖个关子,才笑道:“下月起,铺子所有人的工钱,全都涨一倍。” 几人瞪大了眼睛。 “九张机有今天,离不开大家的付出,既然生意好了,自然不能亏待自己人。” 所有人工钱翻倍,不算一个小数目,钱娘子眼眶微红道:“我替绣坊的绣娘们谢谢少东家。” 陈管事也心情复杂,对沈绫郑重行了一礼,“少东家如此厚待,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沈绫摆摆手,“行了,不用这么感动,以后的路还很长。”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明日开始,就着手准备分店的事罢。” 这天一早,沈绫和陆明、阿竹站在城东街口,等金牙人过来。 其实这两日已跟着金牙人连看了两日的铺面,金牙人选的铺子都还不错,但沈绫总觉得不甚满意。 第一处铺面位于城东主街的拐角处,地段繁华,门前人来人往,绝对是个做生意的好地脚,但铺子本身面积却有点小。 第二处铺子在城南集市附近,也是个热闹之处,周围多是卖布匹和杂货的铺子。铺面倒是比第一处宽敞些,但铺子后面紧邻着几户人家,总归不太方便。 第三处铺面在城西街口,位置虽偏了些,但也算临街,门前还有一块空地,好好利用一下也不错,但只有一层。 于是沈绫还想再看看其他的。 “掌柜的,金牙人怎么还不来?”阿竹踮着脚尖张望,手里攥着一块刚买的芝麻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 “不急,再等等。” 沈绫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铺子,心里叹了口气。其实看了两天他也差不多清楚了,古代的铺面就是这么大,根本不够他施展。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金牙人匆匆赶来,抱歉道:“沈掌柜,久等!” 沈绫笑笑,也不介意,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今日可有什么好地方?” 金牙人搓了搓手,也有些为难,“沈掌柜,这几日带您看的铺子都是地段极好的,如果不太要求地段,倒有一处特别的地方,没准您能满意!” 阿竹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 金牙人神秘一笑:“不远,就在城南河边,您几位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几条街巷,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河畔绿柳垂丝,花草相映。 河边,矗立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大宅院,院墙高耸,门前铺着平整的石板路,直通河边的小码头。 因为宅子四周没有其他建筑,所以此处显得格外幽静。 “这地方…也太冷清了吧!”阿竹小声嘟囔。 做生意来说,确实如此。不过鉴于热闹的地段都已经看遍了,沈绫也不太想纠结这个问题,左右以九张机目前的生意来说,不需要跟其他铺子扎推,生意就足够火爆了。 金牙人也是个脑子活会说话的,一看沈绫神色,就猜出七八分,张口就说到人心坎上:“哎呦,要是别的铺子,我是真不会带着来这处。但九张机不一样啊,就冲九张机的客人每日都要排队,那不是开在哪都一样?” 第42章 宏图 沈绫笑笑,真是不能小瞧了这些牙人,察言观色没有比他们更在行的。 金牙人心里有了底,更卖力地介绍道:“沈掌柜,您看,这宅子原是城南一位富商的别院,后来举家迁往京城,这宅子便闲置了下来。这地儿是真大,占地极宽敞,前后三进,还带个花园,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面前的河,“这条河叫云川,大家都知道,这河可是直通城外码头,以后若是运些衣服料子什么的,都是极方便的!” 这确实是个很吸引人的卖点。沈绫不由想起之前去码头接货,被邪修挟持一事,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他跟谢凛还不算熟稔,当时又被他救了一次,没想到两人如今亲密至此,沈绫轻笑。 陆明看沈绫颇喜欢这处宅子,也不想泼冷水,不过有一点难办。 陆明:“这地方是有独到之处,可惜只是处宅子,不是铺面。” 金牙人尴尬笑道:“确实如此,但是花些心思改一改也是可行的,铺面嘛…实在没有那么大的。” 沈绫知道金牙人所言不假,点点头:“改动不是难事。” 阿竹瞪大眼睛:“少爷,真的能行吗?” 沈绫回头看他,笑说:“怎么不行?把前院改成铺面,中院做工坊和库房,后院留着住人,楼上再起两层,足够用了。” 阿竹听完,拍手道:“这样说来,确实比寻常铺面更得用呢!” 金牙人自然连连附议。 不过一切都要等看过再说,沈绫抬脚迈向宅子,“先去看看罢。” 进了宅子,几人细细察看。前院的厅堂宽敞明亮,稍加改造就能做成气派的门面。中院厢房面积更大,用来做仓储和第二间绣坊绰绰有余。后院的一排屋子也清幽雅致,正好适合住人。 最让他满意的还是宅子临河的那一面,推开窗就能看到河水潺潺,当真是一线河景房。若是将来生意做大,甚至可以直接在河边建个小码头,方便货物装卸。 “就这里了。”沈绫一锤定音。 金牙人喜不自禁。他自打成了沈绫的“御用牙人”后,带他相看的宅子就没有不成的,而且沈绫拍板痛快,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故意挑刺,反复磨价——神仙买家不过如此! 当下不迭口地夸赞:“沈掌柜好眼光,这宅子简直就是为您准备的。” 沈绫笑笑,他倒不吃这一套,他选宅子之所以干脆,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需求。 阿竹兴奋地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回来时脸颊红扑扑的:“少爷,这地方越看越好!以后咱们的铺子肯定比现在还热闹!” 陆明跟着转了一圈,也流露出满意之色。 沈绫问金牙人:“契书近日可能办妥?” 金牙人连连点头:“能!能!我这就去安排,保管让您尽快拿到!” 沈绫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金牙人说到做到,不过一日光景,所有文书手续便已齐备。 沈绫站在新宅门前,指尖摩挲着尚带墨香的契书,望着眼前沿河而立的宽阔宅院,胸中不由涌起一股澎湃心绪。 开分店,这不是九张机迈出的第一步,却也是极重要的一步。 他早已在心中勾勒出蓝图。这间临水而立的大铺,绝不能只是寻常分号,他要以全修真界见所未见的标准来打造。 非要说的话,就等同于现代的旗舰店。待根基稳固之后,九张机的铺面还要开遍全修真界! 正在豪情畅想之时,传音器上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沈绫把它放到耳边,谢凛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绫。” 这声音实在太犯规了,从传音器中传出,仿若耳边私语,沈绫觉得自己的耳朵麻麻的,心跳也开始不规律了。 自打两人在九张机门前分别,谢凛提醒他日后带好传音器后,沈绫就让这个小小的白玉蜗牛代替了自己的玉佩。 只是传音器并不像现代的手机,可以实时通讯,它只是一种高级的传送符篆。贯注灵力后,能将一个人的声音传递到另一边,但传递时间依照距离远近不同。 阿竹凑过来,好奇地问:“少爷,这不是谢仙长送你的那个传音器吗?刚才里面好像有声音。” 沈绫的耳尖红透了,把他推开,强装镇定道:“嗯……阿竹,你去问问金牙人推荐的那个工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阿竹疑惑:“少爷,你不是让陈管事去寻了吗?” 沈绫:“……” 他面无表情:“那就去买点好吃的来,饿了。” 阿竹嘿嘿笑道:“好嘞!这就去,放心吧少爷,我一定不会偷听你跟谢仙长说话的!” 嗯,以前没发现,这熊孩子有点欠收拾。 沈绫又拿出传音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最后只好回了个“…在。” 说完后,沈绫无奈扶额,明明脑子里转了千百遍,想说的话一箩筐,最后竟然只回了这样一个字,恋爱真的让人不认识自己。 —— 书房内,沈绫伏在案前,蘸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 窗外,九张机后院的老槐树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青叶飘进半开的窗户,落在散乱的草稿上。 沈绫随手拂开,笔锋未停。 他正在绘制分店的设计图。 首先是光线。 鉴于分店临河,光照应当是极好的,不过沈绫还是专门找陆明商议过,要在店内设一个聚辉阵,以符篆为媒,将光线柔和地引入室内。 除此之外,目前这个世界最高级的几种灯具——琉璃灯、莹辉石之类的,也要多设几盏,毕竟光线对商品陈列太重要了。 继而便是结构。 他先几笔勾勒出沿河而立的三层楼阁轮廓,飞檐如雁翅般向两侧舒展,既有传统建筑的雅致,又不失大气优美。 三层楼阁分区设计。 一层为普通服饰展售区。 沈绫的笔尖在纸上画出宽敞明亮的正厅,中央设环形展台,以檀木为基,陈列当季常服。两侧墙面设开放式衣架,供客人挑选。 又挑了几处地方,放置等身铜镜,让客人方便揽镜自照,看清衣物细节。靠窗处还摆了几张矮凳,供人歇脚试衣。 二层则为功能法袍展售区。 他换了一支细笔,细细描摹。这一层采用半封闭式格局,每件法袍单独陈列在特制的乌木衣架上,旁附小牌,写明材质特性与实用功效。 四面墙壁皆采用浅色云纹锦缎装饰,绸缎质感高级,又是淡雅色调,会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敞亮。 试衣区是他重点构思的地方。每个试衣间都由轻薄的素纱帷幔围合,并设法阵,外人无法闯入,保证客人的私密性,帷幔内单设铜镜和坐榻。 三层则是贵客雅室和他给自己预留的房间。 沈绫的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顿,转而以更为流畅的线条勾勒起来。 临河的那面设计成“云水琉璃幕”,这个时代的琉璃,虽然远没有现代的玻璃通透,但辅以他之前在拍卖会所得的一个小灵器,能实现云波流转的效果,这也是他偶然间发现的。 雅室分为几个隔间,并以消音石隔音,室内设茶案、软榻、熏香等。 至于他自己的房间,倒是无甚要求,安静舒适即可。毕竟只是偶尔落脚,常居的话,他想在青岚院另辟一处幽静院子,既有利修行,又离天剑宗极近。 最后是总体规划,比如每一层都要有休息区,备时令鲜果和清茶,供客人小憩。 另外所有布料样品都用木框悬于墙面,方便客人直观对比挑选。 最后一笔画完,他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接下来,该找懂行的人看看了。 —— 两日后,后院偏厅。 三位匠师围在铺开图纸的长案边,时而赞叹点头,时而低声交谈。 沈绫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沈掌柜。”为首的灰袍匠师终于开口,“您这图纸实在新颖,我们几人见所未见,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老朽都盼着能早点建出来,好一睹究竟。” “不过…还有几点小处,略有不妥。” 沈绫笑道:“但说无妨。” “一是这飞檐的弧度需改,否则容易积水。” 沈绫起身去看,沉吟片刻,“有理。” “二是这排水渠的走向。按这个走向,雨季必定倒灌。” 老匠师用炭笔重新画了条线,“得顺着地势来,这里要抬高三分,另外一边要留出溢流口” 沈绫点点头,还好请了匠人把关,有些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才好。 夜色近晚时,图纸才终于敲定。 沈绫送走匠师们,将手中图纸轻轻卷起。 “少爷,怎么样?分店要开始建了吗?”阿竹兴奋地搓着手问。 沈绫好笑地看他一眼,“正好你们都在,新店开张后,人员要重新分配一下。” “阿竹,”沈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新店便交由你全权打理罢。” 阿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少爷,我担心我…” “不必担心。”沈绫拍拍他的肩,语气柔和,“你也长大了,这些时日一直做的很好,以后,可以试着独当一面。” 第43章 无爱 阿竹眼泪汪汪:“少爷…” “陈管事日后便负责老店,钱娘子和柳娘管绣坊。陆兄还是以青岚院为主,只是分店符篆阵法之事,还要多劳陆兄费心。” “段老那边,我已跟他说过,日后丹药熏香都由他经手。” 陆明哈哈大笑:“沈掌柜倒是会用人。” 沈绫不理会他话中调侃,悠悠然道:“既然说我会用人,那还要适时给些甜处才好——今夜叫着大家一起,醉仙楼,不醉不归!” 众人欢呼一声,阿竹跑去叫人,沈绫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又过几日,云川新店改建开工,一应事务都安排了专人负责,沈绫才终于得了空闲。 这几日,谢凛来过一次,只是沈绫有事在身,分身乏术,两人短短见面便无奈分开。 传音器倒也用过几次,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反而思念更甚。 沈绫心道何苦偏要为难自己,因此刚一落闲便跑到天剑宗来寻谢凛。 依旧是那个幽静的小院子,只不过他刚推门进去,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了门板上,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袭来。 他落入一人怀抱。 “谢凛”他低唤一声,话音未落,唇便被封住。 这个吻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谢凛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不容抗拒地加深了这个吻。 沈绫被他亲的气息错乱,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谢凛的衣襟,却又在对方强势的攻势下渐渐松了力道。 “几日不见,沈掌柜倒是忙得很。”谢凛稍稍退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他用指腹摩挲着沈绫的唇角,眼神幽深,“连人影都见不到。” 沈绫呼吸还未平复,眼尾因方才的亲吻微微泛红,却弯了弯唇角:“怎么,谢仙长这是想我了?” 谢凛眸色一暗,低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沈绫轻嘶一声。 “罚你。”谢凛的嗓音贴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 沈绫终于红了脸,“这几日太忙了…现在好了。” 谢凛静静盯着他:“今日可还回去?” 沈绫轻笑,指尖轻轻划过谢凛的喉结:“不回,今晚住在这里,劳烦谢仙长招待。” 谢凛的眸子瞬间暗的不象话,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内走去。 —— 第二日,晨光初透,两人在天剑山漫步。 天剑峰的云雾还未散尽,远望如剑刃破开云海,凌厉而孤绝。 沈绫站在山道上,仰头望着直插云霄的峰峦,不由感叹:“难怪这山名叫天剑峰,这般气势,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 谢凛走在他身侧,唇角微扬:“天剑峰共有九座主峰,每一座都如此。”他顿了顿,侧眸看向沈绫,“怕高吗?” 沈绫挑眉:“怎么可能?” 谢凛低笑一声,伸手揽住他的腰:“既然不怕,带你上去。” 话音未落,沈绫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被谢凛带着御剑而起。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沈绫攥紧了谢凛的衣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云雾缭绕,山石如刃,不由又想起了初时谢凛御剑带他的场景。 “怕了?”谢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绫定了定神,松开他的衣袖,转而环住他的脖颈,笑道:“有谢仙长在,我怕什么?” 谢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揽着他的手收紧了几分。 “我只是在想…”沈绫拖长声音:“之前你也御剑带过我…谢仙长的剑都是这么带人的么?” 谢凛岂会不知他是故意如此问,侧头瞥他一眼:“只你一人。” 沈绫顿时高兴起来,双手环的更紧了,感觉到谢凛绷紧的身体,心里乐开了花。 二人落在一处平台上,此处视野开阔,能将大半山景尽收眼底,远处几座副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飘渺。 “天剑峰的云雾不同别处,”谢凛解释道,“不仅常年不散,且会随日光变幻。” 沈绫惊叹地望着那云雾,有时如剑气纵横,有时又如剑光流转。 难怪谢凛一定要带他来这里,当真是独一无二的奇幻美景。 “为何会如此?” “是剑气。”谢凛道:“每个天剑峰弟子学有所成时,都会在此留下自己的剑意。久而久之,剑意融入云雾,始终不散。” 沈绫正欲再问,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二人回头,只见一名面容清癯的男子缓步而来,气质温雅,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竟是天剑宗宗主叶辞秋。 谢凛神色微敛:“师父。” 叶辞秋目光落在沈绫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原来是沈掌柜,我说怎么如此眼熟。” 沈绫拱手行礼,叶辞秋微微颔首,又看向谢凛:“你前日要找的《霜天剑谱》已从经阁调出,现在可以去取了。” 谢凛眉头微蹙:“现在?” 叶辞秋笑意更深:“去吧。怎么,还怕我把沈掌柜吃了不成?” 谢凛抿唇不语,目光转向沈绫。 沈绫看出他迟疑,轻笑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谢凛深深看了他一眼,似在确认。沈绫无奈,又补了一句:“放心,这次一定等你。” 谢凛这才点头,“我去去就回。” 待谢凛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叶辞秋才收回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沈绫:“沈掌柜与这小子,倒是亲近。” 叶辞秋一撩衣摆,随意地坐在了石阶上,拍拍身旁的位置,对沈绫道:“坐。” 沈绫一怔。 叶辞秋贵为一宗之主,平日见他总是端方持重,何曾有过这般随性的姿态? 但他也没多问,理了理衣袍下摆,在叶辞秋身旁坐下。 山风拂过,吹动二人的衣袂。叶辞秋望着远处起伏的峰峦,忽然开口:“前两日,阿凛来找我,说已有心仪之人,明里暗里让我不要乱点鸳鸯谱。”他看向沈绫笑道:“就是你吧?” 沈绫呼吸一滞,他没想到谢凛会主动向叶辞秋说这件事,更没想到叶辞秋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他耳根微热,却没有否认:“前辈如何得知?” 叶辞秋哼笑一声:“这小子”他摇摇头,“前段时间,我从重九煅那得了两枚传音器,正喜欢得紧,就被他要走了。” 沈绫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悬着的传音玉佩,竟是因为这个。 他对灵器所知不多,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传音器如此珍贵,还是谢凛特意为他求来的。 “阿凛从小到大,从未开口向我要过什么。”叶辞秋的目光落在远处,“直到今天在你身上看到这玉佩,再想到他此前说有心仪之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就猜出来了。” 沈绫默然。 叶辞秋忽然叹了口气,“既然他心仪于你,我便托大说几句。”他看向沈绫,语气也变得郑重,“你我相交不深,以目前的了解,我觉得可以信任你,望你千万莫要辜负阿凛。” 沈绫心里一紧,“我自然不会!前辈又如此有此一说,谢凛他…” 叶辞秋沉默片刻。“阿凛的母亲走的早,父亲…又走火入魔。”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阿凛亲眼看着他父亲走火入魔后,血洗了半个谢家。” 沈绫瞳孔微缩,他从未听谢凛提过身世,原来…竟是如此不堪。 “是我连夜赶到,把他带回了天剑宗。”叶辞秋苦笑一声,“可我也不是个称职的师父,把人带回来,却顾不上他许多。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常常被顽劣弟子欺负,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半个字。” 山风渐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辞秋的声音混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沈绫心里酸涩的厉害。 “阿凛小时候,我教他什么是匡扶正道,什么是济世救人。他却问我,为什么要救人?那人也从没救过我。” “我当时很生气,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叶辞秋闭了闭眼,“我告诫他修道之人,当如海纳百川,胸怀天下苍生,不应囿于一己之私。从那之后,阿凛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也依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声音更低:“只是他却愈发沉默寡言,待人接物都透着疏离。就连对我这个师父,”他顿了顿,“也再不复从前的亲近。” “他从小到大,救过很多人,但从不接受别人报答,甚至讨厌别人感恩戴德。” 沈绫之前不明白的事,此刻全都明白了。初见时,谢凛为何如此矛盾,现在他知道了。 沈绫喃喃道:“因为” “没错。”叶辞秋长叹一声,“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被爱,又如何能懂得爱人?枉我自诩一门之主,诲人无数——我真是太天真了。” 云层遮住了阳光,山间暗了下来。 叶辞秋转头看向沈绫,眼中带着几分希冀:“直到阿凛遇到你。” “他第一次开口让我把单子给你的时候,我就很惊讶。后来几次,我都能感觉到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我只是没有想明白,你为何不同。”叶辞秋笑了笑,“直到今天,才彻底明白。” 沈绫胸口发闷。 他自认如此爱他,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谢凛的淡漠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在乎,因为他也并未被温柔以待过。 第44章 承诺 远处传来脚步声,谢凛踏着山雾归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他看到坐在一起的二人,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叶辞秋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回来了?”他对沈绫眨眨眼,“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沈绫送别叶辞秋,看着谢凛,有些出神。 “怎么了?”谢凛走到他身旁,眉头微蹙。 沈绫回过神来,对上谢凛那双清冷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谢凛浑身一僵,没料到他会如此,但还是自然地顺势环住了他。 沈绫将脸埋在谢凛肩头,呼吸间全是谢凛身上那股好闻的清冽气息,这种气息是谢凛独有的,让沈绫十分着迷,像是雪松混着晨露的味道,干净又清冷。 “阿绫?”谢凛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丝。 “没什么,”沈绫闷闷地说,“就是想抱抱你。” 谢凛沉默片刻,低声问:“是不是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沈绫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冷峻的线条,可此时那双眼睛却专注而温柔。 沈绫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尖,再到唇角。谢凛站着不动,任他动作,只是眼神却越来越暗。 “谢凛。” 沈绫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深潭上。谢凛垂眸看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话音未落,沈绫已经倾身向前,轻轻咬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起初温柔而缠绵,沈绫的唇贴着他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某种无声的确认,他的舌尖缓缓抵开谢凛的齿关,唇齿交缠间,呼吸渐渐交融。 谢凛呼吸一滞,扣在沈绫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但他克制住了,并没有动,只是任由沈绫主导着这个吻,感受着对方珍而重之的触碰。 沈绫的唇缓缓离开,转而吻向他的额头,鼻尖,脸颊……每一处都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凛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太慢了,这种轻缓的节奏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折磨。 他再难忍耐,一把扣住沈绫的手腕,将人抵在一旁的石壁上,随即反客为主,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方才截然不同,十分强势,几乎带着掠夺的意味,沈绫快要喘不过气,却仍旧努力响应着。 “我会…永远爱你。”沈绫贴着他的耳畔,声音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晰坚定,“永远都不会离开。” 谢凛的呼吸陡然加重。 下一刻,他的吻变得更加炽热,几乎可以称之为凶狠,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沈绫在对方的攻城略地中想,不同于外表如霜似雪的冷峻,谢凛的爱欲总是热烈又直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沈绫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在这炽热的温度里,融化在对方灼人的眼神中,融化在他有如实质的爱意里。 石壁冰凉,而相贴的肌肤却十分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稍稍分开,沈绫几乎软倒在对方怀里。谢凛轻轻托着他,哑声道:“告诉我,跟师父说了什么。” 沈绫笑了:“没什么,只是叶宗主知道我们的事了,还跟我说了你小时候。” 不待谢凛反应,他又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我的身世。” 谢凛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沈绫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凛一怔。 沈绫继续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灵力,没有修士,但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跟这里很不一样,你相信吗?” 谢凛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更加专注,他点点头:“相信。” “你不惊讶?”沈绫有些意外。 谢凛平静道:“怪不得你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沈绫失笑:“你就这点反应?” 谢凛看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脸:“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比如问我是怎么来的?我之前是什么身份?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刚才说的话。”谢凛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你说…爱我,说永远不会离开。” 沈绫心头一热,“我保证。” ——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除了抵死缠绵,空闲时候,沈绫陪着谢凛在天剑峰练剑,谢凛则跟着沈绫去山下的集市闲逛。 沈绫兴致勃勃地给谢凛介绍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谢凛虽然面上不显,却总是默默记下他多看了几眼的东西,买下来给他。 直到第五日,阿竹才匆匆找上山来。 “少爷!”阿竹气喘吁吁地站在院门外,有些不好意思进来,“原来你在谢仙长这儿啊,我们都一直担心呢!” 沈绫这才想起忘记跟他们说一声了,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天剑宗待这么久,眼下也该回去了。 谢凛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抿了抿唇。 沈绫悄悄附在他耳边:“我回去以后在山脚青岚院收拾出一个院子,以后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凛这才点头:“好。” 沈绫便与阿竹一块儿下山了。走出很远,他似有所感,回头一望,果然,那个修长的身影依旧站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 沈绫几乎立刻就想回去找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朝谢凛用力挥了挥手,做口型道:“会-想-你” 谢凛稍顿,点点头,转身离去。 沈绫不禁开始盘算,青岚院的那个小院,到底该怎么布置才好。 —— 青岚院内,沈绫踏着石阶缓步而上,衣袂被山风轻轻吹起。 他刚转过一道山壁,一团金色影子便如流星般直扑向他。 “金团!”沈绫下意识伸手接住,正是金团。 沈绫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它的脊背,这才发现小家伙又长大了一些,金色绒毛比原先更油亮了,如缎子一般。 “看样子,你这段时间吃的不错。”沈绫挠了挠它的下巴,怀里的金团亲昵地蹭了蹭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小尾巴像扫帚一样摆来摆去,可爱极了。 “青萝定将你照顾得很好。”沈绫把它举到眼前细看,发现它耳后长出一簇银白色的细毛,在金色中格外显眼。 金团用前爪抱住他的手指,黑豆般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青萝这才追过来,见它是来找沈绫,松了口气,“你这小祖宗。” 金团好像能听懂青萝的话,一扭身钻进了沈绫的衣领,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没良心的。”青萝佯怒地戳了戳金团的脑袋,“自从发现后山种了灵果,它每日都要去偷吃,连我珍藏的朱果都没能幸免呢。”青萝告状。 “无碍,多种一些便好。”沈绫笑了。 青萝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不过它最爱吃的还是这个。” 沈绫接过纸包,刚掀开一角,金团就“嗖”地窜到他肩上,想去抓纸包。 沈绫好笑地拦住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熏鹿肉,油脂金黄,十分诱人。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是个食肉动物。 沈绫捻起一块,金团立刻用两只前爪抱住,小口小口啃起来,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慢些吃。”沈绫好笑道,用指尖擦去它嘴角的碎屑。 金团吃完肉块,重新跃上沈绫肩头,团成一团窝在他颈窝处,闭上眼睛就打算呼呼大睡。 沈绫哭笑不得,他从小没养过宠物,第一次养,就养了个这么粘人的。 青萝见状抿嘴一笑:“它这是认定你了。平日里除了我谁也不让碰呢,现在倒好,直接把你当窝了。” 沈绫轻轻抚过金团的皮毛,小家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沈绫打算在青岚院寻一处院子长居。 挑来挑去,还是选了最靠近天剑山的一处院落,这处院子背靠着山,推开后窗就能看见成片的竹林,山风拂过时沙沙作响。 沈绫觉得谢凛一定会喜欢这个院子,有时间可以找个工匠一块儿来看看。 次日清晨,沈绫跟阿竹先去了一趟云川分店。 工匠们正在如火如荼地改建。其实这处大宅整体状况十分不错,沈绫在设计时也尽量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来的主体,只在必要的地方改动扩建,因此也不算一项太过庞大的工程。 院内,工匠们各司其职,有的在砌墙,有的在铺地砖,有的在雕花窗棂。 沈绫依次看过,确认每一处都按他的要求施工,便放下心来。 临近午时,沈绫准备离开时,请了个老匠人跟他一同回去,帮忙参考那个院子的设计。 老匠人姓墨,沈绫称呼他墨师傅。 “公子请看,”墨师傅指着院内的一处空地,“这里背风向阳,老朽建议在此处可以建个八角凉亭,地面铺青玉砖,夏日纳凉,冬日赏雪,都是极好的。” 沈绫眼前一亮,“不错!就按你的想法来。” 他望着那片空地道:“亭子不必太大,四周可以多种一些花花草草,不必选名贵品种,胜在有趣便好。” 第45章 接纳 墨师傅捋着胡须:“正是。” 这处空地留给谢凛练剑是极合适的,沈绫指着空地边缘道:“这里还可以引一道活水,不必太深,栽几株青莲,添些景致。” 