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顶峰处吻你》 第1章 傅临渊,我回来了。 香水、灯光、窃窃私语。 衣香鬓影在顾惊澜眼前流淌成一条光怪陆离的河。他斜倚在宴会厅角落的廊柱旁,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观潮人,指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的香槟。金色的液体折射着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碎光落在他眼底,却照不进深处那一片沉静的墨色。 七年了。 他站在这里,站在傅临渊的地盘上。 “青云科技”四个烫金大字在入口处熠熠生辉,象征着这个科技帝国无可撼动的地位,也象征着那个他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如今已站上了何等的高度。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高级定制香水和某种名为“成功”的味道,冰冷而浮华。顾惊澜身上那套量身定制的深蓝色丝绒西装,让他完美地融入了这场合,却又在细微处,比如他随意解开的第一颗纽扣,比如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疏离,都彰显着他的不同。 他是个艺术家,至少名义上是。而今天,他是这场科技盛宴的特邀嘉宾,是被傅临渊亲自点名请来的“贵宾”。 真是讽刺。 “顾先生,傅总的致辞马上就要开始了。”主办方的负责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周围已有不少目光隐晦地投向他,带着好奇与探究。谁都知道,这位近年来在国际艺术界声名鹊起的顾艺术家,是傅总亲自敲定合作的人,怠慢不得。 顾惊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投向宴会厅前方那方灯火辉煌的舞台,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帷幕,看到后面那个即将登场的人。 全场灯光倏地暗下,只留一束追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精准地落在舞台入口。音乐声止,交谈声歇,一种默契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 然后,他走了出来。 傅临渊。 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剪裁却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宽肩、窄腰长腿的身形。相较于七年前那个清瘦锐利的少年,眼前的男人轮廓的线条更加硬朗锋利,眉眼间的青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与沉稳。他步履从容地走向演讲台,甚至没有拿演讲稿,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所过之处,最后一点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 他开口,声音通过优质的音响设备放大,低沉、冷静,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的金属质感,清晰地回荡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感谢各位莅临青云科技的新品发布会……” 顾惊澜静静地听着。听着他用简洁有力的语言,阐述着如何用前沿的技术颠覆传统行业,如何构建一个更智能、更高效的未来。那些冰冷的术语、庞大的数据、宏伟的蓝图,从他口中吐出,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绝对的自信。 真是一如既往的……耀眼。像北极星,恒定,冰冷,指引方向,却遥不可及。 顾惊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香槟的气泡在杯中细密地升腾、破裂。他记得高中时,傅临渊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也是这般镇定自若,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那时,自己就坐在台下,或许眼神比现在这些宾客们还要专注,心底涌动着的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以及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 时光是个轮回,只是物是人非。 致辞接近尾声,傅临渊的话锋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顾惊澜所在的方向。那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快得让人以为是光线晃动造成的错觉,但顾惊澜的心脏却在那百分之一秒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最后,”傅临渊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公式化以外的意味,“本次发布的整体视觉概念,以及主KV设计,我们非常有幸,邀请到国际知名的新锐艺术家,顾惊澜先生,为我们量身打造。” 追光灯应声而动,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间撕裂了顾惊澜周围的昏暗,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在明亮的光柱之中。 一瞬间,他从角落的旁观者,变成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惊艳的、审视的——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闪光灯开始零星亮起,记录下这位神秘艺术家的真容。顾惊澜却恍若未觉,他迎着那束强光,甚至微微眯了下眼,像是猫科动物在适应光线。然后,他对着舞台的方向,遥遥举起了手中一直晃动的酒杯,脸上绽开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艺术家的慵懒而疏离的微笑。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谢谢”,也不是“荣幸之至”。 他说的是“傅临渊,我回来了。”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涌动的人潮和浮华的空气,他清晰地看到,傅临渊握着话筒的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那力道让指节微微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也随之清晰了一刹。尽管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连唇角那抹公式化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很好。 顾惊澜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混合着痛楚与快意的复杂情绪。他成功了。成功地在这家伙坚不可摧的面具上,敲开了一丝微小的裂缝。 侍者像是早已接到指令,适时地端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形礼盒,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顾惊澜将手中的香槟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接过那份“贺礼”。在众人愈发疑惑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缓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那片光明的舞台。 皮鞋鞋底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弦上,拨动着过往与现在的回音。 他在距离傅临渊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他看清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又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合作伙伴的社交分寸。 “傅总,”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足以让前排竖着耳朵的宾客们听清,“小小礼物,祝贺青云科技新品大卖,预祝发布会圆满成功。”他笑着,将那个看起来颇为雅致的深蓝色礼盒递了过去。 傅临渊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沉静得像深夜的海,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仿佛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他就这样看着他,像是要穿透这七年的时光洪流,看清这副成熟迷人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实意图。这几秒的停顿,在寂静得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空气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上,猜测着里面究竟是什么。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还是别有深意的合作信物? 最终,在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候,傅临渊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贺礼”。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盒盖被掀开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任何高科技产品的冷光。周围离得近、能看清盒内物品的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也不是象征未来的科技产品。 那是一幅被精心装裱在博物馆级别亚克力画框里的……高中数学试卷。 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独有的陈旧感。卷面上,用红笔批改的“150”分数依旧鲜艳夺目,带着少年时代特有的、纯粹的骄傲。而更刺眼的,是分数旁边,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留下的、早已褪色却依旧清晰的稚嫩字迹。 一种凌厉飞扬,力透纸背,属于年少时的傅临渊,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下次我还能考第一,信不信?」 另一种洒脱不羁,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属于年少时的顾惊澜,透着不服输的劲头: 「信你才怪,下次第一是我的!」 这仿佛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将七年前的硝烟与亲密,直接带到了这个充斥着成年人心计与利益的场合。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卷面最下方,靠近边缘的位置,还有一行更小的、同样属于顾惊澜的字,笔迹略显急促,像是赌气,又像是某种隐秘的、不愿被人察觉的誓言: 「傅临渊,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让你不得不看见我的地方。」 七年光阴,无数个日夜的挣扎、努力、孤独与蜕变,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压缩,随着这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旧物,轰然砸回现实,砸在两个人之间,也砸在了所有窥见一斑的旁观者心上。 宴会厅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像被惊扰的蜂巢。闪光灯开始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青云科技CEO的发布会,收到了一份来自过去的“战书”,或者说……告白? 傅临渊的指尖捏着那轻薄的亚克力画框边缘,力道大得指节彻底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他垂着眼,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能看到他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紧抿的唇瓣失去了一丝血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盯着那份试卷,像是要把它烧穿一个洞。 终于,他抬起眼。 那目光不再是刚才致辞时的平静无波,也不是之前的审视探究,而是沉沉的,翻涌着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惊涛骇浪,带着一种复杂的、糅合了震惊、愠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更深处情绪的东西,牢牢地、死死地锁定了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狡黠又危险的狐狸的男人。 顾惊澜在他的注视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夺目,甚至带着点计谋得逞的恶劣。他微微前倾身体,无视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气音的语调,轻声问: “傅总,你看……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够高了吗?” 第2章 真的是巧合吗? 空气凝固了大约三秒,或者更久。顾惊澜清晰地看到傅临渊眼底那翻涌的惊涛在某种极强的意志力下被强行压下,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水太深,太冷,让他有一瞬间几乎要怀疑,刚才在台上捕捉到的那一丝失控,是否只是自己强烈期盼下产生的幻觉。 傅临渊的指尖松开画框边缘,动作流畅地“咔哒”一声合上盒盖。他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商业微笑,只是那笑意薄如蝉翼,虚虚地浮在表面,并未抵达那双幽深的眼眸。 “顾先生的礼物,很有创意,让我……回忆良多。”他的声音通过尚未关闭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巧妙地将这份极具私人意味的挑衅,定性为艺术家别出心裁的“创意”。“感谢你为今晚带来的惊喜。” 话音刚落,不等顾惊澜回应,也不给台下骚动不安的媒体更多反应和提问的时间,傅临渊已自然地将礼盒交给身旁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出现的助理,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看似客气,手腕翻转间的角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顾先生,这边请,关于后续视觉展示的细节,或许我们可以单独聊聊。” 闪光灯在他们周围炸成一片白茫茫的光海,刺得人眼睛发疼。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试图挤上前,无数问题被抛向空中,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傅总!这份礼物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顾先生,您和傅总之前就认识吗?” “这是否是青云科技与新锐艺术家深度合作的信号?” “顾先生,请说说您的创作灵感!” 傅临渊没有理会任何提问,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些镜头一眼。他只是侧身,用自己挺拔的身体略微隔开了试图靠近顾惊澜的话筒和镜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在顾惊澜耳边响起,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不想被明天的头条写得太难看,就跟我走。” 顾惊澜挑了挑眉,从善如流。