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效应[破镜重圆]》 第1章 重逢 “喂!你真的要去银城开花店啊!那这里的花店呢?你不管了!”许沁欢听着电话里好友的咋咋呼呼,捂了捂耳朵,嗯嗯啊啊一通就挂了电话。 许沁欢拖着行李箱走出喧闹的高铁站,银城不是个大城市,连高铁都是近几年才通行的而且离市中心非常远,打车还要花六七十块钱的那种。 从枫城到银城只有高铁票直达,火车票需要中途转车,许沁欢为了方便买了高铁票结果发现好像也没有多方便。 许沁欢坐在行李箱上,看着手机上的一个地址陷入沉思。 许沁欢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箱,走到了路边拦出租车。司机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银城这几年的变化。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来旅游还是工作?” “来开店。”许沁欢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声道。 “开店好啊,银城这几年发展不错,特别是你去的那个商圈,是咱们银城最热闹的地方了。” 车费九十八元。许沁欢扫码付款时忍不住想,是不是被绕了路,但终究没说什么。 店铺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转角,与热闹的主街隔着一个路口,既不会太过喧嚣,又不至于冷清。正如中介所说,位置确实不错。前任店主是做服装生意的,装修风格是那种过分的精致——金色的装饰条、水晶吊灯、粉色的墙面,处处透露着一股“精致土”的气息。 许沁欢拖着行李箱在空荡荡的店铺里转了一圈,指尖划过落满灰尘的展示柜,忍不住摇头。这风格与她设想中的花店相去甚远,得全部重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找装修公司、确定设计图纸、选购材料……银城不大,装修师傅倒是实在,听说她一个外地姑娘来开店,报价公道,干活也认真。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深夜。 走出店铺,银城的夜晚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不像枫城,凌晨时分依然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里只有零星驶过的车辆,和远处小吃街隐约传来的喧闹。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疲惫。 她站在街边,深吸了一口这个陌生城市的空气。平凡,安静,甚至有些过于普通。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对面,一家店的招牌简单直接——“甜品店”。白底黑字,毫无设计感可言,朴实得让人想笑。 可就是这块招牌,让许沁欢的嘴角真的弯了起来。她穿过马路,站在甜品店门口。店已经打烊了,玻璃门后一片黑暗,但门把手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新品推荐,旁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串数字,她再熟悉不过。 许沁欢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输入那串数字。屏幕上跳出一个备注名——呆仔。 这个号码,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她小心翼翼地存进手机。她从未拨出过,却也没有舍得删除。就像心底某个被小心翼翼封存的角落,以为早已被时间覆盖,却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因为一个朴实无华的招牌,轻易地破土而出。 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店铺橱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自己的身影,和一个说不清是怀念还是自嘲的笑容。指尖在拨号键上空悬停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收起手机,转身融入银城安静的夜色里。 夜风拂过,带来不知名植物的清香。忽然间,变得不再那么陌生,反而充满了某种让她心悸的、未知的可能。 一直到新店开业,许沁欢才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她看着手机上周苓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堆咆哮的语音消息,终于舍得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周苓的怒吼差点掀翻她的耳膜:“许沁欢!你还知道回电话!我以为你死在银城哪个犄角旮旯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你想上天啊!” 许沁欢把手机拿远了些,等电话那头的风暴稍歇,才慢悠悠地贴回耳边,“嗯,听到了,信号不太好。” “滚你的信号不好!”周苓骂骂咧咧,但语气到底软了下来,“你的店弄好了?” “差不多了,挑个日子就能开业。”许沁欢靠在酒店房间的窗边,看着楼下银城稀疏的车流。 周苓在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问:“许沁欢,你跟我说实话,真的只是想改变生活才去银城吗?” “不然呢?”许沁欢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她惯有的漫不经心,“枫城我也呆腻了,换个地方呗。我这人你也知道,就喜欢新鲜。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又去别的地方了。” 她说得轻松又无所谓,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随心所欲的迁徙。 “真的不是因为罗雪棠?”周苓不跟她绕圈子,直接问了最核心的问题。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空气。 许沁欢突然笑了一声,带着点夸张的诧异:“你跟我开玩笑吗?我要是为了她,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才来?我看上去像玩那种你追我赶、旧情难忘游戏的人吗?” “那倒也是。”周苓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许沁欢确实不是那种风格。“行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管你了吧。”说完,周苓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忙音传来,许沁欢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银城的夜景,迟迟没有动作。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有些模糊的脸。 罗雪棠。 她的前女友。 