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 第1章 楔子:November of Summer 清晨,天还没有亮,天空是一片萃洗过的靛蓝色,澄澈而深邃。五星级酒店里空调发出细微的气流声,前一晚忘记关的窗户涌入一股微风,将轻薄的米黄色窗帘吹起小小的弧度。 忽然,床上发出了一声惊叫。 “呼......呼......”,她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惊醒,盯着床头彻夜开着的小夜灯,喘气良久,终于缓过来。 抓起枕头边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才六点,她皱了皱眉,闭上眼睛想睡个回笼觉。但惊醒之后,睡意却仿佛随着梦境中的恐慌而一同销声匿迹,她在被子里窝了十几分钟,心脏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她烦躁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懊恼地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干脆开始回忆那个这些年反反复复做的梦。 昏暗的小路上,她牵着那个人的手,静默地走着,心里藏着隐秘的喜悦。 不知不觉,灯光越来越暗,那个人忽然回了头看她,挣开了她的手。她有些诧异,可那人接着冷冰冰地说,“陈淇,你不懂”。然后决然地转过身,向前快速离开。 她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惊慌,想要叫住那个人,想问一句为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知所措地追着她离去的方向。可那条路越来越黑,越来越窄,她是极其怕黑的,却仍旧紧紧咬着牙向前跑,就当她快要抓住那个人的衣袖时—— “陈淇,你根本就不懂。” 咚,她一脚踩空,跌倒在地。 再也追不回那个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这个狼狈的梦,却一次都没有追上过那个人。她曾经以为那个人的面容会此生都难以忘却,可是八年如同弹指一挥,白驹过隙,那个人的面容在她的梦中也越来越模糊。 她尽力地在脑海中回想,勾勒,可仍旧于事无补。 她泄气般把枕头扔到一边,抱着膝盖,丝丝缕缕的委屈一点点攀上心头。 “早啊,淇淇”,静悄悄的早间酒店餐厅传来一阵脚步声,秦畔轻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早。 “没休息好啊?”,秦畔皱起眉,有点担忧地问。 “做了个噩梦”,她把盛着两块早就抹上厚厚一层蓝莓酱的吐司推到秦畔面前,“刚刚叫人烤好的”。 “淇淇,我可太爱你了”,秦畔明媚地朝她笑了笑,“放心吧,今天会议有我呢”。 两人是在高翻院就认识的老同学了,后来一起做了同传,水平相当,又熟的不能再熟,一直是彼此最好的搭档。 “没事,不会影响工作”,她夹起一筷子虾仁肠粉,细嚼慢咽起来,实际上吃得没滋没味。 “梦见什么了?把你弄成这样?” 她顿了顿,把一粒鲜嫩的小虾仁咽下去,有点艰难地开口。 “梦见她。” 秦畔也愣住了,许久,叹了口气,“金九银十,你最近确实也太累了。今天这一场忙完,一月也快来了。你好好休息,歇一歇。”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只字不语。 会议九点开场,她们提前一个小时从酒店出发。 出了酒店大堂的玻璃门,一股冷空气袭来,秦畔裹紧了她的西装外套,转头对陈淇开玩笑,“十二月了,总算变冷了,再那么二三十度地热下去,我可受不了了,都怪你那时把我骗过来这鬼地方。” 秦畔是北方人,来到几乎位于最南边的沿海城市G市工作了两年,还是不习惯南国的天气。 “要跑吗?还来得及。” 秦畔笑着捶她一拳。 陈淇是土生土长的G市人,家里都是G市的“原住民”,早就对这边的水土习以为常。 G市,经济大省D省的省会,在北回归线以南,炎热的亚热带。从三四月份就开始入夏,绵延到十一二月份才逐渐入秋,有着平均长达204.4天的漫长的夏天。 到了会场,很幸运地从主持人那里提前拿到了演讲稿,她走进有些逼仄的同传箱,开始调试设备。 说了几句话来测麦克风,她往外看,秦畔在玻璃外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接着秦畔走进同传箱,扔给她几颗薄荷糖。她放在桌上,轻道,“谢了”。 “刚才念的什么?” “十四行诗。” “哟,这么文艺?怎么忽然被莎翁该死的魅力迷倒了?” “高低音爆破音都有,方便测试。” “我不信,从实招来”,秦畔捏了捏她的脸。 她静默了片刻,“我以前很喜欢。” 秦畔原本想逗逗她开心,不知道自己这都能捅到她的伤心处,又无奈又抱歉,诚恳地道,“对不起啊”。 她摇了摇头。 又是一片沉默。 产业会议要开始了,她把耳机戴上,露出左边半只耳朵,看向玻璃外的会场。原本心不在焉的眼神在看到人群中某个参会者的侧脸时猛地停住,心跳没由头地加剧。 太像了,她心想。 但那个人却并没有怎么动,脸始终看不完整,她盯了一会,暗自否定。 怎么可能呢,她在北京呢。 八年了。 她曾经从来没有想过,土地竟会如此辽阔。一不小心,就会再也找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她们终究天南海北,千山万水,遥遥相对。 她回过神,专心地调整呼吸。和秦畔交替同传,她打头阵。 准备开始,她摁下Micro键。 主持人的声音传入耳朵,她流畅地开始翻译,平稳清晰的声线被她自己露出来的左耳接收检查,也同时传入了众人的耳机中。 她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会场中有个人几乎是立刻猛然转头,目光穿过阻隔着的重重人海,死死盯着同传箱的方向。 不会听错的。 是她的声音,是她。 她的眸子渐渐濡湿。 “我最近很喜欢一首诗,念给你听?” “好。”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炽烈盛放的第十八首。 但是因为是古英语,萧湘听得不太顺畅,但意思也懂得**不离十。她听到了summer——陈淇最喜欢的夏天。 那时候是十一月,G市的十一月照旧是暖洋洋的。太阳一出来,好像仍旧处于七八月炎热的盛夏,仿佛可以去相信,夏天永远也不会终结。 十一月的夏天,她给她念十四行诗,虔诚无比。 她也很喜欢,想找中文版的来看。但是翻译过来的诗,就像兑了水的果汁,寡淡而无味,有些甚至于涩口。许久找不到合心意的,便也就放弃了。 再后来高考前,陈淇拿着一张同学录,塞给她,是专门写给她的,每一个空都填得很认真。萧湘翻看到背面,好友寄语那却不是什么“前程似锦”之类的套话——是十四行诗,中文的。 萧湘抬头看她,陈淇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说,“你不是找不到满意的翻译版吗,我就自己胡乱译了下,也不是很对仗......” 她嘴角悄悄勾起来,低头去读—— 我可否把你喻作夏天?亲爱的人 但你更烂漫可爱 也更如水温柔 暴戾的风使五月心爱的花蕾打颤 而夏天所租借的时日又那么短暂 有时,那骄阳似火焰般太过炽烈 常常,他又藏匿自己的耀眼容颜 一切美丽,总在凋零 是无意,是机缘 亦或只是无可避免 于自然的翻涌中悄然泯灭 但是,这永恒之夏却不可战胜 而你,亲爱的,也将永葆尔美 便是死亡可怖的阴影 也不能席卷你半分 也无法笼罩你片刻 只因为这诗篇永不腐朽 长久地滋长着你的血肉 俗世吐息所至 凡尘目光所及 此诗长存,予汝以生,葳蕤不息 看完,她指着那些个“亲爱的人”、“亲爱的”,觉得很有趣,问道,“这些原文好像没有吧?” 陈淇恼羞成怒,“翻译不可以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吗?我就觉得这么翻好听......” 陈淇,文青中二病晚期患者,矫情到肉麻,从小平日里就“亲爱的”不要钱一样挂嘴边。 后来在一起了,别人都是扭扭捏捏地说“我喜欢你”,羞涩得不行。陈淇才不管,“我爱你”不要钱,论斤卖给喜欢的人。 反倒是萧湘,任她如何软磨硬泡,那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其实她不是随随便便,也不是漫不经心,她只是觉得,语言是表达最高效的方式。 传统的沉默文化像什么话,用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亲密关系来实践情感压抑的有效性吗?用缄默传达所有感情,本想避免表演式爱情,结局却总是弄巧成拙。 如果言语上都不能让对方感受到爱意,那那个人,又怎么感受到幸福呢? 看着陈淇通红的脸,萧湘拉住她的手,眉眼弯弯,“陈淇,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十四行诗? 还是,喜欢你? 这下子倒是把从来不害躁的陈淇整蒙了,含含糊糊地说,“哦,那好啰……那你要收好了,十年都不准丢......” “好”,萧湘郑重又珍重。 再后来陈淇还缠着萧湘也写一份同学录给她,萧湘很无奈,指着同学录上的问题,姓名、生日、住址、□□号码、爱好、特长...... “你是一毕业就会失忆吗?”,她忍不住问。明明这些闭着眼睛都可以背出来。 她们想象的未来里,从来都不会没有彼此,自然也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记住什么。 她们早就扎根在了彼此内心深处,枝枝相映,叶叶纠缠,密不可分。 还有同学寄语,都十几年了,还有什么没说过的话能翻出来? “填嘛填嘛,留个纪念”,陈淇颇有些赖皮的意思。 她最后还是写了,几个英文。 Mi amas u. 陈淇没看懂这个寄语,看起来像英语单词,但牛津词典里都查不到。 萧湘不肯说,留她抓耳挠腮。 她给她的青春,留下一个谜题。 那时她们都还太年轻,要过很多很多年,陈淇才会知道一点她当年的所思所想,而萧湘也才会真正看明白自己的人生。 她从来心闲体正,不曾奢求过什么,而陈淇是她唯一的美好得不像现实的声色犬马。 她的成长经历可谓不幸福。 她从小见证的斩钉截铁地说过“我爱你”的爱情和婚姻,总是无疾而终,甚至是不得善终。 那三个字,仿佛就像是魔咒。 她不是不好意思,她只是怕。 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赫多涅和贝里斯精心构造的一场谎言,而那三个字说出口,就会让摩尔甫斯俊秀的面庞在虚空中缓缓浮现于世,摘下一朵罂粟花,告诉她—— 她的不幸是神的谕旨。 她有时很聪明,有时候却很笨,到最后她们都分开了,很多年过去,她都还没有解开。她总是会想,答案究竟是什么?萧湘那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一天,在高翻院,她做完笔译练习,看着练习纸,不由自主地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无意识地一遍遍在空白处写下—— Mi amas u, Mi amas u ...... 秦畔拿她的纸过来比较答案,看到了那一组词,打趣她,“淇淇,哪个帅哥有幸入了你的法眼啊......” 她皱了皱眉,问她,“什么意思?” 那时候她还未曾和秦畔讲过她和萧湘的事。 秦畔也不理解,指着那句英文,“什么我什么意思?是你什么意思吧?”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畔难以置信,“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不知道。” “你没有童年啊……?你没看过巴克曼的书吗?” 陈淇静静地摇头,其实内心已经火烧火燎的了,灼热得粉身碎骨,隐约感觉有些东西呼之欲出。 “就是《外婆的道歉信》里面的啊,我之前可喜欢了。