他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对着媒体方向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离场,便在傅临渊近乎“护送”实则半强迫的姿态下,并肩穿过躁动的人群。他能感觉到傅临渊的手臂偶尔会若有若无地挡开过于靠近的障碍,那动作带着一种本能的保护意味,隔绝了推搡,却又生硬得像是在拘押一名重要的囚犯,生怕他逃脱。 他们离开了喧嚣炙热的宴会厅,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上,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的噪音,仿佛将两个世界截然分开。走廊里铺着吸音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只有彼此几乎同步的、轻微的呼吸声。傅临渊没有停下,也没有看他,只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部需要专属权限才能启动的私人电梯。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但顾惊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肩颈线条那超出寻常的紧绷。 电梯门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两个身高相仿、同样出众却气质迥异的男人。傅临渊面无表情地按下顶层按键,电梯开始无声上升,超重的感觉微微压迫着耳膜。狭小、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份无形无声却几乎要撑破这金属四壁的紧张对峙。香槟残存的微醺和旧日回忆的辛辣气味,在这里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浓度。 顾惊澜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放松身体,靠在冰凉的电梯轿厢壁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傅临渊紧绷的侧脸轮廓,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一丝挑衅:“傅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连杯酒都没让人喝完就把人拽走?未免太心急了吧。” 傅临渊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封闭的、光线冷白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他,试图剥开他轻松表象下的真实意图。“顾惊澜,”他省略了所有客套的称谓,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顾惊澜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轻笑一声,摊了摊手,动作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洒脱不羁,“送礼啊,祝贺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还是说,傅总如今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年说过什么,又或者……不记得我写过什么了?”他刻意放缓了后半句,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被助理拿在手中的那个礼盒。 “我记得很清楚。”傅临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上前一步,逼近的距离瞬间缩短,让顾惊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形成实质的低压气场,混合着冷冽的木质香调,充满了侵略性。“所以我才问你,现在,七年之后,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顾惊澜,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像是精密仪器在扫描瑕疵,“报复?用一幅画,一个所谓的合作名义,然后在这种场合,拿出这种东西……”他语气里的愠怒几乎难以掩饰,尾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你觉得这样很有趣?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证明什么?”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顶层到了。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是傅临渊私人的办公区域,视野极度开阔,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宛如打翻的星河。室内的装潢却极简而冷硬,黑白灰的色调,线条利落,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或个人物品,像一座设计精美的现代化堡垒,冰冷,缺乏生气。 傅临渊没有立刻出去,他依旧挡在顾惊澜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顾惊澜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在等待着答案,一个在他看来合乎逻辑的解释。 顾惊澜迎着他迫人的目光,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收敛了一些,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圈圈涟漪,又迅速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混合着自嘲、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证明什么?证明我做到了?证明我现在……终于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平视?”他重复着“平视”这个词,语气轻飘飘的,却又重得砸在人心上。 他话音未落,傅临渊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复杂,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痛了某根隐秘的、从未示人的神经。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拉顾惊澜,而是重重地按在了电梯的开门键上,机械按钮发出沉闷的声响,阻止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也像是在强行按住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平视?”傅临渊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又或许那并非嘲弄,而是别的、更沉重的东西,“顾惊澜,你从来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有没有资格。”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却又矛盾地裹挟着压抑已久的怒意,“你当年不告而别,难道就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 “不告而别?”顾惊澜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瞳孔微缩,一直维持的从容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傅临渊,你……” 就在这时,傅临渊放在西装内袋里的私人手机,不合时宜地、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那嗡嗡声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顶层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不识趣的蜜蜂,强行打破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将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暂时拨开。 