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情书》 第1章 第一封 宁城第一附属医院。 “对不起小晚,我能帮你争取到的年限最多是一年半,我们主编说如果一年半以内你再没有新的作品,大概真的会和你解约。” 电话那头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开口,最终还是为难地说下去:“您之前写的那些稿子……,主编也让我都退回来了,还让我告诉你社里面办的这些征稿活动,暂时不需要你参加了。” 孟非晚听着电话那头任楚妍的发言,捏手机的力度随着每句话的传来不断加重,仿佛是化作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痛她的耳朵。 脑中闪过无数句要辩解的话语,却都被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句—— “我知道了,谢谢你,楚妍姐。” 任楚妍还欲再说些什么,医院诊室旁显示屏里冰冷的播报声先行打断了这场对话。 “2号患者孟非晚,请进入诊室就诊。” 找到了终止话题的借口,孟非晚没什么起伏地答道:“楚妍姐我还有事,先挂啦。” “诶——” 孟非晚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她从那些话中缓过劲,才挣扎着慢慢从候诊椅上站起身,长呼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检查报告,便开门进去。 座椅上的男人带着眼镜,进门时匆匆看了她一眼就招呼她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孟非晚走近才看到男人胸口前挂上的工作牌—— 精神科医生,周诚。 “周医生。”孟非晚和他打招呼,又将手里的检查单和病历一起交给他。 周诚拿手指推了推眼镜,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后复述着病历上的信息又抬眸看她:“孟非晚,二十八岁,对吧?” 眼前的女人披着长发,五官线条给人的感觉十分柔和,眉眼间微微耸拉着,鼻子小巧却高挺,配着她身上穿着的碎花长裙,倒是有些温婉的气息。 只是脸上透露着倦色,眼神无彩,眼下有着轻微的黑眼圈,仿佛好几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孟非晚“嗯”了一声,他又接着对检查单看下去。 “抽血的检查结果和心电图检测结果来看都没什么异常,不过还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月经不调的情况?” 孟非晚犹豫,回想片刻后还是回答:“有的,”想到了什么,又迟疑地补充道:“半年。” 意思是这个情况出现了半年。 周诚点头,表示明了。 “失眠呢?”周诚又翻到下一张检查单,继续问。 “这两个月比较严重。” 良久,看完检查单的周诚抬起头,又问:“冒昧问一句,孟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孟非晚捏了捏衣角,似乎有些不安:“我……就平时写写闲书,在当全职作家。” 回答完,周诚没有再往下问,而是开始对着电脑打字。 孟非晚盯着键盘,开始发起呆。 随后他身旁的机子吐出一张纸,“嘎吱嘎吱”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应该是医药单。 可在孟非晚眼里,那张纸却等同于在给她下宣判书。 而周诚接下来的话,是在向她宣告最后的结果。 “初步确诊是焦虑症,长期的高压和高度紧张的生活环境也导致了一定的神经衰弱,”周诚从电脑前抬起头,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孟小姐先暂停一下您手上的工作。” 周诚的前半段的话她没能完全集中注意力,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身形却像雕塑般僵住了。 “什么……意思?”孟非晚又询问了一次,仿佛是为了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我现在不太建议您进行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而且你这样的情况,大概需要长期服药,并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您能辅助一些心理治疗。” 说完,周诚将医药单连带那些带进来的检查报告和病历册一起递给孟非晚,态度平静,“您现在可以先去窗台取药,可以两周后再来复诊。” 孟非晚看着那些递过来的东西,轻飘飘的几张纸却让她的心情变得异常的沉重,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刚刚周诚的话。 暂停……工作。 “孟小姐?” 孟非晚回过神,却对上周诚疑惑的眼神,一言不发,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谢谢。” 是宣判令,也是死亡令。 她现在没法再写东西了吗? 孟非晚在心里问自己,却没有人回答。 * 孟非晚来到取药厅等药,周围的人都乌泱泱地低着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依旧能感到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来到这里的人大多各怀心事,有的人可能对这里已经习以为常,有的人却是刚踏进这里的第一天。 或许如今手上捏着的检查结果就是对她犯下那个错误的惩罚。 小学时,孟非晚在爸爸孟文的熏陶下喜欢上阅读和写作,当时的孟文也是一名作家,在圈内也算颇有名气。 在孟文的光环下,孟非晚也被周围的人给予了别样的厚望,称她为“小孟文”。 那时已经颇有成绩的孟文不愿止步于此,对于写作几乎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地写。 后来,母亲祝霞也因为承受不住孟文阴晴不定的情绪而选择离婚并再度改嫁。 自此,她开始跟着孟文生活,成为了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可意外永远不知道哪天会到来,孟文在她高二那年在家中因为安眠药过量而去世。 赶到医院时,她只听到孟文抢救无效的宣告。 这一天成了她的噩梦。 她没想到早上还笑盈盈送她出门上学的父亲,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在他所热爱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中离世。 她开始怪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孟文愈下的精神状态。 她的人生从此以后也发生了改变,也开始害怕提笔,害怕写作。 也是这时候她才明白,人们也并不是真的认为她是“小孟文”,她只是个依附别人的光环的假“孟文”而已。 当光芒开始消散,又有多少人会真的在意光芒背后的那道阴影。 人们当时把她捧得有多高,她摔下来时就有多疼。 没了光芒的衬托,他们就能把活在光芒阴影里的人贬得一文不值。 脑海中的画面快速倒带,突然多了几分色彩—— 风掠夺着阳光的温度,从窗边侵袭而来,带动窗帘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少年松软的头发沾染上了光的痕迹,他站在窗边不为所动,只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孟非晚把头埋进臂弯里假寐,露出眼睛偷偷地看站在窗边的人,用视线描摹着他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她猛地闭上眼,内心祈祷着少年什么也没看到。 她听见少年合上书的声音,似乎是从窗边走了过来,脚步轻轻的,像根羽毛一样挠得孟非晚心底发痒。 直到感觉有阴影笼罩住她,又听到阴影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闷闷的,惹得她心跳不由得加快。 叩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年在敲击她的桌面,看出了她在装睡,清冽干净的嗓音里卷进一丝笑意,像阳光照进了冰冷的湖面—— “孟大作家,起床了。” 急促的心跳声仿佛在这时停止了跳动,但也只是一秒。 “孟非晚,孟非晚患者在吗!” 孟非晚从脑海中的画面抽离出来,她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惹得周围人把眼神投向她。 她低着头微微举着手往前走去,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企图摆脱这些视线。 她来到窗口前,接过医务人员递过来的药,还叮嘱了她一遍:“要记得按剂量吃。” 孟非晚接过,轻轻点了点头。 转身离开时,包里的电话刚好响了,她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边往前走,并未注意到前方同样低着头看手机的来人。 看清了上面的来电显示人后,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语气夹杂着几分困倦:“喂,妈。” 祝霞单枪直入,并未对其寒暄问候:“今晚上六点,清江饭店,别忘了去。” “妈——” 我不想去。 一句话还未说完,祝霞挂断了电话。 孟非晚看着挂断的页面,一种无力感又突然涌上心头,时间显示着晚上五点,距离赴约的时间也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同时,前方的来人刚好就这么撞上了她,孟非晚手上拎的药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几乎是同时,两人蹲下身。 那人开口说了句“抱歉”,清冽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孟非晚捡药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抬起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给他低头捡药的人。 他站起身时,孟非晚也刚好站起身,那人把捡起来的药递给了她,白晢修长的手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顺着那双手往上看,霎时两人四目相对,而那张脸与孟非晚刚刚脑海里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孟非晚呼吸一滞,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 秦乐知。 没想到脑子比嘴巴最先蹦出了这个名字。 十年未见,他的眉眼长得更开了,刘海盖住额头,削弱了五官的锋利感,反倒增添了几分平和,他好像并没有刻意打扮,抬眼看向她时眼神十分地淡然。 可只一瞬,孟非晚看到他眼里的情绪又快速敛去,脸上的神色突然有了波澜。 来往的路人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间仿佛在此刻被定格。 两人脚底好像生了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心里像是突然生长出无数种情绪,委屈、烦躁、生气、不安...却说不清哪一种更为强烈... 孟非晚看到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叫她的名字,但还未出声,他兜里的电话先行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抱歉,你等我一下。”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接听电话,孟非晚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愣神。 奇怪。 明明只是很简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衣着打扮,却还是让孟非晚觉得有些不一样。 十年了,明明都是同样的年纪,仿佛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依旧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背对着她,却是站在阳光里,耀眼,又触不可及。 孟非晚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两人年少时的交集好似只是轻飘飘一缕的泡沫。 时间带走的好像只有她自己,她还是只能活在阳光下的阴影里。 孟非晚不知道盯着地面看了多久,无数个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成结,思考着是该逃走,还是该就这么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如果要等着她,那么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你好吗。 不,不该怎么问,去了国外,应该是过得好的。 这么优秀的人,在哪里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 他没理由过得不好。 思绪乱做一团,却不知道面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他背过身,收起手机插着兜,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就这么踏着从门外倾洒而下的落日余晖,却仿佛是踩着她的心尖。 没走几步便在她身前停下,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如同多年前那样称呼她—— “大作家,好久不见。” 这部作品是我申签用的,也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很多地方都存在着不足,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写完的~! 大家看到不喜欢的地方可以及时止损,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听听大家意见,我会酌情采取的,并且抱着一颗想进步的心慢慢学习~ 完结后我会进行修文和复盘反思~喜欢的可以点个作收和收藏~ 另外专栏里新开了几篇预收,如果感兴趣的也欢迎大家进作者专栏点个收藏ovo!~ 【高亮】本文前期真的十分慢热慢热慢热~不喜欢慢热向的可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读下去~ 祝大家生活愉快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封 第2章 第二封 听到这个称呼的孟非晚愣了愣,定着眼神看了面前的人好久,现在明明是秋天,她却感到了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却只能生硬地吐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秦乐知闻言,顺着她手上的方向看,又想起刚刚帮她捡起的药,不确定地问道:“你来这.....?” 注意到他的视线,孟非晚把手上的药往后藏,慌忙出声解释,似乎是不想给对面的人过多思考的机会:“陪朋友来的,我帮她拿药。” 秦乐知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四处张望,没看到孟非晚所说的“朋友”。 直到眼神再次定回她身上,孟非晚好似又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淡然。 孟非晚正打算开口说要离开。 对方又没由来地向她问了句:“男朋友?” 像是试探,又不像是。 孟非晚没回答,只是轻轻摇头,表示“不是”。 对面的表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孟非晚却没了猜测的心思,她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也害怕露馅,看到他手上拿着的文件夹,又觉得站在这聊天不太好,便顺势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你来这也应该有事。” 不等他回答,孟非晚抬脚就要往前走,显得十分着急的样子。 “等等——” 她的一只手被秦乐知拽住了,孟非晚被迫停了下来。 孟非晚转头看向秦乐知放在她手腕处的手,又抬头瞥了瞥这只手的主人,像触电一般,秦乐知猛地就放开了。 “抱歉。” 说着拿出手机,递给孟非晚:“这么久不见,现在也没机会好好聊聊,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下次都有空的时候再联系。” 见她不接,秦乐知递给她的动作又往前伸了伸,最后她犹豫地接了过来,又匆忙地在上面输了一串数字,却没有想着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留下。 “下次见。” 这是她转身离开前和秦乐知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勇气和秦乐知见面。 十年前都无法诉说的心意,再过多少年也都还是一样的。 * 秦乐知敲了敲诊室的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句“请进”,他便推门而入。 坐在座椅上的人抬眼看清来人后,放下手中的笔,又推了推眼镜,打趣道:“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把文件丢在周诚的桌上,又背对着门外的方向,椅靠住他工作的桌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站在周诚身旁:“少扯,一份文件也能落家里,刚回国就让我帮你做苦力。” “这不刚好你到宁城,也想找你吃吃饭,不然那几年的国外同学情谊就要被你忘光了。” 周诚是秦乐知在国外上学时的同学,那时两人都是主修的临床医学,后来在决定以后要进入哪个专门领域的时候,他们都选择了主攻精神医学。 周诚以为秦乐知和他一样,会选择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可没想到后来,却选择与他职责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心理治疗师,后来又转而到现在的书写疗愈师。 其实书写疗愈其实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但又与其他心理治疗有很大的区别,它是通过表达型写作来达到疗愈内心和走出创伤为目的的一项工作,它目标群体可以是任何想要通过书写来抒发自身情感的任何人。 周诚不知道他选择成为这样小众职业的目的是什么,周诚毕业后回了国,在现在的医院担任着精神科医生,而他留在国外短暂发展了一些时间,但据说他这次回国,也是因为发展一个写作疗愈项目回来的。 他们两个有过交情,都在心理治疗方面有着相似的学习经历,他回来肯定也是想请求周诚的帮助。 “你项目准备的怎么样?”周诚问他。 秦乐知摇了摇头,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别吝啬你那点面子。”周诚说完,又去操作着电脑,画面上还停留着刚刚上一个病人的就诊信息。 “等一下。” 周诚握鼠标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什么时候秦乐知就凑到了他电脑前。 秦乐知指着上面的名字:“她是你病人?”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孟非晚”三个字进入他的视线,“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就直接关了电脑:“少打听。” 秦乐知没回答他,想起刚刚孟非晚和他说的“陪朋友来的”和她手里拿的那一堆药,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一时就急着问周诚:“什么情况?” 周诚斜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是病人的**。” 他平常看着挺吊儿郎当的,在这方面还是有原则的。 “她是我高中同学。” 周诚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怀疑,但没有多问,又看了眼时间,便站起身来:“最近桐岭路那边新开了家饭店,刚好我下班时间,去吃吃饭?顺便和你聊聊项目的事。” “你还没回答我。” 周诚脱了白大褂:“你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又推着他往诊室门口走,“饿了,去吃饭。” 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过了界,秦乐知才松口:“哪家?” 周诚想了想,回答道:“叫什么....清江饭店吧?” * 宁城过了立秋,温度也开始慢慢下降,可空气依旧还有点闷,风也还带着些夏天的味道,天色将晚不晚。 孟非晚从医院出来后回了一趟家,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便站在路边等车。 她垂眼看着地面,和秦乐知重逢这件事弄得有些晃神。 他回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滴——” 尖锐的车喇叭声穿透耳膜,把孟非晚拉回了现实,抬起头才发现一辆车停在了自己身前,而车里的司机摇下车窗,对孟非晚喊了一句:“小姐,是你叫的车吗?” 孟非晚对了一下车牌号,点了点头道了声“不好意思”便开门上去。 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倒退,眼前的画面变幻万千,孟非晚靠在车窗上,沉重地吸了口气。 肚子突然传来阵阵刺痛,刺激着她麻痹的感官,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 似乎只要每次一紧张,肚子就会疼得不行。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阵刺痛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前排的司机看过来,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改道去一下医院。” 孟非晚摇摇头,礼貌地笑了笑:“不用了,谢谢您。” 车子扬长而去,孟非晚站在饭店门口,她揉了揉肚子,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疼痛。 看着眼前“清江饭店”四个大字,孟非晚便走了进去。 店内环境清雅,听说是新开的饭店,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此时是饭点,也已经座无虚席,饭菜的香味和着客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确认了座位,孟非晚也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来到定好的位置上,她背对着门口坐下,只是她的相亲对象还没来。 从今年年初开始,孟非晚的母亲就开始对她的婚姻大事格外上心,她算不清自己到底顺着母亲的意愿相亲了多少次,见了多少人,可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当然,每一次她都是带着要搞砸的想法去的。 她不太懂得发展亲密关系,也不会与人交往,独来独往惯了。 可她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这样就能安心写作,能专注做自己手上的事。 只是现在,一切好像进行的都不是那么顺利。 肚子的刺痛感似乎在加剧,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 距离六点过了二十分钟,孟非晚的另一头才来了人,抬眼看清来人时,她却呆滞住了。 “听我妈介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是你啊。” 说话的人语气傲慢,坐下时两手交于胸前,眼神里透出的嚣张像是要把孟非晚整个人都凌迟一遍。 孟非晚瞬间回过神来,无视了对面的情绪。 她给自己接了杯水,掩盖打量对面那人穿着的视线,为自己在这时候还能想到秦乐知这个人感到有些好笑。 真的是没对比就没伤害。 “李一杰。” 孟非晚慢慢放下手上的动作,收回眼神,开口时的语气就跟杯子里面的白开水一样平静。 被叫的人瞥了她一眼,但没应。 “知道是我,你还来?”孟非晚看着他的神情,忽而又回到李一杰和她道歉那天,知道他所说的“同名同姓”不过是个借口,他就是打定了主意是要来的。 “来都来了,还能把晚餐解决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来。” 孟非晚并没有对李一杰不屑的态度感到不适,也并不想猜对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淡淡地往下说:“这是我妈安排的,你如果觉得不满,但我们还是得把该走的程序走完,我只需要给我妈个交代。” 上了大学后,祝霞和她的联系开始变得频繁,高中父亲去世从没得到的关爱却在那年全部席卷而来,可即使这样,孟非晚仍然有一种巨大的落差感。 祝霞不喜欢她接触写作,孟非晚想,应该是孟文的缘故,觉得会让她自己想起这段失败的婚姻。 在知道孟非晚选择和文学相关的专业后,更是找她单独聊了很久,可孟非晚态度坚决,没有听从祝霞让她转专业的要求。 但她却对孟非晚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想学,走你爸的后路,我不拦你,但既然现在是我管着你,你就听我的,毕业后不管怎样都得找个人定下来,否则你就安安心心的让我给你把专业转了。” 这也是孟非晚为什么会接受祝霞给她的相亲。 而李一杰是她在大二社团里时认识的学长,也是她谈过两个月的男朋友,那时候的她没什么朋友,社团里的人看她性子闷,都不爱和她说话,聚会什么的也很少带上她。 有一次社团值班,李一杰和她刚好被安排在了同一天,离开时下了雨,孟非晚又刚好没带伞,李一杰就说可以把她送回宿舍。 孟非晚本想拒绝,说可以等雨停再走,奈何对方强硬,说什么都要把她送回去。 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却又害怕麻烦,最终还是让他把自己送到图书馆,然后从那里借了一把伞。 只是没想到谣言来得那么快,社里都在说他们在交往。 也是这时候,李一杰开始花样百出地追着她,似乎就是想要把谣言坐实。 从教室到宿舍,总是能看到他,已经严重扰乱了她的生活秩序,仿佛对方不把人追到手,就要这么追着跑到毕业,她已经有些后悔答应那天让他送自己回去了。 也许是被对方的固执打动,但也许更多地也是想息事宁人。 最后她对李一杰妥协:“我可以和你先试试看,但是只有两个月,不合适就分开。” 其实孟非晚并没有觉得能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耗费两个月的时间,也认为李一杰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对这段恋情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待。 只是在那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孟非晚的这个猜想被证实的这么快。 她无意间看到了李一杰手机里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她看着上面的备注,确定是社团里的某个成员。 黄聪:【听说社里那个叫孟非晚的闷得很,也不爱搭理人,但是长得倒还行,杰哥你追过那么多女生,能不能把她拿下?】 李一杰:【要不要打个赌?】 黄聪:【怎么的,打算动手?】 李一杰:【看看我多久能追到她。】 黄聪:【你来真的啊,万一到时候分手不好开口怎么办?】 李一杰:【哪有那么多怎么办,追到手再说,腻了就甩。】 黄聪:【杰哥,佩服。】 她忘了自己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什么样的心情,但她并不觉得生气,可笑之余只觉得解脱。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 当晚她和李一杰提了分手,可他却没有马上同意,依旧穷追不舍地追着她。 直到有一次她下课,李一杰又追到她教室门口堵着她,拿着捧花向她道歉。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深情戏码,可在孟非晚眼里却不是。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孟非晚冷着脸转身想走,却在李一杰伸手拽住她时,转身时给他重重甩了一巴掌。 李一杰好面子,完全没想到孟非晚会这么做,僵在原地看了她半天后,当场就黑了脸,又把捧花甩在地上:“你装什么清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了。” 自此这件事,在她整个专业都传遍了。 孟非晚独来独往,不喜欢交朋友,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年的李一杰小人得志,现在坐在孟非晚面前的他依旧如此。 “我懂,走个流程是嘛,我配合就是了。” 服务员看两人都落了座,递过来一个菜单:“两位您好,你们看要吃些什么呢。” 孟非晚刚想接过菜单,李一杰先抢了去:“我知道她爱吃什么,我点吧。”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对李一杰的这句话感到恶寒。 等菜都上齐的时候,孟非晚看见满桌的海鲜,身子控制不住地打抖,忍着肚子疼的不适开口道:“你知道我海鲜过敏。” “我知道啊。”李一杰笑得漫不经心,却让她感到不适,紧接着,他又举了举手对着路过的服务员说了一句,“这边再添几瓶酒。” 她心里一惊,忍无可忍,怒火直冲胸口。 “李——”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孟非晚的话被打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慢慢回过头。 秦乐知站在她身旁,还是在医院时那身清爽的装扮,直到看清他身后的人,孟非晚才从座位上站起身。 “周医生?” 周诚的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和孟非晚打了招呼:“孟小姐,好巧。” 他们俩,是朋友? 李一杰看着莫名其妙的三个人,对着最先和他说话的秦乐知没好气地问道:“你谁啊?” 秦乐知没有回答他,反而叫了周诚:“周诚,过来。” 周诚一声不响,跟在了他身后,而秦乐知仿佛是这时才注意到李一杰的存在,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说出的话礼貌又疏远—— “拼个座,不介意吧?” 周诚:我就这么水灵灵地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封 第3章 第三封 饭桌上四个人,周诚坐在李一杰的旁边,秦乐知和李一杰面对面。 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脸上挂着一副温和无害的表情向李一杰问道:“先生是非晚的朋友?” 孟非晚心里咯噔了一下,对秦乐知这样突如其来亲昵的称呼有些惊讶。 周诚倒是对此时的境况不感兴趣,瞧到饭桌上有自备好的茶水,正准备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 “周诚。”秦乐知突然叫住他。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他拿着茶壶的手一顿,瞥了秦乐知一眼:“干嘛?”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得,你是我祖宗。 李一杰看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捕捉到刚刚秦乐知话里对孟非晚的称呼,猜测了个大概,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说完上半句,又把视线转向孟非晚,“我跟孟非晚的事好像和两位没关系吧?” 秦乐知放下手,转而敲起二郎腿,这个动作配上他一身简单的装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跟对面的李一杰形成两个极端的对比。 而他说出的话也是模棱两可:“我和她认识十年了,你觉得有没有关系?” 话一出,李一杰的眼神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似乎是并不相信秦乐知的话,假惺惺地露出一个笑容,他开口问孟非晚:“我听你说。” 痛感占据上风,大脑思考的速度跟不上情况发展的速度,心里只想着赶紧摆脱。 “是。” 她想了想,脑中猛地蹦出了个更离谱的理由。 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又给自己想出这个离谱的理由找了个更可笑的理由—— 只是为了让李一杰赶紧知难而退而已,秦乐知当年前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扔下她的感情走了,留着她自己一个人惦记了十年,现在为了她损失点清白又怎么了。 嗯,理由充足。 随后,孟非晚吸了口气,故作理直气壮往下补充道,“我们在交往。” 坐在她旁边的秦乐知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在孟非晚说完这句话时动作停了下来,笑容凝固,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连周诚也跟着震惊。 李一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回过神来时看向孟非晚的眼神都有些嘲讽,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 最后也只是冷冷地笑了出来,大抵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孟非晚你行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手紧紧握成拳,说话时像要把牙咬碎似的,“你当初说我要和我分手,看来是早有预谋吧?” 秦乐知听到这句话,立马直起身,眼神里含着几分凌厉,语气夹带些许愠怒:“你什么意思?” 孟非晚伸出手,像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一下就触碰到了秦乐知手的位置。 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抚,秦乐知身形顿了半秒,垂眸往手上的方向看去,孟非晚却没有把眼神投向他。 孟非晚手上的温度隔着他的皮肤传来。 只一会,孟非晚又收了回去,仿佛只是一个很不经意的动作,随后她抬眼看向李一杰,态度不可置否:“你知道了,就赶紧滚吧。” 闻言,李一杰腾地就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比晚间七点半的狗血电视剧还要精彩:“你好好跟你妈妈交代吧,我他妈就不奉陪了。” “等等。” 秦乐知插着兜站起来,打断了李一杰的动作。 李一杰停下来,恶狠狠地看向秦乐知,像在说“你还想怎样”。 “菜是你点的吧。”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是,怎么?”李一杰拧着眉,开始不耐烦起来。 秦乐知话头一转,语气缓了下来:“她海鲜过敏,吃不了,” 孟非晚听到这句话时便看向秦乐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随即她又听见秦乐知接着往下说—— “桌上的东西我们一样没动,为了不浪费食物,秉持良好公民的美德,麻烦先生你把东西打包,然后结账,就可以离开了。” “你——!” 李一杰完全是没想到他会来这出,伸手想要隔着桌子拽住秦乐知的衣领,却被身旁的周诚抬手拦了下来。 “先生,和气生财。”周诚说完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却有种威胁的意味在。 李一杰眼神不断在三人之间流转,张口不是,动手也不是。 周围人不断投来打量的眼神,李一杰自觉不想惹是生非,也怕丢了面子,提着一口气上来却下不去,愤愤妥协道:“行,几位真是有种。” 说的是“几位”,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孟非晚的身上。 离开前,还狠狠踹了身下的凳子, 无能狂怒。 孟非晚垂着头暗自吐槽。 