许沁欢这个人,第一爱好是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第二爱好大概就是四处撩人,像一只翩跹不定的蝴蝶。她游戏人间这么多年,从未翻车,感情世界里她永远是游刃有余、先抽身离开的那一个。唯独一次,她正儿八经地谈了场恋爱,就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 三年前,罗雪棠也是像这样,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对她说“分手”,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迅速离开了枫城。许沁欢后来辗转知道她回了老家银城,但她从未有过任何动作。她的朋友,包括周苓,也从不觉得她这位没心没肺的好友,会为了一段仅仅维持了三个月的恋情,对一个前女友上演什么千里追妻、旧情复燃的戏码。 实际上,连许沁欢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和周苓的对话。 “分手?谁跟谁?你跟罗雪棠?你们不才谈三个月吗?就腻了?”周苓面对好友带来的这个消息,属实意外。她是看着许沁欢长大的,许沁欢爱玩是真的,但从来没真正为谁停留过也是真的。她好不容易看到许沁欢收心谈恋爱,没想到三个月就戛然而止。 “她跟我说的分手。”当时的许沁欢点了根烟,夹在指尖,静静地看着它燃烧,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你干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能不能滚!我是那种人吗!” “哦,那谁知道。” 那时候的周苓,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恋爱无疾而终。许沁欢也这么觉得。 这算什么大事呢? 她抬手,吸了最后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来。眼前渐渐被青白色的烟雾模糊,那些看似无谓的情绪,似乎也随着烟雾被吐了出去,散在空气里。 再睁眼。 许沁欢有点懵,花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拿过手机一看,凌晨两点半。 睡意是全无了。心里头像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她起身,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等出了门,被初夏凌晨微凉的夜风一吹,她才彻底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枫城。没有彻夜不息的霓虹,没有熙熙攘攘的夜归人,没有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和酒吧。银城的凌晨两点半,万籁俱寂,只有孤独的路灯伫立在空荡的街道旁,将她影子拉得很长。 她沿着冷清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遥远的狗吠。这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反而让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更加清晰。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索然无味地回到了临时的酒店住处。 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许沁欢心想:看,这里连让人放纵一下孤独和回忆的夜生活都没有。 真没劲。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一大堆花店开业前的事情要忙呢。 “雪棠啊!隔壁有家花店要开店了你知道吧!” 一个经常来罗雪棠店里买小蛋糕的阿姨,提着刚买的菜篮子,兴致勃勃地趴在甜品店的柜台前说道。 罗雪棠正低头给刚烤好的面包打包,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顺着阿姨示意的方向朝窗外看去。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斜对面那间原本空置的店铺门口,工人们正忙碌地摆放着庆贺开业的花篮,鲜艳的彩条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她收回目光,将装好的面包递给阿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挺好的,我们这块儿还真缺个花店呢。以后阿姨您爱人可没借口了,正好可以让他常买来送您。” 阿姨被她这话逗得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他呀,木头疙瘩一个!”笑着推门离开了。 等玻璃门上的风铃停止晃动,店里恢复安静,罗雪棠才又抬眼,望向那家花店的位置。她的目光很平静,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收了回来,转身继续擦拭着本就光洁的柜台。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下一秒,许沁欢从花店里走了出来。她指挥着工人调整门口花篮的摆放角度,力求每一个细节都符合她的审美。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忙碌而专注的侧影。 街道不宽,但这错过的一眼,无人察觉。或许,也无人真正在意。 新店开业,许沁欢搞了些促销活动。一个下午,店里人来人往,不乏被精致装修和新鲜花材吸引的顾客。就她一个人忙前忙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等到傍晚时分,客流终于散去,她累得几乎脱力,刚想靠在收银台边喘口气,门上的风铃又“叮铃”一声响了。 许沁欢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挂上职业微笑,转过身:“欢迎光……” “临”字卡在了喉咙里。 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来到银城,她不是没想过会和罗雪棠重逢。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场景——或许是在某个街角擦肩,或许是在某家咖啡馆偶遇,她应该穿着得体,妆容精致,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 但她绝没想到是眼前这样。她穿着沾了水渍和泥土的围裙,头发因为一天的忙碌而有些乱糟糟,甚至可能有几缕发丝汗湿黏在脸颊边,整个人透着一种忙碌后的狼狈。 罗雪棠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许沁欢几乎是下意识地,试图从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睛里捕捉一丝一毫的意外,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泊,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她的头发比三年前长了不少,染成了时髦的冷棕色,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很好看。