书里面有个不眠大陆,大陆上分别有六个王国,Mi revas-我梦,Mi movas-我舞,Mi adacas-我敢,Mi batalas-我战,Mi ploras-我哀,你写的这个Mi amas的意思就是‘我爱’啊……,好久之前的书了,你现在还看这个啊……” 她的手微微颤抖地攥着那张纸,眼泪控制不住地一滴一滴砸下来,落地有声。 “欸欸欸,淇淇,怎么还哭上了呢,好啦好啦,我以后不开你玩笑了……” 陈淇什么都听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啊。 Mi amas,我爱。 Mi amas u,我爱你。 陈淇,我爱你。 原来她早就说过了。 未宣之于口的话,都藏在青春的褶皱里。总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曾预料到,会没有机会再说。 我爱你,早就是了。 缘起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照亮了我的眼眸的时候。 早在我自己都还未发觉的时候。 我就已经爱着你。 最静默最深情的表白,缀在你十四行诗的末尾。 落在我们青春的终章。 1.标题November of Summer,十一月的夏天。 2.亚热带是真的可以十一月穿短袖…… 3.淇淇帮我背了黑锅了,诗是我译的(捂脸) PS.十四行诗原文的文字和韵律真的很美,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November of Summer 第2章 Endless Summer 「十四行诗·起」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同学同学,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班长出来一下吗?” 陈淇刚急匆匆地走出前门,闷头要往楼上冲,就被守在门口的一个探头探脑的人给堵了,惯性太大,话音刚落两个人就撞在一起。 “抱歉抱歉抱歉......你怎么样?”,那个女孩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没事”,陈淇倒没多在意,反而立刻去捡起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一张小纸条,这才舒了口气,转头问她,“我就是我们班班长,有什么事情?” 陈淇身量挺拔修长,一米七二的身高是沿海的G市普遍矮个子的女生中比较突出的了,一头利落清爽的高马尾,额前的头发也梳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朝她阳光地一笑,能看见调皮洁白的小虎牙,整个人灿烂又明媚。 “张sir说这学期的资料统一放在一楼空教室,要班长和学委安排一下......”,女孩还是很不好意思,像仓鼠一样,脸红红的,说话轻声细语,看见她轻轻地揉了揉微微泛红的鼻尖,歉意的视线总往她撞到的鼻子上瞥。 “真的没事,谢谢你啊,我一会就下去领书”,陈淇安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儿八经地把别班报信的打发走了,陈淇一转身走回到教室,原型毕露,抓住在后门正要逃的学委,勾住她的肩膀,无比和煦地喊了一声,“林儿~” 林洱一听这音调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她的手,知道准没好事。 “干嘛?又想丢我一个人去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搬书?不可能我和你讲!” “嘘~话不能这么说~”,陈淇做出一副哀莫过于心死的表情,捂着心口痛道,“这回真的有急事,我们这么铁的关系,林儿就帮小的这次吧,我一搞定就身先士卒下去搬书还不行吗?” “到底什么事?”,林洱的语气和缓了一点。 “萧湘今天上学没等我,我有点担心,去看看她”,陈淇无比诚实地看着她。 “......滚” “得令!”,陈淇立刻滚出了文科一班的门口,留下林洱在身后恶龙咆哮。 走出教室,一阵微风瞬间包裹住了她,阳光有点大,教学楼旁边高高的树向走廊内伸展枝桠,把阳光筛得细碎。因为第一天开学,走廊教室都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聊不尽的话,夹杂着蝉鸣的喧嚣,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眯了眯眼,往楼上走。 刚到理科一班门口,就被班长发现了她,“陈淇,又来找萧湘吗?” 她朝崔令馁笑了笑,“找张sir。” 崔令馁心里早就了然,指了指窗边的一个位置,“张老师不在,班上换位置了,陈淇在那里。” 陈淇往那一看,窗边没有拉窗帘,她手臂搭在桌上,枕着双臂睡觉,阳光倾泻在她身上,像盖上了一层金色的锦被,在满教室的喧嚣里显得柔和宁静。 她走进教室,萧湘的同桌谷萌早就和陈淇混熟脸了,看见她走过来,正想拍拍肩膀叫醒萧湘,她立刻举起食指抵在唇上。 谷萌笑了笑,点点头,不动了。 她走到萧湘桌前,放下一张小纸条,正打算就这么走了,顿了顿,忽然狡黠一笑,借过谷萌一支笔,又沙沙沙写了点东西。 然后满意地把纸压在桌角,压低声对谷萌说,“她有什么不开心帮我看着,改天请你吃饭。” 谷萌比了个perfect的手势。 接着可怜的班长陈淇就飞奔下楼去当英语的搬运工了。 她知道自己屡次三番抛弃组织的罪行罄竹难书,但是当林洱把整整二十本资料书堆在她的手臂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声,“林林,这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同志,您最好下次有活的时候不用去找您那位。” 陈淇就此闭嘴,充满斗志地再三保证坚决圆满地完成组织交给的区区二十大本资料搬运的光荣革命任务。 “请全体同学和老师前往弘毅广场集合,我们即将召开新学年开学典礼……” 广播声通过喇叭穿进各个班的教室,不容忽视。