傅临渊眉头紧蹙,额角青筋微跳,显然极度不悦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打扰。但他似乎知道这个特定铃声意味着什么,涉及的事务让他不得不接。他深深看了顾惊澜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仿佛在说“这事没完,我们稍后再算”,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像是努力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掏出了那个不断震动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脸色瞬间微沉,线条更加冷硬。他不再看顾惊澜,转身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接听了电话。窗外是无边的夜景,他的身影映在玻璃上,显得有些孤独,又充满了掌控力。 “说。”只有一个字,语气冷峻,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 顾惊澜依旧站在原地,电梯门在他身后因为持续的按键操作而保持着开启状态,像一个尴尬的注脚。他看着傅临渊瞬间变得冷硬而专注的背影,宽肩窄腰,站姿如松,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官姿态。他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傅临渊的侧脸线条在听筒传来的话语中越来越紧绷,握着手机的指节也渐渐用力,骨节泛白。 几秒钟后,傅临渊挂断电话,猛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惊澜身上,但之前的愠怒、质问和那些复杂的、关乎过往的情绪,已被一种更冷峻、更纯粹、更公事公办的情绪所取代,如同冰水浇熄了余烬。 “发布会后的投资酒会取消了。”傅临渊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通知,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办公桌,按下了内部通讯键,“林秘书,立刻通知所有核心成员,十五分钟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 他松开按键,视线重新回到顾惊澜脸上,语速快而清晰:“公司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在二级市场大规模扫货,动作很隐蔽,但来势汹汹,目标是恶意收购青云的散股。”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刚刚给他带来巨大“惊喜”的旧日好友,在这突如其来的商业风暴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顾惊澜,”他叫他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审视与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你选择今天回来,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3章 恶意收购 傅临渊的问题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碎了重逢以来所有刻意维持的伪装与试探。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震惊、愠怒已被一种纯粹的、属于商人的锐利审视所取代。他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璀璨而冰冷的城市夜景,整个人仿佛与这片钢铁森林融为一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恶意收购。 顾惊澜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明白这四个字在商界意味着什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残酷、肮脏,足以摧毁一个商业帝国。而他,偏偏在风暴掀开一角的时候,以这样一种高调且充满私人恩怨的方式,出现在了风暴眼的中心。 荒谬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因那份“礼物”而升腾起的、混合着报复快意与隐秘期待的火苗。他看着傅临渊,那个曾经会因为他一道数学题没解出来而耐心讲解一下午的少年,此刻正用看潜在敌人的目光打量着他。 七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顾惊澜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被误解的凉意。他没有回避傅临渊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傅总以为,我绕了大半个地球,处心积虑搞出这么大阵仗,是为了给你的对家当马前卒,在资本市场上给你添堵?”他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戏谑,“在你眼里,我现在……就这么点格局?” 他向前走了几步,离开电梯口那片尴尬的区域,踏入了傅临渊这间极度简洁、也极度冷硬的办公室。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桌面,冰冷的金属饰面,没有家人照片,没有个人纪念品,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密运行的指挥中枢。 “我回来,”顾惊澜停下脚步,与傅临渊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语气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是因为七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总有一天,我要带着足够的资本和底气,回到这座城市,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他的视线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装着试卷的礼盒,“高到……可以无视任何规则,只凭自己的心意做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某种执拗的坦诚:“包括选择是否要出现在你面前,以及,以何种方式出现。” “至于你的公司,你的股票,”顾惊澜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字字清晰,“傅临渊,我或许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但我不屑于玩这种背后捅刀子的游戏。如果我要对付你,我会光明正大地告诉你,然后从正面击垮你。”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透过超强的隔音玻璃,传来微弱而遥远的背景音。傅临渊依旧紧紧盯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伪,评估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他脸上的冷硬似乎没有改变,但顾惊澜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那纯粹的审视和警惕,稍微淡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被推开。傅临渊那位存在感极低的助理站在门口,语气恭敬却急促:“傅总,人都到齐了,会议室等您。另外,这是初步查到的资金流向背景资料。”他递过来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 傅临渊接过平板,指尖快速划过屏幕,目光如电扫过上面的信息,脸色愈发凝重。几秒后,他放下平板,看向顾惊澜,眼神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决策者的果断。 “我相信你的说法。”他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简洁,“至少暂时相信。”