许沁欢想。 她近乎贪婪地,却又小心翼翼地用目光细数着眼前人的变化。从她似乎更沉稳的神情,到她身上那件简约而富有质感的衬衫加百褶裙,都与记忆里那个带着点青涩的女孩有所不同,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若有若无的花香在两人之间流淌。短短几步的距离,像是隔了三年的时光。 最后,是罗雪棠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跟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打招呼: “好久不见,许沁欢。” 这过于轻松、过于自然的语气,仿佛她们之间那段炽热又无疾而终的过往从未存在过。 许沁欢听到这,却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和狼狈,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顷刻间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眼尾微挑,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点挑衅和玩味的姿态。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歪着头,看着罗雪棠,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拖长,和不容错辨的亲昵: “呆仔,”她唤道,那个存在手机里两年却从未拨出的备注,此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溜出了唇齿,“想我了吗?” 开文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丸子头 [是做几个月的恋人还是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个问题在贴吧讨论度特别高是可以开辩论赛的程度。 罗雪棠第一次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十七岁。她本来只是去贴吧问一道绞尽脑汁也解不出来的高三数学题,鼠标滑动间,意外瞥见了那个挂在热榜上的帖子。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本质上就是在问:你会不会跟暗恋的人表白?但它又狡猾地把两种结局**裸地摊开在你面前——短暂的恋人,或是长久的朋友。好像无论选择哪一种,都透着一股无奈的悲剧色彩。 罗雪棠随手点进去,翻了翻下面的评论。支持“一辈子朋友”的,说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至少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选择“几个月恋人”的,则高呼“青春不留遗憾”,“曾经拥有过就好”。 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手指突然在鼠标滚轮上停了下来。视线定格在一条被淹没在众多回复里的评论上,那条评论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为什么不能是一辈子的恋人?” 这个回复在此刻的讨论语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带着点天真莽撞的傻气,瞬间把周围那些权衡利弊、伤感忧愁的言论衬托得有些可笑。 罗雪棠看着那句话,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她给那个评论点了个赞,然后干脆利落地退出帖子,回到搜索框,重新输入她的数学题关键词。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分心从未发生过。 罗雪棠的高中生活,简单得像一张只用2B铅笔勾勒的素描。跟千千万万个普通高中生一样,她的世界被精准地切割成块:六点半在闹铃声中挣扎起床,淹没在早读的声浪里,上课、跑操,课间十分钟紧迫得连去小卖部和回宿舍洗头都成了二选一的难题。然后晚自习,睡觉,第二天继续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所谓小说里的甜宠爱情,只有做不完的数学试卷,永远睡不够的觉,以及父母老师口中“还需要再努力一点”的成绩。高马尾,宽大单调的蓝白校服,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是罗雪棠整个高中时代的标配。像她这样的女孩,在校园里十个里面你能找出九个。在这里,“漂亮”是模糊而次要的概念,“优秀”才是唯一清晰且被不断强调的通行证。 那天晚上,罗雪棠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快重合在十二点。明天周日,但对于高三生而言,所谓的“单休”从来不是喘息,只是换一个地方、换一种形式的自习。耳边似乎又回荡起班主任的反复强调:“你们已经高三了!再不抓紧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的目标非常明确——枫城大学。以她目前的成绩,如果稳定发挥,考上这所名校并非遥不可及。但她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一点意外,于是只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拼命地旋转,再旋转。 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身体接触床铺的瞬间,沉重的疲惫感立刻攫住了她。高三生几乎没有失眠的资格,罗雪棠也不例外,几乎是沾枕即睡。 意识沉入黑暗前,某个角落里,那句“为什么不能是一辈子的恋人?”似乎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被汹涌的睡意彻底淹没。 第二天是周一,照例有晨会和升旗仪式。罗雪棠醒来时,窗外天色还未大亮。她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校服、脸色有些疲惫的自己,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扎起万年不变的高马尾。她用手梳理着长发,犹豫了片刻,最后笨拙地,尝试着在脑后束了一个低低的丸子头。 几缕细碎的绒毛从鬓边逃脱,带着点生涩的、不熟练的痕迹。 这大概是一个十七岁女孩,在密不透风的学业缝隙里,能想到的、对自己做出的最微小,也最郑重的打扮了。她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子,背上沉甸甸的书包,走出了家门,融入了清晨灰蓝色的雾气里。 “罗雪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下试卷。” 一个上午的课间,同学们或在埋头刷题,或三三两两讨论着假期见闻,没有人注意到罗雪棠万年不变的高马尾变成了一个略显生涩的低丸子头。不过,罗雪棠自己倒也不是很在意别人是否发现,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自己的小小取悦。 