萧湘慢慢地从桌上起身,皱了皱眉,撑起脸,愣了一会儿,揉起了眼睛,睡眠不足,眼睛又干又涩,实在不舒服。 谷萌看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要下去参加开学典礼了,我们在五楼,要早点下去,不然等下楼梯堵得要命。” “嗯。” 她站起来,边揉眼睛边往门口走,仍旧迷迷糊糊、困顿非常。 “欸欸,萧萧,陈淇给你留了张字条”,谷萌拉住她,指了指桌角。 萧湘点了点头,抓起纸条就往楼下走,眼睛还半眯着。 谷萌:她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 大家上午好! 金秋九月,丹桂飘香,我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热忱,齐聚这充满生机的校园,共同开启高中生涯的崭新篇章。首先,请允许我代表……” 崔令馁站在弘毅广场前面的演讲台主持开学典礼,语气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不急不缓,俨然是优等生的标杆。 然而却没有几句话落入萧湘的耳中,她在位置上静静晒了一会儿太阳,好像终于醒了点,脑子里的东西也清晰了些,然后才拿出口袋里陈淇写给她的小纸条,认真地看。 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不应该污染她的小太阳的光。 “萧小湘!你怎么自己去学校了!都不和我说一声!放学给我等着!” 旁边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叉腰火柴人。 她再往下看,一行轻一点的字迹—— “睡多了会变成猪” 特意加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猪头表情包,连接一个箭头,指向上面的“萧小湘”三个字。 萧湘一遍遍摩挲着纸条的边角,终于勉强笑了笑。 开学典礼之后其实并没有太多事,一天的课基本都是发发资料书,科任老师讲两句什么新学期新气象之类的话,表面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实际上就是班主任说的直白露骨的话一样意思:“高二是个分水岭,课程难度会加大很多,更何况我们是理科一班,进度更是会快,别想着高二落下了,高三还有机会赶超,别人难道高三不会努力吗......” 学校的理科有一班二班两个精英班,文科只有一班一个,高一下学期分科之后,江卿就负责带他们班。 她是常年带理科精英班的老教师了,人到中年,免不了絮絮叨叨地,如法炮制地恐吓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萧湘却没有听进去什么,把所有书的塑封都拆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翻着语文书。把所有小说都看了一遍,等连晦涩无比的《百年孤独》都被她啃完了,实在没法子,又翻到书后面读古诗词,《无衣》和《将进酒》还好,直到默念到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好好一首亡妻悼词,她就像突然被冒犯到一样,烦躁地把书大力地合上,塞进抽屉里。看着窗外对面教学楼旁边的黄花风铃木漫无目的地发呆。 挨时间一般,硬生生等到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响,她一秒都懒得留,胡乱把英语书塞进书包就从后门出了教室,直奔校门。 九月的G市仍然丝毫不见秋天的踪迹,晚风带着南方沿海特有的潮湿粘腻,可黄昏时气温稍降,倒也没那么黏人。她站在校门外的一条巷子口,虽然有点脏,仍然背倚着墙,闭着眼睛吹风等人,还是累的,一天一夜没合眼。 忽然,她感觉左肩被拍了一下,却不假思索地看向右边,果不其然,陈淇就站在她的右手边。她刚想无奈地说,“怎么天天来这套”,可陈淇却笑嘻嘻地从背后递给她一束花,是蓝色的无尽夏。 她有点愣住,也忘了要做什么,就呆呆地问她,“今天什么日子?” 陈淇有点不满她的反应,“你不喜欢吗?”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绣球花,像一束束华丽的烟花簇拥在一起,美得动人心魄。 她浅浅笑了,手指攥紧花束,“喜欢的”。 陈淇这才满意,“九月份以后就难买无尽夏了,八月不是地理学上夏天的最后一个月吗,今天下午想起来,特意放学之后早早出校门去附近的花店去看,没想到还有没卖完的,好幸运。怎么样,夏天的最后一束无尽夏哦。” 末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你没有等太久吧?” 萧湘摇头,“我也才刚出来,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送完了礼物,陈淇正想接着就早上萧小湘同志背叛坚定的革命盟友而独自上学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却忽然用余光瞥见萧湘左手手肘上方有很大的一块淤青。如果不是因捧着花而抬起来,藏在袖子里根本看不见。 她猛地大声问,“你这怎么了?!是不是她又——”。 是不是她又打你了?她不敢说出口,怕她难为情。 萧湘快速地垂下手,用校服袖子遮住,摇头,“真的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陈淇不太信,荆楚是会打人的,陈淇知道,却又不好再问。 可也只能叮嘱一句,“回家要涂药,别不当回事。” 萧湘点了点头,笑着安慰她,“看着吓人而已,其实已经不痛了”。 “那之前也会痛啊!”,陈淇对她的态度颇为生气。 但是后来萧湘拉住她的手,硬是把抱着胳膊杵在原地的陈淇往前面扯着走的时候,她下意识也握紧了她,走了几步,一下子也忘了自己在较劲什么。 一起回家的路,就那么十几分钟脚程,可是这么多年了,总也走不腻。 陈淇给她唱她最近喜欢的英文歌。 