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女主怎么成我前妻姐了?》 1、穿越(修) 日子才进腊月,岑府就已张灯结彩起来。 岑府人丁并不兴旺,院子又大,往年就是过年也只简单妆点一些朱縚翠缦,今儿个却比除夕正月还要隆重,举目望去,院子里皆是盏盏彩灯,枝头还挂了寓意吉祥的彩縚,红色如遍地生花。可这似乎还不够,一簇簇下人仍来往穿梭,紧锣密鼓地布置。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好日子,无非是岑府大小姐要归省。 大小姐当年是下嫁,换往年绝对是没有这样的待遇和规格的,架不住那位姑爷得了机缘,就在前些日子一跃成了今上面前的红人。 乘龙快婿春风得意,岑家人脸上也添光,于是又是大张旗鼓,又是派人上门相邀姑娘回家一趟,给足了体面。 就连府中下人谈及此事也是满面红光,这不,就听有人说: “当年小姐吵着要嫁姑爷,大伙都说小姐疯魔了,堂堂尚书家的千金,却挑挑拣拣一介落魄的寒门子弟,可你如今再看,究竟是谁疯魔了?” “姑爷年轻有为,长得又标志,当年我就觉得小姐慧眼如炬,你们还不信。” “什么慧眼如炬,还不是小姐爱糊涂了,不惜下嫁扶夫凌云志!” 说话之人是几位身着青绿衣裳的粗使丫鬟,她们怀中抱着喜庆的妆点之物,穿过抄手游廊往前方正院走去。 说到此处,又聊起大小姐与姑爷是何等般配一对神仙眷侣,教人艳羡。 一派祥和中,忽闻角落一人低声嗫嚅:“可是我听说她们至今没有圆房,感情并不和睦啊……” 四下登时熄了声,片刻才听见驳斥之声:“感情并不和睦,能在年底最为忙碌的时候陪小姐归省?” “就是!人家夫妻间的房中事倒教你知道了去!” 角落那丫鬟不好再说,只得噤了声。 待人走远,躲在门口的裴琳琅适才偷偷摸摸出来。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裴琳琅不禁叹了口气。 只有她知晓,那丫鬟说得一点没错。 大小姐和那位姑爷不光不曾圆房,就连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归省宴,那姑爷也绝不会陪同。 裴琳琅之所以如此肯定不是她会预知未来,而是因为这是一本名为《锦绣权臣》的小说世界。 几天前,裴琳琅穿书了。 好消息,她还记得剧情。 坏消息,小说虽是百合文,却是篇狗血到没边的虐受文。笼统来说,讲的是女扮男装渣攻各种虐妻,最终权倾朝野同时火葬场的故事。 岑府大小姐岑衔月即本文女主,那个各种被虐的怨种妻子。 书中写岑衔月是个温婉且传统的女人,为爱下嫁沈昭也毫无怨言。殊不知这沈昭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光不喜欢她,借岑父势力成为风头无两的朝廷新贵后,更因自卑对她加倍厌恶。 渣攻之所以叫渣攻就是因为其足够渣,此人自诩满腔抱负,压根瞧不上后宅女子,加之心有所属,便对岑衔月颇为冷待刻薄,教岑衔月成了京中人人可笑的弃妇。而这岑衔月也是够气人的,全程冷脸洗内裤,甚至在日后一场刺杀,心甘情愿为救渣攻而死。 自此,她的死成了沈昭心头一枚朱砂痣,亦成为沈昭与其心上人之间难以抹去的蚊子血。 太土太俗的一个故事,看得裴琳琅满心窝火,连连骂爹。 更坏的消息,她虽同为女扮男装,却不是渣攻,更非女主,而只是书中岑府姨娘带在身边的拖油瓶,一个故事中的边角料,因身份遭女主妹妹不喜,加之姨娘故去,没了依靠,开局就因大冬天被推入湖中而大病失忆。 不光如此,日后她还会被变着花样欺凌,最后消无声息病死在岑府。女主得知时她已成了一座坟,说要给她上香却被栽赃私会情郎,于是又是一番虐身虐心。这就是她存在的唯一作用。 裴琳琅上一世是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术。等待死亡是什么滋味她再清楚不过,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打死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正值眼下小说开头的剧情,她必须抱住女主的大腿,让女主带着自己离开岑府,故大病初愈就忙不迭逃出来,找机会来蹲守女主出现。 这里之所以要说逃,则是因为…… 没走多远,裴琳琅就冷不防跟院子那头一道视线对上。 那人一怔,手指着她,瞪大眼珠子叫道:“裴琳琅!” 那人头上梳着精致的髻子,身上穿着金丝银线的裙装,便是女主妹妹岑攫星。 此人因怕她跟女主告状推她下湖一事,故从大病到初愈,一直派人看守着她。 今日府上忙碌,才终于教她寻了机会逃出来。 裴琳琅大惊失色,扭头就跑。 岑攫星便在后面追,“天杀的!你给我站住!” 谁知没跑多远,就被她的丫鬟从另一个方向包抄。 原主身子骨太瘦弱了,加之病才刚好,不曾修养,故没多久就气喘不迭,眼前发晕,只能认栽落网。 丫鬟也就十六七的年纪,手劲却颇大,押住她的双臂往后一拧,裴琳琅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错位了,“疼疼疼!能不能善待病人!” 岑攫星停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气,适才慢条斯理来到她面前,“你不挺能耐,现在知道喊疼了?” 丫鬟附和,“小姐好吃好喝养到你病愈,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给小姐添堵,谁给你的胆子!” 岑攫星被撺掇得火气更盛,气得踢了她几脚,“让你逃!让你逃!” 裴琳琅扭着身体躲避她的攻击,“抓都已经抓到了,怎么还打人呢!何况你们什么时候还吃好喝养着我了,我都快饿晕了好不好!” “那也是你活该!”岑攫星拂了拂胸口,抬下巴命丫鬟,“吉祥,把她给我带回去。” “是!” 于是裴琳琅只得被迫回到那处偏僻荒凉的岑府偏院,垂头耷脑,满心凄凉。 方踏入院门,却见一早被岑攫星差遣出去的另一位丫鬟如意,此时着急忙慌赶来。 “小姐、小姐,大小姐她、她已经……”她指着正院方向,却因气喘吁吁,口不成句。 岑攫星大喜过望道:“是不是我姐到了?” “到是到了,不过……”如意点头,却又神色复杂地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裴琳琅觑着那丫鬟神色,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施施然开口:“不过大小姐是孤身回来的,姑爷没有陪同。” 岑攫星闻言大怒,“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一巴掌就要往她后脑勺拍。 裴琳琅熟练躲开,“不信你问如意!” 岑攫星还要再说,却见如意果真一言难尽状点头,还道:“不光如此,大小姐连丫鬟小厮也没带,只一人一车夫就来了,她们,她们都说……” “说什么?” “说姑爷宁可窝在书房看书,也不愿屈尊上我们府上……”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 岑攫星怒从心中气,“混账沈昭!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姐帮她,我爹提携!她以为她能有今天?” 裴琳琅悠悠搭腔,“这也没办法,谁让你姐喜欢人家呢,哎,爱情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 “狗屁爱情!我姐就是被沈昭那张脸迷了心智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能当什么用!” “说得也是,要不你劝劝?” “你以为我没劝?当初我就说不能嫁不能嫁!她非是不听!而且我看沈昭也没多好看!还不如你呢!” “谬赞谬赞。”她原主确实挺好看,生得唇红齿白,尤其眼眸极亮,一双未经打理的双燕眉压下来,尤其显得倔强不服输。就是矮了点,啧。 岑攫星气得直跺脚,还要再说,转眼跟裴琳琅对上视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谬赞你个头啊!谁准你插嘴的!” “我、” “押进去押进去!一会儿弄把锁把她关上,看见她就烦!” “是!” 这回如意也上来帮忙。 裴琳琅更加挣扎不开,听了后半句心知自己这回真是要凉了,只得不住求饶:“二小姐行好好,我发誓不告状还不行么?” “你当我冤大头啊!过去不知道被你坑了几次,当面说得好好的,转头就眼巴巴抱着我姐装可怜!” “装可怜?书里有这茬么?” 没等裴琳琅细想,就被一把推进门里。 她哎哟一声往后摔了个屁股蹲,抬头看去,岑攫星颐指气使插着腰,“你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呆着,想吃我姐的归省宴,你也配!” 门严严实实拉上,紧接着就是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上。 门锁上了,几人大摇大摆离开。 裴琳琅浑身酸疼,站起身转了转手臂脖子,“什么人呐这是!” 有些人真是天生命不好,想想裴琳琅上辈子,小时候被拐,长大得癌,以为死是解脱,转头一穿越,好嘛,依旧一手烂牌。 果然人一旦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真是造孽。 可是再憋屈也没用,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裴琳琅来到门前用力往外推。 两门之间只露出细长一条缝隙,一把铜锁悬在中间。 锁是最为简单的三簧锁,只需用长物插体锁体,横向刮动簧片即可打开。 换做旁人这大抵是桩麻烦事,可这不巧了嘛,她现代的工作是机械钟表修复师,最为擅长的就是精细活儿。 不到一刻钟,裴琳琅再次行走在通往岑府主院的游廊上。 岑攫星早寻她姐去了,故不必刻意遮掩行踪。她光明正大地逛着走着,很是顺利就来到正院那扇洞门前。 门前围了两个粗使丫鬟,她们怀中仍抱着那些喜庆的妆点之物,瞅着前方,小声议论着什么,似因女主一事,不知该不该继续布置。 裴琳琅走上前卖者笑脸道:“跟二位姐姐打听个事儿。” 她们看向她,高个的惊道:“裴二爷?您醒啦。” 裴琳琅讪笑,“是是,这不刚醒嘛……” 矮个的问:“您想问些什么?” “我看这处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故前来打听打听。” “哦,这个啊……” 二人欲言又止了一番,适才依次说起方才之事,说夫人亲自迎接,可女主竟孤身回来,夫人脸上挂不住,就问女主沈昭在哪里,谁知女主压根不予理会,反而直接问:“琳琅在哪里?母亲,我听说她落水了,是么?” 说到这里,二人神色奇怪地变了变,齐齐看向裴琳琅。 裴琳琅却已陷入沉思,她记得书中开头没有她的剧情啊,还是说因为一笔带过,她给看漏了? 她默了默,又问:“然后呢?” “夫人正要发怒,索性二小姐及时赶到,好说歹说将夫人劝了下来,此时二小姐正陪着大小姐聊天解闷儿。” “方才真是好险,不然我看夫人八成是要直接赶走大小姐不可了!” 二人一搭一唱,说罢,皆是吁了口气。 “对了、”还要再说,这厢回头,只见裴琳琅只撂下一句多谢,就急匆匆走了。 二人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继续说: “诶,你说两年前的传闻是真的么?她们都说姓裴的和大小姐之间有过什么。” “以前我还不信,今日这一遭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即然如此,大小姐又为什么非要嫁沈昭?” “这我哪知道。” “……” “我听说姓裴的好像失忆了,如此也好,不然非要闹得家宅不宁不可。” “是啊……”《 》 2、纠缠(修) 时今晌午,积雪消融。岑攫星正笑容满面挽着一位女子手臂进来正院。 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一袭冷彻心扉的月白色衣裳,立在茫茫一片隆冬腊月里,如仙如谪一般。便是她千好万好,唯独眼光不好的长姐岑衔月。 那人之间那些议论之声岑攫星不是没听见,府下人多口杂,她也没料到那沈昭薄情寡义至此,这都两年了,竟是连样子也不肯做,这厢只得殷殷切切不住寒暄,唯恐她长姐将那些龌蹉话听入了心。 哪想她长姐不光满不在乎,还只管盯住了她问:“我只问你,攫星,琳琅人在哪里。” 语气强硬得像是质问犯人。 岑攫星心中气闷,“长姐何须记挂她一个外室来的野、”种字卡在喉头,岑攫星见长姐神色更冷,只得不情不愿地改口:“还能在哪儿,自然是在她偏院。” “攫星,昨日母亲身边的嬷嬷来府上见我,跟我聊起你们,说你们又闹了不愉快。” “母亲不愿告诉我是她有意维护你,可我相信你是不会隐瞒长姐的,对么?” “额……”岑攫星收回长姐千好万好这句话,她温文尔雅的长姐只要一碰上那人的事,就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正如眼前一般,分明还是那张温柔娴静的脸,可是半点不笑,让人背脊发毛。 实在莫名其妙,分明她才是她的手足,她亲生的妹妹,她裴琳琅算个什么嘛! 岑攫星满肚子怨言,吐出口来却只剩一声讨好的笑,扯着长姐袖子一声一声撒娇。 然此时,吉祥如意两位丫鬟忽然慌张地迎上前来。 她们凑到她耳边焦急地说…… “什么!”未等听完,岑攫星就大叫起来,“你、你说……” 裴琳琅跑了! 裴琳琅那厮竟然怕了! 怎么跑的?窗户用木板封上了,门也落了锁,她难不成会遁地? “攫星?”她长姐奇怪地看着她。 又是那种似要将她看穿的眼神,岑攫星赶忙揽住岑衔月往堂内去,“哎呀长姐,咱们就不能不提她嘛。妹妹可是有阵子没见长姐了,好些话要与长姐倾诉呢。” 又说前阵子得了两匹订好的料子,说这是谁赏的,那又是谁送的,教岑衔月随意挑一匹去,就当作是妹妹小小一点心意。 岑衔月心思自不在此处。趁她走神,岑攫星厉声命吉祥如意:“带几个人给我把人找回来!若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吉祥如意膝盖登时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是、是,小姐!” *** 年底了,长街初染喜气。 岑府东侧角门,两个门房正凑在一起话家常。说今年这场雪,说地里的庄稼,以及说那位归省的大小姐,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再看门外,沈府那辆青帷马车静静候在那儿,簇新得很是扎眼,好似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沈昭春风得意。 裴琳琅七绕八拐来到此处,静静听了一会儿,话音落下,适才如若无事上前打声招呼,“两位叔安好。” “哟,裴二爷醒了啊,真是福大命大!” “是啊,暂时还死不了。” 说着,顺利来到门外,未被阻拦。 裴琳琅松了口气,回头冲人点了个头,“一会儿就回来。”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裴琳琅本也是打算径直寻了女主,要么跪到女主跟前,要么大哭一番搏一搏可怜,总而言之,总有办法让女主带她走。可因丫鬟那番话,裴琳琅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差点忘了女主压根就是一枚任人手拿把掐的软柿子,性情又好又软,是个没手段的,就连府上下人也能指摘她两句不是。 因此孤身归省一事,她本就遭了岑夫人的骂,若自己再上去给她添乱,恐怕更加要遭自己连累。 且她记得书中女主有位开酒馆的朋友,按剧情,女主至晚间才会离开,与其守她一下午,便想着不如趁此前去打听打听相关事宜,还能顺便蹭点吃的。 裴琳琅是手艺活儿的行家,若对方能看在女主面子上介绍自己一个营生,就再好不过了。 出了岑府,裴琳琅便沿着街道没头没脑地走。女主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位朋友肯定也是这附近的。至于怎么个近法,书中没写,只能在这附近绕一绕。 谁知这一绕就去了大半天。裴琳琅望着那扇写有“走马灯社”的门楣,大声问大爷:“您是不是听错了?我要找的是春熙酒馆!” 春熙酒馆是原著中最为重要的剧情地点,什么渣攻买醉,女主照顾,渣攻应酬,女主误会之类的,加上掌柜这位负责起哄吐槽的npc的加持,为数不多的有趣剧情都发生在这里,故裴琳琅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这就是春熙酒馆!”大爷大声答,没等裴琳琅阻拦,就颤颤巍巍上前喊人:“秦掌柜!秦掌柜?有人找你了!” “别喊了!叫魂呐!”一道很是不耐烦的女声自内传来,紧接着脚步迅速靠近,裴琳琅左顾右盼,躲藏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门吱呀打开,她尴尬一笑,迎面对上女声主人。 哪知那掌柜见来人是她,登时变了脸色,“哟,这都多久没见裴公子了,没被赌坊的人打死呢。” 她讽刺地勾唇哂笑。 赌坊? 裴琳琅心觉这话不对,可她肚子却猝不及防叫了起来。 “那个……我饿得手脚发软,都想吃自己了,掌柜能赏碗面么?” 裴琳琅眼巴巴望着,片刻,却见掌柜愣了一愣,不禁荒唐发笑道: “脑子真烧坏了?还是说,这又是你纠缠衔月的新把戏?” 此店并非酒馆,而是一家棋社兼茶馆。什么时候改的店名不知道,为何同书中所写不同也不知道。只能看出这店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内城还算大,生意却很是惨淡。此时店内没人,掌柜索性闭了门,随意挑张桌子同裴琳琅对坐。 裴琳琅早已饥肠辘辘,待面一上,也不管旁人是何眼光便立即狼吞虎咽起来。但说实在的,伙计这手艺简直比她们这店的生意还差。 “就前阵子吧,听说岑尚书家那个拖油瓶掉进湖里烧糊涂了,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吃面间,掌柜悠悠地瞅着她说,“哼,真是该的你,教你缠着衔月不放,报应!” 此人名叫秦玉凤,少年时是秦淮河上唱曲儿的,后来自赎入京,盘了一家小店当是营生,算算约莫有个三十了,眉眼间那一颦一笑皆是练就的风情,只是那腔幸灾乐祸实在让人不爽。 当然,按原主这个身份,被谁讨厌都不奇怪,可秦玉凤口中衔月指的分明是女主,怎么说是她纠缠? 裴琳琅不解地琢磨着她的话,埋头继续吃。 秦玉凤见她不吱声,以为她要装聋作哑,愤然拍案道:“忘了是吧,那姐姐我就提醒提醒你!” “两年前,你莫名其妙缠上衔月,说什么喜欢啊爱啊之类的,为了赚钱还跑来给我打工,差点毁了衔月一段姻缘,只能匆匆嫁人才得以摆脱你!” “你倒好啊!人得不到就没出息地颓废下去,还因此欠了赌坊一屁股债!你知不知道那笔钱还是我帮你还的!” 秦玉凤是真的气得不轻,一面说一面俯身逼近裴琳琅,咬牙切齿到了目露凶光的地步,简直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 裴琳琅懵了懵,一个不妨差点噎住。 她一壁咳嗽,一壁喝水送服。 书中有这段剧情么?她原主一个废柴炮灰,和女主哪来的感情线? 她荒唐地环顾四周,这家店这个秦玉凤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刻,裴琳琅适才从剧情诡异的偏差中,切实感到那种坠入陌生世界的恐慌。 她忐忑不安地攥紧手指,唇瓣嗫嚅想说些什么,方抬头,见门外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为赶上女主离开岑府的马车,裴琳琅得马上回去才行。那头秦玉凤却忙得如同上了发条,说完,又风风火火回到柜台后,丝毫不给她喘息机会,“正好你今天过来,那个东西你赶紧给我拿回去做完。” “这两年间一直有贵人想买,可因是半成品我只能屡屡忍痛拒绝,如果这遭能卖个好价钱,那咱们就算两清了。” “什么东西?” “两年前你最后一件作品。” ……最后一件作品? “找到了!”秦玉凤大喜过望,她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件东西,郑重其事摆在裴琳琅眼前,眸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 这街太长了,凛冽寒风将地面裹了一层冰,又湿又滑,似没个尽头。 漫漫长路,裴琳琅边跑边摔,边摔边喘,手里那个包袱还叮铃当啷响。 包袱是秦玉凤给她的,里面装着秦玉凤交给她的那个所谓最后的作品—— 一个纯木制的魔方。 是的,裴琳琅没疯,确实是魔方,24k纯魔方。 将魔方握在手里,裴琳琅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可怕的是,此事虽看着诡异,但又能够巧妙解释一切。 裴琳琅猜测,大概在她穿过来之前,原主身体里就有一位穿书者,所以那家店才会哪哪儿都不对劲。 而至于对方为什么突然消失被自己顶上,只能归咎于那场落水。 除此之外,包袱里还放有一封信,临走前秦玉凤交给她的,原话是: “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这封信是衔月成亲之前托我交给你的,也许你看过信之后就能明白了。”《 》 3、绝笔信(修) 天彻底黑了,岑府各处亮起煌煌灯色。 裴琳琅行走在一处偏僻的廊檐下,仔细拆开那封秦玉凤交给她的信。 信纸略有泛黄,但是保存得很是完好,展开来,通篇簪花小楷清晰可见。 裴琳琅慢下脚步,从上至下凝神阅读。 阅毕,裴琳琅眉宇蹙起,须臾,又徐徐展开,眸底凝神,她匆匆收起信笺朝庭院的方向跑去。 此时庭院,岑衔月正与岑夫人、岑攫星携手游园。 为了接待渣攻,此处精巧地布置了各色宫灯。雪未化,暖灯映着透白的冷色,杳如仙境。可惜那位主人公不在,安排这一切的岑夫人的脸色自然也就好看不到哪去。 “说来说去,你如此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裴琳琅那个野种?”方爬上墙角,裴琳琅便听见岑夫人周氏尖声细气如此说。那派尖锐腔调,简直与岑攫星如出一辙。 “琳琅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母亲怎能如此说她。”清幽婉转的女声道,想必便是女主岑衔月,“何况我一早便说担心她,久久不曾得到她的消息,亲自赶来又有何妨?” “你问我有何妨?”周氏嗓音略微拔高,“你且去外头听听,那些个闲言碎语都是怎么说你的,都说姑爷压根儿没把你当回事,过门二载竟未成礼。如今孤身回来,叫我这做母亲的脸上如何过得去?” 说得慢条斯理,却是再难听也没有了。 也是,这周氏毕竟并非岑衔月生母,而是原配死后的续弦。岑衔月虽口口声声喊她母亲,若按血缘来算,周氏只是她的姨母。且因续弦的缘故,周氏并非本家那边的嫡出小姐,单论亲缘又隔了一层。 那岑攫星也是个没出息的,当着她的面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好像多喜欢女主,此时跟在她亲娘身边,居然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只敢眼巴巴瞧着岑衔月,活脱脱一只缩头乌龟。 四下丫鬟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噤声不敢言语。裴琳琅心道岑衔月一个大家闺秀怎经得住如此难堪,忙拨开树叶追寻女主身影。 出乎意料的是,那头岑衔月竟并未露出窘迫之色。 她只娴静地垂着脸,就着一袭冷彻心扉的月白色衣裳,竟有遗世独立之姿。 即便这份“遗世独立”与裴琳琅所有想象皆不相同。 “母亲既知外头混吣,怎倒拿脏话往家里传?家中意思女儿自然省得,也并非不愿与她同往,只她今日公务缠身,难以抽身。” 周氏冷哼了一声。 岑衔月继续说:“母亲也知晓琳琅生母才去不久,她生性敏感,多年来与攫星颇不和睦。” “就此事,女儿也有诸多考虑,今日便是前来带她、” 话未说完,一道着急忙慌的脚步自院角跑来,一并狼嗥鬼叫道:“鬼啊!见鬼啦!鬼啊!” 语气之惊惧,已然唬了众人一跳,再一细看,竟还披着头散着发,形状之可怖,更教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黑影左逃右蹿登堂入室,都要撞上周氏,才被那位凶悍的嬷嬷拦住,“又是哪个泼皮在这里装神弄鬼,惊扰夫人小姐游园,看我不、”嬷嬷一手抓住那人手臂,另一只手去薅那人头发,一看,不由惊呼:“裴二爷?” “又是你!”缩了一晚上脖子的岑攫星终于硬气了一回,她拉着周氏的袖子,狐假虎威拿手指着她,“娘,你看她,戏弄了我和我的下人竟然还敢回来!” 周氏哪里忍心她的宝贝女儿委屈,听闻,一张老脸当即拉比驴长,端起大家主母的架子冷声说:“白日的事攫星都已同我说了,裴琳琅,当初你四五岁的年纪便同你娘入了府,这么多年情分不是作假,故你娘去了,老爷仍许你吃我们岑家一口饭,这是多大的恩德,你倒好,竟还反过来欺负攫星,真是倒反天罡了。嬷嬷,将这个忘恩负义的带到柴房去。” 裴琳琅忙做出狼狈之色,跪地哭饶道:“夫人饶命!夫人老爷恩惠琳琅自是没齿难忘,可、夫人,琳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惊惧地瞪大眼睛,高高仰起脖子望着面前几人,“那院子不干净!琳琅千方百计试图逃脱都是因为实在太害怕了!夫人!琳琅昨儿看见了我娘,还有、还有一个一袭粉衣的吊死鬼!那舌头拉得可长可长了!” 说得确有其事一般,言罢,浑身还不住颤抖起来。 裴琳琅一面捂着脸低声哭泣,一面透过指缝观察面前几人。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周氏与那嬷嬷皆变了脸色,此时正强装镇定面面相觑。 一旁岑攫星不知其故,仍傻傻跳脚,“裴琳琅,不得不说你还真的越来越会编故事了!娘,赶紧将她、”她又扯周氏袖子,见没扯动,又叫一声,“娘?” 周氏另一侧,女主岑衔月却不动声色,那张芙蓉面没有慌张,也无恐惧,她只静静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教人看不分明其中情绪。 周氏哪有闲工夫理会她蠢笨如猪的女儿,眼珠子瞪起,声线紧绷地问:“裴琳琅,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粉衣服!什么吊死鬼!”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裴琳琅不住摇头。 