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春》 第1章 【1】中箭 正是暑天,阆河西薛府旁的鸳鸯湖里开满了莲花,还有一对薛家三公子养的鸳鸯。 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趁着太阳未出,薛吻玫戴着斗笠,划着小船,悠悠荡在湖中央,顺便摘些莲蓬。 “嘣——”倏地一晃,船头多了个人。 手中莲蓬一下子被抖掉了,薛吻玫的笑容登时消失了:“咋了,你要造反啊?” 符书隐身着薛家的暗蓝色劲装,戴着漆黑的口罩,匆忙行了个礼。 “公子,家主被困在盛京回不来,方才传来密信,命属下带少爷去月城避一段时间。” 薛吻玫换了个姿势躺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避什么避?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符书隐犹豫了下,如实相告:“家主被诬陷结党营私、蓄谋造反,现正在牢里,待圣上指令。” 薛吻玫闭了闭眼,猛然起身:“什么?天杀的一帮畜生!居然真把老姐关进去了!” 说罢,薛吻玫取出长剑,凭空划了几下,转头没好气道:“欺人太甚!我们薛家被逼至此,大不了决一死战!” 符书隐无奈劝道:“家主早知公子会如此,特地叮嘱属下,若公子不从,便直接绑过去。” 音落,符书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捆灵索。 薛吻玫:“……” 符书隐作势拉了拉捆灵索,递过去了一封书信,是薛珍如写给薛吻玫的。 薛珍如的字,丑得离谱,文画参半。 凭着姐弟俩的默契,薛吻玫顺利翻译出来了一段文字:不听话,打断腿! 纸上幽默的小人跪地求饶。 眼下的状况倒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致,而是皇室与薛家表面的和平被有意打破了。 薛吻玫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哥英年早逝,母亲和父亲也接连死在战场上,少时便只剩下一个二姐与他相依为命。 二姐薛珍如本是武将,战场上的“无双大将军”,领着三万薛家将、三千玄武骑,驰骋沙场。 然而一场意外,让薛珍如手不能执,被迫弃武,还被算计逼着交出了三万兵权,在官场上事事被针对,下了朝还要勾心斗角。 薛家人不善言辞和外交,又傲得不行,平常树敌不少,从未放在眼里。 如今死得就剩姐弟俩,报应来了,哪个都想借机除掉无依无靠的薛家。 若薛珍如未出意外,仍在战场上做她的大将军,薛吻玫就会是现在的薛家主。 但无论是谁,都盼望着薛珍如废了武力,上不了战场。而薛吻玫,必须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永不参与朝政。 薛吻玫少年时也算是意气风发,准备在修真界混个天下第一剑修。 一天,他正好好练着剑呢,就被一群人拖回老家了,本命剑也被摔了。 告诉他,薛璆,你哥死了,你娘死了,你爹也死了,你以后练不了剑修不成仙了。 修真梦破碎,还不能明目张胆地习武。 就这样废了大好青春,一直混到二十三,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现在养老也不定心,薛吻玫真的恼了。 临走之前,他匆忙写了封信,写给他远房表弟,东泽钟氏现任家主,如今圣上身边不忠心的走狗。 老姐虽然进牢了,但其实比他安全。 皇室不会让薛珍如死,但薛吻玫必须死。 这也是薛珍如一直待在朝堂上的理由,就是为了保他一命,保他后生无忧。 他二姐在战场上可谓是个天降奇才,除此之外的所有,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任何人对她耍心机,都没用。 因为她不懂。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愚”保护了她。 薛吻玫也不扭捏拖拉,想通了就跑。 在老家养老几年,薛吻玫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就是免得断舍离,方便跑路。 大中午,烈日当头,两人开始了光明正大的水上跑路,薛吻玫要求的豪华轮船。 整个朝堂都知道他要跑路了,躲躲藏藏还不如招摇过市。 浪得一时是一时,绝不委屈自己。 而在上船之前,符书隐刚拖了一批人下水。 薛吻玫懒洋洋坐在船边,啃了口苹果:“哪家不要命的?” “属下方才扒了一人衣物检查,没有任何特征,无法判别归属,用的都是现买的刀剑,且都是断舌,恐怕本就是亡命之徒。” “这么谨慎?算他们厉害。”薛吻玫倒也无所谓背后是谁,谁来都一样。 薛吻玫又啃了口苹果,便扔进湖里:“怕你们在湖里饿死,不用谢——” 符书隐小声提示:“公子,这片湖里不能乱扔东西。” 薛吻玫切了声:“显着你了?就你有素质,我这是乱扔吗?做好事呢!” 符书隐:“……” 薛吻玫:“刚才还扒人衣服,流氓!” 符书隐:“…” 太阳毒辣,薛吻玫受不了,还非要待外头,让符书隐搬来桌椅和一把超级大伞,绑在桌子上,美美拿出刚买的书看。 忽然,薛吻玫严肃地说:“符书隐,你老实招了吧,你是不是敌方派来的间谍?在薛家埋伏多年,忍辱负重,骗取我和老姐的信任,最后在关键时刻刀了我们。” 符书隐:“……” 薛吻玫抬起头,一脸正色:“你犹豫了,你果然是间谍!叛徒!” 符书隐只好老实配合:“属下少时被家主所救,从此便是薛家人,绝无背叛之心。” 薛吻玫半信半疑:“下次得提醒老姐,路边的人可不能乱救,谁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符书隐道:“属下曾是奉天城弟子,遭人暗算,灵脉被毁,流落人界。” 薛吻玫又翻了会儿书,忽地抬头:“哦——你是不是暗恋我姐?” 符书隐立刻下跪行礼:“家主是属下救命恩人,属下最敬重之人。” 薛吻玫:“哦~那你就是想谋权篡位!” 