总是关于夏天的,陈淇爱惨了夏天,G市漫长的夏日仿佛刻入她的骨血,成为了她热烈的灵魂的一部分。 不可避免还是要在岔路口分开,道了别,没几步路就到家门口,她悄悄把花藏在逃生通道的楼梯间,才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客厅空无一人,厨房还是她早上做完早餐的样子,打开锅盖,豆子粥也只少了一点点。 一天都没吃饭。 她再往里走,看见主卧门虚掩着,透过缝隙看见荆楚颓靡地躺在床上,头发蓬乱。 荆楚听见脚步声,抬了一下头,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 “妈,你想吃什么,我来做晚饭吧。” 然而,一句冷冰冰的话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你爸爸刑事拘留超过三天了。” 超过三天,即公安认为需要逮捕。 萧湘攥紧了衣角。 无尽夏,一种很漂亮的绣球花,花期很长,英文名为Endless Summer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Endless Summer 第3章 Special 第二天一早,萧湘就等在了那个岔路口。等的人还没来,她就靠在路灯柱子上拿着英语书开始背。 刚背到lie,肩膀就被人一拍,她收起书,说了声早,抬腿往学校走。陈淇把一个食品保鲜袋递给她,“我妈包了饺子,偏要我带给你尝尝,你要是吃不下就别吃了”。 萧湘垂眼看了袋子里她喜欢的猪肉白菜馅饺子,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回去帮我谢谢阿姨”。 其实她是饿着肚子出门的。 昨晚满怀心事,昏昏沉沉地就睡了,今天早上一起床,才想起来昨晚没有设置第二天早上高压锅的定时启动。 她就削了几个红薯,切成块放进加了米的锅里,倒水,按了启动。怕荆楚今天又没心情煮饭,又多放了些米,炒了碟小菜放冰箱,在手机上给她留了条信息。 忙活完,已经来不及再做自己的早餐,她看了看钟,随手抓了瓶冷的牛奶一灌就了事。 陈淇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不用,很自然地抓起她的手臂,掀起衣袖,萧湘再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我就知道你不会上药!”,陈淇很心疼。她手臂的淤青一点都没化开,反而由青色加深到紫黑色。 陈淇从书包里拿出一瓶今天出门前特意带上的活络油,摁住她的手要把她就地正法。 “我自己涂就好了。” “你自己揉不开。” 萧湘推她,“会迟到”。 “那我走班的时候帮你涂。” 学校的特级教师基本常驻高三,几个下来下面带高一高二的也都只够分给理科精英班,所以文科一班的四五个尖子生就只能走班去两个理精班上语数英老师的课,剩下的政史地才在自己班里上。 陈淇就刚好分到理科一班走班。 一想到陈淇要当着全班的面给她揉十几分钟的胳膊,萧湘十分头大,只好任她在上学路上折腾。 最后陈淇还硬是把活络油塞进她的书包,让她回去好好涂药,明天再检查。 一番折腾,果然耽误了时间,还带上了满身薄荷味。 来到班级门口,早读铃声已经响完了。 张临伊看着刚气喘吁吁爬上五楼来的人,正要发火,瞧见是萧湘,气又消了三分,温声说:“下次来早点。” 萧湘点头,回到座位上拿出书早读。 站着早读是一中的传统,防止学生在座位上自我催眠倒地不起。四十分钟的早读,平常还没什么,但因为没怎么休息和腹中空空,今天却应付起来异常吃力,她本来就容易低血糖,现在更是头很疼,也背不下什么,撑着桌面,胡乱翻着,没力气出声。 但是照一班老规矩,迟到的就要在早读结束前去黑板上当着全班的面听写单词。 虽然张临伊无意计较,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偏袒,还是叫她去讲台上。 幸好她一直习惯在学期开始前的假期就把整本书的单词一口气提前背完一遍,这样在后面老师正式上课的时候就相当于在复习,学校安排的早读也可以腾出时间来读课文和额外的内容。一个学期下来,加上自身天赋和平时刷题做点练习,在竞争激烈的一中,每次月考英语都维持在年级前五。 她捏了粉笔,几乎在张临伊念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就开始写整个单词,二十个单词,一个不错,下课铃也刚好响了。 张临伊笑了笑,大手一挥,放她回座位。 “不愧是我家萧萧”,谷萌转头和她笑说,“不然今天张sir怕是要大开杀戒了”。毕竟精英班是没什么人敢迟到的。 萧湘淡淡地说有点事耽误了,掏出桌洞里冷掉的饺子开始小口地啃。 “你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肯定是陈淇磨磨蹭蹭的连累你。” 萧湘想起早上的事,哭笑不得。 看见萧湘嘴角隐约的笑意,谷萌不由地得意道,“我就知道,到时候等她来一定要好好罚她”。 没想到就在这时,陈淇风风火火地从前门走了进来。 “大家好!我又回来啦!”,热情无比地和班上的人嬉笑地打招呼,还从书包里掏出来很多进口小零食四处分。 陈淇虽然只在一班走班了半个学期,但是性格好,又在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藏着适度的体贴圆滑,在班上混得很开。 她一走进来,原本早读完刚坐下、累得有点气息奄奄的众人也纷纷来了精神,笑着和她打闹,分吃零食,安静的教室又吵嚷起来。 “又在吵吵闹闹的什么呢?预习好了吗?等下第一节语文课我就抽查。” 威严的声音从前门传来,同学们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江卿来了。在座位上坐定的麻溜地翻开课本,游离在走道的则机灵地飞奔去洗手间,而杵在讲台旁边的人则被抓了个正着。 “陈淇!又是你带头玩闹!” “我是再次见到一班亲爱的同学们太激动了哈哈哈,老师您消消火,今儿特意给您泡了茶,您快坐下来喝两口润润喉,顺顺气......” 