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第1章 第 1 章 锦瑟醒来时，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三小姐，我听说您最近对妖宠感兴趣，您看看这只白猫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恍若一道惊雷，在嗡鸣作响的耳间炸开，瞬间将锦瑟的思绪拉回。 他缓缓审视当前的状况——他被打回原型，浑身经脉碎了三成，剧痛难忍，只能蜷缩在逼仄的笼子里，不得轻易动弹。 那抓妖师竟然骗他！ 锦瑟初来乍到，不知人间险恶，几日前身陷囹圄，一个自称抓妖师的路人将他救下。 他是被老仙赐福的灵猫，生来有灵，又在仙界长大，与妖截然不同，因此锦瑟一点也不惧怕这个人界的抓妖师。 那抓妖师自称是明月山庄的弟子，再过五日就是明月山庄三小姐叶昭生辰，说萍水相逢，带他去讨杯酒喝。 毕竟对方救了自己半条命，锦瑟欣然同意，谁知途中抓妖师原形毕露，趁其不备将他打晕，等他再一次醒来，就是这般情景。 想来，抓妖师是把他当作妖用来讨好三小姐。 锦瑟尝试说话，想告诉他们误会了，自己并不是妖，可他一开口，只有一串朴实无华的猫叫。 他才发现自己脑袋上贴了一张高阶符纸，完全压制自己身上的灵力，使他不能口吐人言，更悲催的是，那符纸还不知是什么炼制而成的，他碰也碰不得。 锦瑟憋屈死了。 一抬头，就见倚坐在太师椅上的叶昭正居高临下打量他，打开笼门，二指搭在锦瑟的额间。 叶昭脸色倏忽冷下来。 “它连妖丹都没有，你就拿一只低阶小妖糊弄我？” 抓妖师诚惶诚恐。 “小师妹可别误会。我观察了数日，发现这白猫不仅能幻化人性，而且身上有与妖气截然不同的一种气，那‘气’清澈强盛，似乎能为人所用。” 锦瑟顿悟，难怪那段时日抓妖师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试探他，原来是为了他身上的灵力。 老仙说的果然不错，凡人都是卑鄙狡猾的！他决计以后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凡人了。 可面前两人都对他虎视眈眈，锦瑟又有些惆怅，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而叶昭显然被勾起兴趣，一只手朝锦瑟当头罩下，似是想撕下他脑袋上的符纸好生研究一番。 锦瑟内心一阵小小的雀跃。 等符纸被撕下来，他一定有多快跑多快！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抓妖师及时出手阻止。 “这白猫实力不详，恐伤及三小姐尊体，我想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三小姐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想尽办法为三小姐提取他身上的‘气’，为您所用。” 叶昭本是有些生气的，但抓妖师信誓旦旦，不由得展颜一笑。 “好，那这只猫妖暂且先交给你处理。”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悲，锦瑟最后一丝侥幸被毫不留情的浇灭，他颓靡趴在笼子里，心里默默为自己即将被榨干的未来点根蜡。 诶，猫生无望。 一切敲定好了，抓妖师最后又与叶昭寒暄几句，便提着锦瑟告辞了。 笼内颠簸，锦瑟翻来覆去，被颠的难受，最后忍不住呜咽一声。 抓妖师脚步不缓，甚至未看他一眼，言语却十分尖刻。 “要怪就怪你体质特殊，于人有益，又刚好遇到我。你放心，我定能让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叫你死而无憾。” 抓妖师的话无异于给锦瑟下了一张催命符。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想通这一窍，锦瑟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用身躯去撞击笼子。 大概是没想到锦瑟还有劲，抓妖师没防备，手一抖，再看清时笼子已经飞了出去，重击地面后往长廊的另一头滚去。 笼内的锦瑟只觉天旋地转，一路磕磕碰碰，骨头都要摔散架了，直到有人一把扶住笼子并提了起来，制止它越滚越快的势头。 