符书隐:“……属下并无此大志。” 薛吻玫看完书,夸张地摔在桌上:“没出息!你应该想着如何翻身当主子,不想上进的属下都不是好下属!” 符书隐:“……” 薛吻玫伸了个懒腰,看到旁边超级无敌更豪华的游轮,不悦道:“挑衅本少爷?” 符书隐早已察觉:“是苏家的。” 薛吻玫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切,有钱了不起啊,小爷回来后第一个抢苏家。” 薛吻玫过去也算是有钱任性的大少爷,过着奢侈放纵的生活,现在倒也不是落魄了,其实更加花钱如流水了。 谁知道哪天就死了,就是浪费。 此去的月城,人杰地灵,天才云集,不染凡尘不入世,堪称世外桃源,修真界顶尖的修炼圣地。 而这光风霁月的背后,传闻就是纵横三界有钱的苏家在给金钱支持。 薛吻玫恬不知耻地评价:“同流合污!道貌岸然!虚伪!” 符书隐叹了口气,真想封住他家公子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只能提醒道:“公子到月城后,注意别光明正大这么说。” 私底下不说,太为难他了。 薛吻玫不是一天两天对月城有偏见,尽管自己也不算个好东西,但他就是这么双标且无理取闹。 而对月城有偏见的,何止一人,在过去几年,月城是全天下唾骂的门派。 那段声名狼藉的期间,月城弟子出门都得被扔臭鸡蛋。 至今,虚伪、道貌岸然都是抹不去的污名。 但薛吻玫倒不是因此而排斥月城。 因为同身在局中,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月城当年因为太过于出众,被各方势力针对,一场非天灾而是人为的祸,让月城损失了三千精英弟子,还冠上了杀害凡人的罪名。 清楚的都猜是皇室暗中动的手脚,当今圣上不光排世族,还提防所有修真门派。 枪打出头鸟,在那段时间,东泽钟离氏被打得只剩下一个钟字,奉天城一个修真界最大的门派,被迫开了个皇家学院。 不少门派或是被迫表明立场,或是隐世不出,或是跟月城一样,不服就死。 虽然这么想不太合适,但庆幸的是,薛家的长辈们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死在皇室手中。 因此,薛家可以跟皇室无冤无仇,只要不出格,就不会有事。 尽管如此,皇帝并不满足。 当今的人皇盛帝,生性暴虐,对于所有世家子弟都是一锅端,几乎赶尽杀绝。 所以薛吻玫每天都是死里逃生。 过去这么多年,月城靠着新一代的天才们又好起来了,还成了世外桃源避难所。 想到月城,薛吻玫回忆起过去的耻辱一剑,愤愤道:“也不知道温檀衣这小子在不在,这次过去,小爷我要刮了他的眉!” 符书隐虽未曾亲眼见证过这件事,但薛吻玫每每练剑之时,总要提到这个名字,并发誓要报断眉之仇。 薛吻玫左眉靠近默断有一处断开,就是传闻中的温檀衣所赐。 真相是薛吻玫明知人家爱脸如命,打不过就故意往脸上打,才把人家气得还了一剑,还是手下留情了。 然薛吻玫此人,惯来不得理也不饶人。 去月城之路,必要经过一片大雾梦云区,过后便正式过了凡界与修真界的地方结界。 符书隐取出水行图,计算了下路程。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冷香,他警惕地进了屋,只见里面地面渗了水,暗道“不好”,立刻出去通知薛吻玫。 薛吻玫没素质得很,看水里一群鱼游来游去,手拿一把糖果扔了进去。 “公子,不好了,船底已经裂开了!” 听到符书隐的话,薛吻玫气定神闲:“啧,迟早的事,这不人没事就好。” 船身猛然一晃,薛吻玫眼睁睁看着水里的鱼跃出水面,变成奇形怪状的黑衣人。 “丑死了,臭死了!”薛吻玫嫌弃地挥了挥手,掏出一把花粉糊他们脸上,“一股腥味,鱼粪泡大的吧?” 符书隐拔出背后双剑,将薛吻玫护在身后。 薛吻玫清了清嗓,铆足了劲大喊:“救命啊!——咸鱼成精了!” 湖面上大雾弥漫,只见方才的苏家游轮缀着满船灯彩,再次出现在隔壁。 符书隐负责打打杀杀,薛吻玫就负责鬼哭狼嚎,一边鬼叫,一边躲,被挤到边角,看见隔壁游轮跳下来了一群人。 符书隐一面毫不松懈地挡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刺客和箭,一面见缝插针观察着四周,看见游轮上跳下来的人,暗暗松了口气:“是月城弟子。” 薛吻玫也发现了,穿了一身月城弟子服,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也不怕得罪人。 既然是故意跟在旁边保护他的,那他大人大量原谅他们的游轮比他豪华了。 船上人越来越多,继续打下去不是办法,薛吻玫看好位置,通知符书隐——他要炸船跳湖。 * 盛京皇城,一个杏色衣裳的女子戴着斗笠,匆忙来到开晨殿,殿内敞亮,华丽的珠帘后,有一个戴着十二旒冕的身影。 “陛下,薛三公子炸船跳湖,生死未明,可需臣借此机会——” “不必。”那人打断道,“薛珍如没必要叛变,朕也没必要让薛家家破人亡。” “那此番,陛下的意思是……” “看看热闹就好,没必要刻意掺和。想让薛家倒的多得是,正好瞧瞧那家伙的真实力,当然,死了算是助朕一臂之力。” “月城假借苏家之手,一直在暗中保护,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好对付。” “慢慢来,到时候,朕还得给薛家讨回公道。朕要薛珍如活着,最好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 天外月城,云水天河岸。 温时逸刚从城外赶过来,找到岸边抱着兔子的少年,颠三倒四地说了下情况。 “一路从大雾区打到了天河……对面下了死手,派了上千人……护送的弟子人手不够,薛家公子炸船跳湖,没找到人……” 少年有着不同常人的水蓝色长发,包括眉毛和睫羽都是雪蓝色。 在阳光下,近乎月白色。 长长的刘海搭在鼻尖,遮住了半边眼睛,显得格外阴郁,加之苍白病态的肤色,有种萎靡的颓丧感。 分明是夏天,却披着毛领斗篷。 