墨师傅点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房间的布置。 依照沈绫的想法,正厅要宽敞明亮,书房则设在最安静的角落,书架要够大,卧室的床榻也要低矮宽大些,幔帐就选深青色云纱。 还要留出打坐静心的房间,最好也要有个厨房,闲暇时可以研究些吃食。 “公子考虑得真周到!”墨师傅笑道:“这该是按照两人来准备的罢。” 沈绫掩饰住微微脸红,点点头:“正是。” 墨师傅了然,也没有多问,待把一些细节敲定,便回去了。 这些天事务繁杂,修炼倒有些搁置了。 午后空闲下来,沈绫便独自坐在廊下,潜心修炼。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地板上投下片片竹影,十分惬意。 自上次发现星力以来,沈绫的灵海便十分浩瀚,此时再看,这星力的光芒比之前还要凝实,甚至可同灵力一般,引导其在识海中自由穿行。 沈绫闭目凝神,试着将星力凝于体外,片刻后,竟真有一缕紫红色的光芒在他掌心流转,十分漂亮,令人惊叹。 “只是…到底有什么用呢?”沈绫喃喃自语。这星力除了让他的灵海变的无比深厚之外,至今也未展现出什么特殊的功效。 正当他沉思时,旁边的金团一个飞跃扑到他掌心,沈绫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小家伙就张开嘴,一口将那缕紫红光芒吞了下去。 “金团!”沈绫大吃一惊,连忙捏着它的后颈拎到眼前。金团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肚皮还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沈绫担心它出事,将它翻来覆去地检查,轻轻按压它的腹部,金团却以为沈绫是在跟它玩耍,四爪抱住他的手指啃咬,十分愉悦。 沈绫无奈,又见它确实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绫捏捏它的耳朵,“金团,你到底是什么灵兽?” 金团自然不会回答,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沈绫。 沈绫掌心又凝聚出一点星力,金团立刻竖起耳朵,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点紫光。 沈绫将星力移到左边,它的脑袋就跟到左边;移到右边,它的脑袋又跟到右边。沈绫故意将星力举高,金团便后腿一蹬,直接跃起,在空中把那点星光吞入了腹中。 “你这个小馋鬼。”沈绫哭笑不得,“看样子你是真喜欢吃这个。” 金团用小脑袋拱拱他,似乎十分餍足,没多久就在他旁边睡着了。 沈绫继续修炼,足足运转了几个周天才停下。此时体内灵力和星力的流转都更加流畅,连灵海中都浮动着紫红色光点,两者似乎有相融的趋势。 他低头看向金团,小家伙正睡得香甜,耳后的银白毛发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是吸收了星光的余韵。 沈绫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心想有空要去查查古籍,或许能找到有用的记载。 修炼之余,沈绫又尝试了几种新的灵纹,初步验证成效后,便叫来陆明,打算再扩充一下店铺的法袍种类。 风雷之气与玉衡脉相织,可生成“急行纹”,提升身法速度。玉衡脉与太阴之气则生成“洗髓纹”,可净化经脉杂质。山泽之气和归藏脉则生成“通灵纹”,能增强对灵兽和灵植的感受沟通。 陆明十分高兴:“这几种灵纹都十分实用,绣坊那边怕是又要赶工了!” 沈绫:“不急,多验证一下效果再说。” 陆明哈哈一笑:“行,我这就去!” 三日后,九张机门前早早又排起了长队。 “听说了吗?今日有三种新法袍面世!”一位背着长剑的年轻修士对周围人道,边说边踮起脚张望。 旁边一位身着锦袍的修士抚须笑道:“老夫特意从百里外赶来,就为了那通灵袍,若真能增强与灵兽的感应,便是让我再出十倍灵石我也愿意。” 众人议论纷纷,都对几种新法袍十分感兴趣,等店门一开,人群便蜂拥而入。 “大家别急,等我为大家介绍!”小莲小荷等人努力维持住秩序,然后快速地把三种法袍的功能跟众人一一说明。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就掏出灵石:“给我一件疾行袍!” 另一边,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修正将洗髓袍拿在手中尝试。她在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片刻后,就感到经脉中似乎泛起阵阵清凉,虽然暂时无法验证是否真能净化经脉,但九张机鼎鼎大名,信誉在此,她绝对不会怀疑,“我要两件洗髓袍!” 订单如雪片般飘来,其中最受瞩目的还属通灵袍。 那位锦袍修士将法袍穿在身上,闭目凝神,然后将神识扩大。片刻后,他惊喜道:“当真有用,这件我要了!” 此话一出,周围立即有几名打扮相似的修士围了上来:“给我也来一件!” “我要三件!” “别挤别挤,按顺序来!”阿竹手忙脚乱地记录着订单,不到一个时辰,第一批成品法袍就被抢购一空,没买到的修士扼腕叹息,只能按顺序依次预定。 沈绫看着这一幕,唇角轻轻扬了扬。 傍晚打烊后,阿竹瘫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少爷,今天可累死我了!” 沈绫递给他一杯茶:“辛苦了。” 阿竹接过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笑嘻嘻道:“不过今天赚的灵石可真不少!少爷,这些新法袍真是太厉害了!” 这在意料之中,单说通灵袍一件,对驯兽师而言便十分有用,畅销才是情理之中。 好在他提前吩咐给段老和青萝等人留了几件。 随着九张机法袍种类的扩充,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之前城里其他成衣铺还能绞尽脑汁,变着法子仿效一二,时间长了,差距有如鸿堑,那些铺子便也再难维持。 这日,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九张机的后院,沈绫正在书房核对这几日的货单,阿竹掀开帘子进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迟疑:“少爷,彩衣坊的赵掌柜想见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彩衣坊,也是原本青芜城的老字号之一,跟原先的沈记成衣差不多,沈绫是知道的。 他放下毛笔,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叩:“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老者便被引入室内。他穿着一件靛青色长衫,虽是彩衣坊的掌柜,衣着却十分寻常。 他见到沈绫,连忙拱手行礼,“沈掌柜,在下姓赵,在城东经营彩衣坊,也有几十年了,从前与你舅舅,也都是相识的。” 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沈绫神色,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衣角,似是有些局促。 沈绫向他拱拱手:“赵掌柜客气了,请坐罢。” 赵掌柜“嗳”一声,在椅子上坐了,却只坐了一半。 沈绫心下了然,知他必是有所求,也不着急,亲手斟了杯清茶推过去:“赵掌柜前来何事,不妨细说。” 氤氲茶香中,赵掌柜终于道明来意。 原来他的小铺子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虽不及沈家传承已久,可也是几代人的心血。 原先跟沈记一样,也是有一批老主顾的,铺子生意还算不错。 后来云裳阁鼎盛时,彩衣坊就已是勉强维持,只能赚个吃用,不关门而已。如今九张机崛起,成衣款式拉开这些老铺子几条街,更是有多种法袍,在修真界都是独一份的炙手可热,像彩衣坊这样的小铺子便彻底断了生计。 说起铺子里那些跟了他十几年甚至更久的老伙计,赵掌柜红了眼眶:“沈掌柜,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上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突然没了着落,家里都顶不住。我听说九张机在云川那边又开了一家分店,就想问问…那边还缺不缺人手,能不能让我铺子里这些老伙计在那找个差事?” 沈绫一阵沉默。 九张机开业以来,从未想过像云裳阁一样打压这些小铺子,反而在他们有所创新时也颇觉欣慰。但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每个行业只要形成龙头,就势必侵占仅有的市场份额,对其他铺子产生影响。 他一时没有说话,望着盏中沉浮的茶叶,想起前些日子路过城东时,也看见过“彩衣坊”的招牌。 店面不大,十分朴素,只在门口摆了条长凳,供来往的脚夫歇脚。 赵掌柜有点坐不住了:“此事是我唐突了…” “非也。”沈绫放下茶盏,轻轻打断他,温和道:“云川那边确实正缺人手,赵掌柜倒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赵掌柜眼神一亮,又有些不可置信,他自是知道九张机给的工钱有多好,无数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呢,又怎会缺人手? 他嗫嗫道:“我再确认一下,您是说他们都能去?” 沈绫笑着点点头,“只要能胜任差事,品性端正,不是偷奸耍滑之辈,九张机都愿意接收。” 第46章 开业 话落,对方突然抬手掩面,哽咽道:“多谢。不瞒沈掌柜,这么久以来,我每每想到此事,都心下难安。铺子关了便关了,我把铺子当卖了跟拙荆去乡下赁几块田也一样能糊口,就是这些跟了我多年的伙计和绣娘,有些年纪也大了,就指着这份铺子的活计养家糊口……唉!沈掌柜莫嫌我啰嗦,我这就把好消息带回去!” 说着起身行了个大礼,抬脚就要走。 “赵掌柜且慢。”沈绫叫住他“我另有个提议——你若愿意,铺子卖了之后,也不必去乡下,可将银钱入股我云川分店,每年按占比拿分红,你也在那边当个管事。” “入股?”赵掌柜呆住了。 他没有绣娘的手艺,也不如伙计年轻,还以为九张机断断不会要他,是以提都没提。没想到峰回路转,沈绫不但愿意让他拿分红,还给他差事做,只是……这分红是怎么回事呢? 沈绫知道他不明白,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遍。 “我打算拿出两成股份,专门接纳各家像彩衣坊一样的成衣铺。”沈绫轻点桌面,“根据铺子盈亏,每半年结算一次。” 说罢笑道:“不过我想,大概是不会亏的。像你这样有经验的掌柜或管事,都可以在新店协助打理,另拿一份工钱。” 赵掌柜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比谁都清楚九张机的生意有多红火,又哪里缺他们这点银钱“入股”,不过是给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一条活路罢了。 赵掌柜一时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给沈绫跪下,沈绫连忙扶起他,让他也不必急着答应,可以回去跟家人一起商量一下,再给他答复。 赵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 消息像野火般在青芜城蔓延。 不到半日,九张机的门坎都快被踏破了,有其他小成衣铺的掌柜、管事,也有只身前来的绣娘,还有领着徒弟们同来的老裁缝。 沈绫还是同样的标准:能力过关,人品过硬。 陈管事和钱娘子都被叫来帮忙,阿竹和陆明也忙的脚不沾地。 阿竹抱着登记册来回奔走,嗓子都喊哑了,“少爷,咱们真要收这么多人?会不会太多了!” 沈绫看了眼名册,淡定道:“无妨,现在店铺单子积的多,云川那边铺子规模又大,尚需要不少人手。再说,多了也无妨,可以先培养起来,日后不会只有云川一家分店的。” 阿竹一脸崇拜:“还是少爷考虑的周全,阿竹都听少爷的!” 招人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期间还有几个小插曲。 据说,有个老绣娘前去自荐时,看到九张机琳琅满目的各式面料、针线,又用了她大半辈子都没用过的绣架,一时情难自禁,当场落下泪来。 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前来,对沈绫深深一揖:“九张机义举,救活了青芜城的小衣铺。”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这是老朽家传的《百衲谱》,今日,便赠予沈掌柜。” …… 总之,这件事在青芜城很是传了一段时间,提到沈绫其人,也无不称赞。 沈绫此举并非为了沽名钓誉,但无心插柳,他倒也未多惶恐。 此前,九张机异军突起,成为修真界最炙手可热的成衣铺,人们提起也不过是艳羡感慨居多。现在,九张机已俨然成为行业圭臬,义商典范。 这边,沈绫忙的脚不沾地,谢凛便索性在青岚院等人。 沈绫十分愧疚,带着他把院子转了一圈,两人并肩穿过月洞门,“你觉得这个院子如何?” 彼时院子已全部收拾停当,翠竹掩映,青荷飘香,不仅雅致,也十分惬意。 谢凛指尖拂去他肩头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未答。 沈绫轻咳一声,保证道:“我以后便住在这里,这下离你十分近了,你要是愿意,随时都能过来,可好?” 谢凛终于满意。 两人来到紫藤花架下,垂落的藤蔓隔出一方天地, 沈绫停住脚步,双手环上对方脖颈。他后背是冰凉的石柱,眼前是对方幽暗的眼眸,唇上落下温软触感,紫藤花随风而落,簌簌作响,掩去了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 又过几日,云川分店开张,一片张灯结彩。 朱漆大门两侧悬着丈余长的红绸,金线绣成的题字在晨风中飘动,廊下点了琉璃灯,映得青石板上碎金流淌。 河对面的茶楼里早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小二端着漆盘穿梭其间,连声喊着“借过”。 青芜城官府老爷,富商士绅,街坊邻里,各路修士凡人…把店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辰时三刻,沈绫身着一袭月白织锦长袍出现在店前,随着“噼啪”炸响的鞭炮,他将盖在匾额上的红绸扯下,露出“九张机”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众人纷纷上前恭贺,场面热闹至极。 沈绫不禁想起老店刚刚改名那日,那时只有寥寥几人在场,不过一年时间,相差如此。 人之所以这么多,一方面是因为这在青芜城算件大事,众人都想来捧个场,卖个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开业当日,九张机所有成衣,全部优惠三成。 消息一出,别管之前有没有购新衣打算的,不来看看都觉得亏了。 沈绫其实并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但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他把阿竹拉过来挡在前面,“阿竹,记得好好学。”然后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阿竹的肩膀,不顾后面“少爷!少爷!”的呼喊,果断出去透口气了。 微风掠过河面,泛起细碎的银光,岸边的垂柳枝条轻轻摇摆。 空气中充斥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神一怡。 沈绫立在河畔,望着远处烟波浩渺之景,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还以为…沈掌柜长袖善舞,应当很能应对。” 沈绫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抄了起来。沈绫惊呼一声,下一秒就被人带着,一同跃到了树上。 枝叶繁茂,树杈的位置虽能容人,却也十分有限,沈绫不得不窝在对方怀里。谢凛垂眸看他,嘴角的笑还没消散,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沈绫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他极少见谢凛这幅表情,真是要了老命了,还以为两人都算老夫老夫了,结果心动根本不减分毫。 “你怎么来了?”沈绫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 谢凛有些意外地盯着他红红的耳尖,挑了挑眉。 沈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听上去像是责怪一样,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之前在哪待着?” 谢凛“就在这里。” 沈绫:“……” 他惊讶地往下看去,发现这竟是个极佳的视角,既能把铺子尽收眼底,又十分清净,无人打扰。 沈绫心下热热的,真是难为他了,而且这人总是做了不说,如果不是自己偷偷溜出来,都不知道他来过。 于是谢凛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今天的阿绫好像格外粘人。 一月后。 晨风从河面掠过,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穿过敞开的雕花木窗。 沈绫坐在临川店三楼窗边,看着垂落的纱帘轻轻浮动,像一尾慵懒的游鱼。 现在已是酷暑,但店铺就在奔流的临川河畔,并不炎热,反而能感受到随风带来的丝丝凉意,混着河水特有的清冽,还有岸边菖蒲的淡淡清香。 沈绫指尖轻轻摩挲着新送来的云纱样布,神色难得松快。 门口传来阿竹清亮的嗓音:“少爷,这个月的账目送过来了!” 沈绫接过账册,视线从一片片工整的墨字上扫过,唇角微扬。 云川分店开业已有月余,各项事务都步入正轨。因为店面更大,环境更好,生意倒比老店还要红火些,尤其是三楼的雅间,几乎日日订满。 沈绫摇摇头,还好当时给自己留了一间房。 后院的绣坊也很是扩充了一批绣娘,成衣出货效率提升了很多。 “钱娘子说新来的绣娘中有不少手艺很好,”阿竹也十分开心,“尤其是周掌柜带来的李娘子,那双巧手绣出的纹样,连老师傅都赞不绝口呢。” “不错。” 目前两家铺子互相配合,订单分流,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捉襟见肘。 如今,虽然九张机的法袍仍需预定,也还是会收到客人对现货不足的抱怨,但至少不会再出现订单积压的情况了。 “钱娘子那边的新款‘流霞裙’卖得如何?”沈绫随口问。 阿竹一脸与有荣焉,“刚上架就被抢空了!有位客人一口气订了三件。” 两人边说边从楼梯往下走,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 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女修正围在一款衣裙前,说说笑笑,其中一人娇嗔道:“九张机这是要掏空我们的灵石不成?上回的披帛还没捂热呢,又出这么件宝贝!” 她的同伴掩唇轻笑:“可不是,再这般买下去,怕是要去接任务才能养得起自己了!” 第47章 疫病 自打新招揽的几位设计师加入后,九张机的款式更新速度确实快了许多。 有擅长山水写意的,有精通花卉工笔的,甚至还有位曾在皇宫尚衣局待过的老绣娘,把宫廷技法和民间纹绣巧妙结合,推出的几款衣袍也十分受欢迎。 两边绣坊几乎每隔几日就有新款问世,连带着青芜城的爱美人士也开始暗暗较劲,生怕落于人后。 沈绫望向窗外,一位新来的管事正指挥几名伙计搬运青岚院送来的灵蚕丝,看见沈绫,遥遥拱手一笑。 说起来,把各家小成衣铺的掌柜、管事挖过来,确实是明智之举。 原先只靠他们几人,日日忙的脚不沾地不说,还容易有疏漏。 现在铺子管理人员大大扩充了,运作便愈发顺畅,效率提升不少,就连陈管事都落了些清闲,前几日还有闲暇跟陆明在院中煮茶赏花。 “掌柜的!” 原先彩衣坊的赵掌柜,现在该叫赵管事,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孙管事有个好主意,想来说给你听听。”他走到沈绫跟前,推了推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孙管事还有点摸不透沈绫脾性,因此有些拘谨,“这…就是关于新品,我想着,不如每隔一段时间举办一次‘赏新会’,也可称‘品珍会’,邀请城中贵客前来赏鉴新样。如此一来,既能起到宣传之效,又能跟贵人拉近关系,就是不知……您觉得如何?” “也可邀请一部分老主顾前来。”另一人补充道。 沈绫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心中微暖。 这些日子以来,原先各自为战的掌柜们渐渐拧成一股绳,不仅带来了各自的经验和人脉,更碰撞出不少令人惊喜的点子。 九张机能在这般短时间内更上一层楼,也少不了他们的心血。 “甚好,此事便由孙管事安排吧。”沈绫笑道。 对于创新,沈绫一概都是支持的。只让他们能规划好,拿得出个章程来,沈绫从不打压他们的积极性,左右不过是支取些银两,大胆尝试罢了。 孙管事十分高兴,重重点了下头,其他几个管事见此,也松了口气,心中越发熨帖,暗自琢磨着还能有什么好点子。 如此,对这两个铺子,沈绫终于放下心来。 —————— 青岚院的午后。 院中一株老梨树下,摆了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跟谢凛在天剑宗的院落一样。 沈绫在石桌上铺了宣纸,执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勾画,模样专注。 谢凛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卷古籍,目光时不时从书页上方掠过,看向沈绫。 见他画得认真,谢凛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在画什么?”他开口。 沈绫笔尖未停,笑道:“天剑峰。” 谢凛眸光微动,放下书卷,起身走到沈绫身侧。 宣纸上,山势巍峨,几座尖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墨色晕染,十分有意境。 细看去,山前还有两个小小身影并肩而立,一个执剑,一个负手,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一下子就能看出,画的正是谢凛带沈绫去看云雾那天。 谢凛凝视片刻,忽然道:“只是这样?” 沈绫挑眉:“不然呢?” 谢凛的目光从画作移到沈绫脸上,眸色专注:“那日,不止如此。” 沈绫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 他当然记得,那日天剑峰上,云雾缭绕间,谢凛将他按在山石上亲吻,呼吸交错,良久才分。 “谢仙长,”沈绫轻笑,“这等风月,如何入画?” 谢凛伸出手,握住他执笔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在画上游走。 笔锋掠过,两人身旁添了几道缭绕的云雾,将两个小小的人影半掩其间。 “如此便可。”谢凛低声道。 沈绫抬头看他,还未开口,院门忽然被敲响两下,然后就有个人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 “沈兄……” 陆明看到院中情景,猛地剎住脚步。 他脸上原本带着几分凝重,此时也变得微妙起来。 石桌前,沈绫执笔而立,谢凛站在他身后,一手还握着他的手腕,两人离得极近。 这二人,一人眉间含情未褪,一人……正冷嗖嗖地睨着他。 “咳咳……”陆明暗骂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初时还纳闷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见沈绫三不五时地往天剑山跑,谢凛也常常出现在侧,又见两人整日在青岚院形影不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况眉眼间的情意,是最瞒不住人的东西。 但进都进来了,再退出去也晚了,陆明只好厚着脸皮,“沈兄,出了些事,临渊城那边发了疫病!” 两人神色一凛,沈绫也敛了笑意:“细说。” 陆明压低声音,“听说死了很多人,城门封得死死的,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让出来。” 沈绫眉头紧锁,临渊城离青芜城很近,不足百里,“青芜城可有风声?” “官府已经在加紧排查了,若非有官府出具的重要文书,一律不得入城。” 沈绫和谢凛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郑重神色。 疫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在这个时代,疫病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沈绫作为一个现代人,也十分清楚。 他站在九张机门前,看着阿竹将“暂停营业”的木牌挂在门楣上,木牌上的红漆还未干透,是刚刚做的。 “少爷,云川那边也按您的吩咐贴出告示了。”阿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就是咱们这边还没听说有人发病,这样突然歇业,会不会引起客人不满?” 沈绫果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就算有人不满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绣坊也全都停了。 沈绫给所有人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休息几天,不要聚在一处,看看情况如何再另行安排。 有些小伙计没地方去,想留下来,沈绫便允许他们依旧住在铺子里,顺便做一些防疫杂事。 此举虽说突然,但没有一人不满,无它,歇业期间所有人的工钱都一律照发。 沈绫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延误的订单,根据延误时日,届时给客人相应补偿。” “哎!”阿竹答应一声。 绣娘回去前,沈绫让她们提前制了一大批素布做的口罩,也分给铺子众人带回去,虽说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聊胜于无。 又告诉他们常用皂角洗手,每日熏一次艾草,发现家人有疫病症状,立刻将人移到单独房间,不要共享餐具、衣物,不要近距离接触等。 还派人请教了段老,根据段老的吩咐,让伙计去药堂采买了苍术、雄黄、藿香等药材,研磨好,配成药散。 连着段老送来的一些丹药,能分的都分了下去,让众人一并带回。 九张机两家店,连着绣坊、青岚院,俱是如此,天剑宗也送去了不少。 最后,又让陆明以九张机的名义出面,把防疫的各种建议跟青芜城官府提了,如此也算尽了一份心力。 诸多杂事,也不过短短半日,就全部安排妥当。 沈绫轻轻舒出一口气,得知消息后,他已经第一时间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然而,天意并不总是会向着人们期待的方向。 没过几日,青芜城中也有人出现了疫病症状,虽然马上就被官府的人隔离起来,但消息传出,城内居民都更加惶恐,户户大大紧闭。 清晨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往日这个时候,早点摊的吆喝声、车马的辚辚声早已此起彼伏,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 偶有行人经过,也都用布蒙着口鼻,眼神警惕地快步而行。 沈绫站在九张机二楼窗前,叹了口气。 铺子这边,因为预防措施采取的十分及时,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疫病一事,终究无法独善其身,而且,他也想为其他人做点什么。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谢凛一袭墨色剑袍,策马而至,在他身后,还跟着白璃和几名天剑宗弟子。 他在窗前勒马,抬头望向沈绫,目光和软,“临渊疫病蔓延,官府求援,我去查看,几日便回。” 沈绫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谢凛微微皱眉,“不必,疫病染上麻烦。” “那才更该去。”沈绫坚定道:“留在这里无用,平白挂念,去了还能帮上忙。” 挂念什么没有明说,但谢凛自然知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最终颔首:“好。” 沈绫快速收拾了自己的几样东西,几人便往临渊城方向疾驰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御剑,沈绫一开始也有此疑问,直到白璃红着脸解释,他才明白。原来能御剑而行者,必定是修为高深的剑修,普通弟子就算勉强御的了剑,也无法行远路。 至于御剑还带人的,怕是全修真界都找不出几个了。 白璃瞄了一眼谢凛的背影,小声抱怨道:“这样天资卓绝的,也就出了师兄一个,沈掌柜万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师兄一样才是!” 沈绫略有些无语,这家伙真是,害他以为御剑是件十分轻松的事,还以为剑修标配。 第48章 投毒 几人来到临渊城下,守门弟子一见来人,连忙打开城门。 进城后,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腐烂气味的难闻味道。 街道两侧临时搭建的草棚下躺着数不清的病患,有的面色青紫,一动不动,有的蜷缩着,哀吟不止。 丹霞谷也派人来了,弟子们穿梭其间,施药救治。但比起病患来说,医修还是太少了,许多人还未等到救治便在痛苦中死去。 丹霞谷弟子均是一身白袍,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俯身查看病患。曲照夜的衣袍上沾染了药渍与尘土,并不复平日出尘。 他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先是看到谢凛,眼睛微微一亮。继而又看到谢凛身侧的沈绫,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没等沈绫反应,便扭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 谢凛何等聪明,之前诸事前因后果,不必沈绫明说,他略一想便全都明白。 几人径直前往府衙,青芜城知府张大人早已在堂前等候。 张知府年约五旬,面容憔悴,眼下青黑,像是几日未曾安眠。 见谢凛等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谢仙长!这位是……” “沈绫。”沈绫朝他轻轻颔首。 如今沈绫之名,修真界少有人不知,更何况是相距甚近的临渊,张知府当然知道他。 张知府拱手感激道:“多谢众位仙长前来,我临渊城的百姓终于有救了!” 白璃扶起张知府,“张大人不必多礼。” 几人落座,谢凛直入主题,“疫病之事,可有线索?” 张知府叹了口气,示意身旁人取出一份案卷,“实不相瞒,下官怀疑此事与邪修有关。” “哦?” “前几日,有个樵夫,叫何大,在城东河边见到一个人影,形迹十分奇怪。何大起初以为那人是要跳河,正欲上前相救,谁知刚呼喊出声,那人影竟凭空消失了!” 张知府苦着脸道:“那处河流,正是城中饮水之源——玉河,第二日,便有人开始发病。” 白璃吃惊:“若真是邪修投毒,需得尽快封锁水源,另设饮水之处才是。” 张知府连连点头:“仙长所言极是!我先前也是这么安排的。” 邪修之事是否属实,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在此之前,沈绫又将防疫之法告知张知府,张知府听罢连连点头:“不错,是该如此。” 又叹道:“若是能早日采取这些手段,想必城中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说来还是我这个父母官无能啊!” 谢凛让白璃带着弟子们协助张知府布防,他跟沈绫二人,则决定一起去玉河边看看。 玉河之所以得此名,正因为河流狭长曲折,形似玉带。夕照下,水面泛着细碎的磷光,仿若玉泽闪动,如果不是出了疫病之事,这倒是一处十分怡人的去处。 两人沿着河岸一路探查。 行到一处,沈绫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丛枯黄的芦苇上。这几株本该青翠的芦苇此刻蔫头耷脑,叶片边缘卷曲发黑,在一片青色中十分明显。 “这里。”他拉过谢凛,蹲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芦苇丛。只见几株芦苇的茎秆上布满了细密的黑色斑点,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 小心起见,沈绫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小心地将芦苇包裹在里面。 之后,两人又在旁边泥泞的滩涂上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还格外深些。 沈绫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看样子,投毒者被惊动时失手了,毒液撒出来一部分到那丛芦苇上。” 他顺着脚印的方向,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如果只是被人看到身影,应当不至于如此慌乱,我倒宁愿相信他失手的时候,还发生了别的意外,比如…毒液溅到了自己身上。” 修士体质特殊,若非直接接触疫毒,一般不会轻易感染,但若是毒液直接溅到皮肤上… “会发病,但症状较轻。”谢凛接过他的话,沉声道:“可从染病的修士入手。” 这个推测并无十足把握,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好歹也算是个方向。 两人立即返回知府衙门,张大人正在堂前焦急地踱步,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两位仙长可有发现?” 沈绫将包裹着毒芦苇的素帕放在案几上,三言两语说了河边的发现。张知府听完,立即命人传唤当天的目击者何大。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樵夫就被带了进来,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风吹日晒之人。 