等锦瑟缓过神来，就见一个莫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挑眉看着自己，那大量的眼神与方才那位三小姐无异，都是兴致盎然。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方落下的心又高高悬起，锦瑟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可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他所有的体力，他浑身疼得软绵绵的，连思绪都有些泛迷糊，恹恹蜷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瞪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余光中，他看见抓妖师几步追上来，朝少年行礼。 “二公子。” 叶熙抬眸，目光转而落到抓妖师身上。 “这就是你为叶昭寻来的妖宠？” “是。” 抓妖师的回答略有些踌躇，不安的看向他。 叶熙勾唇一笑，满意点头。 “行。那现在这猫归我了。” 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抓妖师继续说：“这是我精心为三小姐准备的生辰礼，我想以二公子的为人，还不至于抢姊妹的生辰礼吧？” 叶熙却是一脸无所谓，语气十分嚣张。 “那你看错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面前两人说话都夹枪带棒，暗戳戳间斗得有来有回，锦瑟有些茫然。 大庭广众之下，不过三言两语便蛮横的横刀夺猫？ 想到这里，锦瑟战战兢兢，心感大事不妙。他悄悄去看叶熙，就见对方笑的狡黠又挑衅，显然没憋什么好的。 事实也正如锦瑟所料，叶熙一把将他从笼子里揪出来，以一种完全掌控的姿势提在手里，然后反手将笼子扔了回去。 “喏，这个倒是可以还给你。” 一言一行，可谓恶劣至极。 抓妖师抱着笼子，脸上忽青忽白，显然被对方气的不轻，梗着脖子说：“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二少爷是要养他不成？若是要养，这种猫集市上多的是，二少爷为何偏偏就要我这只？” 叶熙嗤笑一声：“谁说要养它？等我回去便将它剥皮抽筋，再给叶昭送回去。” 锦瑟险些炸毛。 完了，跟着这位疑似有恶棍嫌疑的二少爷好像死得更快。 他……他还不想死啊…… 抓妖师讨不到一点好，又让叶熙白捡了便宜，肺都要气炸了，胸膛几个剧烈起伏，转身就走。 看那方向，显然是往叶昭那处去，估计是去告状。 思及此处，叶熙心情大好，一脸春风得意，拎着锦瑟往自己的素伊院去。 甫一进屋，叶熙随手将他扔在小榻的软垫上，动作算不上轻柔。 锦瑟被他摔的咬牙切齿，浑身疼的止不住抽搐，身上雪白的毛也跟着簌簌而动。 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闻声赶了过来，见软垫上躺了只漂亮的猫，通身雪白，体型比寻常的猫还大上几圈，双眼宛如翡翠般碧绿，泛着滢滢光泽，若是再仔细看，它额间还有一小撮红艳艳的毛，只是脑袋上挂了一张泛黄的符纸，倒显得不伦不类。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小丫鬟眼睛都要冒星星了。 “二少爷还是第一次带妖回来呢，您是要养它吗？” 叶熙看向锦瑟，眸中隐隐有光华流转，他轻笑一声：“这猫身上一点妖气也无，是只普通的猫。况且，妖生性嗜血残暴，我才不养呢。” 锦瑟摇头：“喵喵喵。” 有眼不识泰山，他才不是妖。 叶熙又倨傲的补充一句：“它我也不养。” 忽然想起这人抓自己回来的目的，锦瑟瞬间蔫吧下去。 吾命危矣。 小丫鬟倒是怜悯的望着他，伸手揉他耳朵，一直揉到脑袋，许是觉得那皱巴巴的符纸太碍眼，顺手将他揭下。 枷锁被除，体内原本干涩的灵力渐渐变得充盈，最后又缓缓淌进内府，悄无声息治愈他碎裂的经脉和外在伤口。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锦瑟眼前一亮，立即弹射起步，眨眼间跃至花窗上，正准备跳窗溜之大吉。 “二少爷，它要跑了！” 小丫鬟惊呼一声。 