嬷嬷气结,摆出严刑逼供的架势,两指作势要往裴琳琅腰窝掐。 裴琳琅脖子一缩,做好大演特演的准备。 没等开嚎,一道身影施施然上前,护在她的面前。 “母亲稍安勿躁,我想琳琅一定是吓坏了。”岑衔月不疾不徐道。 言罢,回身搀起她,柔声问道:“琳琅,那位粉衣女子颊边是否有粒胭脂痣?” 芳香扑鼻,裴琳琅不禁望进她的目光里。 岑衔月长得自是好看的,可仅仅只用好看又显得庸俗,应该还有一些其它的,能够牵动她情绪的东西。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么?裴琳琅不期然感到一瞬的心跳加速,以及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片刻,适才磕磕巴巴地应:“是、是的……” “那就没错了。”岑衔月回身与周氏微微颔首,“母亲,我想琳琅所见便是才去不久的裴姨娘,以及二十年前于偏院上吊自尽的韩姨娘。” 岑攫星面露荒唐,狠瞪裴琳琅一眼,“这怎么可能!姐姐,裴琳琅疯了,我想她一定是为了脱罪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话一点不假,可惜无人在意。 周氏又与嬷嬷交换了几个眼神,岑衔月见状,继续道:“琳琅上家那年,韩姨娘早去了,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一事倒不要紧,韩姨娘去得孤零零,又没个一儿半女,自然牵挂也少。” “可裴姨娘却不同,一个儿子养得这么大,难免牵挂,时不时回来看看也是有的,见琳琅过得凄惨,保不齐变成了厉鬼……” “岑衔月!”周氏厉声打断。 岑衔月这番话像是挑破了周氏某根敏感的神经,她双手紧握,指尖发白,紧张之态溢于言表。 显而易见,周氏信了。 她自然得信,韩姨娘毕竟是原著仅出现在回忆中的人物,年轻一辈里也就岑衔月见过,因为当年发现姨娘尸体的人就是她。这一设定成就了岑衔月身上的忧郁气质,相对的,每个因此失眠的夜晚,又化作她与沈昭感情线的助力工具。 可现实与小说不同,眼下岑衔月即便面对周氏反常的惊惧,也只静静低头垂着睫,沉静雅然如池中那莲,分毫没有小说中提及此事该有的脆弱与恐惧。 那边嬷嬷正覆在周氏耳边说着什么,岑衔月默了片刻,从容启唇:“母亲,不如让我带走琳琅,裴姨娘与我到底还有些情分在,若知晓琳琅交由我照顾,想必也能放心地投胎去了。” 裴琳琅正出神,听了这话,不由浑身一怔。她抬目看去,正好撞上岑衔月投来的目光。 下一刻,岑衔月径直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琳琅,你觉得如何?” 这夜简直凉透了,岑衔月的掌心却如火烧一般。 裴琳琅呆呆望着她,许久才点头。 岑衔月生了一双极透彻的眼,只是简简单单的注视,却让裴琳琅感觉似乎她的眼里只有自己,感觉她已看穿了自己。 也许她什么都明白,对于自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可她还是愿意配合。 *** 马车摇着晃着离开岑府。 夜渐深,街上悄无声息,车内亦复如是。 自打上车,这岑衔月便未曾言语半声,她安安静静闭着目,像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一位大家闺秀娴静少语的习性作祟,浑身裹着一层疏离。 裴琳琅看着她,想到信中内容。 岑衔月说:「我待你从来只是姊妹之情,绝无她念。幼时同榻而眠,不过是怜你孤弱;少时指尖相触,亦不过是嬉闹无心。若有僭越之处,是我未曾避嫌,使你生了误会。如今思及实在愧怍。也恳你勿要继续纠缠不清,误了我与沈家郎君一段姻缘……」 她既写下这样一封绝笔信,今夜又为何替她们解围,甚至主动开口带走她? 许是注意到裴琳琅不解的目光,岑衔月轻启朱唇,“裴姨娘故前曾将你托付于我,恳我好生照料你。” 有些过于冷淡了,与方才全然不同。 裴琳琅怔了怔,不禁松口气,点头道:“原是如此……” 裴琳琅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下面那双手揪紧衣服又松开。 只要不是因为记恨原主过去所作所为,其它什么都好说。 一息寂然,岑衔月再次开口:“听闻……你前几日落水了?” 这番用词再小心也没有了。可岑衔月两手柔柔叠在膝上,如真佛般目不斜视,瞧不出半点话中该有的紧张之意。 裴琳琅思忖稍顷,“应该是的。” 岑衔月膝上双手更是不禁一抖,像是想要抬起,又强行忍下。 “……她们说你得了离魂症,难道也是真的?” 许是错觉,裴琳琅竟然从这话中听出了颤音。 裴琳琅不解看去,岑衔月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烫得裴琳琅心慌意乱,当即避开视线,垂首假作恭敬之态。 “回大小姐的话,琳琅确实忘了许多事,尤其是对于大小姐您。”事实上她对岑攫星对周氏还有些许印象,唯独对岑衔月一丁半点也没有。 “很抱歉方才冲撞了大小姐,那岑攫星欺人太甚,琳琅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她悄悄看了眼岑衔月,见后者面不改色,好歹将准备好的措辞继续说下去:“关于过去的事情,琳琅同样要向大小姐郑重道歉。” “下午我去见了秦掌柜,方知晓原来琳琅过去做了诸多蠢事,”她心虚地放低声音,“还望大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便忘了吧,千万别同琳琅计较。” 裴琳琅认错状低着脑袋。 多少诚恳,岑衔月怅然失神地望着她。 四下又是一段冗长的寂静,良久,她道:“琳琅,这是你第一次称呼我为大小姐。” 这是到达沈府之前、岑衔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裴琳琅奇怪地抬头看她,阴翳之中,岑衔月身上却多了一份方才提及鬼怪一事所没有的脆弱。 裴琳琅不是很懂,她以为岑衔月合该为此高兴才是,怎又做出一副怅然伤怀的模样? 还是说裴琳琅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获得了女主一片同情之心? 罢了,目的达成就行。 虽出了点小意外,但目前来看剧情应该算是回到正轨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下只剩隆隆的车轴滚动声,岑衔月不再看她,裴琳琅便也望向窗外。《 》 4、寄人篱下(修) 沈府位于城东,今上御赐的官邸,自岑府出发,两盏茶的功夫足矣。晚冬暮色来得急,二人抵达时,天已微沉。 这沈府人丁比岑府更是寥落,时岁年末,院内布置却颇为简单,四下冷冷清清,过了几重穿堂来到正院廊下,迎接她们更是只有一个婆子同几个伺候的丫鬟,打眼一瞧,各自面色皆不好看。 裴琳琅对照书中内容依次认过。 为首的婆子应系渣攻奶娘。照设定,此人并不知晓渣攻的女子身份,故面对岑衔月,总像婆婆面对不争气的儿媳,这遭见岑衔月竟还带回来一个人,脸色更是难看,冷声道:“哟,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夫人哪边的兄弟?” “是族中教养的弟弟,往后住在我们这里,嬷嬷,挑间窗明几净的厢房出来。”岑衔月简单吩咐,又介绍:“琳琅,这位是章嬷嬷。” 裴琳琅点头示意,随岑衔月沿着廊檐往门心走去。 “族中教养的弟弟?”章嬷嬷仍左右上下不断打量她,笑着摇头,“稀奇,我竟从未见过。——哦,想起来了,这位难不成就是那……” “嬷嬷慎言。”岑衔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章嬷嬷。 裴琳琅在另一侧,故看不见岑衔月的神色,只能听出她那声线柔柔的,实在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威严。 裴琳琅不禁担忧女主日后恐怕免不了遭下人折辱,可不知为何,章嬷嬷竟当即怔得敛容屏息。 她低低应了声“是”,便带着一声不甘冷哼,越过她等速速往前走去。 裴琳琅不明就里,暗道原主还是京城内出了名的拖油瓶,颇有些不自在起来。这厢小心翼翼往别处巴望,又冷不防被岑衔月身旁那位丫鬟恶狠狠瞪了一眼。 裴琳琅打了个哆嗦,左看右看,又指自己。那丫鬟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此人十七左右的年纪,一袭藕粉的衣裳,脸上带着孩气以及一股子倔强的机灵劲儿。自不必说,定是岑衔月的贴身丫鬟云岫,书中行走的活弹幕,负责骂一切女主身边的人事物。 看书时裴琳琅还觉得这姑娘真性情,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份真性情会作到自己身上,真是命运弄人。 岑衔月行俭,身边只这么一位丫鬟,裴琳琅虽无意招惹,可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碰上。这不,同岑衔月简单用过晚饭,裴琳琅正在一间厢房内熟悉环境,那云岫又从外面蹭进来。 她怀里抱着一身衣服,满不情愿撅着嘴,“这是大人旧衣,小姐让您先凑活凑活。”说罢,将衣服往她面前一扔。 人在屋檐下,裴琳琅没什么好说,道了声谢便捡起打量。 虽是旧衣,可看着很是簇新,想想如今渣攻春风得意,这身旧衣的年头只怕还没两年,啧,真是铺张浪费。 云岫一时却没走,瞧着她的反应好一会儿,暗想换过去合该发脾气了才是,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该不会真的……” 裴琳琅心知她要说甚,无奈道:“我当真一丁半点也记不得了,不是装的,你放心,往后我定是千千万万不会再纠缠你家主子了,我发誓行么?” 云岫又变回原本脸色,“最好是!若食言,休怪奴婢对你不客气!”就扭头噔噔噔地走了。 夜色渐浓,门外静悄悄的,仅一支孤零零挂在枝头的彩縚随风飘摇。 彩縚那头便是沈府主人的居室,一排五架明堂,岑衔月站在正当间,嘴巴一张一阖同章嬷嬷说着话。章嬷嬷还是那刻薄的做派,强逞威风挺着肚,只怕不是位主子。 夜色中云岫脚步一顿,她不知听见了什么,忙快步赶过去。 来到岑衔月身边,她叉腰同章嬷嬷道:“怎么不是弟弟?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怎么就不是弟弟了?老太婆,你自个儿心脏,才看什么都不干净!” 云岫嗓门大,这话一字不漏传进了裴琳琅的耳朵里。 婆子是什么意思不难猜,无非说她身份如何上不了台面,名不正言不顺,如何与女主遭人非议,丢她沈家的门楣。 女主本就不易,如今身边又多了一个自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真是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混蛋,过去纠缠女主也就算了,眼下还要连累女主,恐怕一会儿渣攻回来还要…… 说曹操曹操到,想到这里,忽闻小厮传报,“大爷回来了!” 一道身影快步穿过抄手游廊向岑衔月的方向走去。 那人身上带着寒气,略过裴琳琅时,冷冷侧目了她一眼。 须臾,那人站在岑衔月的面前。岑衔月则如一位寻常妻子,抬脸垂目帮那人解去肩上的披风,说着怎么才回来之类的体己话。那人嘴巴张阖了两下,正如书中所写,态度颇为冷淡。 渣攻沈昭么?没错,只可能是沈昭。 裴琳琅恍然失神,视线尽头,岑衔月一双目光看了过来,遥遥一眼,又淡然避开,遣退身边的伺候,引着沈昭一同回到屋里。 门关上。 裴琳琅木了片刻,悄声走过去。 *** “那便是裴琳琅,你的那位弟弟?” “是。” “你倒是毫不顾忌,这就接进府来。” 来在门边,裴琳琅听见门内沈昭如是说。 没有外人在场,她的语气不耐烦得毫不忌讳,丝毫没给这位妻子脸面。 裴琳琅不禁唏嘘,想到书中那句描写沈昭心理活动的原话:岑衔月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 她并非瞧不起或者说诋毁岑衔月,而是压根没将岑衔月放在眼里。这沈昭自诩胸怀青云之志,为此不惜女扮男装另娶佳人,可纵使拥有超脱于时代的野望,婚姻于她而言无非一块垫脚石。 可悲的是,书中岑衔月全然将这样一个人视作全部,为其忧虑为其操心,最后为其牺牲。哪怕成婚这二年岑衔月亦是尽职尽责,谁知只多了一个她,就让沈昭愠怒失态。 想到这里,裴琳琅默默做好被赶出府的打算,暗忖就算岑衔月对自己没什么情分,到底遗托在前,若离开,定愿意给自己一笔银钱傍身,倒比寄人篱下省事。 方转身,门内岑衔月的声音悠然响起: “我放不下她。” 她似不愿多做解释,寂静的片刻里,裴琳琅等着她的后话,沈昭亦复如是,可她却没说其她的,只是茫然重复,“沈昭,我放不下她。” 声音低低的,语气中带有不置可否的味道,又像是走投无路过后的无可奈何。 想必女主也因渣攻的态度而颇为受伤。 四下缄默,门内,岑衔月叹了口气,待冷静下来方继续说:“家里没人真心待她,姨娘又去了,我便是她最后的依靠。不论过去种种,她到底是我情同手足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沈昭冷哼,“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无非是你不想罢了。” 岑衔月不置可否。沈昭默了默,又问:“你父母对此是何态度?” “琳琅自小不喜读书,我爹又是翰林院的出身,怎会看得惯她,且她的出身又……”岑衔月欲言又止。 沈昭更是不屑,“有的人想读书却被万般阻拦,她男子汉大丈夫有的书可读,反倒百般不情不愿,实在是明珠暗投,不公啊。” 这话不假,相较沈昭,原主确实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废柴。小时斗鸡走狗,长大庸庸碌碌,到了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岑衔月闻言却愠怒驳斥,“她虽生在锦绣堆里,可她何尝有过选择?父亲见她便如眼中钉,书房门朝哪开都不曾指过。既然如此,当初不如不领进门的好。沈昭,你亦是寒门学子,怎么反而不明白她的苦处?” 裴琳琅有些意外柔弱的岑衔月竟主动为她声张。沈昭亦复如是,登时噎然沉默。 裴琳琅猜她大抵想要解释什么,说她没办法理解,说她一个女人费尽多少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理解一个废柴。可这些通通不能。 “理解,我理解还不行么,”她连声敷衍,“不过她不能住主院,来来去去的我不习惯,你让下人另外给她找间别院的厢房,另外,她得在三个月之内搬出去。” 沈昭的心理活动不难猜测,她自己就是女扮男装,一个陌生男人整日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放心也正常。 对此,裴琳琅别无异议,且三个月的时间未必不足够。 听到这里,裴琳琅默默走开,可屋内对话仍在继续。 沈昭与岑衔月对坐房间两侧圈椅,中间遥遥相隔。那边岑衔月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沈昭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亦不理解裴琳琅一个外门子弟有何值得在乎,只能看出岑衔月是颇不情愿的,只能继续劝: “衔月,她已弱冠,又是男子,你让她寄住在这里本就于礼不合。” 沈昭不常称呼她为衔月,心想岑衔月即然心悦于她,便知如此以算给她台阶下了。何况说是协议合作,可她到底从岑家得了好处,只能说到这一步为止。 哪想岑衔月沉默良久却说:“真要在乎什么于理不合,两年前你又何必向我提出那桩协议同我假成亲?” 她瞥着沈昭身上那身赫赫官服,眼底漫起嘲讽之意。 沈昭气上心头,她的妻子为了那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弟弟,竟搬出那件说事。 沈昭怒道:“若非因为那桩协议,你以为我会允许那人进我府门?” 口头的争执没意义。岑衔月疲惫地抿了口茶,不再说什么。 茶水凉了,入口皆是苦涩。 *** 裴琳琅不愿再教岑衔月为难,故主动跟章嬷嬷打听了一处偏僻院落便住进去。 章嬷嬷对此很是满意,乜斜着眼笑说:“看着不端不正,没想到还算有自知之明。” 此地虽偏僻,可沈府这宅子从里到外哪儿哪儿都新,故就连偏院也比岑家要好上许多,正如眼下桌椅板凳、床架案几无一不周全,只覆了厚厚一层灰。 裴琳琅心满意足,见院子里沉着一方井,忙打了半盆水收拾房间,未差任何人帮忙。 倒是先前说要赶她走的云岫,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床褥子,一面铺还一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二爷别误会,可不是小姐差我来的,我家小姐才不情愿管你呢,是奴婢好心好意自个儿过来的。” 裴琳琅付之一笑,未与争辩。 夜已深,白日里仅存的一点温度尽数消融,院子坐落在府邸西南角,面北而居,就更是清寒得无以复加。 简单安置,裴琳琅便哆哆嗦嗦缩进被窝里。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穿越、岑府、岑衔月,眼下又是沈府……裴琳琅望着黑漆漆的床梁架子,想着生意,想着她的将来,心中正乱,这时,轻叩门扉声自夜色中响起。 “请进。” 来人是岑衔月,她托着一盏煤油灯推门进来。 她生得骨肉淡薄,瘦得也匀称,裹在暖黄的光晕中娉娉婷婷走来,便颇有飘渺之意。 裴琳琅恍然坐起身,不尴不尬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岑衔月没应,来到跟前,垂首往榻边坐定,自袖中取出一物,“即然随我同住,往后便同攫星一般唤我长姐。” 那是一个小瓷罐子装就的膏药,说时,岑衔月打开盖子,手指探入徐徐打圈化揉,清香溢出。 裴琳琅颇为尴尬,心知自己窥了岑衔月难堪的一面,见她此时脸色不霁,心觉仍是为此,愧疚道:“其实我住外边也无妨的……” 话说出口又觉不对,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岑衔月自己听了她的墙角么?于是又找补:“今日来得唐突,只怕多有叨扰,不好麻烦长姐了去……” 不由她解释,岑衔月已然怔住,她长睫低垂着,许久才继续动作。 待抬起手指,她的指腹已着了厚厚一层膏药,她的目光随之抬起,凉凉一眼轻点在裴琳琅的瞳仁里,手指向她靠近。 裴琳琅没回神,下意识要躲,岑衔月却将另外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低声:“别动。” 那些膏药点涂在裴琳琅的脸颊边,带来轻微刺痛感。裴琳琅已不记得这是何时的伤,只能模糊想到大概是开锁的时候被树枝划着了。 她微微吸气。 岑衔月放轻动作,呼吸凑近她,一切近在咫尺。 裴琳琅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一缕香的热的气息在她唇边缭绕不散。 “若被下人知晓我堂堂沈家夫人连个弟弟也护不住,只怕又要遭人耻笑。” 岑衔月忽然说,声音轻而慢地淌入寒冬的空气中。 说完又看裴琳琅一眼,“安心住在这里,她公务繁忙,不常回家的。” 裴琳琅恍然片刻,顿觉在理。如今岑衔月是她沈氏的当家夫人,一举一动皆被看在眼里,自个儿不来还好,若来了又走了,传出去那真的脸面都丢光了。且她毕竟是女主,本文著名道德标杆。 真是抱对大腿了,原主过去那样对她,也能受她圣母光辉荫蔽,京城好人呐! 裴琳琅豁然开朗,感激颔首道:“是,长姐……” 这样的好人绝不该就那样被渣攻给糟蹋了,如果可以的话,必须得帮帮女主才行,也就算报答她的收留之恩。 至于后面……裴琳琅想到包袱里那个魔方。得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赚到第一桶金就搬出去。 膏药擦毕,岑衔月慢条斯理阖上盖子,“你娘既已去了,如今又从家里搬了出来,不如恢复女儿身份。” 裴琳琅颔首:“是,妹妹会考虑的。《 》 5、候门等归(修) 裴琳琅虽如此答应,但仅以方便考量,到底还是男装为佳。 即便书中世界待女子并非如真实历史一般苛刻,可行之事却也是颇为局限的。就如女官一职,选择的余地仅仅只有当朝长公主门下那一隅之地而已,若不被长公主所青眼,女子便只能另择她路。书中写沈昭曾向长公主自荐,但被长公主一口拒了,这才只能女扮男装。 故女装虽保险,裴琳琅却不能轻下决断,保不齐将来还要因此受限。 裴琳琅托腮坐在走马灯社二楼的窗边,向下望去,街边浓雪渐融,来往行人亦是喜色盈腮,春风满面。 今日店内生意较之昨日已好了许多,但也只能勉强不算潦倒,且因人手不足,至午间人渐散去,秦玉凤方得以抽空上二楼同裴琳琅喘口气。 裴琳琅回神看向对面如牛饮水般的人物。昨日匆忙,故没来得及问,今日再会,方提到改换门庭一事,因道:“好端端的酒馆不开,改做茶水生意,秦掌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裴琳琅看来,茶社开得再大,总还是酒馆更为赚钱的,哪想秦玉凤闻言,一个眼刀当即飞了过来。 “还不是信了你的邪,”她哐当一声将杯盏置在案面上,“当初是你劝我盘下这家店,也是你劝我改做茶水生意,你说你另有打算,结果打算呢?我问你打算呢?” 裴琳琅无奈讪笑,“等我一些时日,说不定我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等你?呵,我还是年后换回春熙酒馆的牌子,再将三楼租赁出去赚些琐碎银子来的实在。”秦玉凤又给自己倒满一盏,“说说你吧,今日前来总不只为蹭我一杯茶吧,东西做好了?” “马上,待颜色上好就能交了。”裴琳琅扒拉着案几边缘,哈巴狗似的卖笑讨好,“不过就是说,掌柜也知道我没钱,自然是买不起颜料的。” 秦玉凤却没如她所想一般发怒,只轻瞥她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 转睫,裴琳琅被秦玉凤领到一楼楼梯之下一间小房内,屋内很是混乱,琐碎地堆砌着各色杂物。秦玉凤掸了掸息下灰尘,冲她轻抬下巴,“你自己找,我记得我没扔。”抻了个懒腰便回大厅打盹儿去。 裴琳琅半信半疑走入其中。她本是不信的,古代颜料皆纯天然提取,若非富贵闲人,谁没事屯这玩意儿,尤其这个人还是铁公鸡秦玉凤,恐怕一点奢靡都能要了她的命。 可稀奇的是,裴琳琅竟真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可疑包裹,打开一看,嚯,真是颜料,它们整整齐齐被安置在一个精巧的木匣子里。 裴琳琅忙将其捧起仔细查看。这都两年过去了,颜料依旧鲜亮耀眼,没丝毫氧化灰败,且……裴琳琅将颜料对准阳光,果不其然,颜料之上还闪烁着一层金属的光辉。 这小小一匣恐怕不便宜,不,应该说贵得吓死人。 裴琳琅望向秦玉凤所在方向,片刻,默默走过去,自秦玉凤对面坐定。 秦玉凤却没抬眼,而只懒声问:“你现在住在哪里,可有去处?” “算是有吧,我正客居沈府。” “呵,我就知道,不然你也不会突然跑来问我衔月的事情。”秦玉凤微眯着睃她,“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吧,还不如住我这里,你给我打工,我供你吃住,也免得教你连累衔月了去。” 裴琳琅施施然展唇,“可惜掌柜说迟了,你若昨日如此说,指不定我猪油蒙了心就答应了。” 她从容不迫给自己倒上一盏热茶,又从盘子里捡一小粒花生米扔嘴里。 秦玉凤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会不会这家店其实是我的?” 裴琳琅话音微顿,见秦玉凤不悦蹙眉,不禁笑意更浓,抬手抚上手边那方匣子,“依你所言,这家店因我才搬的地址,也是因为我才改的行当,若我没猜错,店名也是我起的吧。秦掌柜,这店既然是你的,你又何必事事都听我的?” “那也不能、” “不急,你先听我说完,”她将木匣打开,推至秦玉凤面前,“瞧,这里依次是由朱砂、青金石、蓝铜矿、孔雀石以及红珊瑚所制成的颜料,”将指腹在为首的朱砂之上轻轻一抹,“听说这玩意儿千年不褪,百年不凋,一两可抵十金。” 秦玉凤闻言,脸色果真益发难看。一个瞬息便伸手要来抢夺。 裴琳琅眼疾手快抱入怀中,得意扬眉:“我还在仓库找到不少我曾使用过的工具,掌柜真是好人,竟都替我存着,从未想过当了去。” 秦玉凤扑了个空,起身一把从她怀里抢走匣子,恼羞成怒道:“地契房契都在我手里,店就是我的,你若再说我只能将你告到官府去了!” 裴琳琅却不争抢,一则过去一切皆非她本意,她即来了就是从头开始也无妨,二则秦玉凤说得不无道理,自己无凭无据,且时光荏苒,谁又会信?便只瞧着她笑,“掌柜把颜料抢走了,我该用什么?” 秦玉凤江那匣子捧着搁进橱柜,再落上一把锁,狠恨地道:“想用也行,但只能在店内使用,不得擅自带离!” 如此这般,整个下午裴琳琅都是收拾仓库,打扫完了,便蜗居在大厅一角给魔方补上最后几个方块。 也不知是手生还是怎的,这一趟竟颇不顺遂,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又迟了,只得改日再说。 *** 自沈府角门入内,裴琳琅并未直接回院,而是径直朝岑衔月所在方向走去。 今日她早出晚归,故耽搁了时辰未同岑衔月请安。裴琳琅素知岑衔月虽以长姐自称,可到底不是真长姐,住在人家屋檐下,人情功夫不能不做。 方至内院,却与自外间进来的云岫撞了个正着。 那丫鬟也不知怎了,步履匆匆不算,还一脸愤色,裴琳琅生怕招惹了她,笑了一笑就要绕开。 谁知云岫见来人是她,眼珠子一瞪,便抓住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儿回来的?” 裴琳琅不知所措指向角门,“后角门啊,那儿离我院子近……” “好端端的你走什么偏门!” 裴琳琅无辜脸,“因为,我乐意啊……” “你、”云岫气不打一处来,却欲言又止,似有话不便明说。 “……发生了什么?” “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头一天就敢这个点回来,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正守在门口等你?” “你说你这混账东西一整天都干嘛去了,怎生如此讨人嫌!” 等她?岑衔月么?好端端的等她干嘛? 裴琳琅糊涂了,脚步却不受控制加快向正门赶去,口中呵着浓浓的白气,吼中发疼。 方过了前厅穿堂,章嬷嬷一行的声音却不期然自东侧游廊传来。 “咱们夫人真是懂事了,早先让她仔细等着大爷回来,她如何也不肯听,如今想来心知自己带了个拖油瓶在身边,倒明白要讨好着大爷了。” 