他安静地听着对面人说的话,但提不起什么兴趣,在他来之前,他就听闻弟子们的议论了。 比起这些,他的注意点在于—— 温时逸一向按照规矩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着微乱,统一的发型和刘海歪了,饰品都是质量可观幸存了。 如此之不整齐。 温时逸喘了口气:“总之就是,刺客恐怕会出现在附近,先离开这里!” 沐回纯淡淡移开目光:“乱。” 温时逸:“什么?” 沐回纯:“头发。” 温时逸讶然片刻,无语抬头:“这是重点吗?” 沐回纯补充:“丑。” “……”温时逸取出随身镜整理了下。 月城的外貌礼仪是写进守则里的,每个弟子都会配备随身镜,这是规矩。 温时逸收好镜子回过神来,沐回纯已经走远了。 他这个小表弟,年纪轻轻弱不禁风,跟朵娇花似的,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便也看淡红尘,总一副天塌了也是漠不关心的死样。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的母亲跟沐回纯的母亲曾经是好姐妹,叮嘱过他要好好照顾沐回纯,所以他就把他当小表弟待了。 月城特制的通讯器戒指亮起,上面浮现出一个人影,严肃地说:“十一,还在天河吗?” 温时逸猜测道:“他们杀过来了?” “这边已经解决完了,只是薛公子下落不明,他身边的护卫说,有大概五六个刺客,跟着他,一起去了天河方向。” 温时逸:“明白,我现在就去找。” “这些刺客并非人类,不好对付,恐怕来历特殊,我们还在调查,小心身边的一花一草,甚至一颗水滴。” 温时逸认真思索道:“既然到了天河,就进入了月城结界,任何生物都逃不过界灵的检测,我试下天罗地网。” “恐怕有点难,他们可能不是活物。” “啊?”这下温时逸有点懵了,跟着有丝紧张起来,警惕地看向周围。 只见一滴水珠从眼前穿过,似有穿石之力。 “啪!——”一声,面前透明的流水状物体化作人形。 温时逸飞快唤出武器,然而尚未出招,就见这人歪了下脖子,断了,头掉了。 “十一,你那边怎么回事儿?” “呃……”温时逸看向沐回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周围躺了几具快要融化的尸体。 一、二……六,对上数了。 “十三哥,六个刺客,好像都被解决了。” “嗯?” “我去找薛公子!”温时逸灭了通讯器。 “救命——”水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薛公子!”温时逸连忙赶去声源处。 此刻的水下,薛吻玫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坚持到现在,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炸船跳湖后,他被一群怪物追着跑,这就算了,还有水中带火的箭,扎得他肩头麻麻的,在水里也火辣辣疼。 眼见快要到岸边了,薛吻玫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声“救命”,感受到有东西拖着身体,他也就放心昏过去了。 如果是刺客捞的,算他倒霉! 离了水,中箭的肩头痒得厉害,薛吻玫忍不住去抓,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入眼是一张极为漂亮的少年人的脸,清冷中带着漠然与疏离,浅蓝的发色和眼睛,清澈稚嫩,像不谙世事的仙子。 长这么好看,又五颜六色的,必然是温檀衣那个精致骚包了! 薛吻玫忍痛咬牙唤了声:“温檀衣!” 听到称呼,沐回纯顿了下,挑开了他要拔箭的手,冷声对他说:“别动。” 第2章 【2】月城 薛吻玫醒来时,周围整齐围了一圈人。 这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当属人中龙凤,配着月城精致大气上档次的统一服饰,梳着规矩的发型,戴着规定的饰品,更显非常装的精英气质。 这是薛吻玫带有偏见的看法。 在外人看来,月城是世外桃源,里面是一帮仙风道骨、温柔善良的漂亮神仙。 不论在月城外面如何,一旦到了月城,人似乎就会自动变得仙气飘飘,美得不似凡人。 然而薛吻玫是个俗的。 在他看来,月城人都死装死装的。 看着是快成仙了的死样,身上那叫一个讲究那叫一个精致,全是灵气、金钱、资源堆砌出来的,可不俗吗?仙气俗也是俗! 薛吻玫没看见符书隐,有些疑惑。 他离开前确保过,按照符书隐的正常实力,当时的处境可以安全脱身。 就算受伤,以他的身体体质,不至于比他醒得还晚吧? “我家小弟呢?” 温时逸道:“符公子还在搜罗线索。” 薛吻玫不理解:“就他爱瞎忙活。” 薛吻玫起身,动了动肩膀,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疤都没留下,惊讶道:“我去,我的伤呢?” 温时逸骄傲道:“这对月城医修来说都是小伤,薛公子不必担心。” 薛吻玫特给面子地夸赞道:“十一哥也太牛了吧!” 温时逸笑容一僵,他刚想说是他小表弟治的,但想到沐回纯之前嘱咐过的,只好默默顶了这个功劳。 但愿不会暴露,他只会必须要学的基础医术,本身根本不是医修啊。 薛吻玫把周围人一张一张脸看过去,认出两个:“十一……十三……啧,温檀衣呢?” 江灵旭调侃道:“听十一说,你昏迷前还念着十九的名字,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呢。” “断眉之仇不可不报。”薛吻玫冷笑一声,“他人呢?我找他有点事。” 江灵旭道:“你来得不是时候,他许久没回月城了。” 薛吻玫道:“怎么,他被开除了?” 听闻此,周边弟子很有礼貌没笑出来,但脸上标准式的微笑明显更有真实感了一点。 江灵旭倒是不笑:“我也是想。” 薛吻玫也没真这么想,只是有点疑惑:“他许久没回来,那我昏迷前见到的人是谁?长成那样子,不是温檀衣?” 温时逸大为不解:“那是我家小表弟,他和十九毫无相似之处,这也能认错?” “是吗?” 