叶熙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在他跳起的瞬间，一掌拍过去，不偏不倚正中白猫的脑门，随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锦瑟的后颈。 叶熙莞尔：“小白，我留你还有用，跑什么呢？” 眼看自由近在咫尺，可他却被死死遏住脖颈，锦瑟也不气馁，挥起爪子准备给对方来一爪子。 叶熙没耐心同一只猫纠缠，当即将他扔回了软垫，想着要不干脆给这猫来张定身符算了。 谁知就在白猫跌回软垫的那一刻，“嘭”的一声，不过眨眼间，青衫乌发铺在小榻，那白猫竟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似乎是个少年，一张容颜赛雪欺霜，翡翠色的瞳孔无喜无悲，正淡然看过来。 小丫鬟没见过世面，再次惊呼一声。 “二……二少爷！有妖精！” 叶熙倒是冷静很多，一把抓起桌上的剑，锋芒毕露，剑指对面。 “妖孽，你蓄意潜入明月山庄有何目的？” 锦瑟：…… 他不是被抓妖师抓来讨好小师妹的吗？ 叶熙听说能化形的妖动辄百年修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杀死对方，又见对方久久不说话，也没甚动作，叶熙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良久，他才听见对方郁闷又冰冷的回答。 “我不是妖。” 叶熙气笑了，指了指他异于常人的眼眸。 “劳烦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锦瑟觉得自己要是和对方解释自己的来历那也太深奥了。 况且离去前老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 他板着一张脸，窝囊道：“好吧，那我是妖。” 叶熙：…… 就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妖。 锦瑟继续说：“能放我离开吗？” 叶熙闻言一愣，同时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疑似有百年修为的大妖，身上一点能支撑他逃跑的妖力也没有？！ 锦瑟见对方不为所动，想起老仙给自己支的两招，逆境之下，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 现在这幅情况，他觉得可以省略中间过程直接一步到位。 锦瑟放下自己那为数不多的骨气，嗓音清冷，淡淡开口。 “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第2章 第 2 章 对方的表情一言难尽。 锦瑟心里纳闷，老仙教他的法子不管用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老仙总说他瘫着一张脸，喜怒哀乐全不罢上明面来，比万年不变的老冰山还更胜一筹，脾气差点的看了估计要骂句晦气。 如果老仙的法子没错的话，那坏就坏在他的面瘫脸上。 对方兴许脾气奇差无比，嫌自己晦气，所以不接受他的求饶。 锦瑟觉得可以挽救一下。 “需要我给你笑一个吗？” 若是这样可以换取一线生机，他不介意尝试弯一下肌肉僵硬的唇角。 叶熙却像见了鬼一样。。 面前这只猫妖怎么和他在书上见到的不一样？ 先不说身上一丝妖气也无，行为举止也与他平日里见到的妖大相径庭，虽说不上荒谬，但也能称一句莫名其妙。 可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叶熙自觉不会对一只来路不明还疑似是妖的猫心慈手软。 剑锋在空中划出一尾弧度，他执剑横在锦瑟的脖颈上。 叶熙早已收回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厉声喝道：“废话少说，妖祟当诛！” 眼看那寒光凛凛的剑刃要割破自己的脖子，锦瑟眼疾手快，在落下前一把抓住剑刃，任由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血顺着剑槽渗出，溅落在小榻上又晕开成一片。 他不免心中庆幸，还好是接下了，不然真被这玩意在脖子上来一下，死是死不了，但要遭老罪了。 “我不是妖祟。” 锦瑟再一次否认。 叶熙冷笑：“妖族一辈向来狡诈，你觉得我是该信你还是信我手里的剑？” “信我。” 