他大概从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修士,顿时有些紧张。 “不必害怕。”沈绫温声道,“把你当时看到的说出来就好。” 何大咽了口唾沫,“几日前,天快擦黑了,小的在玉河上游砍柴,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站在河边。那人行迹有些可疑,我以为他是想不开要跳河呢,就远远喊了他一嗓子。” “可看清那人样貌?”沈绫问。 何大摇摇头,“天色太暗了,看不清脸。他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别说,那一眼看的我真有点毛骨悚然。不是我吹牛,我做樵夫也有许多年了,遇到的野兽不算少,也不是没有胆量的人…” “咳咳。”张知府咳嗽几声,提醒他话题跑偏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继续道:“然后他那黑袍子一闪,人就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后来呢?”张知府耐着性子问。 “后来…我也觉得有点害怕,就没在那片打柴,回家了。”何大挠挠头,“当时我也没多想,直到城里闹瘟疫,才又想起这号人来。” 几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何大确实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细节了,便只好让他回去了。 张知府立马把手下的官兵派出去,排查染病修士的线索。 本以为定是大海捞针,结果半日不到,还真摸上来一条相关的线索:有人在城外曾看到过一个染病的修士。 发现的人是一个商队,说是在城外一条小路上遇到的,那人手上起了疱疹,商队的人不敢靠近,而且看他样子似乎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只是被人发现后,那人就撑着身子,匆匆往西山的方向去了。 —————— 西山。 沈绫等人站在树下,一个黑袍人背靠古松而坐,头歪向一侧,早已气绝多时。 “来晚了。”白璃有些懊恼。 他们听闻消息马上就赶来西山,在林子深处发现了这个人,只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经死了,看样子的确是何大口中的那个邪修。 沈绫端详着他青灰的面色,眉头渐渐皱起,“奇怪” “可是有什么发现?”白璃好奇问道。 “他确实染了疫病,但症状明显正在好转。”沈绫指着死者手臂上几个已经开始结痂的溃烂之处,“看这愈合速度,不像是单纯依靠修士自身体质。” 谢凛点头,“他用过解药。” “这就是奇怪之处。”沈绫缓缓分析道:“毒药有解,疫病却无解,我听说之前那次有名的赤焰瘟疫,丹霞谷都一直未能研制出解药,还是谷主温烬白亲自出马,才找到治愈良法。” 其他人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 “而且,他死于内伤。”沈绫道。 这就更难解释了,一个有疫毒解药的邪修,却在投毒后无缘无故死于内伤,且现场看不出有任何其他人在场的迹象,更没有打斗痕迹。 要么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疫病之事是这邪修一人所为。毕竟邪修性邪,也爱独来独往,做出什么残害天良的事都不算出奇,仇家也多,说他被仇人所害也不是说不过去。 要么,就是他背后还有其他人,在邪修被人看到暴露之后,便被幕后之人无情地抛弃了。 沈绫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不过眼下线索太少,如果有幕后之人,他甚至没有出面就把人料理的干干净净,让人抓不着把柄。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猜测,邪修已经死了,与其执着于找到可能不存在的幕后黑手,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控制疫病。 众人返回城中,邪修的尸体交给了官府仵作,让他们再做细验,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货。 临时搭建的医棚内依旧忙忙碌碌,人间惨象,不过如此。 “仙长,求您救救他吧!他还年轻,才刚刚成亲,媳妇儿也怀孕了,真的不能出事啊!” 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哭喊声十分悲戚,抓着一名丹霞谷弟子的衣袍怎么也不肯松手,“求求您!他还有救!” “师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凛转身,看见曲照夜站在三步之外,略显憔悴。 他开口:“这次的瘟病,与以往都不一样,甚至典籍中都无记载。谷中带来的清瘟丹,只能勉强拖延病情,不能治愈。” 谢凛蹙起眉头。 沈绫在一旁没有说话。 曲照夜的目光在谢凛和沈绫之间游移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自讽的笑。 第49章 生父 “可还有其他法子?”谢凛沉声问道。 “师父已在来的路上…容我再想想办法。”曲照夜低声道。 沈绫沉思片刻:“或许我可以一试。” 曲照夜惊讶地抬头看他。 沈绫一笑:“只是一个想法罢了,左右眼下没有良策,试试也无妨。不知曲道友,可否借我几颗清瘟丹?” 曲照夜抿抿唇,似乎不太相信,又抬眼去看谢凛。 却见对方视线还在沈绫身上,眼神与看其他人都十分不同。可能换个别人,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曲照夜这么多年以来,对谢凛何其关注,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当下心中剧痛,脸色又苍白几分。 他拿出几颗丹药递给沈绫,没有多问,整了整衣袖,勉强道:“沈道友尽可一试,我去看看其他病患。” 说着就走了。 等他走远,谢凛问:“可有思路?”冷冽声线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绫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那几株枯萎的芦苇。 他指尖凝出一缕紫红色的星力,轻轻点在草叶上,过了片刻,干枯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虽未立时恢复原样,但确实可见有了几分生机。 谢凛眸光微动:“这是……” “星力。”沈绫道:“一会儿与你细说。” 两人回到房间,沈绫将自己的发现与他细细道来。 他也是在修炼时偶然发现的,星宿之气与黄庭脉相织产生的符文,跟其他符文都略有不同。他将这种灵纹称作“星链纹”,因其形如星辰连缀,又似锁链交织。 经过尝试,他发现星链纹有令枯萎灵植复苏的神奇功效。比如一株濒死的七明芝,在接触到星链纹后,不仅能重焕生机,药效还比之前胜了三分。 这个发现让他既惊且喜,不过考虑到这种功效的特殊性,沈绫暂未将星链纹用于法袍。 得知丹霞谷的清瘟丹也是以灵植为主炼制的,沈绫就想到了这一点,若是能将星链纹附于其上,或许能提升药性也未可知,故而有此一举。 另外,晦瞳曾说,冥契与星河绣月同源,既然冥契之力对应“死”,那与之相对的星力,是否就代表“生”? 这同样也是个大胆的猜测。 “可以一试。”谢凛道。 沈绫拿出丹药,想了想,指尖运转星力,直接在空中绘出一道星链纹。紫红色光纹落在丹药表面,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也是星力和灵力的不同之处,灵力产生的灵纹是有形的,星力绘制的灵纹则是无形的。 “不过,效果还说不好。”沈绫收起丹药,“需要找个愿意尝试的病患,试试才行。” 谢凛点头,目光却没有移开。 沈绫被他看的有些脸热,“看我干嘛?” 谢凛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把人带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沈绫语塞,“都告诉你了……倒是你,曲道友看你的眼神,可是别有深情。” 两人正说些亲密话,就听先前那个老妇人的哭喊声再次传来,而且越发凄厉了。 沈绫连忙拉着谢凛出去。老妇人的儿子已经奄奄一息,人不能死在这里,官兵想要把人拉走,老妇人哭啕不让。 “且慢!”沈绫拦住官兵,看向她儿子,年轻人躺在一个草席上,一动不动,连呼吸起伏都几不可见。 老妇看到沈绫来,跪着挪到他身前,双眼通红,声音哽咽:“仙长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吧!” 沈绫连忙拉她起来,取出那颗星力加持过的丹药,沉声道:“我这有一颗丹药,但药效还不能确定” 没等他说完,老妇人就不停地点头,“我们愿意试!” 沈绫道:“好,但先说清楚,这颗丹药不能保证可以救活你儿子,甚至可能有反作用。” 老妇人急切道:“仙长,我知晓道理,我儿子已经这样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一试!” 沈绫看向谢凛,后者也点点头。 沈绫便把丹药递给老妇人,让她给儿子服下。 草棚内一片寂静,年轻人服下丹药后,起初没有任何变化,就在众人即将失望时,他青紫色的面色竟渐渐缓和了,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儿啊!”老妇人握住他的手,涕泪横流,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转身连连向沈绫拜谢。 沈绫松了口气。 众人欢呼起来,群情振奋,连日来笼罩在临渊城的阴霾,终于窥见了一丝霁明的可能,所有人都精神大震。 官兵也走了,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知府大人。 “疫病有救了”的消息经口口相传,如野火般在城中蔓延开,医棚外渐渐聚起了大量求药的百姓,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求生的渴望。 曲照夜闻讯赶来时,正好看见那个曾经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正小口啜饮着温水。沈绫说时他不信,听说消息时也还不信,眼下亲眼所见,曲照夜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看向沈绫,眼神十分复杂,“沈道友,你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沈绫淡淡道:“碰巧而已。” 丹霞谷将现存的丹药全都交给了沈绫,沈绫附上星纹后便交由官府安排。官府打算将第一批丹药优先供给重症者,剩余的丹药研磨成粉,掺入汤药中分给轻症者。 但听说有了救命药,每个人都想第一时间拿到,尤其是家里有病患的,因此民众情绪十分激动,并不肯配合官府的安排。 眼看场面愈加混乱,即将失控,天剑宗弟子不得不出面震慑。数道剑光划破长空,无需言语,慑人的剑意便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哄闹,敬畏地退后排成长队,静静等官府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绫与丹霞谷配合,疫病终于渐渐得到了控制。 青芜城和周边几个出现疫病的城镇也得了丹药,所以这次疫病来势汹汹,却并未大范围蔓延,尤其是青芜城,因为前期听从了沈绫的防疫建议,染病人数最少,也无人因疫病死亡。 离开临渊城那日,沈绫远远看见了丹霞谷谷主温烬白。 与沈绫想象中慈眉善目的形象不同,温烬白约莫四十余岁,面容上刻着几道浅纹,眉间一道竖痕尤为明显,似是常年蹙眉所致。 他大概才到临渊,曲照夜跟在他身侧,像是说了什么,温烬白遥遥向沈绫看来,目光有如实质。 片刻后,他对沈绫微微颔首,沈绫也不卑不亢地朝他拱了拱手。 几人回去后,谢凛要回宗门复命,两人便要分开。 白璃在一旁笑嘻嘻道:“沈掌柜放心,等师兄回去跟师父说一声,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谢凛凉飕飕地斜睨了他一眼,白璃吐吐舌头,浑不在意,还冲沈绫做了个鬼脸。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自打白璃知道两人的关系后,他就摸清了门道,只要有沈绫在场,他根本不用怕自家师兄,因此依旧嬉皮笑脸的。 沈绫笑着跟他们道别。 “等我。”谢凛翻身上马,只留下简短的二字,便策马而去。白璃冲沈绫挥挥手,也赶紧跟上。 沈绫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转身进城。 青芜城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早市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让他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 他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九张机老店门前,铺子也开了门,沈绫正要迈步进去,突然从里面冲出一道身影,险些与他撞上。 “哎哟!”阿竹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 沈绫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大清早的,作什么毛毛躁躁?” 阿竹抬头见是沈绫,顿时松了口气,“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沈绫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店里出了何事?” 阿竹的五官皱成一团,“也不是出了事,店里一切都好,就是…卫老爷来了。” 沈绫挑眉,“卫老爷?” 阿竹支支吾吾:“就是您的生父。”他赶紧补充:“带着族谱来的。当年姑太太成亲的时候,季叔跟着老爷一起去的,已经找季叔来认过了,确实是当年那个人。” 沈绫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阿竹说的姑太太,指的就是沈绫原身的生母——沈静。沈静远嫁外地,夫家姓卫,叫卫文昌,也就是原身的生父。 季叔呢,是这条街上的老街坊,跟舅舅自幼熟识。沈静出嫁那日,他曾陪着舅舅一起去吃了喜宴,因此见过卫文昌。 在原身的记忆里,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下他们母子不知所踪,如今竟突然现身。 “人在哪?”沈绫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在后院等着呢。”阿竹挠了挠头,“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一家子。” 沈绫整了整衣袖,迈步向后院走去。 第50章 当年 阿竹心里着急,打发个小伙计去喊陆明,自己赶紧跟了上去。 还没到后院,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中间还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声。沈绫刚转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挤在院中,或站或坐。 一个身材瘦削、目光精明的男子最先注意到他,立马堆起笑容迎了上来:“可是小绫?” 沈绫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打量着这个自称是原身生父的男人。 按照推算,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四十岁,但看上去却十分显老,不仅眼角有很深的褶皱,甚至连背脊都有些驼,也就能从五官底子上看出,这人年轻时应是有几分俊朗。 陆明同样三十有余,虽说修士吐纳天地灵气,有驻颜之效,但两人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同龄人。 男子见沈绫冷淡,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挤出笑容:“小绫,是爹啊!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沈绫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群人。 一个体态丰腴、眉眼凌厉的妇人也在看他,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旁边还有四个年龄不一的孩子。 最大的是一个少女,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手上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旁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玩,最后面还有个少年低头站着,极为瘦削。 “这是你母亲金月娥,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卫文昌搓着手介绍道:“快,叫哥哥!” 两个女孩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哥”,最小的男孩子却理都不理,兀自玩着手里的小玩具。那个少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绫一眼,又低下头去,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母亲?”沈绫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轻笑出声。 卫文昌表情难堪,脸上有些挂不住。 以为沈绫仍是不信,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翻开后小心翼翼地捧给沈绫:“你看,这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卫文昌与沈氏之子,卫绫。” 沈绫扫了一眼,声音淡漠:“我名沈绫。既已改姓沈,便是沈家人,早就与卫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卫文昌脸色一变:“这、这怎么行!改姓是你母亲自作主张,族谱上你还是卫家人!再说,生恩大过天,你不能不管你爹啊!” “生恩?”沈绫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据我说知,你所谓的生恩,就是荒年时抛妻弃子,独自活命。若非母亲带着我一路乞讨,投奔舅舅,我们母子早已饿死——这就是你对我的生恩。” 卫文昌额头渗出冷汗:“小绫,你误会了!当年我是为了给你们母子省点口粮才出去谋生的!天地可鉴啊!”他越发声情并茂,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我若留在家里,粮食断的更快,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哦?”沈绫笑笑,“我倒从未听说过,一家的顶梁柱逃出去,徒留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家中,竟也是种恩情。若是这样,你倒着实用心良苦。” 卫文昌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离家的时候,沈绫还是个孩子,他自然对沈绫的性子一无所知。偶然间得知沈绫现在的身份后,他狂喜的同时,就一直拼命找人打听沈绫现在的事,但听来听去也无非就是夸赞、艳羡居多,这让他以为沈绫跟他母亲一样,也是个绵软心善的,只要解释一二,今日必定是场父子相认的感人剧情,谁知…… 一旁沉默的金月娥突然开口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这些年天天念叨你,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对卫文昌,念及他是原身生父,沈绫还愿意替原身说几句,对她,沈绫却是连个眼神都懒得奉送。 正想让活计把他们打发了,陆明这时赶到,低声劝道:“不妥。他们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赶走后,恐怕会在外面坏你名声。虽然也不怕他们,但此事毕竟恶心,不如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沈绫不置可否,便对阿竹道:“去寻一处宅子,安置他们。” 阿竹小声问:“是买还是租?” “租。”沈绫冷淡:“一月为期。” 阿竹应了一声就下去安排。卫文昌在一边努力支着耳朵,也只听到寻一处宅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真心笑容:“小绫果然是个孝顺的!爹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 沈绫笑笑没有说话,不过他注意到那个瘦弱的少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无心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也不想继续看到他们,便借着看房子的由头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卫文昌和那妇人虽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何况卫文昌也确实有些心虚,便只能乖乖依了。最小的那个男孩儿起初不肯走,非说这个院子好,要留在这里,被那妇人瞪了一眼后,才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到了夜里,沈绫斜靠在榻上,白日里卫文昌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挥之不去,不知是不是有原身本能的反应在里面,让沈绫颇觉有些头痛。 这时,枕边白玉传音器上青光一闪,沈绫睁开眼,拿起来放到耳边,谢凛的声音传出来:“阿绫,断云山妖兽祸人,师父让我走一趟。” “好。”沈绫下意识点头,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好笑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拿起传音器道:“……小心些。” 对方的音讯很快又再次传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你那边如何?” 沈绫想了想,还是把原身生父找来的事告诉了他,谢凛问:“可要我来见他?” 沈绫没有跟谢凛说过原身的具体身世,他猜谢凛一定是把对方当做长辈,才有此一问。因此一口回绝道:“不必。” 对面沉默了,沈绫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谢凛传来新的音讯。 沈绫怕他误会,解释道:“他不是我父亲,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如果我有真正的长辈,一定想带你去见他们。” 那边很快回了一句:“嗯。”虽然十分简短,也是谢凛一贯的低沉声线,但沈绫却听出对方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带了些愉悦,仿佛能看见他唇角弧度转瞬即逝,冷峻眉眼化开柔光的样子。 沈绫心下觉得好笑,暗道还好自己多解释了一句,不然他怕是真的误会了。 至于断云山妖兽的传闻,沈绫也略有耳闻。据说那妖兽道行极深,手下也有几只大妖,附近几个村落的百姓深受其害,甚至被迫迁居别处,此前也听说有不少修士前去镇压。 叶辞秋此番又派谢凛亲自前往,想必之前竟是无人能奈它何,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既然事态严重,谢凛也没有多耽搁一刻,当晚便动身前去。 沈绫想这样也好,正好趁这个时间,把这一团糟的家事处理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派了些人手暗中监视卫家的动向,他倒要看看,这个便宜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两日,阿竹就“噔噔噔”地跑了来,喊道:“少爷,有消息了!” 他一脸义愤填膺,脸色都气红了:“少爷你不知道,那家人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然后把盯梢人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一股脑跟沈绫说了。 沈绫早有预料,此刻倒不怎么吃惊,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竹气的像个小河豚一样。 阿竹手脚乱飞,连珠炮一般:“少爷,那个卫文昌和金月娥——哦,金月娥就是那个女人!这两人整天在宅子里吵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什么都敢往外说。少爷你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们两个勾搭到一处,卫文昌才跑了的!” 沈绫没有说话,阿竹脱口而出后,又觉得有些后悔,抬头去看沈绫神色,并没有见到诸如伤心、悲愤之类的情绪,才又稍稍安了心。 原来,卫文昌年轻时确有几分相貌,人模狗样加上脑子活、会说话,在一次偶遇之下,让沈静认准了他。 不然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好歹在城中有一份祖承家业,万不会让小姐嫁给一个庄稼汉。可惜当时,沈绫外祖、外祖母都已不在,舅舅虽然反对,但对于姐姐的婚事,他实在有心无力,沈静执意要嫁,他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沈静便嫁了过去。 然而生下沈绫没几年,就遇上百年一遇的荒年,村里人都快饿死了,但凡有点家底和门路的都走了。走不了的,家里的男人也会拼命在外面赚口吃的,带给家中老小。 卫文昌知道沈平不喜欢他,他对沈平同样心存厌恶,不愿去看他脸色。转身却仗着一张脸,攀上了邻村富户的女儿金月娥。 金月娥对他许诺,只要能保证娶她,就带着他一起走,而且不必再过这穷日子。于是卫文昌就如此简单地抛下沈绫母子,自己活命去了,从此“不知所踪”。 沈绫问:“那些孩子,都是卫文昌的?” 阿竹摇摇头,气笑了:“听说是金月娥给他生了个女儿后,一两年都无所出,他又勾搭上了另一个寡妇,还生了个儿子——就是那天站在后面那个,名叫……卫清晏。”《 》 50-60 第51章 恶果 阿竹继续道:“金月娥知道后派人把那寡妇打了个半死,卫文昌以死相逼才保下那个私生子。后来寡妇离世,卫清晏就被接回卫家,卫文昌只管他不死,不管其他,那小子在卫家过得,比下人都不如呢!” 沈绫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真是屡教不改,品劣至极。 “后来大概金家也败了,两人被金家赶出去,大约过的很不好。那几个孩子也都被教坏了,整天做着美梦,说九张机的家业以后都是他们的,都等着当少爷小姐呢!”阿竹气道:“也就卫清晏一个正常人。” 沈绫若有所思,想起那天那个少年沉默的样子,心下略有些复杂。 “继续盯着。”他吩咐道。 又过了几日,沈绫得到消息,卫文昌和金月娥终于坐不住了,几次试图打探九张机的情况不成,竟想派卫清晏来偷账本。 “那孩子不肯,被他们狠打了一顿。”来报信的人语气中带着不忍,“背上全是鞭伤,连饭都不给吃。” 沈绫手中的茶杯“咔”地一声落到桌上。 冷静片刻,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次日,沈绫派了辆马车,把卫文昌一家接了过来,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卫文昌因为沈绫主动想起他们,十分高兴,表演地越发卖力,企图唤回沈绫心中对父亲的一点温情。 沈绫心下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想起什么,随手指了角落里的卫清晏帮他去拿个东西。 沈绫要的东西在别处,并不算近,卫清晏抿了抿唇,去了。 他因为背上的伤走路都有些艰难,其他几个孩子在一旁偷偷笑他,他转过身后,也笑了一下,然而笑的十分难看。 为什么要让他去呢?明明那些活蹦乱跳的弟弟妹妹都比他合适。他之前也常常有这个疑问,他以为自己早就不需要一个答案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 也是,自己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就抱有某些莫名其妙的期待,才真是蠢透了。 也许我生来轻贱吧,他想。 少年慢慢走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缓了缓,又接着走,等经过书房门口时,他顿了一下。 这就是那两个人要自己来的地方,也是自己挨这顿打的原因,如今,它就在如此唾手可及的地方。 书房门半掩着,一眼就能看见桌上摊着一堆图纸和账本,看上去像是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周围,所有人都在前堂,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嘴角又扯出一个笑,垂下眼,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前堂,伙计悄悄附到沈绫耳边,说了什么,沈绫唇角微微上扬。 傍晚,卫清晏又被金月娥打发出去买吃食,却在路上遇到了九张机的马车。 他惊讶地听完伙计来意,沉默片刻,跟着对方来到云川店二楼。 少年进门时浑身紧绷。 “坐罢。”沈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卫清晏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单独叫你来吗?”沈绫把一杯喝的推给他,又仔细打量他一会儿,“不必拘束。” 卫清晏的手指攥了一下衣角,摇了摇头。 “听说卫文昌想要你来偷账本。”沈绫直视他的眼睛,“你今天明明有机会,为什么没拿?” 卫清晏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沈绫,“你知道这事。我……我不会做这种事。” “即使他们逼你?” 卫清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卫文昌根本不配当我爹,我娘也是被他骗的,她根本不知道卫文昌有家室。” 沈绫静静听他讲述母亲如何被金月娥派人殴打,如何郁疾而终,卫清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上来就对着面前的人把心里藏了很多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他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你恨他们。”沈绫陈述道。 卫清晏抬起头,眼中隐有泪光,但也有一份倔劲:“我是恨他们——他们害死了我娘,还这样对我。你就不恨吗?” 沈绫看着这个瘦得几乎脱形的少年,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有小丫头端着食盒进来。 “先吃饭。”沈绫说。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眼前时,卫清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 沈绫看着他吃,“我不恨。”沈绫淡淡道。不要说卫文昌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即便卫文昌真是他生父,他也不恨。 他前世就在孤儿院长大,大概也是被父母抛弃的,他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为什么生下他,又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但想来想去,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他却也没法在心里真正怨恨他的亲生父母。 因为卫文昌的话几乎都是胡扯,但有一句没说错,他确实对沈绫有生恩。 沈绫没法怨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纵然他经历苦难,但也遇到了不止一个对他很好的人,亲自感受到了这个世间的爱,看过了很多不同的风景,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拥有挚爱,也拥有热爱…如此种种,又怎么能囿于那些困惑和不平? “如果你恨他们,他们也该受点教训,那你就去做。但记住,不要让这些不值得的人,耽误了你。” 卫清晏停下筷子,抬头看他。 “别急,慢慢吃。”沈绫递过手帕,“吃完我们再谈谈,该怎么给他们些教训。”沈绫眨眨眼。 马车将卫清晏送到离宅子不远的地方,他就自己走回去了,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大夫上过药,还有一瓶极好的伤药在他的衣襟里放着。 推开门后,不出意料地,又因为出去时间太长,受了一番谩骂。他静静听着,然后说了一个让卫文昌和金月娥眼前一亮的消息。 “你是说,你在街上碰到了九张机的两个伙计,他们说九张机刚签了一笔大单,定金就放在库房里?” “嗯。”卫清晏低着头:“他们刚发现库房门锁是坏的,还没来的及报上去,还说不知道那笔钱放那会不会出事。” 金月娥一脸狐疑:“这么大一笔钱放在那,这两人自己不心动?” 卫清晏语调平平:“他们伙计的月钱比其他铺子的管事都高,都是打算一直干下去的,不会冒风险做这种事。” 卫文昌听罢,“呸”了一声,“小兔崽子,真不知节省,好好的给下人开这么多银钱干甚?”越说越觉气恼:“让他老子住这破落宅子,还横眉冷眼的,对父母亲可有半分敬重?!