陈淇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板正了身子,赶忙把装在双层隔热玻璃杯冒腾着蒸汽的热茶恭恭敬敬地端了过去,奉到江卿手上。 江卿看上去很严肃,可其实是面冷心热、十分关心学生的好老师。陈淇自走班开始就很喜欢她,虽然总是因为嬉皮笑脸被抓起来训话。 她来走班不久,就发现江卿有咽喉炎,讲着讲着课,总是会因为喉咙不舒服而咳嗽,手边又没有水。 次数多了,她就会课前给江卿装一杯热水,备在讲台旁边。时不时也在家里泡好一杯宁心安神的黄芪红枣或者玫瑰菊花茶,装在保温杯里带过来,到了夏季,又换成西洋参枸杞。 “你呀,油嘴滑舌,不用费心整这些,用功读书我就开心了......”,江卿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个学期你走班的座位还是在萧湘前面,快去吧。” 陈淇得令,轻快地走过去,把书包随手一放,转身趴在后桌的桌子上,占了半张桌面。 “你又做什么?起来。压到我的书了。” 陈淇笑容满面地从手里变出一颗费列罗的巧克力球,赖着不动,“尝尝?” 萧湘不接,“拿去分给他们吧,我不喜欢吃。” 陈淇还是赖着,抓住她一直攥着书角的手,“试试嘛,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苦的巧克力,给他们的都是黑巧,这个是白巧的,很甜,外面还有椰丝,专门留给你的。” 萧湘却还是没有接,“转回去,要上课了” 陈淇直接把巧克力球塞进她的手里,盯着她的眼睛,凑近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我只是想要他们和你关系好点,刚刚没来得及找你,你别生我气。” 萧湘的脸腾一下红了,把她推开,欲盖弥彰地重新低头看书。 “我生你什么气?”,闷闷的。 其实她确实有点小在意。 陈淇一走进来,就只顾着和其他人插科打诨,全然没理会她。本来她攥着一本假期整理好的英语好词好句、名人名言要给她,硬是插不上话,最后一言不发地丢到前桌,开始看书。 陈淇余光其实一直在瞥她,知道这两天她不开心,手上又有伤,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所以发现她有些不开心了,几乎是立刻要过去哄她,没想到就这么巧,杀出个江卿来。 陈淇知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也不是在闹什么别扭,笑了笑,就要转身。 谷萌这时却发现了端异,大声调侃她,“好啊淇淇,我不是你最爱的萌萌了吗?你居然悄悄夹带私货!” 坐在陈淇旁边的吉梗更是眯着眼大胆开麦,“副班,你当然不是啦,谁还不知道我们萧萧和淇淇什么关系啊。” 谁都知道她们两小无猜,亲密非常。 她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而相识要从两人都还是团子的时候讲起。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年学校办才艺表演,看见高年级的学姐在台上翩翩起舞,成日像皮猴一样上蹿下跳的陈淇小朋友大受震撼。看着自己抓虫子、扯草坪弄得脏兮兮的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回家,就大声宣布自己要学去舞蹈。 一听自己冥顽不灵的女儿居然有此等觉悟,怀揣着成为窈窕淑女的美好梦想,贺槿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去机构聚集地进行伟大改造。 然而,贺槿看着第一家拉丁舞机构里小朋友穿着高跟鞋、以刁钻的角度扭着身体的时候,面容严肃地拉着她快步离开了。 而后,看着第二家爵士舞机构里的小朋友做着奔放的俯身捶打前胸的狂野动作,贺槿的额角抽了抽,不容反抗地拽走燃起了强烈兴趣的陈淇。 第三家是中国舞,贺槿听着里面舒缓的音乐,看着拿着扇子做着柔和的动作的小朋友,终于满意地找到了灵魂深处的共鸣,二话不说交了费。 心想,就算陈淇这个没有艺术细胞的小屁孩学得狗屁不通,也还能陪她去广场舞方阵里一绝雌雄,不算浪费。 第二周周末,贺槿把满怀热情的陈淇宝宝送去了机构。 没想到,一下课,从小身体不协调、四肢还未被驯化并且在课上被屡次点名、当众表演的陈淇,眼里的光已经全部被浇灭了。 “母后,儿臣觉得自己不是学跳舞的那块料。” 陈淇是土生土长的G市人,却与家里人各说各话,她说普通话,爸爸妈妈说方言。 陪着贺槿看了不少宫斗剧的陈淇学会了剧里面的称呼,G市人调侃调皮的小孩喜欢叫“皇帝”,用法大致是:“皇帝,仲唔爬起身?成日黏黏蛾蛾咪咪摸摸......”,而陈淇还并没有登基的贼胆,于是恭敬地自称儿臣。 “哼,叉烧。” “叉烧”在G市方言里就是“没出息”,她听到母后冷笑一声,顿感不妙。 “咁你系咩料呀?”,贺槿睨她一眼,“煲汤嘅料咩?” 果不其然。 “叉烧”陈淇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去学跳舞。 因为拥有从先秦到新中国两千余年历史背景G市人,有着能屈能伸、坚持不懈、愈挫愈勇的精神。 而她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接班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薪火相传的责任和义务! 好吧,其实主要还是因为G市勤俭持家、朴实无华的传统美德。 那个交给培训机构的钱不能退,如果她仍然为了那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继续固执己见的话,母后大人已经清晰地下了圣旨—— “我脚腿酿都殴跛你!” 自此,此事未经三省六部而直接盖棺定论。 语言逐渐走抽象风…… 贺槿的话意思大概是: 还不起床?!整天慢慢吞吞磨磨蹭蹭! 那你是什么料?煲汤的料? 我腿都打断你! 