薛吻玫只记得温檀衣长得确实有那么一点……嗯……不得不承认的姿色,且他一直被称作是“月城第一美少年”,花里胡哨臭不要脸的。 至于为何貌美,薛吻玫却对他的脸印象却不深? 因为他太骚包了,太喜欢梳妆打扮了,要不是月城规矩禁止,他一天能换三个发色。 就这样把他也带偏了。 薛吻玫立刻要了面镜子,看着自己深黑暗蓝的发丝,瞪大了眼睛:“靠!我染的头发掉色了!” 江灵旭作为月城纪律使,和善提醒道:“月城禁止大呼小叫说脏话。” 薛吻玫翻了白眼:“我又不是月城弟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你个江灵旭,当年你在桃江当流氓的时候,哥哥我可罩过你!” 江灵旭毫不羞耻:“我好好当个乞丐,到你嘴里就成了流氓。” “都一样。”薛吻玫对着镜子理了下刘海,变成个三七分,“更帅了。” 说罢随手扔了镜子,被旁边有素质的月城弟子接住,好好地放在一边。 几个弟子来到江灵旭旁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江灵旭点了下头:“去吧。” “大师兄告辞。”弟子们异口同声。 薛吻玫夹着嗓子喊:“大—师—兄~” 江灵旭没好气笑道:“滚一边去。” 薛吻玫见缝插针:“哟,大师兄说脏话!不友善对待客人!扣分!” 温时逸旁观两人对话,感觉不可思议:“薛公子和十三哥居然这么熟?” 江灵旭道:“他自来熟。” 薛吻玫忽然想到:“温时逸,你不是十一吗?比十三大,怎么不是大师兄?不是一个师门?” 温时逸爽朗笑道:“十三哥是月城主也是我们温家主唯一的弟子,在月城众弟子里可是首席大弟子,自然是我们的大师兄,而且月君并不是按照年纪排的。” 首席大弟子? 爷爷的,薛吻玫羡慕得要死。 这本该是他的人生规划,结果他连当年的乞丐都不如!不服! 薛吻玫酸溜溜地阴阳怪气道:“十三哥,当年我还请你吃过饭呢,没想到一晃十几年,你都成首席大弟子了。” 江灵旭:“别羡慕哥,请你吃饭,走?” 薛吻玫:“那还说啥嘞,走!” 外面的山珍海味,薛吻玫是吃惯了,偏要去月城食堂开开胃。 食堂都是免费开放的,但因为绝大部分弟子都辟谷,便根据不同的流派和修炼的方向调整了饮食,因此食堂非常大种类非常多。 薛吻玫可不要这些,偏要顶好的不一样的,一般弟子吃不到的。 江灵旭道:“月城不存在分三六九等,无论谁来都是一个食堂。” 温时逸跳出来助力:“薛公子,我可以作证,真没有这样的。” “有没有需要买的?”薛吻玫一脸无赖,“免费的本少爷才不吃,就要吃最贵的。” “吃饱了撑得。”江灵旭想翻白眼,考虑到月城礼仪要以身作则,还是忍住了。 “好像还真有。”温时逸看向江灵旭。 江灵旭微叹了口气:“有可以用晶币月石兑换的,不过——” 薛吻玫来兴趣了:“别卖关子啊。” 江灵旭:“得刷人。” 薛吻玫:“啥意思,只有本人才行?” 江灵旭:“去了就知道,走吧。” 薛吻玫大惊失色:“又要走?月城多大你们知道不,爷快累死了,能不能用瞬移术?带我飞过去。” 温时逸善解人意道:“是我们考虑不周,薛公子刚伤势痊愈,该想别的办法。” “就是就是,不愧是月城的。”薛吻玫非常享用月城弟子这种客套礼仪。 江灵旭冷酷绝情道:“少给他脸,蹬鼻子上脸。” 薛吻玫立马就恬不知耻认温时逸当哥了:“十一哥,你看他,太混蛋了,简直不是人!” 温时逸忍俊不禁。 江灵旭掌心朝上,上面出现银色的星行航线,晶莹的银色线条代表线路,中间出现的星星代表站点,这是月城专有的星航。 月城因为结界限制和规定,无法在结界内直接使用瞬移术,需要通过每个分区的星站点通往另一个星站点。 且会被全程监控记录。 薛吻玫没有月城的身份令牌,只能现场登记,好在整个流程非常流畅迅速。 结果整完这一切,江灵旭就拿着他的月城身份令,朝他招了招手。 特别贱。 薛吻玫保持微笑:“江灵旭,你完蛋了。” 江灵旭勾了下唇:“亲身体验一下,月城这样的流程不在少数。” 温时逸讪讪一笑,有点心虚。 月城的所有手续流程,都是模拟实践后不断更正过的,就是为了避免影响弟子们正常生活,或为难到普通人或特殊群体。 他感觉江灵旭有点公报私仇的意味。 薛吻玫决定要把江灵旭那个什么晶币月石通通花光!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江湖。 目的地在芳草堂,门上有张注示,上面写着几段说明,大概意思是,这里的所有美食、花草、法宝、武器、藏品等,皆来自月城学生。 学生可以前往千百汇通过专门的检测,在芳草堂上架自己制作的东西,以此获取晶币、月石、星贝等月城货币。 在月城有明确的称呼规定,月城全称是月城学校,所有弟子都被称为学生,长老师傅们统一被称为老师。 薛吻玫直呼标新立异的伪君子们,全然不在意旁边两月城弟子听见。 早些年臭名昭著,月城弟子早已习惯这些污名、骂名,且月城的教育让他们不会对他人的看法进行评价、反驳。 薛吻玫坏笑:“十三哥,你有多少?” 江灵旭冷笑:“够你挥霍的。” 薛吻玫挑眉:“真豪横。” 说罢大摇大摆走进去,但没得到万众瞩目的效果,月城弟子不会特别关注谁,更不会停步围观小丑。 “呵,一帮假正经。” 薛吻玫自讨没趣,只好老实去美食区,看到一大片新奇玩意儿,登时就被吸引住了,拉着江灵旭到处消费。 吃饱喝足,薛吻玫又起了坏心眼:“江灵旭,你不会只请我吃这一顿吧?” 看薛吻玫一脸贱样,江灵旭并不小气:“你可以每天都来找我,但我不一定有空。” 薛吻玫表示理解:“哦,首席大弟子嘛,可以理解,放心,我有得是时间。” 江灵旭无言:“随你。” 薛吻玫忽然又正经起来:“话说月城不参与朝堂纷争,为何还要出手帮我们薛家?” 江灵旭理所当然道:“你来月城玩,月城友善接纳,理所应当。” 薛吻玫自然不信:“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我是授掌门的意思,毕竟我们月城跟大盛朝皇室,也有点恩怨。”说到这里,江灵旭的语气明显沉了。 薛吻玫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温时逸咳了声,小声唤了声:“十三哥?” 