跟着沈家那些人,真是坏了家教,看我掌家以后,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卫清晏眼底风雷闪动,指节握的发白,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声不吭。 他想起沈绫说的,“把消息带到就行,其他的,你都不要参与。” 心里终于又回了一些暖意,他轻轻呼了口气,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当晚,月黑风高,卫文昌和金月娥果然带着工具溜进了九张机后院。就在他们撬开库房门,拿到巨额银票狂喜的瞬间,早就埋伏好的官差一拥而上,将两人当场抓获。 金月娥尖叫:“冤枉啊!我们是沈绫的家人,只是来取东西的!”。 为首的官差冷笑:“取东西还需要半夜撬锁?人赃并获,还狡辩什么!” 卫文昌怒道:“什么偷东西!我是沈绫的亲爹,他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怎么叫偷?!” 两人胡搅蛮缠惯了,还以为是跟街坊邻里胡乱攀扯的时候,但官兵可不吃他们这一套,不管他们如何撒泼耍赖,直接捆起来就带走了。 卫文昌还待叫嚷不休,为首的小领队直接拿破布把他们二人的嘴堵上,不叫他污言秽语惹了闲话。 卫清晏静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道卫文昌和金月娥被押走,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沈绫从一旁走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结束了。以后,就忘记这两人吧。” 撬门偷盗,人赃并获,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卫文昌和金月娥两人偷盗钱款巨大,官府本就该重判,何况钱知府明白沈绫态度,为了卖他个好,更是顶着刑律上限来罚,这两人在狱中很是吃了番苦头,等他们以后从狱中出来,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陆明起初怕沈绫难过,一直不太敢当面提起,后来看他对这事儿十分漠然,才终于一吐为快。 “这两人违背纲常在先,卫文昌又抛妻弃子,险些误了你跟母亲性命。这也就罢了,若他肯安安稳稳呆在远地,也相安无事,可偏偏他跟那妇人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图贪你家业,最后获个锒铛入狱,都算便宜他们了!” 陆明最后总结道:“有这么个亲爹,沈兄你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沈绫不置可否,却找了个时间,给沈母和舅舅的牌位上了柱香,旁边还有一个未写名字的牌位也受了供奉,只有沈绫知道那是谁的。 第52章 断云 沈母带原身逃命的路上,很是吃了些苦,也落了病根,是以来到青芜城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 沈绫曾想,卫文昌消失,她为何就认定他是抛下妻儿跑了,而不是出了意外呢?想来一定是成亲后这几年,她也早已将此人看透,明白卫文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给儿子改姓为沈,可见心中定是恨极,如今卫文昌和金月娥两人得此下场,她若在天有灵,也算出了一口气了。 “不过,”陆明问:“那几个小崽子怎么办?” 沈绫想了一下,三个孩子确实是被教歪了,但若放在现代,也就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倒也不必跟那两人一样,直接一棍打死。 他思索片刻:“送回卫家。若有其他长辈在,就不必管,若家里已无其他长辈,请个品性正直的婆子,略加照看。” 陆明点头:“如此甚好。” 铺子里,沈绫让人给卫清晏准备了几套新衣裳。 少年换上合身的衣服站在他面前时,沈绫才发现卫清晏其实生得很不错,只不过长期营养不良,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只觉得太瘦了。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沈绫道:“学着做些事——更重要的是,好好吃饭,先把身体养回来。” 卫清晏低头看着新衣,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沈绫。 “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兄长?”他低声问,说完又急切地补充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不是图你钱财,你的家业与我无关,能让我在这里做个普通伙计就好。我在这世上,再没有旁的亲人了!”说着有些哽咽。 沈绫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可以。” 卫清晏的眼泪便流得更凶了,但他这次没有擦,而是由它们滚落。 “兄长。”少年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他身上,再没有初见时的阴郁。 沈绫心想,或许这意外的麻烦家事,也不都是坏的,至少,他帮原身找到了一个在这世上血脉相关的亲人。 于是卫清晏真的就留在九张机做了一个小伙计,与其他伙计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沈绫狠心,也不是对他毫不在意,相反,正是因为他对卫清宴寄予厚望,才如此安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绫不想让他一步从地狱跨到天堂,这样对他来说,一切来的太过轻易,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如就从一个小伙计做起,如果他只是平庸之才,沈绫也会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如果他在普通位置上也能展露头角,沈绫也一定会好好培养他,万不会埋没了他。 于是卫清晏就跟其他小伙计住到了一处,每日做些杂活。 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过几日,就都做得有模有样了,沈绫又让陈管事教他些别的。 可但凡有给沈绫跑腿的差事,他一定抢着应下,有时不是他当值,也会特意绕到前院,看看有没有需要传递的口信或者东西,旁人只道他勤快,却不知他只是想多见见沈绫罢了。 沈绫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相处短暂,但卫清宴对他这个兄长却十分依恋。 沈绫又觉有些心酸。从小缺爱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对他释放出一点真心的善意和温暖,他就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给对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谢凛,不同于卫清晏之前的阴郁,这人从来都是一副冰容雪骨,冷淡漠然,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 却说谢凛自去断云山之后,两人便不时通过传音器传讯,虽然谢凛的话一贯很短,一天不过只言词组,但却没有断过。 可距离沈绫上次发去音讯,已经过去一天了,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讯。 沈绫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手上暗淡的传音器上,眉头微颦。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沈绫跟陆明打了招呼,陆明正在吃茶,呛咳一声:“这…虽然说,你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仅是一条音讯未回,就要追去千里之外,会不会有点小题大作?” 沈绫:“……” 陆明忙摆摆手,“我是说,谢仙长何等修为,区区妖兽,应当伤不了他。或许…只是被干扰了传讯?” 沈绫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更担心发生意料之外的事。 留在这里,除了担心没有任何作用,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哪怕就是白跑一趟又如何?所以他还是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行装,各种珍药仙丹带了个遍。 正要从青岚院离开的时候,金团扑进他怀里,怎么都不肯下来。 沈绫摸了摸它的脊背,“我不是去游山玩水,不能带你。” 金团努力用小脑袋蹭蹭沈绫的臂弯,然后抬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见沈绫无动于衷,又使出浑身解数撒泼卖萌。沈绫无奈道:“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吗?” 金团肯定无法听懂他的话,但沈绫总觉得它听懂了,而且还表达了肯定。 沈绫拗不过它,只得道:“好罢,可以带你去,但你一定要听话,跟紧我,明白吗?” 金团猛点头,沈绫笑笑,带上了这个毛团子。 陆明眼见劝不住他,叹了口气:“断云山险恶,你自己千万要当心。” 沈绫心中一暖,“陆兄不必担心,我有自保之力,只是,有办法尽快抵达吗?” 陆明道:“有,通过传送法阵即可。” 沈绫这才知道,原来修真界还有联通各处的传送法阵,不过只设在修士聚集的大城镇,比如青芜城因为临近天剑宗,就有一处。 陆明:“传送法阵由符修大能开辟,平日耗费灵石维持,可瞬息传送百里甚至千里,根据路程远近,收取不同数额的路资。” 沈绫十分惊讶,如此方便,可算作是修真界的交通枢纽了。 但他有点不解:“有如此快捷之法,为何平日不见众修士使用?” 陆明笑道:“实在因为耗资太高,寻常修士哪里舍得?一次传送,抵得上一年甚至几年的修资了,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谁都不会去用。” 沈绫舒了口气,灵石于他,最不是问题了:“陆兄带我去罢。” 陆明起身道:“走,就在灵市。” —— 灵市不仅是修士交易之地,也是管理传送法阵之处。陆明带着沈绫穿过熙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一座石台前。 石台外观十分古朴,表面却刻满了繁复的阵纹,四周镶嵌着高阶灵石,灵光流转。 一位灰袍修士正倚在台边打盹,见有人来,才懒懒地抬起眼:“传送去哪儿?” 沈绫道:“离断云山最近的城镇。” 那修士一愣,立马清醒几分:“断云山?你确定现在要去?” 沈绫点头:“劳烦。” 修士摸摸头,也没有多说什么:“那地方太远,离得最近的便是临崖城,从临崖城去断云山,骑马还需一日。你真要去的话,路资至少要——三块上品灵石。” 沈绫从袖中取出灵石递过去,那修士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接过,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行,站上去吧。” 沈绫依言进入法阵,金团略有些紧张,沈绫安抚地拍了拍它。那修士也是个符修,只见他掐诀念咒,手中绘出符文,片刻后,石台阵纹渐次亮起。 沈绫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象骤然扭曲,风声呼啸,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穿过虚空。好在他先前经历过鬼修粗暴的传送秘术,相比之下,这个传送法阵还要更舒适些,因此也不觉得太过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城镇。 到达之处同样为当地灵市,有负责法阵的修士帮他指了路,沈绫谢过,便从灵市走了出去。 此地名为“临崖城”,正是因为临近一片连绵的山脉,山脉高险如崖,故作此名。 断云山便是这片山脉中最高的一座。 沈绫环顾四周,这个城镇远没有青芜城热闹,街上行人寥寥,竟还大多是修士,凡人无几,想来也是太过偏远所致。 临崖城风土人情十分不同,若是以往,沈绫定会好好感受一番,但此刻他不敢耽搁半分,径直去了马市,挑了一匹好马,便要进山。 “且慢,”店家是个热心肠,连忙拦住他:“仙长可是要去断云山?近来山中妖兽躁动,不少修士都折陨了,您还是一个人,我劝您还是莫要去的好。” 沈绫闻言心中一紧,谢过店家,然后便翻身上马,朝着断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远处山影如墨,若隐若现。 马蹄声急促,冷风掠过耳畔,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气息,沈绫想起店家的话,心中愈发有些不安,但又暗暗安慰自己,谢凛修为超群,定会安然无恙。 不知行了多久,天边最后一缕残阳也被浓重的云雾吞噬了,天色越来越暗,辨不清方向,沈绫勒马停住。 这一路上,不时能听到妖兽的嚎叫声,此时夜色寂静,更显得这些妖兽的低吼声沉闷如雷,格外瘆人。 第53章 魂伤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金团,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危险,毛茸茸的耳朵竖起,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 沈绫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低声道:“别怕,我们很快就到了。” 金团“啾”了一声,又重新缩到他怀里。 断云山妖兽横行,夜晚更是危险,可哪怕是这样,沈绫也不想停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夜明珠,莹白的光晕在掌心流转,他抬手将它系在马鞍前侧的绳结上,珠子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 马儿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不安地踏了踏蹄子,但很快又在沈绫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走吧。”沈绫轻夹马腹,马儿听话地迈开步子,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奔驰。 这一路上,沈绫一直十分警觉,他本以为必定会遭到妖兽伏击,毕竟断云山凶名在外。 可奇怪的是,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嚎叫声,竟一路平安无事,甚至连一只低等的妖兽都未曾现身。 沈绫眉头微蹙,但也顾不上细思,天色渐亮时,沈绫终于踏入了断云山的范围。 只是山间雾气极重,连夜明珠的光芒都被白雾吞噬,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他只得放慢速度。 —————— 几日前。 残阳如血,将山峦的侧影染成暗红色,寒昭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这几日,断云山作乱的妖兽已被谢凛斩杀的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只。这一只格外狡猾,道行也最深,正是作乱妖兽之首——一只有上古血脉的獙焰。 不过谢凛知道,它就在附近。 獙焰藏身在一处山洞里,原本青灰色的皮毛被血污浸透,左侧骨翼也断了几根。 它把洞里藏着的灵丹吞了下去,运转妖力,将这枚灵丹消化殆尽,正想换个藏身之处,洞外传来一声冷漠的声音:“不必再躲。” 獙焰熔金般的竖瞳瞬间燃起火苗。 谢凛!!它恨死了他,就是这个剑修,斩尽了与它朝夕相处的所有同类! 凭什么修士可以斩杀妖兽,却不许妖兽杀人,这世间为何有这样的道理! 它生于断云山,断云山就是它的地盘,如果不是那几个修士侵入它的地盘,它又怎会杀人! 獙焰心中恨意滔天,全然忘了最初的起因是他杀了几个修士,吸食了他们的金丹后,尝到了甜头,纵容手底下大大小小的妖兽,下山残害了好几个门派。 所杀修士不知几何,就连本不相干的凡人性命也视若蝼蚁,残害无数。 它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挪到洞外,死死盯着面前长身而立的人,发出嘶哑的笑声:“谢凛你果然名不虚传” 谢凛无动于衷,寒昭凝聚剑气,正要取它妖丹,獙焰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竟不避剑光,生生用尾巴受了这一剑。 它发出一声哀嚎,然而下一刻,赤焰纹的长尾便化作一道烈焰锁链,向着谢凛缠缚而去! “七情锁魂!”獙焰的嘶吼中带着癫狂,“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谢凛当即挥剑斩向那条锁链,剑锋寒芒掩过链上赤焰,赤焰熄灭的同时,锁链竟穿透层层剑气,缠上他的手腕,又瞬时从手腕缠向他的身躯。 谢凛目光一凛,周身灵力暴涨,巨大的灵力冲击下,四周山体似要坍塌,碎石滚滚而下。然而诡异的是,那条锁链不仅分毫无损,反倒缠的更紧,像活物般勒进谢凛的血肉中。 獙焰原本狰狞的表情突然凝固,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然后爆发出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它笑得猖狂:“谢凛!谢仙长!你这样的一个人,竟被七情锁魂链反噬如此!哈哈哈哈哈!” 它笑着笑着,脸色又重新变得狰狞:“你既然有心!为何对我族如此残忍!!” 谢凛对它的癫狂视若无睹,微微拧眉,想要冲破锁链,却发现这锁链极为难缠,越是催动修为,锁链反噬便越强。 “别费心思了!”獙焰恨声道:“我乃上古灵兽獙獙后人,锁链是我断尾所化,存我神魂,岂是你区区修士之体可以挣脱!”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它的脸上又带上了几分扭曲的愉悦:“七情锁魂链——七情六欲但有一处执念,便能被其所束,执念越深,魂链威力越大。” “让我猜猜”它的金瞳中闪着恶意,“是什么情什么欲,能让大名鼎鼎的谢仙长如此执着?!” 谢凛脸上的淡漠神情渐渐褪去,他慢慢抬起头,向獙焰投去一瞥。 獙焰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拖着残破的身躯冲过来,狠狠道:“既然不说,就带着你的执念一起,去死吧!!” 它一爪划向谢凛的脖颈,看样子,果真是恨极入骨。 可惜未能如它所愿,锁链虽能反噬谢凛自身暴涨的灵力,让谢凛无可奈何,獙焰却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杀他,谢凛的修为已臻化境,不需执剑,剑意足以杀人。 獙焰本以为能看到谢凛人头落地的场景,不料对方不仅毫发无伤,骤然迸发的剑意还将他重重击飞出去,撞在岩壁上。 它吐出一口血,原本破败的身体更是只剩下半条命,它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亲手杀了谢凛,纵使万般不甘,也只能咬着牙恨恨逃遁。 而谢凛这边,却在遭受着真正的酷刑。 魂链之所以称之为魂链,正是因为它所缠缚的乃是神魂,神魂之痛超出肉|体痛楚百倍不止。不但如此,上古獙獙的血脉有魅惑、蛊惑之效,魂链以谢凛七情六欲中的执念为筏,不断在谢凛脑中构筑虚假幻想。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与幻境交迭冲击,让谢凛双眸赤红如血。他紧蹙剑眉,用力阖上眼帘,却仍逃不过那些如影随形的幻象。 谢凛情欲执念,唯系一人。 眼前是无数个有沈绫的场景,要么是他背对着自己渐行渐远,身影决绝,任自己如何呼喊都不曾回头。要么是他与别人厮混一处,眼尾微挑时,朝他投来讥诮一瞥。要么是他浑身浴血,气息渐弱,最终死在自己怀里。 更可怕的是,这些幻象中夹杂着真实的记忆碎片,让人真假难辨。 就如谢凛脑中清晰地闪过自己上次受伤时,沈绫为他垂眸包扎的模样,但现在这个画面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成了一根扎进心口的毒刺。 纵然他理智尚存,告诉自己所见所感皆为虚妄,但每一幕场景仍如业火灼心,让他心绪激荡。 接下来的两日,谢凛便被困在这虚无的幻境与真实的痛楚中,挣脱不得,逃避不得,越陷愈深。 直到—— “轰!”的一声。 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彻云霄,整座断云山脉都在震颤。 一道极凌厉的剑意自远处迸发,如飓风过境般席卷四野,所过之处岩壁崩裂、古木摧折。 沈绫运转灵力阻挡,心中一跳,那是——谢凛的剑意! 他催动马匹向着声响来源处狂奔,马蹄生风,踏着一路碎石,疾冲而去。 周围不时传来坍塌声,他心里愈发着急,只恨不能快一些、更快一些。 等他终于赶到时,四周烟尘冲天,几乎不能视物,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背靠山石的谢凛。他半跪在地上,四周散落着寸寸断裂的锁链,鲜血顺着链条滴落,在地上积成一片。 沈绫心下一痛,跃下马背时险些踉跄,他冲过去抱住对方,却见谢凛眸中布满血丝,呼吸极重,像是刚从一场痛苦的噩梦中挣脱。 对方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杀意未褪,又在看清沈绫时一怔。 “是我!” 谢凛的状态糟糕至极,沈绫想要抱他起来,却无处下手。他的剑袍早已烂如蔽缕,破损处犹见一道道皮开肉绽的勒痕,深入骨血。 沈绫把眼中不知何时积起的泪水眨掉,刚要说话,就被拽进一个近乎窒息的怀抱。 谢凛将脸埋到他肩窝里,滚烫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似乎要把那片皮肤都烧灼了。 对方就那样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沈绫手足无措。 片刻后,谢凛睁开眼,嗓音沙哑地吐出一个字:“走。” 沈绫二话不说,半扶半抱地将他拉起来,谢凛显然伤得不轻,但仍然强撑着稳住身形,不让沈绫完全承担他的重量。 山体崩塌的越来越多,沈绫揽住他的腰,触手尽是黏腻鲜血,他咬着牙将谢凛扶到马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抱紧我!”沈绫低声嘱咐一句,一甩马鞭,骏马便如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尘土飞扬,山崩石裂,整座断云山终于轰然坍塌。 沈绫没有停,直到远离山崩的范围,才在一片开阔的河畔停下。 这里地势平缓,草地绵延,一棵千年紫藤树盘踞在河边,垂落的藤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紫色。 沈绫决定在此处给谢凛疗伤。 许是他脸上的神色过于凝重,谢凛缓声道:“无妨。” 沈绫蹙眉,扣住他的手腕探脉,灵力一触,脸色就变了。 第54章 报仇 谢凛体内灵力紊乱如麻,经脉受损极其严重,有几处甚至已经断了。 沈绫深呼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灵丹,喂到他唇边。 谢凛垂眸看了一眼,认出是九转回灵丹,一颗丹药就需要集齐九种千年灵药,极其宝贵不说,哪怕用的起,也是拿来救濒死之人的。 谢凛轻笑一声,低哑道:“败家。”但还是低头将灵丹含入口中,嘴唇不经意地擦过沈绫指尖。 沈绫缩回手指,扶他坐到紫藤树下。 谢凛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息,他定是痛极,呼吸略显急促,额前的碎发也已被冷汗浸透,细密的汗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他闭目调息片刻,待气息稳定才开口:“为何会来?” 沈绫叹了口气:“还好来了。” 谢凛听闻,眸子里漾开些许暖意。 沈绫恍惚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双猩红暴戾的眼眸,与眼前这个含着浅淡笑意的谢凛,简直判若两人。 “是那只妖兽?”沈绫轻声问道。 “嗯。”谢凛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怕沈绫担忧,又补充道:“一只獙焰,现在已不足为惧。” 沈绫便没再多问,取出药膏和绷带,替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锁链勒出的痕迹极深,有些地方甚至可见骨。沈绫用指尖沾了药,轻轻涂抹在伤口上,他能感觉到谢凛的肌肉微微绷起,但他始终没吭一声。 “疼的话告诉我。”沈绫道。 谢凛摇头:“不疼。” 沈绫轻哼一声,却把手上动作放得更轻了。 包扎完后,沈绫直接盘坐在谢凛对面,掌心贴上他的胸口,运转星力替他梳理经脉。谢凛本想拒绝,但沈绫不由分说,谢凛只好闭目调息,配合他的灵力运转。 星力温和绵长,一点点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磅礴的灵力也不断涌入他的灵海。 谢凛的呼吸逐渐平稳,紧锁的眉峰也慢慢松开。 河畔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紫藤花枝在风里轻轻摇曳,偶尔有花瓣飘落,落在两人衣袍上。 谢凛两夜未眠,又损耗太过,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沈绫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出了会儿神。然后微动指尖,布下了几层结界,星力绘制的灵纹无需依附任何物体,便在空中凝成淡紫色的光幕。 防御纹、蕴灵纹……只要有用的全都被迭了上去,五花八门,一层又一层,若是有其他修士在场看到,恐怕会直接惊掉下巴。 金团看他站起身来,“啾”地一声,跃进他怀里。 沈绫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道:“金团,你也是灵兽,能不能找到伤了谢凛的那只?” 金团歪了歪头,小眼睛眨了眨,然后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 沈绫本是随口一试,此刻惊讶道:“你真能听懂我说的话。” 自从上次金团吃了两团星力后,沈绫便觉得它变得更聪明了,之前隐约觉得它似乎能够听懂人言,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太好了,带我去找它。”沈绫磨了磨牙,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金团在前面带路,沈绫紧随其后。 他们沿着河岸一路前行,穿过一片密林,最终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 “就是这里?” 金团“啾”了一声,小爪子指了指洞口。 沈绫点点头,将灵力贯注于指尖银针上,然后轻轻拨开藤蔓,缓步走了进去。 洞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沈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那只獙焰。 它蜷缩在角落,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显然也伤的不轻。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猛地抬头,竖瞳在黑暗中亮起。 “又是可恶的修士……!”它恶狠狠道。 沈绫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素手抬起,银针裹挟着磅礴的灵力,化作阵雨朝着獙焰而去。 獙焰怒吼一声,拼尽全力躲过银针,然后猛地跃起,朝沈绫扑来。 沈绫侧身避开,反手又是一道灵力,冲向獙焰胸口。獙焰吃痛,踉跄后退,眼中闪动着怨毒的光芒。 沈绫正要防备它是不是又有阴招,没想却在这时,金团突然从沈绫肩头跃下,闪电般地冲向獙焰。 “金团!”沈绫一惊。 金团速度极快,獙焰躲的十分艰难,它愤怒地叽叽叫着,是妖兽的语言,沈绫听不懂。 就见金团对獙焰的咆哮置之不理,然后小爪子一挥,獙焰厚实的皮毛便如同一张吹弹可破的纸般被划开,獙焰暴怒,张口咬向金团,金团却先一步跃起,一爪挥向了它的咽喉。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獙焰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 沈绫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金团。 金团咬出獙焰的内丹,一口吞下,然后吐掉口中的血,“啾”地一声,又跳回沈绫怀里,蹭了蹭他的胸口,好似在邀功。 沈绫低头看它,他知道金团不普通,没有到竟如此强悍。 一路震撼不提,等沈绫回到紫藤树下,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谢凛还没醒过来。 沈绫走到他身旁,见谢凛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沈绫蹲下身,用手轻轻将他的眉心抚平,然后躺到他身侧,抱着他睡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 夕阳透过紫藤花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沈绫脸上,暖融融的。 他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又离开了。他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直接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沈绫这才睁开眼,正对上谢凛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眸色极深,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他微启的唇上。 沈绫想起金团还在一旁,又想起它已经开了灵智,脸色一红,连忙松开手:“醒了?” 谢凛喉结微动,“嗯”。 沈绫只好狠心轻轻推了他一下,起身整理衣袍,余光看见谢凛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 谢凛哑声道:“你去找獙焰了。” 沈绫倒不吃惊,大妖兽的气息谢凛能察觉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它已经死了。“沈绫开口,想了想又觉得还没有消气:“它到底用了什么阴邪手段,能把你伤成这样?” 谢凛又笑了一下,沈绫嗔怒地看他一眼,这人平时不爱笑,眼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谢凛道:“也并非什么阴邪手段,不过是它的保命之法,专攻人心罢了。” 沈绫不明,要说别人也就罢了,谢凛能有什么弱点呢? “七情六欲,贪嗔痴念。”谢凛抬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沈绫一怔,耳尖红了,犹豫问道:“是因为我?” 谢凛不答,但也无需回答。沈绫追问道:“那你最后是如何破执的?”话问出口立刻又后悔了,若谢凛说“放下了”,他怕是立刻就要回去把獙焰大卸八块。 谢凛倾身过来拥住他,紫藤花影晃在他瞳仁中:“不算破执——我只是想,只要我足够强大便好。”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沈绫颈侧,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在有力跳动,他清晰地说:“只要我足够强大,你就不会有事,也无法离开我。” 沈绫:“……”这不要说是破执了,只怕执念更深更重了。 但他也没有什么能说的,想了想又觉有些哑然。不愧是谢仙长,大概这就是强者思维吧,如此一来,又怎么不算是道心圆满,坚不可破? 比起修无情道的还要时刻提防自己不要动情,谢凛的道更简单纯粹的多,既不必断情绝欲,也不必谨守清规,只要够强,便连天道也奈他不得。 两人相顾片刻,沈绫失笑。 他又想起一事:“那只獙焰,最后是被金团咬死的。”他瞥了一眼一旁无辜的金团,“你可知金团是什么灵兽?” 谢凛看了金团一眼,“不知,但应当也有上古血脉。” 沈绫点点头,他也想到了。自进入断云山以来,听到远处大小妖兽嚎叫声不知何几,但从未有一只敢近身,就连獙焰这种大妖,虽说已是强弩之末,但被金团一击致命,也足以窥见几分。 金团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着急地“啾”了几声,好像在给自己辩解什么。 沈绫“噗嗤”一声笑了,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放心,不管你是什么灵兽,你都是我的金团。” 金团这才安心,又跑到沈绫怀里晃着小脑袋撒娇。 谢凛恢复的不错,于是第二日,晨雾还未散尽时,沈绫已牵着马,与谢凛并肩走在临崖城的青石长街上。 谢凛本想御剑回,但沈绫怕此举太过耗费灵力,便拉着他一路慢行回到临崖,又由传动法阵回到青芜城。 谢凛要回宗门复命,沈绫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一起。 “你经脉受损,还需温养,我可以帮你。” 于是沈绫便一同留在天剑宗,每日帮他温养经脉。星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渗入谢凛经脉之中,将受损的经脉逐一修复好,又引导谢凛的灵力一起沿着经脉运转,二者如溪流交汇,渐渐相融,如此反复。 第55章 蛟族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半月。 这期间,沈绫不时去铺子关照一下,大部分时间就留在天剑山,二人一同修炼。直到谢凛已完全恢复,甚至修为更进一步,他才放心回去。 却说沈绫刚回到九张机,便见一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修士立在堂中,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打扮的人,两人抬着一口大木箱。 