他没有解释为什么相信,或许是因为顾惊澜眼神里的坦荡,或许是因为他对眼前这个人骨子里那份骄傲残存的了解,又或许,仅仅是眼下危机当头,他无暇再去深究一份过于私人化的恩怨。 “但是,”傅临渊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现在是青云的合作伙伴,是这场发布会的视觉艺术主导者。在这个敏感时刻,你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变量,一个可能被外界解读、被对手利用的信号。” 他绕过办公桌,大步走向门口,经过顾惊澜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带着命令口吻的话:“你跟我一起去会议室。” 顾惊澜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去你的核心决策会议?傅临渊,这不合规矩吧?我只是个外人……” 傅临渊在门口停下,侧过半张脸,轮廓在走廊投射进来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从你踏上那个舞台,送出那份‘礼物’开始,你就已经不是局外人了。既然你想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他回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顾惊澜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深的、难以捉摸的算计,“那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顶峰,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没有给顾惊澜拒绝的余地,已经转身走进了走廊。顾惊澜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决绝而充满掌控力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精心策划的重逢剧本,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脱离了预设的轨道,正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危险与诱惑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一号会议室的氛围,与刚才宴会厅的浮华喧嚣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熬夜和紧张混合的味道。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个个面色凝重,电脑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图表和K线图。当傅临渊带着顾惊澜走进来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讶、疑惑、审视,毫不掩饰地落在顾惊澜这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艺术家”身上。 傅临渊没有做任何介绍,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开门见山:“情况。”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是财务总监的中年男人立刻起身,语速飞快地开始汇报:“傅总,初步统计,过去七十二小时内,通过超过二十个离岸账户和数个隐秘的基金渠道,市场上流通的青云科技散股被大规模、持续性买入,总规模已经接近总股本的百分之五,而且动作还在继续……” 顾惊澜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听着那些陌生的金融术语,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表资本嗜血本能的数字,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傅临渊所处的世界是何等的冰冷与残酷。这不是画布上的色彩博弈,而是真刀真枪、动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商业战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主位上的傅临渊。他微微蹙着眉,听着下属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专注而锐利,像锁定猎物的鹰。偶尔,他会打断汇报,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直指核心。 “……对方手法非常老练,资金链条复杂,暂时很难追溯到最终的受益人。但可以肯定,这不是散户行为,是一次有预谋、有充足资金支持的恶意收购序幕。”财务总监总结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目的?”傅临渊吐出两个字,声音冷静得可怕。 “目前看,像是想通过吸纳散股,达到一定比例后,进入董事会,干扰公司决策,或者……寻求控股权的可能。”另一位战略分析部的负责人补充道,“我们的股价近期因为新品发布的利好预期已经连续上涨,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成本很高,但也说明……他们志在必得,并且很可能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某些信息。” 未知的敌人,庞大的资金,精准的时机。每一个因素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与会者的心头。 傅临渊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顾惊澜的方向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权衡,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林秘书,”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立刻做两件事。第一,启动‘堡垒’计划第一阶段,动用一切可用资金,在市场上进行反收购,稳住股价,尽可能回收流通股。” “第二,”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以集团名义,发布官方声明。宣布青云科技将与著名艺术家顾惊澜先生,就‘科技与艺术融合’项目,展开为期三年的独家战略合作。首批合作成果,将直接应用于我们下一代的旗舰产品线核心交互界面。”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顾惊澜。 在遭遇恶意收购的危机时刻,不集中精力应对资本攻击,反而高调宣布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艺术合作项目?这简直是…… “傅总!”那位财务总监忍不住出声,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担忧,“这个时候宣布这种消息,市场的反应很难预料,可能会被解读为……” “解读为什么?”傅临渊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解读为青云科技在面临挑战时,依然对未来充满信心,依然在坚持创新和品牌文化建设?还是解读为,我们有足够的底牌和实力,不在乎这点风浪?”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每一位核心成员:“资本的博弈,有时候打的是心理战。对方想扰乱我们,想打击市场信心。那我们就要告诉他们,也告诉所有投资者,青云科技的根基,不是靠几支股票就能撼动的。我们的价值,在于技术,在于创新,在于……不可替代性。”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大的、近乎催眠的自信力:“顾惊澜先生的艺术影响力,他在年轻高净值人群中的号召力,以及‘科技与艺术融合’这个概念本身的故事性和未来感,就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向市场传递的‘信心’和‘价值’。” 他再次看向坐在后排、同样因为这番言论而陷入震惊的顾惊澜,语气不容反驳:“顾先生,你的战场,现在转移了。从现在起,你不仅是艺术家,也是青云科技这场防御战中的……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