另一位得意道:“到底当家的是咱们大爷,再清高也得看人脸色。” 裴琳琅一怔,停住脚步。 对了,她怎么忘了这件事,书中不就写了么? 每个沈昭公务晚归的夜晚,岑衔月都会守在门口等她回来,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岑衔月怀里还会抱着一件厚厚的狐绒斗篷。那个该死的渣攻则全然不予理会。 女主肯定是担忧自己的,却不一定有云岫说得那么夸张。估计是有意警告她。 想到此处,裴琳琅不禁心生怜惜之意。 女主也太死脑筋了,她左看右看实在不知道那沈昭究竟哪里值得喜欢了。 缓缓过了仪门与影壁,一道月白身影果不其然正亭亭玉立在寒冬腊月里。她的怀里也确实抱着一件斗篷,大红灯笼打下的暖色的光晕里,与书中所写一般无二。 裴琳琅靠近她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长姐。” 那道身影一怔,回过头,“琳琅?”似也惊讶为何她从里面来了。 裴琳琅解释,“我从后角门回来的。” 裴琳琅看向她的唇,那种淡淡的粉经朔风一搽,比往日红了一层,白雾一息一息吐出,却不如她神色一般镇定,心中更是心疼。 “哦,是这样……” 恍惚了片刻,方又说:“回来了就好,我还以为、” “那是姐夫么?”目光远眺,只见夜色中一架马车正滚着车辁徐徐靠近。 夜色太静了,隆隆的响动分外清晰。 裴琳琅又眯眼瞧了瞧,青帷,清油,簇新而扎眼,却属沈昭无疑。 她侧目去看岑衔月,试探着问:“姐姐在等姐夫回来么?” 岑衔月脸上闪过片刻茫然,她也看过来,但很快避开,“天寒地冻的,你先进去吧。” “是。” 有了昨夜那一遭,裴琳琅担怕又窥了女主的难堪去,故不多问忙忙回了。 她侯在内院旁一棵油茶树下,章嬷嬷吩咐厨房备了些热汤热水,此时正点着丫鬟往正屋里端去,路过身边,眼尾轻轻扫了一下她,“裴公子还不回院,这是做甚?” “在等、”裴琳琅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长姐么?还是大小姐? “在等夫人,想请个安再回去歇息。” 片刻,沈昭与岑衔月从外头进来,沈昭在前,她的身上果真披着岑衔月手中那件斗篷。岑衔月在后。只是她们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一点没有夫妻该有的样子。 裴琳琅心道估计这沈昭又是故意而为之,如此冷落欺负女主,实在可恨! 虽不满,可到底一府同住,中间还隔着个岑衔月,关系生疏恐叫岑衔月为难。这厢裴琳琅便起身鞠躬示意。沈昭冷冷看了她一眼,回以点头。 她们夫妻二人先后进了正屋两侧的东西耳房。 章嬷嬷跟在她们后面,原来满面喜色的脸见状登时垮了下来,一壁甩着帕子口口声声骂着岑衔月没用,“带个吃白饭的回来,也不知道紧着些伺候。”又气恼地吩咐下人将汤汤水水从内室端出来,挪到东耳房去。《 》 6、绣活(修) 裴琳琅来到西耳房门前,屋内,丫鬟云岫正也使唤下人摆上热汤热水,“那老太婆不得好死,我多端一碗汤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小姐,您赶紧喝些热热身子。” 裴琳琅敲门入内,又唤了岑衔月一声长姐,岑衔月应声看来,抬下巴示意一旁的云岫。 云岫颇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挪到她的跟前,将那碗原本捧给岑衔月的鸡汤端来了给她,嗫嚅道:“二爷趁热用了罢。” 裴琳琅本要拒绝,可听岑衔月说:“让你喝你就喝。”也就只能接过。 她往屋内那张临窗大炕上坐下,与岑衔月一几之隔,几上摆着茶水,一枝腊梅插在瓶中。耳房不大,但是桌椅案几皆合着地步,木色也相同,衬着一些瓷瓶摆件、宫灯屏风,布置得很是有几分意趣。岑衔月并非奢摩之人,闲来无事喜爱绣些玩意儿,譬如裴琳琅膝上这条毯子,就点缀着岑衔月的手笔。 待裴琳琅匆匆喝闭一大碗鸡汤,方去看岑衔月脸色。脸冷着,眸垂着,似还在生气。 裴琳琅忙起身行礼,“琳琅这两日早出晚归,教长姐记挂,心中实在愧怍难当,还望长姐原谅。” 她低着头,可她这心里当真愧疚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可场面话总要说。 她能感到岑衔月正注视着她,良久,听她微微叹气,“罢了,回来就好。”又命云岫给她捧上暖手的炉子,“原都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裴琳琅接过笑着捂了捂手,“长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长姐不计前嫌已教琳琅万分感恩了,且……”她神秘一笑,“长姐莫要担心琳琅,琳琅大抵是找着谋生之道了,时机成熟就能搬出去,不会继续拖累长姐。” 岑衔月的脸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裴琳琅还要继续说,外头就进来一位小厮,手里捧着岑衔月那件厚实的斗篷,恭恭敬敬道:“大人命小的前来归还夫人此衣。” 云岫前去接了。岑衔月揉了揉额角,“我不知你竟是如此着急。” 裴琳琅知她定是担忧自己操之过急,故宽解道:“琳琅谢过长姐记挂。” “长姐记挂琳琅,琳琅自然也惦记长姐,要我说等候姐夫的事宜撂给下人去做就是了,何必操劳自己。” 岑衔月闻言,却发出一声带有嘲讽之意的轻笑。 裴琳琅抬头,她发觉屋内气氛变得怪怪的,不光是岑衔月,就连一旁云岫也瞪着一双眼。 果然沈昭是善良女主的逆鳞。裴琳琅腹诽,这就告安退下。 才出去没几步,身后隔扇就被云岫狠恨甩上,嘭一声,隐约还能听见云岫发脾气的声音,岑衔月则始终保持沉默。 那沉默教人胸口发闷。 云岫口头骂了几句,也不好继续唱独角戏,讪讪默了下来。 她瞥着自家小姐晦暗不明的脸色,挪着步子往她杯中添了半盏热茶,“小姐,鸡汤喝不成,便喝些热茶罢,江南新进的银丝普洱,珍贵着呢。” “……”岑衔月不知想些什么,茫然发着呆。 云岫心瞧着心疼,小心翼翼唤:“小姐?” “没事。”她叹了口气,捧起那盏儿,心不在焉呷了半口,“我没事,时候不早,歇了罢。” “是……” 云岫命下人端来热水,这厢回屋见岑衔月不知何时又拿起搁在角落的针线活计,忙上前,“这个点做针线恐怕眼睛要坏了。” “无妨,就一会儿。你伺候着帮我钗环卸了就是,不必理会。” 小姐总是如此,心情一不好就不爱绣花样。 有阵子她几乎是成天成夜地绣,为了她不伤眼,云岫只能从里到外将屋子点得亮堂堂。 后来小姐愧疚她们下人也跟着不睡觉,便按下了,可夜里还是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等天明,再继续绣。 这都是嫁人之后的事,从前小姐和姓裴的一块儿还会出出门,来了沈府,整个人就犹豫死在了深宅大院里了似的。 于是花样越来越多,这褥子,这毯子,屋里子上上下下都是,就连她们下人手中也是人手一个小姐绣的香囊,多得搁置不下了,只能拿到外面卖了去。 就是天大的悲事,时间冲一冲也就淡了,两年过去,好不容易这阵子小姐已不常拿起绣活,前日下午岑府那婆子一来,乱七八糟说什么姐姐妹妹,还有那裴琳琅的事,一切就又回到了从前。 云岫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小姐坐立不安的模样,她什么也不说,可她就连手都是发着抖的,也是坐在炕沿,手中茶水不断潋滟,只能重拾绣活才得以安定下来。 她在害怕些什么呢?恐那姓裴的真的死了么?还不如是死了好! 然后就是今天早上,那姓裴的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了。 料峭冬日的清早,那雪下一阵停一阵,小姐扶着门望着灰蒙蒙的天,许久,回头问她:“这雪何时会停?” “一会儿就停了。”她答。 小姐却不理会,她的指甲嵌进木纹的缝隙间,飘忽不定地说:“云岫,这雪怕是永远也停不了了。” 云岫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是听着很是教人难受。 “小姐进屋歇着吧,免得感染了风寒。”她给小姐披上斗篷,小姐回头看她,笑着说:“我没事,真的,我只是担心她又遭人欺负,然后在我不知道的角落……” “我没事。” 她并非没事,她有事得很!可人家是主子,云岫也不好多说。 依次卸了钗环,云岫为岑衔月梳理头发。 岑衔月仍旧引针,昏黄的灯光下,眼底一片缠绵阴翳。 云岫回过神,这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小姐,这是……” “想给她做身衣服。” 云岫气恼大叫,“您不都给了她一件了!” “这样的日子,一件哪够。”岑衔月停了停针线思索起来,“找时间出门帮我挑件披风,轻便些的,她爱乱跑,太沉重恐怕不乐意穿。” “可以,但我再也不要假说那是什么大爷旧衣了!” 岑衔月付之一笑。 翌日一大早,云岫就被岑衔月差来喊人用膳。心想若那人再不打招呼就走,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 这回裴琳琅倒是没走,反而半路就碰上了她。她显然也是有意要来正院的,见了她,打招呼:“云岫姐姐早上好,长姐可起了?” 云岫瞪她一眼,“废话!” 裴琳琅莫名其妙,但也不气,昨日确实是她不对,她上辈子就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是出了门才想起得同岑衔月请个安才好。 “方才云岫姐姐是特地过来找我用早膳的么?”她玩笑道,也就算是与云岫道歉了。 云岫却不承情,听了她的话反而还更生气:“谁会特地去找你!还不是、还不是怕你不懂人情世故辱没了我家小姐的一片好意!” 裴琳琅讪讪,“是是……” 正院垂了厚重的帘子,帘内点了炉子,四下暖融融点,只是不见沈昭身影,裴琳琅挑帘进去,左右望了望,“姐夫出门去了?” “那是自然,大爷可忙得很,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这人简直吃了炮仗。 裴琳琅默默走到桌边,同岑衔月好生问了声长姐。岑衔月冲她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一眼云岫,回与她道:“你姐夫卯时就要起来上朝去,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辰。” 裴琳琅闻言,分外不忍,“姐姐实在辛苦,左右上朝的不是你,就多睡一会儿呗。” “你在说些什么啊!”云岫想说小姐早起睡不着都是因为你这个害人精好不好,跟大爷有哪门子的关系!可岑衔月不许她说下去,一个眼刀过来,只得垂首缄默。 她默默坐在靠门的下首,裴琳琅坐在岑衔月的身边,可中间也隔了一个位置。 裴琳琅没别的意思,纯粹是不好意思紧挨着岑衔月,桌子那么大,总不好刻意挤了她去。 云岫却觉得她八成又是故意气小姐来的,反正她过去总这样。 “也不是日日如此,我和你姐夫……”岑衔月施施然道,她将葱白的手指握起筷子,欲言又止。 “琳琅明白,”裴琳琅也握起筷子,话中颇有愤慨之意,“长姐,爱自己才是要紧是,明日你便好好睡个懒觉,姐夫多大的人了,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不知岑衔月听没听进去,看着她,那张淡白的脸到底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我会的。” 裴琳琅心底也随之明朗,囫囵喝着粥,跟岑衔月说起同秦玉凤之间的事,说两人要合作,说她很有信心,定能赚到钱。 岑衔月怔了片刻,微微点了两个头,看不出是喜是怒。跟昨晚差不多的脸色。 裴琳琅明白她的心思,但宽解的话不好说两遍,只能同她笑着。 慢吞吞地吃着,外面日头逐渐升了起来,这便告辞出门。 她向岑衔月保证一定在天黑之前回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入了穿堂再回头看,发现岑衔月仍站在门口望着她,像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 裴琳琅想,这两年时间里,也许她便是如此望着沈昭离开又回来的。 她朝岑衔月大大地挥手,同时下定决心定要救女主于水火不可!《 》 7、过往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得好好想想应该从何下手。 最简单的办法是劝女主和离,沈昭踏她自己青云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担去。 不过在此之前,裴琳琅需要了解了解两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们怎么走到一起,和书里又差了多少。 来到店里,秦玉凤依旧闲得拍苍蝇。时辰尚早,这个点没人喝茶,她拖长话音报了一声欢迎光临,见来人是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自昨日那遭,这秦玉凤对她便颇为不满,许是忌惮自己什么时候就要掀了她的锅,加上寄住在岑衔月那里,更是把眼珠子翻到天上去。 昨个儿还说:“再说什么这店是你的,我就让衔月把你扫地出门!” 可她又说她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没见着岑衔月了,说岑衔月自从嫁人就不怎么出门,也不知道整天做些什么。 说完,又瞪她。 提到岑衔月裴琳琅就没底气,只能缩缩脖子了事。 她想今儿个再来问,估计少不得还要挨骂。 唉,也不知道这看人脸色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裴琳琅一壁腹诽一壁进了店里,转头就去仓库拿了那个魔方当挡箭牌。她在秦玉凤跟前挑了张桌子坐下,一面拿锉刀搓着木块,一面在肚子里编排说辞。 果不其然,看在生意的份儿上,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还让伙计给她斟了一盏茶。 茶水是陈年普洱泡就的,秦玉凤说前两年她囤了不少,后来生意不行卖不出去,就一直放着。 都是好茶叶,放个两年更是香醇。 裴琳琅抿了一口,福至心灵,瞥着秦玉凤启唇道:“这茶真不错,我姐也爱喝普洱呢。” 秦玉凤嗤她,“失忆了就是好啊……” 又是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裴琳琅怔了怔,悟了:“该不会这茶叶也是我买的吧?” 秦玉凤不理她。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了,虽然我过去做了错事,但你看她们夫妻现在感情多好,”裴琳琅讪笑,“而且我姐夫如今又发达了,她们都说我姐眼光好呢,至少目前来说还算美满。”个屁! “我挺好奇的,也不知道她们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觑着秦玉凤。 秦玉凤哼哼两声,一步三摇来到裴琳琅跟前坐下,又抬下巴命伙计给她斟茶,神秘兮兮地说: “当年的事真不可谓不巧,就跟说书人安排好了似的。” 可不就是安排好的嘛。 裴琳琅:“然后呢?” 茶上了,秦玉凤品茗着陷入回忆,“记得那阵子衔月正为你的事情伤脑筋,具体我不清楚,但我曾听见你威胁衔月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昭告天下!’” 她学着裴琳琅的语气,说完,还冲裴琳琅冷笑了一下。 “你那阵子挺奇怪的,好像害怕着什么事情会发生,不断逼迫衔月做决定。衔月本就只把你当亲人,为此很是痛苦。我看不下去了,就请她去山上祈福,顺便散散心,没想到在山上遇见了沈昭。” “之所以说巧,是因为那天山上下起了雨,我们本要打道回府,是衔月做决定执意要上山。” “那天观内没什么人,唯独一个沈昭。我问了观内的师傅,说沈昭那会儿几乎每天都去道观,也不做什么,就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看,一看就是一整天,就好像有意等着衔月出现一样。” “后来她们见上面,就看对眼了。” “那时沈昭也落魄,但至少仪表堂堂,比你这瘦瘦巴巴的姑娘样强得多,我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虽然……” “虽然什么?” 秦玉凤想说虽然那时衔月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沈昭,两个人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怎么就要成亲。但又怕裴琳琅知道这事又对衔月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也就按下不表。 裴琳琅正眼巴巴望着她,那一脸的天真样,啧,看得人真不爽。 “没什么。”她冷冷起身回到柜台后,“搓你的木头去,别瞎打听。” 日头起来了,店里终于来了些生意。裴琳琅被赶到大厅角落,继续勤勤恳恳搓木头。 干精细活的人多少有点强迫症,裴琳琅过去成天跟细碎零件打交道就更是如此,加上这具身体手生,慢而仔细地磨蹭着,眼见着天又要黑下来这才差不多完工。 她给魔方上了一层颜色,又仔仔细细刷上清漆。那边秦玉凤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疯狂抖脚等着她。 裴琳琅浑不自在,委屈巴巴瞥了她几眼,依旧慢慢吞吞,不徐不疾。 终于将东西交上去的时候,秦玉凤说:“两年前我就受不了你这不紧不慢的做派,真是能把我逼疯,下回你去楼上干活,我给你单开间厢房,别在我眼前晃悠。” 然后接过那物左右打量,又说实在搞不懂哪个冤大头能看上这个东西,她们有钱人的眼光可真是奇怪。 裴琳琅不置可否,淡道:“看不上也没关系,我已经想到主意了。” “哦?”裴玉凤挑眉嗤笑,“最好是,不然我看你只能留下给我打工还债了,让我算算,”她拨弄了几下算盘,“哇,得工作六十年才能还上呢!” “不会的,呵呵,应该是不会的……” *** 回沈府一路上,裴琳琅始终想着秦玉凤说的那些话。 沈昭和岑衔月之间的初遇其实跟书里写的差不多,只是书里沈昭并没有成日等在道观。那是她女扮男装头一年,家里落没了,自荐又被长公主拒绝,差不多春闱前夕,她换上男装顶替哥哥之名,上道观为自己祈福,偶然遇到了岑衔月。 岑衔月也并非为了原主才出门,她到出嫁的年纪了,家里催得紧,故上山散散心。 但就像秦玉凤说的,这段剧情简直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仿佛她们知道剧情,并且刻意按照剧情发展。 裴琳琅毛骨悚然了一下。 沈昭不好说,岑衔月肯定不知道,她如果知道自己的结局,又怎会主动跳进这火坑。 还是说她真就爱沈昭爱到这份上,即便知道自己的下场,也还是愿意陪她演这一出戏? 这个念头让裴琳琅心底一片悲凉,只能寄希望于这只是她自己吓自己。 至于沈昭那边,裴琳琅无所谓她知不知道剧情,知道又能怎样?她现在功成名就,美人在侧,合该心满意足了,说不定还会愿意在未来某一天保女主一命,也算好事一桩。 等裴琳琅回到沈府,沈昭依旧不在,也不知道她是真忙,还是因为不想见女主而不愿回家。 两年时间也不短了,可这两年的时间,女主相当于是守活寡。 晚膳照旧还是她和岑衔月俩人一起吃,这回云岫没有同席,女主这样好的人想必不愿云岫甩她脸色,故特地如此安排。她跟婆子等其余丫鬟候在门边,只是投向她的视线依旧充满敌意。 裴琳琅假装无事发生,吃饭的时候,试探着同岑衔月说起沈昭。 “长姐,姐夫难道一直这样?” 岑衔月淡然垂眸,“怎样?” “就……”裴琳琅思索一个委婉的说法,“这样早出晚归的。” “她公务繁忙。”她仍旧淡淡。 “年底确实忙,不过过阵子就是年了,姐夫总会休息几日吧。” 岑衔月:“去年她回老家济南祠堂祭拜了,今年想必也是如此。” “长姐会一块儿去么?” 岑衔月默默摇头,脸上表情还是那样,看不出来丝毫波动变化。 裴琳琅意噎,一口气憋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 女主跟书里写的别无两样。表面看着毫不在意,实际背地里不知道因沈昭流过多少眼泪,估计因她这话,一会儿回房又要偷偷掉眼泪豆子。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她冷脸给渣攻洗内裤。 裴琳琅沮丧地扒拉了两口米饭,想到什么,抬头看去,“长姐,如果今年这个年姐夫喊你一起回济南,你能拒绝么?” 光影中,岑衔月细嚼慢咽口中米饭,羽睫依旧不抬,凉凉地说:“琳琅,你好像很在意你姐夫。” “我在意她干嘛!我的意思是说、”裴琳琅激动地差点站起来,顿觉失态,又摆上笑脸巴巴望着女主,“长姐,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府邸害怕,若她喊你,你可千万别答应,若实在推脱不了,你就喊上我一起,好么?” 岑衔月给她夹了一筷子香煎豆腐,眼帘轻掀,“我会让你姐夫给你介绍一个差事,玉凤那里往后就不必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姐,我是想说……” “吃饭吧。” 裴琳琅郁闷,一口咬住那块豆腐。 美味! 她大快朵颐起来。 裴琳琅之所以纠结所谓祭祖,是因为恰恰在今年这个年,沈昭会把岑衔月一起带回济南。 起因是几天后在长公主敕办的罗浮春宴上,岑衔月会被下人误会拿了长公主的东西。沈昭大发脾气,嫌恶女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她的脸。女主自是泪眼涟涟百般解释。后来解开误会,沈昭拉不下来脸道歉,便在那天晚上问她要不要一起回济南,二人感情线因此前进一大步。 眼下女主肯定是想回济南的,不然也不会频频顾左右而言她。 罢了,多说无益,干脆直接上罗浮春宴搅她们的局。 可问题是,她一个小喽啰应该怎么上呢?《 》 8、玉佩 裴琳琅思考着这件事,匆匆用了晚膳便要告辞。 才到院门口就被云岫拦住去路。 那姑娘咬牙切齿揪住她的衣领子说:“不识相的东西,小姐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明儿个再这样敷衍了事!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裴琳琅愣了一愣。 回过味来,她望着云岫离去的背影,顿觉感动不已,于是斗志昂扬握拳。 小小罗浮春宴还不是稳稳拿下! 话虽如此,但那到底不是寻常人物的宴席。裴琳琅本是不包希望的,想着实在不行,干脆找机会找机会溜进去。 谁想转过天来,就得了一门恰到好处的机缘。 *** 隔日,走马灯社店内全然换了一副景象,宾客盈门,人满为患,裴琳琅自门边往里挤,只见秦玉凤忙得打转,全然没空搭理她。 “一个一个来!别急!大家都有机会!那边那个!对,就是你!你刚才是不是插队了?不准插队,给我回去!”秦玉凤吆喝道,同时注意着时间的流逝。 眼见沙漏终于走尽,眼前的客人还是没能拼完魔方其中一面,秦玉凤一把夺走魔方,笑道:“真遗憾,挑战失败。”说着,给客人递上一块一旁篮子里的松子糕,“来,礼品请拿好,祝您新的一年一帆风顺。” 客人原本还垂头丧气,可接过松子糕尝了一尝,又绽起一个笑容。这糕点倒不是说有多美味,但胜在免费,而即然免费,愿意挑战的人也就多。 又因糕点大多甜而干涩,尚未吃尽便觉难以下咽,正好跟伙计点一小壶茶水慢慢咂巴。 难寻落脚之处,同陌生人拼桌也不介意,一伙儿交谈着方才所见那物,说那方块长得委实稀奇,从古至今竟从未见过,也不知掌柜从哪儿寻来的。 “我问过掌柜,说是从一位大师那里得来的,那位大师隐居多年方才出山,正在京城之内游离呢!” “不对,掌柜说那东西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她桌上的,应是天上之物!” “什么天上之物,分明是魔物,你没听见那东西叫什么么?叫魔方!” 听到这里,裴琳琅不禁汗颜。她只让秦玉凤夸大其辞,以烘托氛围,可没让她胡编乱造啊。 她跟伙计打了一声招呼就上到二楼。 此处客人不多,但并非没有,她们慢条斯理喝着茶,手边摆着不少花样繁复的糕点, 依照那日裴琳琅交代,她们应当是拼完魔方其中一面的客人。糕点自然也是店内免费赠送,但从形制到色泽味道,皆不是廉价的松子糕能够比拟的,故客人脸上不乏得意之色,另点的茶水也昂贵。 糕点是裴琳琅另外嘱咐秦玉凤采购的,茶叶却不是。北方本就干燥,加上店内生意长期惨淡,积压了不少往年的茶叶。这玩意儿不容易坏,多放个一年两年还要更香,加上免费的糕点,就是定价比其它店要贵,也没人觉得吃亏。 裴琳琅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也点上一壶茶水同糕点慢慢咂巴。亦如前日,至午间饭点,秦玉凤方抽空前来见她。 那人抹着满额头的热汗走来,嘴脸简直都要咧到耳根后,“真是多亏了裴公子,要不是裴公子一番好主意,哪有小女今日。且按照裴公子的吩咐,我已派人在城内大肆宣扬此物,只怕下午生意还要更好!”一壁说一壁给自己斟上茶水。 裴琳琅沿着杯壁小呷,揶揄道:“我既是‘裴公子’了,秦掌柜,您应该不是不想给我那份应得的抽分吧。” 秦玉凤脸色微变,立即笑比桃花灿烂,“裴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何须如此见外。” 裴琳琅也笑,“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劳烦掌柜去把账簿拿来,你也知道你兄弟我这几日很是艰难。” 四目相接,电光火石。 最终,秦玉凤只能妥协,“行,你给我等着。” 她利利落落地去了,片刻回来,一本簿子一架算盘横在裴琳琅的面前。 秦玉凤一看就有所准备,账簿上面几个数字写得明明白白,她简单拨弄了一番,凉凉地道:“撇开我所提供的场所、工具、工钱以吹嘘叫卖的跑腿钱,给你的抽分一共……四两五钱八分。” “你说多少?”裴琳琅惊得都要从桌上爬起来。 秦玉凤面不改色,“看在你我是老朋友,且我们还要长期合作的份儿上,我给你凑个整,喏,这里是五两银子,您请拿好。” 与银子一并递上来的还有那本账簿,上面明明白白写的确实是四两五钱八分。裴琳琅略略扫过,发现竟连手边方点的这壶也明明白白算她头上。 天可怜见,她又出主意,又出力气,换来楼下乌泱乌泱那么多客人,这厮竟然就给她这么几个子儿。 “秦玉凤,你、你你你心也太黑了吧!你都赚了五十多两,哪怕分我八两呢!” “谁让这家店是我的呢。”