陆明正跟这几人交谈,见沈绫回来,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你可算回来了,这两人是大泽蛟族那边来的妖修。” 沈绫十分诧异,铺子不是没有妖修客人,但大泽,是位于修真界西南方的一片浩瀚沼泽,终年笼罩在雾霭之中,境内水域纵横,距离青芜城足有千里之遥。 大泽的蛟族特地前来,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却说妖修,自然与妖兽不同。很多妖兽连灵智都未开,依旧由原始兽性主导,是“兽”而非“人”,但妖修则已经有了相当的修为,灵智也与常人无异,最重要的是,妖修可化为人形。 见到沈绫,这名妖修眼前一亮,走上前来拱手道:“沈道友,我名青虬,此次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求。此事不能泄露,还请找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 青虬看上去与二三十岁的普通修士无异,但他脖颈上仍有一处地方,能看出若隐若现的鳞纹。 其实妖修化形时很难完全化为人形,大部分仍会保留部分妖兽特征,这也是寻常人能将妖修一眼认出来的原因。 沈绫会意,将这几人带到后院书房,其他人等都遣退了,只余陆明作陪。 房门关上后,青虬便向身后的人招招手,立时有人上前将木箱打开。箱盖开启的瞬间,一缕月华般的清辉倾泻而出。 沈绫朝箱子看去,只见里面竟是一匹流光溢彩的料子,如月华凝练而成,表面浮动着细碎的银芒,真似将月光织入寸缕之间,十分令人惊叹。 青虬:“此物乃水月绡,是用吸足了月华灵力的沉璧草所织。”顿了顿,沉声道:“我族君上化龙失败,眼下重伤难愈,特来请九张机用此料制一件蕴灵袍,助君上恢复。” 沈绫哑然,蛟君重伤,此事确实不方便外人知晓。他点头道:“这并不难,也无需如此多面料。” 青虬:“君上伤重,难以化形,蕴灵袍是给蛟身准备的。” 沈绫、陆明:“……” 青虬也知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又招招手,身后的人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青虬接过,打开,从中拿出一个玉质十分莹润的小瓶,陈恳道:“此乃寒渊晶砂,产自我族圣地——大泽万丈寒渊之底,不管是将其吸收消纳,还是炼制法器,都是极品之选,便以此作为酬劳。” 陆明听完轻吸一口气,沈绫没听过此物,但从陆明的反应可以猜到,此物定然十分稀有。 他伸手抚过水月绡,水月绡触感冰凉沁人,内含的月华灵力不仅充沛,且十分精纯,纵使沈绫阅遍各式昂贵面料,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算是极品了。 不过……他有些无奈:“蛟君体型庞大,而且我对蛟族原身并不了解,只能一试罢了。届时,该如何画图裁料,还需你们从旁协助才可。” “这个容易。”青虬见他答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可现出原形,供沈道友参详。”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沈绫便答应下来。 这单是接了,但真要着手裁制时,却依旧让人十分头疼。 沈绫伏在案前,笔尖在纸上反复勾勒,又皱眉划去,重新描画。青虬站在一旁,时而指点一二,时而摇头纠正。 “蛟君的原形,还要更大一些。”青虬轻轻点了下图纸,“还有尾部,要留出足够的活动余地,否则会影响游动。” 沈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你们平日化为蛟形时,并不穿衣,怎么对裁衣如此讲究?” 青虬笑道:“正是因为不穿,才更需舒适。” 沈绫:“……” 好吧,说的也没错。于是他便又埋头修改,这已经是第三稿了,既要考虑蛟君庞大的体型,又要确保每一处放量合适。 比如他思索之后,便在蛟首处用了纹褶的处理,既不失美观,又有足够的伸缩余地。同样,蛟爪、蛟尾处也要特别设计,同时,还要靠青虬的比量保证大小合适,这确实不是件易事。 终于,图纸定稿,沈绫将它交给了钱娘子。 “这……”钱娘子展开图纸,眼睛瞪得溜圆,“少东家,这是件什么袍子?!” 沈绫神伸懒腰:“照着做即可,嘱咐绣娘们也都不要声张,由你亲自督工。” 钱娘子也是个识趣的,当下便不再多问,转身去安排绣娘赶制这个奇怪的单子。 夜晚,绣坊内灯火通明,十余名绣娘日夜赶工。 水月绡轻薄却坚韧,寻常针线根本难以穿透,还需特制的骨针。沈绫不时去绣坊看一下进展,偶尔亲自上手调整细节。 三日后,这件巨大的蕴灵袍终于完工。袍身展开时,足有十丈之长,整件衣袍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通体流光如月,足足十八个蕴灵纹暗藏其中,灵力波动十分明显。 青虬验看后分外满意,夸赞道:“九张机果然名不虚传!” 沈绫笑笑,将剩余的水月绡一并交还,青虬却没接,道:“沈道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请沈道友随我走一趟大泽。”青虬十分客气:“若法袍有哪处不合身,也好当场修改,届时我族另有重礼奉上。” ……果然是财大气粗,这般大手笔也算是九张机的vvvip客户了。咳,谢不谢礼的倒无所谓,主要是想交个朋友……不,是本着服务客户,送佛送到西的理念——沈绫答应了。 身旁,谢凛听闻此事后轻笑一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取来。” 沈绫理智气壮:“也不全是为了谢礼,听说大泽不止有蛟族,还有其他许多妖修聚集,我也有点好奇,左右闲来无事,就当出去见识一下也好。” 谢凛点头:“好,我陪你走一趟。” 沈绫倒有些意外,据他所知,上次獙焰死后,又出现了多起妖兽伤人的事,谢凛此时该分身乏术才是。 谢凛道:“獙焰一事还有疑点,而且妖界躁乱频发,或与蛟君一事也存在某种关联。” 沈绫明白了,其实这样想来,蛟君之事确实有些意外。 蛟族以蛟君为首,蛟君自是修为最高的,据说现任蛟君已有两千余岁,修炼如此之久,按理说冲击化龙劫,本该十拿九稳,出此意外,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沈绫和谢凛便随着青虬来到大泽。 如沈绫所想,大泽便是一片十分浩瀚的水域。沼泽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又有墨绿色的浮萍覆盖了大半水面,偶有巨大的黑影从水中游过,掀起暗流涌动。 几人穿过层层雾气,终于来到蛟君所在的宫殿。 整座宫殿矗立于大泽中央的巨型浮岛上,通体由一种叫“玄泽玉”的深青色灵矿筑成。这种玉石产自大泽,遇水则泛出青蓝色光晕。 宫墙表面雕刻着精细的蛟族图腾,记录着历代蛟君化龙的经历。 现任蛟君玄溟便盘踞在一座环形水幕中,巨大的蛟身被淡蓝色的灵液包裹,伤痕处鳞片翻卷,甚至可见淡金色蛟骨,十分触目惊心。 “君上,沈道友和谢道友到了。”青虬行礼道。 玄溟缓缓睁眼,金瞳如炬,令人意外的是,它头顶也已生出半截晶莹的龙角。 “有劳小友。”玄溟的声音透过水幕传来,带着空灵的回响:“青虬,替我招待两位贵客。” 青虬给两人安排了坐席,又让蛟人上了很多从没见过的水果点心。 “谢凛,你我多年未见,没想到你修为更加精进,我却沦落到如此地步。”蛟君开口道。 原来两人竟是旧识。 谢凛问:“可知其中缘由?” 玄溟摇了摇蛟首,自叹一声:“大约是老了,不中用了。近年来,我修为越发停滞不前,心生烦躁,几日前,便想索性冲劫一试,或许能打开契机也未可知。不想…化至一半,突觉灵力滞涩,再无法调动,最终成了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 闻言,两人沉默了,沈绫细思片刻,提醒道:“蛟君可曾想过,灵力不足,也许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大泽本就灵力薄弱,不足以支撑化龙?” 这并非是沈绫胡乱猜测。星力寓“生”,灵力也属于“生”类,他对灵力的感应比之其他人,都要更加清晰敏锐的多。 自他踏入大泽以来,就对大泽乃“洞天福地”的说法颇为不解,大泽的灵力不说算不上充沛,甚至可称贫乏。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沉寂,青虬深深皱起眉:“怎么可能?大泽乃上古福地,灵力最是充裕,哪怕聚集的妖修越来越多,灵力消耗变大,也断不至于此。” 沈绫没有反驳,只是问道:“请问在座除了蛟君,你们近年来修为长进如何?” 第56章 邪阵 “这……”青虬跟其他在场的同族面面相觑,而后,俱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惊疑之色。 “你……”青虬指向一个蛟人:“你不是上个月才说你修为又提升了吗?” 被指到的妖修老脸一红,“我,我那是因为太久没精进了,怕君上对我失望,才随便一说。” “……” “那你呢?”青虬又指一人,“你说近期十分有感悟,或许不日便可悟道突破,现在如何?” 那人也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还是那样吧,修炼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个明白的。” 青虬一阵心塞,又看向在座一位资历最老的同族——蛟族大长老。 “文长老,君上冲劫前,你曾说自己或许再过百年,也可冲劫一试,这话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这……”文长老一脸为难:“百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我也就算个美好愿景罢了,勉励勉励自己,哈哈。” 青虬:“……” 众人:“……” 沈绫强忍着笑意。 在座的几个妖修面子上挂不住,回过神来,质问青虬:“不说我们,你作为君上座下第一人,修为长进又如何呢?” 眼看众目烁烁,全都扫了过来,青虬就算想换个话题也揭不过去,抿抿唇道:“近来确实……略有瓶颈。” 众人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丢脸的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这不,连青虬都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绫失笑,谢凛也摇了摇头。 玄溟心中如何复杂不提,他金眸转向沈绫:“沈道友如何得知大泽灵力出了问题?” 沈绫含糊道:“我所修之道与你们不同,略有感应罢了。” 玄溟追问:“可是因青虬所说,大泽妖修过多,消耗过大?” 沈绫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修士吐纳天地灵气,如同江河奔流入海,看似消耗,实则流转。”他用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出一个圈:“灵力从天地间汲取,经修士炼化运用,最终又重归天地,即便有所损耗,不过九牛一毛。” 他展颜一笑:“若说修士多了就会耗尽灵气,那这千万年来,天地间的灵力早该枯竭了。此事背后,定有其他缘由。” 玄溟轻叹了一口气,“枉我活了上千年,还不如一个小辈见识通透,真乃后生可畏。” 众人接受了大泽灵力越发贫瘠的事实之后,就开始思索原因,各自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来讨论去,终于有一个理由逐渐占据了上风—— 虽说如今人修与妖修表面相安无事,但毕竟种族有别,大泽本是天地孕育的洞天福地,灵气充盈,千百年来一直被蛟族为首的妖修占据,人修暗地里心有不甘也在所难免。 “依我看,大泽灵力枯竭绝非偶然,最可能的解释,就是有人蓄意报复。”文长老捻着蛟须,十分笃定道:“定是某位精通符阵之人,在我大泽暗中布下阴邪阵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抽往他处,这等手段,也并非实现不了。” 蛟族内部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忘了旁边正有两个“人修”在场。 沈绫:“……” 好吧,看样子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沈绫心想,虽说这个猜测带了很强的倾向性,倒也不是没可能。 玄溟被他们吵的头痛,拍板道:“是或不是,一验便知。” 当天,蛟族便派人去符灵山请人。符灵山是当世符修第一大宗,只要让他们派个有实力的符修,在大泽各处检视一遍,就会有答案。 其实这事本也不复杂,只是他们互相碍于面子,不肯吐露修为情况,才一直没发现,倒让沈绫一个外人先看出端倪。 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老熟人,苏星悬。 苏星悬见到沈绫二人,也十分惊喜,悄悄跟沈绫吐槽道:“还以为是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有你们在,我可放心多了!” 沈绫心道你没想错,确实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人当下决定从寒渊着手。寒渊乃蛟族圣地,也是大泽灵力最充盈之处,从此地入手,以小窥大,最好不过。 青虬带着几人来到寒渊,寒渊其实是一个极大极深的水潭,被整圈的山丘环绕其中,终年寒气森森,故得此名。 渊水本是湛蓝色,但因为太深的缘故,看上去呈墨蓝色,就像一只幽暗的眼睛,望之令人生怵。 此处既是蛟族的圣地,也是禁地,除了蛟君和几个长老,很少有人能进来此处,因为守卫十分森严,杜绝一切闲杂人等入内。 当然,手持蛟君信物的青虬自然不在此范围,他带着几人一路畅行,来到寒渊边上。 潭水出奇地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就像一面被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镜面。 沈绫弯下腰,用指尖触了触水面,顿时,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窜了上来,他皱皱眉,立时把手指收回,即便如此,他指腹上都已凝了一层薄霜。 “沈道友可要小心了。”青虬笑道:“寒渊极寒,寻常人根本耐受不了,也就只有君上和几位长老能化作蛟身,畅游其中。” 其实,这也是寒渊封禁的其中一个原因,之前便有不少妖修贪图寒渊灵气偷偷溜进来,结果可想而知。 沈绫擦干指尖的寒霜,对青虬道:“潭水确实称得上灵力充盈,但被称作贵族圣地的话,我猜——它原本应不止于此。” 青虬一愣。 苏星悬从袖中甩出三张符箓,“我来试试。”说着将符纸甩出,符篆入水即化,化作三条银鱼,摇头摆尾潜入深渊。 几人盯着这几条鱼,银鱼游动时拖曳出一条细碎的光痕,映得水下光影斑驳,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青虬疑问:“这……” 苏星悬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不急。” 片刻后,对岸远处,银光重新出现,一闪而过。 “有意思。”苏星悬盯着水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灵力确实在流动,但不是自然逸散,确实有人做了手脚——但此地又没有阵法痕迹,这确实有趣。” 青虬闻言,眉头锁的更紧。 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他一点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觉十分愤怒。他抱臂而立,冷声道:“可查的出灵力被抽往何处?” 苏星悬站起身,拍了拍衣摆道:“不是抽,而是引。” “引?” “没错。”他转向众人:“抽,可能是利用某种邪器或阵法将此地灵力抽出,再作他用。而此地,则是被干预了灵脉走向,灵力被引至他处,灵脉本身并未枯竭。” 青虬抿抿唇:“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查起?” 苏星悬摇摇头:“那就只能从灵脉本身查起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中央嵌着一颗水蓝色的晶石,晶石内似有液体流动,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溯灵盘’。”他晃了晃罗盘:“从墨辰那儿顺来的,能追踪灵脉走向。” 几人都知道他跟墨辰关系好,与一个器修,尤其是厉害的器修交好,放在修真界也是件人人羡慕的事了。 苏星悬笑眯眯道:“不过——”他拖长了音调,“这罗盘需要一点‘引子’。” “什么引子?”青虬问。 “与大泽灵脉相关的东西。”苏星悬耸耸肩:“越纯粹越好。” 众人沉思,灵脉无形无质,能与什么相关? 青虬灵光一闪:“我族之祖诞于寒渊,由大泽灵脉孕育而成,这算不算相关?” 苏星悬眼前一亮:“算!怎么不算。” 青虬得了肯定,放下心来:“君上是我族血脉最纯正的,或许可以取一滴他的精血作为引子。” 苏星悬拍掌道:“再好不过!” 众人松了一口气,于是青虬便离去取血,等他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枚晶莹的玉瓶,瓶内一滴淡金色的血珠。 他将玉瓶递给苏星悬,苏星悬接过,小心翼翼地将血滴在罗盘中央的晶石上。 血滴触及晶石的剎那,罗盘猛地一震,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东南方向。 “东南?”沈绫微微偏头,目光投向远处,“那边有什么?” 青虬:“东南方门派众多,玄音阁、丹霞谷、青霄派……还有一个邪修聚集的地方,叫烬花门。”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符灵山也在东南方向。” 苏星悬:“……” 青虬打趣道:“不会就是你们符灵山搞的鬼吧?贼喊捉贼?” 苏星悬嘴角一抽:“当然不是!” 沈绫被逗笑了,谢凛道:“先追查灵力去向。” 众人点点头,沿着灵脉流向,一路向东南方行进。 渐渐地,寒渊的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沼泽地带特有的湿冷。大泽境内水域十分多,而且纵横交错,雾气弥漫。 走了许久,苏星悬摆摆手,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他道:“灵脉在此处被改道了,这附近应当能找到改变灵力走向的东西。” 几人对视一眼,环顾四周,周围景象与一路走来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泥沼茫茫,也就只有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绫提议:“走,上去瞧瞧。” 也只好如此,四人轻松登上小岛,岛上十分荒芜,杂草丛生,但有一棵参天古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与周围荒凉的景象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了。”苏星悬绕着树干转了一圈,蹲下身来,拨开树根旁的泥土,往下挖去。 “果然。”他轻笑一声,从土中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 令牌是石头做的,表面刻着一条蛇纹,纹路极细,收尾相衔。 青虬看了一眼,怒道:“蛇族所为?” “非也。”苏星悬盯着令牌,眉头微蹙:“这个图纹……有点眼熟,我似乎见过。” 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终只能遗憾地摇摇头:“我只能确定,这不是蛇族图腾,而是一种秘术。” 他翻过令牌,指尖摩挲着纹路:“不出所料的话,在灵力引向之地,还有一块同样的令牌。” 既然有了发现,众人也不再多停留。青虬将此事禀告了玄溟,得知灵力一事确为人所操纵,玄溟亦十分震怒,派了不少人去东南方细查,下令势必要找出另一枚令牌,查明真相。 如此一来,必然要耗费许多时日。 小岛上的阵眼已经破坏,对方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但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后手,因此出于保险起见,玄溟请求苏星悬暂且留在大泽,帮大泽布一个庞大的锁灵阵。 当然也不是白帮忙,除了蛟族本身,大泽的其他妖兽族群,像是蛇族、龟族、鹤族等,听闻此事,愤怒之余,也纷纷表示愿意支持此事,派人带来了厚礼,只求锁灵阵能把自家地盘也囊括其中。 苏星悬笑眯眯地全部接纳了,收礼收到手软,跟沈绫得意道:“看吧,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差变肥差!” 沈绫哭笑不得。 而蛟族自然更不会亏待沈绫。 且不说那件蕴灵袍十分贴合蛟君身形,让他分外满意。单是沈绫第一个发现大泽灵力异常,点破这个困扰各族多时的症结,就已是莫大的功劳了。 因为这不仅帮玄溟找出了化龙失败的症结,让他不会重蹈覆辙,也让大泽无数妖修免于蹉跎修为。 青虬亲自捧着谢礼来时,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敬重:“沈道友慧眼如炬,此恩蛟族定然铭记于心。君上说本该亲自道谢,但他有伤在身,不便出行,便托我代为传达。这小小赠礼,还请收下,不要嫌弃。” 沈绫摆摆手:“不必。” 但青虬十分坚持,定要让他收下才罢休,他话说的谦逊,蛟君送来的,可真不是什么小小赠礼,除了一整匹的水月绡,还有一颗玄水珠,一只寒玉匣。 第57章 谣言 玄水珠乃是修真界罕见的奇珍,据传现世不过寥寥数颗。此珠通体晶莹,内蕴水灵之气,一旦催动便能撑开一方避水结界,持珠者入水不溺,行动自如,便是千丈深渊亦如履平地。 这般神妙之物,向来是各大门派争相求取的至宝。 沈绫接过这颗龙眼大小的宝珠时,只见其表面流转着淡淡的水纹,触手温润,却又带着像寒潭一样的沁凉。 青虬在一旁解释道:“此珠乃我族先人于寒渊所得,持之入水,不仅可避水息,更能抵御深水重压。” 这确实是件十分实用的宝物。而寒玉匣,则以千年寒玉雕琢而成,匣身流转着淡淡的冰雾,无论存放何等灵物,皆可保千年不腐,灵草不失其效,灵果不损其鲜。 沈绫还是拒绝道:“我不过提醒一二,实在当不上如此贵重的谢礼,蛟君的心意我领了,东西还请带回去吧。” 他推辞不受,青虬却执意要给,沈绫无奈。如果是寻常宝物他倒也不会如此,收便收了,可这随便拿出一件,放在修真门派中都可做镇派之宝了,实在过于贵重。 谢凛道:“无妨,收下便是,玄溟给出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收回去。” 青虬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沈绫只好受了这份谢礼。 期间,谢凛还跟玄溟有过一次单独见面。 玄溟对獙焰的了解要更多一些,听闻獙焰之事,他叹了口气:“獙焰生性不端,我也早知他会有今日。” 略一停顿,又道:“此事的确古怪。獙焰有上古血脉,修为不错,但生性暴戾桀骜,与人不和,这才跑去了断云山,一呆便是上百年。但断云山并非什么好地方,据我所知,一直以来,獙焰手下可供驱使的,就没几只修为看的过眼的。” 既然如此,又如何在几年之间,身边便聚集了几只大妖?四处为祸不说,连修为高深的修士都奈何不得。 如果是从其他地方赶来效忠獙焰的,依玄溟的说法,獙焰此人……哦不,此妖,并没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能让几只大妖同时对他心服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大妖一般都有自己的领地,好端端地又怎会放弃自己的领地不要,跑来对獙焰俯首称臣,甘愿为之驱策呢? 如果不是外地来的大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断云山那个修真界的犄角旮旯之处,竟然几年内便修炼出了几只大妖! 而且獙焰曾说,是修士先进入了他的地盘,这种猜测也正好能解释这一点:断云山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化,才能那几个最初进入的修士,不顾断云山妖兽遍地,也要执意上山。 是什么样的变化,既让断云山几个修为普通的妖兽几年内就修成大妖,又对修士如此有吸引力呢? 玄溟深呼一口气,“我想,我大泽的灵力被引向何处,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回程的路上,谢凛把玄溟的猜测与沈绫说了,沈绫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灵脉改向是獙焰所为?” 谢凛点头:“他确实这样以为,但我觉得,并非。” 的确。先不说獙焰是否有这种心思和能耐,就算要引灵力至断云山,与之相距甚远的大泽,显然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沈绫道:“听星悬所言,那两块令牌所用材质十分特殊,并非凡物。如果还有其他幕后之人,他既动用秘术,又费如此灵物,就是为了替别人做嫁衣,似乎也解释不通。 “而且,前日听你说过,近期有不少地方妖兽躁动?” “嗯。” 沈绫摸着下巴:“如果其他地方妖兽异动的原因,与断云山一样,那是不是说明,像这种灵脉被改动的情况……不止一处?” 沈绫慢慢梳理着已知的线索:“大泽的灵力并不一定是被引向断云山,因为可能同时有多条灵脉被做了手脚,但目前来看,显而易见的受益方只有一个——妖兽。” 说完,没有听到回答,沈绫转过头去,就见谢凛正静静地盯着他,目光十分深邃。 沈绫:“……” 他假装嗔怒道:“看我做什么?” 谢凛:“有道理。” 沈绫:“……” 你还可以更敷衍一点。 其实,刚刚谢凛确实有些走神了,因为沈绫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滔滔不绝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他盯着对方眨眼时微卷的睫毛,说话时上下开合的双唇,雪白的脖颈上不算明显的喉结滑动,心思不由自主地就飘远了。 谢凛哑声道:“回去吧,御剑。” 沈绫惊讶:“不骑马了?这边景色不错,策马缓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谢凛:“不。” …… —————— 青岚院内,沈绫托腮坐在书房,耳尖红红的。 谢凛这人真是……他甩甩头,把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片段甩掉。 算了,还是想点正事吧。 水月绡实在是很好的料子,沈绫不忍明珠蒙尘,还是用起来的好,只是这料子太过华美,日常穿着未免招摇。 思量再三,他执起笔,在灯下细细勾勒出一款改良后的古式家居服。 他特意简化了纹饰,只在袖口与衣摆处缀了卷云纹,既然只是家居服,他和谢凛每人两套,想必也就足够了。 这套衣衫他没有假以人手,从裁剪到缝制,全是他闲暇时做的。完工时,他将大小不同的两套衣衫摆在一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虽算不得什么正经道侣装,但也算圆了他一个小小的念想。 自两人确认关系以来,虽然从未刻意隐瞒,甚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他们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子,即便九张机推出的道侣装早已风靡修真界,两人却从未在人前穿过同款衣袍。 谢凛呢,是向来不在意这些衣饰之事,沈绫却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愿让人将九张机的生意与私事混为一谈。 说来有趣,自那次沈绫亲手设计的“山荷”道侣装被抢购一空后,九张机后来的几位设计师也纷纷效仿,推出的道侣装一件比一件好看,还十分有巧思。 有的在袖口暗藏连理枝纹,有的在衣摆绣比翼双飞,件件都引得修真界的道侣们争相购买。如今在各大道门仙宗,九张机的道侣装几乎成了道侣间必送之物。 更有追求独特的修士,会自行添些别致的心思。比如改一下纹饰,或者添几个绣字,甚至根据自己的想法,定制独一无二的道侣装,这些九张机全都可以做。 如此经过一段时间,道侣装竟也成了铺子一笔十分可观的进项。 要说谢凛实在对穿着毫不在意,他的衣袍大多以玄色为主,十分简洁,也无一处缀饰。冬日便加一件沈绫亲手缝给他的大氅,且他修为极高,并不如何惧寒。 但是,谁让他长的好看呢?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又生了一副绝佳的相貌,再加一派清冷的气度,不得不让沈绫感叹一句:“天生的衣架子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样,沈绫自然不肯放过他,常常专门给他设计一些款式简单,剪裁却又十分用心的衣袍。 沈绫送的衣袍,谢凛是一定会穿的。甚至他从前的衣袍都搁置了,只穿沈绫送给他的,如果里面有哪件是沈绫亲手做的,那一定是谢仙长穿的最多的。 如此一来,上到门派宗主长老,下到弟子杂役,全都发现谢仙长似乎比往日更俊了,可到底俊在何处,又说不上来,好像还是只穿那种玄色衣袍,怎么就更好看了呢! 偶尔有眼尖的,发现了衣物的变化,便打听着来了九张机,扭扭捏捏地说想要谢仙长同款。结果自己穿了以后,不出片刻,便面无表情地脱了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往后不管何事,都万万不要拿谢凛相比。 不过,这事传着传着,就成了另一个有趣的版本。说谢仙长表面高冷,其实对自己的形象颇为在意,不仅频频出入九张机购置新衣,甚至为了保持人设,特地定制了跟从前相差无几的款式,只斥巨资请沈掌柜亲自设计细节,还几乎件件不重样。 谢凛:“……” 沈绫听说后,笑的停不下来,谢凛无奈。 谢仙长的穿衣偏好别人还真效仿不来,但要说谁是九张机的第一块活招牌,自然是沈绫无异了。 他虽然喜欢设计衣服,但其实也不是十分讲究穿着之人,九张机还未打出名头时,他出入时便会花些心思在衣饰上面,毕竟一个成衣铺的掌柜,身上的衣袍直接关系铺子脸面,实在不能跌了铺子的份。 后来九张机越见红火,他也就不甚在意了,只按照自己喜好,以穿着舒服为主。 亏他把谢凛当成衣架子,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沈绫生得一副精致面容,眸若星辰,又总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微挑,鼻梁高挺却不显凌厉,唇形优美,说话时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与谢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相反,他的气场让人十分舒服,既不失沉稳内敛,又保留了少年人的灵动鲜活,十分轻易地就让人对他抱有好感。 第58章 战乱 因此即便是最普通的素色长袍,穿在他身上也分外好看,衣袂翻飞间自带一股洒脱之意。 于是每每铺子要主推哪个款式了,钱娘子都会按照沈绫的尺寸,提前给他定制一套,然后嘱咐他一定要多多穿出去走走,让沈绫哭笑不得。 当然结果也从没让人失望过,几乎每件“沈掌柜同款”都卖的十分好,甚至不仅男子来买,还有很多女子跑来要铺子出类似的女款。 沈绫扶额。 ——————————————— 泷泽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 傍晚时分,夕阳暖暖,悬在天边,村庄一片宁和。 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户农家小院里飘出阵阵饭香,土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炖着一锅野菜炖肉。 肉是前日村里猎户送来的野兔肉,虽然不多,但足够一家人解馋了。 “阿爷,饭好了没?我饿啦!”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肉汤,迫不及待地想去掀锅盖。 “急什么!”老人笑骂道,轻轻拍开孙儿的小手,“再炖会儿才入味,去,叫你爹回来吃饭。” 小男孩磨磨蹭蹭不肯去,一个妇人端着粗瓷碗从屋里走出来。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糙米饭,米粒虽糙,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她温柔地笑道:“没事,他爹一会就回来了。” 正说着,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起初只是模糊的喧嚷,妇人以为是货郎来叫卖,但很快,那声音又变得尖锐、混乱,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马蹄声。 “怎么回事?”老人皱了皱眉,想开去看看。 下一秒,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装着粗布短打的汉子闯了进来,他进门后又飞快地反手把门闩上,然后瘫靠在门板上,脸色惨白,惊喘不定。 妇人大惊:“当家的,怎么了?!” 男人恢复了点力气,猛地从门板上弹起来:“打仗啦!离川攻进来啦!快!”他嘶哑着嗓子吼道:“进地窖!快!” 灶台边的老人瞪大了双眼,手中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回过神来,顾不上捡,颤颤巍巍地就要去捞小孙子。 妇人一把抱起孩子,哆嗦着嘴唇:“爹,娘还在屋里……” “别管我们!”老人厉声打断,推了儿子一把:“我去找你娘,你们带娃儿躲进去!快!” 男人咬了咬牙,拽着妻子的胳膊就往屋后跑。 地窖的入口藏在柴堆后面,平日里用来存放过冬的粮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孩子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吓的小脸惨白。 等老人接到屋里生病卧榻的老妇,两人踉踉跄跄往屋外走的时候,院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老妇手上握着一把从床头顺的剪刀,吓的几乎站立不住,老人颤抖着挡在老妻面前,“求……” “老东西,找死!”话都没说完,骑兵冷笑一声,策马冲来,长刀一挥,鲜血霎时便喷溅在了土墙上。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倒下。 老妇人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挥着剪刀狠狠扎向骑兵的大腿。