她不想再去关注李一杰的一举一动,直到李一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桌子还剩下秦乐知和周诚两人,孟非晚却无心应对,只略带歉意说了句:“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可能要先离开了。” 说着就要收拾东西,只是站起来还没半分钟,不知道秦乐知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又突然被他扯着手腕坐了下来。 孟非晚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秦乐知“咳”了一声,没有顾及对面还坐着的周诚,欠身上前,温热的呼吸略过她的耳朵。 紧接着,孟非晚听见他带着为难轻声说了句:“你...裙子后面...” 孟非晚话都没听秦乐知说完,只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实在是有点突然,她以为肚子痛的情况只是紧张导致的。 这样的情况一下让她有些难堪,说出的话也变得结巴,似乎想要站起身:“我...我去趟厕所。” “你别动。”秦乐知出声制止她。 周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量着两人,也不知道走还是不走,水还没完全下咽,秦乐知又突然叫住他。 “周诚,你转过去。” 闻言,周诚抿着嘴看向两人,一幅状况外的样子,最后只是颇有风度地轻轻点了头,放下水杯无奈转过头。 秦乐知开始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 孟非晚没看懂他要干嘛。 他把衬衫解开后放在手臂上搭着,动作停顿了顿,接着淡淡地说了一句:“冒犯了。” 秦乐知将衬衫展开,然后两只手绕过她的腰,整个头埋在孟非晚的颈侧,这样的姿势就像两人抱在了一起似的。 孟非晚隐隐约约闻见他身上的烟草味,不由得侧了侧头。 他也学会抽烟了。 环在她腰上的手似乎停下了几秒,紧接着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束紧了她的腰,还没等孟非晚反应过来,衬衫的袖子已经在她身前打了个结。 “我送你去卫生间。” 孟非晚脸涨得通红,“不用了,我......自己去。” 她放下包,没有看对方的反应,却不想刚好碰到刚好路过的服务员,是位女生。 她起身时险些将服务员手上拿的东西碰倒,孟非晚说了声“抱歉”,想到身后的人可能在看着她,又问了一句:“你好......卫生间在哪?” 服务员边指边说了一个方向,孟非晚正准备抬脚离开。 秦乐知向前将服务员手上的东西接过,像是默认了孟非晚刚刚的决定:“麻烦你带她过去。” 又交代孟非晚:“你待会在里面等我一下,先别出来。” * 孟非晚洗好手,又掬着一捧水洗了洗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理了理头发和额前的刘海,发现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比前些天更重了。 转眼又低头看到腰上系着的衣服。 耳朵像突然被扎进了一根针,密密麻麻地刺激着神经,让她头也开始痛了起来。 一些片段跟着闪回。 孟非晚想起高二那年他也做过类似的事。 “咚咚——”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跟着一道女声:“小姐,您还好吗?” 是那位服务员。 孟非晚走过去打开门,小心翼翼地露出半截身子,勉强笑了笑。 服务员看她开门,双手递过来了一个纸袋子。 “这是那位先生让我给你的。” 孟非晚迟疑地接过,服务员接着往下说:“您没事吧?” 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孟非晚顿时愣住,良久抬眼对她说了一句:“我没事,谢谢。” * 孟非晚再回到餐桌上时,桌上的菜也都被撤走了。 秦乐知背对着她,周遭已经找不到周诚的身影。 因为脱了衬衫的缘故,里面只有一件纯白的短袖T恤,手臂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一只手里举着手机,看着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她现在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个都已经不是高中时的模样了,少年已经成长为了男人。 秦乐知察觉到有人靠近,扭头往孟非晚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她在秦乐知身边坐下,只听到秦乐知对电话那头说了最后一句话:“还有事,先挂了。” 看他挂断了电话,孟非晚问他:“周医生呢?” 秦乐知和服务员道了声谢,又回答道:“他突然有病人找,我让他先离开了。” 将手机放进兜里,看了看她身上刚换出来的衣服,嘴角浅浅拉出一个弧度,然后开口问她:“衣服合身吗?” 嗯,挺合身。 孟非晚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想开口向他道谢,却被秦乐知打断,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没什么起伏:“我送你回家。” 她又下意识地抓了抓衣角,心里想着不想跟人欠下什么人情,刚刚拿他说谎,也算两清了。 孟非晚掩饰着自己的无措:“抱歉,”紧接着她拿出手机,划拉了几下然后问他:“这些一起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秦乐知听到了,却没回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躲我?” 仿佛是为了试探她,秦乐知又向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近,就这么直直地看她的眼睛。 跟先前在医院重逢时的不一样,有一种被人窥视的危机感猛地涌上她的心口。 于是她就这么伸出手抵在了秦乐知的胸口处,抵挡住了秦乐知的下一步动作。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孟非晚脱口而出:“抱......” 秦乐知愣着脸,后退了几步随即扭过头,孟非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很沉闷的一句:“我先送你回家。” * “你家在哪?” 秦乐知将手机递到她面前,意思是让她输入地址。 她将手机接过快速地打了几个字又还给秦乐知。 随着“导航开始”的提示音响起,车子便开始启动。 孟非晚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发呆,不敢和他说话。 秦乐知将车子开到半路,突然又停了下来,孟非晚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并不是她家的位置,在看到秦乐知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她有些慌了。 恐惧感使然,孟非晚一下子就拉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发抖:“去哪?” 秦乐知看向拉住他的那只手,伸出手拍了拍后又轻轻拉开:“你等我一下。” 没等她多问,秦乐知便关上了车门,孟非晚又紧张地扯住了自己衣角,像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车门再一次被打开又合上,孟非晚的动作才停下来,注意到秦乐知的手上多了些什么,然后递给她。 孟非晚接过,摸到了个温热的东西——是一碗粥。 秦乐知往她手的方向瞥了瞥,没说话。 他系安全带边叮嘱:“回去的时候吃,这段时期特殊的话还是注意些。” 看他只买了她自己的那份,孟非晚又问他,“那你呢?” 遇到红灯,将车子停了下来,秦乐知其实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那你不吃吗?” “我回去随便吃点。”秦乐知答。 孟非晚看着手上的粥,又看到纸袋里换下的衣服,和他的那件衬衫叠在一起。 而想到今天的事,孟非晚心生苦涩:“抱歉啊,今天麻烦你了。” 车子再一次向前启动,那碗粥的温度隔着孟非晚的手心传来。 “你指什么?” 在这密闭的空间,孟非晚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把头靠向窗边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乐知轻叹了一口气,车子拐了个弯。 “如果你指的是谎称我们交往这件事,我不介意。” 孟非晚注意到路边的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随即她转头看向秦乐知。 什么意思? 良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导航结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孟非晚踌躇着解开安全带,心里想着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可秦乐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果你过意不去,下次你请我吃饭吧?” 孟非晚那点小心思又因为他这句话无所遁形了。 【小剧场】 秦乐知刚从旁边女装店买好衣服回到店里,看到周诚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落座后毫不犹豫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赶紧离开。” 周诚拿起水,看了他一眼,确定终于能喝了,然后回答他:“我饭都没吃。” “给你转账,自己解决。” 周诚:得,你真是我祖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封 第4章 第四封 孟非晚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站在烈日下,忍着肚子钻心的疼痛,跟随体育老师的指令做下蹲的动作。 计算着今天应该是自己生理期来的第一天。 孟非晚知道这个体育老师上课的标准比较严格,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身体情况,不太允许请假,而且从来都是对在课上活跃的学生区别对待。 她吃了不爱表现的亏,一直都是课上那个不起眼的存在。 当她做完规定的次数,体育老师又接着下达另一个俯卧撑的指令,孟非晚想忍耐却再也忍不住,试图鼓起勇气向老师报告。 犹豫着要不要举手,却没想到身后却先行响起一道男声,淡淡的,听着没什么起伏。 “老师。” 孟非晚随着这声转过头,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只一瞬又转过头。 孟非晚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最久。 他本就比她高出不少,细微的汗水从发间顺着他的脸部轮廓缓慢流下,举起手的时候阳光穿过他指尖的缝隙,而那只手腕上戴着黑色护腕,衬得白晢的皮肤依旧有些晃眼,他和她就只有两步的距离,却依稀能闻到他身上校服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垂眸朝孟非晚看过来,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秦乐知对上眼神,随后立马慌忙地转过头。 “怎么了?”体育老师问。 “我中午没吃午饭,有些低血糖,想去医务室。” 孟非晚听见他这么说。 因为是这个学期新转来的新生,体育老师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深,虽然平常课堂上话并不多,但是在平常体育训练的时候表现还算优异,最终还是答应了。 “去。” “我不知道医务室在哪,能不能让人陪我去?” 孟非晚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后,老师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对这个要求不太满意,可还是松了口:“让体育委员带你。” 他再一次打断了体育老师。 举起手指,指着孟非晚,和她对上眼神,“我跟孟非晚同学比较熟,可以让她陪我去吗?” 正是青春期躁动的年级,这样的话一出,班上直接发出阵阵起哄的声音。 而被点名的孟非晚本人直接呆滞在原地。 “行了行了,叫唤什么,没大没小的!” 体育老师直接出声制止了他们,等声音才陆陆续续地停下来,又看向孟非晚的方向,打量了几眼,才接着说,“孟非晚是吧,你陪他去。” 孟非晚其实并不明白秦乐知为什么非要点名道姓地要她陪着去,明明他才刚转来不久,虽然成了同桌,但其实两人并没有多熟。 想着正好是身体能暂时缓口气的机会,也没有出声拒绝。于是慢慢地走出队伍,随即站到他的身旁,她不敢多问,只在前面带路。 秦乐知也不急,只是在后面跟着他,偶尔孟非晚停下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秦乐知也只是浅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不动。 “你别跟丢。”孟非晚只扔下这一句话,就开始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经过几个教室的时候,时不时从里面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而孟非晚和身后的人始终都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孟非晚肚子疼得不行,却还是打算强忍着,等将他带到了医务室不远处,给他指了个方向就打算回去,哪想正准备转身,他短暂地拉住了孟非晚,然后又放开:“去哪?” “我要回去上课。”孟非晚揉了揉他刚刚握住的地方,显然不习惯这突如起来的肢体接触,只低声回答。 他双手插着兜,黑色护腕套在手腕上还是格外明显,孟非晚盯着他的那截黑色有些出神。 直到她听到头顶上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别去了,我回去说一声就好。” 孟非晚有些疑惑:“你不是低血糖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你不是肚子疼吗?” “你没事?”孟非晚上下打量着他。 他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帮自己。 他并没有低血糖,那只是他随便找的理由。 秦乐知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好像更需要去医务室。” 听到这句话的孟非晚抬了头,对上他的眼神。 秦乐知没有躲,可笑容却比刚才更深了些,把刚刚顺手拿的校服外套递给她:“这个,待会回来的时候你先系着。” 明白过来的孟非晚和他拉开了一个距离,霎时意识到刚刚他一直走在她身后的原因了。 她紧张地把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只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脸也有些红,最后伸出一只手接过他手上的衣服。 “谢谢。” 良久,面前的人却没有转身离开,“我送你到医务室门口就离开。” 孟非晚没有吭声,只是转过身往前走,对方还是像刚刚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孟非晚刚好走到医务室门口,却听到背后低低地传来一句话 仿佛被下了定身咒语般,她的脚步就这么不受控地顿在了原地。 孟非晚扭过头,反应过来要回答的时候,秦乐知却已经背过身往前走了好几米。 修长的指尖轻盈地在空气中点了点,跟弹钢琴似的,连一点拒绝他的机会都不给。 只留着孟非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以及,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的一句—— “那就当认识一下。同桌,你下次请我喝饮料吧?” …… “下次请我吃饭吧?” “啪——”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孟非晚猛地被惊醒,现实和梦中的声音似乎重叠了起来。 直到眼睛慢慢聚焦,她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于是曲折腰往地上捞了捞,随后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 早上十点。 太阳穴突突地疼,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回到家她也只是先洗了个澡,却没有睡意。 她按剂量吃了药,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一个空白文档,试图打下几行字。只不过几秒,又按下删除键,看着无从下手的文档,她又没由得感到烦躁。 似乎是药效起了作用,她躺倒在床上,盯着手机发呆。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重逢秦乐知之后发生的事情。 意识到那天自己有点着急了,好像并没有保存秦乐知的号码,那么只能等他主动联系自己。 她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发呆。 没由来地心烦意乱。 翻了个身,又看到那个放着他衬衫外套的袋子,她盯着纸袋子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起身,将里面的衣服都拿出来,打算放到洗衣机。 按下启动键的动作愣了愣,孟非晚又走向衣柜,找出了那件被她放在最里面角落的校服。 校服被洗得有些发白,“柳城第一中学”标识的字眼格外晃眼,校服的尺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或许刚好合身,可若是如今放在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子上,大概已经有些小了。 孟非晚轻轻用手抚了抚,仿佛闻见了残留着上一次清洗过留下的清香。 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一次还给他。 躺下后,又在洗衣机运行的噪音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醒来后便是现在。 她从混沌的意识中抽离出来,站起身走到客厅,洗漱后又将昨晚洗好的衣服晒了。 路过客厅,昨晚秦乐知给她买的粥还摆在客厅的桌面上,正打算将它倒掉。 却还是在动作的时候停住了。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把粥拿一个陶瓷碗装着,然后把外面的包装盒扔掉,在锅里加了些水后开始把冷掉的粥热一热。 等粥出锅后,打算就这么解决一顿午餐。 她在客厅前的沙发坐下,却不想电话先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显示的是宁城,于是她按了接听。 只是自己还没开口,对方先出了声,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早。” 孟非晚身形迟疑了会,把电话从耳边拿下,再次确认了号码。 随后又把手机举回耳边,叫出了秦乐知的名字。 对方好像在开车,她听到秦乐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今天身体怎么样?” 孟非晚将视线投向桌子上一口没动的粥,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回答道:“没事了,谢谢你。” “你好像对我总是这么客气。” 这句话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她甚至能想到秦乐知举着电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手指还一搭没搭地敲着手上的方向盘。 孟非晚沉默,没有回答,但也不算否认。 “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吧,有空的时候就联系我。”见她不答,秦乐知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闻言她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愣愣地回答了句:“好。” 孟非晚感觉到秦乐知又笑了声,然后听见他说:“听起来怎么呆呆的?” 她的太阳穴更疼了。 秦乐知这人怎么总是那么爱笑? 从前是,现在也是。 为什么总是要把人的心思搅得心烦意乱后,就把人撂在原地不管,还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孟非晚现在是觉得自己的脾气在经历昨天那堆事后都有些不正常了。 怎么什么坏事都得赶躺似的往她跟前凑? 糟糕的情绪跟洪水猛兽似的涌上心间,孟非晚还没完全从秦乐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处理自己都不够,现在已经装不下接下来任何一件事了。 孟非晚掩饰性地抽了抽鼻子,尽量使说出来的话平静:“我有空再联系你。” * 秦乐知看着手机上的挂断页面思考了几分钟。 得出了一个结论——对方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收好手机,从里面打开车门后从车上下来,将行李从后备箱取出。 他推开面前的铁门,穿过小院子后,路过的保姆看到他,面露欣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秦乐知嘘声的动作打断。 打开房子大门,入眼便看到客厅沙发上的一名中年男子拿着报纸低头阅读—— 秦乐知的父亲,秦严。 听到了开门的动静,秦严转过头:“回来了?” 秦乐知绕过他,去旁边的茶几上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和他解释道:“上周回的,忙着项目的事住在酒店。” 说完,又转身打算上楼,并不打算多和秦严说些什么。 “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回来,也不跟我和你妈打声招呼,你怎么想的?” 秦乐知的脚步一顿,侧过身看向沙发上的人,说出的话有些不耐烦。 “您俩老难道还想我在国外待一辈子不成?” 秦严放下了报纸,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语气沾染上几分怒火:“你这什么语气?当年我们把你送国外上学还错了不成?从小到大我们哪样不是给你最好的,你到底有什么不乐意?” “你知道我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秦乐知冷声答道。 “那你要什么,去学你那个心理学,当心理医生?你背着我和你妈选什么精神病学的时候我也不想再说什么,现在回来还要搞什么疗愈项目,没学会跑,就想着飞,离了我们你能做什么你?” 说着说着怒上心头,秦严直接站了起来,直接指着他的方向,几乎要喊出来,“还有那什么孟——” “我为什么不能?” 秦乐知截断了秦严的话语。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冲冲地对上秦严的手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以后我自己的事,你们不用插手。” 说完,也不等秦严回答,转身提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走。 秦严还想开口拦住他,秦乐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从明天起,我会搬出去住。” 随后他语气随着脚步停顿片刻,又接着道。 “十年前我答应过你们的,也希望你和妈履行承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封 第5章 第五封 “你是不是有病?”周诚一脸睡眼惺忪,满脸怨气地看着他面前的人。 凌晨三点,秦乐知拖着行李箱站在周诚家的门口。 周诚大半夜从床上起来,秦乐知电话也没给他打,一阵敲门声倒是给他整懵了。 行李箱“咕隆”的滑动响声在沉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周诚跟在秦乐知的后面,关上了门。 昨天白天的时候秦乐知和他说大概要回一趟家,看他现在这大晚上的还能上他这里来,估计着是和家里又发生什么了。 周诚其实在国外的时候很少听秦乐知说他家里的事,对他家庭的了解可能仅限于“跟家里关系不太好”的认知上。 周诚自己从小被宠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不太理解别人所谓家里长家里短的事,在国外留学那几年其实他还蛮恋家的,有时候总会拉着秦乐知喝上几瓶,说“想家了”。 秦乐知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笑他,不是嘲笑,反倒像种苦笑,可是周诚又觉得好像都有。 问他,又什么都不说,再问,只会给他来一句“想家不如喝酒。” 这时候周诚总会拍他肩膀,大喊一句“滚蛋”。 不过讲真,他有时候是真喝不过秦乐知,还真不知道他这酒量是从哪里练出来的,寻思着是不是以前因为追不到某个姑娘天天借酒消愁,还说他打小不学好,尽干些叛逆事,打趣他是不是像国产电视剧里的那样,被家里人送来国外改造的,就是为了棒打鸳鸯,难怪不恋家。 这时候秦乐知倒是老实了,反而什么都不说了。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懒得反驳。 可周诚琢磨他那长相,应该是小姑娘追他才是,他这样的还用得着倒追人家吗?周诚宁愿把他当作苦心专研学术的学术疯子,也不愿把他当作沉溺情情爱爱的恋爱脑。 但他在国外,也真就确实没见他谈过恋爱,要不是泡图书馆,要不就是跟哪个老师或者团队跑项目和公益活动。二十有八了,人家八字都有一撇了,他还在那跟学术打交道呢。 周诚拖着行李依依不舍跟他道别说要回国了,秦乐知还隔宿舍那桌上看文献,让他赶紧走。 这下周诚确认,他是真不恋家了,纯学术疯子。 所以秦乐知这次回国,以为他心里那点担子终于放下了,不过现在看状态,还真不是。 “和家里吵架了?”周诚试探问道。 秦乐知把行李箱放在沙发一旁,身上的背包取下,从里面取出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开口回复他,答案显而易见:“暂时在你这里住几天。” 周诚挑了挑眉,给他倒了杯水后,在他身旁坐下,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几天?” 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他也没想好要住多久。 又斜了周诚一眼,然后开口:“项目策划书差不多了,可以的话也想请你帮忙,看看你身边有没有意愿的,一切落实差不多了我就走。” 秦严说他不行,但他就偏要证明自己。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的父母在替他做抉择,生活、学业他都在听从父母的安排,就连出国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待在国外的那十年,可以说是逃避,但他其实依旧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他才会选择回来。 选择读医学是父母替他安排的,但如果说选择学习精神病学,从事有关心理行业,最开始是为了违背他父母意愿。 而现在,坚定地选择做这些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做,他要做。 他不想这么从小到大都被人束缚着。 “这么快?”周诚指他的项目。 秦乐知打字的手没停,低头和周诚严肃道:“嗯,不快不行。” 得,还真是学术疯子。 “等我帮你问问我爸。”周诚说。 “行,谢了。”秦乐知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顺便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房源,我跟家里人说要搬出来住。”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靠近市中心的。” 周诚说“知道了”,陪着他坐了一会后实在有些撑不住,就给他指了指客房的方向,示意他等下可以去里面休息。 但是看他忙活的样子,大概率是要睡沙发,本想回房补觉,起身到一半时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清江饭店的事。 “你高中同学的事怎么样了?” 秦乐知的动作完全停下来了,脑子里的“高中同学”直接变成了“孟非晚”三个字。 他放下电脑,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她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说完,想到她好几次情绪不对劲就不自主反复摸衣角的动作。 那是一种典型强迫思维的症状。很可能是因为压力过大、强迫症或者焦虑症导致的反复行为,当然,对于本人来说,这样的行为也表示了一种自我安抚。 他扭头看周诚,不想过分打听,只是绕个弯询问道:“严重吗?” 周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学术疯子在爱情上面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下周诚感到更好奇了,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你们怎么认识的?” 秦乐知其实有点恼周诚这人为什么每次都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瞪着周诚,周诚也等他回答,周诚笑着什么都不说,他也什么都不说。 不得不说周诚道德感这一方面是真挺强的,他要不想告诉你,嘴里真就撬不出一句话。 不一会,秦乐知妥协了,“啪”地合上了电脑,破罐子破摔,站起身就要离开,抬脚往客房的方向走。 周诚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慢从秦乐知身后跟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模棱两可地说道:“我觉得,她应该是你需要的人。” 秦乐知脚步停住,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最后周诚背着他走进房间时摆了摆手。 他没搞懂周诚那句话的意思,理解过来时只想—— 她需要我? * 自上次接到秦乐知电话已经过了一周,这期间孟非晚没主动打过去,而秦乐知也没主动联系她。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坐在电脑桌前,前几天还空白的文档此刻已经多处了几行字,是她勉勉强强写下来的,虽然说周医生告诉过她不能长期用脑,但她长期从事这个工作已经形成了习惯。 就算没人看到,她也还是想用这几行写下来的东西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完全不能写东西了。 虽然是徒劳,但也算给自己一个安慰。 她整个人趴在书桌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看着手机屏幕里映出的上半张脸,有些恍惚。 吃药已经吃了几天,除了第一天睡得比较沉以外,她这几天又开始出现失眠的状况。 孟非晚向来睡眠浅,只要醒了大概就没办法再入睡,所以这几天都起得很早,她试着做些别的来让自己静下心,但是总是不知不觉处在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中。 看书没法静下心,连注意力都变得涣散。 “嗡——!” 手机猛地在她手心里震动起来,把孟非晚从书桌吓得直起身。 她从来手机都是开得勿扰模式,平常能不联系别人都不会主动联系别人,以前偶尔会和任楚妍通过电话沟通一系列事宜,现在出版社那边没有征集她稿子的意愿,她也不敢再去联系任楚妍。 她留了电话给秦乐知,也是怕接不到电话。 但看清了手机上的联系人,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祝霞。 电话响了好几声孟非晚才按了接听,她打开了免提。 “喂?妈。” 没有问候,还是质问的语气:“你什么时候有交往的对象的?我怎么不知道?” 显然,祝霞已经知道了那天的事,现在打来,无非就是想确认这件事的真伪。 孟非晚有些紧张,又攥紧了衣角,沉声解释道,却心里却心虚得不行:“刚交往一个月,我没来得及和您说。” 电话那头冷哼了一声:“我听那李一杰说,你和他在大学时原先是男女朋友?” 沉默不过半刻,孟非晚“嗯”了一声。 如果祝霞知道他们原先是男女朋友关系的话,那么也应该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以李一杰那样的人,是怎样在祝霞面前添油加醋的。 孟非晚知道祝霞要强,容不得别人忽视她,就像当初孟文因为写作这件事和她吵架,到最后离婚,最大的原因大概也是没法接受孟文把写作看得比她还重要。 对于这样一段婚姻,其实她拿得起放得下,也很快就选择了改嫁。 有时候孟非晚也会想,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不能接受婚姻的失败,所以才会把这样的期盼,强加在孟非晚身上。 就好像是忍受不了人生中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沾染上一点污点。 也好像是在警告她,沉溺一段没有结果的关系简直就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尽早抽离出来,对谁都好。 “我也不管你们先前怎样,既然你早就有交往的对象,应该早点告诉我才是,也省得我多给你安排这一场相亲。” 孟非晚没有回答,祝霞只管往下问:“他是干什么的?” 问的是秦乐知。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回答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对于刚回国的秦乐知,她什么都不了解。 刚想先随便糊弄过去,哪想祝霞接下来的说的话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过几天我去宁城,正好带嘉泽在开学前去那里熟悉熟悉环境,到时候你带他一起过来见个面。” 祝霞口中的“嘉泽”全名是罗嘉泽,是祝霞改嫁后男方那边的儿子,据说罗嘉泽是刚出生时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靠着男方一手抚养长大。 后来在祝霞和孟文离婚,再到孟文去世,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两人便在别人的撮合下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从相处到领证结婚也就用了半年的时间,祝霞就这么成了罗嘉泽的后母。 如果按她和祝霞这层的关系算,罗嘉泽就算和她没有血缘关系,那也算她半个弟弟,两人相差十岁左右。 但是孟非晚只和他见过几次面,关系其实算不上熟络,但性格看着很温顺,祝霞和她相处的也很好。 罗嘉泽今年刚刚高考完,她也是不久前才听说他考到了宁城的大学。 但听说他和祝霞要一起过来,孟非晚却有些慌了,她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挂在房间门口的日历,战战兢兢地问:“几号?” 孟非晚听见祝霞对着电话外叫了几声,没过多久,电话那头一阵动静后,说话的人就变了。 那人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试探地叫出了那个称呼:“姐。” “嗯,”孟非晚有些不太习惯这个称呼,问他“你和妈妈,几号过来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最后答道:“23号。” 孟非晚对着日历,也就只是还有4天的时间。 麻烦大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和秦乐知交代? 罗嘉泽说完,又转为祝霞接了电话:“你听到了啊,23号那天有事没事都先放一放。” 孟非晚刚想开口,祝霞却不给她机会,直接挂了电话,仿佛就是在告诉她,见面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她用手轻轻拨了拨头发,考虑着是不是要和祝霞坦白她根本没在谈恋爱。 手机震动再一次响起,这下孟非晚急得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就接了起来,语速都不自觉加快了—— “妈,你要不还是先别过来?秦乐知他那天大概没——” “大概没?” “空...” 