江灵旭无所畏道:“怕什么。” 薛吻玫在这方面跟江灵旭达成了一致道:“就是,我要是月城的,谁敢泼我脏水,我就削死谁。” * 在月城玩了一圈,直到傍晚,薛吻玫才消停要睡觉。 月城的宿舍每个区域都是整齐划分好的,以薛吻玫的身份,该在游客区暂住。 但薛吻玫不乐意,就要温檀衣的宿舍。 折腾了一会儿,勉为其难选了温时逸附近的宿舍,也方便有问题找他。 来到宿舍,薛吻玫在门口看到了符书隐。 见到他来,符书隐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失职,没有护好公子,请责罚!” 薛吻玫摆了摆手:“哎呀,行了行了,你又不是我的死侍,危难关头,先护好自己的小命再谈别的,我可不需要谁为我去死。” 见符书隐没有起来的意思,薛吻玫说:“我要是你,我就把我交出去,大喊,杀他别杀我!” 符书隐沉声道:“公子,这不好笑。” 薛吻玫不假思索:“对啊,所以你觉得我会让你去送死吗?” 符书隐疑惑:“公子,这有什么关联吗?” 薛吻玫理直气壮地:“没有啊。” 符书隐:“……?” 薛吻玫:“搜罗一天,有何发现?” 符书隐严肃道:“除了几大世家,还有一个不明来历的势力,属下还在追查。” 薛吻玫毫不在意:“哦,对了,月城禁止出现主仆和上下级身份,也反对不平等的身份,以后你就叫我老大,我呢,就叫你小弟。” 符书隐:“是,公子、呃,老大。” 符书隐帮薛吻玫收拾宿舍,薛吻玫待不住就去隔壁骚扰温时逸。 温时逸长了一张清俊的脸,气质却没有精致到冷漠的感觉,反而很接地气,就像个邻家大哥。 薛吻玫见他在准备点心,立刻跑过去蹭了一个:“十一兄给谁准备呢,总不会是自己想吃夜宵吧?” 温时逸笑道:“不瞒薛公子,是给我家那个小表弟准备的,他挑嘴,身体不好,所以有空我就会准备点心送过去。” 薛吻玫对他有印象,浅蓝色头发,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特好看一少年,还把他认成温檀衣了。 他倒要好好看清楚,到底长啥样。 薛吻玫掷地有声:“我跟你一起去。” 温时逸愣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薛公子,他性子孤僻,不喜接触生人。” 薛吻玫理解但坚持:“哦,不接触试下怎么知道?放心吧兄弟,我可会交朋友了,绝对能跟你那个小表弟打成一片。” 第3章 【3】迷津 温时逸那表弟不住宿舍,住在月城附近的若水迷津,远看薄雾笼罩,近看山青水碧,钟灵毓秀,人少妖物多。 宿舍在亥时前会封门禁、锁空间结界,必须在亥时前回来,不然只能住外头了,还会被记过扣分。 月城是独立的一座浮空天城,下面全是流水云雾,仙鸟灵兽环绕。去若水迷津还挺麻烦,先要下地,再通过一条小河。 到了迷津只能步行走过去,使用灵力会散发灵息,吸引周围的妖怪缠过来。 薛吻玫天**犯贱,唯恐天下不乱,偏想要试下会吸引到什么妖怪。 “十一兄有没有自信打败这些妖怪?” 温时逸温声开口:“万物皆有灵,妖怪的命也是命,薛公子,入乡随俗。” “好吧好吧。”薛吻玫打消了作死的念头。 若水迷津昼夜薄雾弥漫,极易混淆视听,两侧山高林深,若是藏了什么,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来,更别说妖鬼,竖着个黄黄绿绿的眼珠子,夹在缝中盯着路过的行人。 阴气逼人,仿若一脚踏进了阴曹地府。 薛吻玫背脊发凉:“你每次都自己来啊?不怕吗?这里阴森森的,跟有鬼似的。” 温时逸早已习惯了,过往也撞见过这里的妖鬼,跟平常试炼遇到的没法比。 他取出佩剑递给薛吻玫:“薛公子,这把剑给你,感应到危险,它会成为你的护盾。” “这么好?”薛吻玫不客气收下。 好久没接触这种好东西,无论是光泽、材质,还是那充沛的灵气,都让他爱不释手。 因为结界限制,什么法宝去了凡人界都会黯然失色,无法展现出最佳效果。 薛吻玫少年时的本命剑,在凡界蹉跎几年,已经成废铁了。 兴致上头,薛吻玫随便挥了几下剑,“呯”一声,好像打到了什么。 温时逸反应更快,两指夹住了飞过来的东西,是一支毒箭。 薛吻玫一眼便瞧出来了:“追杀我的还跟着呢?” 薛吻玫早早察觉有很多东西在周围盯着他,但除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总感觉还有别的什么。 温时逸观察着周围,发现不少奇怪的东西,恐怕都是针对薛吻玫而来。 他有一些自责,不该没有考虑周全,便带薛吻玫过来,不仅带他陷入危险,也会让沐回纯的居所暴露。 月城的教育让他不会后悔做过的一切决定,既然已经发生,那就继续向前,掌握好未发生的一切,对身边人负责到底。 “薛公子,温某冒犯了。”温时逸拉住薛吻玫的手臂,将他手中的剑拔剑出鞘。 刹那间,飞箭如火雨纷落。 薛吻玫被温时逸护在身侧,毫无方向地向前,一路听着“呯呯呯”的剑箭撞击声,他还有心情看热闹:“打得好激烈啊!” 温时逸欲言又止:“薛公子,好兴致。” 薛吻玫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说那些妖魔鬼怪要是被引出来了,是打我们还是打他们呀?” 温时逸分神思考:“这……猜不到,或许谁打到它们,它们就打谁吧?” 薛吻玫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意味不明笑道:“温时逸,你这是在绕圈子往回走吧?” 温时逸有点被戳破的愧疚:“抱歉薛公子,我不能暴露十六的居所。冒然带你出来,已是我的过失,但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薛吻玫夸张道:“哇~好感动,好像话本子里的主角在危难关头深情告白,然后逃到没有退路的涯边,双双跳下去。” 温时逸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这。” 薛吻玫笑个不停:“哈哈,我没那么小气。” “我们好像……”温时逸脸色有点不好,“真的没有退路了。” 