锦瑟态度十分诚恳。 毕竟他是活的，剑是死的，活着的说话比较有分量。 “那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对面寸步不让，连辩解机会都不给，说什么也要杀了他，锦瑟伤不了凡人，心想干脆将他的凶器拍碎得了，简直一劳永逸。 说干就干，他正要付诸行动，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厮连滚带爬，也不顾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匆忙道：“二少爷！大少爷闯进来了，说是来给三小姐讨回公道！”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见屋外“哐当”一声，门被人一脚踢开，急促的脚步声由外逼近，一记怒吼紧随而来。 “叶熙！你这狗娘养的玩意给我滚出来！” 锦瑟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一下，那声音气急败坏，显然不是什么善茬，趁着叶熙分神，他连忙调动体内的灵力，变回本体缩在角落，尽力降低自己的纯在感。 珠帘被人一把掀开，膘肥体壮的胖子一脸凶神恶煞，见到叶熙也不多作废话，抽出腰间上的鞭子甩了出去。 “你个小畜生还敢抢三妹妹的东西？快些将那只猫还回去，不然我今日便替天行道打死你个小畜生！” 叶熙也不闪躲，在鞭子即将落到他身上时，他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鞭子尾巴，在掌中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扯，柔软的鞭子瞬间绷成一条直线。 “叶昌，每日吃那么多力气不见长就算了，跟杨宗师历练那么久功夫也不见长，我若是你啊，都没脸活下去了。” 叶昌闻言大怒，当即撒手朝叶熙不管不顾的扑过去，一旁的小丫鬟和小厮见状，连忙伸手去拦，却被一掌推开，双双跌倒在地。 叶熙脸色一沉。 小丫鬟疼的眼含泪花，大喊：“二少爷待会可要手下留情，别将人打死了！” 叶昌身体不甚灵活，叶熙不过侧身错开几步便躲开了他。他一肘打在叶昌后背，力道不轻，足以叫他脸朝地摔个难堪。 果不其然，等叶昌再一次抬起头，嘴巴鼻梁都是血沫子，牙都磕掉了两颗。 叶熙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任凭他再如何使劲都爬不起来。 “要我把猫还给叶昭也可以，七日前她拿走了我母亲留下来的流虞弓，你先叫她还回来。” “我呸！”叶昌不服，仍在叫嚣，“如今是我娘当家，山庄内的所有东西我是我娘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谈条件？！” 叶熙也不废话，脚下用力碾了一圈，硬生生踩断他的一根肋骨。 “你说我算什么？我告诉你，你就算再努力一百年也赶不上我。叶家也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抓妖世家，怎么会有你这等废物？” 叶昌疼的大叫，又被叶熙的话刺激的红了眼，牙咬的咯咯作响。 “小畜生我要杀了你！” 恰在此时，又有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叶熙听见动静定眼望去，来人一身朴素衣袍，鹤发童颜，腰佩长刀，正是杨宗师！ 叶昌急忙呼救：“师傅救我！这小畜生要杀我！” 杨宗师呵斥：“放肆！他可是你兄长！” 叶熙冷眼看着两人：“现在才记起他是我的兄长？刚才他拿着鞭子冲进来时怎么没想到？” 杨宗师不再废话，一掌拍在桌上，瓷壶玉杯当空碎裂成数块，“咻”一下破空朝叶熙面门飞去。 尽管叶熙及时利落闪避，但架不住杨宗师内力强悍，仍被碎片活划破脸颊。 叶昌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有选择躲去杨宗师身后，而是五指成爪快速朝叶熙擒去。 叶熙神色不虞，反手抓住叶昌的胳膊就要给他卸掉，谁知另一块瓷片滞后飞来，正正击中他的手肘。 叶昌抓住机会擒住他的肩膀，“嘶啦”一声，肩袖那一块被他暴力撕碎，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显得手腕上那缠了三圈的金丝愈发惹眼。 “找死！” 