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却比孟非晚在现实中听到的更低沉,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她宕机了半秒。 “我没听懂。”电话那头又继续说。 这下倒是把声音听实了,拿手机的手反而一抖,紧接着孟非晚的脑子一片空白。 第6章 第六封 孟非晚从耳边拿下电话,却没有挂断,等看清“秦乐知”三个字后,心里瞬间七上八下,手还有些发麻。 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头在叫她的名字,孟非晚才想起此时还处于通话中的状态。 长舒一口气后,又重新把手机举回耳边。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妈妈打给我。”孟非晚解释道。 秦乐知笑着“哦”了一声,孟非晚却只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你在家吗?” 孟非晚没多想,只轻声答道:“我在的。” “我在你家楼下,方便不方便?” 心里一惊,孟非晚跑到窗边掀开帘子四处看了看,光从中间的缝隙中偷偷溜进来。 她问秦乐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特意来的,刚好有事路过,看到了一家新开的蛋糕店,给你买了个栗子蛋糕,你要不要下来拿?” 放下帘子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住。 栗子蛋糕是她以前最爱吃的东西,孟文常和她说:“心情不好就多吃些甜的。” 那会刚上高一的时候,她因为中考超常发挥进到了属于重点中学的柳城第一中学,也因此进入了重点班。 但是她并不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和同学们也合不来,她学东西从来很慢,也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所以在高中时成绩也只是处于中等水平。 当她面临高中第一次期末考时,她总要在班上成绩排名单的最后十几位才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偏科很严重,最突出的成绩大概是语文,剩下的几个科目,除了文科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理科几乎是差到没边, 尖子班里,最不缺的就是成绩好的学生,她这样的,只能说处于最边缘的状态。 可当孟文看到她的成绩单时,并没有拿她和任何人作比较,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和她说:“看看这语文成绩,跟你爸有得一拼。” 祝霞坐在旁边听到这话,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文好有什么用,瞧瞧那总分排名,都掉班里最后面了。” 孟文不服了,反驳道:“我女儿,学得开心就行,和别人比干什么。”说完,还站起身走到门边,叫上孟非晚,“小晚走,爸爸带你去买你爱吃的栗子蛋糕,然后我们再去书店给你挑几本你喜欢的书。” 孟非晚听完总会乐呵呵地就跟在孟文的后面。 后来,刚上高二时,秦乐知转学来了,两人成了同桌,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人,却因为秦乐知那句“认识一下”让两人开始熟络起来。 准确地说,是秦乐知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主动找她搭话了。 她也只是无意中和他提到过自己喜欢吃栗子蛋糕。 但自从高考上大学后,她就很少吃了。 爸爸不在了,蛋糕再甜,又有什么用呢? 秦乐知成绩在当时本来就优异,家境也殷实,对于他出国这件事,孟非晚也早该预料到的。 孟非晚放下帘子,室内瞬间暗下来一个度。 “你稍微等我一下。”孟非晚说。 听到秦乐知答应下来,孟非晚挂断了电话,把他上次留在她这的衣服收拾进一个袋子里便急冲冲地下了楼。 * 她距离楼下没几米便看到了秦乐知的车。 等她来到车旁,秦乐知摇下车窗,孟非晚在他的示意下便上了车。 秦乐知还是穿的很简单,头发懒懒地塌下来,跟一整个顺毛小狗似的。 她顺手把手上的纸袋子递给他,孟非晚低头错开和他的视线时,又偷偷抬眼,注意到他微微愣了一阵。 “是你上次的衣服。”孟非晚开口说。 秦乐知像是才明白过来,接过后往里面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一边:“你可以不还给我的。” 孟非晚没听懂,问他:“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没什么。” 随后,不等孟非晚反应,秦乐知便侧身伸手向后排座位的方向。 她闻到了铺面而来的淡淡的木质调香味,和上次她闻到烟味的感觉并不相同。 不由得地,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冬天时温暖的壁炉旁,想要贪婪地夺取里面的温度。 再回过神,秦乐知也把拿过来的东西放在她手里。 孟非晚看清里面就是他所说的栗子蛋糕。 看着上面点缀的一小块栗子,她却不觉得甜,心底泛起一丝酸,关于孟文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汹涌地袭来,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谢谢。” “客气。” 空气倏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孟非晚突然想到了祝霞的那通电话,又看了看面前的秦乐知,在思考着如何开口。 没想到秦乐知却主动提起。 “你下次有空是什么时候?” 孟非晚意识到他是在侧面问自己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吃饭。 秦乐知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着,说这句话时看她的眼神懒懒的,孟非晚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他手指敲击的频率跳动着。 “二十三号,你有空吗?”孟非晚平静地答道,心里却紧张的不行。 如果他没空,那么那天他就不用跟着她糊弄祝霞,但是有空,她也没办法跟秦乐知开这个口。 因为对方没理由要这么帮自己。 但是祝霞这次见不到,就肯定会有下一次,她迟早都会露馅。 闻言,秦乐知低头翻了翻手机,似乎是在看那一天的行程。 “可以,你想去哪?” 她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而对方好像也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手上的动作不断加重,她看了秦乐知一眼又偏过头,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说话都吞吞吐吐的:“啊?” 下一刻,秦乐知伸出手,直接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但是孟非晚能感到他抓住的力度很小,可她也还是没控制住身体一抖,电流般的酥麻瞬间遍布全身。 秦乐知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轻声细语,像哄着她:“从那天在饭店就注意到了,只要你一紧张就会抓衣角,你是不是——” “不是!” 孟非晚的声音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像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 吓得秦乐知立马松开了放在她手腕的手。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孟非晚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过劲来时立马开口和他道歉:“对不起,我——” 可秦乐知先打断了她:“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他的这句话轻飘飘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只是心里那丝窘迫像是被人揭穿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回应。 “介不介意给我留个好友位?”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把手机举到她面前指着里面某个绿色软件。 孟非晚没说话,没什么力气地点了下头。 她有时候觉得和人面对面真的交流是一件很累的事,要分析对方的表情,要捕捉人家话里的情绪,还要小心翼翼让自己说出的话不得罪别人。 而且,她也很害怕别人透过表面看见她内心的那些不堪。 确诊的焦虑症也好,还是她目睹父亲在她面前去世的心理创伤也好,以及,现在再也没办法写作这件事。 “快回去吧,反正我也是路过,正好有事,现在要赶过去。” 孟非晚不知道这是借口还是事实,她的情绪随着确诊的那一天就开始变得异常,她不想多想,却还是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些难受。 她打开车门下车,在关上时,还是和他道了别:“下次见。” 秦乐知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她没注意到,车门关上时,秦乐知的笑容转瞬即逝。 * 孟非晚拿着手上那袋栗子蛋糕,却有些心不在焉。 等走到家门口时,却看到一道身影在她家门口徘徊,走近时,才发现是房东阿姨。 “赵阿姨?” 听到称呼,那道身影顿了顿,然后转过身。 赵阿姨脸上因为笑容挤出了好几道褶子,手里拿着纸笔,不知道是不是专门来找她的,“哎,小孟啊,下午好。” 孟非晚也同她道了声下午好,看她是有事找自己,于是先是把她请进了门,又倒了杯水,让她稍等。 她把手上的栗子蛋糕放进冰箱,又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孟非晚坐回沙发上,赵阿姨先是寒暄温暖了几句,孟非晚知道她有事但却不好开口,所以也配合着她聊。 直到赵阿姨实在找不出有什么能说的,才犹豫地把手上一直攥着的纸递给她。 孟非晚迟疑地接了过来,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为难。 “赵阿姨,您这是......” 赵阿姨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却又是无可奈何,说话也不由得带着些哽咽,仿佛刚刚只是在强颜欢笑,“小孟,阿姨知道你人好,善良又细心,阿姨看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所以才把这间房子租给你,可是我家老头子那边出了点状况,需要一大笔钱,我也实在是......没办法。” 当年她刚大学毕业,选择留在了本地,也就是宁城,后来她四处投稿,只有任楚妍接受了她的稿子,也就是她写下的第一部作品《追风》。 后来为了方便,她听了任楚妍的建议,定居在了宁城,现在这间房子也是任楚妍帮她介绍的。 大学时学的专业是汉语言,又刚好考了教资,于是那会她先是在这里某个初中当了两年语文老师,又一边连载《追风》,同时赚两份钱。 直到《追风》完结,成绩也虽然不算火爆,但也让她赚到了靠着自己写的东西赚的第一桶金。 她毅然选择辞了老师的工作,打算全职写作,可这间房子,她也是住习惯了,和赵阿姨相处也很好,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如今真的要她搬走的话,却也有些舍不得。 孟非晚抬头看了看赵阿姨,看到她脸上内疚的神色,猜想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想法,朝她摇了摇头,她的手心捏着赵阿姨递给她的合同,可却像是心里突然被揪紧了一般,顿时有些呼吸不上来,可最后还是不急不慢道:“阿姨,没关系的,这几年你也一直在照顾我,是我麻烦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在想说些什么才不至于让对方为难,“如果你那边真的要紧,只是我这边找新的住处也需要时间,你看能不能多给我些的时间?” 赵阿姨似乎是没想到孟非晚会答应的那么快,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孟非晚的请求。 孟非晚点了点头,在合同上签了字。 直到把赵阿姨送出门,孟非晚才像是缓过劲来,她环顾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环境,突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好像什么都没法留住。 第7章 第七封 早上十点,孟非晚从书桌上朦朦胧胧地醒来。 她的电脑开了一夜,屏幕里的状态栏中躺着好几个文档——是她昨天熬夜赶出来的几篇大纲。 要找到新的住处需要时间,搬家也需要一笔费用,虽然任楚妍说那边暂时不需要她的稿件,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在房子没有着落之前,她觉得也不应该让自己的工作停滞不前。 她来到窗边,将帘子掀起一个弧度,发觉天雾蒙蒙的,厚厚的乌云在空中停滞,一场大雨或许就要将至。 孟非晚走回书桌前,将电脑里的文档保存下来,点开了任楚妍的微信聊天界面,自她们上次那通电话过后,两人再也没联系,聊天记录也停留在上个月的末尾。 将文件拖拽住发送栏中,却在按下回车时犹豫了。 一番思想挣扎后,她又重回几个文档的界面,分别按下“打印”键,将它们都打印出来之后整理好。 她决定还是应该亲自到出版社一趟。 简单的洗漱过后,她又匆匆忙忙吃了一顿午饭,计算着从家到出版社所需要的时间,确定赶到后他们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后,她便将稿子塞进包里后下楼打车。 天上的乌云愈加厚重,毛毛细雨经过风的洗礼后,开始止不住地往人的脸上飘。 孟非晚这时才想起忘了带伞,等司机来到她的身前,也来不及返回去取了,于是就这么匆匆上了车。 跟司机打好招呼,她将背包整理好,取出手机,点开任楚妍的聊天框,最后打下一行字—— 【楚妍姐,我今天会到出版社一趟。】 退出界面,刚想关上手机,却发现联系人那里的图标多出了一个小红点。 她迟疑地点开,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Q”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孟非晚突然记起秦乐知要添加她好友这件事,只是最近忙于搬家的事,让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昨晚也没看见验证,估计是今天早上的时候申请过来的。 雨渐渐大了起来,在车窗上砸出了巨大的声响,孟非晚靠在车窗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眼前的雨水密密麻麻地在她眼前流淌,最后流逝,消失。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孟非晚拿起手机快速扫过。 【Q:在干嘛?】 思考着要不要回复,徘徊着,她最终还是点开了输入框。 【在去出版社的路上。】 消息不过半晌就回复过来。 【Q:我看今天雨很大,大概还要持续一阵子,是有什么急事一定要去吗?】 这条消息发过来时,孟非晚再一次抬头看了眼车窗外的雨势,看着确实是没有要停的样子,而车子拐了个弯,没几秒后便在出版社的门口停了下来。 “雨有点大,小姐你下车时小心些哈。” 孟非晚道了句“谢谢”,随后收起手机,也将背包带上。 刚推开出版社的大门,迎面就撞上刚好也要出门的一道身形。 顿时孟非晚的脚步就有些不稳,而门内的那人及时扶住了她。 抬眼看清面前的人,孟非晚有些错愕,她后退半步拉开和她的距离,然后艰难地开口:“楚妍姐。” 任楚妍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面容沉稳,三十好几的年纪,给人的感觉依旧明艳大气。 她做事风格爽快,也细致严谨,孟非晚跟着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成绩,手上也只有《追风》这一份连载稿。 任楚妍毫不犹豫签下了她,对她说《追风》一定会是一份颇有潜力的作品。 直到《追风》被卖出实体书版权,她作为一个新人,任楚妍也尽自己的能力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对于她来说很合适的出版数,出售的时候甚至比出版数还超出了一些。 后来她问孟非晚考不考虑全职写作,再到知道她要在宁城定居时,又为她找了一间房子住下。 对于那时还是新人的她,任楚妍给了她很大的帮助,所以叫她一声“姐”,她是心甘情愿的。 但有时候她也会思考,任楚妍为什么会选择签了她。 “那么大的雨,你来这怎么不提前一些和我说?”任楚妍问。 孟非晚勉强挤出一丝笑:“你忙,不用你特地麻烦来接我,”随即,又望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我们先上去吧?” 任楚妍将她带上楼,先让她在自己的工位坐了一会,又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先喝着,别感冒了,现在里面还在开会,我得先过去,等结束了我再过来找你。” 孟非晚接过热水,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再一次响起来,点开微信后才发现刚刚没回秦乐知的消息。 【Q:到了吗?】 孟非晚打开输入框,回复他。 【我到了,不用担心我,你先忙吧。】 等了一会,对面没再发来信息,孟非晚关上了手机。 把包里的做好的大纲取出来,再拿笔逐一将不满意的地方进行修改,并且再在旁边添加上了一些批注。 等一切都做完,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会议室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了,任楚妍跟在他们的后面,在她身旁站定,对她轻声道:“小晚,抱歉,让你久等了。” 孟非晚也跟着站了起来:“没关系。” 她犹豫着将手上的稿子双手递给她,为难地开口道:“楚妍姐,这是我昨晚写好的几份大纲。” 任楚妍接过,对比着手上的几份大纲,孟非晚又接着往下说:“你帮我看看哪个更符合现在你们所需要的风格要求,我可以按要求跟着写下去。” 孟非晚打量着任楚妍的表情,心也在一点一点缩紧,害怕下一秒就得到她并不想得到的那个答案。 哪想还没等任楚妍出声,她的身侧就走来了一个男人,并抽走了任楚妍手上的东西。 孟非晚扭头一看,任楚妍也侧过身,又听到她叫了句:“于主编。” 于主编冷哼了一声,拿着孟非晚的稿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你们俩到我办公室来。” 任楚妍表情有些为难,却随着于主编前进的脚步,跟在他身后,然后她拉过孟非晚的手,安慰似地说:“跟着我,别怕。” 孟非晚跟着任楚妍,直到办公室门关上,被称为“于主编”的人拿着孟非晚的稿子,就这么放在桌上,也没打算看一眼,随即在办公椅上坐下。 紧接着,他只对着任楚妍问:“孟非晚是吧,她就是你之前说什么也要签进来的人?” 任楚妍知道他要为难,回应道:“是。” “我来到这里半年,我知道你们都不习惯,但是你们既然是我手下的编辑,我现在坐在主编的位置上,就应该明白我说过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孟非晚心底猛地一惊,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天在医院时说的话又重新在她脑海里闪回。 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角,难掩紧张之色。 “您之前说过给她一年半的时间,只要她构思出新作品,会给她机会的。”任楚妍道。 闻言,椅子上的人拿起本就没打算看的稿子,只过一分钟,就把稿子在桌上往前挪了挪,摇了摇头,意味明显。 对方只看了一眼,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孟非晚的心情跌到谷底,手下攥衣角的力气瞬间加重,酸涩的感觉比去到医院确诊的那一天来得更加强烈。 她再一次受到了别人的审判,一腔热情再一次被冷水浇灭,仿佛不是在告诉她“不行”,而是在说“你根本不适合写东西”。 于主编用力点了点稿子, “你自己写出来的时候觉得满意吗?如果你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写出来怎么会被读者满意?” “主编,我觉得——”任楚妍意图帮她辩解。 “对不起,我知道了。”孟非晚打断了她。 孟非晚拿过桌上的稿子,看着上面的批注,觉得有些讽刺,但认为于主编的话确实也在理。 小时候,人人都说她是“小孟文”,要她赴孟文的后路,认为她父亲的成绩能在孟非晚的身上得到延续。 她一直被寄予厚望,却也一直在经历打击,写作这件事她从来没被人理解,她不顾祝霞的反对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却又被祝霞各种各样的要求束缚着。 现在她才明白想要获得自由的代价很大,摆脱孟文在她身上的光环所要做出的努力也很大,现在手上除了一本《追风》,她再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成绩。 他两手托着下巴,又道:“我也说过,往后社里的那些征稿活动,我们暂时也不需要你参加,我现在需要的,只是调好你自己的状态。” 他这话是对孟非晚说的,仿佛是为了再提醒她一遍。 闻言,孟非晚没回答,只是将手上的那几份稿子捏在手里,打算转身离开。 任楚妍拉住了她:“小晚。” 她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说道:“今天麻烦你了,楚妍姐。”转头又对上于主编的视线,平静道,“于主编,叨扰了。” “都是姓孟的,两个人水平怎么相差这么大。”于主编摇了摇头,嗤笑道。 孟非晚打开门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 她知道他口中“姓孟的”是谁。 只一秒,她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办公室。 任楚妍和于主编打了一声招呼,紧随其后,没几步跟上她。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想为她目前的境况再做出一些挽留。 她就像是已经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颤抖着声音劝道:“小晚,于主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需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放弃,好吗?” 孟非晚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似说些什么都显得无力。 “很多读者都在等着你,你不能就这么止步于《追风》,”任楚妍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心疼,却又有些不甘心,“一年半过去,只要你还接着写,我都想办法把你签回来,前提是,你绝对不要放弃自己。” * 孟非晚站在巨大的雨幕前,借着屋檐的遮挡等待雨停,她拿着任楚妍给她的伞,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心情就跟这场雨一般猛烈而潮湿。 她回想着任楚妍离开前和她说的最后几句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雨冲刷着这座城市,却让她的周围蘸上沉重的阴霾,手上拿的稿件被雨水溅落,将上面用笔写下批注打湿,淌下了黑色的眼泪。 孟非晚有些走神,盯着地面上跳跃的水珠和一圈圈涟漪。 兜里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她动作麻木僵硬地将它拿出来,却发现是秦乐知打来的视频电话。 鬼使神差地,她按下了接听。 晋江系统昨晚崩了一天TvT...我终于登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封 第8章 第八封 秦乐知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注意到秦乐知原本应该是想和她打招呼,却在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时,又把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随后,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怎么了?” 孟非晚的表情看着十分地呆滞茫然,过了好半晌,她都没有开口说话。 可一开口,第一个字的音节都变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孟非晚问。 秦乐知不解,轻声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孟非晚没有对着他说,只在心里这么想。 不论是那年高三的晚自习,还是在医院重逢的那天,如今,又是在大雨倾盆而下,孤立无援的这天。 她在躲一场雨,也在躲避平生最不想面对的那个问题。 “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秦乐知的声音再一次透过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还夹杂着收拾东西的动静,看样子是要打算出门。 恍然间,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它,哪怕知道没有生存的可能,她还是想再获得那一丝稀薄的氧气。 孟非晚眼神迷茫,手指动作着挂断了视频界面,犹豫后打开定位,将地址发送给了他。 她慢慢地蹲下身,关上手机,突然觉着力不从心,胸口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呼吸都变得困难。 头埋了下去,湿润的液体滑过脸颊,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都是姓孟的,怎么相差这么大。” “天天学你爸写那东西,有什么用,早点成家立业稳定下来,也省得让我操心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孟小姐先暂停一下您手上的工作。” “........只要你还接着写,我都想办法把你签回来。” ...... 无数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她就像掉进了漩涡里,无休无止地被这么话语围绕着,折磨着。 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要写的是你自己,能让你更有价值的,是你提笔写下的那个独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你不需要为了迎合谁,也不需要去为了迎合谁的喜恶去做什么改变,要知道,你本身就很优秀,不要那么努力,只是为了活在别人的光芒下。” “我相信你,你以后会是一名好作家的,不为他人而活,只为自己而活。” “你哭吧,难受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大作家,要不要吃点甜的?” 记忆如惊涛骇浪,刺人的话语、刻薄的语气,一下被同一个人的声音所占据。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转过身时,是那张十七岁的脸。 他在她身旁坐下,在无人经过的楼道间,在夜色沉沉,而月光也照不进的教学楼中,十七岁的男孩平静道:“你怎么了?” 那天没有下雨,可悲伤的情绪却如同毫无征兆地暴雨将她所有情绪吞没。 她听见十七岁的自己回答:“救救我。” 画面逐渐被拉远。 可声音却还依旧在她耳畔盘旋。 “啪嗒啪嗒。”——是雨水打击伞面的声响。 可只过半秒,这道声音在她身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冽的嗓音,如一束微光照亮了她周遭的一切。 “孟非晚。” 她抬起眼,十七岁的脸换成了二十八岁的模样,秦乐知蹲在她身前,孟非晚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就像当年她也不敢去看他眼神一样,可她还是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 “救救我。” 他的身形将孟非晚眼前的雨幕遮盖,她霎时明白过来,眼里的不是雨水。 是她的眼泪。 “不要蹲着了,腿会麻的。”秦乐知话说到一半,又顿了顿,接着说,“我送你回家吧?” 孟非晚看着眼前的这双手,如十年前的他如出一辙。 她抓住他的手,艰难地站了起来。 * 孟非晚跟随着秦乐知上了车,却像是失了神,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还是有些呼吸不上来,她靠着车窗,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车子缓慢地向前开着,车窗上淌下的雨水让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也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遇到红绿灯,车子短暂地停下。 她恍惚地听见秦乐知问:“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咚咚咚咚......” 孟非晚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焦虑症。”她揉了揉心口处,缓慢回答,又开始攥紧了衣角。 她能感到秦乐知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可又过了一会,那道视线消失了。 红绿灯似乎跳到了绿灯,车子开始向前启动。 “很久了吗?” 孟非晚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半年前有的症状,确诊不久。” “是我在医院遇到你那次吗?” 孟非晚轻轻点头“嗯”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骗我?” 提到这个,孟非晚睁开眼,抬头看向秦乐知的方向。 “告诉你的话,会有什么改变吗?”她挣扎要不要回答,却还是开口往下说:“我半年前,就已经写不出东西了。” 秦乐知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没什么波澜,一只手搭在窗沿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非晚扭过头,不再看他。 “明天,是你妈妈要来吧?” 猝不及防跳跃到下一个话题,孟非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接着,秦乐知又往下说:“如果我没猜错,上次的相亲是你妈妈安排的,你那个所谓的相亲对象不知道和你妈妈说了什么,让你不得不在她面前承认我和你的关系。” 他的每句话都应和着雨刷摇动的声音,不断地动摇着孟非晚的心情。 “而你,和我犹豫着不敢开口,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来请求我,让我配合你应付你母亲。” 秦乐知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只是手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方向盘,眼神漫不经心,语气也逐渐变得懒散。 “孟非晚。” 他给这段猜测结了尾,孟非晚看向的心情却开始七上八下。 他什么时候猜出来的?刚刚?还是,他一直都知道? “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和我说,别再骗我,也别让我像今天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去猜。”车子又突然停下来,秦乐知刹了车,嗓音异常地低沉:“你知道,我不会不帮你的。” 她观察着秦乐知说这话时的表情,和之前医院遇见他时的模样不一样,也和十年前的那个他不一样。 那张平常看上去温和无害的脸瞬间冷了好几度,这几天对她的嘘寒问暖仿佛只是为了更接近她一步的伪装。 孟非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某种名为“压迫感”的东西一下填满了她的心头。 秦乐知将她送到了家楼下,可当孟非晚道了声“谢谢”,又解开安全带想开门下车后,却发现车门根本打不开。 尝试好几遍后,她以为是秦乐知忘了,于是开口想提醒他把车门给她打开。 可秦乐知却比她先一步出声:“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没有谈完。” 孟非晚陡然生出一种想逃跑的心思,今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足够让她心烦意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回事,就把自己藏了好几天谁也不敢诉说的事告诉了秦乐知。 秦乐知将车子熄了火下车,就在孟非晚还没弄清楚他想干嘛时,又绕到她的这旁,替她打开了门,手搭着车门弯下腰,语气里的笑意漫上眼角:“请我上去坐坐吧?” 她开口想拒绝,却还是在中途被截断:“明天我们也有约,不是吗?我觉得你应该需要我的帮助,但我认为这样的事当面说清楚会好很多。” 他这么一说,孟非晚没法否认,自己确实是有求于他。 孟非晚最后还是把他带了上来。 其实她住的这间房子并不算大,但整洁干净,当时任楚妍考虑她只有一个人住,独来独往她也没交什么朋友,于是就定了个很简单的两室一厅,一个房间是主卧,一个房间用来工作,放些图书。 从外进门的拐角处是厨房,厨房正对门口是客厅,那里简单摆放着电视和桌椅沙发,但其实电视她也不常看。 孟非晚让秦乐知先在沙发上坐下,说要给他倒些热水。 “不用了,我们直接谈吧。” 闻言,孟非晚停下了要转身去给他倒水的动作,就这么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坐这么远干嘛?” 她瞥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稍稍坐近了一些。 秦乐知没再往下说些什么,直接进入了正题:“明天就你妈妈来吗?” “还有我...弟弟。” 秦乐知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知道孟非晚还有个弟弟的事。 就像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孟非晚继续往下解释道:“他十岁的时候我才和他见过几次,我上大学放假的时候偶尔会去我妈妈那里给他辅导功课,他话很少,不怎么爱说话,性格挺温顺的。” 孟非晚低头,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我妈妈也比较疼他。” 孟非晚的这句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前半句的话里能听出其实他俩性格都是差不多的人,就算两人相处的机会不多,但至少真正交流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很少会起争执。 只是后半句在秦乐知听来,让他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沉思着,大拇指和食指不断地来回摩挲。 下章是回忆章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封 第9章 第九封 柳城今天下了比往常都要大的一场雨。 孟非晚打开门正准备往外走,风便像尖锐的刺钉一样不停地往她脸上扎,雨水仿佛变成了厚重的混泥土般不停地在地上砸出了好几个窟窿。 她退回家中,从客厅的玄关处拿了一把伞,却没有立马往门外走,只是一直盯着某个房间。 盯得久了,记忆都有些恍惚。 恍惚得好像有人从里面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耷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嘴里像叼着烟似的叼支钢笔,眼神一直停留在手上的那几张稿纸,低着头也不看路就这么直直往前走。 蹦出来的话含糊不清:“我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真是——” 话还没说完,“哐”的一声就撞上了孟非晚的房间门上,这下倒是把注意力从那几张稿纸上转移到他那磕得还不轻的额头,还不停地喊“疼疼疼”,钢笔就这么随着他发出的这几个音节掉在了地上。 