若水迷津里面就是如此具有迷惑性的结构,是会随着环境变化的迷宫,进去难出去也难,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其中,再也出不来。 “……”薛吻玫难得沉默。 尤其后面是悬崖,前面是长得不清不楚的蒙面人。 倒不是温时逸的实力有问题,奈何对面是灭不完的小强,灭完一波又来一波,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群傀儡。 还要拖着个他,实属不易。 薛吻玫摸了摸下巴,自信一笑:“主角都是关键时刻才出场,看我表现,温时逸,直接往他们中间冲。” 温时逸不敢相信了下,但还是配合薛吻玫,凝气于剑,直指人群中。 突然几张符纸袭来,仿若流火一般擦过他的剑身,随着长剑扫去一片火花。 “看好了,这一招——火树银花!” 流火若星子,将周遭大雾点燃,霎时如火花满天,照得方寸天地大亮如白昼。 这时,一缕清幽浅香从远处吹来,柔和的琴音奏起,弹得仿佛不是琴弦,而是人的心弦,让万物都噤声。 薛吻玫最先清醒:“谁把爷的符火灭了!” 白雾似绸缎般铺开了霜雪,有一道缥缈清瘦的身影踏在雾纱上,抱琴而落。 来者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雪蓝的毛发,眸似春水,肤如凝脂,苍白如雪。 许是血色也是浅浅的蓝色,少年整个人在模糊的月光下,缀了满身幽蓝的月辉,清冷出尘。 美得仿若雪中妖鬼,以音蛊人心魂,以香惑人心智,以色摄人心魄。 薛吻玫心跳登时漏了一拍,愣愣盯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年轻仙子,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太美了,已经美得超出了似仙似鬼的程度。 温时逸关切道:“十六,你可有事?居处可有被他们发现?这次是我鲁莽,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最近回月城住吧?外头暂且不太平。” 沐回纯淡然一瞥:“无碍。” 薛吻玫回过神听这话,也不知是温时逸太有教养了,还是表兄弟两压根儿就不熟,这般生疏,他跟温时逸都比他两熟。 沐回纯拨动琴弦,周遭场景一步一个变化,直到变化成一座优美的庭院。 薛吻玫眼前一亮:“哇!我也想住这。” 温时逸不好意思泼冷水:“月城周围还有其它地方,虽比不得这里,但也差强人意。” 薛吻玫非常好意思地说:“十一的小表弟,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沐回纯始终牵着温和有礼的浅笑,看起来像冰冷的寒梅,气质却因为这笑意显得温润柔和,但始终带着微妙的疏离感。 “可以。”少年轻点了下头,“薛公子随意。” “你人真好!”薛吻玫发了张好人卡,立马一点也不客气,当自己家似的进去了。 沐回纯:“……” 温时逸哭笑不得:“十六别介意,他就这样。” “嗯。”少年不清不淡应了声。 薛吻玫飞快地转了一大圈,除了好看,很多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也没啥新奇的。 百无聊赖从楼上走下来,他在拐歪的角度,看到楼梯下有一扇门,立刻好奇地走过去,发现还是个机关门。 薛吻玫一眼就破解了。 小时候在钟离家玩过一段时间,钟家专门研究机关术,机关锁什么的都是小玩具。 但能用上这种机关,里面肯定是秘密,还是尊重别人**吧。 “薛公子。”少年冷清的嗓音在后头响起。 薛吻玫又无端感觉背脊发凉了,那种被阴冷的蛇盯着的感觉,跟在被追杀时,那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一样。 可转头看见那漂亮得惊为天人的少年,薛吻玫马上把思绪抛之脑后。 沐回纯微笑着说:“时辰已晚,月城有宵禁,表哥唤你一同回去。” 薛吻玫:“我记得你叫沐回纯?” 沐回纯:“不错,薛公子。” 薛吻玫笑道:“沐小公子,我叫薛璆,字吻玫,记好我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 沐回纯压下长睫,掩下那点厌意,半遮眼的刘海下,浅色的唇勾起:“在下记住了。” 临走前,温时逸叮嘱沐回纯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唠叨了几句家常,跟他爹似的。 薛吻玫就在旁边定定心心地,明目张胆地盯着人家脸看。 怎么感觉他这个小表弟不怎么待见他呢。 送走两人后,沐回纯取出药吃下,浅舒了口气,将屋子从里到外消了一遍毒,又撒了点特制的药水,摆好香薰。 最后来到楼梯下那个门前,重新换了一把锁。 门后什么也没有,单纯只是一扇门。 温时逸带来的糕点,还放在外面的木桌上没带进来。 沐回纯用手帕擦干净手,在墙边点燃了一把水蓝的火焰,糕点连着盒子,一起扔进了火中。 看着火焰将糕点烧成了水糊,沐回纯唇边自然的弧度也缓了下来,化作一片冷漠。 眼前落下几片叶子,刺耳的笑声传来—— “嘿嘿,被我发现咯,我要告诉十一兄,你把他亲手给你做的点心倒了!” 沐回纯气息稍顿,垂下眼睫,貌似漫不经心灭了火,露出瘦削的手腕骨,不似人骨一般,亲手慢慢收拾了残渣。 居然没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么。 呵。 沐回纯恢复方才温和冷漠的口吻:“薛公子是如何避开十一哥回来的?” “回到宿舍没到点,我就又溜出来了呗,腿长我身上,我还不能走了?” “薛公子真是惬意,现在可回不去了吧。” “无所谓啦,天地为床被。” “……” 薛吻玫笑嘻嘻看向沐回纯,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沐回纯撇开眼:“若薛公子不介意,也可在寒舍小住一晚。” 薛吻玫感到不可置信:“真假的,你这么大方?” 沐回纯抿着唇:“…荣幸之至。” 