她昂着头,收拾账簿起身。 裴琳琅冲她喊:“你迟早遭报应!” 秦玉凤笑得很是得意,身子都跟着晃起来, “对了,”似想到什么,秦玉凤施施然留住脚步,回眸冲她抬眉道:“有位贵人看上你那玩意儿,让你五日后到城南漱雪阁见她。” 裴琳琅从杂役手中接过信物。打开绢帕一看,忙将其攥紧,生怕秦玉凤那厮反悔。 *** 信物是枚玉佩。 回沈府的路上,裴琳琅仔仔细细将其打量了一番。 此物虽小,但胜在做工精巧。玉料清透,上面雕着双鲤的纹样,每片鱼鳞都清晰可见不算,鱼眼处还钳着一粒鲜艳的红玛瑙,用料亦是不俗。 也许……裴琳琅猜想,也许那位贵人真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故秦玉凤那个铁公鸡才会因害怕招惹对方,而不得不选择交出玉佩,与自己坦诚。 而要说书中贵人…… 肾虚皇帝?还是……那个荒唐的长公主? 虽觉此事有些顺利过了头,但要真是如此,定能带她进宴席去! 思绪走到这里,忽见一抹青色官袍自夜色中走来。 正是沈昭。裴琳琅停下脚步立在门边等候。 远远沈昭也注意到了她,她缓缓靠近,待一丈之距却停下脚步。 她的视线落在裴琳琅手中那枚玉佩之上,眸色微冷。 裴琳琅忙将玉佩收回腰间,冲沈昭笑道:“姐夫今日散职早啊。” 沈昭来到她面前,神色徐徐舒展,“未时三刻散衙,已不早了,倒是你,”她浅弯眉眼,笑容可掬,“此玉佩温润生辉,非寻常之物,看来季弟已得贵人青眼了?” 裴琳琅入府已有些天,这却是沈昭头一回正眼看她。她知晓这人从来看不起她,自己亦复如是,今日一见,方觉察这沈昭到底是主角,不光身量高挑,模样也好,那张清俊的脸上写满了野心。而自己呢,除了一张脸,其余哪儿哪儿都不如她。 裴琳琅牵唇一笑,作了无所谓状,“寻常玩意儿罢了,有甚大惊小怪的。” “寻常?这怕不是宫中的形制。” 一线锋芒透过沈昭那双眸子直抵裴琳琅心口。 裴琳琅一怔,“姐夫说笑了。” 饭桌上,沈昭又说起这事,说衔月,你这位弟弟可是了不得,不多日的功夫就与宫里搭上了关系,“先前你还拖我给她找份清闲差事,如今看来,哪还有我这个姐夫的用武之地。”说时,仍旧那张笑脸。 沈昭并非爱笑之人,可这话就像真心为她高兴。 这是她们三人之间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座上其余二人却皆笑不出来。 裴琳琅望向岑衔月,发现后者也正看她,只是娥眉微蹙,宛如不悦。 岑衔月讪讪,“这定然是误会,我自己的弟弟我哪能不知,她要有那本事,又何必教我日日替她操心。” 裴琳琅收回目光默默用食。 沈昭的视线则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那种直白的审视让裴琳琅明白,沈昭竟如此轻易便戒备起了她。 沈府后院栽了一片颇为可观的罗汉竹,风翻翠浪,竹叶特有的清香如杳霭流玉,翩然而至。 这里没有现代社会的乌烟瘴气,又或许因沈昭那些可笑的忌惮,裴琳琅今夜心情尚佳,便明明白白同岑衔月说了玉佩的来历,没有丝毫隐瞒。 哪知岑衔月脸色益发难看起来,她将玉佩捧在手心反复打量,“城南漱雪阁……” 裴琳琅注茶道:“妹妹难道不算给长姐长脸了?长姐和该为妹妹高兴才是,怎生还愁眉苦脸的?” 岑衔月掀睫看她,“你想去?” “为何不去,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么?” 岑衔月安下玉佩,面色没有丝毫舒缓。 “长姐这是何意……” “我不希望你去。”岑衔月以一种极罕见的强硬语气说。 她在命令她。 “为何?难道玉佩有何不妥?” “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我单方面不想让你去。”岑衔月直视着她,裴琳琅欲伸手去拿回玉佩,却被岑衔月按住动作。 裴琳琅被泼了一盆冷水,既不解也不满,蹙眉反问:“理由呢?长姐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岑衔月一时心急,可仍欲言又止,似作挣扎。 “长姐。” 岑衔月适才开口,“你如今女扮男装,若真进了宫,那便是杀头的重罪,即便躲过这一遭,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前路何等凶险,你非人中龙凤,如何招架?” “妹妹自不是人中龙凤,但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倒是长姐,”裴琳琅眯眸凝神,审视着岑衔月,“似乎还知道些其她的。” 岑衔月默默收回手,终是没能回答上来。裴琳琅趁此一把夺过玉佩仔细收起来。 “你娘将你托付给我,我必须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岑衔月不罢休。 裴琳琅冷声道:“我知晓长姐一切皆是为我好,可这八字还没一撇,大不了她日女装进宫就是,至于其她的……妹妹总不好一辈子寄人篱下,余生长路漫漫,难道长姐还能养妹妹一辈子不成?” 裴琳琅心意已决,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意欲送客。 可这岑衔月不知急些什么,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要你能周全活着,养你一辈子又何妨?” 裴琳琅一怔,反而笑起来,“长姐真会说笑。” 她们相面而立,岑衔月看着她,一个那样柔弱的女子,可烛泪摇红之下,她的眼神透着坚定。 她是认真的。 裴琳琅笑不出来了,只剩满心疑惑,就算是道德标杆,也没必要为了区区承诺做到这个地步吧。 裴琳琅敛容屏息,“长姐大可不必如此,斯人已矣,何必为了区区承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过妹妹还是在此谢过长姐,妹妹答应长姐她日若有机会定然小心行事。” 裴琳琅说得淡然,还恭恭敬敬垂了首。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岑衔月咬着唇,反而将她手腕越攥越紧。 “……承诺?” “难道不是么?” 良晌,岑衔月的目光同她的手终于渐渐松动,“不好意思,我总是忘记你已经……” 她竟失落起来。 裴琳琅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尚留余热的手腕,“已经什么?” 她在岑衔月身上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可这具身体却起了反应。 方才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落泪。 岑衔月轻易掩饰起了所有情绪,下一瞬,与她莞尔一笑,“忘记我们琳琅已经长大了。” 她似乎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脑袋,但止住动作,“时候不早,睡了罢。” 裴琳琅将岑衔月送到门口,夜风摇动她的发丝与衣袂,显得她的长姐太过单薄。 裴琳琅心生不忍,怕自己方才话说重了,到底岑衔月不曾对她有过坏心,便歉声与她说:“妹妹心知长姐皆为妹妹好,妹妹又何尝不是。” “长姐,那个沈昭绝非良人,早日与她和离了罢。” 岑衔月微微颔首,可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甚至连半点意外也不曾表露。《 》 9、岑衔月 “阴阳双鲤佩,应当是长公主所有之物。”夜色深沉,沈昭立在书房窗边,与黑暗中一道人影说,“恐怕那废物是真跟长公主搭上关系了。” “主子,需要我去除掉她么?”那黑影一口低沉女声,颇为冷峻地说。 “不必,她日待我等肃清长公主一党,那无用之人自有她的归处。不过在此之前……”沈昭垂眸沉吟,冷声命那黑影,“盯紧她,查清玉佩的来历,若长公主一党另有动作,即刻与我回禀。” “是!” 四下寂静无声,黑影一时却没走,犹豫片刻,又问:“岑姑娘那边……您有何打算?” “再说吧,岑氏我还有其她用处。” 今年正好是沈昭为官第五载,她早不满于区区大理寺丞,还需要岑衔月的父亲岑尚书助她顺利升迁,穿上那身梦寐以求的绯色官袍。这是她与岑氏一早说好的,即便岑氏心悦于她,可她却不得有丝毫心软。 黑影显然为这个答案感到不满,她盯着沈昭。沈昭觉察,不由叹气:“你明知我的心里只有你师姐,你该问的人是她,而非我。” 黑影默了默,“师姐进来刚回京,您请找个时间看看她吧。” “知道了。” 话音落下,那黑影便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雪檐映月,寒柝惊宵。 偏院门口,云岫正两手捧心呵气。 候了近一刻钟,院内终于传来脚步声。云岫伸长脖子望去,然待岑衔月走近,却发现自家小姐眼角竟是湿润了。 “小姐您、”云岫登时发了气,“难道又是那不识好歹的来招惹你了?我就说她狗改不了吃屎,实在可恨!看我教训她去!” 云岫年纪还小,嘴上没个把门,她这肚里再难听的话有的是,可见岑衔月睨向她,还是只能打住,怏怏抱怨道:“我的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像她那样的俗人,您直接给笔钱人家反而惦记您的好。” “我不图她惦记。”岑衔月淡道。 再过一道门就是内院,站在门廊边,岑衔月遥望天际,但见紫金山巅云气翻涌,如素练垂空。 岑衔月忖度良久,忽的压低声音,“云岫,一会儿回屋去把……” 话音未落,一颗流星倏地划过轩辕星官。 岑衔月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去把那半玦玉佩找出来,明日我要去见一个人。” “……是。” 翌日,自城南漱雪阁出来,岑衔月便径直吩咐车夫驱车前往走马灯社。 店内客人的队伍已从里长长排到街外。岑衔月挑开帘子一角朝外看,路边皆是讨论如何解密的客人。人流如贪甜的蚁群徐徐朝前蔓延,汇聚在一处人头攒动的店面门前。街市上熙熙攘攘,连带着附近人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为了维护秩序,铁公鸡秦玉凤今日还多请了两位壮汉,免得有人蓄意闹事,砸她饭碗。整个大厅闹哄哄的,人群中心,秦玉凤正扯着嗓子在那儿喊。岑衔月施施然进来,与秦玉凤对上目光,微微一笑,便提裙上到店内三楼。 不时,糕点和茶水一齐上了。 岑衔月却没用,这里清净,她只闲坐着,想着那位贵人所说之话。 “衔月,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我不用她,难道你就能护她一辈子了?” 说得慢条斯理,却是字字珠玑。 再回神,秦玉凤已坐至她的对面。 她将那个所谓魔方的东西放在桌上,笑容满面地微喘着气道:“难为你还知道来找我,我以为你要一辈子不出门了。” 岑衔月浅笑取过那物,握在手里左右摆弄着,“我倒是想躲一辈子。” “没心肝的,怎的就要撂下我了不可!”秦玉凤嗔怪道。 今儿个日头晴好,淬金阳光化了多日来的冷雪,却是更冷,冷风呼呼地吹,艳阳底下是彻骨的寒凉。 秦玉凤托腮望向窗外,忆起上回见衔月也是这样一个冷的日子。 两三年如过眼云烟,想想当年的她们多少年轻意气,转眼物是人非,而自己也已三十,真是岁月催人老,不服不行。 “玉凤。” 岑衔月一声轻唤拉回秦玉凤的思绪,她应声看去,却见后者并未抬头,如是道:“你不该帮她,更不该将玉佩交给她。” 那声线清幽婉转,却透着一股凉。 秦玉凤背脊一寒,端正坐姿颇为无奈地告饶:“我不帮她能怎么办,虽然说我确实不喜欢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做派,可她那副德行来找我,你是不知道多可怜,再说那玉佩……” 秦玉凤叹气,“要不是被逼无奈,谁乐意看她飞黄腾达,到时这店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我的了。再说了,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愿告诉我,我哪分得清轻重缓急。” 说完,秦玉凤视线转回窗外。 楼下人群中,人群中一张秀气漂亮的少年面孔正缓缓向这处走来,正是裴琳琅,眸中不禁流露欣赏之色。 “不过你还真别说,你这便宜妹妹脑子还是那么灵光。” “诶,衔月你说要是、” 不等秦玉凤畅想未来,对面座位已空了,桌上只留着那个魔方。 秦玉凤大惊,将其拿起仔细打量。 六面竟然皆整齐完备! 裴琳琅今日前来此店,系为打听玉佩相关的事宜。 得了机缘本该高兴才是,可因昨夜岑衔月给她泼的那盆冷水,教裴琳琅心情很复杂,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闷闷的,心里不踏实。 她往桌边坐了,怏怏托着腮,另一只手拨弄叠在一起的几个精巧瓷杯,问伙计:“你们掌柜呢?” 伙计正在清台,抬下巴指了指楼上。 秦玉凤正从楼梯上下来,“哟,这不裴公子。” 说着来到柜台后,拿笔往高挂的板子上添了一笔, 板子上记录的是挑战成功的人数,从下到上依次是完成一面、两面……六面的。一个一个正字往后排开来,目前最高也只一人完成了两面,可秦玉凤那一笔竟然添在了六面之后。 裴琳琅惊得拔地而起,“有人拼完了?没弄错吧?” 秦玉凤昂了昂下巴,很是得意,“看来你这玩意儿也不过如此。” 转魔方其实不难,只要掌握其规律就能熟能生巧。裴琳琅小时候有阵子很是沉迷于此,背了口诀,练了好些个月,至今都记得。 可问题在于古人不知道口诀,又是怎么完成的? “我奖品还没准备好呢,人呢?还在楼上么?” “刚走。” “那我……” “等你准备好了交与我就成。” 裴琳琅仍未回神,她懵懵坐回位置。 之前她说完成六面者能获得一份神秘大奖。这份神秘大奖原定是机械手表。但事实上她压根不觉得有人能完成,故也就不打算麻烦自己,要知道那玩意儿做起来有多琐碎多麻烦,然眼下…… 她叹了口气,不然还是随便买个什么东西敷衍敷衍好了。 “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赶,却又不见你干正事,裴公子今儿个又是干嘛来的,如果只是蹭茶水的话,那可没有。” 裴琳琅吱唔,“哦,这个啊……” *** 入夜,沈昭至晚未归。 府上都快歇息了,沈府却到处不见她的人影。 也不是头一回晚归,可往日总也赶着二更之前回来了,今儿个…… 打更人都已上街报时去了,人却还没回来。 所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沈夫人岑衔月还没说什么,那边章嬷嬷就已急个不住,门子下檐来回踱步说:“我看大爷八成是被同僚拉去喝花酒了,这……染上什么病可如何是好。” 回头看,她们夫人竟还悠哉悠哉坐那在大红宫灯下面绣花样,就更是来气,“夫人当真是稳当,那可是您屋里的男人。” “嬷嬷稍安勿躁,大爷她不是那性子的人。”岑衔月仍旧慢悠悠,一针一线怎个优雅了得。 章嬷嬷气得直跺脚,“夫人,难道您母亲就没教您如何管教自己的男人?哼,难怪大爷嫌您没趣,宁可夜宿书房也不愿碰您了!”说完,身儿一背,点了两个丫鬟赶紧上外头守着去。 岑衔月怔了片刻。她娘去的时候,她才不过六七岁,确实没教她,至于岑夫人,更是不会了。 岑衔月好脾性,可云岫哪里忍得了。 刚想反驳,却被岑衔月拦住。 “小姐!” “无妨。” 云岫气得跺脚起来,她这小姐自从嫁进来就是如此,如今被刁奴欺到头上也不吭声,真是教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云岫咕哝:“我看还是得引个婆子在身边,小姐,改日您可得同岑夫人说了这事儿,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章嬷嬷耳朵尖,又扬声起来:“是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好端端腊月十五,咱们也不图夫人心里存着咱,可总不好带个拖油瓶来带累咱。” “你个老蛮婆!说什么呢你!” 话未说完,再次被岑衔月拦住。 她微微一笑扬起脸来,“嬷嬷这话说得好生无端。琳琅住处是我屋里的云岫帮忙打理出来的,可曾劳烦嬷嬷?琳琅的吃用是我出的银子,可曾劳烦嬷嬷?倒是嬷嬷您。” 岑衔月静静掀睫,语气淡淡,“这个年收了我不少额外的赏钱,总不好教我一一都算出来,您说是么?” 一息寂然,那婆子徐徐回过身,讪笑道:“夫人言重了,咱当夫人是自己人才说这些,怎么夫人还较真儿上了?” 裴琳琅风风火火自外间回来,正好撞上这一幕。 满面的喜气登时僵在脸上,裴琳琅察觉不对,慢下脚步问岑衔月:“长姐,发生了何事?” “无事。” 夜际寒凉,一点冬雨夹着雪落了又停。透过檐角那盏透彻的宫灯,岑衔月瞧见站在满院洇润生辉中,她那琳琅衣襟歪了半边,便放下花样上前帮她整饬。自然而然如同下意识的动作。 裴琳琅却被这番吓得不禁退开。 树影婆娑,岑衔月白生生的手僵在半空,怔了怔,到底如若无事浅笑,“倒是你,春风满面,有何喜事?” 裴琳琅恭敬垂首,“勉强算是喜事吧……”《 》 10、挑唆 就玉佩一事,裴琳琅打听了些眉目出来。 依秦玉凤所说这玉佩的确是宫中的形制,做工来看,甚至有可能出自皇家手笔。 当今圣上体弱多病,暂无子嗣,所说皇家,也就指的是皇帝同长公主,甚至长公主身边云云女宠也有可能。 堂屋桌前,岑衔月还是那张不喜不悲的脸,看来还是为此不情愿,问她道:“你觉得那人是谁?圣上还是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但我希望那人只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宠。” “为何?” “听说这个长公主……” 秦玉凤的原话是:“那长公主可不光只是骄横跋扈,荒淫无度。当年女帝驾崩时,她哭得多么凄厉,金銮殿前生生磕破了额头,血混着泪染红半幅丧幡,满朝文武谁不赞一句至孝,可转头呢?” “她亲皇弟继位不过三日,御膳房就逮到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往陛下的醒酒汤里抖朱砂粉。那奴才临刑前嚎得整条朱雀街都听得见,长公主殿下饶命啊!是您说……说陛下体虚,该用丹砂补元气……” 裴琳琅对原著中长公主的形象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这位贵人因谋反失败,下场颇为凄惨。 跟这样一个角色扯上干系,保准没好事。 裴琳琅如鲠在喉,“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岑衔月没急着驳,只将茶汤徐徐注入杯中,水雾氤氲间,柔声低语:“可我听说长公主曾为先帝试药,乃至三日白头。” 她抿了一盏清口茶下肚,见裴琳琅愣神,她招呼章嬷嬷将厨房提前备上的羹汤端来。 章嬷嬷虽心不甘情不愿,可主命难违,拧了拧帕子到底去了。 言罢,岑衔月又回与裴琳琅:“荀子有言,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市井传言不过逞他人口舌之快。琳琅,切勿人云亦云。” “是,长姐……” 起初裴琳琅以为岑衔月正是因为长公主那些丑闻才阻止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听她的语气甚至是欣赏长公主的。 难不成这岑衔月也开了天眼,知道长公主是党争的输家? 不不,这怎么可能。 不过要真是长公主那还更好,至少不用担心进不去罗浮春宴了。 裴琳琅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羹汤用完方惊觉:“姐夫呢?今晚不回来?” “大抵又是应酬去了吧,你不必放在心上,常有的事。”岑衔月淡淡地道。 岑衔月还是那不动如水的模样,垂着眸,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可不得习以为常,书中写过去两年沈昭几乎把这个家当客栈用,就连沐休也不常回。 而女主表面看似习以为常,其实是不得不麻木自己罢了,她告诉自己当了官就得如此,整日待在家里还有甚前途可言。 她单方面以为自己毫不在意,以为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可当得知沈昭愿意为了另一个女人付出真心,还是让她心碎。 对了,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总之她记得后面沈昭还会为了她…… 故事开头正是那人回京的日子,八成今晚沈昭就是去见她心上人了,啧,真是有够可恶。 不过话又说回来,该不该告诉岑衔月这些呢?会让她伤心的吧,还是说岑衔月其实压根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对方毕竟是她朝夕相处的丈夫,而自己不过是曾经纠缠她的外门的弟弟,哪能相提并论。 裴琳琅一面咬着筷子啃羹汤底下几块极入味的白玉萝卜,一面纠结得瞅着岑衔月。 她其实挺不愿意见岑衔月伤心的,到底长痛不如短痛。 “我看姐夫八成是去喝花酒了,”裴琳琅小心翼翼开口,故意拿着戏谑的腔调,“长姐可得将人看好了,姐夫如今是京城里的香饽饽,多少女人挣着抢着想要呢。” “姐夫虽为人正直,可我听说她与过去以为青梅竹马的、”后面就要接上一段对她姐夫的造谣。 可是她长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话没说完,岑衔月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她冷着脸,手中执筷一动不动,待她熄声,岑衔月便更为冷地开口:“章嬷嬷眼里只装得下这些虚无的声色之事是因为她老了,看不见其她的了,琳琅,你尚年轻,眼里难道也只存得下这些了?” “不是,长姐,我……” 岑衔月不理她。说完,顾自吃自己的。 裴琳琅简直比窦娥还冤,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这至少证明她长姐并非真是一个盲目的软柿子。她也是有脾性的,等她发现沈昭出轨就越生气,就越是有可能和离。 书中没和离那是因为没人将这件事戳破搬到台面上来,而她不光打算在未来某天戳破这件事,还要将其闹得京城之内人尽皆知,大肆宣扬沈昭的伪善嘴角,不给她和女主丝毫和好的机会。 想到此处,裴琳琅朗朗行了声“是”,便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她冲岑衔月露出一个充满傻气的笑容,谁料一个不察忽对上守在一旁云岫的视线。 那小丫头怎么也生气,简直可以说是咬牙切齿,绞碎手绢了。 裴琳琅心知不对,赶紧吃完回院子,不防那丫鬟脚程何其之快,一下就追上他,如上次一般再次把她堵到了别院的墙角。 裴琳琅气喘吁吁,哎哟连天,“我的云岫姑奶奶,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 更深露重,云岫如恶鬼罗刹般横眉凑近她,“去你的姑奶奶,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能饶过你,我告诉你,套近乎没用!” “我没…… “别装纯良了,也不嫌恶心,先前我还以为你是真失忆,如今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呵,想拆散我俩小姐和姑爷是吧。” 还真知道? 裴琳琅一呆,自己做得这么明显么?如果小姑娘都看出来了,那岑衔月肯定也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因为反骨而对沈昭更放不下?嘶……说不定啊…… 裴琳琅深刻反省,却闻云岫又道:“不就是对我家小姐余情未了,想要拆散然后取而代之么?裴琳琅,我知道我家小姐天生丽质平易近人,可山鸡哪能配凤凰,你也不照镜子自己配不配!” “?” “不是,云岫姑奶奶,我真、” “别解释了,都是老掉牙的招数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以前你就爱用这套,靠着一张纯良面孔欺骗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枯木逢春,日子有了盼头,我断不会再教你得逞了去!” “我告诉你,我家小姐和姑爷那是天赐的姻缘,天造地设一对,你这浑身没半两肉的阉人若再意图拆散小姐和姑爷!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裴琳琅懵在那儿,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胸口闷闷的,等人走后才一个恍惚惊觉回神。 她前任穿越者真是够可以的,肆意妄为那么些年,美人调戏了,女配丫鬟欺负了,玩够了,就冰湖一跳就跑路了,到头来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让她不是被人骂就是被人嫌弃,这都叫什么事儿。 *** 这厢云岫回到西耳房,因怕小姐果真受了那姓裴的挑唆,故也准备了一番措辞要说。 她来到岑衔月身边,岑衔月正在卸妆梳发,透过铜镜,那双眸子目不斜视,“你又去欺负她了?” 声线凉得人简直受不住。 云岫登时慌了,不由支吾起来,“我没、小姐,我可不敢欺负了她去……” 以前那人惯会告状,一点不顺心就要递到小姐的耳边,她同岑二小姐吃了她不少苦头,如今她失忆了,说是欺负,可也不过…… 她低着头,忽见一双手将梳篦递上来,不禁眼底微亮,接过好生为小姐梳着头。 她是十二岁跟的小姐,这么些年小姐的头发一直都是她梳,就连出嫁那日也是。 旁的人家都是母亲来这一遭,还要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之类的词,她们没有。当年姑爷还没出息,虽拿了功名,可名次并不惹眼,府上骂声一片,说她家低贱不自爱,好端端的尚书千金,哪至于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糟践自己。 云岫也气小姐,可想想至少不是裴琳琅那厮,便觉得已算是一桩不错的亲事。 姑爷她……不喜欢小姐,这谁都看得出来,云岫也委屈,也不甘心,可她们二人相安无事,日子到底还算过得下去。 且如今姑爷又得了今上器重,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云岫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只是觉得她居心不良,觉得她……小姐,你知道姑爷不是流连烟花巷之人,她一心只有功绩,又哪会……” “云岫,我在问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那双眸子看向她。 