下午是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全校学生都需自带凳子去操场集合,聆听校长讲话、教导主任讲话、优秀教师讲话、学生代表讲话……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下午基本就耗在了这里。尽管活动无聊又冗长,学生们却依旧乐意——这毕竟是难得的、可以名正言顺不用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放松”时间。 楼梯间瞬间被嘈杂填满。搬动凳子的哐当声、嬉笑打闹声、互相提醒注意脚下的喊声混作一团。罗雪棠不喜欢与人拥挤,刻意落在了队伍最后。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身后突然传来一股不小的力道,猛地撞在她背上。罗雪棠一个踉跄,手中的凳子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台阶上,又滚落两级。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是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利落地扶起了歪倒的凳子,递到了她面前。 罗雪棠抬眼看去。一样的蓝白校服,一样简单的高马尾,混在人群中并无特别。可不知为何,罗雪棠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愣了两秒,才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伸手接过凳子。那个撞了她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她也不想去追究了。 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不知为何,竟没能顺利说出口。 面前的女孩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反而看着她,眉眼一弯,语气轻快地说:“同学,你的发型不错!” 罗雪棠错愕地再次抬眼,只捕捉到对方一个干净又带着点洒脱的笑容,随即那人便像一尾灵活的鱼,转身汇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流,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等罗雪棠搬着凳子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在操场坐定,典礼很快就开始了。果然,讲台上发言滔滔不绝,台下真正认真听的人寥寥无几。有人偷偷在膝盖上摊开英语单词本默背,有人借着前面同学的背影遮挡小声聊天,还有人干脆用手撑着头打起了瞌睡。 偏偏罗雪棠坐得笔直,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主席台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专注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觅。 直到—— “接下来,有请学生代表,高三(一)班许沁欢同学发言!” 一个身影从容地走向话筒。清爽的高马尾,普通的蓝白校服,正是楼梯间帮她捡起凳子的那个人。 “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许沁欢,很荣幸能作为学生代表在此发言……”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操场,清亮而自信。 罗雪棠静静地看着。一样的高马尾,一样的校服,放在人群里似乎可以找到很多相似的身影。可罗雪棠就是觉得她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在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时,只有她注意到了那个微不足道的、新扎的丸子头,并给予了随口却真诚的赞美。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许沁欢,看她从容不迫的演讲,看她偶尔因为讲到某处而微微弯起的眼角,直到她鞠躬、下台,身影消失在主席台后方。 罗雪棠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操场上,典礼仍在继续,教导主任正在强调新学期的纪律要求。但后面的所有内容,罗雪棠都没有再听进去一个字。她默默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物理公式,低头无声地背诵起来。 仿佛这场喧嚣漫长的开学典礼,她在意的、看到的,有且仅有那个名叫许沁欢的人,和那短短几分钟的发言。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就想现在,哪怕许沁欢一身狼狈,围裙上沾着泥点,发丝凌乱。在她对着自己,用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挑衅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的语气说出“呆仔,想我了吗?”的时候,周围那些精心挑选的家具、复古的壁纸、乃至簇拥着盛放的、色彩斑斓的鲜花,仿佛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色彩和意义,统统沦为了衬托这个人的背景板。 所有的光影和焦点,都不受控制地汇聚在她身上。 罗雪棠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或者说,她选择了无视。她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没有丝毫破绽,只是平静地将手中那个小巧精致的蛋糕盒子放在了身旁一张空置的小圆桌上。 “听说这里新店开业,我就过来看看。”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想到是你。” 她顿了顿,目光极快地扫过许沁欢,又落回原位,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许沁欢一眼,转身便向门口走去。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不疾不徐。 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了门把,她的动作却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那停顿极其短暂,仿佛只是脚步自然的迟疑,又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可是,身后一片寂静。许沁欢没有再开口,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一瞬的停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漾开,便迅速沉底。