看到站在玄关处的孟非晚,捂着额头呆滞了几秒,马上又装作没事的样子,也不管掉在地上的钢笔,就这么往孟非晚的方向走,脸上随着笑容挂起了好几道褶子,搭配额头上那红彤彤的伤口,竟然还有些好玩。 有一次孟非晚看到他脸上因为笑容皱起的褶子还笑话他,说他老了。 孟文听了也不介意,仿佛还十分骄傲,越笑越夸张,哼哼道:“你不懂,这是你老爸打败了岁月的光辉战绩。” 听完这句话的孟非晚立马指着脸颊上某个地方—— 被她不小心弄破的一颗小痘痘,现在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她也不甘拜下风,摆出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看到没?” 孟文盯着她指着的地方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什么?” “你女儿战胜了青春的光辉战绩。” 孟文笑得更厉害了,还抽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不愧是我老孟的女儿。” 回忆不停地倒灌,把她的大脑洗劫一空,却没有把她眼里的那道身影洗去。 孟文把稿纸随手放在经过的桌子上,孟非晚的耳朵听到他轻声问了句,“外面下雨啦?” 说着,从孟非晚刚刚取走伞的位置经过,“走,爸爸送你上学。” 孟非晚站着,眼神空洞,望着某处像望向远方,她没有回答,直到以为孟文站在她面前,她想伸出手碰了碰。 却抓了个空。 面前根本什么都没有,禁闭的房间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再也走不出来这么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因为笑容脸上挂起的那几道褶子。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站在原地,嗅着周遭充满“茫然”和“孤寂”的空气,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一样,飘无所依地游动。 “爸。” “外面又下雨了。”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她低着头,紧紧地捏捏着手里的伞,好似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掠夺她四周的空气,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孟非晚转过身,机械地打开了家门,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往后,可能真的只有她在雨中独自往前走了。 * 孟文是在前两周去世的,班主任通知她的时候,她刚好在上晚自习,秦乐知当时请了假去外地参加了竞赛,已经好几天没在学校上过课了。 她接过电话时听到祝霞的声音时还觉着恍惚。 “小晚,回家一趟。”祝霞声音打着颤,斟酌了好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情绪比前一句话还抖,“不...去医院。” 祝霞报了医院的地址,没等孟非晚往下问什么情况,立即就挂了电话,察觉到祝霞情绪不对,和班主任解释后便请了假赶去医院。 那会祝霞和孟文离婚其实已经有一个月了,所有离婚后该走的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孟非晚去的路上也没想明白祝霞会出现在家里的原因。 那会她的心里还抱着点渺小的希望,以为祝霞后悔不要这个家了。 直到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拉着祝霞的手问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回答,医生从急救室里打开门走了出来。 祝霞冲上前,询问孟文的情况,说话时声音都变了形,每个音节像是零零散散拼凑出来的,一双手无措地想拉着医生的袖口,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放下。 孟非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祝霞。 医生摇了摇头,表情十分严肃,“抱歉,我们尽力了。病人吞服了过量安眠药,甚至已经超过了六个小时,已经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你们家里人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吗?” 孟非晚觉得自己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意识就跟生锈的齿轮一样开始转不过来。 安眠药... 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孟非晚全身像缴了械,四肢发软地往墙上倒,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全身,让自己还能勉强站着,嘴里还不停喃喃:“安眠药....为什么是安眠药..” 她知道爸爸不爱睡觉,为了写文章他甚至可以做到一天都不吃不喝。 孟非晚早上还因为这个和他闹了脾气,但明明出门前孟文答应得好好的。 会按时吃饭,会按时睡觉。 为什么她从来不记得她的爸爸要吃安眠药。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安眠药。 注意到孟非晚的情绪,医生皱着眉头,道:“你们连病人在吃安眠药都不知道吗?” 祝霞一言不发,好似变成了一座僵硬的雕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孟非晚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整块石头,要生生逼她咽下。身上每一处神经仿佛在被什么东西一段一段地啃咬。 世界在她眼里天翻地覆,所有人的身影在她眼里开始扭曲,画面只剩黑乎乎的一团,她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啃咬着她神经的东西像是夺走了她的视觉。 她一只手捂着心脏,感觉到有什么在不停地敲打,疼得她全身发麻,甚至觉得下一秒这颗心脏就要隔着胸腔挣扎出来,试图逃离她的身体。 她伸手往前挥了挥,试图抓住什么,直到她被人拉住。 孟非晚听见了祝霞的声音,还不停地在她念叨:“小晚?小晚?” 只是瞬间,耳边像是突然多出了好几道声音,不停地往她耳朵里扎。 她试着张了张口,想说“我没事”,可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及微,几乎没有。 那块石子像是终于砸破了她的喉咙,浓浓的血腥味冲击着她的味觉,她才发觉一直在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想说什么来着,她要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好疼,好难受。 只一瞬间,仿佛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孟非晚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世界,也终于安静了。 * 鼻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孟非晚努力试着慢慢睁开眼,意识却还是一片混沌,等到视野完全清晰,她也只是盯着脑袋上白茫茫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 直至听到了很轻微的一阵翻书声,她的注意力才从天花板上移开。 转头便看到了秦乐知坐在她病床边翻看着书的景象,还穿着校服。 心跳漏了一拍,她脱口而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 可喉间就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只能沉重又沙哑地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啊”。 察觉到动静,秦乐知才把书放到一旁,满脸担忧:“醒了?” 孟非晚说不出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说不出话?” 孟非晚又点了一下。 “我去叫医生。” 只是秦乐知刚要起身,医生刚好就带着祝霞走了进来。 看到孟非晚转醒,她急忙走到病床边,捂着孟非晚的手试探她皮肤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唤道:“小晚,感觉怎么样?” 孟非晚点了点头,一秒后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她现在说不出话。”秦乐知在旁边出了声,在为孟非晚的这个举动做解释。 祝霞淡淡地瞥了秦乐知一眼,又转向孟非晚像是在问“是吗”? 孟非晚盯着她看了好久。觉得面前的画面一点都不真实, 还有秦乐知,她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孟非晚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回应祝霞,又从鼻子里生硬地挤出了类似于个“嗯”的声调。 医生上前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阵,然后才道:“没什么大碍了,病人昏迷了一周,只是暂时性语言功能抑制,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可以再住院观察一阵,注意照顾好病人情绪,好好吃饭,按时休息。” 竟然昏迷了一周吗。 但她印象中只是过了一天,可祝霞像是憔悴了好几个度。 说完,医生再次看向祝霞,犹豫了会:“剩下的...您暂时跟我出来一趟吧。” 祝霞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着身后的秦乐知微微示意了一下,像是在打招呼。 孟非晚看到秦乐知点头回应。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抬眼望向站在病床边一言不发的秦乐知。 她抬起手,朝着空气挥了一下,示意秦乐知过来。 结果秦乐知就真的跟小狗似的凑了过来,还乖乖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孟非晚想笑,却怎么笑都不得劲,导致面部表情看起特别滑稽。 秦乐知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咳了声,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然后孟非晚就开始不停地指着他大腿的方向。 他低头往大腿看了看,以为是那里沾上了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没看到,又疑惑地瞪着孟非晚看。 孟非晚一下子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着微薄的力气,拼命地朝空气挥,想让秦乐知凑近点,去够他口袋里的手机。 他担心孟非晚摔,真的就站了起来,伸手想扶又不敢扶,只是半举着手,离病床更近了些。 这下孟非晚碰到了他的口袋,哪想秦乐知像受了刺激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重心一下不稳,手臂连着身子几乎要往前倒,裤子差点就要被这么直生生地往下拽。 吓得秦乐知一下子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第10章 第十封 对于秦乐知来说,他和孟非晚彼此之间联系最深的,也就是高二和高三这两年。 即使后来他们文理分科,孟非晚选了文,他选了理,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自此有了交错,他也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只是他们在提及关于家庭的话题时,都会默契地选择缄口不言。 就像他只知道孟非晚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但他从来没有试着向孟非晚深究这其中的缘由。 他那时羡慕孟非晚一个人的生活,没有父母的束缚,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却也无意间从中窥探到了她的脆弱和孤独。 但秦乐知也不知道,在孟非晚眼中,他的家庭美满,会很多她无法掌握,并且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学会的技能和爱好,在转学来之前,就已经拿过她从来都可望不可即的竞赛奖项。 同学和老师都簇拥着他,在高二还没分班的那会,他们成了同桌,却也总是被拿来反复比较。 但她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和他一起比肩的机会呢? 孟非晚也承认那一会,她是短暂地讨厌过秦乐知的。 可她到现在也依旧想不明白,秦乐知为什么会选择和她做朋友。 如果只是因为体育课那会的一时兴起,又或者是在看到因为父亲离世而刺激病倒住在医院的自己,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可怜自己? 年少时的她无法向秦乐知表达出完整的自己,也无法向他完整地描述自己的家庭。 可十年后的今天,她竟然突然有种想全盘托出的冲动。 孟非晚抬眼观察着秦乐知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以为秦乐知是在斟酌,又怕他感到为难:“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会和我妈妈坦白的。” 听到这句话的秦乐知霎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就替我做决定了?” 孟非晚有些困惑,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来,那就在你家里。” “为什么?”孟非晚问,显然她是不太愿意的。 秦乐知浅浅笑了笑,一幅摄人心魂的模样:“方便。” 她愣了愣,方便在哪? 其实孟非晚完全没想这么深,只要这次应付过去就好了,不需要完全坐实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可她总感觉秦乐知对这样的事很乐在其中。 “那我...需要怎么配合你?” “不需要你配合,交给我就好了。”秦乐知答道。 “什么都不需要?” 秦乐知两手交握,垂于两腿膝盖之间,孟非晚听到他“嗯”了一声。 “不过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过了今天的话,我不会再回答了。”秦乐知换了个动作,又接着说下去,“同样,你问我多少,我也要问你多少,并且彼此之间都不能说谎,对于你来说,是很公平的交易吧?” 闻言,孟非晚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思考着要不要开口。 “3.” “2.” 秦乐知在即将数到“1”时停了下来,好似是在给孟非晚缓冲的机会,就在即将往下数的时候,孟非晚便咬着牙打断了他的报数。 “我问。” 秦乐知小幅度抬了抬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思考了一阵,她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秦乐知回答的很快。 “为什么回来?” 孟非晚问完这句的时候看了看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他低头想了一阵后又抬起头:“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样的回答很模棱两可,但他说了不能说谎,孟非晚只能当他真的是因为这件事对他很重要。 想了想,不知道还要再问些什么,想到清江饭店他身旁的周诚,还是想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和周医生,是朋友吗?” “嗯......准确地说,我们曾在国外同一所大学做过同学,选的专业方向都一样,只不过后来选择不同,他回国做了精神科医生,而我现在在做疗愈师。”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知道孟非晚在考虑什么,又继续往下解释:“不过你放心,周诚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你是他的病人,就算我们俩有过交情,也不会向我透露什么,和他就诊的时候不用太有压力。那天我只是过去给他送个东西,没想过会遇上你,也没想过他刚好是你的医生。” 孟非晚没想到他会解释那么多,仿佛就像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一样,回应他时嘴角也轻轻扬起:“嗯,我知道了。” 秦乐知掩盖地“咳”了一声。 “不过,你在做哪方面的疗愈师?” “这也算问题吗?”秦乐知狡猾地笑了笑。 孟非晚哽住,没再接着往下说,他没说是哪方面的,说明就是还暂时还不想告诉她。 深思熟虑后,她放弃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秦乐知却以为她是没问题了:“没了吗?” 她没听清秦乐知在说什么,只呆愣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摇头,再竖起一根手指,意思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被孟非晚这样的举动逗笑了,却还是示意她问。 孟非晚支支吾吾,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也不想让人家误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开口:“你,是不是还会走?” 这下秦乐知僵住了,他没想到孟非晚会这么问。 显然,这样的问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是很敏感的,当时高考完后他一声不响地出了国,在此之前他没和孟非晚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秦严和他母亲陈芳萍已经将手续办好了一半,说什么也要将他送出国,还是那句美名其曰的“为你好”。 那时候他反抗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秦严夫妇哪里纵容他,连带着把他通讯工具都缴了,他甚至联系不到孟非晚。 秦严和陈芳萍那会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后来,他甚至毕业典礼都没来能参加就被送走了。 孟非晚看秦乐知难得发起了呆,不由得坐近了一些,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到看他像受了惊吓般回过神,对着他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不问了。”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秦乐知身上的某个按钮,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却十分平静,语气也淡淡的:“如果我说我不走,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改变吗?” 他这句话问得直白,像是试探,又带着某种克制。让孟非晚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敢直视他的脸,只试着用力把扯住她的那只手掰开,却发现无果。 “你先....放开我。” 秦乐知眼神暗了暗,却又看到孟非晚不自觉攥着衣角的举动。 她又在紧张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上一秒还对着他说“救救她”,可现在却又是一副很害怕他的样子。 那他到底应该是救她,还是离她远远的? 秦乐知没想明白,放开了她的手,孟非晚发觉对方松了力,趁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哪想对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插着兜走到门口,似乎是打算离开。 孟非晚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出声拦住他:“你不问我吗?” 秦乐知打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没转头看她:“先欠着。” 她突然有些不安,声音一下比上一句话大了好几倍:“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门前的人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下来,转头对上她的眼神,说的话却没什么起伏:“放心吧,我说了交给我。” 随后他关上门,没再看孟非晚的反应。 秦乐知上了车,却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取出了藏在汽车储物盒最下面的烟和打火机,正打算点燃的时候又想起孟非晚那天在饭店侧头的举动,又烦躁地把烟丢在了一边。 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时间,翻开通讯录就找出周诚的号码。 果然,没一会,那边就接通了。 “一分钟。”周诚道。 “不是到下班时间了吗?” “你挺了解啊?”电话那头传来车子解锁的声音,秦乐知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出来吃个饭。”他捏了捏鼻梁,又扭动了一下车钥匙。 “你请客?”周诚打趣地笑了一声。 “别那么多废话,来不来。” “地址,发过来。” 秦乐知挂断了电话,把地址发过去后便把手机丢向副驾驶位。 踩着油门,轮胎在地面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周诚比他先到,秦乐知下车时已经能从外面看到周诚坐在里面的身影。 在路标的指引下找到停车场将车停好,他便进了店里,“清江饭店”四个字就这么被他忽略在身后。 “先生你好,请问有预定吗?” 秦乐知指了指周诚的方向:“我跟他一起。” 服务员点了点头 ,将他带了过去,随后他在周诚面前坐下,接过了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看他来了,周诚还是没忍住调侃他:“怎么,上次没吃成,这次想补偿我啊?” 秦乐知从菜单里抬起眼,给了他一记眼刀。 明眼人都看出了他心情并不好。 周诚举起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合,从左往右在嘴边哗啦了个动作,向他示意—— 行,我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封 第11章 第十一封 服务员将菜都上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的沉默才被打破。 周诚看秦乐知点了酒,出声提醒道:“不是开了车,喝什么酒?再说你这酒量,我可喝不过你。” “你当代驾不存在吗?” 看他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周诚嗤笑了一声:“行,真是酒喝不过你,嘴也说不过你。” 秦乐知没再理他,两人夹着菜就开始吃起来,周诚想到前几天给他的项目介绍了几个合伙人,打算询问一下结果:“你那边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秦乐知摇了摇头,也没说结果怎样,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秦乐知打开了放在旁边的酒,拿过杯子往里面倒,“咕嘟咕嘟”的声音代替了他的沉默。 周诚见他不语,还有些心猿意马的,长长地“嘶”了声,问道:“那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秦乐知对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好像终于把周诚的话听进去了些,:“我现在也只是有个初步想法,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解决完,再给我点时间。” 周诚瞪着他挑了挑眉。 那前几天说“不快不行”的人是谁? “我前几天和我爸提了一嘴你这事,你说巧吧,他说也有人跟他提了跟你差不多的项目方向,团队正急着找人呢。” 秦乐知的情绪淡淡的,“确实挺巧。” 周诚拿起勺子往碗里盛汤,又道:“那你把你的事情解决好,过几天或许可以去见个面,到时候我给你要联系方式。” “哦,行。” 周诚瞧着他一副懒懒的样子,摇着头喃喃道:“你自己的事我怎么比你还上心。” 说完,周诚还给自己灌了口汤。 刚过喉,秦乐知又忽然蹦出一句。 “你说,一个人前一秒刚说‘救救我’,表现得很需要你的样子,结果下一秒反手又推开你,还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是为什么?” 话题跳脱得有点快,一口汤还没下肚,立马就呛周诚喉咙里,还连咳了好几声,缓过劲来时才问:“你说什么?” 秦乐知又重复了一遍。 周诚摆出一副秒懂的表情,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了:“你那高中同学啊?” 秦乐知似乎很不喜欢周诚总是强调“高中同学”四个字,总觉得在提醒他什么一样。 “人家不有名字吗?” 周诚才不管,立马挂起八卦的嘴脸,长叹了口气:“说吧,让我来听听秦儿的熟男心事。” 秦乐知一阵恶寒,感觉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这么叫我。” 看到周诚这样,他没了说的心情,只感叹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小题大作了。 说不定孟非晚根本没什么意思。 但他为什么还是惹得心里一点劲都没有。 秦乐知挥了挥手:“算了,没事了。”说完又倒了杯酒直接喝了下去。 周诚瞧他没心思说了,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又转移话题:“不过啊,说起姓孟的,我突然想到个人。” “谁?”秦乐知拿起筷子夹菜的手一顿,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名字。 周诚看他反应有些大,以为他感兴趣,又接着说了下去:“叫孟文,你应该听过,就十年前被曝出因为安眠药过量去世的,听说是因为写书这事吧,精神状况出了些问题,但真实情况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多少,也不太八卦这些事,那时也就看了几眼。” “安眠药过量”这几个字,对秦乐知来说太熟悉不过了,只是把它和“孟文”放在一起时,秦乐知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诚还故意停下来,定睛观察秦乐知的反应。 没想到秦乐知真的少见的急了,像是知道些什么,“继续往下说。” 周诚这会又放低了音量:“听说是还有个女儿,他没怎么出名的时候还会到处带她参加圈内一些小型的读书分享会,孟文小有名气后,女儿长大了也没怎么让她在外露过面,你别说,孟文把妻子和女儿保护的还是挺好的,网上愣是查不到一点信息。” “但孟文去世那会,他女儿估计才高二呢,妻子也和他刚离婚不久,后来又改嫁,当时这事还让人议论了好一会。” 周诚看他一脸思索,开始觉得不对劲,“怎么?你知道点什么?” 秦乐知一字不落地完整听了下来,渐渐地和十七岁那年某个女孩和他说的故事重合了起来,但女孩说的时候少了很多细节。 “嗯,知道,但不多。”秦乐知说。 周诚说的这些和当年孟非晚告诉他的很像,但又有些出入。 那会他根本不知道孟非晚的父亲就是孟文。 “想想我年轻的时候还捧着孟文的书看,他这件事在当时圈里没有不知道的人,确实挺惋惜的。” 一顿饭吃得秦乐知味同嚼蜡,满脑子都在回想着周诚在饭桌上和他说的种种,一堆想法跟和面粉似的在脑子里揉成一团。 这事再听一遍还真是挺难受的。 一顿饭吃完秦乐知站在路边,愣神似的盯着地面,等着代驾将他的车开出来,周诚的车刚好从他面前经过,打了个喇叭,又降下车窗问道:“我那地址你还记得吧?” “我没傻。” 周诚无奈地发笑,“行行行。”想起什么似的,关了一半的车窗又降下去:“你那房子我也帮你看得差不多了,挑了几处到时候你自己去跟中介看看,我可没时间伺候你了啊,天天门诊的忙不过来还得帮你跑上跑下的。” 秦乐知这会憋不住了,虽说嘴上嫌弃,但还是发自内心觉得周诚这人是真挺可靠的:“行了知道了,赶紧回去吧你。”像是觉得还不够,想着还是别扭地补充了一句:“谢了啊。” “大点声,听不见。” 秦乐知立马“啧”了声:“赶紧走。” 周诚没再为难,开着车子就往前开了,刚好代驾也开了出来。 抬脚时觉得步伐变得异常地沉重,打开车门坐到座位上时感觉心也没落到实处,只觉得闷得慌。 和代驾报了地址,他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眯着眼睛睡着了。 * 孟非晚昨晚紧张地一晚没睡,在天将亮的时候强迫自己睡了两个小时,只是不到十点她就醒了过来。 她耷拉着拖鞋进到洗手间洗漱好,又将家里的卫生做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才完全放下心来,坐下正打算休息,计算着祝霞要下车站的时间打算出门接她,正好接到了祝霞的电话。 “地址还是你上次发给我的那个吗?” 孟非晚捏着手机,语气里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嗯,你们快到了吗?” “在路上了。” 时间竟然提前了? 孟非晚半晌没回应,祝霞又在电话那头开口。 “你也不用来接,来来回回地跑来跑去麻烦。” 孟非晚应了下来,嘱咐了句“路上小心”就结束通话。 消息提示音也刚好在这时响起。 打开微信,发现是秦乐知发来的。 【你弟弟和阿姨,有什么忌口吗?】 孟非晚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敲下几行字正准备回复他,想了下,又重新打了一段。 【我妈妈他们可能要提前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现在过来的话可能会有些赶,如果来不及的话就直接过来吧,不要破费了。】 【没关系。】 接着,孟非晚又在输入框打了一段话—— 【家里有菜,你也不用特地买。】 她打这段的时候自己都不信。 还没发送过去,她便打开了冰箱,看着里面并不充盈的存货,而前几天秦乐知帮她买好的栗子蛋糕,也还被放在角落一动不动。 她这几天其实并没有很强的食欲,饿的时候能一碗面条解决就解决了,后来忙着找房子,都忘记冰箱里并没有能解决温饱的东西了。 她心虚地删掉输入框的字,重新组织语言。 【麻烦你了......他们没什么忌口,我只要没有海鲜什么都可以。】 【好。】 孟非晚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房间里还摆着昨晚吃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又返回去把它塞到了书房的抽屉里。 看着逐渐减少的药量,这么算着,离复诊的日子好像也没剩下几天了。 也该尽早确定好搬家的地点,再拖延下去害怕会给赵阿姨添麻烦。 她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没怎么出作品了,许多生活积蓄都是陆陆续续吃以前的老本,其实孟文给她留下的遗产也不少,在孟文过世后,柳城的那栋房子也已经过继到她名下。 只是她不敢动那笔钱,也不敢回到那个曾经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环境。 孟非晚吃了药,感觉整个人浑身没劲,躺在沙发上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走到门边,她以为是祝霞他们到了,打开门就叫了声:“妈......” 等眼睛聚焦完全看清眼前的人时,孟非晚顿时把后半段话咽了回去。 秦乐知今天像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般,平常完全盖住额头的刘海被他弄成了半中分的模样,眉眼此时完全展露在孟非晚的眼前,平和感削弱了几分,让人突觉有些疏离,只是他笑起来时,那份疏离又完全消失了。 “妈?” 他说完这个字后,上次同样经历的回忆又开始在她脑海里浮现,开口说话时都有些窘迫:“我以为是我......” 他手上提着大袋小袋,孟非晚弯下身替他接过来了一部分,秦乐知回答的时候,声音轻飘飘地在她上方盘旋:“你上次也这么说。” 孟非晚这下不答了,拿好后又直起身,红着脸欲盖弥彰地回答:“麻烦你了。” 秦乐知走在她身后,轻轻地笑了笑。 “东西先放冰箱吧,待会我来做就好。” “啊?”孟非晚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瞧了瞧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确定地出声问道:“这些,都你来做吗?” 秦乐知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笑:“我在国外都是自己动手,所以不用对我的厨艺表示怀疑。” 他们俩都停在冰箱前,正要把东西都放进去,打开冰箱门时,秦乐知放东西的动作一顿,视线似乎是停在了某一角。 孟非晚注意到了他的反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下就愣住了。 糟了,那个栗子蛋糕。 她立马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想把栗子蛋糕从里面拿走,却没想到先被秦乐知抢先了一步,他看着上面的保质期,叹了口气,转身丢到了垃圾桶。 再走到孟非晚身旁时,秦乐知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为什么不吃?” 孟非晚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她又听见秦乐知往下问:“上次的粥呢,也没吃吗?” 孟非晚没明白过来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但她还是直接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回复秦乐知的问题:“我吃了的,蛋糕只是没什么胃口,这几天也忙着其他事,所以忘了,你别误会。” 听到孟非晚这句话,秦乐知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眼神里也浮动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情绪:“误会什么?” 他慢慢俯下身,拉近了两人之前的距离,温热的呼吸铺面而来。 四目相对时,孟非晚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瞬间无处遁形。 察觉到秦乐知的视线往下瞥了瞥,似乎是在盯着她的嘴唇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可控制。 假扮情侣进度加载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封 第12章 第十二封 孟非晚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又突然冒了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把他推开。 似乎察觉到她下一步动作似的,秦乐知在孟非晚即将要伸出手的那一瞬直接退了半步。 最后秦乐知只和她隔着半米的距离,犹豫地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不要多想,我不会有那种觉得‘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就是讨厌我’的想法。” 他说的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一记闷锤,准确无误地敲中了她心底的想法,孟非晚甚至有些心虚地不敢出声。 秦乐知将视线移开,弯下腰又开始将买来的东西收拾进冰箱,边动作边开口,语气听着很平静:“你的冰箱太空了,高中的时候也不好好吃饭,你是怎么把这个坏习惯保持到现在的?” 