云岫再不敢争辩,嗫嚅一番,挤出一句话来,“是,奴婢知错了……” “云岫,她是我的妹妹,便也是你的主子,即便不喜欢,可针锋相对总归是不对的,若三番两次如此,我只能另外再支一位丫鬟留在身边。” “小姐别!奴婢真的再也不会了!”云岫跪下,她望着岑衔月,灯光下,岑衔月一言不发,只是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云岫想到出嫁那日,小姐也是如此。《 》 11、制新衣 为给财主一个好印象,一大早,裴琳琅就出门用秦玉凤给的几两银子上街买了一匹好布。 她没多少衣服,唯一能看的过去的衣服还都是沈昭那里薅来了。她虽然早过了为此自卑的年纪,可面对沈昭到底还是抬不起头。 节省成本起见,裴琳琅决定让秦玉凤帮她裁缝。自己可是她的摇钱树,她一定很是巴不得才对。 一整个下午,裴琳琅都在监督秦玉凤给她裁衣服。那秦玉凤哀声怨气,一面裁一面跟她讨价还价,说又欠了她多少多少工时钱,等你日后发达了绝对不能忘,以及: “总不能一辈子仰仗那方块,大伙儿新鲜劲儿快过去了,我把衣服给你裁好,是不是该想点其它法子了?” 裴琳琅咧嘴笑,“你放心,只要明天顺利,一切都好说。” 做一身普通款式的衣服最快也需要一天,裴琳琅先行打道回府,说明日再来店里取。 暮色四合,沈府溺在一片万籁俱寂中。 今日也不见沈昭踪影,可是除了章嬷嬷无人在意。 墙角边的西耳房照旧早早点起灯,屋内,云岫摆熄火柴,捧着烛台来到岑衔月的跟前,“小姐,歇一会儿吧,如此连日针线,眼睛怎生遭得住。” “无妨。”岑衔月低低地说,“也就这么一次,未来怕是没有给她亲手做衣服的机会了。” “小姐……”云岫愁容满面,这两天云岫什么好赖话没说,可她小姐听进去哪句了?说亲手做就亲手做,就是熬夜通宵也非得赶在明日送出去,说什么: “你也看到她有多少期待明日了,长姐如母,总不好教她穿那身别人的衣裳出门见人,孩子大了,总要脸面你。” 什么别人的衣裳,那分明是小姐新买的衣裳。 云岫说:“外头多的是成套的成衣,裁衣服的婆子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小姐何必劳累自己。” 她小姐便不再答了。 云岫明白她家小姐只是单纯想要给那姓裴的做一身衣裳,那人一日一日长大,也许某个瞬间就会与另一个人成家。 云岫只是不甘心,区区一段羁绊罢了,有甚忘不了的,就是对姑爷小姐也不曾如此用心,可到了那人这儿,一针一线都似乎带着泪,多少折磨人。 寂静中一点动静都分明,这偌大一个院子好似只有裴琳琅一个活人,她跳蹿蹿地进来内院,脚步声一下教岑衔月听了去。 岑衔月停下动作抬目望了望,吩咐云岫:“她回来了,我这里无碍,你去伺候着。” “是……” 云岫应声去了,出了门,正好对上裴琳琅喜气洋洋一张脸。 云岫讨厌她那副没心没肺的德行,裴琳琅跟她打招呼,问她:“长姐今日可好?”也只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罢了。 念及小姐那番话,就是在生气也得忍着,云岫忍耐地哼了一声,“难为二爷还知道惦记我家小姐。” “自然是惦记的,哪能不惦记……”裴琳琅讪讪起来,一副马上就要溜之大吉的模样,哪有一点将她家小姐放在心上的样子。 云岫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可知我家小姐为了给你、” 话未说完,远远就听见章嬷嬷喊:“大爷您可算回来了,昨夜宿在哪里?可曾受累?” 云岫才去张望了一眼,再回头,那裴琳琅果然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没心肝的混账,我家小姐真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你!” 躲开云岫那灾星回到别院,裴琳琅立马打了一把水给自己洗脸。 从布料铺子到茶馆,她连走带跑赶了两趟,累得浑身是汗,若不是秦玉凤那里没浴桶,都想直接在那儿洗澡算了。 不一会儿,云岫便差了粗使丫鬟给她烧上炭盆,来到她的面前,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裴琳琅耳边都是水声,洗净一遭才抬头问她:“你说什么?” 云岫不耐烦,“我说衣服!” “衣服啊。”裴琳琅脑筋一转,猜是她长姐来问她需不需要新衣服。女主这京城好人想必也担心她穿这身别人的旧衣服出去丢脸,故差人过来,八成要给她做新衣服。 裴琳琅心中很是感动,可寄人篱下已经万般麻烦女主了,再要连吃带拿的,脸皮也太厚了点,忙不迭推辞:“不用不用,住在这里已是莫大的麻烦了,衣服我会自己解决的,不必姐姐操劳!”说得万千真挚。 她当然是认真的,只是不知云岫那么惊讶干嘛,“你?自己解决?你有钱?” 多冒昧啊。裴琳琅直起腰杆,“那我可得让你失望了,我不光有钱,布也已经买好了,那可是价值五两白银的高档货!明天就能穿上!” 云岫的神色开始变幻,最终定格在愤怒上。裴琳琅不奇怪,反正这个小丫头见她总生气,一天到晚跟自己欠了她似的。虽说一切错在原主,可跟她到底没什么关系,三番两次实在教人烦闷。 “你、你个没良心的!我这就告诉小姐去!”说了这么一句就跑了。 “啧,莫名其妙。”裴琳琅继续洗脸,洗完脸洗脚。 隆冬的天,即便烧起炭火也还是冷,可裴琳琅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无论如何,今晚就是冻死她也得洗澡。 为了热水,裴琳琅打算去不愿踏足的内院张望张望。 来到月洞门口,一双婢子自裴琳琅眼前走过,一人说:“你刚才闻到了么?那是女人的脂粉味,对吧。” “嘘!”另一个注意到阴翳中的裴琳琅,噤声冲着裴琳琅微微颔首。 裴琳琅点头,并问:“姐夫怎么了么?” “没什么,大人她只是……”她们默契地支吾,刚要答,听见那边章嬷嬷的声音,又改口:“大人她喝了一点酒,夫人正照顾着。” 人走罢,裴琳琅踱着步呢喃:“脂粉味……那人果然去找她相好了!” 裴琳琅加快脚步,这就打算去给她长姐加把火。 沈府的正房基本是空置的,两人各自住东西的耳房,算算这大半年,这还是她们夫妻头一回一起进正房内室。 沈昭坐在榻边,整个人倦倦垂着首。这里没外人,岑衔月失魂落魄坐在边上,装都不装一下,只是发呆,由着云岫帮她丈夫脱鞋脱袜,上下照顾。 云岫心中复杂,方才她去找裴琳琅本意是想让那厮劝劝她家小姐。她不忍她家小姐再为此熬夜下去,何况不过为了一件衣服罢了,可谁知道得来那人那么一句混账话。 她也是气急了,径直便同她小姐说了这事,她小姐听后,当即用剪子绞了那件快要做好的衣裳。 云岫一时劝阻不住,她小姐转眼却又悔了,紧紧揪着,又一针一线试图将其补上,眼泪跟豆子似的往下落,“没事,世上哪有人嫌弃衣服多的,索性眼下也不着急了,我便慢慢做,好好做……” 眼下她那眼眶都还红着,实在教人心疼。 适时,裴琳琅蹑手蹑脚走到内室隔扇边,云岫正在气头上,瞧见当即便呵:“多大的人了还进人家内室!你娘怎么教的你?” 裴琳琅想说我这不是还没进嘛,岑衔月却道:“让她进来。”说着看向她。 这一眼带着浓浓的哀怨,不禁教裴琳琅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长姐果真是伤心了。 为了那么个狗屁的渣攻。 唉,何必呢。 裴琳琅又看向沈昭,那沈昭也正看着她,也那样带着怨恨。 可她不比岑衔月,马上又半醉半醒地笑起来:“季弟早啊,来,进来,我正愁没人跟我说话呢。” 裴琳琅这才犹犹豫豫地挪着步子进去。 坐在衔月旁边的玫瑰交椅上,她伸手握了握岑衔月的手以示安慰,一壁说:“姐夫倒还笑得出来,你可知我姐姐何等为你、” 岑衔月将手愤愤抽了回去,顺带睨了她一眼。 裴琳琅无辜,但继续说:“何等为你伤神,你说你昨日不归,今日又喝了酒回来,这当中究竟是去干嘛了?” 沈昭意味不明地笑看着她,“我竟不知原来夫人是为了我伤神,”视线又落回岑衔月身上,“夫人,你是为了我伤神么?” 岑衔月不回答,可她那目光真真儿一点不清白。 裴琳琅急了,“姐夫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姐都嫁给你了,不是为你伤神,还能是为谁伤神?倒是你,别是去找你哪门子的相好去了,不然我这小叔子可不会放过你!” 裴琳琅还没等到沈昭如何招架,一旁云岫就牙尖嘴利地插进话来,“我家小姐和姑爷才是一家子,你有什么可不放过的?” “云岫,别说了。” “小姐心善才将你当弟弟,哼,你还真拿上架子了,好生厚的脸皮。” “云岫!”岑衔月站起身,她似是恼了,一双凤目瞪似铜铃。 云岫适才闭嘴,悔恨交加,只得悻悻低下头,却没个半点道歉的意思。 岑衔月抓住裴琳琅的手对云岫说:“好生照顾姑爷。”就带着裴琳琅出去外面。 临走回头看,那沈昭依旧摆着那副让人不快的笑脸。裴琳琅咬牙切齿,恨那人实在不识好歹。《 》 12、温吞缱绻 “长姐……”来到廊外,裴琳琅不忍地叫住岑衔月。 岑衔月没回头,但是她的手默默松开了。 裴琳琅低头去看,那只白的手正不断远离她。 奇怪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裴琳琅觉得心口难受,便在这片刻的寂静里长久地注视着岑衔月。 风不住地刮,这夜还是太冷,太冷太冷,将岑衔月的肌肤冻出一层薄薄的粉,近乎透明。 “不是说要去见贵人?明日得早起吧。” 岑衔月转过身面对她,低声说。 岑衔月身量比她稍微高一些,可依旧让人感觉她是那么弱不禁风。 “嗯……”裴琳琅闷闷地应,视线微微向上,直勾勾地瞧着她。 “明日……” 不知怎的,裴琳琅情不自禁伸出手,落在岑衔月额角那一绺凌乱的青丝上。 只一瞬间,岑衔月浑身一震,抬眼对上她视线,紧紧地攫着她。 肌肤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时间静止。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岑衔月捉住握在掌心。 那种奇怪的情绪开始蔓延,裴琳琅觉得自己就像落入猎人圈套的雏鸟,受惊一般收手退开,看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琳琅察觉自己失态,竭尽全力笑起来,“是啊,得早起,所以……” 她又退一步,她告诉自己她该回去了,“长姐早点休息,晚安。” 转身,仓皇失措地离开。 院角阴翳里,章嬷嬷默默看着这一幕。 裴琳琅慌张,跑着差点跟人撞上。她只落下一声对不起,可章嬷嬷似无所闻,她死盯着岑衔月,慢条斯理晃着身子靠近。 “夫人跟您兄弟感情可真好。” “都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你们连个半点亲缘也没有,难道不应该更为注意些?” 岑衔月眼下没心思跟人周旋,只微微一笑,“嬷嬷也请早些休息。”便转身向耳房走去。 成婚两年,这是沈昭第一次宿在她与岑衔月二人的居室之中。 望着床梁架子,沈昭这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死去兄长的妾室重病去了,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孩子,那人方才回京便说要抚养。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沈昭心里敬仰她的才情她的身手,亦明白那人侠肝义胆,一向如此,可她毕竟尚未出阁,养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恐遭人非议。 她的意思是不如将孩子托付给自己与岑衔月,一来自己如今顶着哥哥的身份,养了他的孩子合情合理,二来岑衔月已嫁她为人妇,为人温吞且心中有她,定不会苛待了孩子,可这话说出口,却被那人平白指责了一顿,说她狠心。 她知道那人从来看不起她,对她的那些好也尽数都是不安好心的。 “主子。”沉着女声自身边响起。 沈昭回过神,却没起身,而是由着她继续说。 “长公主那边……您作何打算?” 是的,还有长公主的事…… 近些年,长公主就一直在大力推举《女户律》,意为支持女子从商从工从仕。长公主的说法是,此律法乃先皇遗愿云云。今上病体缠绵,长公主摄政已久,饶是如此,这律法推行也颇费周折,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春耕将至,前儿个长公主忽率众女官以“祈社稷安泰”之名,三跪九叩登上太庙。谁料当夜甘霖普降,偏那太庙上空却星河朗朗,轩辕十四星大放光芒。满城皆道此乃先皇显圣,长公主却转与今上叩首,口称“此乃陛下仁德感天”。 沈昭本暗自欣慰,想着长公主虽手段凌厉,到底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岂料今日朝堂之上,长公主竟借此“天兆”,举荐一位女官出任大理寺少卿。 这也就意味着,沈昭等了五年的机会极有可能因此拱手相让她人。 沈昭心里五味杂陈。 她难道做错了么?当年微末之时,她何尝不想跪投长公主门下,若非长公主压根不曾将她这位故人之子放在眼里,她又岂会男装一穿就是四五年。 如今走到这一步…… 沈昭望天,眸射/精光,“无论如何,我必须拿下大理寺少卿一职。不光是大理寺少卿,未来的大理寺卿也必须是我。玄妙。” “是。” “加派人手潜入她日长公主铺设的罗浮春宴。” “长公主行事谨慎,且那宴会皆内宅女流之辈,会不会……” “没乱子就制造乱子,无论用什么办法,必教此宴不得善终!” “是。” *** 裴琳琅睡不好。 虽心知翌日要早起,可眼睛一闭就是岑衔月的模样。 岑衔月…… 岑衔月岑衔月…… 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还是岑衔月。 梦里的岑衔月尚未嫁人,岑府的某个院子里,岑衔月督着她做功课。而她大抵是不情愿的,耍赖撒娇,无所不用其极。 岑衔月拿她没办法,虽罢休了,却十分为她担忧,说:“好歹有了男子的身份,却如此不爱读书,将来可如何是好。” “所以啊,姐姐可得好好读书了,将来投入长公主门下当个女官,妹妹还指着姐姐养我呢。” 她抱住岑衔月的手臂,岑衔月无可奈何地戳着她的额头,一切真实得就好像是她记忆中一段尘封的回忆。 梦做完了,裴琳琅也醒了,再睡不着,便打了一盆冷水凑活着洗了一个澡。 除夕将至,天一日比一日冷,灰蒙蒙的日头,雪又下起来。 裴琳琅起了个大早,许是昨夜冷水澡洗冻着了,不觉头脑昏沉。她扶着额头到前院与岑衔月略略用了早膳,席间听闻沈昭沐休,没出门,此时正在屋内修养昨夜的宿醉。而为照顾沈昭,婆子又支使厨房熬了不少大补的羹汤,裴琳琅得幸蹭了一碗。 热腾腾下了肚,裴琳琅精神头好了许多,三言两语说那婆子简直把姐夫当亲生儿子疼爱,“可我看姐夫并非多么亲近她。”她沈昭换了一个人都没能发现,也是讽刺。 岑衔月却似明白她的疑惑,解释道:“不亲近也正常,当年沈昭家里牵扯夺嫡遭了殃,撇开一个她同母亲兄长还留在北方,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回济南的回济南,近年好起来才团聚。” 这一遭裴琳琅当然知道,系因当年沈昭家里站队长公主,后今上登基,许多人因清君侧之名倒了霉,沈昭父亲便是其中之一。沈昭与其兄长是双生兄妹,因尚未及笄逃过一劫,母子三人寄住在一位从戎的世交家里。故沈昭才会处处看不起原主。毕竟她也是寄人篱下长大,当年并未女扮男装,可该读的书一点没少,甚至代兄考了功名。而因这些年家中遭遇,教她心中野望比寻常女子更盛。 裴琳琅正奇怪女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哪里听说的这些,忽闻云岫进来说:“小姐,马车已到了。” 岑衔月说今日风雪大,路途又远,不光给她支了一辆马车,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领羽毛缎的雪白崭新斗篷给她裹上。 “是我陪嫁的嫁妆,不是什么新物,你凑活着穿了就是,免得冻着。” “是,琳琅谢过长姐。” 岑衔月还是那样低着眉,还是那样看似温柔也看似疏离,却教裴琳琅比往日更为不自在一些。 她又想到昨晚岑衔月指尖的温度,想到岑衔月看着她的眼神温吞而缱绻,也与往日皆不相同。 那种感受是从何而来的?难道说那时女主因渣攻心中受伤,正值脆弱之时,故她的靠近才让女主卸下了片刻的伪装?毕竟自己喜欢她喜欢得人尽皆知,还差点因她嫁人发了疯,所以女主就…… 怎么也不该这样才对,女主既然不喜欢她,又怎能再给她以希望? “裴二爷,到了。”马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裴琳琅纷乱思绪打断。 裴琳琅惊觉回神,掀开帘帷朝外看,正是那所城南雅轩,漱雪阁。 此阁前承贡院文脉,后接东市商街,临水而筑,四面檐角如飞,周围遍植白梅,花期未过,那梅真如春雪一般,映着黛瓦红墙,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裴琳琅引颈望着门上那块龙飞漱金的乌木匾,心中不期然想到秦玉凤对她的叮嘱: “你以为那是什么风月场?错了。那儿只供煮雪烹茶、琴棋书画,连端茶递水的婢女都能背诵《楚辞》。” “起初不过是贵女们附庸风雅的去处,后来长公主定了规矩,每年只发三十六张金花帖,京里头的小姐们若没得一张漱雪阁的帖子,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人。” “你手里这玉佩抵得过三品官半年的俸禄。可若想进漱雪阁的门,还差得远呢。” 裴琳琅喉头微动,立在门口朝内窥看,果真如秦玉凤所说,目之所及皆是锦绣成堆,自己恐怕是这里唯一的…… 裴琳琅低头看自己一身男装,顿觉浑不自在。 秦玉凤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可到底只花了一天的功夫,没时间精细花样,衬得这匹价值好布也透着股寒酸气。 踌躇间,忽见一位水绿衫子的婢女款款而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不问姓名,只道:“可是裴公子?” 裴琳琅一怔,下意识点头。 那婢女抿嘴一笑,侧身让出路来,“殿下早吩咐过,您若到了可直接请进。” 满庭的华服女子都停了说笑,数十道目光如银针般扎向裴琳琅。 裴琳琅攥紧袖口,跟着婢女穿过人群,分明听见背后有人轻笑:“那是哪来的小乞丐?后厨的伙计么?” “后厨伙计是不允许走正门的,八成是殿下的客人,你看她身为那位,正是殿下身边的婢子。” “客人?宛清,你又说笑了。” 被唤宛清的女子没再解释,她默默看向身侧后已然怔住的岑攫星,低声问:“她是……么?” 岑攫星不可置信地点头,“是……”《 》 13、长公主 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岑攫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漱雪阁碰见了她们家里那个野种。 要知道那人前几天还跟只落水狗似的蜷缩在她们家偏远那处破房子里,转头被长姐一带走,竟然就出现在了漱雪阁,还一副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窝囊样儿。 岑攫星牙齿咬得咯吱响,肯定又是长姐在背后牵的线搭的桥。 谁人不知长姐岑衔月曾因善观星象而受到长公主赏识,虽然后来因为嫁人而拒了这桩好事,但扶持一个区区裴琳琅想必是不难的。 真真儿是偏心,自己当初为进淑雪阁废了多少功夫,长姐也没说帮她,反而指责她汲汲营营、徒惹尘埃。她裴琳琅又算什么,自己可是她亲生的妹妹。 岑攫星正要上前,人群中却传来议论之声。 “那是……” “没错,正是岑府那位,过去时常跟在岑大小姐身边的,我见过。” “我当以为岑大小姐何等清高,多年来从不与我等同流合污,为了一介粗鄙之人到底下了凡尘,可惜啊……” 这些闲言碎语一路伴着裴琳琅,直到进入二楼厢房,门虚虚掩上,耳根子才终止清静。 裴琳琅吁了口气,四下环顾,但见四壁悬着宋人山水,下首桌椅案几一应皆用黄梨木合着地步打就,案上供着龙泉青瓷,瓶中一枝鹅黄腊梅,同窗外琪花玉树轩然成画,真不可谓不雅致。 她落座方案一侧,手边立即端上一盏茶。她战战兢兢接过道了一声谢,那婢子微微一笑,“殿下尚未回阁,公子在此静候片刻。”便施施然去了。 裴琳琅捧杯小呷,惊觉此茶亦是不俗。 不等细品,一声冷笑自门边传来:“哟,这不是我们岑府不姓岑的二少爷么?” 岑攫星一身锦缎华服,珠钗摇曳,带着几位贵女出现在厢房门口,“怎么?攀上我长姐,连漱雪阁的门槛都敢踩了?”她的眼底满是讥讽。 除了岑攫星,其余人等裴琳琅皆不认识,但从衣着打扮可以看出,此诸位怕都是她招惹不起的人物。 她继续品茗,青瓷盏底映出衣襟上一道裂痕,是方才进门时被廊下的金丝楠木雕花所勾破的。 自己同她们到底不一样,不论现代还是书中。 “二小姐慎言。”裴琳琅垂目,“你厌我也就算了,衔月可是你亲生的姐姐。” “你、”岑攫星恼羞成怒,提着裙子快步上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姐姐?长姐向来端方自持,若不是你这小人蓄意攀附,怎会平白惹来这些闲言碎语,你可知、” 这些时日,岑府上下都在议论她长姐。 那日长姐孤身归省,复又带着一个没血缘的野种离去也就罢了。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何况岑沈两家还是亲家,隔天,嬷嬷就说上街碰见了沈府的章嬷嬷,说岑衔月如何如何招姑爷不喜,带来一个拖油瓶,惹得姑爷更是不痛快,两人当夜便吵了一架。 长姐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不论才情抑或性情皆是一等一的好,谁人不赞叹其林下风致,若非裴琳琅作祟,长姐又怎会…… 然不等继续说,岑攫星却愣在了原地。 因茶水打翻,那裴琳琅的衣袖湿了,她一壁擦拭,一壁哀声怨气地说:“难道是我先提的么?岑攫星,今日我前来此处另有要事,与你姐无关,莫要纠缠不清。” 岑攫星这才留意,原来这野种为今天还换了一身崭新衣裳。 岑攫星想到那嬷嬷还说:“您不知道,大小姐多少年不曾拿过针线了,为了讨好姑爷,正熬着夜赶制新衣裳呢。唉,大小姐要早这样也不至于……果然女子身边真是不能没有娘教这些。” 合着就连新衣裳也是给这裴琳琅准备的。 想到这里,岑攫星不禁急火攻心,拍案道:“我不知你的脸皮如此之厚,吃我姐的拿我姐的,转头就不肯认账了!今日我非得替我姐教训教训你不可!” “简直莫名奇妙,我哪里不认账了!” “我莫名其妙?有本事你别穿我姐做的衣裳!” “岑攫星,这衣服是我自己、” “唰——”半幅袖子应声而裂,露出内里粗麻中衣。 满庭贵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不禁倒吸凉气。 岑攫星一时也愣住,抓着那截袖子,定了定神方道:“索性已经坏了,不如自己脱了,不然今日你别想走出这扇门。” 裴琳琅挣脱不开岑攫星的控制,可心里又实在冤得很,“岑攫星,你别欺人太甚!都说这衣服是我自己差人做的,和你姐有甚关系!再说了,你姐好端端给我做衣服干嘛?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这都几日没见她了,反倒清楚?” “你、没良心的东西!我姐当年如何待你半个京城都知道,这些年为了你她受尽旁人冷眼,你可知要不是她护着,你这野种早就被赶出我家了,如今你是出息了,攀上长公主的高枝了,竟就……” 岑攫星愤慨得莫名其妙,就连她身边几位友人也颇受触动,抚着岑攫星后背道:“有些人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给点光亮就以为能登堂入室了,你何必因此伤怀,不值当。” 唱的什么戏?裴琳琅这个当事人是越听越糊涂。 是,女主的确待她好,却不是真的为了她,而是为她心中那份善念与道义。 不论眼下还是当年,无非是她的境遇百般难堪,而女主看不过去帮扶了她一把,如此而已,怎么说得好像女主对她情根深种了似的? 裴琳琅不再挣扎,她恍然片刻,认真望着岑攫星,“我发誓这身衣服和你姐无关,我怀里还有西街醉仙楼掌柜留给我的字条。至于你姐做的那身衣服,我想应该是为你姐夫所做的。” 她从怀中摸出纸条,“令姐愿照拂一二我自是感激不尽,可今日漱雪阁一行当真与令姐无关,不信一会儿殿下来了,由你当面求证就是。” 岑攫星半信半疑接过,未曾细看,忽闻传报:“长公主殿下驾到,众娘子迎驾!” 声音自门外传来。 此处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教裴琳琅看不见来人,正要踮脚张望,身边已然跪了一片。 裴琳琅是被岑攫星强摁着后脖颈跪下去的,额头碰着地,只听一慵懒女声笑道:“真是好生热闹,有甚乐子,怎么不等本宫一等?” 萧宛清道:“回殿下的话,哪来的什么乐子,无非是见此处来了一位新客人,颇感好奇罢了。” 脚步声缓缓靠近,在裴琳琅对面的座位落座。微微抬头,只能看见锦缎华服之下一双随性叠起的双脚。 “如此说来,看来你们都已见过我的客人了。” 又是一阵惊异的吸气声,裴琳琅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岑攫星那双眼刀剜死。 “裴公子,抬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是……” 裴琳琅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长公主道:“果真如衔月所说,是位模样颇为漂亮的少年。” 裴琳琅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草民…不敢当……” 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长公主一到,其余人也只能退下。 可那岑攫星仍用一双眼珠子死死斜瞪着她,若不是她那朋友强拉硬拽,恐怕非要扑上来挠花她的脸不可。还用口型说:“你给我等着!” 裴琳琅浑身不由一哆嗦,好在长公主待人接物还算随和,其余人等走后,先后赐座满茶,又上了不少糕点果食,便渐渐教裴琳琅放松了下来。 闲话聊说间,长公主同她话起一些家常,说听闻她过去如何如何,一个跟在衔月身边的小豆丁,没想到一眨眼功夫都这么大,颇为欣慰地摇着头,“时光荏苒呐……” “对了,听闻你现在住在衔月家里是么?” “是,”裴琳琅垂首,“幸得长姐救助,草民现正寄居在长姐同姐夫家里。” “姐夫……”长公主凉凉呢喃,“我都差点忘了衔月已经嫁人了。” 