罗雪棠不再犹豫,干脆地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间,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渐浓的暮色里。 花店再次陷入了彻底的安静,只剩下清幽的花香无声流淌。 许沁欢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已经关闭的玻璃门,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追随那个离去的背影。除了最初那句石破天惊的“呆仔,想我了吗?”,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里,她竟真的没有再说过别的。 她没有追问,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对那句明显的谎言——“没想到是你”提出任何质疑。 在原地站了足有一分钟,许沁欢才缓缓动了起来。她走到小圆桌旁,拿起那个蛋糕盒子。纯白色的纸盒,打开看,是一块抹茶千层。 她最喜欢的口味。 许沁欢低头看着蛋糕,忽然笑了笑。想到罗雪棠方才那句“没想到是你”,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 她也不客气,直接拆开了包装精美的丝带,打开盒子。精致的抹茶千层蛋糕完好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一下午忙得脚不沾地,她早就饥肠辘辘。许沁欢拿起附赠的小叉子,切下一角送入口中。微苦回甘的抹茶奶油在舌尖化开,细腻的口感一如往昔。 她慢慢地吃着,一口接一口,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眼神渐渐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空荡的花店里,只有她安静享用蛋糕的身影,和那句无人回应、消散在空气里的亲昵问候。 第3章 近来无恙 蛋糕盒子里只剩下一点碎屑和残留的奶油痕迹。许沁欢放下小叉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胃里的饥饿感被甜点抚平,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好像被那只小巧的叉子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有些陌生的、沉寂已久的东西,正悄然弥漫开来。 “没想到是你。” 许沁欢几乎要嗤笑出声。银城这么大,又这么小。她选址时并非完全没有留意到斜对面那家“甜品店”,那个朴实无华的招牌和存于手机里两年的号码,像是一个沉默的坐标,早已标记在她潜意识的地图上。 罗雪棠呢?以她对罗雪棠的了解,那个做事总是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周全的人,会在对新邻居毫无好奇的情况下,仅仅因为“新店开业”就亲自送来一块蛋糕? 更何况,是抹茶千层。 她记得清清楚楚,罗雪棠自己并不太喜欢抹茶那点微苦的后味。所以,这块蛋糕,从口味到出现,都像是一句无声的、带着别扭的问候。 许沁欢站起身,开始在略显凌乱的花店里慢慢踱步。指尖拂过还带着水珠的玫瑰花瓣,划过尤加利叶清冷的轮廓。花香萦绕中,三年前那个戛然而止的结局,和刚才罗雪棠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反复交错闪现。 她以为自己早就无所谓了。不过是一段三个月的恋情,在她丰富多彩的感情履历里,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许沁欢拿得起放得下,从不回头,这是她一贯的原则。所以当罗雪棠提出分手并迅速消失后,她有过短暂的错愕和不甘,但很快就被新的风景、新的人冲淡,仿佛那只是人生旅途中一颗略微硌脚的小石子,踢开了,也就忘了。 可为什么,在存下那个“呆仔”的号码时,会有一瞬间的犹豫?为什么来到银城,会“恰好”选择这个离她店铺不远的位置?为什么在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好久不见”时,心底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微妙的刺痛?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对方生命轨迹之外的、陌生的失落感。 罗雪棠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投石问路,也激不起半分涟漪。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或怨怼都更让许沁欢感到无力。她宁愿对方对她横眉冷对,或者至少,该有一丝久别重逢应有的波澜。可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声客套的“好久不见”,和那块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命中她喜好的蛋糕,构成一个温柔的、却密不透风的壁垒。 许沁欢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甜品店”已经亮起的、暖黄色的灯光。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态,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用平静的姿态就搅乱了心绪。 逃避或者装作无事发生,从来不是她许沁欢的风格。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备注为“呆仔”的号码。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播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非常容易。容易到让她觉得,自己留着这个号码两年却从未拨打过一次这件事,显得格外可笑。 “喂,你好。”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客套而疏离,带着明显的公事公办,显然并未认出她是谁。那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略显失真,却依然能听出那份刻意的平静。 许沁欢握着手机,微微愣了一下。这和她预想的开场不太一样。她以为……她以为至少呆仔会存下她的号码,或者,能从这通来自银城本地的电话里猜到些什么。 “是我。”她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图打破对方防御的意味。简单两个字,抛了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这一声“嗯”,让许沁欢心下稍定,看来是认出来了。她趁热打铁,语气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我号码,存一下。” “嗯。”罗雪棠依旧是这个单音节回应,听不出情绪。 “呆仔”这个昵称,是当年许沁欢给她取的。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许沁欢总觉得罗雪棠闷闷的,像一口古井,心里藏着太多事,喜怒不形于色,给人一种她在默默憋着什么坏水的感觉。