这味儿太真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Special 第4章 Beginning 第三周周末,陈淇没精打采地走进舞蹈室,并严词拒绝了贺槿女士的打扮邀请。 不幸的是,她的四肢不协调问题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解决。 改变的只有,上周说的“头上戴蝴蝶结的那个女生”变成了—— “上周戴蝴蝶结的那个女生,你的兰花指不对!拇指不是按在无名指上!” 陈淇:要不我还是去前台把学费抢劫回来吧,这样死得利索点。 “按在这里”,她背后的人走了一步上前,抓起她的手,把她的食指指尖轻轻移到了中指的第二个指节那,低声说,“这样就可以了”。 陈淇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个女孩就在她诧异的眼神中回了自己的位置。 下课之后,贺槿早早等在大厅那里,陈淇一走出舞蹈室就看到了她。 “妈~”,陈淇流出悲伤的泪水。 “宝~”,贺槿难掩幸灾乐祸。 贺槿:今天学了什么? 陈淇:......学了怎么捏兰花指 贺槿:好!再接再厉! 陈淇: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戴蝴蝶结了 哭丧着脸的陈淇又被两包莲香楼的蛋奶光酥饼哄好了,开开心心地去储物柜那里拿包。 走到那一排储物柜那里,陈淇看见那个人自己静悄悄地在角落里换鞋,和周围被家长包围的其他学员格格不入。 陈淇走过去,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女孩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忽然走过来的人,慌乱地摇头,“不用的”。 陈淇拿出一包光酥饼,递给她,“给你的”。 女孩下意识想拒绝,可是又在陈淇“你不收下就是不给我面子”的眼神威胁下接了过来,“谢谢”。 贺槿不知何时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小朋友,和朱朱一个舞蹈班的吗?” 陈淇的脸立刻急了,“妈!” 我不要面子的吗?! 女孩有点愣,看着眼前炸毛的陈淇,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被她的表情逗乐了,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些,点了点头。 “你家长没来接你吗?” 女孩的眼眸暗了下去,小声说,“我可以自己回家”。 贺槿问了一下她家在哪,“我们住的很近啊,我开了车来,你介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回去?” 小女孩没来得及回答,陈淇就立刻拉住她的胳膊,大声说,“好啊好啊,不介意!” 贺槿戳了她的脑门。 最后小女孩还是上了贺槿的车。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萧湘,”小女孩脸红红的,拘谨劲头还没过。 八月洞庭秋,潇湘水北流。 贺槿笑说,好名字。 陈淇却疑惑地暗自喃喃,“小香?” 陈淇把她的那包光酥饼吧唧吧唧几口吃完,看见小香一口未动,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吃?” 小香的脸又红了。 看着小香的沉默,陈淇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过来,爽快地说:“你别舍不得吃呀,跟我做朋友,跟我混,以后好吃的好喝的少不了你的!下次我还带给你。” 小香沉默了。 陈淇干脆帮她把包装撕开,拿出来个白饼子递到她嘴边,“快尝尝。” 小香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 “怎么样?”,陈淇期待地问。 小香犹豫了下,但迎着陈淇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很特别”。 十年后的萧湘会很准确地问陈淇:“你为什么要喜欢吃氨气?” 而依照当时的知识水平,萧湘想了想怎么比较形象地表达,迟疑地说,“像是……厕所的味道”。 其实陈淇在吃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爱吃“有厕所的味道”的光酥饼的陈淇挤过去挨着另一边的车门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萧湘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回答不对。毕竟,她觉得特别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后来到了岔路口,萧湘让贺槿停了车。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站定在车门外,她看了看仍然窝在一边的陈淇,有点紧张地开口,“再见......猪猪?” 正打算勉为其难告个别的陈淇脸彻底黑了。 鸡飞狗跳的周末结束,凌晨五点爬起来补了周记作业的陈淇生无可恋地在捧着个出门前急急忙忙揣过来的包子在座位上啃,眼睛迷迷糊糊的半闭着,把菜叶要往鼻孔里送。 旁边拿着她的作业抄的吉梗说:“淇淇,你周末认识的这个人怎么叫小香啊?这名字还挺特别的哈,你说她会不会认识胖虎.....” 陈淇极度无语。这时,即将飞升成仙的她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 “上课前我先通知一件事,我们班转来了一位同学,希望大家能团结友爱,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我们四年三班的大家庭。来,自我介绍一下......” 陈淇听一半漏一半,意识在睡梦和现实挣扎的边缘徘徊挣扎。 “大家好,我叫萧湘,来自湖......” 