她有些走神,整句话就听到“高中的时候”几个字,倒是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也只是捂着额头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秦乐知再一次举起手,在孟非晚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 她抬起眼时便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可他却不怀好意地憋出了一声闷笑:“想什么呢?” 孟非晚随即快速挪开视线,继续收拾地上的东西,嘴里自顾自地小声道:“没什么。” 冰箱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孟非晚转身就想从他身边溜走。 但是紧接着,下一句话又从身后慢悠悠地飘进她的耳朵:“你刚刚该不会以为我要亲...” 像是应激反应似的,孟非晚直接转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把话说完。 孟非晚的手有点凉,猝不及防触摸到带有温度的两瓣,那人的呼吸都被她捂在自己的手心里,蹭得她整个人都变得酥酥麻麻的。 直到被捂着的人再也憋不住,发出了“唔”的一声,她才恍惚地想起要收回手。 秦乐知的表情就像僵住了似的,根本没想到孟非晚会突然来这一出。 “不要逗我了。” 不要给我希望。 他听见孟非晚这么说,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而高中时的那些事事,如同倒带的胶片在他脑海里回放。 秦乐知抿了抿嘴,收起了脸上打趣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 孟非晚想配合着秦乐知做好晚饭,在被告知不用她动手后,她便一直站在厨房外,看着秦乐知忙活的背影。 而从她的这个方向,还能依稀看到厨房外不断流动的云,听到偶尔响起的几声车鸣,锅里熬制的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却都没有把她的注意力从眼前人的身上转移走。 但是彼此之间的氛围不言而喻,甚至是,有些尴尬。 似乎是为了缓解此时的情形,孟非晚难得主动找话题:“你在国外,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秦乐知的背影停顿了一秒,随后又继续手下切菜的动作,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回答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吧,我爸妈不会抽空来看我,我也不想,奶奶去世后,我也没有什么回去的盼头。” 触及回忆的开关,孟非晚的声音大了一些:“奶奶她......” “是在我出国一年后就去世的,但其实奶奶在我高考那会病情就已经加重了,我爸妈为了不影响我高考,也没告诉我。”猜到她会问,所以秦乐知回答的很快,但语气却是轻轻的。 在孟非晚的印象中,秦乐知似乎也是一直跟着奶奶生活,见到他爸妈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孟非晚当年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转学来到柳城这样的小县城。 秦乐知也没回避,只说他爸妈在这里有长期工作,刚好奶奶住在柳城,就把他丢给奶奶了,很忙,也没空来看他。 可再更深一点的事情,他们都选择默契地闭口不谈,但她还是能感知到,就像秦乐知所说的,他爸妈很忙,甚至在高中那会,他爸妈也不会抽空参加他的家长会。 孟非晚也是一样的,那时候的祝霞大概只围着罗嘉泽转。 所以那会的家长会,只有他俩的座位是空的,还总有人调侃:“难怪你俩坐同桌呢。” 在这点上,他们难得有了共鸣。 只是毕业典礼上,那个座位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孟非晚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作何回答,记忆好像是跟着天空中的云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要飘到哪。 “不过,好像从我回来到现在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孟非晚盯着他的背影,懒懒地靠在门边,等他的下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来宁城?”说完这句话后,秦乐知已经转过身来,准备将切好的菜下锅,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下就从门边直起身,张口想回答,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秦乐知立刻收回了眼神,而孟非晚出声朝他示意:“我先去开门。” 打开门入眼便是祝霞和罗嘉泽两人的身影。 “妈。” 祝霞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连衣长裙,面部轮廓分明,时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应该是保养的很好,依旧能感觉到年轻时清雅美人的气息,只是那份眼神里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威严。 可孟非晚的眼睛并不像祝霞。 “嗯。”祝霞应道。 罗嘉泽跟在祝霞的身后,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随着孟非晚望向他的眼神,他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姐。” 孟非晚回笑,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进门,随后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再倒了杯热水。 听到厨房里的动静,祝霞问道:“他在厨房?” 意识到她是在问秦乐知,孟非晚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脑海里想好回答的措辞才开口回答:“嗯,本来我和他说在外一起吃一顿就好了,他说还是在家里亲自下厨比较好。” 她琢磨着上次秦乐知说的“在家里更有说服力”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 希望没有露馅。 祝霞还欲问些什么,秦乐知就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面出来了,祝霞的视线一下就从孟非晚身上挪开,看向他。 秦乐知也刚好对上她的眼神,于是笑着问了句好:“阿姨好。” 祝霞没有回应,只是皱着眉,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出个洞似的。 被看的人也不躲,就这么一直迎着祝霞的目光。 孟非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心里紧张得不行,生怕祝霞看出个什么不对劲,身体就跟紧绷的弦似的,一动不敢动。 最后还是站在秦乐知的身前,挡住了祝霞的视线:“妈,先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此时孟非晚深刻体会到了“食不言”的含义。 而平常冷冷清清的家里突然多了三个人,倒也让她有些不习惯。 孟非晚吃饭时偷偷打量着祝霞的神情,碗里的米饭都没怎么吃几口。 直到自己的右前方出现一双筷子,她的注意力才从祝霞的脸上转移,偏头时发现是秦乐知给她夹了道菜。 垂眸看向碗里时,一块排骨肉已经躺在她白花花的米饭里,排骨肉经过了酱汁的熬制,将米饭沁上了几分酱色,空气中漂浮着甜腻腻的香味。 “别发呆,专心吃饭。”秦乐知提醒道,语气里还能听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谢谢。” 罗嘉泽在一旁一声不吭,一口饭一口菜,吃饭的样子很斯文。 而祝霞放下碗,也没吃多少,举起筷子朝饭桌上夹着一道菜,期间不经意地说道:“小晚,妈还不知道你男朋友叫什么呢。” 一句“小晚”让孟非晚霎时打起精神来,刚想开口,秦乐知却抢先了一步:“忘了介绍自己,阿姨你叫我小秦就好。” 秦乐知说完话,祝霞将夹好的菜放进碗里,而这下她连筷子也放下了,没有吃的打算:“小秦看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 孟非晚手一抖,看向祝霞的眼神都变得诧异。 还想起了那年秦乐知出现在她病房前的场景。 她突然真的很好奇,秦乐知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不懈地在下晚自习后来医院看她。 只不过通过这件事,当年她跟秦乐知的关系确实好像更进一步了。 她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周,曾经有五天的时间里她都不能开口说话。 祝霞时不时会来医院照顾她,只是又会在晚上前的时候离开医院。 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总是不说太多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事情来的都太突然,谁也没办法接受。 那段时间特殊,虽然祝霞和孟文离了婚,但还是在忙前忙后地替孟文处理后事,帮她和学校那边沟通。 孟非晚躺在病床上看着祝霞,既是怨恨,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力感。 说再多,她也是自己的妈妈,没了爸爸,她只有一个妈妈了,她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后来,孟文低调地举行了葬礼,下了葬,祝霞的表情难得平静,尸体火化后,孟非晚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再后来,祝霞询问过孟非晚要不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 孟非晚拒绝了。 其实这也算她自己的意愿,她也想过,如果要跟着祝霞生活的话,意味着她要转学,也意味着她要面对一个新的环境,她本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融入一个新环境也需要时间,对她来说很麻烦,她也不愿意。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在学校里难得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且,当时的祝霞已经有了重组家庭的意愿,她不想阻止祝霞奔赴自己的新生活,也不该被困在和孟文这段牢笼里,可是内心却还是妄想着,她能毫无顾虑的回到这个家里,就算只有她和祝霞也好。 重组家庭会带来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如果孟非晚跟着祝霞走了,去了新的家庭,她也没办法确定那里就能接纳她。 如果她的到来可能会让他们不适应呢?也那么会让她自己不适应,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生活。 知道她的想法后,祝霞也没说什么,就当默认了她的决定,每个月祝霞都给她寄来一笔生活费,也算尽了责任。 在这之后,她上了大学,随着罗嘉泽年龄的增长,祝霞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逐渐增多,大概是为了让她适应自己已经重组家庭这个事实,也为了让她接受罗嘉泽的存在,时不时让她回来辅导他的功课。 两个人性子都静,很少起争执,可能这也是祝霞放心他俩来往的原因。 想到这,她看向秦乐知,哪想他伸出手,轻轻在桌下拍了拍,然后笑着答道:“高中时见过的,在医院。” 祝霞手上动作可见地抖了抖,眼里难得闪过一丝苦涩。 只一瞬,又恢复原先的神情,努力思考了一番,像是终于在记忆里捕捉到一个人的身影,浅浅地扯出一道意味深长地笑容:“哦,我想起来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心思吃东西了,放下碗筷后就没再动了,秦乐知也跟着放下,问:“阿姨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回忆杀预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封 第13章 第十三封 孟非晚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孟文的葬礼。 没请什么人,孟文早年丧父丧母后就一个人出来打拼,所以除了孟文生前的两三好友,就只有祝霞和她来了。 任楚妍作为当时孟文的编辑,也在其中,可她只定定地站在孟非晚身边,眼里流转的情绪叫人看不透彻。 整个流程下来一切从简,所有人都缄默不言,从头到尾,孟文的照片也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而那道笑容依旧是孟非晚最熟悉的。 孟非晚总是打趣孟文笑起来时脸颊皱起的几处褶子,但此时此刻,心底仿佛好像再也掀起不起什么波澜了。 现在对于她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平常再不能平常的笑容了。 后来,孟非晚听说这张照片是祝霞挑的。 葬礼结束后,任楚妍离开前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孟非晚,说有任何困难可以联系她。 但却被祝霞当场抢走扔进了垃圾桶,说了一句孟非晚从始至终都没能理解的话—— “你要害死孟文就算了,别再来祸害我女儿。” 那会的任楚妍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祝霞拉过孟非晚的手,把她带回了孟文家,陪了她一整晚,第二天祝霞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 她拒绝了。 祝霞没再多问,也尊重了她的决定,还让她过几天回学校把期末考试考了。 “别让这事影响你自己的生活,该好好上学还是好好上学。” 祝霞离开前是这么和她说的。 其实一开始祝霞其实还会频繁地来家里陪她,再后来就只是在手机上问候几句,时不时打几笔生活费,直到她再婚,孟非晚也没多说什么。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孟非晚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其实在医院的那几晚,秦乐知总会过来陪她,还拿着每个晚自习都会发的小测试卷让她做。 住院第五天的时候孟非晚终于能说话了,在看到秦乐知手上依旧拿着的那几张小测试卷后,她终于能问他了—— “所以你来医院陪我,就是为了给我送小测试卷啊?” 秦乐知低头替她批改试卷的笔一顿,但没有抬眼看她,只淡淡地“嗯”了声,仿佛是怕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了几句。 “老师说还有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你的进度不能落下,这次成绩关乎高二下学期的文理分科,我作为你的同桌,老师也听说你和我比较熟,就拜托我来把这些你落下的功课带给你。” 也没有很熟啊。 孟非晚心想。 况且带过来就带过来,也没听说还附加补课服务的。 孟非晚其实有注意到,秦乐知这人平常上课都不怎么做笔记,题倒是刷得认真,她问秦乐知的时候,也只是回答说过这些他都学过了。 但是孟非晚这人有个习惯,就是甭管听不听得懂,书里的笔记是一定要记得满满当当的,对于她来说,认真是一回事,听懂也是一回事。 秦乐知其实后来有提出她这个学习习惯其实不怎么好,孟非晚也没理他,可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对于她来说确实是笨了些,导致学起来的时候跟别人比真的慢了很多。 孟非晚想着想着,开始盯着他因为低头额前垂下的几丝碎发,像是这会才有了认真观察他的机会。 瞅着他摊在床边的几本记录得满满当当的上课笔记,还有那改她的错题时比改自己的错题还认真的表情。 他的头发,似乎看起来比班上任何一个男生的头发都还要软? 秦乐知这会停下手里批改的动作,拿着几张试卷比对了一会,才压着眉心缓缓开口道。 “你文科看起来好像比较好一点?” 说完,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她。 于是,空气中两道眼神就这么直直地交汇了起来。 孟非晚撞进他视线的那一刻呼吸都停滞了半分钟。 可秦乐知也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没什么反应,也不躲避,还歪着头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她:“你怎么了?” 就像是做坏事当场被人抓了个现行似的,她立马扭过头,什么也没回答。 “又说不出话了?” 还没等孟非晚回答,秦乐知就急着要站起身,大概想要去找医生。 孟非晚回过神时想要抓着他的手腕,想要把他往回拽,还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校裤口袋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秦乐知在看到她动作的那一瞬,第一反应是护着自己的裤子。 孟非晚立刻明白过来这个动作的含义,不敢看他的眼睛,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像做错事的小朋友,断断续续地低声道:“我没有...说不了话。” 然后,还弱弱地解释了一番,“还有,我上次...真的不是想扯你的裤子。” 只是想要拿你的手机。 孟非晚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秦乐知一眼。 秦乐知听完整句话坐下时,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最后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他拿着笔记给她补习了这一段期间的知识点,用笔在上面圈圈画画了几个重点,然后再拿着小测试卷,一题一题的给她讲解错题,秦乐知问她听懂没,她只能一知半解呆呆地点了下头。 秦乐知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讲了一遍。 这个少年好像就这么让她在短短的一周里让她忘记了,这段时间的她,应该是不快乐的。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秦乐知说自己明天晚上就不来了。 孟非晚假装不在意地“哦”了声。 没由来地心生一阵失落,本该被填满的心,在一瞬间好像又被什么东西莫名地抽空了。 秦乐知把那些笔记留给了她,那些错题思路给她讲过一遍后,又给她重新写了一遍。 收起书包离开病房前,秦乐知还轻声嘱托道:“希望回校你能考个好成绩。” 孟非晚望着他沉默了许久,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交织在了一起,但她也只能静静地回答道:“谢谢。” “客气。” 孟非晚盯着他的背影,却又看到他走到病房门口时停了下来,像是有话还没说完。 她又等了他几秒,可最后什么话也没听到。 门完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只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 这天刚好是期末考的日子。 孟非晚到学校的时候,雨也依旧还在下。 而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四五个人低头看着书。 桌子都被各自拉开了些距离,桌面上的书都也已经一扫而空。 孟非晚坐下时瞅了一眼秦乐知的座位。 空的,人也还没来。 前桌的男生瞧着后桌这个请假一周的人终于回来了,回头瞥了她一眼,和她解释了一句:“书昨晚我们都搬到隔壁空教室了,你没来,秦乐知一起帮你收拾了。” 孟非晚点头说了句“好的”,转头就去了隔壁。 今早考的第一科是语文,孟非晚其实不太担心,但还是会有些紧张。 她找出那个被她翻得皱巴巴的笔记本,里面记的都是她四处收集整理来的作文素材。 直到孟非晚都把素材看了一大半,秦乐知才赶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人都快到了一大半。 冷清的早晨渐渐开始有了生气,清脆的鸟鸣和着教室里起起伏伏的交谈声,倒也没那么压抑了。 孟非晚瞧着秦乐知的身影从门口走到座位上,坐下时还在慢悠悠地吃着手里拿的早餐。 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脑袋后面甚至还有几根没捋直的头发。 孟非晚盯着那几根头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起晚了?” 秦乐知扭头看她,嘴里还咬着吸管喝手上的牛奶,咽了一口才回答。 “嗯,起晚了。” 然后又转过头,开始收拾起书包。 孟非晚看那几根头发越看越不顺眼。 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后面,低声提醒他:“你头发,没捋直。” 秦乐知没听清,牛奶盒被他“呲溜”地一声吸空,手里用了力,还把它捏作一团,随后朝孟非晚凑近了一些,问:“什么?” 孟非晚配合着他的动作,这次把腰弯的低了一些,照着刚刚的举动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只是话还没完全说完,秦乐知就把脑袋递了过来。 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孟非晚的鼻尖,像是某种洗发水的味道。 以至于孟非晚被吓得忘了直起腰,愣了片刻后才问:“你干嘛?” “我看不到,你帮我。” 她举起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又指了指他头发,“帮你?” “嗯。” 孟非晚还没从这个“嗯”字中回过神来,广播传来的声响先行截断了她下一步动作。 那阵香味也慢慢地在她的鼻尖消失了。 秦乐知像是从这阵铃声中清醒了过来,恢复原先的坐姿,盯着被他揉成一团的牛奶盒发愣。 孟非晚也更是一脸茫然。 他梦游呢? 没弄懂刚刚秦乐知的行为,老师刚好也在这会进了教室,又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看起了素材。 考场都是按照期中考试的排名安排的,孟非晚跟秦乐知不在一个考场,他在一楼,孟非晚在三楼。 在准备去考场的时候,秦乐知在孟非晚出教室前叫住了她。 “伸手。” 孟非晚站在原地,注意力还是放在他的后脑勺,才发现那里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捋顺了。 秦乐知见她没反应,才急着催促她。 “快点呢,伸手。” 孟非晚才木讷地照着秦乐知的指令伸出了手。 带有温度指尖触碰她掌心的那一刻,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裹挟着她的全身,连带着耳朵都开始跟着发起烫来。 那只手短暂地在她手里停留了几秒,像是不舍得挪开似的,指尖还往里轻蹭了一下。 痒痒的,还惹得她差点收回手。 只是另一双手先一步撤了动作,离开时,食指还轻碰到了她的某处虎口。 孟非晚低头,打量着手心里的东西,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几颗大白兔奶糖就这么**裸地躺在上面。 紧接着,还伴随着秦乐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吃点甜的,开心点,祝你考试顺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封 第14章 第十四封 祝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收起了笑容,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话语中充满了感叹。 “时间过得还挺快。” 说完,祝霞的眼神便反复在两人之间流转,两手交于胸前,右手食指轻敲着另外一边手臂:“那时事情多,没来得及多想你们之间的关系,你说是来给小晚送作业的,我就信了,看来当时是有别的意思?” 话里话外都有些揣测他俩那会是不是有早恋的迹象。 “没有,阿姨你想多了。” 秦乐知明白了她的话外音,否认得也很快,没有给祝霞继续往下猜的机会,他的手还在轻拍着孟非晚的手背,毫无要收回的迹象。 于是他又接着往下说:“不过那时的我确实喜欢她,本想趁着高考结束和她表白的。” 他这句话一出,孟非晚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这次她明晃晃地看向秦乐知,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有所动容,甚至想脱口而出地问他是不是真的。 可只一瞬,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只是在做戏,他说的这句话只是为了让祝霞不对他们俩的关系存疑所准备的台词。 心底一暗,她又收回了眼神,看到祝霞向她投来的目光,才想起要配合他,于是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嘛,我怎么都不知道。” 秦乐知这下收回了手,开口说出的话像是对祝霞说的,也像是对她说的:“只是当时家里安排有变,我出了国,所以错过了,回了国后没想到会重新遇到她。” “出国?”祝霞拧着眉,“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算是变相在问秦乐知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秦乐知想出声回答,却被祝霞打断,她仰头朝孟非晚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小晚,你说。” 孟非晚不擅长说谎,开口前总是要深思熟虑好久,或许祝霞就是深知这一点,才选择让她回应。 脑中闪过昨天问过秦乐知的问题,她也只是迟疑了一秒,下意识就答道:“半个月。” 看秦乐知没有开口补充,于是她确信这个答案应该没有出错。 祝霞的反应也刚好应证了她的想法:“这么说,是在我给你安排相亲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小晚什么都没和我说,我这么做倒像是棒打鸳鸯了?”祝霞这句话夹着笑,不明白是在打趣还是在责怪孟非晚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又或许都有。 “没有,阿姨,是我告诉小晚等我俩都稳定时才打算告诉您的,我刚回国,家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秦乐知说道。 “这么算着你俩算认识了十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你刚回国,小晚就答应和你在一起,看来你们彼此之间都算对对方有意。”说到这,祝霞停顿了半秒,接着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质疑,“要是再过一个十年,可就什么都说不准了。” 三人之间因为这句话沉默了许久。 孟非晚觉着祝霞是想到了她和孟文的婚姻,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秦乐知眯缝着眼睛,语气沾上懒洋洋的笑意:“阿姨,在您眼里,婚姻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祝霞听到这话,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看向秦乐知的眼神都变得锋利,却还是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人来这世上,结婚生子,不都是人人要经历的吗?” “那您的意思是,您只觉得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却不是你需要的。” 祝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虽然有点冒昧,但是还是想问,阿姨您经历过几段婚姻?又经历过几个十年?” 祝霞愣住,眼神也不再平静。 而孟非晚身形一顿,关于年少时的回忆突然如开闸的洪水猛地向她袭来。 她侧了侧身,直接朝着秦乐知的方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往下问了。 注意到孟非晚的反应,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看向孟非晚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打算松了口不再往下问。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祝霞突然问道。 “妈...” 哪想秦乐知直接顺着她的问题说了下去。 “阿姨,其实我觉得婚姻不需要人人都去经历,也不能用它来作为参考人生是否完整的一个标准。” “我希望你能给您的女儿追逐梦想和自由的权利,不要强迫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祝霞的表情有所松动,秦乐知又继续往下说:“当然,这也是我希望您的,如果太沉溺于过去,不论对于你还是对于现在的我们,都不太好。” 孟非晚听着秦乐知说出的这些话,无法把他与当年那个一脸没睡醒,还要她帮忙捋头发的样子做起比较。 他们互不见面的这十年,真的发生了许多彼此之间不知道的事。 回忆顺着秦乐知的话飘向了远方,接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他们的那几年做出了总结——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谁也无法改变当时的结果,我们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未来不可预测,但我们都理应多抱些希望。” “毕竟,未来的我们,也是现在的我们造成的。” * 秦乐知和孟非晚一起将祝霞和罗嘉泽送下楼,直到祝霞上车时,都没转身和他们两人告别,还是罗嘉泽在最后关上车门后,降下车窗朝他们挥了挥手:“姐,再见。” 孟非晚轻轻“嗯”了一声,浅浅扬起一抹笑,也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秦乐知也抬手主动和他道别,在车子启动前能看到他也朝秦乐知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车子向前驶去,孟非晚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在此刻完全放松下来。 “抱歉,我好像把事情变麻烦了。”秦乐知开口道。 孟非晚看向身边的人,一脸歉意的模样。 随后她左右摆了摆头,安慰他:“没有,今晚还得谢谢你,是我麻烦你了。”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路灯照亮了道路两旁,也让彼此之间脸上的表情更加清晰可见。 风在这时从他们身旁悄悄经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孟非晚先前被秦乐知握住的手冒出了阵阵冷汗。 站在她身前的人似乎是在打量她,周遭的动静掩盖了她的心跳声。 而风渐渐停下来时,她听见秦乐知说:“要去走走吗?” 孟非晚明明是想拒绝的,可是她抬眼对上秦乐知的表情时,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听她答应,秦乐知抬脚就往前走,孟非晚跟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他被光线拉长的影子,为了不踩到它,她慢慢放缓了脚步。 就像当年他们晚自习放学后那般。 “走这么慢,我可不等你。” 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十七岁那年男孩说的话。 可当孟非晚抬起眼,眼前的背影却变成了十年后大人的样子。 但那年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还是回过身,站在原地等她走到自己的身旁,孟非晚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十年,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长了。 可十年对于她来说也足够改变了很多。 秦乐知除了相貌上的变化,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秀,一样让她喜欢。 “不过那时的我确实喜欢她,本想趁着高考结束和她表白的。” ——这句话再一次闪回进她的脑海里。 可她依旧不敢确认这句话的真伪。 “想什么呢?” 秦乐知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孟非晚背着手,跟着秦乐知走动的节奏缓缓向前移动。 “你今天和我妈妈说的那些话,都是你提前准备好的吗?”孟非晚问出这一句时,风又跟着吹了起来,连带着她的心跟着一起摇晃。 秦乐知摇了摇头:“不是。” 咚。 咚。 咚。 “都是真心话。” 风再次停了下来,她的心跳也逐渐平稳。 孟非晚低垂着头,小声说道:“我从来没和你完整说过我家里的事,但我总有种错觉,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那会确实不知道,但是什么时候知道,应该都不算太晚吧?” “那你......” “孟非晚。” 她抬头,像被吃了定心丸一般,脚步随着秦乐知叫她的名字而停了下来。 紧接着,秦乐知也在她的跟前站定,插着兜,望向她的表情有些迷离。 “我想帮你。” 画面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她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下来,喉咙里像是被石子堵住了一般,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最终,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生涩地出声问道:“什么?” 秦乐知朝她走近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两人的距离就被拉近了,她甚至能听到秦乐知心脏跳动的声音。 地上的两道影子重合,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影子在替他们相爱。 可孟非晚只是仰着头看他,秦乐知也垂眸对上她茫然无措的眼神。 “我要帮你。”她听见秦乐知再一次重复道,语气比上一句还要恳切。 时间悄然而逝,一辆车从他们的身旁经过,有一瞬,车灯猛地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她终于完全看清了秦乐知的表情。 孟非晚不知道秦乐知到底知道了什么,她有些慌张地想躲开他试图窥探她的眼神,于是从他身侧躲开,打算往前走:“我不需要帮。” 却又在抬脚的那一瞬被他抓住了手腕:“你知道我不是在可怜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解决,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 孟非晚在秦乐知说完这句话后,想到了一句话,她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 我不要你因为可怜、怜悯我才来帮我,而是要在我敏感、脆弱、不堪的时候和我一起,陪在我身边。 秦乐知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一言不发,最后还是犹豫着放开了她的手腕,随即,他小心翼翼地言道:“你妈妈似乎已经默认了我们的关系,所以你...” “要不要试着和我在一起?” *引用语句摘自史铁生《病隙碎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封 第15章 第十五封 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孟非晚呆滞了许久,在夜色中仔细打量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瞬间有些百感交集。 而手腕上还残留着刚刚被他拽住时产生的余热,像在提醒她身处的是现实,并不是梦。 “你是认真的吗?”孟非晚开口问他。 秦乐知的表情有一丝动容,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抬起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答非所问道:“还记得你上次问我为什么回国吗?” 