叶熙一脸暴戾，屈膝提脚将扑在身上的叶昌踹飞。 与此同时，又一枚瓷片打在他裸露的肩膀，叶熙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原本躲在角落看戏的锦瑟双眼放光，目光直勾勾盯着叶熙腕间的金线。 那不正是他要寻找的尘缘吗！ 视线上移，见叶熙半身的伤，明显不敌那位杨宗师，一旁还有个蓄势待发的叶昌，锦瑟怕他被打死，决定看在尘缘的面子上，悄悄帮他一把。 他动了动爪子，一点微弱的灵力迅速汇入那根金线。 它本是仙家之物，颇有灵性，进可攻退可守，注入灵力后顿时熠熠生辉，在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后，自动从叶熙腕间滑落，软若无骨，在空中无限延伸、交织，拼成一张巨大的金网朝另外两人罩去。 杨宗师只以为是雕虫小技，长刀出鞘想将网劈碎，岂不料却被金网震的虎口发麻，再想出招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金网当头盖下，将两人从窗口狠狠甩了出去。 金光散去，它又变回了一根黯淡无光的金线缠会叶熙手上。 锦瑟紧张得抬首望天，见没有天雷劈下，默默松了口气。 他只是帮忙唤醒金线的灵性，算不上伤害凡人，天道罚不了他。 小丫鬟和小厮哭哭啼啼跑过来，控诉：“二少爷，这杨宗师也太过分了，将您打成这样！” 叶熙倒是若有所思，打量腕上的金线，最后目光落在缩在角落的白猫身上。 “你干的？” 直觉告诉他一切与这奇怪的猫妖脱不了干系。 可白猫的表情很平静，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叶熙越发好奇这猫妖的来历。 锦瑟却是心情澎湃，问：“我想要这根金线，可以吗？” 自己好歹救了他一条小命，是他的救命恩人，送根金线做报答完全合适。 越想越觉得满意，锦瑟心里充满希冀，却听见对方残忍拒绝。 “当然不可以。”叶熙微微一笑。 “这根金线就算是毁了，我也不会送给一只妖的。” “我不是妖！” 锦瑟语气凝重，第三次和他强调。 他是灵猫！ *** 锦瑟是尘缘台老仙身边的一只灵猫，平时干过最多的事不过是帮老仙理一理人间的尘缘线，此生最大的梦想无外乎两个，一个是修成人形，另一个是成仙。 老仙是个慈悲泛滥的好神仙，给他赐福，锦瑟直接跃过数年的潜心修炼修得人形。 不过“成仙”这事老仙没法帮他作弊，苦口婆心告诉他得自己加把劲。 可修仙很有讲究，一看根骨二看因果三看天意，锦瑟给自己掐指一算，发现自己倒霉到一条都占不上，按照他修炼的速度，得不吃不喝数千万年才能成仙！ 锦瑟有些萎靡，恐怕比成仙先来的，是阎罗殿的夜叉。 老仙安慰他，说几年前华清仙尊一剑劈碎尘缘台，导致八枚能改变因果命数的尘缘散落人间，你若是将它们寻回来，我就破格点化你，让你位列仙班，事出有因，想来神主不会绛罪。 去人间找八枚尘缘和修炼数千万年，孰轻孰重锦瑟自有分寸，当即拍案同意了这个提议，便匆匆来了人间。 没想到出师不利。 锦瑟并不气馁，现在不给不代表以后不给，只要他赖在这儿不走，总会有机会的。 不过有一点让锦瑟十分纳闷，这位二少爷为何这般厌恶妖类？还一口咬定他是妖，任他如何辩解都没用。 锦瑟尚在发散思绪，叶熙已将他从小榻上抓起来。 “看在方才的放上，我暂且饶你一命，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锦瑟为尘缘而来，怎么可能轻易一走了之？前肢抱住叶熙的胳膊，死不放手。 “不。” 他拒绝。 叶熙唇角抽了抽，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锦瑟又忙不迭跑回来，怕他再扔一次干脆幻化人形坐回小榻。 叶熙难的板起一张脸，说：“我不会收留妖的！” “那你把金线给我。” “那也不行！” 第3章 第 3 章 锦瑟最后还是被扔了出去。 尘缘近在眼前，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将他赶走。 屋里进不去，他干脆掠上房檐，伏在冰凉的青瓦上，打算长久赖在这儿不走了。 低头见院子里小丫鬟正在指挥小厮填杨宗师和叶昌砸出来坑。 小丫鬟眼尖，一眼看到了他，一时又惊又怕，但还是壮起胆子一步步挪到檐下。 “小白，你还没走啊？” 锦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小白”是在叫自己。 “不走。” 小丫鬟忧心忡忡：“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二少爷生平最讨厌妖了，说句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他能放过你一次绝不会放过你第二次。况且这里是明月山庄，抓妖师遍地走，你若是和他们撞上了恐怕小命不保，你还是快跑吧。” 小丫鬟一片好心，锦瑟却不欲和她解释过多，敷衍应了一句，开始闭眼调息。 叶熙身上的尘缘求不得急不得抢不得，需软磨硬泡，细水长流，总有一天他会让他心甘情愿交出来。 锦瑟暗自下定决心。 温和纯澈的灵力扫过每一寸骨骼肌肤，不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等锦瑟再一次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连带身上被囚禁多日的颓靡之气都烟消云散。 耳边不时宜传来一阵戚戚然的哭声，那声音不大，细弱无声，可锦瑟生性耳目灵敏，听的清清楚楚。 反正也闲来无事，锦瑟打算去瞧瞧，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一方小亭子，小丫鬟蹲在小亭子旁，发髻都散了，哭的撕心裂肺。 许是小丫鬟哭的太投入，小脸憋的通红，连锦瑟明目张胆的靠近都没察觉到。 锦瑟见她哭的实在可怜，于心不忍，又变回人形，在手心变了块小姑娘喜欢的嫩色绣花帕子递过去。 “别哭了。” 小丫鬟茫然抬起头，恰对上一双碧绿色的眸子，静若秋水，色如春晓。 像是见到什么救星，小丫鬟猛的抓住他的袖子，也不怕他了，抽抽噎噎道：“小白，我求你救救二少爷！” 锦瑟不解：“你家二少爷怎么了？” 刚才被打得那么惨不也还好好的吗？难道那两人又半路杀回来了？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 “庄主听说二少爷将大少爷与杨宗师打了，震怒之下派人来伊素院将二少爷押走了，二少爷在祠堂挨了数百戒尺，被打的浑身都是血。庄主心狠，也不许大夫来看，还让人跪祠堂，说没有半个月不准出来，谁都不能去看他。” “二少爷刚挨过打，没有大夫，这半个月他怎么熬？庄主这不存心折腾人吗。” 锦瑟安慰她：“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你家二少爷好歹是庄主的亲骨肉，许是小惩大诫，不至于要人的性命。” 小丫鬟闻言哭的更伤心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锦瑟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那句话招惹她了。他实在不会哄人，更何况还是伤心的小姑娘，更让他不知所措。 他只会笨拙拭去小丫鬟汹涌不断的眼泪，再用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声音说一句“别哭了。” 也不知是他拙劣的安慰起作用了，亦或是小丫鬟自己哭累了，她情绪渐渐平复，哑着嗓子娓娓道来。 原来，二夫人并非叶熙的生身母亲，而是他名义上的继母。自进门的那一刻起，二夫人担心叶熙挡了自己一双儿女的道，恐他将来会抢走明月山庄庄主的位置，便时时吹枕边风，一会说他如何顽劣，一会又说他如何不孝。 长期以往，庄主听信了谣言，对二儿子早没了昔日的感情，只余下满心的失望与憎恶。更别说如今叶熙打伤了德高望重的杨宗师，庄主现在估计恨不能打死他。 “二夫人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再煽风点火，谁知道二少爷还能不能有命出来？” 锦瑟实在不理解凡人为何会产生那么复杂的纠纷，但他终归是感性的，听完这爹不疼娘已逝独自饱受摧残的小可怜的过去，心里不免一软。。 可心软归心软，他总得认清现实。 他叹息：“如果你希望我把他从祠堂里救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祠堂或许有人看守，他怜悯心有限，不想伤人强闯冒着遭天谴的风险去救人，叶熙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被天道劈成一把细腻的灰。 见他拒绝的毫不犹豫，明明是意料之内的事，可小丫鬟还是撇了撇嘴，眼泪忍不住落下。 