陈淇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浑身震了一震,目光清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我介绍完站在讲台上的人。 “欸,真奇怪,小香这个名字这么受欢迎,新同学也叫......”,吉梗边抄着周记边嘟嘟囔囔。 “其他位置都满了,你先在最后一排坐一段时间,下次换座位我再帮你调”,冯凤年指了指教室最后一排,“就那个空位置”。 萧湘早就看见了陈淇,带着点笑意,走到了她旁边,招呼开口就来,“猪猪,我......” 陈淇整个人僵住。 桔梗还从前桌抬头,转过身来,“同学,你叫她猪猪?!哈哈哈哈” 陈淇:就很想死在原地。 “咦,不对,你们认识啊?这位同学,你看着好熟悉啊,这及肩发、碎刘海……” 吉梗瞥了一眼她抓着一个水杯的手,恰好看到了什么,“诶呀,无名指有颗小痣,这……”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周记,大叫,“你怎么和淇淇周末见义勇为在老师的辱骂下拯救的小香那么像?!” 萧湘:? 陈淇: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吗? 看见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吉梗大惊失色,“真的是你?!你是小香?!你真的不会捏兰花指啊哈哈哈?!” 萧湘:……嗯 陈淇:看来友谊的小船是要翻了 吉梗没心没肺地,拉着她,“以后咱就是一个班的了,我叫吉梗,你也可以叫我小橘子。快坐快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萧湘最后还是在黑着脸的陈淇旁边坐下了。 只是陈淇咬牙切齿地警告她:“别叫我朱朱!那是我的小名!”声音小小的,又故作凶狠。 萧湘愣了一下,像是才明白过来似的,神色有些失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介意,我以为叫小名会让你开心。” 末了,又怕陈淇不信似的,匆匆说,“我妈妈总是生气,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小名,所以我每次听到都很喜欢。” “对不起,我搞砸了。”再小心翼翼地补上。 陈淇原本是发誓不会理会她的狡辩的。 然而,思考了一下,萧湘居然又去拍了拍斜前方吉梗的肩,解释道,“小橘子,其实猪猪是我的口头禅,我刚刚,不是叫陈淇。” 吉梗笑岔了气,“你口头禅这么怪啊……” 陈淇:……口头禅?也不知道哪个更坏一点 “对,开心的时候就会说。” 应付完吉梗,萧湘悄悄看了眼陈淇,却发现她面色更阴沉了,还在生气吗? 她开口又要道歉:“陈淇,我……” 陈淇忽然开口,漫不经心地:“啧,爱叫就叫,怎么啰里啰嗦的……” 萧湘愣住,还没回话,陈淇凑过来,在她耳边叮嘱了句:“不准在别人面前叫!听见没有!” 萧湘眉眼弯弯,道,“好。” 然后像是思考了一小会儿,又问,“那我现在算你小弟吗?” 陈淇:? “你昨天说要我跟你混,是真的吗?” 其实只是开玩笑,但看她那么期待的样子。 “……算了,勉为其难就收你一个,以后我罩着你。” 七年,陈淇向来说到做到。 萧湘拿着白巧克力,正要开口。 耳边突然响起预备铃,江卿走上了讲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陈淇,还不转回来上课。” 陈淇立刻转过身,拎起语文课本就开始人模狗样地读。 “别装了,知道你没预习,就你了。待会上课背《论语》十二章,不会背就抄五遍原文加翻译,下节课除了背《论语》,《大学之道》的抽背和惩罚也是你的,以此类推,还是背不下来,就接着加上《老子》《五石之瓠》《兼爱》……直到你能完完整整把前面所有不过关的流畅地背出来,我们的惩罚才结束。” 陈淇:不是?惩罚制度又还能更新成这样?以前只用背不出哪篇抄哪篇啊啊啊?! 江卿说完,又和蔼地看着讲台下面呆住的众人 “嗯,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以后每天我们都将像这样课前抓取一个大冤种祭天,嘻嘻不嘻嘻?” “大冤种”陈淇:感情我是不是死前产生了什么幻觉? 众人:…… 江卿对节目效果很不满。笑声呢?参与度呢? 开教研会的时候,有老师提出,要学会模仿学生、融入学生,从而超越学生。有同事说她的课堂太死板了,学生大气都不敢出,所以为了实践这一教学理论,她甚至还专门去网络上学习了一番。 她心想这学得难道还不够地道? 于是,她板着脸金口再开: “回答我!Look in my eyes!” 班上可以称之为死寂。 刚好从门前经过的张sir:咦,江老师这么关心班上英语成绩?语文课儿还开小灶呢?嗯,看来我也要礼尚往来。 陈淇还是“祭天”了。 下课,吉梗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姐妹,懂得都懂,就当献身了,大家都心疼你。” 陈淇:“这肯定是我还没睡醒,我要下楼回班补觉了……” “你走什么,下节还是主课。” 陈淇:艹 张sir愉快走进来,上起了课。 “同学们,按照新的教学标准,我们要求多学科交叉、融会贯通,所以,这个学期,我们不妨就从《道德经》的英文版开始学起。”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怎么说,诶哟,没错,就是 A journey of a thousand miles begins with a single step……同学们,我们要学会将文学和语言联系起来……” 陈淇:“人生的本质原来是虚无。” 莲香楼蛋奶光酥饼,主打一个顶级过肺包治不服。 是谁会不记得beginning要双写嘿嘿(没错,就是我,高中语填天天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Begi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