“贱人!”骑兵痛叫一声,摔下马去,另一人骑马冲过来,一脚把老妇踹翻,低头啐了一口,然后刀光一闪。 地窖中,孩子听到外面的惨叫,忍不住想嚎啕大哭,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男人的手颤抖着,青筋暴起,按住地窖的木板门,听着头顶的脚步声、狂笑声、房屋倒塌声…… “烧!全烧了!” 火把被扔上茅草屋顶,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院子,热浪透过地窖的木门缝钻进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妇人紧紧搂着孩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将耳朵贴向木板门,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很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连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听不见了。 男人缓缓推开地窖的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踉跄着往前院跑去,然后愣在了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院子没了,灶台塌了,铁锅翻倒,炖好的肉汤洒了一地,混着血和泥。 父母的尸首倒在血泊中,剪刀还握在他娘手里,刀刃上沾了血——至少她临死前还出了一口气。 男人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 妇人抱着孩子爬出来,看到这一幕,也崩溃地哭出声。 远处,整个村庄都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目之所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人,都是他们朝夕相处、无比熟识的叔伯婶子,甚至是刚刚还在外面疯跑玩耍的小孩子。 前日,张家和王家还为谁家的鸡啄了谁家的菜吵得面红耳赤,转眼间,这些鲜活的面孔俱都成了离川人马蹄下的亡魂。 小男孩个子矮,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他的眼睛也被母亲捂住了。他缩在娘亲身后,小声啜泣:“娘,阿爷和阿奶呢?” 妇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男人抹了把脸,草草把父母尸身掩埋了,站起身道:“走。” “去哪?”妇人哽咽着问。 男人望向远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映出了他眼中的恨,也映出了他眼中的茫然。 是啊,去哪呢? 天地苍茫,战火四起,又该以何处为家? 战乱的消息传到青芜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日多。 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两天内,离川已经破了泷泽七座城池了,七座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呦!听逃难来的人说,那可当真是尸殍遍野吶。” “离川怎么敢去打泷泽?”有人不解:“不是说泷泽有龙庇佑吗?他们也不怕遭天谴?” “嗐!你当是什么龙?也就是大泽那边的蛟族罢了。大泽本就在泷泽边上,跟离川远了去了,再说了,要是往日,蛟族确实能庇护他们一二,可现在呀,可顾不上咯!” “怎么回事?难道蛟族也不成了?!” “嘘!低声儿点!”最先挑起话题的汉子连忙竖了根手指在嘴边,转头四处看看,见没什么人注视他们,才又转过来低声道:“修真界的事儿咱们也说不明白,可别让那些法力高强的听了去了。” 他把声音压的更低:“听说那蛟君,化龙不成,还伤重濒死,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泷泽人死活?要我说,离川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突袭呢!泷泽这块肥肉,他们可盯的够久了!” 沈绫本想听听战事的情况,听闻这话,深深蹙起了眉头。 蛟君化龙失败一事,竟就这么天下皆知了。 九张机自然是按照青虬的意思,没有往外透露半分,甚至就连钱娘子他们,沈绫都没有告诉。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跟蛟族,或者说跟妖界有利害纠葛的势力不知几何,他们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又怎会帮他们保密? 不仅将消息散得沸沸扬扬,还添油加醋,到处宣扬。 玄溟明明伤势已在好转,传到外界却成了“蛟君重伤垂死”、“大泽气数将尽”。 也难怪一些平日里压的住的魑魅魍魉,这时开始动作。 沈绫转头回了铺子,这厢那几人却还在对泷泽与离川的战事议论纷纷。 离川确实觊觎泷泽良久。 泷泽虽以“泽”为名,实则是大泽外围一片难得的沃土平原,历代便以农耕为主。因紧邻大泽,泷泽先主想寻个靠山,硬是将国名改为“泷泽”,还以“蛟”为图腾,世代供奉蛟君。 这样过了几代,蛟族便也认了,替泷泽震慑住了对它垂涎不已的几个邻国,于是这个以农业为根基的凡人国家便一直安稳,直到今日。 而离川则是连绵不绝的贫瘠山地,百姓以游牧为生,缺衣少食,不过民风却极为彪悍,且人人擅骑。 他们对懦弱无能的泷泽人能占据一块如此宝地,不满久矣,就像一只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只等待一个扑食的机会。 沈绫轻叹一声:“弱肉强食,自古如是。”战乱不可避免,凡间争抢沃土良田,修真界争夺天材地宝,其实本质上并无不同。 这是人性,也是万物生存法则。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原本局限在两国的战事,竟如野火燎原。先是西边的国家趁火打劫,想要分一杯羹,接着南边的几个小国也以“盟约”为由介入这场战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若是能趁势捞一笔就更好了。 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出半月,就已有七八个国家牵涉其中,连青芜城都受到了影响,更不要说战火笼罩下的城池,当真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唉,这世道”陆明长叹一声。 “战事一起,最苦的便是黎民百姓。”他放下手中茶盏:“你我出生时也都是凡人,可一旦入道,便再沾不得这些因果,如今外面哀鸿遍野,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做。” 沈绫沉吟,没有说话。 陆明说的他自然知道,片刻后,他开口道:“陆兄,我倒不怕担什么因果,我打算四处设一些粥棚,分发些衣粮给流民,你觉得如何?” 陆明惊道:“不可!修士超脱世外,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尤其是战乱,这……这是万万不能干预的!” 沈绫笑了,悠悠然道:“我本红尘客,何惧因果缠?” 陆明一怔。 不仅如此,沈绫想他还非此世人,更不怕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一入道门,只求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如果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修仙问道又有什么意义? 陆明几次张口欲言,沈绫怕他担心,笑道:“陆兄放心,我并非想插手战事,干预局势,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帮一帮逃难的苦命人罢了。青芜城本就是凡人城镇,我在这里得到了许多,也该多施舍出去,如此,也才算有因有果。” 陆明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长舒一口气:“你想如何安排?设粥铺是可以,但天下如此之大,该设在何处?又能帮到多少人呢?” 沈绫正色道:“不管能帮到多少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因为粥铺没有被饿死,那也是值得的。” 陆明面色动容,愧道:“论心境,我实不如沈兄。” 沈绫摆摆手:“陆兄不必自谦。便帮我去灵市招募一些修士罢,两人一队,去各地流民聚集的地方,不管是传送资费还是衣食采买,一应花销都由九张机包揽,报酬另计。” 陆明想不出什么疏漏,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很快,陆明就找到灵市的人发了任务,任务公告刚刚贴出去,就有一大堆修士抢着报名。 无它,一则是因为报酬实在丰厚,面向的又是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危险,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二则,陆明说的不错,修士皆是凡人入道,虽已超脱凡俗,但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甚至有的还有亲人在世,尘缘未断。 如今生灵涂炭,他们也并非铁石心肠,难免心生恻隐,只是碍于天道因果,只能袖手旁观。如今这份差事,既不必担心沾染因果,又能顺手行善积德,甚至还能顺道照拂故土亲人,实在再好不过! 从灵市回来后,陆明心情也明朗许多,对沈绫道:“现在已经有三十多支小队领了任务,即刻便能出发。” 几日后,一处流民聚集的荒废村落。 原本寂静的村子里,此时挤满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或躺或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着老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是早已被苦难磨去了所有生气。 一个小男孩跪在娘亲身旁,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你不要死……”他啜泣道:“阿爷阿奶不见了,爹去找吃的也没回来,我就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死!呜呜呜呜呜!” 第59章 封印 躺在地上的妇人已经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瘦的脱了形,头发脏乱,脸颊凹陷,嘴唇也干裂地不象样子,她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妇人张了几次嘴才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乖……娘亲没事……不哭。” 他们夫妻两人带着孩子逃难到此,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已经吃完了,二人拼命省下的一点口粮都给了孩子。 她想,自己怕是很快就要饿死了,只可怜她的丈夫,也早已饿的头晕目眩,还要硬撑着出去给他们娘俩寻吃的。其实,就算茍活一天又怎样呢?没人能救他们,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 小男孩还在呜呜哭着,突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有人来了!”有眼尖的喊道。 人群纷纷抬头,只见两道身影踏着晨雾而来。一人身着青衫,背负长剑,另一人则穿着白袍,腰间挂着几卷符纸。 “是修士!” “快起来!我们有救了!” 果然是两名修士,身后还跟着一行人,拉了几辆牛车,牛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米袋和捆扎整齐的包裹,还有几口黑黝黝的铁锅,随着车轮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顿时像被注入了一股生气,人们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已经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两名修士身旁立马就呼啦啦地围了一群人。 青衫剑修朗声道:“青芜城九张机在此处设立粥棚,诸位稍安勿躁,按需领取。” 他的声音传遍村子,所有人都听到了,话音未落,流民便一阵沸腾,人们面面相觑,喜极而泣。 小男孩高兴地叫道:“娘!娘!你听到了吗?有人来送吃的了,我们不会饿死!” 妇人眼角留下一行泪,她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点了点头。 青衫修士说完,便示意杂役们开始卸货。两个壮实的伙计抬下铁锅,另几个人忙着支起简易的灶台,然后把米和水倒进去煮,米粥很快就沸腾了,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流民们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那锅热粥,心里想拼了命地涌上去,但因为有修士在场,又不敢放肆。 米粥熬好后,白袍修士便指挥众人排队,依次领粥。 流民们哪怕望眼欲穿,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排成长队,一人先领了一碗米粥,转过头来还有人在一旁分发衣物被褥。 另一边,男人终于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村子,他心中绝望,这次出去什么吃的都没有寻到,连走回来都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他心里想着,就算要死,也要跟妻儿死在一处才行。 等他走到村口,扶着树干喘息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米香,男人精神大震,咬着牙走过去,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愣在原地。 “爹!爹!”小男孩看到他回来,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还以为爹爹像爷爷奶奶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他想立马飞奔过去,但自己又还在排队,一时神色十分纠结。 男人连忙让他不要过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队伍正好排到了小男孩,他结结巴巴地对施粥的人道:“我,我爹……还有我娘,一共要三碗!” 男人紧张的盯着施粥人,怕他不满,用手指了指远处躺在地上的妇人:“他娘就是那边躺着的……” 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利落地盛了三碗粥给他,“吃不饱再来,第一天别吃撑了,后面我们每天都来,明天还有馒头。” 男人抿了抿唇,压住眼底的泪意,问他:“敢问……是哪位大善人在施粥?” 见他没走,后面的人开始推搡,对方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吗?青芜城的九张机,掌柜的姓沈。哎,约莫是吧,你问这么多干啥?说了也记不住,反正有的吃饿不死就行嘛!” 九张机……姓沈……男人默默地念了几遍。 怎么可能记不住?他此生都不会忘。 古话有云:乱极则更乱,危极则愈危。 却说人间战火纷飞,局势动乱之际,修真界又传来一个更令人闻之色变的消息——无间渊封印松动。 “你说这无间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魔物聚集的地方!咱们有这么久的安宁日子,多亏了先人把那些东西赶到无间渊封了起来,现在吶……唉!我看这人世间,是要彻底变天咯!” 沈绫停了脚步,侧头看向谢凛,对方依旧是那般淡漠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绫无奈道:“你不去看看?” 谢凛淡淡道:“我本无意救世,何况前段时日妖兽躁乱,我们已分开许久。” 沈绫:“……” 他刚要说话,一个人影飞奔而来,是气喘吁吁的白璃:“师……师兄,师父让你速去无间渊,已经有大量魔物逃出来了!” 谢凛蹙眉,沈绫知道他其实还是会去,于是赶在他开口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之前抢道:“我同你一起。” 谢凛挑了挑眉,痛快道:“好。” 白璃:“……” 好好好,他就知道沈掌柜说话管用,果然没错。 魔族现世之事,立马便在修真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魔者,天地戾气所钟,众生恶念所聚,能蚀人心智,搅乱天道纲常。且形似恶鬼,性如附骨之疽,专噬七情六欲,实在极难对付。 妖界动乱不止,人间战火纷飞,眼下魔族又重现于世,那过路人倒也没有说错,这世道,果然全乱了。 沈绫去无间渊之前,特地回了一趟九张机,交代陆明重金雇佣一支修为高的修士小队,由他安排,一是在这乱世中保全铺子,二是防备其他不测。 之后,他便带着金团随谢凛御剑直抵无间渊。 无间渊乃修真界禁地。 这是一道横亘在北境荒原上的巨大裂隙,宛如一道深入地心的剑痕,终年笼罩着黑色雾气,能见之处不过数丈,再往下便是无尽的黑暗。 据说在深渊深处,封印着几千年前被驱逐的魔族,它们非人非妖,非鬼非仙,纯粹由世间恶念凝聚而成。每当月蚀之夜,渊中黑雾便会剧烈翻腾,那些被封印的魔物发出不甘的嘶吼声,可传百里。 沈绫和谢凛站在渊边,听着渊底传来的声响,像风声,又像千万种声音糅在一起的诡异低语,有时似婴儿啼哭,有时又似老者哀嚎,让人听了十分毛骨悚然。 沈绫皱眉道:“封印被人为破坏了。” 渊口岩壁上曾有巨大繁复的封印符文,如今已被毁去小半。 之所以只是小半,是因为此封印乃大能所留,历经千年依旧坚不可摧,寻常手段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可幕后之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真将这封印破开一角,虽说仅仅只是开了个口子,但已足够让一些魔物逃出去,四处为祸。 幕后之人这般处心积虑,其用心之险恶,当真令人心惊。 渊底的魔物还在不甘地蠢蠢欲动,寒昭出鞘,慑人的剑意立刻让那些声音都平静了。 谢凛收剑入鞘,对沈绫道:“魔以戾气为食,此人定然布局已久。” 沈绫一怔:“也就是说,改动灵脉之人与破坏封印者,完全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谢凛点头。 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批人。 想通此节,沈绫豁然开朗,下一瞬,又觉遍体生寒。之前战乱中成千上万枉死的人,加上妖界震荡,折损不知几何的妖兽、修士,这无数的冤魂厉鬼,戾气不甘,如今竟全都成了魔物的盘中餐,成了幕后之人饲养魔物的绝佳养料。 这人所图,怕是要以天下苍生为祭。 沈绫喃喃道:“难怪,这一切,恐怕开始的还要更早……到底是谁会有如此大的野心?” 谢凛不甚在乎:“不管是谁,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金团在沈绫怀里扭来扭去,似乎对魔族的气息十分不适,沈绫安抚了它,就听远处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谢兄,沈道友,你们也在这里!” 两人回头望去,竟是墨辰和苏星悬,两人乘着一架灵兽拉的青鸾车辇而来,车上除了两人,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如此情境之下,众人相逢也没有了喜悦之情,等车辇落地,谢凛对老头微微颔首道:“陆山长。” 沈绫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符灵山掌门陆天枢。 陆天枢不等车辇停稳便纵身一跃而下,惹得苏星悬急呼:“师父当心!” 陆天枢吹胡子瞪眼:“你师父我何等修为,还怕摔着不成?” 沈绫轻笑,这怕不是个老顽童。 果然,陆天枢快步走到渊口,看了一眼便气的不轻:“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当初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布下的封印,竟就被这么糟蹋了!”说着越想越气:“若叫老夫逮着,定要将他困在风雷阵中,受够九九八十一天的雷霆淬体之刑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气!” 沈绫:“……” 苏星悬与墨辰紧随其后而来,待看清无间渊中翻涌的魔气与破损的封印之后,俱是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之色。 第60章 除魔 之前蛟族一事,苏星悬是十分清楚的,沈绫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及他们的猜想与这三人说了。 陆天枢第一次见他,瞧他一眼,道:“你就是九张机那小子?倒是个标致人物。” 沈绫不想如此直白的话从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口中说出,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哭笑不得,轻咳一声,倒是明白了苏星悬这性子是像谁了。 苏星悬都觉得有些无语:“师父,哪有你这般夸人的。” 陆天枢摆摆手,不甚在意,然后笃定地朝几人道:“不必怀疑,必是同一伙人所为。老夫倒不知道,修真界何时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徒!” 何止丧心病狂,还野心勃勃。 陆天枢气归气,封印被毁也还是要管的,他重重哼了一声:“星悬、墨辰,给我护法!” 二人立马应了一声。 陆天枢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朴玉简,双手掐诀。玉简缓缓展开,露出里面以朱砂绘制的上古封印符文,他每念动一句咒诀,就有一道金光从玉简中飞出,贴附于渊壁上。 符文落下一道,脚下地面便震颤一分,渊中魔物的嘶吼声也随之尖锐一分。 “谢小友、沈小友,”陆天枢侧头朝他们两人道:“你们俩自去查证,无间渊便交给老夫罢,记住,势必要揪出背后枭徒!” 谢凛和沈绫抱一抱拳,便转身离去。陆天枢已是修真界符修第一人,无间渊交给他,两人自是放心——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将封印补好,他们二人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两人御剑而行,寒昭在空中留下一道淡蓝色的尾迹。 沈绫站在谢凛身后,衣袖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俯瞰,山川河流在脚下如画如卷,如果不是这些阴谋诡事,世间本该如此美好。 突然,他眼睛微眯,注意到下方某座城池,轻轻拍了拍谢凛的腰侧:“看那边。” 谢凛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城池上空似是笼罩着诡异的黑雾,雾气蠕动变幻,时而凝聚成狰狞鬼面,时而散作万千触须,即使相距如此之远,也能隐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阴冷之气。 沈绫眉头紧锁,“魔气竟已四逸至此。” 谢凛道:“去看看。”随即调转剑锋,直冲那座城池的方向而去。 等两人落地,站在城门前,发现城中寂静得可怕。 这座城名叫“赤砂”。城中没有守军,也没有行人,甚至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魔气如潮水般在街道上流淌,所过之处,墙壁爬满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谢凛抽出寒昭,剑光如练,瞬间将前方魔雾斩开了一道缺口,但不过片刻,那些被斩散的魔气又重新凝聚起来。 沈绫也在掌心聚起一团彭拜灵力,猛地拍向袭来的魔气,“砰”的一声闷响,魔雾四散,也很快再次聚拢,甚至越发朝着他张牙舞爪。 沈绫气笑了:“这样不行,灵力只能将它们打散,他们怕是也知道这点,竟如此嚣张。” “嗯。”谢凛点头,他并拢修长双指,在寒昭剑锋上轻轻一抹。霎时间,剑身迸发出刺目寒光,凛冽剑意如霜雪般在剑刃上流转,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震颤不休。 他手腕一翻,寒昭便化作一道湛蓝色流光破空而出,剑光所过之处,魔气发出“嗤嗤”的消融声,下一瞬,魔影疯狂扭动,耳边仿佛都能听到魔物发出的刺耳尖叫。 剑势未尽,谢凛剑指一转,残余的魔气便被剑光彻底绞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于天地间。 谢凛收剑,四周短暂归于寂静。 这招有效,但城中被魔物侵蚀大半,远远不止这一处,想要彻底除尽魔气,怕还须费一番功夫。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的魔气却越来越浓郁。 沈绫想到什么,心下一动。 他闭目凝神,再次睁眼时,掌心泛起一团紫红色光芒。 “去!”沈绫一声清喝,掌风携着星力而去,紫红色光芒与魔气相触的瞬间,灼烧声再次响起,那团纠缠不散的魔气如同被烈焰炙烤,在星芒中剧烈扭曲,最终彻底爆散,化作点点黑烟。 “有用!”沈绫惊喜道:“我来助你!” “好!” 沈绫用星力在空中勾出一道符纹,那符纹如星河流动,熠熠生辉,绘成的一瞬间,符纹光芒大盛,转瞬便附在了寒昭剑身上,归于无形。 谢凛低头看了一眼,原本湛蓝色的剑气中混入了星辰之力,点点星光跃动于剑身上,十分漂亮。他轻轻一挥,剑锋横扫,所过之处魔气立时消散,且再无重生之象。 两人相视一笑。 沈绫也很满意,他一开始还担心星力是否能跟谢凛的剑意兼容,但许是谢凛受伤那次,沈绫连日来一直用星力帮他调理经脉的缘故,谢凛的灵力竟与沈绫的星力十分亲近,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便融为一体,仿若天生相辅相成。 “继续!”沈绫精神大振,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星力符纹接连飞出,如群星般环绕在寒昭周围。 谢凛剑势愈发凌厉,他身形如电,在街巷间穿梭,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片星辉。 魔气在星力与剑气的双重绞杀下,发出疯狂尖啸。 “那边!”沈绫指向城中央的广场,那边魔气最为浓郁,已近乎凝成实质般的黑色漩涡,更重要的是,沈绫隐约在漩涡下看到了几个挣扎求救的人影。 谢凛没有犹豫,挥剑斩去,寒昭光芒大盛,几乎照亮了整座城池。 寒剑携着浩瀚星力劈下,剑气顿时如银河倾泻,黑色漩涡被一分为二,魔气疯狂翻涌间,又被星力牢牢锁住,随着剑光所至,最终化为缕缕青烟,彻底消散在夜空中。 果然有几个人影从半空中摔下来,沈绫连忙用一团灵力托住了他们,走过去一瞧,竟是几个半大的孩子。衣着褴褛,看上去像是乞儿,好在还全须全尾。 “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几个孩子惊恐地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大的,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哆哆嗦嗦地说:“都,都死了!我们从城外破庙过来讨吃的,到这儿一看,城里人都不见了,肯,肯定是全都被这黑影吞了!” 沈绫心下一沉,之前城中所见,他大概也猜到了,但整整一座城的人都被魔物吞噬殆尽,实在很难让人接受。 他检查了几个孩子无恙,便带着他们继续清理城中的魔气。须臾,整座赤砂城的魔气便被涤荡一空,残存的星辉如萤火般漂浮在空中,照亮了这座死寂的城。 他们再未寻到其他活口,两人便寻了辆马车,带着几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一路向邻近的隐月城驶去。 隐月城虽同样遭了魔物之手,但比起已变成空城的赤砂城,尚算幸运。即便如此,城中也早已乱作一团,街巷间人影惶惶,百姓拖家带口,有的往地窖钻,有的往水井躲,更有甚者,竟想藏进棺材以求躲过魔手。 但魔气无孔不入,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许多人便只是绝望地等死。 谢凛和沈绫两人一路迅速把魔气清了,城中有人看到了他们,大声叫道“有仙长来了!”“隐月城有救了!”瞬间呼啦啦的人影全都涌向两人身边。 沈绫心下滋味难辨,只能跟谢凛一起,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将整座城池的魔气除尽,以救下更多的人。 魔气消散后,城中人喜极而泣,尚存的亲友们抱头痛哭,城中官员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跑来,向两人拜谢。 沈绫把那几个乞儿交由他们安顿,嘱咐他们给几个孩子寻个好去处,官员自是遵从,连连应声。 他对两人谢了又谢:“两位仙长大恩,隐月城没齿难忘!“他深深作了一揖,“邻近的望月城也有仙长在施救,我们原还盼着他们能来援手,不想竟是二位先到,当真是我隐月城的造化!” 沈绫闻言一怔:“望月城?可知是哪位仙长在施救?” 那官员面露敬仰之色:“自然是丹霞谷的仙长们,他们历来济世救人,只是如今世道如此,他们怕是想救也救不过来了。”说着长叹一声。 沈绫微微颔首。据那官员所说,望月城与隐月城乃是一对双子城,相距不过数十里。 “既如此,我们便去望月城走一遭。” 片刻后,两人来到望月城。望月城城门半开,隐约能听见城内传来哭喊声,沈绫和谢凛踏入城内,本以为有修士坐镇,城中情况会好些,但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有几户人家敞着门,里面也是黑漆漆的,显然已经遭了魔手。 两人顺着哭声的方向赶去,转过一条小巷,就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蜷缩在墙角,右臂已经泛出不正常的黑色,他此时正痛苦地大声嚎哭着。 “别动!”沈绫快步上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的手臂。 魔气已经侵入了手臂,正缓慢向肩膀蔓延。 小男孩抬起泪眼,看到陌生人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疼痛哭了起来:“疼……好疼……” “忍一忍,马上就好。”沈绫掌心凝起星力,轻轻覆在孩子臂膀处,魔气与星力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孩子疼得直抽气,小脸皱成一团。 “再坚持一下。”沈绫声音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停。渐渐地,孩子手臂上的黑色开始褪去,一缕黑烟从他体内冒出,渐渐消散。过了片刻,他的手臂恢复了本来的肤色,只留下几道伤痕。 “好了,不疼了。”沈绫擦去孩子的泪水,“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豆、豆豆……”孩子抽噎着回答,“六、六岁了……” “你很勇敢。”沈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家中可有其他人?” “奶奶……”豆豆指向一个方向“奶奶在家里……” 沈绫抱起孩子,朝豆豆所说的方向走去,找到他家时,发现院门紧闭,但能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啜泣。 “奶奶!奶奶!”豆豆拍打着门板。 门内安静了一瞬,接着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门扉被猛地拉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出现在门口,双眼通红。 “豆豆?!”老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把将孩子抱住,喜极而泣:“豆豆,我的乖孙儿,你还活着!” “奶奶!”豆豆扑进老人怀里,祖孙俩哭成一团。 老妇粗糙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孙儿的脸庞,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人,颤巍巍道:“多谢两位仙长救命之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孙儿了,他的双亲也都已……“说着又泣不成声。 沈绫扶过她:“不必如此,举手之劳。” 两人告辞离开,果然见到了几个丹霞谷的弟子正在救治伤者。 为首的是个面容刚硬的年轻男子,那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抬步便向他们走来,拱手道:“谢道友,沈道友。” 沈绫回了一礼。 对方报过家门,原来是丹霞谷的大弟子,也就是曲照夜的师兄赵临风。 他无奈道:“这一片受魔气侵袭十分严重,师父派我过来看看。”但他面露疲惫之色:“说来惭愧,我们药修没有除魔的本事,也就是治病救人而已。城中有其他道友在除魔,但也十分艰难。” 沈绫道:“赵道友不必自谦,治病救人同样功德无量,不知其他人在哪?” 赵临风摇了摇头,没有回应沈绫的话,只指了指城中心的方向:“便在前方,二位若有余力,不妨去看看。” 赵临风所指的方向大约是城中心,几人不再寒暄,分别后,沈绫和谢凛便径直往此处而去。 走到近处,发现魔气几乎已凝成实质。 沈绫眯起眼睛,见一片翻涌的黑暗中,隐约有几道剑光闪烁,如同风中烛火,时隐时现。几道身影穿梭其中,左支右绌,略显狼狈。《 》 60-65 第61章 黑手 “是玄剑门的人。”谢凛道,然后提剑跃起,寒昭在空中划过几道交叉的剑光,所过之处魔气纷纷溃散。 