薛吻玫瞧着他这副虚伪客套的模样就想笑,回归正题:“小朋友,别跟我扯别的,就说你刚才的行为,把家人的心意如此践踏,也太寒人心了吧?你不吃给我吃呗。” 虽然他回来不是单纯为了打抱不平,只是借题发挥,虽然他的语气有夸大成分,但确实替温时逸感到不值。 真心被踩在脚底板摩擦。 就算不喜欢吃,也比直接烧了好吧。 “薛吻玫。” “嗯?” 薛吻玫不由自主对上沐回纯的双眼,浅色的瞳中仿若晶莹的琉璃。 少年形如山林间的鬼魅,声若细雪落下,柔和地在他耳边念着不知名的词。 “嗒——嗒——嗒——” 他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薛吻玫,忘了刚才看到的一切。” 第4章 【4】思过 薛吻玫清醒的时候,自己正站在灯火通明的小镇上,走向一个客栈。 这个点,月城的门禁都禁止出入了。 先在外头住一晚吧。 ……等等! 他跟温时逸回到月城后,又溜出来独自去了迷津,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干就出来了?更不可能迷路来到街上。 奇怪,难道他失忆了? 通讯器响起,薛吻玫画符接收,眼前浮现出金色的符文,角落是薛珍如的符标。 符标是与个人灵息相绑定的编号,通常由符文组成,非常难记,一般都是面对面交换记录为主。 只要有对方符标,就可以文字、声音等方式传递讯息,在凡界比较难联系上。 薛吻玫惊喜地连通讯息:“老姐,你被放出来啦?有没有怎么样?” “啥事没有,早就出来了。”薛珍如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小老弟?你居然一天都没联系我!” 薛吻玫道:“哎呀,这不是想着安定下来再联系你嘛?老姐我跟你说,这一天可刺激了——” 薛珍如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废话:“追杀?这么多人,你有没有受伤?” “我好着呢,月城弟子确实有点东西。” “没事就好,在干嘛呢?” 薛吻玫看了看周围:“我在外面玩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 “早死晚死都得死,听天由命咯,该吃吃该喝喝,多玩一会儿算一会儿。” “不愧是我们薛家人。”薛珍如笑了几声,“但月城那么大,不够你玩的啊。” 薛吻玫非常叛逆地说:“我受不了,月城规矩太多了,我就要出来溜达溜达。” 薛珍如道:“行,我刚才找小隐,他应该在找你,早点回去。” 薛吻玫诧异道:“什么!姐你居然先找小符?果然——亲的永远比不过野的,他已经超越你老弟了吗?” 薛珍如:“滚!” 薛吻玫假假地哭了起来:“我以后只能独自一人,做没人疼没人爱的老小孩!” 被薛吻玫这么一闹,薛珍如差点把正事忘了:“对了薛吻玫,你记得替我好好感谢月城掌门。” 薛吻玫一顿:“月城掌门?” 薛珍如解释道:“其实我本来打算让你去奉天城的,但是前几天,我突然收到了月城的信,是苏家寄过来的,说是月城所托,护送你去月城。” 薛吻玫沉思道:“我明白了,放心吧姐。” “嗯,在月城好好学习好好玩,别想旁的。” 残符燃烧殆尽。 月城掌门? 从关系上来说,薛家和月城非亲非故,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难道真如江灵旭所说的,单纯因为月城过去和盛朝皇室的恩怨? 就当是如此,月城为了帮薛家,去请了苏家出面? 苏家人可是出了名的唯利是图,不付出超过付出的代价,是不可能出手的。 “公子!”符书隐忽然闪到面前。 薛吻玫纠正道:“叫我老大。” 符书隐一脸紧张和严肃:“老大刚才去了何处?我无法追寻气息,恐有古怪。” 薛吻玫也觉得古怪:“若水迷津,认识吗?那地方很奇怪,鬼里鬼气的,不像人待的。” 符书隐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可需要现在就去调查?” “大晚上,睡觉去。” 话音未落,一只灵符凭空飞来。 不是通过符标传送过来的,而是通过这里的坐标,也就是追踪了他这个人的灵息。 绝了,这是什么神人。 点开一看,只有利落几个大字。 ——薛吻玫,赶紧滚回来,门禁处等你。 一看就是江灵旭,找得还挺快。 这传讯符没有标记,薛吻玫无法回复,还好符书隐提前跟江灵旭交换过符标,他回复了个:不! 江灵旭的消息紧跟其后,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有淡淡两个字:为何? 薛吻玫:到点了,要被记过扣分。 江灵旭:不会。 薛吻玫惊讶:真的? 江灵旭:真 薛吻玫捏着那个金灿灿的“真”字,让符书隐带他飞回月城,然后月城下来容易上去难,底下的浮云流水根本登不上去。 薛吻玫给江灵旭传音:“十三哥快来接我!” 说罢,眼前出现了一只月白色的鲸鱼。 薛吻玫拉住符书隐,不假思索骑上去,鲸鱼绕过流水瀑布,穿过云层,落在岛上。 薛吻玫大摇大摆来到大门口。 幽夜月色下,流光浮影仿若仙灵飘在月城,城里没有绝对的黑夜。 江灵旭手中拿着浮光卷轴,握拳的手撑着腰,远远看过来,似乎等他很久了。 薛吻玫嬉皮笑脸:“震惊!月城首席大弟子为我开后门!薛家三少很感动!” 江灵旭面无表情:“你是新人,第一天免责,还不快滚过来。” 薛吻玫又蹦又跳,一脸坏笑:“十三哥——我明天也要当新人。” 江灵旭:“想得美。” 薛吻玫:“那当新郎有这待遇吗?” 江灵旭:“……你可以试试。” 薛吻玫在江灵旭给的册子上签上大名,摁了个指印,吸了吸鼻子:“江大哥,薛某就把自己交给月城了。” 江灵旭:“……信不信我揍你。” 薛吻玫一脚踏入大门,贱兮兮地做了个鬼脸:“来呀来呀。” 江灵旭:“……” 符书隐轻咳了两声:“对不住了江公子。” 江灵旭:“没事,这与你无关。” 薛吻玫想到记忆断片这件事,又退回来拉住江灵旭说:“十三,我感觉我失去了一段记忆,你帮我查查。” “失忆?”江灵旭立刻正色,指尖凝气,点在薛吻玫眉心,“何时感觉的?” 薛吻玫把经过说了遍。 