孟非晚只觉得他的话题跳的有些快,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其实是一名书写疗愈师,回来也是为了开展一个疗愈项目,我觉得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加入。”秦乐知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是在观察孟非晚的反应。 “你之前说你已经写不了任何东西了,但我想帮你,不,和你一起解决这件事。” 在说到和专业相关的事情时,孟非晚注意到秦乐知的眼睛里闪着光,他说的大概并不假,而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恳切,仿佛像是在问她“你愿意吗”。 今晚的月亮很圆,倾洒而出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里,一下子将她的内心填满。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想到这,孟非晚也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表示,只是她完全想不明白,和他在一起这件事与秦乐知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像是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秦乐知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解释:“你妈妈似乎对你的婚姻和生活很关注,经过今天的事,也算默认了我和你的关系,顺势而下让她误以为我们是真的,也能让你轻松些,不是吗?” 孟非晚有时候觉得,她拼命掩藏的那些想法在秦乐知面前都是掩盖不住的。 他简简单单的一个猜想就能把她所有的顾虑掀翻。 对于秦乐知的问题,孟非晚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往回走,没了散步的心情,她也陷入了思考的巨大漩涡中。 而秦乐知也很识趣地没有打破现在的僵局,只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两人走到家门口,孟非打开门的那一瞬,她心里的某个豁口也突然天光大亮。 随着门落锁的声音,孟非晚转过身,她看到秦乐知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于是她郑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应道:“我可以答应你。” “你是指哪件?”秦乐知问。 是试着和他在一起还是答应参与疗愈项目。 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出声回答道:“我都答应,但我和你的关系,只能维持到你的项目结束。” 意思就是,我和你之间,只能是逢场作戏,再多的也没有了。 在你达到你的目的之前,我都配合你。 如果只是保持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她不想做提前被抛弃的那个。 说完,秦乐知的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但随着孟非晚的话锋一转,他出声的动作也随之被打断。 “可我认为我能给你提供的经历很有限,也并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帮到你。而且,我也并不指望别人能帮我到什么,因为我认为能否继续写下去是个很主观的事。” 秦乐知站在原地,听完她说了整段话,笑着摇了摇头,一副释然的样子:“我都听你的,但是,我觉得你会继续写下去的。” 他的这句话像一束实心箭扎进了孟非晚的心里,高中的记忆也如一根线密密麻麻穿过她的脑海。 高二文理分科前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后,她站在了班级的成绩通告栏前,对于选文还是选理这件事,她再一次处在了选择的十字路口。 按照她当时的文科成绩,大概能进到一个文科次重点班,班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文理两开花,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未来就业前景状况选择自己想去的分科。 但对于她来说,维持喜好和稳定就业是一个难以抉择的事情,后来她询问了祝霞的意见,毫无疑问地让她选择了后者。 文理分科表格发下来的时候,秦乐知坐在她的身边,悠然自在地转着手上的笔,在孟非晚投去眼神的那一刻,她看到他在“理”的方格里重重落下一笔。 随后,似乎是注意到了身旁人的视线,秦乐知侧头望向孟非晚,和她对上了眼神。 只是那时她忘记了要躲开,也忘了那时为什么要在意他选择文还是理的理由。 只是觉得对于和他不是同班同学这件事,心底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秦乐知从座位上直起身,慢慢朝孟非晚的方向靠近,头顶上的风扇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他看着她手上捏着的表,声音像阳光一样懒洋洋的,还带着点笑意:“看我干嘛?” 孟非晚紧张地抿了抿唇,随即扭过头,打算拉远和他的距离:“没有......” 他睨了一眼她手上的表格,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开口轻声道:“选文吧,适合你。” 她下笔的动作一顿,再看向他时,他说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做你自己想做的,不用在意那么多。” 她总是对自己没信心,但他总是能笃定她能做到她想做的事。 孟非晚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刚刚被她拉远的距离再一次随着秦乐知的靠近而缩小。 “还是说,你舍不得我?” 她当场羞红了脸,再一次扭过头,愤愤地在“文”的那一栏打上了勾。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挑逗,却还总是被他弄得猝不及防,于是她嘴里小声嘟囔道:“神经病。” * 孟非晚和秦乐知将厨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好时,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在某一瞬间悄悄发生了改变,孟非晚突然觉得所有的动作都开始变得不自在。 当秦乐知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她别扭地说了一句“我送你”,却被秦乐知拒绝了。 他伸出手,像逗小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俯下身望向她的眼睛,轻叹一声后,然后挪开手,直起身,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开口道:“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得提前和你说好。” 不等孟非晚问出声,秦乐知就答了:“必要的时候我会在公共场合承认我和你的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我不会过多干涉你的私生活,可随着项目的开始,我们的接触也会越来越多,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所以我建议,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会更好,很多事情我也好方便开展。” 秦乐知大概是知道这个提议会有些强人所难,又往下继续补充,“当然,我这个只是建议,一切情况都照你的来。” 明明这件事是她主动答应下来的,可就在他说完这一切时,孟非晚却有种他早就预谋好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旦决定好了某件事,是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 而且这几天她也刚好为找不到新的住处而烦恼,秦乐知的这个提议真的来得有些巧了,她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下来心里肯定会有很多顾虑。 但目前这个情况,其实她很难不答应下来,可她还是决定打算多给自己的顾虑一些缓和的时间。 “你得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一下。”孟非晚道。 秦乐知垂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良久才应道:“好,有需要你随时联系我。”他停顿了一下,孟非晚的心似乎也跟着停了下来,总觉得对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最后两人都没有开口。 随即秦乐知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里流淌着些孟非晚无法解读出的情绪,直到他接着说出下一句话,语气里还隐隐约约带着些蛊惑:“早点休息。” 孟非晚的呼吸变得破碎,一颗心随着他说出的话变得起起伏伏,在他准备转身走的那一刻,孟非晚还是叫住了他。 她看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秦乐知,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我只有一个要求。” 秦乐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以前,我希望解除关系的权利,要在我这里。” 不管是假扮情侣这件事,还是项目这件事,我只要一个主动权。 这句话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响起,秦乐知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也只是一瞬,笑意溢满了他的眼底,却有些不自然,随后,孟非晚听到他“嗯”了一声,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很晚了,快进去休息吧。” * 秦乐知从孟非晚家里出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子里,有些烦闷地看着手机上和孟非晚的聊天页面。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三点的时候。 注意到孟非晚熄了灯,他按下键盘,打下“晚安”两个字,却在按“发送”时,又犹豫地把输入框里的内容删掉。 却没想到消息的另一头先给他发了信息。 【回到家了报个平安。】 秦乐知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回复道:【好,晚安。】 在按下发送键后,他才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而在消息发送过后,孟非晚来到窗边,直到看着秦乐知的车子离去,她才将室内的灯打开。 看着“晚安”两个字眼微微发愣。 孟非晚去书房将放好的药重新取出来,接了一杯水,又将药按剂量分好吃下去后,她才慢慢钻进被窝。 今天的事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梦一样,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她不想承认是她自己的不安感在作祟,也不想承认自己对于秦乐知完全没有感情。 从小到大孟非晚认为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从来没有被谁坚定地选择过,祝霞把她丢给孟文,选择改嫁。 她也从来不敢细想孟文在选择吞下那一堆安眠药时,有没有想到她往后的生活要独自一个人面对。 就连李一杰选择和她表白,也是因为那所谓的赌注。 如果能在她和秦乐知的这段关系里取得一点温存,哪怕是假的,她大概也会选择自欺欺人的配合他。 困意慢慢席卷全身,眼皮变得异常地沉重。 或许今晚,会做一个好梦吧。 第16章 第十六封 柳城在经历了漫长的雨季后,终于迎来了晴天。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孟非晚照常早早来到教室,她的眼神短暂地在旁边的座位停留了一会,又不自在地挪开。 秦乐知除了每天照常参加考试,孟非晚其实都很少能在晚自习的时候看到他。 其实仔细想想,秦乐知每次越接近考试,他来学校上课的时间就越是断断续续。 孟非晚一次晚自习路过走廊时,偶然看到班主任拿着电话对另一头的人说话。 她从班主任身后走过时,低低地说了句“老师好”,拿着水杯正要抬脚往前走。 却在听到“秦乐知”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不清楚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只零零碎碎地听到班主任嘴里蹦出的几个“惜才”、“优秀”、“竞赛”的字眼。 孟非晚靠着这些字眼拼凑出一句话,无非就是“秦乐知优秀,放在这个小县城的学校里确实是惜才”。 至于“竞赛”,孟非晚也只是用它来联想了这几天秦乐知不来学校的理由。 也好像是突然才明白过来,一个其实对于她来说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现实。 也是,对秦乐知而言,学校的考试于他来说是小事。 在他转学来的那天,其实孟非晚就没想明白他一定要来这里上学的原因,老师安排自己和他坐同桌,真是有些不凑巧了。 他们俩其实就是班上的两个极端。 一个极端地耀眼,一个极端地耗不起眼。 孟非晚只属于这里,可秦乐知不该是。 秦乐知为什么会想和她做朋友呢,还要这么费尽心思的来医院找她,给她补课,真的只是因为老师的安排吗? 连带着上一个问题,她也同样没想明白。 她捏紧了手中的水杯,班主任的声音随着她脚步的加快逐渐消失在她的耳边。 她也开始渐渐清晰地认识到,这几天和秦乐知拉近的距离,也骤然间被她脑海中盘旋的这几个想法变得遥远。 这几天的晚自习是被各科老师拿来评讲卷子,过了今晚各科的分数和排名也该陆陆续续地公布,孟非晚跟着老师的讲评做好批注,心里对自己的成绩有了个底。 直到整个晚自习结束,孟非晚看着旁边依旧空空如也的座位,还是有些晃神。 等她把一切收拾好时,教室只剩孟非晚一个人了,她关了灯,又把教室门锁好,把钥匙放在靠窗的位置,让早上第一个到的人负责开门。 孟非晚背着书包,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脑袋空空的,盯着台阶有一下没一下地发着呆,直到走到操场附近,风吹起周边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响,才勉强将她的一丝思绪拉回。 几道微小的人声从她身边经过,三两成群去往宿舍的方向,孟非晚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恍惚起来。 孟文总是会在孟非晚下晚自习的时候站在校门口等她,每次换着花样带不同的吃的给她。 校门口那棵梧桐树下,总会站着一道对她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笑着朝她招招手,让她赶紧跟上。 孟非晚低垂着头,走到校门口时依旧朝那棵梧桐树望了过去。 只一眼,她的呼吸仿佛就在这一眼间又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风在这一瞬间好似感知到了她的想法,把孟非晚脑海中浮现的那个画面送到了她的眼前。 可树下的那道身影,却不是孟文。 那人懒懒地依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套像是习题册的东西不停地写着,刮起的那阵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混乱。 可站着的那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有手中的笔随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不停地活动着。 他没有穿校服,黑色的羽绒服没拉上拉链,就这么任由着它胡乱地敞开,内里像是只简单地套了件卫衣,就这么和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却又让人觉得格外显眼。 手下的笔停下的那一刻,那人也抬起了头,孟非晚就这么隔着夜风,和那人交换了一道眼神。 或许是在这道眼神的驱使下,那人终于放下了笔,把手中的习题册单手合了起来,塞进左肩单单背着的包里。 风停下来的时候,孟非晚的所有感官好似都被这阵风席卷而去,短短的几秒钟,她只剩下视觉去感知这周遭的一切。 秦乐知朝她走了过来,就这么在她面前站定,那支还未来得及收回包里的笔轻轻地在她脑门敲了敲。 随即,面前站着的这人就这么同时占据了她的视觉与听觉。 “发什么呆呢?” 寒冷的冬天里,连绵不断的雨季里,秦乐知这个人总是能在每一次她想要逃离丢弃一切的时候,反复把她的思绪唤醒。 再把她拉进一个燥热的夏天,和暖洋洋的晴天里。 秦乐知见孟非晚不说话,也没有要开口和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他只是转身往前走,很笃定地认为孟非晚一定会跟上来。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他们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谁要等谁,或者要跟上谁的想法。 所以当秦乐知停下脚步时再回头望,孟非晚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就隔着一道影子的距离和他相望。 而孟非晚就这么刚好踩在秦乐知的影子上。 秦乐知低头向地面看去时,也才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这人在跟着他的影子走路。 真的是特别幼稚又可爱的一种行为。 “你走这么慢,我可不等你。” 秦乐知说出这句话时,带着些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伴随的还有身旁道路上一声清脆的单车铃。 孟非晚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收回了踩着他影子的脚,慢慢走到了和他比肩的位置。 心里那个“你怎么会来这里”的疑问还没问出口,秦乐知已然从旁边推着一辆单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单车有些老旧,看起来特别笨重,没什么时尚感,像是随便从哪个角落里捡来的,以孟非晚目前的身高踩上去的话还显得比较困难。 但是秦乐知竟然轻轻松松就踏上去了。 把肩上的包掂了掂,扭过头示意孟非晚往单车的后椅上坐。 “你哪来的单车?”孟非晚没坐上去,只是问道,还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 “问我奶奶借的,说是我爷爷留下的。” 后半句的解释实在有些多余。 没等孟非晚继续往下问,秦乐知就打断了她:“你要不要坐?” 孟非晚犹豫着,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去哪?” 秦乐知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确定还在可控时间内,便开口答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太晚了我会送你回家的。” 她把校服的拉链拉到最高,随着秦乐知最后落下的话音侧坐了上去。 两只手却无处安放,秦乐知大概是意识到了她的窘迫,在准备踩着单车往前骑前,冷不丁地来了句:“你一只手抓着我衣摆就行。” 单车往前骑的时候孟非晚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看着秦乐知被羽绒服包裹着的背影,猛地就抓住了他的衣摆。 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往两人身上窜,孟非晚缩着脖子把下巴往衣领里躲。 单车拐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夜色中明亮的路灯成了两人再一次向彼此靠近的信号。 却怎么也照不亮两人心中晦暗不明的想法。 直到秦乐知停在一个分叉路口时把她放了下来,孟非晚才觉着这条路有些熟悉。 往右再拐一个弯走几步就能到她家。 可偏偏秦乐知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路。 她好像没告诉过秦乐知自己家的地址。 孟非晚没有往下细想,还是以为秦乐知只是找了个借口送她回家。 所以孟非晚并没有跟着他走,而是指着右边的路叫住了他,“我家在那边。” 秦乐知推着单车往前走,也没有回头,只是不急不缓地回答她,“我知道。” “你知道?” “嗯,你先跟我来。”秦乐知站在左边路口的另一个拐弯处,用下巴示意了前面的方向。 孟非晚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秦乐知从包里抽出钥匙,最终在一个绿色铁门前停了下来。 打开门后,入眼便是满院子各式各样的绿植,抬眼看去,一颗大树立足于进门的右手处,延展出来的树枝遮盖住了院子里的大半片天。 只能依稀隔着叶和叶之间的缝隙窥得几片星光。 “奶奶,我回来了。” 孟非晚听见秦乐知冲着院子里的屋内喊了声。 里面的人没应,却能看见那座屋子的门口打开后走出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 秦乐知放好单车,立马就迎了上去。 她跟在秦乐知身后,和他几乎同时一左一右地扶住了这个被秦乐知称作“奶奶”的人。 老人的手皱巴巴的,孟非晚握着,像握着一块带有清晰质感的粗布麻。 她抬眼看向这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却遮掩不住青春时期在她刻下的美好。 奶奶先是看了看秦乐知,再转眼把目光投向孟非晚。 “乐知啊,是你的朋友吗?” 话是对着秦乐知说的,眼神却是放在孟非晚的方向。 秦乐知没回答,只沉默地瞥了她一眼,像是要把这个问题抛给她。 孟非晚接住了这道眼神,却不知道该不该接住这个问题。 其实现在和秦乐知的关系连孟非晚自己都说不清楚,甚至在她心里,这会他俩也算不上朋友。 也没明白秦乐知这会把她带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棵梧桐树下。 沉默的空气在三人之间来回流转,却没有一个人要开口。 秦乐知见这个问题没有可以抛出去的余地,也为了不让奶奶的话落了空,正要开口应道,孟非晚还是抢先了他一步—— “是的奶奶,我叫孟非晚,是秦乐知现在最好的朋友。” 往下大概都是校园时期的内容~篇幅也不会很长(大概...),会尽快把这段时期的故事描述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封 第17章 第十七封 白开水温热的温度隔着杯子透过孟非晚的手心蔓延至全身,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溢满整个空间,孟非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整个人都还有些不自在。 她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眼神却在瞥到电视柜旁的某个角落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远远看去像是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被方方正正地框在那个木质的相框里。 孟非晚放下水中的杯子,正打算凑过去看一眼,却在起身的一瞬间,那个相框就被眼前突然闪过的人影往下按,照片上的画面霎时就看不清了。 她的动作尴尬地停滞在了半空中,和直直站在她面前的秦乐知对视了半秒,孟非晚又讪讪地把坐起的动作压了下去。 孟非晚捧起杯子,掩饰性地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问道,“奶奶呢?” 秦乐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屋子里开了暖气,他脱了黑色羽绒服身上就只剩一件白色卫衣。 她再一次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放时,秦乐知刚好要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秦乐知的衣袖不经意间轻擦过孟非晚的小拇指,她一下子就跟全身过电似的,陡然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举起手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一刹那电视里泄出的音乐瞬间充斥在两个人的耳边。 “奶奶在厨房煮饺子。” 伴随着电视里某个歌手的歌声,秦乐知回答了她,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饺子?” 秦乐知放松地往下躺,闭着眼睛从鼻间懒懒地发出一个“嗯”的音节,算是应了。 “下周不是快过年了,到时候我爸妈过来接我回原来的家里过年,奶奶身体不方便,不和我们一起,就提前包好饺子让我陪她在这吃一顿。” 孟非晚还没往下问,他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孟非晚转过头,盯着他额前依旧没打理好的碎发,又打量他闭着眼睛的面庞,才轻声疑惑道,“为什么不一起在这吃?来来回回的这样不会觉得很麻烦吗?” 问出来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 但问出来之后她才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想问的。 比如说你跟你父母的关系不好吗,为什么和奶奶在一起而不是和父母在一起,他们俩现在在哪。 又比如说,你的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为什么要主动靠近她和她做朋友,今晚又为什么要邀请她来这里。 可她也只是想着,这些问题就跟她胆怯的心一样,不敢靠近,只敢想。 “忙。” 秦乐知没有在意那么多,也没有多余的解释,他对于孟非晚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只有一个字。 说着,秦乐知就缓缓地睁开了眼,却是直直地和孟非晚的视线撞了个正当,以至于她都忘了躲闪。 电视里播放的音乐随着副歌的到来,歌手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音量也在这时仿佛被放大了好几倍,不停地在孟非晚的耳畔回响。 此刻的画面像是被冻结了好几秒,孟非晚甚至看到秦乐知的眼里嵌着自己的身影。 秦乐知打开电视的这个举动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 竟然能恰好在这个时候掩盖了她内心的一举一动。 可眼神总不会说谎,孟非晚总觉得自己在秦乐知眼里看到的不止是她的身影,还有某种连她也无法解释的异样情绪。 *「我们是天上的星星,在天空相遇又分离,用温暖微弱的光,照亮了彼此的心。」 ...... 电视里的歌手将歌词唱到这里的时候,秦乐知倒是先把视线移开了。 孟非晚后知后觉地跟随着他目光移动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奶奶站在餐桌的角落里看了他们好久。 还挂着一副乐盈盈的笑容。 孟非晚攥着衣角站起身,微微鞠了个躬。 奶奶笑容不减,招呼着手让两人过去,转过身又朝厨房走去。 秦乐知擦着她的肩膀从孟非晚身侧经过,在她面前停下时话语里还连带着几分打趣,“我最好的朋友?” 他话都没说完,孟非晚霎地就抬起了头。 或许是屋里的暖气太足,又或许是刚才的那个对视让她骤然升起的紧张感,以及发现奶奶站在一旁观察他们很久的画面。 但更明显的应该是秦乐知说出的这个称呼,对现在的她来说冲击力更大。 大到孟非晚感觉整个脸都开始发烫起来。 有一瞬间她真想穿越回去,把刚刚在门口说出“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的自己的嘴巴封住。 秦乐知观察着她的神态,眼尾夹带着些许戏谑,不打算戳破她的那点窘迫,可似乎也没打算放过她,“跟着好朋友走吧。” 孟非晚没有反驳,因为这话确实是她说的,所以只闷头跟在秦乐知的身后。 等奶奶把最后一碗饺子盛上来的时候,三个人才齐齐开动。 一开始他们都还只是不说话,孟非晚也只是低头自顾自地吃,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找几个话题渲染一下气氛,不至于让现在的场面太尴尬。 可没想到奶奶还是主动开口问了孟非晚好几个问题。 一开始还只是围绕着秦乐知,问孟非晚他好不好相处,有没有给她惹麻烦,最后还问为什么想跟他交朋友,明明这孩子脾气一点都不好来着。 秦乐知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不乐意了,刚舀起来的饺子还没送到嘴边他就开始急着反驳了,“我脾气好着呢。” 孟非晚一开始还只是很客套,昧着良心说了好几句夸奖秦乐知的话,一边说一边观察秦乐知的反应,看着他嘴角都能翘上天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终于有点其他的反应,孟非晚才说出了所有问题中的唯一一个真心话,“你看他现在脾气就不太好,是不是,奶奶?” 话音刚落,秦乐知就朝孟非晚飞来一记眼刀,委屈中带着点哀怨,像是在责怪为什么这个时候和他不是统一战线了。 弯弯绕绕了许久,奶奶又开始绕回孟非晚身上。 “小晚是哪月出生的呀?” 孟非晚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忙回答道,“差不多接近十二月的尾巴出生的。” 奶奶一听,眉头整个舒展开来,“哟,那乐知你可比小晚大了快将近五个月了。” 说完这前半句话,又侧过头一脸严肃地盯着秦乐知看,“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欺负人家。” 秦乐知听到“哥哥”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都开始变得别有风味,一碗的饺子都像是被他吃出了一整罐蜜糖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骄傲,似乎是比听到“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的心情都还要得意。 “嗯,当哥哥的肯定不欺负妹妹。” 孟非晚听完,直接不动声色地隔着桌子踢了踢他的小腿。 只是刚要收回去的时候,哪想对面被踢的那人反应极快,直接两条小腿并在一起,夹住了孟非晚攻击他小腿的那只脚腕。 孟非晚先是被秦乐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愣在原处,接下来就是整个人一使劲,想把腿从他那里抽出来。 好几秒里被夹住的那只腿都无动于衷,连带着坐着的凳子都被往前拖,发出了几道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直到奶奶这句话一问出声,秦乐知才松了劲。 孟非晚整个人就跟个皮球似的,一下子就泄了气。 她愤愤地瞪了对面像个没事人埋头吃饺子的“罪魁祸首”,一边平静地扭头回答,“没事,奶奶。” 看着碗里最后一个饺子,打着“吃完就走”的想法,孟非晚把它送进了嘴里。 可最先化开的确实一阵糖果的甜味。 孟非晚的表情迟疑了片刻,正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想一看究竟,奶奶像察觉到了什么,立马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要吐,吐出来运气就断啦。” “我在饺子里包了糖果,吃到的人接下来一年都会带着好运生活下去。” “小晚的生活接下来都会甜甜蜜蜜的。” 孟非晚听着奶奶一连解释了好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以前总听大人们说,在饺子里包个硬币或者别的什么,寓意着接下来的一年都会顺风顺水,财运滚滚。 孟文也给她包过,每次包的东西都五花八门的,但每次孟非晚都吃不到,因为总是跑到孟文的碗里去了。 孟非晚总调侃孟文说他有“作家的福气”。 可孟文就是要反驳她,“瞎说,是不是作家都有福气,每个人都有福气,但你就是爸爸最大的福星。” 可孟非晚还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福气,甚至连老天爷都不愿意把这点好运分给她。 可今晚,孟非晚终于在十七岁即将迎来新年的这一年,匀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福气”。 爸爸,是你留给我的福气吗。 霎时,孟非晚突然觉得嘴里的饺子难以下咽。 嘴里的糖果漫出的仿佛不是深刻的甜,而且无比汹涌的苦。 再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秦乐知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才有了几分正经的样子,他从餐桌上站了起来,转去客厅抽了几张纸巾过来递给她。 奶奶看她掉了眼泪一下子就被吓坏了,问她是不是这个饺子不好吃。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忘记要作出反应。 一直到秦乐知说要送她回家,临走时奶奶还拉着孟非晚的手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以为真是自己做的饺子不好吃,“过年以后有空的时候你再让乐知带你过来,奶奶再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孟非晚缓过劲,把刚刚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短暂地收了回去,“不是的奶奶,饺子很好吃,今晚谢谢你。” 奶奶拍着她的头说“好孩子”,就招呼着秦乐知赶紧把她送回去。 秦乐知走到铁门处的时候,孟非晚还站在里屋的门口。 他手里还拿着那套黑色的羽绒服,没有披上,只是满脸心疼地走到孟非晚的面前,接过她手上拎着的书包,把自己手上挂的衣服递给她,轻叹着安抚道—— “不哭了,我送你回家。” *引用歌词摘自歌手牛奶咖啡的歌曲?星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封 第18章 第十八封 明明是一段距离孟非晚家很近的路,她却觉得此刻走得无比漫长。 夜色如同贪婪的野兽,啃咬着时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缺口,让每分每秒都变得如此煎熬。 寒风凛凛,孟非晚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与身旁穿着单薄的秦乐知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默契地在这段路中放慢步伐,连沉默都带着温度。 她微微侧过脸,男孩的所有表情都隐于那只卫衣连衣帽后,叫人如何也看不清。 孟非晚低垂下眼眸不去关注他的那一刻时,秦乐知的脸庞才恰好转向她的方向,只有那头乌黑松散下来的长发看清了他这时的神态。 柳城的冬天是不下雪的,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生锈且沉重的铁腥味,猛吸一口钻进肺里,还会有一阵挠嗓子眼的疼。 孟非晚眼泪都还没完全收回去,抽了抽鼻子,连带着还打了个嗝,化作一团水汽,没几秒就消散在空中。 “你...” 这道嗝倒是打开了两个人的话匣子,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在四周打了个转。 猝不及防呛入一口冷空气,孟非晚的喉咙陡地变得干涩,生生在这时候咳了好几下。 秦乐知一下子就伸出了手,往她背上拍了拍。 “慢点。” 孟非晚蹲下身,整张脸埋进臂弯里咳得通红,等她缓过劲的时候,秦乐知的手才悄然从她背上离开。 紧接着,秦乐知也在孟非晚跟前蹲了下来,一双亮眼扑棱着睫毛紧紧地盯着她看。 一黑一白的身影,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占踞在巷子的拐角旁,仿佛两只寒冬中互相取暖的小猫,交换着彼此间仅剩的温度。 孟非晚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明明自己心里已经乱得不行了,却总是会被秦乐知某刻的举动安抚下来。 