原本在魔气中苦苦支撑的几名剑修愣在原地,待看清来人后,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是谢道友!” “我说呢,原来是寒昭!” “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哪儿又蹦出个不知名的剑道奇才!” 这几人解困后便“刷”地一声将谢凛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了口:“谢道友,为何你的剑气能压制魔气?”“是啊是啊,我记得寒昭剑光不是这个颜色?”“谢道友,这是怎么回事?” 谢凛显然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颇有些头痛地皱了下眉。 沈绫觉得有些好笑,上前替谢凛解了围:“赵道友,好久不见。” 被叫到的人转过头来,正是赵寒松。 他跟沈绫也算老熟人了,之前只顾得上围在谢凛身边,眼下注意到沈绫,他顿时十分高兴:“沈道友,你也在啊!又见面了!” 他的几个师弟也纷纷跟沈绫打招呼,有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赵寒松那般大开大合的脾性,之前因为误会对沈绫都不太客气,如今再见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沈绫只笑着点头。 有了他们二人加入,战局自然立刻扭转,沈绫的星力与谢凛的剑气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周边的魔气彻底清除干净了。 赵寒松长舒一口气:“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我们在这撑了快一天了,再晚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他抱拳感激一番,沈绫摇摇头:“赵道友亦是为了他人,道所同,不必言谢。” 赵寒松便转而说起他了解到的情况:“如今魔物四处逃窜,已经有很多城镇被魔气侵袭后成了空城。” 沈绫默然,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赵寒松表情凝重:“活人被魔物吞噬,接触到魔气的人先是身体变黑,过段时间就会融成一滩黑水。这还不算,他们死前的不甘和怨念又被魔物吸收,转化成魔物的一部分,是以魔气越来越多,根本斩杀不尽!” 他惭愧道:“我们虽有心救人,但于剑道一途却远远不及谢道友,反而添了乱。” 谢凛道:“不必妄自菲薄,剑道虽重杀伐,却更重心性,能有这份挺身而出的侠义之心,已胜过千招万式。"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又是勉励之语,赵寒松和其他几个弟子立时面色一凛,受宠若惊道:“是。” 谢凛望了沈绫一眼,沈绫点点头,对赵寒松道:“赵道友不必灰心,灵力对魔气的作用确实有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们的剑加持一道灵纹——不过这灵纹所含能量会慢慢流失,用一段时间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寒松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在寒昭剑身上缠绕的紫红色光芒,竟是沈绫所附的灵纹,顿时肃然起敬:“如此那便太好了!沈道友竟有此能,之前实在是有眼不识。”说着也有些赧然。 沈绫知道赵寒松人品不错,胸有正气,爱憎分明,因此摆摆手道:“过去的事,赵兄不必再提。” 他将灵纹一一绘制在几人佩剑上,赵寒松试着挥了挥,剑身果然泛起淡淡的紫光。 “多谢两位道友!”他又郑重地一揖:“我们这就去其他城镇看看,听说还有不少百姓受困。” 谢凛点头,目送他们离去。此时已近夜幕降临,望月城终于恢复了平静,谢凛和沈绫也不挑,就近寻了家弃置的客栈,随意找了间客房小憩。 翌日天光未亮,两人便踏着晨露,向望月城官府行去。 之前隐月城知府得知两人要前往望月城,委托他们将一份文书带至望月城,是以他们才走了这一趟。 望月城官府的朱漆大门关着,门楣上“望月府衙”四个大字也显得十分暗淡。 门口的衙役见到他们,连忙快步进去通传。 不一会,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匆匆迎出来,请两人入内。 沈绫本想将东西交给他便不再停留,恰巧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将一份单子递给知府,谢凛扫了一眼,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 沈绫一怔。谢凛转向知府问道:“这是什么单子?” 知府连忙将单子递了过来:“禀告两位仙长,是昨日城中死去之人名单。这几日每日登记在册的都有几百上千人,昨日若不是仙长们出手,怕是更多……” 谢凛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起,然后把单子递给了沈绫。 沈绫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便细细往这些名字中看去,看到几个字时目光突然停住,上面赫然写着“王豆豆,六岁”。 沈绫手指一颤。 他道:“这名单是怎么来的?” 知府道:“都是下面的人挨家挨户尽力统计上来的,可能也不齐全,但下官想着,只要官府还在运转,这些事就不能荒废了。” “不可能……”沈绫喃喃自语。 他眼前浮现出昨日那个孩童的模样,自己明明已经用星力把他体内的魔气逼出来了,他又如何会死呢? 问这知府怕是也问不出什么的,谢凛便轻声道:“回去查。” 沈绫点点头。 片刻后,两人再次来到豆豆家门前。 那扇简陋的木门半掩着,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声音。 沈绫叩了两下门,无人来应,他便推门进去。豆豆的奶奶瘫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茫然地抬起头,眼睛无神地望向门口。 “是谁?”她的声音嘶哑极了,像砂纸一样。 沈绫看过去,才发现她的眼睛竟是哭瞎了,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老人家,是我,我想问问豆豆的事。” 老人还记得沈绫的声音,她又想哭,可是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我的豆豆,没了,这次是真的没了啊!”她干枯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件小小的粗布衣裳,缓了几缓,才道:“天杀的魔物,这病根本治不好,治不好的!昨日傍晚我还给他吃了药,晚上人就去了,呜呜呜……” 沈绫眉头轻蹙:“吃药?吃什么药?” “仙药,仙长发的,说是能压制魔气,只要被魔气入了体的都能去领。”她哽咽道:“我也去了,拿回来给豆豆吃了,我本来以为这就好了……”她颤抖的手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 两人从豆豆家离开,站在城中街道上,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昨日在城中忙碌的修士们也早已离去。 沈绫撑着额头,觉得额角有些抽痛:“星力不该无效,豆豆的死肯定另有原因。” 谢凛道:“嗯,吞服的药或有问题。” 沈绫不太确定:“她说的药应当是丹霞谷所施的灵药,按理来说,也不该出什么问题。”他沉吟道,声音里带着犹疑:“除非……”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突然呜咽着掠过巷弄,卷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那风声有些凄厉,在空荡的街巷间来回游荡,越发给此刻的气氛添了几分诡谲。 谢凛却根本不管这些,他知道沈绫心中难受,温声道:“无妨,今晚便守在这里。” 沈绫一怔:“你是觉得,幕后之人还未走?” 谢凛:“只是猜测,他既有所图,应当不会轻易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 深夜,月色稀疏,望月城城隍庙后的树林中,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极年轻的声音响起,刻意压低了嗓音:“你也太谨慎了,都说了他们已经出城了,我亲眼看着他们御剑离去的,你还非要等到这个时辰。” “谨慎为上。”一个沙哑的男声接道:“我也不想耗这么久,你不是不知道那二人的本事,若是他们没有走远,被他们察觉了,岂不是误了大事?” “啧,这些东西马上就要消散了,白忙活一场,不也误了大事?” “慌什么。”又有一个阴柔的声音插进来,嗤笑一声:“这些消散了还有别的,每日死这么多人,还怕没有怨气吗?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中一块巨石后,沈绫不动神色地与谢凛递了个眼神,他微微眯眼,在石头的遮掩下,望向那个方向。 就见远处几个黑影走出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个造型古怪的铜壶,另外一人捧着个骨铃。 “今日收获不错。”持壶者晃了晃手中的器物,壶中顿时传出似是凄哑的鬼哭声,“再收集几日,就差不多够用了。” “走吧。”持铃者浑不在意地笑笑,“先送回去再说。” 几人不再多言,跃上灵兽,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沈绫与谢凛如两道幽影,悄无声息地缀在那黑影之后。两人的修为已臻化境,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加之夜色的天然掩护,跟踪起来游刃有余,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的几道身影。 这几人不知行了多久,穿过密林,越过山涧,一直到一处地方才停了下来。 沈绫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微缩。 第62章 揭穿 天穹山巅,云雾缭绕。 各派修士齐聚于天穹殿内,殿中七十二根玄玉柱巍然矗立,柱顶镶嵌着夜明珠。 此时正是白日,明珠只有淡淡的光晕,殿中央悬着一幅巨大的修真界地图,图上各处标识满满,仔细看去,全是遭了魔物毒手的地方。 叶辞秋眉头紧锁:“诸位,眼下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有何高见,不妨畅所欲言。” 陆天枢先开口了:“封印暂时无碍,老夫已尽全力修补,也留了星悬看守,那些魔物一时半会儿倒是逃不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陆天枢又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以我之力,尚不足以彻底封住这些魔物,目前修补的封印只能撑一段时间,想要彻底封住这些东西,还要另寻他法。” 众人听罢,心中十分失望,焦急之情也更甚。 叶辞秋问:“诸位谁有良计?” 各大宗主掌门面面相觑,无人接话,就连陆天枢都对封印一事无能为力,他们就更不可能有办法了。 叶辞秋也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既然封印暂时无碍,就先想想该如何清理这些已经逃出来的魔物罢,封印一事,再行商议。” 众人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叶辞秋又道:“我提议各宗各派分区域清剿魔物。”他点了点地图上标记最多的那片区域,声音沉稳:“天剑宗会负责此处。” 话音刚落,殿内响起一片低声议论,众人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敬佩,频频点头,有人紧皱眉头,暗自盘算。 几位与天剑宗交好的宗主率先应道:“叶宗主这份担当,着实令人钦佩。我天法宗自然紧随其后,势必把这些魔物赶回无间渊去!” 但除了几个大宗的宗主敢出声附和外,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天剑宗能主动担起重责自然好,但天剑宗是何等实力,旁人又如何能比呢? 自家小门小派能不能斗得过魔物还不好说,别是魔物没能降服,自己倒折损不少,因此不少小门派的宗主反复掂量自家家底,最终也无法保证能在魔物手下保全门派,因此都不敢作声。 器鼎门门主重九煅环视一圈,沉声道:“不妥。虽说我器鼎门位列修真界大宗,本不该说些推脱之词,但我门下弟子精于机巧,却不善厮杀。若说研制克制魔物的法器,器鼎门自当竭尽全力,但若说冲锋陷阵”他摇了摇头。 丹霞谷谷主温烬白也缓缓笑了:“不错,重门主所言,我丹霞谷亦是,弟子们虽胸怀济世之心,但实在力有不逮。” 叶辞秋面露愧色:“是我思虑不周。”他诚恳道:“不如这样——各派各展所长,擅长战斗的负责清剿魔物,精于炼器的负责研制法器,善医的救治伤员。至于清缴一事如何分派,我们几个宗门再另行商议。” 他话音一落,殿内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温烬白捋着胡须道:“如此甚好,不过老夫还有一言。天枢兄方才所言封印一事,终究是个隐患,倘若我等清剿未尽,封印先溃,届时新旧魔物齐出,又该当如何呢?”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这是个谁都不愿意去想,却又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局面。 一位身着灰袍的掌门道:“温谷主此言有理,但封印一事目前无解,就算如何担忧,也无甚作用。” 温烬白摇头:“我倒有个主意,不如集中我修真界灵力,重铸封魔大阵!” 殿内一片哗然,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我反对。”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殿门处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一个一袭青色长衫,衣袂无风自动,步履从容,眉眼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另一个一袭玄色道装,赫赫有名的寒昭悬于腰间,面容冷峻,眸若寒星,所过之处,殿内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分。 两人一温一冷,却莫名和谐,正是沈绫和谢凛。 殿内众人自然识得两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 叶辞秋沉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说着却暗暗瞪了两人一眼,自然是怪他们不提前跟他打声招呼,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谢凛倒是视若无睹,又把叶辞秋气得不轻。 沈绫朝叶辞秋一笑:“叶前辈,冒昧了。此番前来,有一事不明,想向温谷主讨教。” 温烬白涵养极佳,听了沈绫直言冒犯,脸上也不见分毫怒色,只淡淡道:“请讲。” 沈绫缓步走向殿中,不顾殿中人神情各异:“我二人刚从一个被魔物侵袭过的小城而来,此城名为望月,城中因魔气之故,已有上千人惨死。” 他说完,殿内便不止一人叹气。 沈绫话锋一转,似笑非笑:“不巧的是,这些人死前,无一例外,都曾服用过丹霞谷的灵药。” 此话一出,温烬白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曲照夜顿时站起来,向来温润的面容浮上一层怒意,又沉又冷地盯着沈绫:“沈道友这是何意?魔气侵体非病非伤,本就无药可解。我丹霞谷弟子日夜不休,哪怕明知灵药只能稍减苦楚,也不吝施救——这份医者仁心,沈道友不体谅也便罢了,在沈道友眼中竟也成了罪过?” 他冷然扫过殿内众人:“若按此理,天下所有救不回来的病患,岂不是都要算在我药修头上?” 他这番话十分有理,掷地有声,殿内顿时沉寂下来。况且不说别的,各门各派平时哪个没受过丹霞谷的恩惠?因此不过须臾,各大宗门长老便纷纷站出来替他说话。 “曲道友所言极是!” “是啊,哪有救不回人反倒怪罪医者的道理?” “没错!丹霞谷救人无数,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万万不能受了冤屈。” 还有人小声嘀咕:“沈道友这是怎么了,平日看着也是一派温良友善,怎的今日……” 若不是九张机如今也十分炙手可热,大家都不想几句话便把沈绫给得罪了,话还能说的更难听些。 沈绫自是不在意,一侧谢凛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沈绫不着痕迹地在衣袖下拉了拉他的手,以作安抚,然后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巧的是,死者中有一名叫豆豆的六岁男童。”他展开竹简,指向一个名字,“他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已将他体内魔气尽数驱尽,本已无事,却在服用了丹霞谷弟子所施的灵药后,出现在了第二日望月城知府统计的死亡名单上。” 殿内顿时又是一阵哗然。 曲照夜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丹霞谷救不了的人,你却能治好?” 这也是其他人的疑问,沈绫笑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曲道友在临渊城已经亲眼见过,应当最清楚才是。”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 是了,不久前临渊深陷瘟疫,丹霞谷久久未制出解药,正是沈绫率先寻到了救治之法,解了那次瘟疫之灾。当时临渊城百姓口口相传,沈绫声名大噪,在座的也少有不知。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一位比丹霞谷医术还高的修士对丹霞谷的指控,可信度自然高了不少,何况还有谢凛在旁为证。 谢凛是谁?若说丹霞谷救人无数,谢凛一人之力也不遑多让,便只拎出一件,除尽断云山妖兽一事,就不知救了多少凡人修士性命。 沈绫不顾曲照夜脸色,云淡风轻道:“而且,我二人亲眼所见,丹霞谷弟子事后在城中大肆收集死者怨气,将其炼为己用。” 此话一出,犹如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在座不少都惊得跳了起来。 那夜,沈绫和谢凛一路追着黑影往南,最终停在一片山谷中。 夜风掠过谷中,带来一丝阴冷气息。 谷口石碑上,沈绫望着“丹霞谷”三个大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字体本来十分飘逸俊秀,然而此刻在夜色掩映中,竟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两人面面相觑。 沈绫叹道:“原来如此。” 之前种种觉得存疑的地方,悬而未解的线索,忽略掉的不对劲,此刻都如走马灯般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谢凛说的没错,不管是谁,都会露出马脚,丹霞谷因着这块“悬壶济世”的铁招牌,之前竟从未有人往他们身上怀疑过。 所谓的“灯下黑”也不过如此。 沈绫见谢凛不语,不禁轻声问道:“可是觉得失望?” 毕竟丹霞谷与天剑宗世代交好,抛开曲照夜那些心思不提,他本人也算是谢凛从小一起长大的故交。 谢凛淡淡道:“所求不同罢了。” 两人默然。 他们避过守门弟子进入谷中,他二人目力极佳,远远看见谷中央矗立着一座祭坛,坛上悬浮着一颗漆黑的珠子,数十个丹霞谷弟子围在一旁。 “谷主说得没错。”那名持壶者将壶中黑气倒入祭坛,“这些凡人的怨气,比直接杀修士来得快多了。” 旁边有人笑道:“等谷主神功大成,其他人便都不必放在眼里了。”说着取出几个瓷瓶:“明日多准备些这个,死了便推到魔气身上,谁也察觉不出来。” 沈绫定睛一看,料想这正是丹霞谷给豆豆吃下的那种“灵药”,立时觉得心中的怒意压抑不住,他刚想出手,谢凛微凉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谢凛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习剑之人特有的薄茧,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沈绫侧目,正对上谢凛的目光,谢凛声音中带了些低沉的安抚:“阿绫,时机不对。” 沈绫轻吸一口气,静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 以他二人之力,毁掉祭坛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反而陷己方为被动。 如果不先在世人面前揭穿丹霞谷和温烬白的真实面目,以其在修真界的威望,师出无名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殿内。 温烬白始终端坐着,此刻才缓缓起身。他一身素白长袍,面色一如既往地沉稳。 “沈小友。”他轻叹一声,声音温和却暗含威压:“我念你先前善举,不与你计较。你大可问问在座诸位,丹霞谷自立派以来,是何作为?我温烬白自接掌门派以来,又是何作为?可曾有过半分亏心之处?” 言落,方才动摇的几位掌门又面露愧色。是啊,那可是丹霞谷,那可是温烬白,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又怎么可能 一位与丹霞谷交好的门派掌门猛地拍案而起,直指沈绫,怒喝道:“温谷主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数十载,舍己为人之举天地可鉴!岂是你这等小辈可以随意污蔑的!” 又有几人大声附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殿内顿时嘈杂不堪。 谢凛的眼神彻底冷下来,寒昭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剎那间,一股凛冽的剑气带着寒意席卷了整个大殿,几个正对沈绫高声呵斥的修士顿时如遭重击,纷纷捂住胸口后退数步,脸色煞白。 为首的墨袍修士强忍不适,转头怒视叶辞秋:“叶宗主!贵宗弟子就是这般行事的吗?”他指着谢凛,手指微颤:“当着各派前辈的面,竟如此放肆!” 叶辞秋面沉如水:“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沈绫其实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该说的都说了,不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是不会相信,他们一向敬重的温谷主,现在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他拍了拍肩头的金团,金团本来懒洋洋地趴着看戏,沈绫一动他立刻竖起耳朵。 “去吧。”沈绫低声道。 金团应了一声,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窜到了温烬白身前。 温烬白面容一凛,猛地一挥袖袍。“嗖!”金团灵巧地避开他这一击,身形在空中急转,然后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钻入了温烬白袖中。 第63章 欺世 温烬白面色骤变,然而下一秒,金团已经叼着一块漆黑的玉牌窜回了沈绫肩头,还得意地朝他晃了晃脑袋。 殿内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不知道金团是什么灵兽,速度竟如此之快,在座也算尽是高手宗师,竟都不及它的速度。 这也便罢了,方才温烬白那一拂袖,也绝不是一个药修应有的身手! 而且那灵兽最后从温烬白袖中叼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既惊且疑。 谢凛冷眼旁观,淡淡开口:“温宗主身手不凡,还是莫要自谦了。”温烬白脸色难看,曲照夜的面容也随着他这句话变得煞白。 沈绫从金团口中接过玉牌,指尖刚触到牌面就感到一阵不详,他皱眉端详片刻,将玉牌抛给了陆天枢。 “陆山长,请过目。” 陆天枢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这这是镇压魔气的禁器?!”他颤抖着手摩挲着玉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温烬白:“老温,这,这真是你的?!”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温烬白,似乎还要等他一个解释,但似乎也没有必要等了。 玉牌离了温烬白之身,他身上的魔气便再也遮掩不住,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从他身上溢出来,似乎连他的面容都发生了变化。 温烬白静立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跟平时不同,充满了讽刺与恨意。 众人听他癫狂的大笑,立马作出一派防御的姿态,温烬白的面容顿时更加扭曲,他紧紧盯着沈绫。 “又是你。”他一字一顿道:“屡次坏我计划,先前照夜提醒我你身上颇有些古怪,让我防备一二,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也罢也罢,本想好好与你们周旋一下的,既然这样……” 话音未落,一股滔天魔气便从他体内爆发而出,漆黑的魔雾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大殿,修为差点的几乎立刻就被掀飞出去,撞在石柱上,吐出血来。 “烬白!”叶辞秋抓紧手中佩剑,却没有出手,眼中满是痛惜:“你究竟何时入的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温烬白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变作面无表情,用阴沉地目光看着叶辞秋:“你问我何时入魔?你叶辞秋乃剑修魁首,修为问鼎修真界,久占鳌头数十年——自然不知道我会因何事入魔,又何时入的魔!” 叶辞秋沉默不肯出手,谢凛则不然。寒昭应声而出,如霜凝雪练,谢凛手腕翻转间,灵力与星辉交织,宛若银河倾泻,倏然几番剑光闪过,殿内肆虐的魔气便被压制了大半。 温烬白看到此景,冷笑道:“不错,后生可畏。” 他闭上眼睛,袖袍鼓荡,又有更多魔气翻涌而出,在空中化为无数狰狞鬼面。更可怕的是,这魔气仿佛无穷无尽,温烬白站在那里,就像一座连通无间渊与人世的桥梁,魔气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化作张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扑向众人。 “他他竟能驾驭如此恐怖的魔气?”一位掌门失声惊呼。 趁着众人被魔气所困,狼狈躲避之际,温烬白携着曲照夜,化作一道黑芒,迅速往殿外掠去。 “拦住他!”陆天枢大喝一声,手中符箓祭出,却未及两人,便被翻涌的魔气所阻隔。 殿内其他人也分暇去拦,各大宗师掌门纷纷出手,一时间法宝灵光四射。然而那些飞剑、符箓、法印……各路法宝灵器刚一接近魔气,便如同陷入泥沼,瞬间便被魔气裹缠,灵光迅速黯淡,根本无法施展,更有几件质量稍差的直接被魔气吞噬。 谢凛眸光一冷,剑身泛起刺目寒光,将周遭魔气生生逼退三丈,然后身形如电,拦在温烬白去路之前。 温烬白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面青铜古镜,这镜子看上去十分老旧,但镜面却幽深如墨,他将铜镜挡在身前,谢凛袭来的剑意竟尽数被铜镜吞噬。 温烬白一手持着铜镜,左右躲避,他招式生疏,显然并不善近战,但那古镜又着实诡异,每每在危急时刻便将谢凛的攻势化解了。 但三招过后,他已露败象,就在谢凛一剑直上时,谁也没有料到,空中突然裂开了一道漆黑缝隙。 “师尊!” 丹霞谷大弟子赵临风从裂隙中探出半个身子,大喊一声,手中一道青光卷住温烬白和曲照夜,将两人拉入了空间裂隙。 而后裂缝骤然闭合,三人消失无踪。 裂隙闭合前,赵临风朝沈绫和谢凛投来冷冷一瞥,目光阴冷至极。 谢凛收剑而立,望着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微微蹙眉。 沈绫也有些惊讶,上次看到空间之术还是在幻溟海中,由晦瞳所施,如今……他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又不十分明晰。 众人终于将殿内剩余的魔气消灭殆尽,只余一片狼藉。 叶辞秋立在原地,手中长剑微微颤抖,其他掌门也面色惨白,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尤其是几位与丹霞谷交好,先前还在殿内替温烬白说话的掌门,此刻更是脸色难看。 沈绫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前辈,此刻不是感伤之际,丹霞谷布局已久,想必接下来才是一场恶战。” 陆天枢气得胡子直翘:“好个温烬白!”他将破损的符箓狠狠掷在地上,犹不解恨,"枉老夫与他相交数十载,竟未看破他狼子野心!”他怒道:“这些年修真界种种蹊跷之事,如今想来,怕是尽出此獠之手!” 沈绫:“……” 其实他倒是知道温烬白与陆天枢还有叶辞秋几人,皆为同辈,又相识良久,本是关系极近的。此刻陆天枢出离愤怒,当着小辈的面就开始破口大骂,想来还是因为太过失望了。 陆天枢又转向其他掌门,吹胡子瞪眼:“你们这群老糊涂还整天‘温谷主仁心仁术地捧他,现在傻眼了吧?” 其他人哪里会回话,俱都沉默不语。 叶辞秋回过神来,看向沈绫和谢凛,“你们两个,随我来。”然后什么都没说,便大踏步离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 两人跟着叶辞秋回了天剑宗,叶辞秋即刻传令天剑宗戒严,任何弟子不准擅离,随后将两人带到书房。 叶辞秋的书房里,烛火摇曳,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沈绫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待说到丹霞谷中所见所闻时,叶辞秋又沉默起来。 良久,他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丝疲惫:“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交情……”他声音沙哑:“我自以为了解的人,竟也会变得不认识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没开口,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几岁。 沈绫和谢凛对视一眼,告辞离去,叶辞秋挥挥手,一个人静静坐着,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温烬白的那句“你修为问鼎修真界,又如何知我因何入魔?”他辗转百遍,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想起一件——大抵是相关的事。 那时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几人俱是宗门翘楚弟子,自幼熟识,风光无限。 他和陆天枢都因天赋卓然,被宗门重点栽培,温烬白也已是上一任丹霞谷谷主的亲传弟子,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悬着药囊,笑起来温和斯文,不知有多少女修芳心暗许。 一次宗门大比时,几人又见了面。 彼时温烬白已素有声誉,大比期间听说他还在街上救了一名农妇,弟子交谈间也被传作佳谈。 结果两天后,他和陆天枢偶然路过街角,看见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年轻的医者,他们定睛一看,被围住的不是温烬白又是谁?温烬白抿着唇,拼命护着怀里的药箱,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一声不吭。 两人登时大怒。 “住手!” 陆天枢一声暴喝,手中一道赤红符箓甩出去,爆炎符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火光,随即在几个打人者脚边轰然炸开,炽热的火浪顿时将几人掀得四散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烫烫烫!” “我的衣服!” 那几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窜起的火星子,其中一人的胡子都被燎着了,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打滚。 叶辞秋冷眼旁观,对这些农户连剑都懒得拔,他信步上前,手中剑鞘轻轻一点一挑,那几个刚爬起来的农户又纷纷栽倒在地上,哎呦惨叫连连。 “还不快滚。”叶辞秋冷道。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陆天枢冲过去把温烬白扶靠在墙边,温烬白扯扯嘴角:“多谢。” 叶辞秋看着他还在流血的额角,皱眉问:“怎么回事?” 温烬白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回事?前两日救了一个人,昨天夜里突然暴毙而亡,她夫家专程带着人在街上寻我,我恰巧出来买药材,就……” 陆天枢气得跳脚:“她因何暴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烬白面无表情:“我将她交给家人时本已无大碍,只需好好护理。” 第64章 残石 他话没有说完,但两人都听明白了,只需好好护理就能好起来的人却死了,原因大抵就是那家人根本没有按他所说,尽到护理之责。 真要算起来,他们草菅人命不说,竟还将救命恩人打了一顿,真乃无良刁民是也! 陆天枢怒其不争:“那你倒是还手啊!就这么白白挨揍?” 温烬白无奈地摊开手,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没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只有捣药炼丹时留下的一点印记:“陆兄不是不知,我岂能与你们相比?