锦瑟觉得小姑娘要是再哭他也要跟着哭了，便绷着一张脸慢吞吞承诺。 “除了这个，怎么都行。” “真的吗？”小丫鬟怯怯的看着他，“你帮我带些药膏、吃食还有御寒衣物进去吧，至少能叫二少爷日子好捱些。” 说着又要掉眼泪，锦瑟都不用怀疑，自己要是拒绝她小姑娘必定嚎啕个三天三夜。 “行。” 锦瑟勉强答应。 “小白你真好，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 小丫鬟眉目舒展，说着便起身跑进了屋。她做事利索，很快就将要送进去的东西打包好。 只是看着桌上那比他人还宽的硕大包裹，锦瑟不免陷入沉思。 这是要搬家吗？拖家带口也不至于如此吧？ 小丫鬟在一旁鼓励他：“我相信小白一定可以的。” 这些东西带进去倒难不了锦瑟，他挥袖一拂，那包裹自动缩至巴掌大小，被他纳进宽袖。 *** 明月山庄占据了大半个山头，楼阁成群，殿宇巍峨，层层叠叠一直铺向天边。 锦瑟根据小丫鬟所说的路线，穿堂绕殿，七拐八折，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来到古朴肃然的祠堂前，门口只有一个守门人。 那守门人身材魁梧，不怒自威，满身煞气，一看就不好惹，锦瑟也不打算惹他，给自己掐了个隐身的法术，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乍一进去，祠堂里一片黝黑，窗合着门掩着，一点光都照不进来，仅有供台上点了几根蜡，散发微弱的光芒。 锦瑟图方便，搓了搓手指，指尖窜起一簇璀璨的火苗，虽小但足以照亮这一方天地。 他巡视一圈，打算找找那位可怜的二少爷，看看他现在搁哪儿半死不活的躺着。 一转身，也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锦瑟赶忙后退一步，抬头就看见叶熙倒在供桌前，一身凌乱。 那小丫鬟说的果然不错，叶熙身上都是血，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寸是好的，素日张扬的一张脸苍白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能看见他胸口微弱的起伏，锦瑟真以为他归西了。 祠堂阴冷而肃穆，屋外忽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生出灵智那会儿，捱了三道天劫，也如他这般不省人事倒在尘缘台前，奄奄一息。老仙终究不忍，心怜于他，随手遣了个仙童将他带回去。 殊不知，正是老仙一时的善心，误打误撞救了锦瑟一命，他这辈子注定还不完。 锦瑟越瞧越觉着同病相怜，虽然这个“怜”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但也不妨碍他在心底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人存粹是个混蛋，但他可不能跟着对方一样，不然实在有愧老仙千百年的教诲。 锦瑟轻叹一口气，决定看在老仙和尘缘的份上帮人帮到底。 他先从袖子里摸出一件厚实的大氅盖他身上，又摸出一堆小药瓶，是他不认识的药丸和药膏。 好在临行前小丫鬟有嘱咐他怎么用，锦瑟便让它们各司其职，该喂的喂该敷的敷，忙活了好一阵，那叶熙依旧一点动静也无。 毕竟他身上的伤重，锦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熬不过今晚，犹豫再三，指腹缓缓搭上他冰凉的额间给他输送灵力。 这点灵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对凡人来说是大补，能补到起死人肉白骨——叶熙就算即刻去见阎王也能被拉回来。 没过多久，只见叶熙颜若渥丹，连呼吸声都重了不少，显然是没什么大问题了。锦瑟功成身退，正准备撤回手找个角落蹲着长蘑菇，叶熙却一把扣住他的手。 “阿娘……” 锦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听出夹杂委屈的不甘，可锦瑟不能理解他这么复杂的情感，只能将其归类为思念亲人的伤心难过。 一定是这样，不然这死孩子瞎认什么亲？ 他可是公的！ 锦瑟没兴趣做他的野娘，掰开他的手想让他老实点，哪知对方似乎觉察到他的抗拒，越攥越紧，死不肯撒手。 