就像此时此刻,她不明白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蹲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纱,只要稍微靠近一些,这样微妙的距离就能轻易地打破。 孟非晚能感觉到脸已经红得发烫,可秦乐知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刚刚为什么要哭?” “你的睫毛好长。” 秦乐知刚说完上句,孟非晚的话语就在他的尾音刚落下的时候接了下去,两人同时愣住片刻。 对面的那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像在试探孟非晚话里的真伪。 “长吗?我没什么感觉。”秦乐知抬起的手又放下,平静道。 说完,还歪斜着头,把刚刚的问题又向孟非晚问了一遍。 只是他刚问完,孟非晚就开始盯着地面的某个污点发呆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主动打破了这样微妙的距离。 她站起身时往身后的墙体靠了靠,抬起头瞧着夜幕中挂着的几颗星星,突然蹦出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秦乐知随着她的话语直起身,放下了头上挂着的卫衣帽子,露出了刚刚还被完全遮盖住的松软头发,只是额前的碎发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打理好。 他朝孟非晚望去的方向瞥了半秒,也学着她的姿势,双手交叉地靠在孟非晚的身旁。 “会吧。”秦乐知语气淡淡地,没什么起伏,“人总要相信点什么,生活也才会有些盼头。” 孟非晚不知道秦乐知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敢多加揣测。 “但我今天的本意是想让你开心一点,确实没有想让你哭。” 秦乐知的话锋一转,嗓音低沉得像一记闷锤突然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什么?” 冷风让她的声音跟着身体一起打着颤,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秦乐知的用意了。 “奶奶她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来家里我也没和她提前打招呼,如果让你想到了不开心的事,希望你不要计较。” 她随着秦乐知吐出的每个字缓缓直起身子,直到它们完整拼凑出一段话,孟非晚才意识到他在向自己道歉。 “我没有计较。”孟非晚下意识把手伸进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在摸到里面的东西时,动作跟表情都稍稍凝滞了半晌。 秦乐知瞧着她的动作,似是很早就预料到了孟非晚这一刻的动作,眉眼间又沾染上丝丝和这个冬天毫不相关的笑意。 怎么会有人只是站在这里,就像一道阳光一样。 孟非晚想不明白,秦乐知也一言不发,带头继续往她家里方向走的那一刻,她的手还放在口袋里,依旧紧紧攥住里面的东西。 两人走到她家门口后,孟非晚觉得手心里的那点东西都被她捂热了。 意识到这段路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孟非晚的手才从口袋里离开,却没有将里面揣着的东西拿出来。 孟非晚把羽绒服脱了下来,双手递给他,很小声地道了声谢。 这个动作在他们两人之间持续了半分钟,秦乐知才把她手上的衣服接过,还同时把拎着的书包一起还给她。 等孟非晚把书包往肩上一背,秦乐知就开始往她刚刚揣着兜的位置摸了摸。 那几颗大白兔奶糖真送到她眼前的那一刻,恍惚才变成了难以置信。 “给你的。”动作随着他的这句话往前一送,孟非晚被迫捧着手心接过了这几颗糖,摸着还是暖乎乎的。 “你兜里总爱放着这些糖吗?”孟非晚盯着手心里的糖问道。 “我不爱,是奶奶总喜欢往我兜里塞的。”秦乐知回答得很快。 似乎是回答完才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又换了个话题。 “过了明天出成绩,到过年后可能我都不会在柳城这边。” 意思是他这几天也不会去学校。 想起刚刚他说的要和父母回家过年,大抵是离开这里一阵。 孟非晚把手心里的糖往书包里塞,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出一句,“你要回哪啊?” “宁城。” 很小的时候孟文和她提起过这个城市,是距离柳城大概两千多公里的地方,和这里不一样,那里生长着孟非晚所有向往的一切。 宁城她只在书上见过,电视里看到过,以及被人提起过,却唯独没有实实在在地站在过那片土地。 很小的时候,她就和孟文说,长大了一定要去宁城看一看。 可是有人生来就活在那片土地,孟非晚突然又有一种强烈的分割感—— 秦乐知和她确确实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宁城这会下雪吗?”孟非晚随意把糖放在了书包的某处,掂了掂书包,问他。 “你喜欢看雪吗?”秦乐知不答反问。 孟非晚抿着唇不回答,秦乐知却像是读懂了她的情绪。 他掏出手机递给孟非晚,“你留个号码,到时候我请你看雪。” 孟非晚满脑子空白,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鬼使神差地往上面输了一串数字。 对方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了回去,离开前还把手机在两指间转了一圈。 “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孟非晚洗完澡躺在床上,才突然来得及思考一个问题。 回到她家的这条路几乎都是秦乐知带着她走的。 秦乐知是怎么知道她住哪的? 奶奶家和她家相距的距离也不远,难不成她和秦乐知一直都住在同一片地方? 可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完全没有察觉到,甚至发现自己家附近有这么一号人。 孟非晚带着这个问题陷入一番沉思,可眼皮子上就像压着两个小人,疯狂在她的眼前打架,不知道是哪方先败下阵来,孟非晚就完全没了思考的力气,沉沉睡去。 等闹钟在她耳边响了好几阵,小人也决斗出了个结果,再睁开眼的时候,只剩房间的灯还明晃晃地在顶上亮着,窗户外也早已天光大作。 她匆匆收拾好书包出门,路过昨天那个路口时,还短暂地停下脚步,一辆看着价格不菲的汽车从她面前经过。 “滴”的一声,她看清了车后座坐着的一男一女,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到达学校的时候,情况也果然如秦乐知所说的那样。 今天是最后一天,公布完成绩就照常举行散学典礼,中途班主任又把她叫了出去。 “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了?”班主任望着她,问得小心翼翼。 孟非晚只点点头,没有出声,想着班主任也大概地了解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 班主任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却终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只劝道,“好好学习,不要影响了自己的学习状态,你这次期末成绩还算不错,特别是语文,表现得很好。” “谢谢老师。” 以为只是正常的慰藉,孟非晚正打算道完谢转身就走,却还是被班主任的一句话定住了脚步。 “语文老师看了你这次的考试作文,觉得你很有潜力,特别拜托我问你一声,有没有兴趣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 孟非晚错愕着眼神看向班主任,以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比赛?” 班主任点点头,“是的,现在也正值文理分科和升入高三的重要时期,这个比赛对你来说很有帮助,我建议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参加。” 孟非晚还没回答,班主任又转向另外一件事。 “还有那个,秦乐知跟你是同桌对吧?他这几天都没来学校,今天散学典礼他家里人也给我请了假,你看看能不能帮忙帮他把寒假作业送过去?” 本来想着拒绝,说可以让他家里人来取,又想到奶奶身体确实是不方便,孟非晚最后才是勉强应了下来。 只是参加比赛这个事,她还是向班主任表达了要在考虑一会的想法。 所有流程都走完了以后,伴随着老师的两句“新年快乐”和“假期快乐”,班里人的一窝蜂地朝教室外奔去。 孟非晚望着窗外,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人们奔向新年,奔向新生活,奔向新的一岁,奔向那个独属于自己的一切,也奔向在门外等候着他们回家吃团圆饭的家人。 广阔的天地中,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地渺小,热闹不属于她,孤独也不属于她,她渺小得无法拥有一切,只能握住手中虚无缥缈的理想,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世界四处游荡,飘无所依。 新的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却又什么都在变化。 她收拾着秦乐知和自己的作业,慢吞吞地朝班里后排的通告栏走去。 那里零零散散地贴着每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表,她穿过微小的人群站在通告栏面前,风恰好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细小的微光,密密麻麻的纸张整齐划一地在空中轻轻荡了一下。 她一眼就能在每张纸上轻松捕捉到了秦乐知的名字,而孟非晚却要用好几秒的时间,才能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找到属于她名字的那块角落。 孟非晚一张纸一张纸地用手指丈量和秦乐知的距离,一直到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表。 终于,在这张排名表上,她难得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孟非晚和秦乐知这两个名字的距离,刚好是她无名指的长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封 第19章 第十九封 孟非晚走出校门口时还是习惯性地往那棵梧桐树瞧了一眼,心里在期待着什么,却又在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某块地方变得空落落的。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夕阳渐渐西沉,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橘子从树上缓缓坠落。 远处蜿蜒的山线好似张开了它的大嘴,没一会就把这颗熟透的果实扒光抹净似的吞吃入腹。 整片天空染上了带着色儿的甜腻汁水,几片流云如同吐出的果粒,虚虚掩掩地在空中落着。 孟非晚迎着这道晚霞一如既往地往回家的路上走,校门外的商家店铺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息,张罗着装饰门面。 这条踏往回家方向的街道不知道反反复复走了多少遍,明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孟非晚却感觉比往年还要热闹了许多,连街边摆摊卖各种小吃的商家叫喝都变得卖力起来。 和着周边升起的腾腾烟火,各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远远地嗅到一阵烤栗子的焦香味,孟非晚就跟身上装了导航似的,精准定位到了老板的位置。 “小姑娘,来一份烤栗子不?” 孟非晚从包里找出几张零钱,递给老板,朝他点点头,“要一份。” “好嘞。” 等孟非晚拿着老板递给她的这份烤栗子走出了几米远后,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蹦出了秦乐知的脸。 她又重新调头,再一次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我还要一份。” “给家里人买的呀?” 孟非晚接过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等她把老板再次递过来的这袋烤栗子捂进怀里,孟非晚才用微乎及微的音量嘟囔了一句,“给好朋友带的。” 就当是昨天饺子和大白兔奶糖的回礼。 再说了,她还要顺道给秦乐知送寒假作业。 嗯,就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 孟非晚捧着手心两份刚出炉的烤栗子再次往前走,鼻尖还往里凑了凑,暖意像是打通了她的嗅觉,顺着神经瞬间蔓延至全身。 暖意化作实感,在孟非晚的周围横冲直撞,像是终于在这条街道上匀到了独属于她的一份热闹。 此刻的孟非晚眼里盛着远处的天光,手里却像捧着两颗太阳。 就连脚步都开始变得轻盈起来,没由来的喜悦占据了她整颗心,但她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了。 孟非晚一路哼着小曲走到了昨晚秦乐知把她放下的那个巷口,她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还特地装出一副不经意间路过的模样。 把半路揣在口袋里的烤栗子拿出来,确定还是热的,她才往里走。 却在看到早上那辆价格不菲的汽车停在铁门门口的一旁时,孟非晚又陡然间止住了要往里打招呼的念头。 隐隐约约听到院里传来的说话声,她本想要不晚点再过来,转过身正打算离开的一刹那,脑子里还是生出了一丝令她感到羞愧的窥探欲。 “老师说你这次竞赛成绩不错,但没什么好骄傲的,过年之后还有几个比赛,你好好准备,对你之后出国只有利没有弊,好好利用这次假期,不要懈怠...”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孟非晚一下就想到了早上坐在车里的那个女人,明明那会脸都看不真切,这会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却又莫名让她感到害怕。 对面回答得断断续续,她甚至连个微小的字眼都没捕捉到,但孟非晚还是听清了是秦乐知的一声“嗯”。 孟非晚挪着脚步想再凑近一些,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搭上肩膀的手让她整个人都冒了一层冷汗,怀里捂着的那袋栗子全都抖落在了地上。 “小姐,请问你是找人吗?” 一粒一粒的,就跟她那无处遁形的窘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沾上灰扑扑的尘埃。 “没有没有,我路过。” 孟非晚红着脸蹲下身,反而没想看清攀住她肩膀问话的那个人是谁,只想把她掉落在地上那些栗子捡起来,试图给自己的这份窘迫找个地儿埋起来。 里面的人像是听到了动静,随着铁门“吱呀”的动静,孟非晚这会就更想逃了,她的手不停地颤抖,捡了一粒,那个角落又冒出几粒,像是怎么捡都捡不完。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粒灰扑扑地滚在她的腿边,孟非晚瞥到正急忙想伸出手捡起来,身旁轻刮起一阵风,那人蹲下身替她拾起,两人指尖擦着指尖,孟非晚抬起头,只盯着那人低垂下头漏出额前碎发。 那颗栗子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孟非晚只记得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里,依旧映着她单薄的身影。 如同昨晚在巷口的那样,孟非晚再一次看到了他在寒风中扑棱的睫毛。 是真的很长。 他仿佛拾起的不是脏兮兮的栗子,而是她小心翼翼试图掩盖着的那丝无地自容。 孟非晚接了过去,唯独把这颗塞进了口袋里。 独自喃喃着一句“谢谢”,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秦乐知就站了起来。 “谁啊?”女人的声音伴着冷风同时在孟非晚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也忘了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同学,来给我送作业的。” 秦乐知好似一眼看清了孟非晚内心的想法,在她心底再次泛起涟漪之前,他抢走了试图砸向她内心的那颗石子,如同捡起那颗栗子一般。 在他的提示下,孟非晚随着秦乐知话尾开始翻找书包里要给他送过来的那份寒假作业。 “沈叔。”孟非晚听见女人开口道。 随着女人的这声称呼,一直站在孟非晚身后的人这会才走向前。 孟非晚把作业递给秦乐知的那一瞬,那双攀住她肩膀的手却先一步在秦乐知接过之前把它们拿了过去,交给了那个一直目光炬炬站在秦乐知身后,却死死盯着孟非晚看的女人。 女人接过,像批阅某种重要机密文件似的,一遍遍扫过手上拿着的东西。 孟非晚却在此时用余光扫到了秦乐知不自觉握紧的拳头。 他好像很紧张。 孟非晚从来没见过秦乐知出现过这样的反应。 明明是不论面对什么都平淡如一滩死水的秦乐知。 给了现在的她一种错觉。 比起紧张,她感受到更多的却是秦乐知的恐惧。 对身后那女人的恐惧。 孟非晚张着嘴,想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把手上的这袋栗子送给他,可想到它们刚刚都掉在了地上,沾了不知多少轮的尘土,却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她掐着书包肩带,想着可以把包里干净的那一袋给秦乐知。 可秦乐知下一秒就出声截断了她的动作。 “谢谢你跑一趟,快走吧。” 孟非晚觉得他这阵恐惧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秦乐知说出这话时的语气,简直让她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人和昨天送自己回家的人判若两样。 “我...”孟非晚抬起指尖,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可秦乐知身后那女人的目光再一次如财狼虎般盯上自己的时候,她又缩回了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她握住一缕稀薄的空气,忽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走吧。”秦乐知继续催促道。 就像在驱赶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女人还是走了上来,两手扶上秦乐知的肩膀,挂起的笑容让孟非晚不寒而栗,掐着书包肩带的手放下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乐知的同学吧?谢谢你今天专门跑一趟过来给我家孩子送作业。” “但今天实在不太方便,不然就得请你到家里坐坐了,你看这会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你说对吧,儿子?” 道完谢,女人把视线转向了秦乐知,最后一句像是某种警告。 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秦乐知。 孟非晚这时更加印证了心里的想法,面前的女人确实是他的母亲。 瞧着秦乐知的神态,对方却没有将眼神留给她半秒。 孟非晚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她朝着两人的方向半鞠了个躬,散落的长发随着她弯下腰的幅度遮盖了脸上落寞的神情。 “打扰了。” 转身离开好几米远后,孟非晚还若有若无地听到女人问了一句“刚刚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就是给我送作业的,不用太在意。” 秦乐知的话就像一盆巨大的冷水,“哗”地一下,孟非晚路上还带着的那阵雀跃瞬间就被浇灭了。 * 孟非晚像只无厘头苍蝇回到家的时,刚好看到祝霞解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这个画面实在是让她有些恍惚了。 上次祝霞给她做晚饭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清了。 和孟文祝霞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的最后一顿“散伙饭”,倒是更让她记忆犹新。 孟非晚走到沙发把书包放下,脑子里嗡嗡地还闪着秦乐知那句“不知道”。 “今天不是散学典礼吗?怎么回来这么晚。”话说了半截,祝霞又跳转了话头,“先过来吃饭。” 桌子上的菜冒出热腾腾的雾气,孟非晚靠近时聚拢的菜香才往她鼻子里飘。 她拖着凳子往下坐,望着孟文最常坐的位置发呆。 菜也没夹,只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还没完全下咽,祝霞又再一次提及了另外一个问题。 “听说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 一口饭像是被孟非晚掰成了十口,怎么都吞不下去,喉间就跟卡了颗石子似的,最后也只是生生点了下头。 “我还听老师说了要你参加比赛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这个问题就好比把她架在火炉上烤,稍微回答出了一丝偏差,架着孟非晚的那个担子就要把她往里扔。 那口饭终于被孟非晚咽了下去,可她心里仿佛始终卡着一股气,怎么也上不来。 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封 第20章 第二十封 “不知道。” 秦乐知那句“不知道”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一直在她脑子里爬来爬去,把这三个字用力当着祝霞的面说出来后,孟非晚竟然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比赛不比赛,什么期末成绩,全都跟她嘴里的那口饭一样,堵得她的心阵阵难受。 所有事情都跟如同海草一般紧紧地缠住她的双脚,只能笨拙地朝四周扑棱,寻找着一丝生的希望,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窒息。 秦乐知就是那根缠得最紧的海草。 祝霞像是捕捉到了孟非晚语气里的不耐,却选择了忽略,也不管她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还是随便找个幌子敷衍了事。 跟下达一道命令一样,祝霞说出的话不容置否。 “我帮你拒绝了,你别去了。” 孟非晚夹菜的手一滞,望向祝霞的眼神充满了迷茫,从巷口回到家的这段路上,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在听到祝霞的这句话后全然断裂。 眼泪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从孟文去世那天一直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了爆发的理由。 也是她为自己深感无力而找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她努力控制自己话语里的颤抖,却还是没办法不让眼泪往饭桌上砸。 “你到底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孟非晚连同话里的怒气一同将筷子往桌上砸,“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两声质问里还裹挟着连她都没感知到的怨恨。 祝霞对她的反应无动于衷,甚至没抬眼看她,还夹了一口菜往嘴里送,孟非晚此刻直起的身躯在她眼里仿佛成了笑话。 祝霞只是坐着,就把她的所有委屈与愤怒全部打回原形。 “我是你母亲。” “你问我为什么、凭什么,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充足吗。” 其实孟非晚早该明白,大人是无法理解他们某一瞬间突然爆发的情绪的。在他们眼里,那是少年青春期的叛逆,是未成熟心智的一种表现。 他们没有时间深究这样的叛逆和不成熟的成因,也没有时间坐下来静静地听他们诉说心里话。 他们只会把这些情绪归为不懂事,不乖巧,不听话。 为所谓的“为你好”找借口。 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就是这么简单,一句“听我的准没错”就自以为可以解决孩子出现的所有问题。 可对于这时的孟非晚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暴力。 不断压制她精神底线的隐形暴力。 祝霞就是这样的。 孟非晚无法否认祝霞作为“母亲”这一角色为她付出的一切,但也无法消除祝霞作为“凌迟者”在她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如同现在这样一般。 孟非晚总是在矛盾的边缘挣扎着,每每她终于觉得祝霞其实也是个好母亲的时候,祝霞又总能轻轻松松地在一瞬间把她拉往另一个极端的边缘。 她也可以是个“坏母亲”。 因为血缘的链接,孟非晚可以爱她。 可孟非晚同样也可以因为大人所认为的“叛逆期”,而选择去短暂地憎恨她。 但她于祝霞来说,到底是爱还是恨呢,孟非晚的回答同样是那句“不知道”。 “从你和我爸离婚的那一刻,有把我当过你女儿吗。”孟非晚身体抖动着,嘴里不停地嗫嚅,“怎么我爸死了,你倒是上赶着要做我妈了?” 所有想法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孟非晚决定不再试图去从祝霞身上探索那些“爱与恨”。 可话说出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战胜了理智。 以至于祝霞一巴掌落在孟非晚脸上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孟非晚缓慢扭过头,死死盯着面前站着的祝霞。 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大腿,企图用痛觉唤回一丝理智,把淌下的眼泪活生生往嘴里咽。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祝霞说着,面部止不住地抽搐,却没像孟非晚一样掉下哪怕一滴的眼泪,“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爸吗!” 祝霞不再冷静,孟非晚竟罪恶地为此刻触动了祝霞的情绪,而感到了些许胜利的喜悦。 泪水如同火烧的热油,它们从孟非晚脸颊划过时传来阵阵的刺痛感,可她却无法顾及这些感觉。 理智战胜了罪恶感,此时终于占了上风,在孟非晚眼前活了过来,有心无力地挣扎着。 她为刚刚说出那些话的自己生出了一丝愧疚。 祝霞是自己的母亲,生她养她,陪伴了她十几年,除了抛弃她和孟文离婚这件事,确实没做错什么。 可为什么孟非晚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根本无法原谅。 “我是你母亲。” 祝霞刚刚的话如同回旋镖一般重重地穿过她的脑门,痛觉全部集中在同一处,让孟非晚顿时站不住脚。 对,祝霞还是她的母亲。 她软下身子,倍感疲惫地往椅子上塌,眼前所有的佳肴都变成了内心喧嚣的怪兽—— 这是你母亲亲手为你做的,要学会感恩,要学会知足。 “对不起。” 孟非晚妥协了,她决定不再反抗眼前这个称作她“母亲”的人,连吃下这顿晚餐的心情都消失殆尽。 随后,她在祝霞毫无波澜的神色中,六神无主地捞起书包就往楼上走去。 一位被称作“母亲”的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祂的“信徒”折服了。 * 整个人往床上扑的时候,孟非晚的腰侧被口袋里装着的东西生生硌了一下,坐起翻出时,才想起这是那粒秦乐知替她拾起的栗子。 温度在孟非晚手心消散,摸着还凉嗖嗖的。 她来来回回摩挲着手上的东西,仿佛还残留着几分余温,不由自主地,她又想起了秦乐知拈起这颗栗子时的神态,那双轻颤的睫毛又悄悄地动摇了她的心。 这份仅存的温度就像是来自于两人不经意间相抵的指尖。 孟非晚走向书桌,拉开了最下面的一层抽屉,翻出了一个上着锁的铁盒子,方方正正的,摸起来还没什么重量,却能容纳很多东西。 这是孟文留给她的。 “人总要相信点什么,生活也才会有些盼头。” 秦乐知这句轻飘飘的话此刻有了重量,它们穿过黑夜和时间,踏过寒冬的夜风,回荡在孟非晚的思绪里,留下了深刻的一道痕迹。 这个或许就是孟非晚所认为的盼头。 “当生活不开心不如意时,就把某刻让你开心的物品,又或者是某天写下的一张小纸条,把它们放进去。” “难过沮丧的时候就打开它,就当是过去的你给未来的你一个安慰。” “爸爸没什么能做的,就把这个盒子送给你,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要记得不论怎样都保持善意,多记住美好的事物。” “我和你妈妈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但爸爸从来不后悔拥有你这么优秀的孩子。” “我们俩的事不需要你承担什么后果,你不要去责怪妈妈,就这么简简单单健康幸福地长大就好。” 那天是个平安夜,孟文拉着她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 是不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 孟非晚把铁盒子用钥匙打开,把手心的这颗栗子放了进去,摸了摸口袋,里面还留了几张糖纸。 连着孟文这些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和她无数个深夜存放在里面的不安情绪,一起上了锁。 关上抽屉的那一瞬,房间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之传来祝霞的声音。 “晚饭我放门口,待会拿进去吃点,我这几天有事,就不过来了,桌上给你放了些钱,不够用再和我说。” “那个比赛我已经给你推了,老师再找你说什么拒绝就好,好苗子很多,不缺你这一颗,上了高三就专心学习,考个好大学。” 孟非晚坐在地上,把祝霞的整段话像个打字机一样断断续续地输入进大脑里,她没回答,只沉默地走到房门边。 直至听到祝霞下楼的动静,她才把门打开。 把地上摆放整齐的菜端进房间里,却没有马上动筷,而是快步走到阳台处,看着祝霞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手指用力得仿佛要在阳台边抠出了好几个洞。 * 孟非晚收到秦乐知的短信是在两天后。 今天是小年夜,孟非晚起了个大早,自己出门去超市购置了一些年货,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风尘仆仆的。 孟非晚住的这片小区大多数都是追求清净生活和身体不怎么方便的老年人,当时孟文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在这里买了房子。 有时候孟非晚放学也能看到孟文没事就和老人家下棋聊天散步,说是在亲近生活。 这些老人的儿女在外为家庭生活事业奔波,每天拼命地在各个繁华的大都市中来回穿梭,却没有办法享受哪怕片刻的宁静。 孟非晚其实有时候也会害怕这样的未来,站在即将十八的路口,她竟然也开始忧虑还没发生的事了。 路过一位老爷爷家门口的时候,孟非晚还帮忙着给人贴了好几副春联,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都透露着孟非晚轻而易举就能读懂的心疼和怜悯。 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话停在嘴边也不知道要开口,看她一个小姑娘还拎着这么多东西,老人家就只是一个劲的往她口袋里塞红包。 一路下来,孟非晚的口袋里已经攒了四五个,她都快不认识“谢谢”和“不用”这四个字了。 在路过那个熟悉铁门的时候,孟非晚还是停下了步伐。 往里张望时没见着人影,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电视声,大抵还是放的音乐频道。 正琢磨着要站在原地朝里打个招呼,又不想奶奶拖着不便的身体,隔着里屋到门口的这点距离来给她开门,便还是把这个想法打住了。 盘算着等秦乐知回来后再带些东西过来给奶奶拜年。 回到家后她把东西塞满冰箱,心里升起一阵满足感,冷冷清清的家里,冰箱竟然成了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孟非晚就是在这时候收到秦乐知的短信的。 手机在口袋里隐隐作响,短信提示铃瞬间打破了周遭的平静。 她举起手机,点开了收件箱里的那串陌生号码。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和一张配图—— 【雪。】 回忆大概是有12w字左右的内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好视讲述的节奏。现在下笔总有种人物不受控的感觉,有些剧情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来了,打乱了很多我大纲以外的设ovo。 本来也是想着和先前一样穿插描述,但想了想因为自己笔力功底确实不够,还是把它们集中一次性讲个清楚更好,希望大家能有耐心看完(*??v?)。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二十封 第21章 第二十一封 孟非晚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的。 靠着号码后面标记的归属地,这串陌生的数字自动变成了秦乐知的名字。 可手指停在键盘上,孟非晚又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以为说请她看雪只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秦乐知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孟非晚很久没体会过这样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了。 还只是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时候孟非晚没想那么多,秦乐知嘴里蹦出“宁城”这两个字时,她就只想到了“雪”。 大抵是柳城从来没有雪,一场简简单单的雪仿佛成了她的执念。 也是对宁城的执念。 照片有些虚焦,拍照的人应该是拍完也没注意,就立马发了过来,但白茫茫的大片仍然依稀可见。 手机又张狂地在手心里伴随着提示音震动了好几下,对方像是看到没回复,孟非晚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瞬间就跟弹弹幕似的一张一张跳了出来。 【没看到?】 【还是我没信号?】 她看着这两个问句,眼前自动跳出秦乐知举着手机在雪地里到处挥舞的模样,笑意不知不觉染上眉梢。 孟非晚低头盯着手机一张张翻过,又放轻步伐走到客厅,凭着感觉找到了电视的开关按钮后按下,空荡荡的屋内霎时被电视机里此起彼伏的人声填满。 随即,来电铃声充当着背景音乐配合电视里的动静响了起来。 那串自动打上“秦乐知”标识的陌生数字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进了她的眼里。 吓得孟非晚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那天狼狈捡栗子的画面也在这时陡地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一丝丝羞耻再次顺着孟非晚的神经爬上身体,化作一个坚硬的壳,包裹住她的全身。 其实后来那两袋栗子全被她一粒一粒地掰开吃完了,吃完在看到手指缝里沾着细小的栗壳粒时,孟非晚才察觉到自己在无意识地进食,像是为了弥补某一刻情绪的空虚。 刚出炉的那阵焦香味随着冷空气都消散了一大半,吃得孟非晚没滋没味的,还有些腻。 早知道不买两袋了,她有时候就是觉得自己总喜欢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可她又偏要去做,哪怕知道真的毫无意义。 就比如对秦乐知现在这通电话按下的接听键。 孟非晚甚至连开口说些什么都没想好。 “孟非晚?” 清朗的声音隔着屏幕化作一道电流声传来,让孟非晚的意识也跟着卡顿了半秒,她的名字像成了什么禁忌词,跟三二一木头人似的,身体也跟着意识顿在原地。 喊着她名字的那个人像是就这么远远地投射过来一道眼神,意图捕捉她想要动作的那一刻,每一秒对孟非晚来说都是煎熬,她也只敢停在原处一动不动。 “嗯。” 身体跟着心动了,孟非晚还是没坚持住。 她手指扣着手机背面,只艰涩地蹦出这一个字。 “哦,有信号呢。” 秦乐知似乎是走动了很久后又在某处停了下来,孟非晚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很微小的“嘎吱”声,像脚踩着雪带出的响动。 “看着雪了吗?” 