江灵旭点点头:“那一块的迷雾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或许是掉入了里面的幻境,明天让十六帮你看看。” 薛吻玫脱口而出:“好啊。” 江灵旭:“这么高兴?” 薛吻玫:“他好看啊。” “……”江灵旭白了他一眼。 回到宿舍,江灵旭做好登记,才准备告辞。 薛吻玫非常惊奇:“你每天都这么惨吗?” 江灵旭:“不,这么多天,就你一个。” 薛吻玫更惊奇:“你们真守规矩。” 江灵旭:“学生来月城学习、修行,衣食住行都在月城,月城会对每一个人负责。” 月城在这方面确实让薛吻玫佩服,明明白白不整虚的,但谁让他是个生性顽劣素质极差的纨绔子,再好的都要抹成黑的。 薛吻玫到隔壁看了下:“十一呢?” 江灵旭摊开册子,前面有一条,写着今晚的时辰,温时逸被罚去抄校规、写反思、面壁思过。 薛吻玫好奇道:“十一兄这么牛,大半夜违反纪律?觉都不让睡了,直接去面壁思过啊?这也太不人性化了。” 江灵旭平静地说:“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出去的。” 薛吻玫想了想:“温时逸带我签了个名出去的,话说你们月城真的很逊诶,出个门还要申请上报,麻烦。” 江灵旭道:“第一个月来月城的弟子,不能自主申请离校,温时逸带你签的,是以他个人名义携带你离校申请,他得对你从离开到回归的全程负责,但你没回来登记,就是他没尽到责任。” 薛吻玫愣住。 江灵旭继续说:“十一本该找到你再接受惩罚,但是太晚了,我让他先去面壁思过了,所以是我跟符公子去找的你。” 薛吻玫罕见地感到羞愧了,一边觉得月城规矩太死板,一边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就是出去溜达一下,就连累了别人,要不是多问了一嘴,待会儿还要心安理得睡大觉了。 自由太久,外面世界的条条框框,他向来不屑一顾,还要踩得稀巴烂。 被罚的是温时逸,他确实太无辜了。 但薛吻玫若是说什么这不合理,怎么能让温时逸替他受罚,要罚就罚他本人这种话,那就太幼稚了。 他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清楚不是什么都能由他胡闹、任性、冲动、开玩笑的。 月城规矩在这里,是他有错在先。 “十三,这是我的问题,不能让十一兄独自承担,我自主申请去抄校规写反思可以不?” “去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江十三,你大爷的。” 月城学生违规后,会被惩罚到思过门。 思过门有三片区域,红、黄、绿分别代表严重、中等、轻度三个等级。 温时逸这次过失,没有带回被监护人,被评为严重等级,在红牌思过门。 薛吻玫惊呆了,这就严重级别了? “是很严重。”江灵旭说,“薛吻玫,你不解,是因为你安全回来了。” 薛吻玫无言以对了。 确实,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自己可能不觉得有啥,但温时逸就要被他害惨了。 因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是温时逸没有尽到看好他的责任,他才出了意外。 虽然非常离谱,但这就是事实。 何况他自己又跑去迷津,还记忆断片了,可不就是出事了吗,鬼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没死没伤而已。 薛吻玫认命走进门内,门自动关上了,隔音效果非常好,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有明亮的灯光和安静。 里面不是想象中压抑的监狱,而是正常的修习室,只有温时逸一个人,正对着一堵墙打坐,前面的桌上放着他写的反思书和罚抄的校规。 听闻动静,温时逸睁开眼,见是薛吻玫,先是愣了下,接着松了口气,有丝欣喜:“薛公子?” 薛吻玫摸了摸鼻尖:“十一兄,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会连累你,你的罚抄都写完了?要不我给你写点。” 温时逸温和笑道:“薛公子不必道歉,本就是温某的过失,应该反省自己,被罚也是理所当然,你没事就好。” 薛吻玫实在敬佩:“温时逸,你责任感和道德感也太强了,唉,我是做不到像你这样了,我就觉得离谱。” 温时逸道:“人各有异,薛公子这样,也实在让人欣赏。” 薛吻玫挑了挑眉:“欣赏我啥,说来听听。” “这……”温时逸眨了下眼,似乎没想到薛吻玫会直接顺着往下问。 薛吻玫扯了扯唇角:“呵!你哄我呢。” 温时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在下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薛公子的洒脱、自信,都令人欣赏。” 薛吻玫哈哈大笑:“你想跟我一样吗?” 温时逸摇了摇头:“我也很欣赏自己,满意自己的当下。” 薛吻玫:“你这不很洒脱自信嘛。” “这样么?”温时逸想了想,说出了他今晚最大的困惑,“薛公子可方便说,回来后为何而出去?” 薛吻玫沉默,这恐怕确实有点不方便。 难道说……他觊觎人家小表弟的美貌? 倘若真这么说了,温时逸会当场撕破脸皮把他揍一顿吗? 我把你当兄弟,你对我表弟见色起意?! 哦,算了。 见薛吻玫沉默,温时逸道:“是在下冒昧了。” “这话说的。”薛吻玫决定瞎扯一通,“十一兄,我可能被迷惑了。” 温时逸正颜:“此话怎讲?” 薛吻玫有理有据地讲:“忘了,我没有这段记忆,清醒的时候就在街上了。” 温时逸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失忆?如果不是迷津的雾所致,那极有可能是沐回纯做的。 但薛吻玫能干什么,让沐回纯抹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