锦瑟实在头疼，甩又甩不下来，又不能将他打一顿，便坐在他身边叹息。 这都什么事？ “阿娘……” 他又弱弱喊了句，听着可怜极了。 锦瑟下意识去看他格外秾丽的半张侧颜，明黄色的光晕下，他阖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凄美的阴影，早已没了先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 他似乎陷入了可怕的梦魇，眉头紧蹙，始终不得安宁。 锦瑟不可控制的再一次心软了。 好吧，仅这一次。他面无表情的碎碎念。 再一次丢掉为数不多的羞耻心，他抬手，凭借生疏的经验一下接一下轻拍他单薄的后背，他刻意收敛了力道因此动作十分轻柔。 “好了，没事了。” 语气是生硬的，听不见一点柔情，却又彷佛一记定心丸，一声又一声，一点点熨平对方的悲伤与惶恐。 叶熙似乎真的将他当作梦魇中的救命稻草，再不肯轻易撒手，沉沉睡去。 锦瑟被他折腾得没法，只能仍有他强横的抓着。 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自然滑落，乍然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金线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锦瑟的视线。锦瑟目不转睛，视线扫过少年的脸，又扫回那根令他魂牵梦绕的金线。 纠结在三，他最后遗憾败下阵。 无他，锦瑟自觉是只有道德的猫，干不来偷抢劫掠的事，忍痛帮他把袖子拉起来，遮得严严实实。 眼不见心为净。他默念。 叶熙这一觉睡到了半夜。 彼时锦瑟无所事事，无聊得来来回回数叶熙的睫毛，直到看见对方眼睫簌簌抖了好一会，缓慢睁开一双眼。 锦瑟正打算说一句“太好了你醒了”客套一下，哪只对面突然惊起，一只手猛然掐住他的脖子，狠厉掼倒在地。 不过顷刻之间，二人姿势转换，供台上的蜡烛早已熄灭，祠堂内再无一点光亮。黑暗中叶熙看不见来人的脸，暗中收紧五指。 “你是谁！” 锦瑟没想到这人年纪轻轻下手如此狠毒，他气都喘不过来了，却还是艰难道：“是我。” 说罢，他竖起二指，指尖的小火苗窜得老高，光影落在两人身上，确保对面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叶熙或许真的没想到会是他，神色呆滞，手蓦然一松，锦瑟趁机挣脱束缚，捂住发红发烫的脖子默默坐到一边。 要不是他动作快，恐怕早被他掐断脖子了。 恩将仇报也不过如此，这人也忒没良心了吧？！ 锦瑟目光凉凉，这人还是闭眼比睁眼好。 “你怎么还没走？还跑来我家祠堂？”叶熙似乎有些烦躁，连语气都带了点不耐烦。 锦瑟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镇定解释：“你屋里的小丫头求我来的。” 叶熙突然幽幽看过来。 “她让你来你就来，我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锦瑟小声嘀咕：“她身上又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而且他才不会听一个混蛋的话呢。 他良心未泯，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 叶熙一怔，下意识去看缠绕在腕间金线。 还在。 他暗暗心惊，也不知是这妖神经大条亦或是其他，竟没有趁人之危顺走。 动作间，他忽然嗅见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原本剧烈的疼痛也不复存在，他摸索了一下记忆中青青紫紫的伤口，什么也没有。 想起这妖的能耐，他瞬间明悟，神色复杂的望向对方，只是眼里的防备还没卸下。 ——他绝不会相信一只妖。 “这金线打我出生起就挂我手上，不能给你。” 锦瑟知道自己的任重而道远，也不急于一时，说：“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 叶熙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讥笑一声，随口道：“好啊，我要整个明月山庄，你倒是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