其实这种性格在普遍热情外向的人际交往中很吃亏,容易被人误解或忽视。 但许沁欢不一样。她最擅长的就是人际交往,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把平静水面搅出波澜。她给罗雪棠取了“呆仔”这个外号,半是调侃半是亲昵,巧妙地将她的沉默寡言、不合群重新定义为一种呆,一种让她觉得有趣的特质。 不过现在看来,许沁欢看着窗外对面甜品店暖黄的灯光,嘴角弯了弯,她觉得罗雪棠可能不是像,而是真的有点呆。 恶作剧的心思悄然冒头。她对着话筒,放缓了语速,带着点蛊惑般的笑意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是谁?”她追问。 “许沁欢。”电话那头回答得很快,名字清晰。 许沁欢笑了声,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错了,是对你一见钟情的人。” “……”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过了几秒,或许只有两三秒,但在许沁欢的感知里却被拉得很长——“嘟…嘟…嘟…” 忙音传来,电话被挂断了。 许沁欢看着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的字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她随手把手机扔到旁边的操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转身,心情颇好地继续去整理那些还未归位的花材,仿佛刚才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插曲。 与此同时,街道斜对面,“甜品店”二楼的休息室内。 罗雪棠站在窗前,手里紧紧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上显示的,并非一串陌生数字,而是一个看不懂的备注—— 近来无恙。 这个看不懂的备注,连同那个被她亲手挂断的通话记录,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表面已迅速恢复平静,但湖底深处,早已暗流汹涌。她看着窗外对面那家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的新店,久久没有移动。 是对你一见钟情的人。 许沁欢的声音隔着电话,带着电流的微噪,却仿佛与记忆深处某个清亮自信的嗓音重叠在了一起。罗雪棠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第一次听到许沁欢说这句话的场景。 那是在大学食堂附近通往图书馆的林荫道上。下午三四点,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雪棠,帮我带个饭!谢啦!”室友的声音风风火火,还没等罗雪棠反应过来,一张饭卡就被塞进了她手里,室友的身影已经跑远。 罗雪棠看着手里的饭卡,无奈地抿了抿唇。她本来计划直接去图书馆借几本参考书,顺便把小组作业的初稿完成。现在看来,得绕路去一趟食堂了。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梳理着待会儿要查的资料和论文框架,心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当一个人影迎面走来时,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偏移了路线。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跟她一样心不在焉,明明宽阔得足以并行三四人的林荫道,两个人偏偏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啊!” 肩膀被撞得一歪,罗雪棠下意识地轻呼出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响起。 罗雪棠刚想摇头说“没事”,一只微凉的手却猝不及防地捧住了她的脸,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将她的头微微抬起。 “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你鼻子了?疼不疼?”那声音凑近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还有一丝好奇? 脸上陌生的触感和过近的距离让罗雪棠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想向后缩。 她这一缩,似乎也让对方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那只手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 “啊,对不起!”对方也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书本和一张饭卡。 罗雪棠这才注意到散落的东西,也下意识地弯腰想去帮忙。她的目光落在距离自己脚尖最近的那张饭卡上,伸手去捡。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同一张饭卡。 于是,一张小小的、印着校园logo的白色饭卡,被两个人的手指各捏住了一端。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不管过去了多久,每当罗雪棠回想起这一幕,依旧会觉得这场景简直土到爆炸,像是某些粗制滥造的青春剧里才会出现的、刻意到不行的桥段。 她抬起眼,撞进了一双带着惊讶、随后迅速漾满笑意的眼眸里。阳光正好落在对方高束的马尾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是许沁欢。她们在一个大学。罗雪棠并不意外在这里碰上许沁欢。 许沁欢看着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非但没有松开饭卡,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笑着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戏谑,又莫名透着认真: “同学,我们这算不算……不撞不相识?” 她的目光直白而坦率,紧紧锁着罗雪棠有些躲闪的视线,顿了顿,在罗雪棠反应过来之前,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半真半假,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罗雪棠平静的心湖: “或者说,这叫做……一见钟情?” 林荫道上的风轻轻拂过,带着初夏的青草气息。罗雪棠握着饭卡一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和眼前这个人过于灿烂、以至于让人无法直视的笑容。 有些故事,在最初的最初,其实早已写好了开篇。只是当时的她,还懵懂不知。 到了拉屎冻腚的天气[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近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