长公主落下杯盏,意味不明地缄默了片刻。 裴琳琅偷偷抬目,虽看不清长公主的神色变化,但显然与方才轻松之态大为不同。 看来女主与长公主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她们之间交情可能还不浅。 裴琳琅想到前阵子岑衔月对她那些阻拦之语: “我不希望你去。” “为何?难道这玉佩有何不妥么?” “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我单方面不想让你去。” 难道说女主因为她一句话,当真跑来长公主门下当女官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同长公主结怨,或者为了与沈昭的姻缘辜负了长公主之类的,怕长公主仍记恨着她,所以才会如此忌惮么? “你姐姐现在过得如何?那个叫什么沈……” “沈昭。” “对,沈昭对她可还好?” 这话教人如何回答…… 裴琳琅嗫嚅起来,“回长公主的话,长姐她吃穿不愁,想必是……” “不必说了,我明白了。”长公主打断,“哼,左右路是她自己选的,就受着吧。” 她灌了一口茶水,哐一声杯子掷在桌上,又抬下巴命一旁的婢子再满一杯,全然是喝酒的架势。 裴琳琅不觉五味杂陈起来,她明白长公主是恨铁不成钢的,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长姐过得确实不好,但长姐对姐夫情根深种,我想她大抵是甘之如饴的。” 长公主闻言冷笑,“是,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抛下触手可及的自由与富贵一去不回头。可你难道不觉得她这份甘之如饴很是可笑么?” 这话裴琳琅就更加不知道怎么接了。 岑衔月与沈昭毕竟是命定的姻缘,纵使岑攫星口中的她是那样光风霁月,长公主亦对她青睐有加。 “情不知所起而往而深,长姐是多情之人,我们这些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怨些什么,可语气就是听着酸溜溜的。 话说出口裴琳琅便后悔了,心想大抵是昨夜那梦,将她感染了几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无论如何,这话定非她本意。 “啧,还真是大长大了。” 裴琳琅一怔,不由应声抬头。 她的对面,那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笑,正意味不明地托腮望着她。 “过去的你一口一个姐姐,就连本宫碰一下你的姐姐,都要气恼发火呢,如今都说得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了。” “听闻你失忆了,还是说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呢?”《 》 14、姐姐 冷热交替,裴琳琅这脑袋被厢房暖炉烘得益发昏沉,喝了几盏茶,就更是昏昏欲睡。 下午,天色阴沉下来。时辰应该还早,可两下长街已有不少人家点起灯。 狂风卷积着乌云,各色灯笼随风摇晃,这厢裴琳琅出了门,便打面迎上来一阵风霜。风霜中,沈府那辆马车依旧候在门前,车顶积了厚厚一层雪,车夫蜷着两手哆哆嗦嗦,见她终于出来,不禁面露喜色。 车夫张口就要喊她,不知被谁一把提溜住后衣领向后扯去。 “不准走,风又进来了!还不帮我挡着点儿!”一骄横女声道。 那车夫应:“是是。” 裴琳琅上前,方见原来岑攫星还真就等着她。 岑府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她遣退随行的丫鬟,独自一人霸占着岑衔月给她支的马车,以及那领被她搁在马车里的羽毛缎斗篷,一副大爷样儿,说什么也要跟她一块儿回去。 裴琳琅不知她这是何意,是想找她姐算账么?还是说也要学原主去告状?可自己也没做什么吧。 她干嘛了么?仔细想想她分明什么也没干,可岑攫星一个云岫一个,就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过去裴琳琅觉得是原主纠缠女主在先,受了什么罪都是活该,可如今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她想也许正是因为女主那份多情,才让原主稀里糊涂爱上了她。 岑衔月毕竟是个那样好的人,她似乎对谁都能剖心剖肺付出善意。全世界都爱她,是的,全世界都爱她,就连长公主对她也似情谊非短。而这其中,恐怕自己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个。她不过是仗着寄住在女主家里,然后和女主一起长大罢了。 兴许她的那些占有欲也都是女主纵容的。 裴琳琅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因区区一个梦而心烦意乱,她望着帘外街景,冷风吹得脸颊发疼,却也教她清醒过来。 “冷死了,能不能把帘子放下。”岑攫星不满地说。 “斗篷都给你了,还想怎么样?” 岑攫星昂着脑袋冷哼,“这斗篷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你别以为跟着我姐一起住,就能霸占了我姐的东西去!我告诉,即便我姐不给我,那也轮不到你!” “随便吧,你爱你就拿去好了,反正我本来也不稀罕……” 裴琳琅觉得有些困了,即便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靠着那窄窄一扇车窗打起盹儿来,就那样随着马车慢慢地摇啊摇,摇啊摇,记忆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天,再听不清岑攫星说些什么。 不过这回裴琳琅什么也没记住,她的脑子有些不听使唤,随着一阵颠簸,再睁眼,眼前已是沈府门楣。 模糊视线中,岑衔月仍候在门口,她似担忧着什么,脸上挂着那种教人心酸的焦急,就好像母亲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家的孩子那样。 云岫则照旧站在她的身边,照旧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不知说了什么,云岫一跺脚气鼓鼓地进去了,留岑衔月独自一人。 不知为何,裴琳琅觉得岑衔月似乎是在等自己的,即便理智告诉她岑衔月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可…… 也许仅仅只因为她是一个多情的好人。 “长姐!”岑攫星先行下车,她欢呼着冲着岑衔月跑去,“长姐!你是在等我嘛!哎哟,这天多冷啊,真是不好意、” 然而还没抱上就被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的长姐岑衔月向来恪守礼节,世上除了裴琳琅,再没有人能够当着她的面如此失礼。 岑攫星心知如此,还是只能打住动作,她委屈地将双手叠在身前,端端正正叫了她一声:“长姐……” 岑衔月上前替她掸了掸发间的雪,才去看她身上那领斗篷,已经猜到原委,“你怎么过来了,琳琅呢?” “长姐还说呢!”岑攫星气得跺脚,回头看,裴琳琅正慢慢悠悠从车上下来。 她穿得不算单薄,可因身型瘦削,还是显得可怜。 什么可怜!都是装的!装的!这厮最擅长这一套了! “想必长姐应该猜到妹妹是何处碰见的她了吧,”岑攫星委屈巴巴撅着嘴,“长姐好可恶,怎能如此偏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说罢,便将视线落回裴琳琅的身上。 裴琳琅走得缓慢,岑衔月有些心急了,欲上前,却被岑攫星拉住袖子,“我不管,长姐今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自长大以来,岑攫星一向尊敬这位姐姐,别说是发脾气了,就是撒娇也不常有。 可今儿个不同。从漱雪阁之位到这领斗篷都是她曾经求而不得之物,她娘从小就教育她,她们岑家的好处就算不是她这个小姐的,也断不能落到她人、尤其不能落在裴琳琅这个外人的口袋之中去, 岑攫星还要再说,谁知那裴琳琅来到跟前,没等说话就两膝一软要跪下去。 “诶!”她大叫起来,岑衔月亦是着急扶住裴琳琅,“琳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看上去这样难看?” “我没事,长姐,我就是……”她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就是脑袋有点……” 话未说完,竟然整个人扑通一下就倒了下去。 “你、你你你!长姐,我可什么都没干啊,真的,我只是!”她左看右看,连忙将斗篷扯下来往裴琳琅身上扔,“还给你就是了!烦人精!” 岑衔月一言不发,只沉默地将那具身体抱在怀中。 她的琳琅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分明她曾经还嚷着要减肥。 岑衔月抱起她往门回走。 “长姐……” 身后,岑攫星没底气了,揪着衣角弱声弱气地开口。 “进来罢,外面风雪大。” “是……” *** 裴琳琅又做梦了。 这回的梦比之上一次更为清晰。 梦中,她才五六岁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总之是很小很小的,牵着母亲的手自岑府角门进入其中。 也是一个料峭的冬天,她的手上满是冻疮,母亲紧紧抓着她,指甲几乎扣近她的肌肤里。疼痛的感觉就像一枚嵌进来的针,她一面扯着母亲的袖子,一面张望着周围,周围一切全然是她不曾见过的,琪花玉树,雕梁画栋,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在前面引着,就连下人也很是富贵。 “这里是岑府的后院,那儿是柴房和茅房,旁边小路过去就是厨房,”那婆子回头笑道,“姑娘的院子还要过去。” “再过去就是南面了吧。”她母亲怯生生地说。 婆子嗤了一声,仍旧只是笑,“院子里有井,很便捷的。” 母亲将她抓得更紧,瞬间的疼痛告诉她可能指关节的水泡已经破了。 她没哭,只是挂着眼泪继续扯母亲的袖子,“母亲……母亲……” “闭嘴!” 后来裴琳琅才知道南面是下人丫鬟住的地方,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姐讲究个深居简出。 “对了,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她母亲很快调整好状态,指着一条羊肠小道笑着问。 羊肠小道那头连接着一扇月洞门,门那头是细长的曲槛回廊与庭院,其中立了两位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的模样,正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哦,那儿啊,”婆子抬了抬下巴,“通往前院的。”一副与她们全然无关的口吻。 “哦……”她母亲沉吟着。 裴琳琅的思绪很快就飞到了其它地方去,她也望着那两个小孩,小的那个口中吃着什么糕点,察觉她的视线,不屑朝她哼了一声。 “一个姨太太和一个蹭吃蹭喝的拖油瓶罢了,我们走。”吃尽了,她拍着两手招呼身后大的女孩。 那女孩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约莫有十岁,跟在小的身后,手里捧着给小的准备的糕点,像是一个亦步亦趋的丫鬟。 裴琳琅知晓大户人家就连丫鬟也是好看的,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丫鬟,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奇怪的是,那女孩正也看着她,甚至因为流连而被小的那位呵斥,“岑衔月!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是!”她连忙跟上脚步,一面回头望着她,一面跟在那小霸王身后步履匆匆地走了。 小小的她也回头,直到被母亲用力扯了一下手臂。 “那是府上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婆子介绍道,“还是别去招惹了,免得闯出什么祸事来。” “是。”她母亲应着瞪着她。 那是她见岑衔月的第一面,两个人都匆忙,都局促,都那么不体面,可她却深深记住了对方。 第二面是在几天后。 她很快熟悉了眼下的生活,偏僻的院落,规整的房间,以及一个阴晴不定的娘,其实和过去也没什么区别。 她母亲模样出挑,如果不是带着一个她,根本不必如此受委屈,她时常念叨这件事,裴琳琅受不了唠叨,便不爱待在屋子里,而是左右东西在宅子里闲逛。 她将这当作是探索地图的一个游戏,今天去柴房,明天厨房,也将庭院逛了一个遍,就是不曾去过前院。 那天下午,她照旧来到厨房讨吃的,正眼巴巴望着前院的方向,想着如何才能溜进去,岑衔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样一个模样脱俗的大姑娘,手里端着个盘子,施施然笑着与厨房的粗使婆子说:“妹妹爱吃您炒的板栗,请问还有么?” “有倒是有,”粗使婆子从地上提起一个粗布袋子,“不过这些事二小姐使唤下人来吩咐就是了,怎好劳烦大小姐亲自跑这一趟。” “无妨的,也是妹妹年纪小,实在依赖我这个做姐姐的。” 裴琳琅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依赖,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就昨天,那粗使婆子说她们大小姐命不好,小小年纪就没了娘,都说宁要讨饭娘勿要做官爹,好端端的千金只能跟在二小姐屁股后面当丫鬟,可怜。 裴琳琅不信岑衔月不懂,可她就是看着那样毫无怨言。 她躲在灶台后面眼巴巴地瞧着,那边岑衔月已拿上板栗了,正要走,却将视线往她身上一落。 来到面前,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叫琳琅,是不是?” 她点头。 “想不想吃板栗?”她提起那袋子板栗晃了晃。 裴琳琅当然想,她成天往厨房跑不就是为了这一口,虽然粗使婆子会看在她嘴甜的份上赏那么一两个,可再多也就没有了,胃口被吊了起来,馋得她恨不得伸手去偷。 她看着岑衔月的动作,咽了咽口水。 岑衔月明白了,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来,你跟我来。” 她说岑攫星吃不了那么多,说都吃上火了,恳她帮着吃一半去,免得她再闹。 那袋板栗最后有一半都落进了她的肚子里。 她们一块儿坐在厨房外面小院子的角落,她吭哧吭哧地吃着,岑衔月则笑着给她剥着,“慢点,这里还有好多。”她哪里肯停下,这么些时日,她的肚子就没饱过,整日饥肠辘辘,睡都睡不好。 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饱腹感,裴琳琅这才注意岑衔月的手都已剥得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岑衔月。可岑衔月从小时候就好,彻头彻尾的好,她什么也不说,只道:“还要么?我再给你剥。” 裴琳琅扁着嘴巴差点就要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吃撑着了?” 岑衔月给她拍着背,她呢,一面摇头一面打着嗝,说不上来一句整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也给我当姐姐好不好……” 岑衔月忍俊不禁,“好啊,那你叫我姐姐。” “姐、嗝,姐姐!” “乖,妹妹是哪里人,怎么口音听着这么奇怪?” “我不是妹妹,我是弟弟。” “哦哦,弟弟是哪里过来的?家里还有其她人么?” 家里…… 还有其她人么? 家里…… 她的家里…… 裴琳琅朦朦胧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床梁架子。 她当然有家,虽然她从小孤儿,长大又得了癌症,可她的的确确是有家和家人的。 穿过来这么些阵子,这还是裴琳琅第一次想到这件事,那些记忆不知为何变得很远很模糊,比方才的梦更甚。 沈府别院不再那么清寒了,屋里点起了金丝炭,褥子也跟着加厚,压得裴琳琅喘不上来气,她掀开被子缓了口气,思绪回笼,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人声。 “我不回去!我要等她醒来问个清楚,长姐,这次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次?” “啊,啊不是,我没、” “我知道,”岑衔月静静地说,“攫星,除了你之外,没人敢把她推下湖。”《 》 15、偷偷 岑攫星憋屈,岑攫星无奈,可她长姐说得也没错,最后只能叹气。 “好吧好吧,是我推的。”她一面踢石子,一面揪着衣角转来转去,“可是长姐,我真不是有意的,”说到这事儿就来气,她又抬起头,“都怪她故意说话激我!我推她下去的时候她还笑呢!就是个疯子!” 她指着门里。 岑衔月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 很显然岑衔月生气了,岑攫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她一点也不想道歉,便撅着嘴,很是不甘地继续为自己争辩,“而且我都请大夫为她诊治了,你不知道为此我花了多少钱,你看她又没死,也算扯平了罢。” 岑衔月冷声道:“你没听见方才大夫说她留下了病根,身体大不如前了么?” 岑攫星噎住,“那也……” 岑攫星还是觉得冤枉。她是推她下湖了,一个冬天,京城下第一场雪最冷最冷的时候,可如果不是裴琳琅招惹她,她哪里会这样闲的没事干。推后也是她请的大夫,也是她吩咐下人煎的药,以及……对了! “长姐,她的女子身份我可替她瞒着呢!算上这一遭是不是就能扯平了?”她双眼亮晶晶的,很是得意,“为了这事儿,我还另外多付了十两银子给大夫,是天大的恩情!” 岑衔月严肃地看着她。 她知道她这妹妹不是坏人,可她出身尊贵,在她眼里琳琅的命根本就算不得是命,若非自己在乎,就是死了也不过往后院地里一埋了事。或许若非自己是她姐姐,自己的命也算不得什么。 “罢了,多说无益,她如今住在我这里,也招惹不了你去,你也不必非要追着她论对错,让我为难。” 岑衔月不愿多说下去,回屋里去瞧瞧琳琅何时醒来。 转身,却被岑攫星拉住。 “长姐,妹妹实在不懂,为何你总要偏袒她?她不过是一个、”她气恼地咬了咬唇,“以前妹妹以为因的她是男子,而姐姐心悦于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长姐,都是你的妹妹,且我还是你亲的。” 岑攫星有她自己的骄傲,用觉得想要什么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到手,这么多年,这是她头一回说这些。 岑衔月不是不理解,可年纪过去了,不亲就是不亲,在她眼里,她是同琳琅相依为命着长大的。 这些话却不能说,不然她这妹妹还要纠缠。 岑衔月抽回手放柔声调,“攫星,你小时,我照顾着你,你大了,我们也一处玩耍,我给琳琅的何曾没有给你?你若指的是那领斗篷,拿去便是。” “至于衣服……我给琳琅做衣服是因为琳琅没有衣服,你满衣橱的衣服,难道还轮得到我给你做?” 岑攫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且她娘也说就是闹脾气也得懂分寸,人若退了一步,便赶紧拿上好处点到为止,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好吧。” 可她心里还是不痛快,空落落,天大的好处也填不满。 岑衔月见她终于点头,正好那头云岫端着汤药走来,招了招手叫到跟前来,接过她手中的汤药吩咐道:“天寒地冻,将那领羽毛缎的斗篷取来给二小姐围上。” 云岫是世出的人精,当即明白了缘故,瞧瞧她小姐,又瞧瞧那什么二小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是,奴婢这就去。”便翻着白眼踅身去了。 走过墙角,忽见一道黑影略过眼前。云岫愣了愣,片刻才听见一声猫叫。 她们府上本没有猫,大概又是附近野猫躲来取暖了。未免染上跳蚤,得将门窗关严实了才好。 云岫顺便饶了一趟前院,锁了门窗这才回来,将斗篷给二小姐围毕,还不忘说:“二小姐跑这一趟总不至于只为了这斗篷,一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吧。” “我自是如此打算的。”岑攫星昂着脑袋毫无所谓。 云岫讨厌的人加上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为首的撇开裴琳琅,就是这岑府二小姐。小时候拿小姐当丫鬟使唤,长大了以为懂事了,却是三天两头往她小姐这里取东西,说什么裴琳琅有的她也要有。可她难道就缺小姐这点东西了不成? 两个人杵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屋内,岑衔月已将汤药端到裴琳琅的面前。 裴琳琅本打算装睡,可是周围窸窸窣窣,岑衔月身上那股香气一开始很远,后来慢慢靠近,来到面前,掖着身前的被子,抚着她额角的头发,香气便随之一股一股钻进她的鼻腔里。 裴琳琅没忍住小心翼翼睁开眼,偷偷去看她,眼前是岑衔月带笑的眼睛,她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颊边,俯着身,柔情似水。 她们对上视线,裴琳琅觉得脸颊有些热,没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醒了啊。”岑衔月说。 “嗯,就刚才……” 岑衔月站起身,将搁在一旁架子上的汤药端来,倩倩坐在床边。 “醒了就好。”她徐徐搅拌着那浓黑的苦涩液体,“我还以为你又要睡上好几天了。” “也就是昨晚洗冷水澡冻着了,不大严重的。” 岑衔月闻言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府上又不是没热水,做甚要洗冷水澡?” “额……”裴琳琅支吾起来,“因为那时太迟了,而且我……” 她怕给岑衔月添麻烦,更怕因为自己教她受人冷眼。 这些话不用说岑衔月也明白,说了反倒教人难堪,索性就此闭嘴。 谁想岑衔月却吸起来鼻子,她低着头,眼眶分明也是红了的。 “长姐……” “无妨,我只是……”她牵强地冲裴琳琅微笑“才知道我这个当姐姐的这么没用。” 裴琳琅心里不是滋味起来,看着岑衔月,眼眶也有点发酸。 裴琳琅知道她好人,却不知道她竟然这样这样好。裴琳琅总觉得待她人好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她嫌麻烦,故对比很是吝啬,岑衔月却能这样称手,口头说是为了跟她母亲的遗托,可照顾着她,还要给她做衣服,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裴琳琅忽然明白前些日子云岫为何生气,岑衔月明白给她做了一身衣服,自己却还用别给给她做了到处显摆,若换自己肯定也生气。 可这甚至不是岑衔月的全部,而只是分给她的一小份的爱。都不是给她的,就已教她如此受不起。 裴琳琅又想到那个梦,梦里一切跟团酸水似的泡着她的心脏。 好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嫁了人,偏偏栽在了沈昭那么一个人身上。 怎么偏偏就是沈昭,怎么不是其她更好一点的人,怎么不是她原主,不是她自己。 怎么她就不能早点过来。要是她能找点过来,至少不会让她重蹈覆辙。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念头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那时的她甚至不明白,就算是天大的好人,也是有其残忍一面的。 “罢了,不说这些了。”岑衔月端起汤药,挑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经的。” 裴琳琅含过来咽下,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忍着点,一会儿给你糖吃。” “长姐还拿我当小孩子呢。” “……” “厨房炒了点板栗,要么?” “要。” 裴琳琅其实并不爱吃板栗,至少上辈子不爱,那时她牙口不好,吃板栗塞牙。 汤药终于见了底,裴琳琅去看岑衔月,犹豫着开口:“我也不是害怕麻烦了长姐,只是觉得这样多少有点不合适。” “长姐,你明知我喜欢你,可你还是这样对我好,要是我又爱上了你,又重蹈覆辙逼着你跟我在一起该怎么办?” 一瞬,岑衔月木在了那里,手里还端着温热的汤药,可指尖是僵的。 裴琳琅瞧着她,片刻,才见她搁下汤碗。 她没有回答,显然,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显得那样可怜。 裴琳琅有些不忍心,心知这到底不是她的错,便又找补: “那这样好了。”她尽可能明快地拔高声音,“长姐,眼下桩桩件件就当作是我欠你的,等我未来飞黄腾达就还给你,若我没能飞黄腾达就……就给你养老,这样我心里也好过得去些,也不至于多想,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 她还是没抬头,将碗放回一边的架子上,手里拆着一粒油纸包裹的小小饴糖。 拆出来了,递到她嘴边,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避开。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 裴琳琅含过来轻舔过她的指尖,不由恍然失神。 她将走了,说了声好好休息就站起身,裴琳琅却在这时神使鬼差抓住她的手腕。 “姐……” “怎么了?” “我……”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说些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 16、捣乱 没有等到岑衔月的回答,云岫就推门进来。 “小姐,章嬷嬷说、” 两个人一道进来,来到内室落地罩边上却齐齐顿住了脚步。 裴琳琅赶紧松手垂头,可是已经来不及,那婆子眼睛看直了,盯着她们似笑非笑,“哦,两姐弟正叙旧呢。” 岑衔月低眉捂了捂手腕,“说了两句话。嬷嬷何事?” “也没什么,姑爷听闻裴二爷病了,差我送碗羹汤来。” 又是羹汤。每天变着花样,无非也就是虫草人参乌鸡之类大补的食材。沈昭早喝腻了,故能推脱都推脱了,她呢,头两天还觉得新鲜,喝多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且她病中口齿发苦,更是难以下咽。 她求助望向岑衔月,“其实我没什么胃口,要不长姐用了罢。” 岑衔月却已接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柔声哄着:“多少喝点儿,一会儿我帮你把油撇了,昂。” 说着又坐在他的身边,垂颈仔仔细细将油沫撇到那只空药碗中去。章嬷嬷眼神益发奇怪,被云岫拖走仍一步三回头。 裴琳琅心觉这样不妥,岑衔月却不在乎,照旧如此这般,说左右她是女子,仍惦记着要她恢复身份的事。 这厢章嬷嬷出了别院的门,转头就一路嘀嘀咕咕进了沈昭书房。 今日沈昭却没看书,她立在窗前,回想方才玄妙口中那番话。 “属下听得真切,她们确实说裴公子是女身,看岑姑娘的脸色像是早就知道此事。” “大人若还是不放心,明日属下便寻今日上门诊治的郎中问个明白。” “大人,大人?” 沈昭惊觉回神,章嬷嬷正神色担忧立在她的身后。 “嬷嬷,”沈昭疲倦一笑,“季弟身体可好些了?” 章嬷嬷想到什么,当即脸色一变,“您还说呢,哼。” 沈昭失笑,“怎么,她又惹您生气了?” “若真只是生气倒还好了,大人您不知道!”说到这里,章嬷嬷戒备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凑近沈昭低声道,“我进去的时候,人两姐弟正不清不楚地牵着手呢!” 沈昭笑容一滞,“嬷嬷,会不会是您弄错了?也许只是、” “怎么可能弄错!老婆子什么没见过,像她们两手一牵,两眼睛粘在一起,那个依依不舍,啧啧,恐怕再进去迟一秒就要滚到一处去了!” “您不知道,我先前就觉得两人不对劲,清清白白的姐弟哪里有她们这样的,上回也是牵手来着,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大人可得好好说道说道夫人!她这样不成体统,哪日惹出祸端来,便是给您蒙羞!不然……” 章嬷嬷又说到要给沈昭纳小的事情,说夫人两年无所出,如今又有了这样的事,再娶一房也好灭一灭她的威风,真以为沈府离不了她这尚书千金不成! 沈昭照旧极尽搪塞之能事,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岑衔月,和裴琳琅么? 不,那应当只是裴琳琅的一厢情愿,岑衔月对她一片痴心昭然若揭,若非如此,当初又怎会初见一面就愿意下嫁,且…… 沈昭再次仔细回想两年前做的那一场梦境,除开裴琳琅的出场,其它发展皆与梦境无异。即便暂不知晓其中缘故,但论手段,想要除了她必是不难的。 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利用其女子身份,从长公主手中夺回少卿之位。 沈昭负手立于窗前凝神眺望。 窗外寒月映雪,枯枝曳影。 冬天这夜幕总是落得猝不及防,别院,几人才简单用了一些晚膳,天色就迟了。 裴琳琅实在不耐烦岑攫星在眼前晃来晃去,还长姐长姐叫个不停,听得人牙酸,便瞅准时机,说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岑攫星哪里肯听她差遣,说偏要呆在这儿,偏不走了,抱住岑衔月的手臂不撒手,更是气人。 裴琳琅原本懒得同她计较,又不愿教她得意,当即捂着嘴巴假咳起来,引得岑衔月颇为担心,也催着教她赶紧回去,怕是顾及不了她,让家里担心。 门外,岑府马车已候着了。 岑攫星挪到门边,愁容满面地瞅着她长姐。 听说她长姐什么境况是一回面,亲眼见证又是另外一回事。姐姐姐夫晚饭不一块儿用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同打声招呼,可那什么姐夫也是颇为冷漠疏离。 岑攫星牵住她长姐的手,“长姐,不然还是让裴琳琅跟我回去罢,我保证不再欺负她了。” 岑衔月抽回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心意长姐收到了。”她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敛起笑来,“推琳琅下水一事,你可同琳琅说过?” “没呢,那日的事只几个我身边的下人知晓,也是怕声张出去惹来麻烦。”所谓的麻烦其实就是她长姐,不然哪里至于瞒前瞒后的,没想到是白费功夫。 岑衔月知道她这妹妹的脾性,也不多说,只嘱咐:“她既然不知道那便不必同她说了,索性瞒到底,免得她日记恨了你去。” 岑衔月的实在想法其实是不愿琳琅再心生郁结,既然什么都忘了,那便从头开始,一切会慢慢好起来。 可岑攫星闻言却喜笑颜开,心道长姐到底是向着她的,又一把抱住她好一通撒娇,“好长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她裴琳琅算什么嘛!” “好了,回去吧。” 她一步三回头,招手说:“改日罗浮春宴我来接你们,到时咱们一起去啊!” *** 罗浮春宴往通俗了说就是赏梅宴。 没几天就除夕了,宴会安排在大寒这日。听闻宴会场地就在漱雪阁后院一片梅林,还备置了诸多美酒佳肴,到时踏雪寻梅,衔杯赋韵,真不可谓不风流。可裴琳琅是个俗人,才不在乎什么诗意不诗意,这数九寒天的,要不是为了拆散主角,哪里情愿受这个累。 宴会在傍晚开场,下午就得准备着出门,正好沈昭休沐,与她们同行,裴琳琅计划到时上马车就坐在沈昭和岑衔月之间,一路当着闪闪发光的电灯泡到漱雪阁去。 为此,一大早裴琳琅就缠上了岑衔月,吃饭要黏着,喝药也要黏着,抱着她的手臂直嚷头晕,要姐姐扶着。不给她半分去见沈昭的机会,生怕两个人在这场重要的剧情点中,擦出什么火花来。 云岫似看出她所为为何,才喝完药,又端来一碗羹汤,阴恻恻地在那儿揶揄她,“既然头晕,不如别去了,好生待着修养要紧。” 岑衔月颇为担忧地先后探了她的额头和自己的额头,心觉有理,也跟着劝:“是啊琳琅,我代你跟长公主说一声就是。” “那怎么行!”裴琳琅将岑衔月的手臂抱得更紧,“既是长公主的邀约,我就是爬也得爬到现场去的!而且只要姐姐在我身边我就不晕了,就着一天,可以么?”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岑衔月卖可怜。 云岫又气起来,抬起脖子刚要骂,就见岑衔月一眼看了过来,只能冷哼:“什么玩意儿啊!”就撂下碗勺走了。 待四下只她们姐妹二人,岑衔月瞧着她微微一笑,轻轻用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真的头晕?”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她将脑袋往岑衔月肩上一歪,哎哟连天起来,“姐姐是知道的,妹妹身子骨很是虚弱。” “如今倒是不担心连累我了。” “事出有因,妹妹也很无奈。”她蹭着岑衔月的肩,片刻又抬起头,“我是不是搂太紧,长姐的心跳怎么这样快?” “是有一点……” “那我松一点。” “……” “就这一日,只能劳烦长姐忍着我点了。” 岑衔月心软,裴琳琅想,即便她知道自己是装的,想必也不会忍心拒绝自己,到时宴会有自己时刻守在身边,我看还有剧情什么事儿! 裴琳琅满心如此盘算,然人算不如天算,临出门,那什么岑攫星竟然又杀了过来。 不光如此,她还换了一副伪善面孔,一进门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喊她琳琅。 裴琳琅连忙往岑衔月身后躲,“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喊你一块儿出门啊,琳琅,我接你来了!” “别叫我琳琅,听得真恶心!” “就叫!琳琅琳琅!” 说着,亦如她缠岑衔月一般死死缠着她。 裴琳琅心知这人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唯恐避之不及,可望向岑衔月,却见她正笑得一脸欣慰,还嘱托岑攫星好生照顾着她,到底只能一行出门。 出行马车分两辆,沈昭和岑衔月一辆,她呢,因为岑攫星的捣乱,只能改变计划同岑攫星一辆。 两人相依相偎、相亲相爱上了马车,车帘子一落,岑攫星脸色立即就改了,颇为嫌恶地踢了她两脚,“去去去,滚一边去。” 裴琳琅可怜巴巴缩到马车角落,“也不知道是谁非要我上车的。” “你以为我乐意?还不是云岫说你给我姐姐姐夫捣乱!”她一手捧着丫鬟吉祥递来的手炉,一手整着她那头珠翠云鬟,乜斜着眼剜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没门!”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下贱东西,我长姐心善当你是兄弟,你就真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裴琳琅压根懒得理他,将两手揣进袖子里,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后面看。 女主和渣攻应该还没牵上手吧,话说原书这段怎么写的来着? “喂!裴琳琅!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听见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裴琳琅依旧张望自己的,“天鹅肉这么好吃,谁不想吃啊。” “你、” “——啊!” 岑攫星竟然一把拧住她的耳朵,裴琳琅大叫起来,不住推打她,“岑攫星你给我松手!” “不松!吉祥,给我摁住她!再乱看就戳瞎她的眼睛!” “泼妇!悍妇!难怪长姐更喜欢我,就你这样的是个人都不喜、岑攫星,我可不是病猫!” “混蛋!敢抓我的头发!吉祥,给我攮死她!攮死她!” ……《 》 17、罗浮春宴 漱雪阁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她们一行只能将马车停往后角门。 一路上岑衔月与沈昭二人无话,车停马歇,岑衔月才开尊口让沈昭先行入阁,自个儿寻着裴琳琅同岑攫星去了,也就分路而行。 来到前头岑府的车马前,那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里头静悄悄的,岑衔月唤了两声,“琳琅?攫星?” 片刻,便听见哇的一声,岑攫星乱七八糟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爬下车就往岑衔月的怀里钻。 “呜呜呜,长姐,她欺负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面哭一面回头看,冲裴琳琅使眼色,意思是:走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 吉祥连忙钻出来搀扶着岑攫星,也像模像样红了一下眼眶,诉苦说裴二爷一个大男人下手怎能如此狠,看把我家小姐挠的,头发衣服都乱了。 裴琳琅什么也不说,她最后出来,狼狈爬下来立在马车边上,夜色中看不清表情,但咬着唇,阴翳底下又分明能感到一种不愿服输的倔强。 岑衔月拍了拍岑攫星的背,向她望去,“琳琅?” 裴琳琅以为岑衔月要教训自己,更是不服气,“抓她怎么了,我抓得就是她!” 可是她的头发也乱,衣服也乱,没比岑攫星好多少。 岑衔月蹙了蹙眉,放开岑攫星向她走去。 “长姐、” “你们先进去。” 岑攫星狠狠跺脚,只能拉上吉祥朝人流密集处走去。 装可怜实在是门技术活,都怪她心眼太实在,下回必须要好好学学才是。 这边岑衔月来到裴琳琅的面前,可裴琳琅仍不愿看她,而是扭开脸去看别处。 这个距离,岑衔月才注意到她神色中的委屈,头发乱七八糟的,眼眶微微泛着红,还有她的衣服,那件不算新的新衣服更加显得破烂了。 岑衔月将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里,那双倔强的眸子像败北但仍不愿认输的小兽。 她轻轻将她脸颊扶过来,柔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嘛。” “她打你还是互殴?” 岑衔月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热热的气流。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裴琳琅打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生病的时候没想哭,刚才被二合一欺负的时候没想哭,可当感受到那股温度,鼻子忽然之间酸得无以复加。 她有点讨厌岑衔月了,嘴巴不受控制地扁起来,撅起来,实在坚持不住,只能恼羞成怒地甩开岑衔月的手,在脸上一顿胡抹乱抹,“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打输了嘛,还问!” “天杀的岑攫星恶人先告状,要不是二比一略逊一筹,不然看我挠不死她!” “让我瞧瞧。” 岑衔月又来捧她的脸颊。裴琳琅莫名其妙发起脾气,撒泼地挥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不给看,烦着呢。”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吸鼻子。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膀也开始抖。 岑衔月静静站在她的身后,身体的阴影想一抔热水一样倒在她的身上。 她的手搭上来,手指握着她的上小臂,向她靠近,“对不起……” 岑衔月的身体微微靠向她,一种想要拥抱她的姿态,但竭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裴琳琅哭得更凶,可她分明并非真的想哭,“我讨厌这里……” 周围静悄悄的,夜风吹拂,从远处来到她的面前,进入她们身后那堵围墙之中。围墙之中火光盈溢,热闹的人声像是从很多很多的地方传来。 宴会大概要开始了,裴琳琅不是小孩子,发泄够了就得打住。 她抽噎着,等稍微平复下来,岑衔月将她转过去。 岑衔月从衣襟里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捏着一个角仔细为她擦拭眼泪,“对不起,”她又说,“攫星本来答应了我不再欺负你的。” 裴琳琅有些不好意思,“长姐干嘛道歉,左右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打不过她。长姐放心,下回我定饶不了她的!” 她又低头瞅了瞅,避开岑衔月的动作,嗫嚅:“帕子都被我弄脏了。” “没事。” 岑衔月仍慢条斯理地擦拭,擦完了,慢条斯理整着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完毕,握着她的双肩对上她那双眨巴眨巴的眼睛。 裴琳琅弱弱地说:“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嗯。” “……” “方才的事可别跟岑攫星说,不然她又抓着我的小辫子说我只会告状,教我低她一头。” “长姐?” “嗯。” *** 漱雪阁后院梅林比那日女主归省布置得还要辉煌,裴琳琅同岑衔月穿过大堂来到后院,远远望去,只见贵客满庭,那一盏盏的灯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从前到后错落在枝影之间。 流水般的婢子端着美酒佳肴往林中去,林间坐着几位持琴持筝以及琵琶的乐姬,亦排布了不少矮方几,跪榻和支踵一席四位,沿着一条细长的小河流一路蔓延,河上落着些许的梅花瓣。 裴琳琅不禁哇了一声,“又不是过年过节,长公主殿下搞这么大的排场呢。” 她记得书中寥寥数语对罗浮春宴描写得颇为简单,从未提及竟是如此铺张的,早知道就买再好一点的衣服了。她低头看看自己,虽然勉强能看,到底打了一架,皱巴巴的,失了光彩。 “前几日的事只怕你尚未听说。”岑衔月将那桩异象简单与她说了,说本来往年只宴请漱雪阁的客人,旁的男男女女并不在其列,今年特殊,因那瑞兆,故隆重以示庆祝。 虽说如此,可裴琳琅打眼望去,在场人士虽也有男子,但大都年轻,都是沈昭差不多的年纪。 裴琳琅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今日正事,“这么说来,难道陛下也会出席?”如果皇帝也出席,那她更要打起精神来了,不然女主丢那么大个脸,简直不敢想这得多社死。 岑衔月摇头,“不知。” 闲话聊说,二人一路前去同沈昭与岑攫星汇合,四个人正好一张方几,却没一个人坐着,沈昭正在那边与同僚面交谈,面无表情,像谈论工作上的事。岑攫星则在另一边和上回一块儿的小姐妹一起,见岑衔月来了,不忘朝这里挥手,顺便瞪她一眼。 岑衔月向她简单介绍那位朋友,说萧宛清是过去与岑攫星一块儿上学的,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裴琳琅管她是谁,但怕岑衔月立马要去找沈昭,又缠着她问了许多,关于宾客的、宴会的。岑衔月自然言之不尽,依她所言,出嫁之前同长公主出席过几次宴席,故认得些人。 裴琳琅反倒不信邪了,抬手遥遥指向角落,一位与如此雅境全然格格不入的女子,阴翳笼罩,只能模糊看见一个轮廓,轮廓中,女子与她的丫鬟似也看向此处,看着她们。 “那位呢,难道姐姐也认识?” “她是……”岑衔月果真陷入思索。 裴琳琅得意,心想不认识那才正常,那毕竟是沈昭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前阵子方才回京的女将军。女主记性再好,架不住对方多年戍边,二人压根没见过面。 “的确颇为面生,”岑衔月却微微一笑,从容道,“不过从通身的气派来,那位应当是梁家的姑娘,京中只此一位的女将军。” 裴琳琅瞪大眼睛,惊喜道:“哇~~姐姐好眼力!” 为留住女主的注意力,裴琳琅表现得略显夸张,因此全然没有注意一位丫鬟已然来到她们身后,轻轻一声“岑姑娘”,吓得裴琳琅浑身一哆嗦。 裴琳琅回头看去,是为神色严肃、语气冷硬的女子,与寻常小姐的丫鬟全然不同,应当是那位女将军身边的伺候,因心心念念岑衔月毁了沈昭与她家小姐的亲事,故对岑衔月很是不喜。 “岑姑娘,我家小姐邀您一叙。” 哈?这演的又是哪出?裴琳琅奇怪地看向沈昭,该不会那家伙的后院要起火了吧。 如此也好,书中写宴会上一位丫鬟因爱慕沈昭,故心生嫉妒借此陷害岑衔月,有女将军在身边,必是不敢再做小动作了。 裴琳琅跃跃欲试起来,冲着岑衔月投来的目光不住点头,“去嘛去嘛,我也想见见女将军是什么样!” 岑衔月欲言,那丫鬟却打断:“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只请了岑小姐。” “这样啊……” “我去去就回,琳琅,你就在此处等我。” 裴琳琅被岑衔月郑重其事的语气唬了一跳,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哦、哦,那我就在这里待着,姐姐快去快回。” 岑衔月一走,裴琳琅就更是无聊,她往桌边一坐,以为支踵是小凳子,矮得出奇,两腿只能盘着,虽以尽力做出端正之态,但还是惹来周围纷纷侧目。 “瘫坐如泥,毫无姿态,这样的人也会是殿下的客人?”大理寺左寺丞?李觉说,遂看向对面的右寺丞?沈昭,“沈兄,方才我见她与嫂夫人站在一处,形状颇为亲密,难道说她就是……” 沈昭也正瞥着裴琳琅,听了李觉的话,脸色登时一变,睨他道:“我竟不知李兄如此善嚼舌根。” “非也非也,实在是沈兄春风得意,京中多了许多捕风捉影的传闻,教人好奇。” 沈昭别无二话,能是什么传闻,无非是说她沈昭之妻如何如何贤惠,架不住她冷心冷情,于是对方因寂寞找上了…… 裴琳琅似乎吃到了什么好东西,眼珠子瞪得溜溜圆,亮晶晶,她抓起一个……卤鸡爪?像获得了全世界。 “好好吃!” 沈昭皱眉。 真够没出息的,岑衔月要真放弃自己转而看上这货,那自己一定会瞧不起她。 放弃自己…… 沈昭不确定这种可能会不会存在,她真的应该按照剧情继续走下去,应该在除夕那天对岑衔月发出一同回乡的邀请么?如果确定自己不爱她,是否早些时候告诉她比较好?可,如果没了岑衔月,未来某天又有谁来给她当替死鬼? 然后呢?她会更加被那人瞧不起,就如那个梦一般。 远处梅林的角落,那人正同岑衔月站在一起。没人知道她们说些什么,但可以看出比起自己,那人更加愿意正眼看待岑衔月。 宴会开始了,远处传来宫人的传报,“陛下驾到,长公主殿下驾到!” 裴琳琅从食物中抬起头,远远一眼,连忙匍匐跪到地上,周围响起山呼般的万岁千岁之声。 接下去便是平身,和现代部门聚餐差不多,领导总要按惯例将两句话,讲完了,将舞姬引进来,让大家吃好喝好。 这样的场面实在没什么意思,裴琳琅低着脑袋一面吃自己的,一面留意着岑衔月的动向。 不多时,岑衔月回来身边安抚着她的不自在。 裴琳琅忙抱住她的手臂,再不足她离开半步,生怕给了歹人可趁之机。 如此千般防范,万般仔细,可谁知该发生的到底还是发生了……《 》 18、顶罪 那时,裴琳琅正被长公主容清姿拉着介绍给皇帝认识。 容清姿对她的形容是:“此人手艺了得,亦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巧思,我见过她的作品,确实是普天之下只此一件的稀罕物,陛下不是正寻着能人巧匠将您库中那件未完之物补全么?我想她可以一试。” 皇帝身量瘦削,面色亦不大好,与书中所写别无两样,确实是位看似马上就要嗝儿屁的痨病鬼。不过他决计是死不了的,不光不会死,大结局他的病还得到了治愈,可谓非常以及相当之能活。 “当真如此了得?”皇帝看向不远处的沈昭,“前阵子沈爱卿也同朕说了这件事,说他这位小叔子不同常人,恳我非见一面不可,也不知此人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裴琳琅有些意外,沈昭引荐她?她会那么好心? 李觉亦是惊异,他看向身旁沈昭,挑了挑眉,“难怪方才揶揄你这小叔子你会如此不情愿,原来这还有你的手笔在里面。” 裴琳琅正要回头去看,忽闻岑衔月说:“回陛下,弟弟琳琅实在是位再普通不过的男子,所谓手艺也不过是寻常做着玩的罢了,她……她自小不善读书,更别说通晓诗词歌赋,让她端正写个字怕是都难,又好吃懒做的,故做些玩意儿以图生活,不然的话……”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裴琳琅的底裤被岑衔月扒了个一干二净,她臊得脸红脖子粗,扯着岑衔月的袖子叫她:“说什么呢!我哪有那么糟糕!” 结果不光惹来岑攫星一声忍俊不禁的噗嗤,就连面前的皇帝也随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难怪沈爱卿急着将她引荐给我,原来是操心他这小叔子的前程事业。来,抬头让朕好好看看,这位好吃懒做的巧匠是何许人也。” “是……” 裴琳琅磨磨蹭蹭抬头,对上那位的视线。 只一眼,皇帝的神色就变了,他看着她,眼中有惊讶也有意外,但更多的是不悦的戒备。 皇帝身边的容清姿仍旧笑靥如花,视线流连在她身上,又回到皇帝眼中,“如何?此人的眼睛是不是和两年前您身边那位异士很像?” “确实……”皇帝怔然点头,许是察觉自己失态,他连忙扯起一个自然过头的笑,“都是很漂亮的眼睛,你……” “回陛下,草民裴琳琅。” “裴琳琅,你的那件稀罕物今日可带在身边?” “回陛下,没有。” “哦……”皇帝恍然点头,侧首去看容清姿。容清姿仍是那张笑脸,她转与皇帝说起那位女将军,说听闻对方方才回京,特地请她来散散心。二人随之移驾,前往女将军梁千秋的面前去。 人一走,裴琳琅这才得空与岑衔月抱怨:“长姐好过分,虽说是为了保护我不顶上欺君之罪,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太教我丢脸了。” 话至此处,裴琳琅忽然想到什么,该不会沈昭急着把她引荐给皇帝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这都还没来得及招惹她呢。 裴琳琅摇头回神,却见岑衔月正出着神,“长姐?” 她看向夜色中的某个方向,是庭院的围墙么?似乎有黑影在上面略过。岑衔月眯了眯眸子。 裴琳琅也随之望去,“那是猫么?大冬天的,还生龙活虎呢。” 岑衔月默了默,转而道:“要我不奚落你也行,一会儿就去把你的真实身份告知陛下和殿下。” 裴琳琅虽知晓女主如此着急是担忧她的处境,可心下仍难决断,只得搪塞:“……容我再考虑考虑。” ——事情便是这时发生的,梁千秋那边不知说到哪里,周围一时躁动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万般惶惶不安。 裴琳琅连忙拉了一位匆匆自那头走来的丫鬟问:“发生了何事?” “听闻将军随身携带的珠串丢失了!陛下大怒,正命我等封锁庭院入口,一会儿要大搜查呢!” “什么?!” 怎么还有梁千秋的事?她来凑什么热闹啊! 裴琳琅疯狂运转大周天,先是分别去看沈昭和皇帝的方向,后才将视线落回她的身边、岑衔月身上。 上看,下看,就是不敢动手寻找。她怕真的找出什么来,被哪个不长眼的看见,岑衔月才是真完蛋了。 可岑衔月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先将手伸进袖中,又在腰际摸了一圈,神色倏然一变。 裴琳琅明白她是找着了,她看向远处人群中那位丫鬟,了悟过来,四下环顾,将岑衔月拉到一边,伸出手:“给我!” 岑衔月徐徐摇头,事到关头她却不着急,而是取出珠串,便施施然向人群密集处走去。 裴琳琅忙拽住她,“小姐想要做什么?” 岑衔月:“自然是交出珠串,明白解释。” “长姐要如何解释?” 岑衔月淡淡拂了她的手,“你在这里等我。” “诶、”裴琳琅追上跟在岑衔月的身后,急而低地道:“我听闻沈昭与那位梁千秋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你们二人成婚,她主仆二人必定对你怀恨在心,长姐,这沈昭到处拈花惹草,就是个麻烦精!” 