医修虽说也是修士,也就是体质比普通人好些罢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药囊,自嘲的笑笑:“这里装的都是救人的东西,没有能打架的。” 说完,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站起身来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药材。 等他将最后一株药草放回药箱,轻轻合上盖子,他又抬起头道:“我是医修,不是神仙,但总有人不懂这一点……左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叶辞秋和陆天枢就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天枢拍拍胸脯:“没关系,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记下来,回头我替你教训他!”说着还捅了捅叶辞秋,“是不是,叶兄?” 叶辞秋记得自己当时应当也点了头。 温烬白就笑了,笑容很干净,并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妄之灾的人。 他笑着说:“好。”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叶辞秋望着跳动的烛火,兀自出神。 从天剑宗出来,沈绫抽空回了一趟九张机。 虽然知道青芜城还未受魔气侵袭,但毕竟时局动荡,他也有些放心不下。 沈绫回去时,铺子前的灯笼已经点亮了,昏黄的光晕一如往常,他略有些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 铺门虽关着,但隐约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他推门进去。 “少爷!” “掌柜的!” “……哥。” 阿竹看到他,第一个红着眼眶扑过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担心坏了!” 卫清宴看到沈绫的第一瞬间也围了过来,但他性格不似阿竹那般外放,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只看的出他也很是担忧。 沈绫笑道:“人这么齐。” 他拍了拍卫清宴的肩,问一侧的陆明:“陆兄,铺子可好?” 陆明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沈绫一遍,确认他并无受伤之后才道:“铺子都好,只是听说不少地方都遭了魔物毒手,各地生灵涂炭,虽说未到青芜,现在城中也是人心惶惶。”他摇摇头:“多亏了雇的那些修士,城里动乱不少,他们帮着解决了不少宵小之徒。” 沈绫舒了口气,看来当时多防备一手是明智的。 陆明接着叹道:“就是这乱世之下,生意也很难做下去了。” 沈绫安慰他:“无妨。” 他将事情挑能说的跟众人简单说了,以免他们还蒙在鼓中。每说一句,众人的眼睛就瞪大一分,陆明更是听的一脸不可置信。 “这……”他震惊道:“温谷主竟然……” 沈绫道:“人心难料。”然后话题一转:“铺子和绣坊都关了吧,你们也暂且去青岚院一避。” 青岚院就在天剑山脚下,只要天剑宗尚在,青岚院便不会出事。 陆明道:“也好,只是有些重要之物,还要一并带去,我马上走一趟。” 沈绫点点头:“陆兄速去速回,切记钱财乃身外之物,关键时刻不必留恋。” 他又转向阿竹:“其他人有想跟着去青岚院的,也尽可收容,那边院子大,你跟段老他们安排一下,挤一挤总是可以的。” 而且青岚院毕竟是一处靠山的大庄子,庄里种的养的都很多,菜园、果园、鱼塘……应有尽有,平日除了自给自足外,还有不少富余,哪怕去的人多,一时半会倒也饿不死。 阿竹重重点头:“我跟清宴马上去吩咐,少爷,这段时日还好有清宴在,出了不少好主意呢!” 沈绫欣慰地看了卫清宴一眼,对方抿抿唇,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亮亮的,像是等着摸头夸赞的小狗一般。 沈绫笑道:“很好,不错。” 匆匆安排一番,沈绫便又回了天剑宗找谢凛,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他能做的,就是先为九张机的人安排一个妥帖的避风港。 沈绫推开院落的木门时,谢凛还未回。眼下修真界全部严阵以待,谢凛自然是又被叶辞秋叫走了。 院内还是原样,树下石桌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沈绫把过来路上顺手买的酒放在树下石桌上。 这一夜,似乎连夜色都显得比往常更加沉寂,空气中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本不嗜酒,但此刻人心惶惶之际,他反而生出几分浅酌的念头,就算借着这个时间理一理目前的思绪也是好的。 他倒了一杯酒出来,树影晃在杯中,沈绫又恍然记起自己与谢凛还不算熟识的时候。那时他也是带了这样的一坛竹叶青来此等候,结果等着等着,自己倒一个人先把酒喝了个大半。 想到这儿,他不禁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轻轻握住了他执杯的手,熟悉的低沉声线传来:“为何不进去?” 谢凛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沈绫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沈绫笑着看他,那双眸子看到他的笑容,微微一动,接着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随后一个似乎比夜风还要轻柔的吻便落了下来。 沈绫唇齿间还留着酒香,对方似乎格外偏恋他的双唇,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待沈绫环上他的脖颈,主动响应时,这个吻便变的深入而热烈。 谢凛单手轻松把他抱坐在石桌上,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垂眸看他,然后低下头,含住了他的唇瓣。沈绫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脖颈,两人便这样唇舌纠缠,难分难舍。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们交错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直至…… 沈绫微微平复了呼吸,眼尾还带着薄红,他轻轻清了清嗓子,道:“我猜你很快就能回来。” 过了这么久,竟是在回答谢凛最初的问话。谢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低“嗯”了一声。 沈绫歪头问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饮酒吗?” “当然记得。” 沈绫被这个“当然”取悦了:“我当时就想,你院中种着竹,应当会喜欢竹叶青这种清冽的酒香。” 谢凛静静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等这一切结束,”他道,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我们一起,饮遍天下好酒。” 沈绫笑道:“好。” 说到这,沈绫便也说起了正事:“魔气并非无应对之法,倒不足为虑。只是不知……丹霞谷如何会掌握空间之术。” 谢凛道:“师父找我亦是因为此事。除了早已飞升的沧澜仙尊,无人会此术。” 沈绫捏着下巴:“倒还有一人。” 谢凛点头:“晦瞳。” “不错。” 不过,晦瞳身困幻溟海,而幻溟海又处在秘境之中,且他非生非死,严格来说,倒确实不算修真界之人。 沈绫道:“既然如此,不如找他一问。” 其实能不能找到晦瞳,沈绫心里也没底,但凭着星河绣月与冥契的感应,倒也足可一试。 两人御剑来到幻渊秘境的入口处,此时并非秘境开启之时,因此入口的法阵是关闭的。 沈绫上前一步,指尖凝聚起星力,轻轻点在法阵中央。紫红色的星芒顿时如流水般注入阵纹,所过之处,星芒与灵力交织,形成紫色与蓝色相间的漩涡。 接下来,就看晦瞳能不能察觉到入口处的异动了。 两人等了片刻,法阵突然绽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开了!”沈绫松了一口气。 两人踏进入口处的光漩法阵,蓝色光芒从眼前忽闪而过,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熟悉的峡谷之中。 沈绫心中有莫名的感慨,幽渊峡谷还是一如既往,峭壁高耸,雾气弥漫,再次见到竟觉得十分亲切。 两人刚刚站定,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一般,一道漆黑的裂缝凭空出现,一个身着黑袍的修长身影踏空而下,轻点地面,落于沈绫和谢凛面前。 “稀客。”晦瞳唇角微扬。 谢凛朝晦瞳轻轻颔首,就算打过招呼,许是因为星河绣月与冥契的牵连,再次见到晦瞳,沈绫还是很高兴的。 他将丹霞谷一事跟晦瞳道来,晦瞳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冥契。 等沈绫说完,他沉声道:“我怀疑他们手上有星石残存的部分。” 沈绫一愣,尚且不太明白:“残存部分?” “不错。”晦瞳抬手,掌心赫然浮现出星石的虚影。那虚影并不规则,中间却是个十分漂亮的菱形,隐隐有星芒流转其中。 晦瞳指着石头中间的部分道:“这便是星髓。” 沈绫恍然。 晦瞳接着道:“冥契与星河绣月皆为星髓所化,一为浊,一为清,一主死,一主生。” 他手指轻点,星石虚影顿时碎裂开来,“你已经知道星髓化为了这两样法器,但星石崩解时,还有些边角料散落在外。这些残部虽不纯粹,但既含生力,又含死力,若被有心之人收集起来,再辅以邪术炼化,应当是能实现你所说之事。” 谢凛想了一会儿,道:“玉牌。” 晦瞳眼中闪过赞赏之色:“正是——如我所猜不错的话。” 沈绫也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灵力寓生,改变灵脉走向的阵眼,便是利用残石的‘生力’,与魔物勾结,炼化死灵的怨气,将其转化为魔气,便是利用残石的‘死力’。” 晦瞳点头:“可以这样认为。” “只是……还有一事。”沈绫问:“星石之力可能撕裂空间?” 晦瞳摇摇头:“这便是我说的,残石中的星石之力虽不纯粹,但胜在一点,那就是既含‘生’亦含‘死’。” 他低头看了一眼冥契:“我能操控此地空间,一是因为幻溟海亡灵众多,阴冥之力最盛。二则……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还是依靠沧澜仙君的点化。即便如此,也仅限于幻渊秘境。” 他看向沈绫,眼神略显无奈:“冥契只应死,星河绣月只应生,都是单向的。” “原来如此……只有同时掌握生死,才能算是跳脱桎梏。” 晦瞳点头:“不错,生与死本就是一体两面,唯有同时握住,才能打破这方天地的界限。” 他继而沉声道:“我虽有心帮你,但冥契已认我为主,无法更改,而我也离不开幻溟海。” 沈绫笑了:“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帮了大忙了。”他指尖运起星力,在空中虚虚勾了个星石的轮廓:“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两人告别晦瞳,转身离开幻渊秘境,刚踏出秘境入口,一阵凛冽的山风便迎面扑来,呼啸着卷起两人的衣袍。 天边一片浓密的乌云被风吹乱,碎成缕缕残絮,零零散散地飘荡着,遮住了日头。 “要变天了。” 自那日丹霞谷谷主温烬白和亲传弟子曲照夜被当众揭穿真面目以后,修真界震动。 随后,各地的魔物也再不收敛,横行无忌,凡人国度和修真界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各大门派纷纷派人围剿丹霞谷,浩浩荡荡的修士大军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怕是大半个修真界都出动了,各色法宝灵光在谷外交织成网,映得半边天空都变了颜色。 然而丹霞谷却早有准备,不知用了什么邪宝法器,整个山谷全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暗色光幕中,每当有攻击临近,那光幕便波动起来,将攻势尽数化解。 如此一来,竟真如铁桶一般,任凭外面各宗修士百般手段,连谷内弟子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反而是越来越多的魔物让修真界分身乏术,应付不暇。 第65章 大战 丹霞谷深处,一间隐秘的丹室内,紫黑色雾气在炉鼎上方弥漫。 温烬白站在丹炉前,声音在一片雾气氤氲中显得格外阴沉:“还要多久?” 曲照夜垂首道:“师父,其实魔丹已成,只一直缺少一味引子……弟子无能,无法为您取来星石。” 温烬白沉默片刻,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他眼中闪过一丝悔色:“那沈绫与谢凛形影不离,确实难缠。早知如此,当初探明星石可能就在沈家时,该直接将那铺子夷为平地!” 他捏紧拳头,声音恨恨:“偏听了云裳阁那帮废物献计,设什么整垮沈家的局,沈平倒是死了,东西落到沈绫手中,倒更难对付了。” 曲照夜抿了抿唇,“是弟子心软误事。之前弟子曾遣人去沈平书房搜寻,可惜一无所获还差点暴露,那时星石怕是已被沈绫收用。”他顿了顿,“弟子早该在此之前将此人除掉的。” 温烬白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问:“非得那星石不可?” 曲照夜点头:“星石蕴含星力,有可生万物之象。弟子曾在秘境外用石盘感应过那星石的力量,十分强大且极其纯净,若能为魔丹之引,师父便既能操纵魔气,又能免遭反噬成为魔体。” 两人正在对话间,突然整个丹室都剧烈震动起来,一阵浩瀚的灵力波动从谷口方向传来。温烬白面色骤变,还未来得及开口,大弟子赵临风就匆匆闯了进来。 “师父!”赵临风脸色发白,“魔罩被谢凛一剑斩裂,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两人大惊,“不可能!”温烬白失声喝道:“即便叶辞秋在此,也破不了我这魔罩!” 赵临风急促道:“师父别忘了,沈绫也在!他们定是动用了星石之力,星石对魔气可是……” 温烬白连道几个“好”字,牙关咬的死紧:“把剩余弟子全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所有毒修跟着照夜。”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敢闯我丹霞谷的门,我一定要让这群人扒下一层皮来!” 曲照夜躬身应道:“是。” 温烬白走出密室,行至谷中便停了下来——因为魔罩终于在谢凛的剑下完全化为了碎片,而一旦失去魔罩的庇护,无数修士便怒吼着冲进了谷中。 温烬白站在原地,感受到一道凛冽的剑气破空而来,他冷眼看着寒昭剑身上紫蓝交织的剑光,急退数步,从袖中翻出一面古镜。 那镜子正是他上次所持之物,虽看上去古朴无华,镜面却幽深如墨,澎湃的剑气甫一触到镜面,顿时便如泥牛入海。 “好个谢凛!”温烬白冷笑,周身翻涌出浓稠的魔气,缠绕在他身边,替他挡住了形形色色的各式攻击。 谢凛不言,剑招愈发凌厉。正当此时,两人周身空间突然一阵扭曲,就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同时一把白色粉末从空间裂隙中袭出,细如尘烟,直扑谢凛面门。 “小心!”数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温烬白看准时机,趁势暴起,将魔气凝成一道漆黑的掌印,击向谢凛胸口。 谢凛剑势急转,寒昭抵住魔掌,眼见毒粉已至眼前,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倏然而至——叶辞秋玄色广袖上下翻卷,将毒粉尽数纳入袖中,但这毒粉实在太过细密,只听他闷哼一声,唇角便溢出一缕漆黑的血线来。 “师父!”谢凛急掠上前扶住叶辞秋晃动的身躯,沈绫也迅速赶来,运起星力,探查叶辞秋的伤势。 温烬白见此场景,面色一滞,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随即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山谷四处立时浮现出上百道身着统一服饰的身影,丹霞谷的毒修们纷纷从隐蔽处现身,手中毒囊齐扬,借助风势,将各色毒粉撒将出去,毒雾瞬间便如雾瘴般四散弥漫。 谷中修士猝不及防,顿时陷入毒雾笼罩之中。修为高深者尚难以应付,何况各弟子,有试图运功抵御的,但灵力运转之后,毒性反而渗入更快,还有人慌忙后撤,却发现退路也早已被丹霞谷截断。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须臾便有人毒发倒地,肌肤溃烂,惨不忍睹。 温烬白立于毒雾中心,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尽是疯狂之色。 沈绫眼神微沉,双手结印撑起一个庞大的防御光幕,光网骤然扩张,层层迭迭的符文逐一亮起又湮灭,将谷内所有修士尽数笼罩其中。 众人终于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但此举十分耗费灵力,如果不是沈绫的灵海浩瀚无比,远非常人所能比,怕是连一时半刻都支撑不了。各派人士万万没想到,自来以医道为正统,号称悬壶济世的丹霞谷,竟然个个都是用毒高手!惊惧之下不禁纷纷破口大骂: “好你个温烬白!丹霞谷清誉,尽毁于你这欺世盗名之徒手中!” “悬壶济世?真是个笑话!我看是豺狼噬人吧!” “温烬白!!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你对得起医者之名吗?!” 温烬白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好似笑了,却没有任何笑意到达眼底,“医毒本就是一家,今日老夫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何为我丹霞谷真正的传承!” 听闻此言,正在运功压制毒素的叶辞秋终于彻底死心,他拍了拍沈绫的手:“你们去吧,不用顾忌我。” 恰在此时,一声大喊自谷口破空而来:“曲照夜!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星悬与墨辰疾步踏入谷中,曲照夜一愣,对上苏星悬快要喷出火星子的目光,却漠然的转过了头。苏星悬深吸一口气,对沈绫点了点头,手中符篆翻飞,化作数道金光,落地成阵,替了沈绫的防御光幕。 一侧的墨辰祭出一尊巨大的青铜药鼎,将残余毒雾尽收其中。 众人精神一振,重整阵势,温烬白冷哼一声,操纵魔气,在丹霞谷弟子身前聚成一道黑色屏障。 又是一阵厮杀。 但能近温烬白之身的人实在太少了,单靠谢凛一人,既要应对温烬白,又要提防赵临风神出鬼没的空间之术,终究独木难支,如此消耗实非良策。 沈绫闭目凝神,九枚银针凌空而起,围成一圈,绕着他缓缓旋转。星力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随着银针越升越高,光芒越来越盛,星力急剧流失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就在他都觉得似乎已到枯竭之兆时,突然感应到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山川河流的呼吸,万物生长的韵律,天地灵力的流动,都清晰地呈现在了感知中。 曲照夜冷眼睨视,见沈绫双目微阖,周身星力流转不息,似是全然沉浸于某种境界中,周身空门大敞。他眼中寒光乍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指间挟了一抹幽蓝毒针。 就在毒针即将破空而出的剎那,一道金光从沈绫身旁疾闪而过,金团化作流光狠狠撞在曲照夜腕间。只听“铛”的一声脆响,毒针应声而落,曲照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震得连退数步。 金团一击得手,并未追击,而是守在沈绫身前,弓起身子发出威吓般的低吼,一双眼瞳紧紧盯着曲照夜,浑身金毛倒竖。 而处于角力中心的沈绫却对此恍若未觉,连长睫都未曾颤动分毫,依旧沉浸在那玄之又玄的感悟之中。他四周星辉越发璀璨,九枚银针环绕飞舞,绘出万千星辰轨迹。他依照心中所悟,指尖翻转,九枚银针应势而化,倏然散作万千璀璨星点,如星河倾泻般洒向山川大地。 剎那间,天地为之一静。 随即紫红色星辉奔涌而出,瞬息间笼罩了四野八荒,那光芒既不刺目也不灼热,反而温润如春水,所到之处万物复苏。 正与魔物缠斗的修士们不自觉地停手,纷纷惊异地抬头望去—— 只见被魔气侵蚀得焦黑皲裂的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新绿的嫩芽破土而出,转眼间便长成茵茵芳草,枯死的树木也抽出新枝,枝头绽放出娇艳花朵,干涸的溪流重新涌动,清澈的泉水叮咚作响,甚至还有几尾小鱼跃出水面。 星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澄澈,空中飘散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草木清香。一个受伤的修士震惊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所有人都被这改天换地的景象震撼得失语,偌大的山谷中竟无一人出声,几个年轻弟子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苏星悬喃喃道:“造化之力这竟是造化之力”墨辰也仰望着漫天星辉,说不出话来。 沈绫睁开双眼,星芒余烬在他眸中一闪而过,他开口道:“阿凛,出手!” 谢凛颔首,提身跃起,寒昭发出清越长鸣,毕生所学化作惊天一剑,直指向温烬白心口。剑气一路撕裂魔气,如入无人之境,温烬白慌忙持镜抵挡,手中古镜却应声而碎。《 》 第66章 结局 第66章 结局 “不可能!”温烬白骇然失色,一时间竟忘了躲闪,赵临风急忙撕裂空间想要救人,却发现温烬白似是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在原地,根本无法移动。 “噗——” 寒昭透心而过,温烬白低头看着胸口的剑锋,依旧恍然难以置信。 赵临风目眦欲裂,疯狂催动空间之力,却发现周遭空间坚若盘石,再难撕裂分毫。“师父!不可能……我的空间之术……怎会……?!” 沈绫的衣袂在星辉中轻扬,眸光清冷:“你自以为执掌阴阳之力,任意跨越生死两界,殊不知只要一方力量足够强大,你便永远只能困守在此方天地。” 赵临风听罢,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空间反噬之力让他再也承受不住,他只觉周身经脉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般,接连爆裂,他心知自己全身经脉怕是已经断了,但身体的痛苦却比不上心中的绝望,他不想认命,也仍不甘心,却只能徒然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跪倒在地的温烬白,反而失了那股癫狂之色,神情中只余一片死寂的茫然。他清楚地感知到生机正从体内飞速流逝,耳边传来一声“老温!”,带着些哽咽,似乎是陆天枢的声音,却又缥缈得恍若隔世。 他费力地想牵一牵嘴角,却也无法做到。 视线开始模糊,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既有少年意气,风流飒拓,又有功成名就,得人尊崇,也有受制于人,屈辱不甘。 赤焰瘟疫中他妙手仁心,赢得世人敬重,那些感激涕零的面容犹如眼前,何等真挚。可也正是在那场瘟疫里,他亲眼见到昨日还跪谢恩情的人,今日就能对他恶语相向,嘶吼咆哮。如果说之前的种种遭遇只是埋在心中的种子,那这场让他名扬天下的疫事却让他看尽人性丑恶。 什么贪生怕死,背恩忘义、自私自利、蝇营狗茍……让他对这个世道彻底心死。 临渊城的瘟疫的确是他谋划,但那又怎样?他不过是想让世人知道,如果没有他温烬白,遭了瘟疫的人世间本该是怎样的一副惨象。与魔物勾结不假,可也不过只是权宜,他只是想要彻底推翻这一切的不合理,创造一个本该有的世道新秩序,这也有错吗……他还有如此多的宏图愿景没有实现,却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他不过……也只是为了治病救人才走上了这条医修之路。 “呵”他终于嘲讽地叹出一口气,而后气息渐绝。 眼见魔头已除,各门派修士叫嚷着一拥而上,将本就不善战斗的丹霞谷弟子全部擒获,包括曲照夜在内。 亲眼目睹恩师和师兄死在眼前,曲照夜面色惨白,神色怔忪,他抬头远远望去,瞥见谢凛的衣角,又像被刺痛般慌忙移开目光,转头正对上沈绫的视线。 他的眸光终于渐渐有了焦点,盯着沈绫,神色逐渐阴沉,往日温润俊美的风度更是再看不出一丝半毫。 沈绫平静开口道:“血蚕丝事件后,我遭人刺杀,原以为是云裳阁报复,实则是你所为吧。” “不错。”曲照夜痛快承认,眼中泛起血色,“可惜没能杀死你。”他已知死路,也再不遮掩,“不论是为师父大业,还是为我私心,我都恨不得你死!” 他这番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可见真是恨极,“我只是没算到,你竟舍得把星河绣月就此白白舍弃——融入天地,滋养万物?呵呵……我该说你大公无私呢,还是愚不可及呢?” 沈绫并未在意他恶毒之词,只淡漠道:“所求不同而已。” 顿了下,他又问了一句:“临渊城投毒之事,也是你所为?” 曲照夜大笑起来:“是又如何?不过都是些卑贱蝼蚁!师父救我性命,授我技艺,他要做的事,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牺牲区区蝼蚁之命!” “疫病……竟是你们所为!”一位药修门派长老颤声道,手中拐杖重重杵在地上,“你们……你们真是为我医修蒙羞啊!!” 其余人闻言也无不震怒,有人正要上前泄愤,却见曲照夜收起笑容,“你们,没有资格……”然后齿间用力一咬,立时便呛咳出一口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快!他咬破了口中毒囊!”有人惊呼一声。 声音在山谷中格外清晰,然而在场众人却无一人动作。是又怎样呢?难道还去救他不成?丹霞谷欠下的血债罄竹难书,多少性命枉死在他们的毒计之下,更何况,这世间若论医毒之术,还有谁能胜过他们师徒二人?他既一心求死,给自己备下的必然是无解的毒药。 曲照夜终于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谷中一时寂然,天地间的魔气已被彻底净化驱散,众人默然环立在三人尸首旁,脸上神情复杂交织。 谁能想到,此身所处之地,不久前还是修真界医修圣地,而惯来以医道闻名天下如此之久的一大宗门,最终却落得了如此下场。 一时不知是该觉得解气,还是觉得唏嘘。 叶辞秋眨去眼角的湿意,哑声道:“清理山谷,其余弟子暂押候审。” 各派修士这才行动起来。那些幸存的丹霞谷弟子个个面无血色,有的瘫坐在地上静默不语,有的跪地哭诉自己被逼无奈,还有的拼命磕头求饶,声称从未参与害人之事。 沈绫静静望着这片混乱景象,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或许是放下心中重担的原因,也或许是星力灵力都已濒临枯竭的原因,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沈绫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瞬间便模糊起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谢凛急切地唤了一声“阿绫”然后自己落入了一个带着冷冽气息的熟悉怀抱。之后,他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再无所觉。 意识仿佛从沉重的躯壳中抽离,漂浮在虚无之境,许多纷杂的场景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却又模糊不清。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身着一身月白古袍,长发以玉簪松松绾起,正漫步在云海之巅,金团蹲在他肩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逗得他轻笑出声。 画面陡然一转。天地间魔气纵横,生灵涂炭,他又立于无间渊前,用毕生修为将滔天魔气封入深渊,灵力耗尽。 最后的画面,是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在一个凡人城镇的城门外,金团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颗颗的大滴泪珠从它的兽瞳中滚落。 而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经过,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问道:“仙长可需要帮忙?” 他勉力抬眼,见是个面相憨厚的凡人,便微微一笑:“劳驾,请问贵姓?” “小人姓沈。” 他点点头,将星河绣月放入男子手中:“麻烦替我保管此物。若有缘我来取”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无力垂下,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金团扑到他胸前哀鸣的身影和那沈姓男子无措的面容。 画面到此中断。 “阿绫” “阿绫” 一声声低沉的呼唤,如同一束穿透迷雾的光线,将他从深沉的梦境中拉出来。 沈绫眼睫轻颤,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却见谢凛正坐在榻边,一向挺直的背脊微微前倾,紧紧握着他的双手。 “醒了。”谢凛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沈绫知道他定是守了许久,抬起手来抚平了他蹙着的眉头,怔怔望着他。 昏迷中所见的那些纷乱画面逐渐清晰、串联起来,他基本可以确定,那并非虚幻的梦境,而是属于他前世的真实记忆。 原来,几千年前,以身为祭,将滔天魔气封印于无间渊的人,便是他自己。星河绣月本就是他的法器,陨落之际,他将其托付给偶然路过的沈家先人代为保管。只是没想到,那位中年男子竟如此重诺,嘱咐子孙后代世代守护,这一守,竟是悠悠千载。 金团对他没由来的热情与亲近,此刻也有了答案,只是他还不明白,为何金团的修为会被压制,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而他自己,既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也是因强大的因果之力被牵引回这个世界的转世之身。难怪……当初在沈家第一次见到星河绣月时,心中会涌起那般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想起来了”他轻声道,将前世之事对谢凛细细道来。 谢凛静静听着,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待他说完,才低声道:“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阿绫,只此一个。” 沈绫闻言,心中仿佛被一股暖流充盈着,似乎种种过往因缘,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微微倾身,将额头抵在谢凛肩上,感受着对方衣料下传来的体温与沉稳心跳。前尘往事如云烟过眼,重要的是当下之路,眼前之人。 夕阳西下,二人并肩踏上青芜城楼,远山含黛,晚霞似火,整座城池都被笼罩在暖融的余晖中。 沈绫看着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街巷间人声熙攘,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食肆间飘出的香气交织成一片鲜活的人间烟火。他随手召出一团星力,托住了一个险些被石头绊倒的孩童,看那孩子惊讶地低头看着那团光芒,连身后娘亲的责怪都忘了回应,唇角牵起一抹笑。 自星河绣月消散于天地间后,他本以为自己无法再召唤星力,后来却发现不仅没有受到影响,他的修为反倒在那玄妙的境界中又进了一层,如今催动星力于他来说更是如呼吸般自然,信手拈来,化于无形。 谢凛的声音随着晚风传过来,“还记得初遇之时么?” 沈绫转头看他,笑道:“怎会不记得?那时谢仙长冷着脸,可是理都没理我。” 谢凛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但我当时觉得,如此羸弱之人,却在刀斧面前不畏不惧,还言语必争,不落下风。”他声音含了点笑意:“有点意思。” 沈绫嗔他一眼,略略有些脸红,“你是觉得我不自量力吧?” “从未。”谢凛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你与旁人不同,我从第一眼时便知道。” 沈绫拖长了音调,长长地“哦”了一声,促狭问道:“那谢仙长也是从一开始就心动?”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谢凛却沉默了一瞬,耳朵也变的有些红,须臾后还是抿唇道:“嗯。” 这下反倒是沈绫怔住了,他睁大眼睛,上下打量谢凛,谢凛耳尖更红了,躲过了他的视线:“幼时师尊说,剑道至极,可斩因果。”他望向远方,“我也本意如此,可后来发现,有些因果,是斩不断的。”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沈绫眼中,“我也不想斩断。” 沈绫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抬眼望去,就见谢凛素来冷峻的眉眼在暮色中柔和得不可思议,而那双总是盛着霜雪的眼眸里,也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的心跳终于彻底失控起来,索性直接伸手环住了谢凛的脖颈,用力向下一带,然后印上了那双微凉的薄唇。 谢凛几乎是同时便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环住。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交织在城楼青砖上。 而此时,晚风正好,余生还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