话未说完,岑衔月却笑了,她还是不急,也不气恼,笑着与她说:“难为我们琳琅为我打听这些了,只是我看对我坏心在心的只有那丫鬟而已,此事与将军无关。” “你如何断定?” “我看将军对沈昭似乎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是么?”裴琳琅看着岑衔月,心中腹诽:要真没那方面的意思,人家能在你死后住到一块儿去?作者笔墨难不成是白写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裴琳琅明白岑衔月是个聪明人,可她总是在沈昭的事情上犯糊涂,她对沈昭似乎是百分之一百信任的,即便沈昭如此冷待她刻薄她,也毫无怨言,事到如今,更是失去了对事情最基本的判断。 裴琳琅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就怕说多了岑衔月又要因此伤心。 梅林深处,众人齐齐叠手垂头,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裴琳琅跟随岑衔月来到人群外围,观察周围局势——容清姿正安抚着那位梁千秋,梁千秋表面毫无所谓,可她那位丫鬟却实实在在是气得了不得了。皇帝则在人前训斥此处几位管事的婢子,婢子们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说着奴婢知错等语。 “既然知错还不快给我去找!” “是是、” 于是便在原地来回踱步起来。 裴琳琅环顾了一圈,正要与岑衔月商量几句话,手一伸却没抓到人,只见岑衔月已然上前去了。 “长姐等等我啊!” 来到诸位贵人的面前,岑衔月倩倩行了一礼,裴琳琅都还来不及阻拦,她就捧上那物,“陛下,殿下,珠串在我这里。” 是串赤珠串子,应是红玛瑙,尾部长长的穗子,坠了一枚玲珑玉石,通体莹润剔透,一眼既知此为不凡之物。 完蛋…… 裴琳琅捂额不敢再看下去。 果不其然,片刻就听见那痨病鬼皇上说:“在你这里?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的语气含着愠怒。说罢,睨向容清姿。 整个京城都知晓岑衔月曾经在容清姿手下做事,虽如今嫁为人妇,可这事却不能说全然与其无关。 容清姿神色微变,镇定笑道:“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衔月,这珠串你是从何而来的?” “回殿下的话,这珠串臣妇是在附近草丛里捡着的,怕落进歹人手中故一直随身存着,正要找了机会递与殿下。” 说得妥帖知礼,谁知那丫鬟这时冲上来,“一派胡言!” 她往容清姿和皇帝面前一跪,悲声道:“陛下!殿下!那珠串我家小姐一直贴身携带,从未离过身!怎可能遗失在草丛里!且方才小姐也只见了沈夫人一人!我看沈夫人定是因为、” “碧云!”沉默多时的梁千秋怒喝,她急些什么呢?这场面不就是她情愿看见的。 梁千秋欲上前,却被皇帝抬手拦住动作,那痨病鬼目不斜视,“你继续说,因为什么。” 丫鬟碧云当即一个响头磕下去,嘭一声,“回陛下,此珠串乃沈大人所赠,沈大人与我家小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异姓姐弟。” 皇帝脸色更是难看,沉声问向身侧后那位女将军,“此事当真?” “是,但这珠串、” “好了,不必说了!” 狗皇帝怒了,他将两手背到了身后,眼珠子直瞪瞪的,像是在看岑衔月,又像是在看其她人。 “陛下息怒,此事我来处理。”容清姿站出来,来到岑衔月面前,注视着她低声问:“衔月,是她说得那样么?” 四下鸦雀无声,可众人心里已有了一个数。 她们望向岑衔月,眼中不乏同情可怜。 那岑衔月不受沈昭喜爱是人尽皆知的事,一个守着活寡的妇人会嫉妒丈夫的青梅竹马,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尤其这位青梅竹马还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就算这个岑衔月品性高洁,可她也不过一个普通人罢了。 人群之外的裴琳琅心里只觉得恨,岑衔月其实大可以直说不知怎的珠串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以她品行,众人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可她偏要说那物是捡着的,分明有意为那丫鬟开脱,却被反咬一口。 裴琳琅拨开人群往前走,却不知那沈昭亦复如是。她先一步来到贵人面前跪下,磕头道:“臣治家不严,内闱失教,致拙荆干犯天威,罪该万死!”又侧头去瞪岑衔月,低呵:“还不跪下认错!” “不许跪!”裴琳琅冲出来喊道,“沈昭,我长姐不是你孙子,轮不到你教训!” 说完,她站在岑衔月的身边,昂首挺胸面对一干人等,“陛下、殿下、将军,珠串其实是我拿的。” 说完这句,适才衣摆一掀,屈膝跪下,也不管岑衔月如何在身边叫她名字,“都怪碧云姐姐大剌剌将珠串挂在腰间,实在惹眼,我没忍住就顺手牵羊了。” 长公主怒极反笑,满面荒唐,悠悠地问:“仅仅因为喜欢所以就拿了?” “是的,仅仅只是如此。长姐疼爱我,为护我周全才会为我顶罪,殿下清楚我长姐的品行,怎会干此等有辱门楣之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丫鬟急得奋起来,她抬起脸,在对上容清姿的视线以后,又忙不迭低头。 “那你说,事情是怎样的?” 丫鬟支吾着,可口中之言怕是无人能够听清。 她慌了,又匍匐到地上。 “可这珠串子分明系女子之物,”那皇帝手中把玩着珠串,左看右看,又看她,“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如此鲜亮的红色?” 问到点子上了。 裴琳琅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会儿的功夫,岑衔月也跪下来,她也望着那二人。 她一惯是不动如山的,此时却比方才自己遭难还要显得着急,“陛下、” 裴琳琅似乎能明白她要说什么,嘴巴一张,当即口不择言起来,“那是因为我是女子!” 解开发带,长发飘散下来。《 》 19、生气了 裴琳琅说了一大通,关于家里如何如何艰难,当初母亲为了保全她,只能将她扮作男子留在身边,日子一长也就习惯了。这部分是真的。 可她到底只是女子,从未穿过女装,故格外喜爱美丽之物,看见一样就想要往身上带。这部分则是胡诌的。 最后事情当然是顺利解决了,不过就是裴琳琅被打了十板子。 也不是为了珠串的事,在众人被她言行举止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位女将军站了出来:“可以容我说两句么?” “这珠串绝非什么稀罕物,我也并非当真时时带在身上,只是今天凑巧罢了,裴姑娘若是喜欢,拿去无妨的。” 那位丫鬟自是不情愿,可她小姐已经发了话,再不情愿也得闭嘴。于是所谓沈昭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就这样落到了她的手里,让她差点没被沈昭的眼珠子瞪死。 板子是因为裴琳琅的女扮男装,狗皇帝只问了一句话,他对容清姿说:“此人可否接了皇姐的牌子?” 容清姿冷冷瞥了她一眼,遂点头。 她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接了牌子那便是她的门客,且今日还正经见过了陛下,虽自行坦白,却不能完全算是无罪。又不能罚得太重,就意思意思赏了她十板子,挥挥手,无可奈何地让人赶紧将她带下去。 十板子不算多,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架不住裴琳琅身娇体弱,才一板子下去就哎哟一声叫破了喉咙。 岑衔月心疼坏了,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几次要代她受罚。 裴琳琅哪能让岑衔月受这个罪,只得死命忍着,还笑着冲她说没事,又一板子打下来,咬得牙根都发酸,便紧紧闭上眼。 完事了,宴会也差不多结束了,皇帝不知为何还挺幸灾乐祸,笑着冲容清姿说:“皇姐这场宴席当真是热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带着一行队伍走了。 容清姿不爽,很不爽,她揉着眉心来回打量她们两个,“你们两姐妹究竟在搞些什么东西?” 裴琳琅从红漆长凳上爬起来,岑衔月扶着她,裴琳琅挺冤枉,咕咕哝哝地说:“这不明摆着被冤枉了嘛……” “就算被冤枉好了,就没有更为仔细的处理方法?” 这个裴琳琅还真想过,可她的目的并不是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她是奔着搅黄这段剧情来的。如果帮女主洗清嫌弃,可女主已经当众难堪了,沈昭照旧还得愧疚然后跑去跟岑衔月提什么回济南的事,只能强行打断沈昭走剧情。 “其实被冤枉也没什么,这不还平白得了一串珠子嘛。” “啧,衔月,你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容清姿指着她对岑衔月说,“跟她混在一起你也变笨了,如今一个笨手笨脚的丫鬟都能把你糊弄过去了?” 岑衔月已然疲惫非常,她魂不守舍地扶着裴琳琅,什么话也不想再说,草草告罪了两句就扶着裴琳琅要走。 “啧,碰上她这个便宜妹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人都走了,院子里也冷清下来,容清姿揣着两手回屋里去。 闭了门,点了炭火,再喝一口救命的热茶,婢子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容清姿阖了阖眼,适时,一位带刀的暗卫轻手轻脚进来。她来到容清姿面前拱手行礼,遂覆到耳边细说…… 这个冬天真是够冷,裴琳琅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渐渐失去了知觉,脚也有些僵着了。可岑衔月任扶着她往前走,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口中那一团团吐出来的白烟就好像有一团水在她咽喉里沸腾起来了一样。 还有她的眼睛,被风吹得发了红。 “姐……” 裴琳琅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可是她没有理会。 “姐?” 还是如此。 “别生气了嘛……” “我没生气。” 人都走了,漱雪阁的门前也冷清下来,可除了她们的两辆马车,另外还有一辆从未见过的再次等候。 也是青色的,但是比沈昭那辆更为朴素。 裴琳琅停下脚步,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丫鬟。 不是方才院内那位,而是一位身着劲装的,她带着风走来,来到面前,先对岑衔月拱手示意,后从怀中掏出一枚沉黑的牌子递给裴琳琅:“这是梁家军的兵牌,今赠姑娘,若她日有难可通知我等,以还今日之恩。” “啊?还恩?什么恩?”裴琳琅嘴上说着这不好吧,可手已经将其抓住,“哎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习武之人还真是讲究~”一整个飘飘然。 “这是我家将军的吩咐,将军第一次参加京内贵女的宴席,就教丫鬟惹出捅出如此大的篓子,还连累姑娘受罚,实在愧疚难当。也是欣赏姑娘品行,能为令姐如此肝脑涂地,教人艳羡。” 说得刚正不阿,条理分明。说罢,又面岑衔月:“岑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又借一步,她们可真喜欢借一步,裴琳琅腹诽,但道:“姐姐快去,我等着!”一壁说一壁一个劲摆手,实在是因她有些受不住女主的低气压了。 屁股疼,裴琳琅哆哆嗦嗦歪着身子。 她瞧着那辆马车所在的方向,实在不懂梁千秋哪有那么多话要跟岑衔月说。 该不会是为了说服女主和离然后自己上位吧。 裴琳琅脑补了一番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画面。嘶,感觉女主并不会答应的样子。 “这么些年,你这废柴总算干了件人事。” 岑攫星人未到声先至。裴琳琅应声望去,见她正双臂环胸朝她慢条斯理走来。 裴琳琅将牌子藏起来,努力站直身体,“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嚎一嗓子你姐就赶过来了。” “我还没那么无聊,”她从吉祥那里接过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这个是家里特地教人为我研制的化瘀膏,你拿回去擦擦,免得让我姐为你担心。” 裴琳琅半信半疑,“……你会这么好心?” “爱要不要!” “要,干嘛不要。”她一把夺过来,仔细打开塞子嗅了嗅,是一股清雅的草药香气。 岑攫星继续说:“我其实也想为我姐做些什么,真的,特别特别想,但是我这个胆子总是在关键时刻不够用,所以……” 她的声音低低的。 觉得失落了?裴琳琅管她失不失落,她阖上膏药的塞子,正好看见岑衔月从马车上下来,立马动了坏心思。 “握手言和怎么样?” 她假模假样伸出手,岑攫星半信半疑看了她一会儿,竟是真信了。 裴琳琅微微一笑,却在相触碰的瞬间,就毫不客气嚎起来:“哎哦!我屁股都快死了,你还要干嘛?” 下一刻: “岑攫星!”岑衔月果然及时出现,抓着她的手紧张地左看右看,片刻,呵斥对面那厮,“反了天了?琳琅都这样了你还要闹?” “我没、”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还要带琳琅回去休息。” “姐,这回我真没、” “吉祥,把你家小姐带回去。” “姐!姐——!天杀的裴琳琅,我跟你势不两立!” 望着岑攫星逐渐远去的身影,裴琳琅得瑟得无以复加。一开始她还觉得装可怜这法子真够没出息,现在看来这真是对付岑攫星最有效的法子了,还得是前辈的总结管用。 她摇头晃脑地吐了吐舌头,可撅着屁股转回身来,便对上岑衔月那张一点也不好看的脸色,看着她,让裴琳琅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姐,我屁股疼……” “我们回家。” “嗯。” “……” “姐,不生气了吧?” “说了我没生气。” 回去一路上,车里头静悄悄的,沈昭坐中间,她和岑衔月面对面坐两侧。 岑衔月依旧是闭目养神,叠着两手,半个字也不多说。 裴琳琅也不是不明白岑衔月在气些什么。她气自己擅作主张替她顶罪,说是气,其实是担心她。可一旁沈昭的心情似乎也不好,她也闭目养神,也那样半个字也不想说的样子。 到了府上速速进院,丫鬟婆子一齐迎上来,岑衔月扶着她,命云岫好生照料着她,特别严肃认真的语气。 婆子又冷嘲热讽起来,可裴琳琅一应没有听进去,她看着岑衔月,越过岑衔月又看见沈昭。 沈昭似有话想说,可对上她的视线又匆匆移开走了。 ***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宁静中,只有细小的风声透过窗棂的缝隙挤进来。 京城的冬天都是如此,却让沈昭无端感到烦闷。 今夜这场宴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因为裴琳琅和岑衔月那场闹出的乱子,让玄妙的人手甚至没有靠近陛下的机会。 而至于裴琳琅…… 原本她的打算是高高地捧起她,再揭穿其女身打击长公主一派气焰,谁料亦是如此轻轻揭了过去。 撇开这两件不提,就连梦中对应应该发生的桥段也没有发生。 她应该误会岑衔月再解开,然后相邀岑衔月一同下江南。结果呢,她和岑衔月那一段故事硬是被裴琳琅横插了一杠。 沈昭无端感到,似乎一切正逐渐失去她的控制。 她还会是故事的中心么? “大人,脚抬一下。” 洗净了脚,热水也温了,章嬷嬷端着木盆递给一旁侍候的丫鬟,又从另一位丫鬟手中取了干净的巾帕,还是蹲下仔仔细细为她擦净,“大人这脚生得实在白皙匀称。” 沈昭的脚不小,但那只就女子而言。沈昭却不曾对嬷嬷掩饰什么,也是因她兄长本就瘦削的缘故。 沈昭仍在想事,听了章嬷嬷的话才回神,她收脚回到榻上,盖了褥子,“歇了罢。” “诶。”嬷嬷应着就要出去,不期然想到一事,又折返回来,“大人,今年可还回济南?什么时候启程?若回的话……”她看了眼西耳房的方向,“夫人是否随行?路上的吃用老奴也好备着。” “过两日吧,衙门还有公务未理,夫人那边……明日我且问问她。” “是。” 事到如今,沈昭只能按着既定轨迹走下去,再出乱子或许只能让裴琳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20、养屁股 过了大寒,没几日就是年了。 年底衙门事务忙碌,内宅也是如此。岑衔月打理内外,怕云岫顾不上她,遂另外支了一位丫鬟照顾,但其实压根没什么用武之地,岑衔月还是一时半会儿就往这里跑,恨不得就这样守着她了。 裴琳琅知晓她是想守着的,可她到底还算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傍晚沈昭散职回来,人又去了。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去去就回,琳琅,好好趴着等我回来,昂。”多耳熟的一句话。 雪又下起来,裴琳琅趴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窗外岑衔月离开的方向,一排墙檐一团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以前也不觉得雪有多稀罕,一下子不好动弹了,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好玩儿,那么新鲜。 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呢?会一直下下去么? “小荷,过去多久了?”她问守在一旁的丫鬟。 就是岑衔月给她的那位,因怕她又窝窝囊囊被丫鬟欺负,故挑了个怯懦的。 小荷,一个夏天的名字。夏天什么时候来呢? “回姑娘,才一柱香的功夫。” 差不多半小时。 才半小时么? 快到沈昭回济南的时候了,裴琳琅猜测沈昭八成要问岑衔月跟不跟她一块儿去。起初裴琳琅以为搅黄了剧情,沈昭这个念头就应该打住才对,但似乎并非如此,早上沈昭出门前来看过她一会儿,准确地说是为了看岑衔月,顺便看一看她。那时她就好像有话想说,时不时就去看岑衔月,欲言又止,但因岑衔月顾及着她,遂未成事。 这会子散了职,索性把人叫到跟前去,也正常。 裴琳琅有些搞不懂这个沈昭了,为什么呢?难道她本来就对岑衔月有情,只是以此当做借口而已? 岑衔月会答应呢?不会的,自己还病着,她那么好,怎可能撂下她不管? 但要是万一呢?她不就把丫鬟给了她,兴许就是为了准备着下江南。 裴琳琅心里泛起了嘀咕。 万一啊万一,讨厌万一。 算了,先睡一觉。 她转换脑袋面对里侧,眼睛一闭。 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一番,她爬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 下了床趿拉着鞋,就一瘸一拐撅着腚来到门边。 岑衔月正好就来了,见她起来,忙搀着她回屋里去,“不是叫你等着么?怎么这就起来了?” “姐姐不在,我无聊了,就想活动活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一百天之后再活动。” 这话说得夸张了,裴琳琅也知道她不是说真的,可就是乐意跟她撒娇:“一百天?那也太久了,到那时都快夏天了吧!” “哪里就要夏天了。” 回了屋里,裴琳琅又往床上趴,抬起脖子,就瞧着岑衔月先去闭了门,又喊丫鬟再倒些炭火去盆里,匆匆忙忙又来掖她的被角,脸低着,发丝往脸侧落下来。 她端起进门搁在架子上的一碗东西,拿勺子一下一下舀着,那一团热的烟雾笼在她的眼前,朦朦胧胧一片。 “姐姐方才干嘛去了?怎生去了这样久?” “给你弄了碗吃的。”她将勺子里的东西给她瞧了瞧,哦,是桂圆,好大颗的桂圆,桂圆红枣汤吧,气味甜滋滋的。 “可是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吧。” “不妨事,得趁着这个年把你养胖了。” 如此说,那她应该是不会走了。 也说不定,也许她什么时候就临时反悔了。 啧,真烦,讨厌沈昭。 恢复女装第一天,裴琳琅穿的还是男子的衣服,头发也没改梳,她得养伤,她自己懒得折腾,岑衔月也不许她折腾。 倒是岑府那边不知听说了什么,竟然派人来问候她,就饭点的时候,岑攫星递了点东西过来,说是给她补补。这事儿还是云岫给她送晚饭的时候跟她说的,说那点东西被她小姐仔细收着了,让人改天就炖了。 说是补品其实也就是银耳黑芝麻丸以及当归之类的,那时云岫还嘀嘀咕咕骂那些老东西小心眼抠门,这点东西也好意思拿来送人,二小姐也是没脑子,也不知道打开看看。 裴琳琅猜想八成是岑夫人和婆子吃饭的时候聊到她临时想起来的,就随便从仓库弄了点零零碎碎的边角料给她。成为长公主门客的第一天就被打了板子,还是个女人,多新鲜,估计是好一顿笑话她了。 晚膳还是岑衔月和沈昭在正堂一起用,裴琳琅几次让她留在别院也不肯,她说她家里就没有在内室用餐的规矩。裴琳琅只能眼巴巴地继续等她。 又心焦起来,便派了小荷去前院打探消息。 没一会儿小荷就回来了,一板一眼交代夫人和大人吃了什么,夫人爱吃什么,大人又爱吃什么,然后…… “停停停,谁让你说这个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呢?对话!” “哦,对话,”她想了一会儿,“回姑娘,她们说的话我没听清,好像过年还是什么的……” “沈昭这才开口?真够墨迹的,害我一天到晚没个踏实的时候。” “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裴琳琅又爬起来,又撅着腚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面对这冰天雪地,裴琳琅开始脑补些有的没的。 设想一下,沈昭一定自己心里也没底,才回如此墨迹,毕竟少了一环剧情,她支支吾吾也不确定该不该对岑衔月说。 而岑衔月八成能够猜到沈昭想要说些什么,她一直期待着这件事,她会怎么想呢?心里肯定有着一份跃跃欲试吧。 两个人四目相接,“郎”情妾意,然后…… “哎哟!” 裴琳琅着急忙慌下了阶梯出了洞门,本就心不在焉,忽然一个不妨,脚底打出溜滑,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姑娘!” “我的屁股!小荷!我的屁股要死了!” *** 果不其然,岑衔月又生气了。 其实昨夜她那股气就没消下去,只是那时裴琳琅太困,上着药的功夫就睡了过去,第二天起来岑衔月只顾着哄她了,哪里还有功夫跟她生气。 可她今天吃了睡睡了吃,别的什么也没干,这会子实在是睡不着了。 她又去瞅岑衔月,岑衔月冷着眼坐在床边,正在给她的屁股蛋子上药。裴琳琅都忘了要害臊,只觉得岑衔月那一眼两眼实在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药清清凉凉的,还挺舒服……”她开始没话找话,“姐,这药还是昨晚岑攫星悄悄交给我的。” “我知道,她从小跟你打到大,家里便备了这些。” “哦……” “……” 岑衔月眼底空无一物,只是注视着她的伤势。 裴琳琅这屁股青得特别吓人,也没见血,就是乌七八糟的,平原上鼓鼓囊囊肿成了一个小山包。 都这样了,可她这脑子里还是只有任务任务。 她想到岑衔月赶过来之前,小荷对她说的话:“我刚去的时候,夫人正收拾东西呢,估计是准备下江南的,姑娘,你这一跤摔得真及时!” “千真万确!夫人多着急啊,都没留岑二姑娘用晚膳就让人回去了!” 岑攫星此次前来可能是想为昨晚的事跟她姐解释,岑衔月呢?仍生气昨晚的事,还是真的为此着急? 裴琳琅也有些着急了,着急着,又气闷起来,想着干脆让她走了算了,不然就算留下也是千般可惜、万般不舍的,多讨人厌。 她看着岑衔月,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姐,别因为我跟岑攫星置气了,你们才是割舍不掉的亲姐妹,我又算什么呢。” 她一定是哪里说得不对了——她绝不是故意的,可是嘴巴不受控制——不然岑衔月不会突然之间变了脸色。 她的动作瞬间停滞,抬睫看着她,眼珠子微微颤动。 她说:“你算什么?”这样反问她。 “你觉得你算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裴琳琅心虚地避开视线,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知道?哼,你是不是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算?我才真是什么都不算!” 她真是气狠了,指尖都在抖,眼珠子直瞪瞪的,眼眶红起来。 可她甚至没有站起身,虽然颤抖,手上仍为她上着药。 这是裴琳琅第一次见她气得这个样子,她一直觉得岑衔月是那种没脾气的软柿子,觉得她爱众人,就算面对仇人也有一颗宽容的心。 谁知道她既然这样发火。 裴琳琅当然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合适,却不知道竟然是值得岑衔月如此发火的。 岑衔月她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既然不知道,就别擅自为我出头,你就当只是寄住在一个亲戚家里,当这个亲戚为了你母亲的遗托才不得不照顾你,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她说得极尖锐,带着刺的那种。 这话其实对裴琳琅没什么杀伤力,她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报恩嘛,理应如此。她甚至都不算是亲戚。可被岑衔月这么一说,也难受起来。 “姐……” 岑衔月吸了吸鼻子,没搭理她。 “姐,我错了……” 岑衔月眼眶更红。 “真的。” 岑衔月落下泪来,滚热的一滴从脸颊滑落滴在她的腰窝里。 她阖上小瓷罐的塞子,抬手抹去眼前的水雾,“你也别叫我姐了,我算你哪门子的姐姐。” 就连嗓音都是湿润的。 “你别这么说,我要当真了怎么办。” 岑衔月怨怨嗔了她一眼,“你便当真去好了,你什么时候没当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