孟非晚扭头看向窗外,柳城今天还是个大晴天,只是温度还有点低。 阳光直直地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埋下一道阴影,让她的心都跟着暖了半截。 柳城的晴天里裹挟着寒冷,和漫雪纷飞的宁城放在一起,其实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情景。 “看着了。” 孟非晚扣着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的某处躁动因为他的这句问话得到了平息,如同那束照进窗缝的冬日暖阳。 “好看吗?” 其实她想说雪是挺好看的,但你拍的不怎么样。 “好看。” 两个人就跟输入自动对话代码的机器人似的,一板一眼地聊着,谁也不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但似乎谁都没有要挂断的打算,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天发生在绿铁门门口的事。 “我在宁城待久了,没什么感觉。” 孟非晚点开了免提,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电视里的人声断断续续地顺着空气传来,可她的注意力却全在那部手机上。 “年年冬天都下雪,我年年都觉得没趣。”秦乐知又开始往前走了,那阵“嘎吱声”又隔着两千多公里的另一端传了过来,在狭小得只装得下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但今年好像不一样。” 孟非晚随着秦乐知话里的尾调心底一沉,总觉得有什么情绪要控制不住地自底浮现出来。 “哪儿不一样啊?”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孟非晚就这么顺着秦乐知的话问了下去。 秦乐知嘴里拖着长长的音节,半天也没说出答案。 最后只听见他故作散漫地说道:“你猜。” 孟非晚张了张嘴,话卡在嘴边还没完全说出来,就听见秦乐知掐断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接着撂下了剩下的半句话。 “你作文本落我这了,我过完年回去给你拿过去。” 作文本? 灵光一闪,孟非晚立马跑到房间里翻了翻书包,才发现那本被她用来做摘抄素材的作文本不见了。 应该是听到了她捣腾的动静,秦乐知不由分说地哼笑出来,“给我送作业的时候,夹在里面了。” 想到了什么,秦乐知又补充,“我没看,放心吧。” 心弦一松,孟非晚长长呼了一口气,“好。” 一直到电话挂断,孟非晚都没想通秦乐知“你猜”这句话里的含义。 只是后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十年后的某天才有了解答。 * 除夕夜前两天,孟非晚接到了任楚妍的电话。 照说在看到同样是陌生号码的那一瞬,她本想着不该接通的,可心里头总有道念头推着她,鬼使神差地,孟非晚还是按了接听。 放到耳朵边时,她没有出声,而是先等着对方开口。 “是小晚吗?” 孟非晚凭着自己对声音的敏感,她还是认出了是那天葬礼上的任楚妍,摘下手机再确认了一遍号码,疑惑道,“楚妍姐?” 其实确认是任楚妍的那一刻,孟非晚的第一反应是祝霞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要害死孟文就算了,别再来祸害我女儿”。 她没明白任楚妍和她爸爸去世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像跟刺一样扎着,孟非晚和任楚妍的这通电话,因为这个问题被无限拉长。 “啊,是我。” 她一边接听着电话,边打开了冰箱门,寒气带着微弱的光源扑了孟非晚满脸的时候,任楚妍的话也有了下文。 “这两天有空吗,我去孟文老师家里找你,觉得这件事还是当着面和你说清楚更好些。” 听到孟文的名字孟非晚还是会心底一颤,胡乱在冰箱里摸了一把,关上的那一瞬,眼神随着光线的消失暗了暗,只是周遭空气仍旧夹杂着几分冷冽。 “是很重要的事吗?”孟非晚问。 任楚妍语重心长地轻叹了口气,缓慢道,“重不重要,还是取决于你想不想和我见一面。” 几乎是毫不犹豫,她直接答应了下来,和对方约定好时间,随后挂断了电话。 望向孟文书房禁闭的房间门,孟非晚不安忐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祟。 她走向阳台,观察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平常冷寂得不能再冷寂的的氛围,却因为过年而沾上了一份不属于这里的哄闹。 在外奔波的儿女们因为这样独特的节日而有了一分喘息的机会,孩童奔跑的嬉笑,伴随着响炮砸在地上的“啪”的一声,家人站在原处高声大喊“小心点”,孩童若有若无的回应在经久不息的响炮声中徐徐消散。 孟非晚不懂过节的意义,日子每天怎么过对她来说其实都一样,就像秦乐知对“雪”觉得没趣,她也同样认为“过节”没趣。 但对每个人来说,某天总能被以冠上某个名称而变得弥足珍贵。 “平安夜”、“圣诞节”、“元旦节、”情人节”...... 它们如同深深的烙印在人们心里留下一份独特的存在,只因为他们能在某天到来的时候匀到一份独属于内心的安宁。 和家人过还是和自己过,对这些人来说都意义非凡,或许这才是部分人觉得过节具有独特意义的原因。 节日链接起人们内心的情感,衔接起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节日也因为人类情感和关系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 万家灯火中,孟非晚却找不到属于她的那一份意义。 打开手机里的收件箱,秦乐知的那条“雪”的信息仍旧明晃晃地躺在那里,像先前一样,孟非晚再次一张张翻看了起来。 这一刻,才像是有了意义。 * 任楚妍是在电话过后的第三天找来的,除夕的前夜。 孟非晚打开屋门,寒风霎时侵袭而过,跟屋内的暖气形成两个极端。 看到门外站着的任楚妍,那时葬礼上没注意,这会才有了打量她一番的机会。 任楚妍瞧着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脸上就已经有了一副老成的气派,不知道为什么,孟非晚看到她时,总有种莫名的可靠感。 她浅笑着对面前的人道了句“过年好”,接过任楚妍手上提着的大大小小的礼品,再邀请她先进门。 “你一个人吗?”任楚妍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孟非晚盯着她带来的这些大小不一的东西,有点感叹任楚妍这趟来得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嗯,我一个人。”听到问题,她点了点头,又接着道,“您东西是不是带的有点太多了?” “你妈妈呢?” 任楚妍没理她后半句,只挑了前半句回答。 孟非晚给她指了座,再给她接了杯热水,慢悠悠开口,“她这阵子有点忙,不过来。” 一副了然,任楚妍没再多问些什么,想到对方来的目的,孟非晚也没急着要寻求一个解答。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爸爸的书房?” 孟非晚把水杯放到任楚妍坐着的桌子面前,指腹莫名被里面盛着的热水一烫。 整个人就跟脑袋里塞了团棉花似的,一片空白。 第22章 第二十二封 任楚妍的这句话如同一个生锈的零件,卡在孟非晚的大脑里,让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卡顿了半晌,连思维都无法正常运转。 孟非晚挪开指腹,热水在上面残留的痛觉就像她这些天来都不愿提及的某道伤口,逐渐变得滚烫鲜明。 “这也是您来找我的目的之一吗?” 水杯里的水随着孟非晚离开的动作轻轻晃了个圈,当它归于平静时,孟非晚才抬起眼看向任楚妍。 孟非晚眼神里盛着的情绪仿佛一座冰山,任楚妍读懂了表面的风平浪静,却总觉得底下藏着一片惊涛骇浪。 等浪尖席卷而来时,任楚妍才想着要躲避。 “是也不是。”任楚妍猜出了孟非晚心底的想法,却依旧保持镇定,继续道,“编辑手下的每一位作家,于我们而言都是一道心血,我没有要吃人血馒头的打算,那无疑也是在啃食我自己的血肉。” “更何况,孟文老师对我有恩。” 最后一句话落入孟非晚耳朵里,仿佛风浪中的一支船锚,让她身体里的某种情绪停下了继续翻涌的冲动。 心里倏地闪过孟文的那句“保持善意”。 孟非晚抿着唇站起身,才意识到汹涌的恶意差点将她淹没。 任楚妍跟在她的身后,直至孟非晚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站定。 扶上把手的那一刻她才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多疑。 思绪跟着手上的动作一转,“咔哒”的解锁声让孟非晚停止了对内心的讨伐。 孟非晚只是站在门外,没有抬起脚步往里走,脚下像是攀上了厚重的藤蔓,紧紧地把她禁锢在原处。 所以当任楚妍擦着肩略过她,孟非晚才意识到,她对于现在的这个属于孟文的空间,有多么地恐惧。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是很重要的。 孟文就是这样,夜以继日地在这间房间里书写他的事业和理想。 每当孟文和祝霞产生争吵,却又谁都执拗不下的时候,孟非晚总能注意到孟文会把自己锁进这间房间里。 只和自己手中的笔打交道。 或许祝霞就是痛恨孟文这样的懦弱,只会把自己的愤怒和难堪表达在文字里的懦弱。 可孟非晚从不觉得,至少她面对的孟文,不是一个只会无声表达愤怒难堪的作家。 他也应该是一个会叮嘱孟非晚“保持善意”“健健康康地长大”“不要责怪妈妈”的父亲。 书房的窗帘被紧紧关上,黑暗吞噬着里面的一切,也吞噬着孟非晚脑海中所有关于美好的画面和回忆,模糊着它们彼此交-融的轮廓。 任楚妍拉开那道隔绝黑暗的屏障时,阳光便透过严实的窗户,往孟非晚的脸上照射进一道刺眼的光。 她的所有情绪瞬间暴露在白日之下,一览无余。 光线分割出两道阴影,精准无误地切开孟非晚和任楚妍两人之间的距离。 书房里意外地干净,应该是祝霞在帮孟文处理后事的时候帮忙打扫的,算了算时间,那会的她应该在医院。 孟文生前的房间是杂乱的,那时孟非晚甚至能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孟文的手写书稿。 而祝霞又能因为忍受不了这样毫无秩序的空间而和孟文大吵起来。 祝霞严整的秩序感在这间书房里淋漓尽致地暴露了出来。 她也意识到,祝霞在逐渐掠夺着孟非晚关于孟文的点点滴滴。 任楚妍走向书架,视线在捕捉到某本书时,用指尖轻轻抽了出来,再走过和孟非晚的那道分界线,把这本书递给了她。 孟非晚垂眸打量着她递来的书籍,听见任楚妍沉声道:“这是你爸爸的第一部作品,也是我成为编辑后接手的第一本书。” 这时,孟非晚明白了祝霞葬礼上对任楚妍说出那句话里的含义。 也明白了任楚妍那句“孟文于她有恩”的含义。 这本书把孟文和任楚妍的生活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属于普通人的他们,另一半是属于作家和编辑的他们。 孟非晚犹豫着从任楚妍手中接过了它。 它厚载着岁月,沉淀着孟文初出茅庐时稚气,她接住的仿佛不是一本书,而是孟文作为“作家”时的一生。 “你想成为作家吗?”任楚妍问。 孟非晚在她的这句话里,仿佛窥见了当年的孟文。 她呆滞地望向任楚妍,眼里透着如同初生露珠般的清澈。 接着,任楚妍的话像刺向她眼神里的那道光线一样,却是直直地穿透她的耳膜—— “和你爸爸一样厉害的作家。” * 晚上十一点,孟非晚洗好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开了电视的春晚频道。 节目渐渐接近尾声,新的一年就这么在接下来的最后一小时里,即将迎来崭新的开端。 任楚妍在离开之前,还是将那张被祝霞扔掉的名片再次递给了她。 如同接过那本书一般,她接过的更多像是来自于任楚妍的某种对于她的一种期待。 “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任楚妍站在玄关处,观察着孟非晚的神态,见对方接过,像是抓住了某种希冀般,还是留下了几句叮嘱,垂下头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妈妈,毕竟该替自己人生做出选择的,还得是你自己。” 孟非晚盯着那张名片,却不知道该对这份期待做出怎样的回应,她每摸索一次手上的名片,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就越是压得她越沉。 “听说你准备高三了,可以先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用着急回复我。” 任楚妍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坚定,“你爸爸也和我说过,他的女儿会比他更优秀的。” 孟非晚的注意力逐渐被电视里播放的春晚拉回,此刻正演着孟非晚平常最欣赏不来的小品,不知道台下的观众因为演员的哪一段表演而发出一阵哄笑。 落到耳朵里,像是一根针深深地扎破了一个四处逃窜的气球,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随着手机“嗡”的一声,孟非晚的身体可见地颤抖了两下。 点开收件箱之前,孟非晚先是正经地给这串号码打上了备注。 可当她看到这条短信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 【1。】 孟非晚给对方回了个问号。 几乎是下一秒,秦乐知就来了回复。 秦乐知:【试试信号。】 此时电视里的哄笑变了味,和她的笑声重合起来还有种莫名的和谐感。 打在输入框里的字还未来得及发出去,一条令孟非晚感到更莫名奇妙的短信又发了过来。 秦乐知:【你在家吗?】 孟非晚的手指微微在屏幕前停顿了半秒,心里闪过一丝荒谬的想法,下一刻又如泡沫般消失了。 但她最后还是迟疑地点下“发送”。 【在家,怎么了吗?】 秦乐知:【那就好。】 接下来孟非晚再发什么,秦乐知那头都没有了下文。 直到距离十二点只有五分钟时,电话取代了短信,孟非晚在看到闪烁的那三个字后,毫不犹豫按下了接听。 “秦...” “到阳台来。” 秦乐知重重喘着气,短短的几个字被他说得异常艰难,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哑,孟非晚听见了他喉间微微吞咽的动静。 电话那头像是衔过一缕温热的气息,却烫红了孟非晚的双耳。 “什么?”孟非晚问。 “先听我的。” 孟非晚披起外套,打开阳台的门缓慢地向外走去,呼吸与心脏一齐剧烈颤动着,脚步都打着飘。 荒唐的想法又一次在她心里打了个结。 转瞬即逝的烟花在她眼中一明一暗,零星的火光逐渐陨落于夜色之中,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狂欢来临前般的宁静,所有喧嚣都被隐于浓重的晚风里。 孟非晚的心情像一颗反复回弹的玻璃珠,同眼前褪色的景象起起落落。 什么嘛,结果还是自己多想了。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以为是秦乐知挂断了电话,孟非晚转过身拿下手机一看,通话还在计时,她又重新举回耳边。 这次,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孟非晚又听到了秦乐知细哑的声线从屏幕外透了过来。 “3。” “2。” 和电视里主持人同样在新年倒计时的叠加在了一起,几乎是两道声音同时在她的四周不停环绕着。 “1。” 这个数字就像一开始手机发出的嗡鸣声,让孟非晚的心都跟着停顿了一下。 秦乐知说的“试试信号”,在此刻仿佛真的成为了一道信号。 一道宁静消失前的信号—— “新年快乐。” 万束烟花再一次在孟非晚的身后炸开。 夜空中无数道烟火汇聚成满天星光,点亮了周遭潜伏的一切,孟非晚在寒风中孤寂的影子就这么被清晰地雕刻在她眼下。 所有的声音争前恐后地钻进孟非晚的耳朵里,电视里传来的音乐旋律和着身后烟火巨大的噼啪声,让她再一次转过身,直面着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欢呼。 唯有秦乐知的那句“新年快乐”,成为了比烟花和歌声之外更响亮的祝福。 孟非晚握着手机的手捏出一把汗,她对面前的此情此景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电话那头像是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却不合时宜地被远处升起的烟火覆盖。 “我没听清。”孟非晚的语气带着她都尚未察觉的哽咽,翕动着嘴唇,开口道,“秦乐知,你再说一遍。” 秦乐知慵懒地轻笑了半秒,话里的情绪夹带着不属于这个冬天的温度。 “你下楼,我当着你面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封 孟非晚挂断电话跑出家门口的那一瞬间,她才突然意识到就因为秦乐知的一句话,而冲到巷口处的自己有多么地愚蠢。 万一不是呢?万一是他在开玩笑呢?他这个时间段不是应该在宁城和父母一起过年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的问题就跟夜空中不断炸开的烟花,让她的脑袋止不住地生疼。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越接近那个巷口,孟非晚的步伐就愈发变得缓慢,和心里那几道疑问的距离也渐渐缩短。 呼吸跟不上心跳的节奏,在巨大的狂欢中,她似乎听到了比这场狂欢更鲜活的动静,剧烈的跳动几乎要掩盖孟非晚耳边的轰鸣。 直到她定下脚步,眼神捕捉到了那个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少年时,孟非晚的整个世界才归于平静。 没有万一,就是真的。 流转的情绪化作实物,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等孟非晚反应过来,才发现左眼先于她的意识,悄然淌下了一滴泪。 像是听到了动静,那个蹲着的少年扭过了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孟非晚。 手机自然地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秦乐知直起身,熄灭了亮着的屏幕,往兜里一揣。 “来了不叫我一声,站我后面扮吉祥物呢?” 话里没有责怪,更多的是打趣,还沾着几分笑意。 孟非晚扭过头,借着灯光的昏暗,用指尖不动声色地捻去从眼角淌下的眼泪。 “你是傻子吗?” 当平静归于平静,毫不受控的爆发也随之而来。 孟非晚的这句话像是顺着她的心流脱口而出,有一刹那,连她都读不懂自己的心思。 面对这样的场景,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会显得自然一些呢。 秦乐知的眉头可见地微微挑了一下,可再往下就没有更大的反应了,孟非晚的问话仿佛只是在他心里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 他交叉着手,朝孟非晚走来。 秦乐知外面穿了个很薄的浅色外衣,配着简单的内搭,白色的围巾随意地挂在脖子上,还搭着半边肩膀。 夜色总是贪婪的。 寒风从他身边吹过时,带着肩后的那条尾巴轻扬出一道轨迹,好似连风都在眷恋着他身上的温度。 在微弱灯光的投射下,那股白格外招人眼球。 但就这么几步的距离,孟非晚却觉得自己像是熬过了半个世纪。 她垂下头,试图逃避秦乐知的视线。 两人骤然被拉近的那一秒,孟非晚能感觉到秦乐知明晃晃的眼神就这么悬在她的头顶上。 让她想逃不能,想说也不能。 “嗯,我是傻瓜。” 秦乐知回答道。 “新年快乐。” 慵懒的语调裹着寒冷调和过的嗓音,反复刺激着孟非晚身体里那条最敏感的神经。 秦乐知这人有时候真挺奇怪的。 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他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反驳,还要做些幼稚的小报复。 但四下只有他俩时,他却承认得比谁都快。 孟非晚其实真想把秦乐知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你不是要我再说一遍吗?” 秦乐知说这话时把交叉的手放了下来,还虚虚地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 “怎么这会又不愿意听了。” 他的尾音带着笑,化作无形的手在孟非晚的耳边泛起密密麻麻的触觉。 孟非晚的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最后却在秦乐知修长分明的指节上作了短暂的停留。 等她反应到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孟非晚的脚便随着眼神愤愤往上抬,可也只是轻轻地往秦乐知的小腿处踢了一下。 “傻子。” 孟非晚又骂了一遍,上次没报复成功,终于在此时得了逞。 秦乐知也没躲,反而很配合地吃痛叫了声。 等她再把目光往后移,看到了他刚刚蹲下的位置,地面上孤零零地躺着几支烟花棒。 还没等孟非晚问,秦乐知倒是先向她解释了。 “太晚了,过来的时候只有一家铺子开门,买的时候就剩这些烟花棒了。” 他边说边捂着腿往回走,像是真的很疼的样子,可下一秒就招呼着孟非晚跟上,在原来的地方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不知道从哪捎来的打火机。 “看来老板生意不错。”秦乐知淡淡道。 孟非晚后脚跟上,也跟他一样蹲着,就像上次一样。 但她选择跳过当下的这个话题。 “你不是要过年后才回来吗。” 她把刚刚脑海中所有盘旋的疑问都变成了一句话。 不敢明着问,那就绕着说。 “啪嗒”。 秦乐知按下了打火机。 天空随之又炸开了几道烟花。 细小的火光在空气中摇摇欲坠,印在秦乐知的瞳孔里却像是有了另外一种生命力,就连望向她的眼神,都带着炙热。 猝不及防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孟非晚就被烫到了。 她移开目光,捡地上另一支烟花棒。 再回过神时,秦乐知手上的烟花棒已经开始泛起火星,他伸手凑了过来,顺带点燃了孟非晚手里的那支。 “你猜。”秦乐知答。 又是这句。 因为蹲着的缘故,她的另外一只手搭在腿的两膝处,下巴也往那一搁,捏着烟花棒一转,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突然明了。 两束光低低垂下,微弱得几乎要与尘埃融为一体,两个人却缩在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贪婪地攫取彼此之间的光亮与温度。 “算了。”她喃喃道。 远处的烟火再盛大也与她无关了,此刻才是她所能拥有的所有。 所以再去追问为什么,也不重要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就在秦乐知身后不远处堆放的几个烟花盒,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孟非晚决定不打算戳破秦乐知了。 可如果她知道今晚的事会给两人之后的关系发生怎样的改变,孟非晚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 甚至会很后悔,拥有此刻。 * 孟非晚一整晚没睡。 确切的说,是抱着孟文的那本书看到了天亮。 当世间归于沉寂,所有的事物都将被黑暗吞没。 最后一根烟花棒熄灭后,孟非晚和秦乐知没有了待在一起的理由。 秦乐知像之前一样把她送回了家,到家门口时,她背过身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只觉得身后那道视线依旧落在自己的身上。 正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忽略秦乐知这般明晃晃的视线,却还是没办法忽略掉他的声音。 “这次来得急,没带糖,明天你来奶奶家,我补给你。” 谁跟你说我要糖了。 孟非晚把这句话这个往肚子里咽,终究是没说出口。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她斜过身,眼神却不似心里那般波动,几缕头发因为低头的动作在脸上轻轻拂过,孟非晚才正眼看向秦乐知,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秦乐知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得像座静谧的雕像,时间也在这时悄然流逝。 直到孟非晚以为这个问题将要草草收场时,他开口了。 “没有。” 答案干脆得出乎孟非晚的意料。 孟非晚以为像秦乐知这样的人,不会缺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机遇,他只是缺个选择而已。 那么多条路摆在他的面前,他只需要选择走哪一条就好了。 “但如果有迫不及待想去做的那一刻,就立马去做。” 秦乐知的话终止了孟非晚那些莫须有的想法。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把你怎么想,放在第一位。” “当然,我怎么想的也不重要,得看看你怎么想。” 想,想,想,想,想... 当孟非晚的眼神定格在书上的那个“想”字时,满脑子都是秦乐知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而当收到祝霞那封“新年快乐”的短信时,孟非晚也没想明白。 她点开收件箱,机械地打着字,同样回了句“新年快乐”,就关闭了手机屏幕,之后再有没有回复,孟非晚反而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把孟文的书合上,再次走进了那间书房,将它放回了书架原来的位置。 孟非晚拿起孟文书桌上生前用过的笔,就像拿起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可心底压着她的那块巨石像是在这一霎那,陡然消失了。 来电提示音隔着书房从客厅传过来时,她把那支笔无意识地揣进了口袋,随之把门带到了身后。 看到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时,孟非晚也没挂断,就像按下秦乐知打来的第一通电话那样,按下了接听。 另一头先是鼓捣了好一阵,没有说话,她只隐隐约约捕捉到几声“喂”的动静,却始终听不太真切,直到听到“乐知”这个称呼,孟非晚才意识到是秦乐知奶奶的来电,正张了张嘴打算出声。 “喂?” 熟悉的语气透过另一端直穿耳膜,孟非晚被吓得半天没开口说话,捂着手机拿开长长的一段距离。 再放回耳朵的时候,奶奶的声音混杂着秦乐知的动静,她终于开口了。 “奶奶,我在,怎么了?” “哎!我听到小晚的声儿!把电话先给我!” 又是一阵捣鼓,这次奶奶的声音比刚开始更清晰了。 奶奶不停地“小晚”的叫着,孟非晚从“新年快乐”说到“身体健康”,也没见老人家有要挂断的趋势。 一直到听到奶奶问“要不要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过年”的时候,孟非晚突然就沉默了。 奶奶像是以为电话又出了问题,把秦乐知再次喊了过来。 孟非晚赶忙抢着回答。 “不用了奶奶,太麻烦了...” 可她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句玩趣的话打断了—— “我不是奶奶。” 孟非晚呼吸一滞。 “但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叫我声哥。” 第24章 第二十四封 孟非晚手指“啪”地一声按在屏幕上,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过年的第一天就想在她这讨便宜,什么人嘛。 但刚挂断了电话,孟非晚就看到了祝霞回复她的下文。 祝霞:【过几天我回家里一趟,跟你吃顿饭。】 手机捏在手心里发了紧,孟非晚把祝霞的这条短信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总有种很强烈的不安预感。 对于孟非晚来说,自孟文去世后和祝霞见面这件事,仿佛都成为了她心里的一个负担。 祝霞是不是就是压着她心里的那块巨石? 不知道。 只是她以为终于能站起来继续苟延残喘一会时,祝霞的出现总是能打破孟非晚心里的那道平衡。 让她再次重重地落回地面。 狂风过境般的失重感吞没孟非晚的心脏,她好像变成了祝霞手中的提线玩偶。 把孟非晚紧紧地拽往空中,再任由着祝霞操控着自己的手指。 【知道了,妈。】 当她按下“发送”时,孟非晚才感觉猛地从一阵眩晕中清醒过来。 以至于她都没发现,门铃声已经不止息地在空间里回响了许久。 还带些催促的意味。 “来了。”孟非晚整理思绪,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她扶上把手,朝猫眼瞥了眼,只是在看到了那条熟悉白色的围巾后,孟非晚按住门把的手立即就缩了回去,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好像自动输入了一连串程序错误的乱码,还没来得及处理上一道指令,下一道就如同洪流般袭来,侵占了她思考的空间。 秦乐知怎么还跑到她家门口来了? 就因为挂断了他一个电话吗? 门铃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的缓和了许多。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孟非晚整个人神经猛地一松,被秦乐知这突如起来的台词惹得“噗嗤”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后,随即按下了门把手。 那抹白就如同秦乐知这个人似的,让她无法忽视。 完全想象不出顶着这样一副清冷造型的人,是怎么说出刚刚那句跟本人气质毫不搭边的台词的。 孟非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没忍住吐槽,“你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我以为是雪姨来了呢。” 秦乐知眼神微微一挑,对这道话显而易见地不满,“那我还是觉得‘哥’这个称呼比较好听。” 又来了。 他怎么总是对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执念呢? 秦乐知半个身子斜靠在门的另一边,扬着下巴朝客厅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笑得漫不经心,“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什么要不要,明明是可不可以吧。 这么好的日子,不好好的在家里待着,还非得在这时候来这里找她寻乐子。 她掀起眼皮,轻轻睨了一眼,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孟非晚对秦乐知这个人竟然有了一种放弃挣扎的想法。 来都来了,也没理由赶人家走。 “进来吧。”孟非晚道,转过身给秦乐知让了点位置,给他进来, 但秦乐知好像没有要跟上来的打算。 脖子上的白色围巾衬托着他眼底那股黑幽幽的深沉。 他又怎么了? “不进吗?” 孟非晚刚落下话音,秦乐知就把门关上了,门锁发出“咔嗒”的一声。 像是她的错觉,秦乐知眼底的情绪瞬间又被另一种白蒙蒙的雾气所掩盖,消散过后只留一片清澈。 “你还挺没有防备心的。”秦乐知跟在她身后,很快就越过了她的肩膀,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是你要进来的吗? 孟非晚看着飘忽的身影,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他很熟练地往沙发上坐,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孟非晚看他轻扯了下衣领,肤色就跟他从身上搁下来的那抹白如出一辙,喉结微微滚动,好似雪地里荡起的一丝悸动。 秦乐知抬起眼时,正好就对上了孟非晚明目张胆打量着他的眼神。 她像被盯上的猎物,仿佛下一秒猎人手握猎枪射出的那枚子弹就要穿膛而过。 可孟非晚没躲,而是在这枚子弹来临前,静静地待在原地。 秦乐知对她的反应似是有些意外,反倒最后是他扭过头,笑得还有些许无奈。 “看来你们都挺喜欢把陌生人请进家的。”秦乐知低声道,“也不避讳。” 你们? 孟非晚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终止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下更觉莫名奇妙,所以也没回答,反而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等把杯子放到秦乐知坐着的桌前,才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 “你又不是陌生人。”孟非晚道。 孟非晚捂着自己手里的那杯,说起这话时的语气就跟盛着的热开水颜色一样,淡淡的,却又都带着温度。 秦乐知端起杯子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水烫到了。 “来者是客,所以你现在是客人。” 孟非晚的话打了个转,秦乐知的目光也短暂地落到了她身上。 他沿着杯口轻抿,放下后又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霎时陷入了一番寂静,连钟表的“嘀嗒”声在此刻也变得格外明显。 “你一个人?”秦乐知突然问。 他环顾四周,还问得小心翼翼的,但又像是在试探,让孟非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去我那儿吗?”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可秦乐知只是问出了问题,却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仿佛只是为了第二句的问话作出铺垫。 “我不...”孟非晚下意识就要拒绝。 秦乐知站起了身,手揣进兜里,走到她面前停顿了几秒,最后半弯下身,孟非晚被迫对上了他眼神里的那道戏谑。 “你作文本还在奶奶那,现在可以过去拿。但你要是不着急,也可以过年后再找我。” 说完,直起身拿起围巾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完全不给孟非晚反应的时间。 他让孟非晚自己选择,却留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人? 孟非晚自认栽了跟头,再自讨没趣反而是她没眼力见了。 这才是他主动上门来找自己的目的吧? * 说是要给奶奶拜年,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以至于孟非晚说要带点什么东西过去时,家里买着的那些都不好拿过去—— 都是些年轻人吃的玩意儿。 买年货的时候她没想那么多,顶多就算个仪式感,图个过年的氛围。 再说,祝霞不过来,她也就一个人而已,从今往后怎么过,对孟非晚来说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一想到祝霞,那条短信又嗡嗡地跳进她脑子里了。 头疼。 秦乐知看她为难的表情,以为是为这事犯难,于是开口说道,“人过去就好了,不用带。” “不行。”孟非晚关上冰箱门,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边穿着外套,大拇指还边往门口轻轻一扬,指挥道,“跟我去超市。” 于是秦乐知阻止的话语,就这么被她离开的身影无情地堵在门后。 他跟个小鸡崽似的跟在孟非晚后面,从走进超市门口到挑选东西,再到最后结账,秦乐知自觉充当着工具人的身份,除了从头到尾抢着帮孟非晚提着东西外,还要抢在孟非晚前头帮她结账。 “我有钱。”孟非晚拦着他。 “我知道。”秦乐知回复她,但递钱的动作还是没收回去。 孟非晚手一横,瞥了一眼显示屏上的金额,再掏出钱往收银桌上一放。 “谢谢您,不用补了。”孟非晚道。 还未没反应过来,秦乐知就这么在收银员一脸诧异的目光下,被孟非晚扯着衣袖往外走。 他还没忘接过收银员递来的购物袋。 秦乐知从超市门口到过了一段马路,他几乎都是被孟非晚拉着走的。 女孩的手看起来白皙细长,指甲修剪得平整又干净,就像块一尘不染的璞玉。 秦乐知平常一直觉得这双手没什么力气,但照目前扯着他的这个劲来看,应该是他想错了。 她的平静之下藏着秦乐知意想不到的力量。 但秦乐知想,这股力量对他的吸引力应该是致命的。 “秦乐知。” 孟非晚盯着面前这个对着自己袖口发呆的男孩,一连叫着他的名字叫了好几声。 她看到秦乐知举起眼时闪过的那丝迷茫,生气的话顿时就被堵在了胸口。 孟非晚是有些生气的,至少在秦乐知抢着要帮她付钱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很生气。 这些天她细细想来,其实她盛了秦乐知很多情,买东西过去是借口,还人情才是真。 孟非晚最讨厌欠别人些什么,也特别怕麻烦。 在她的认知里,如果有来那就得有还,她和秦乐知现在是不是朋友这件事,在他们之间谁都没有捅破,但如果非要在此时下定义的话,那也只是顶多算个邻居。 对于现在的孟非晚来说,幸福和欢乐这样正向的情绪,其实是种很奢侈的东西。 所以当它们真的递到面前的时候,她都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为什么会这样。 秦乐知到底为什么要帮她那么多,做那么多事讨她开心,孟非晚怎么也想不出个理由。 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下,两人此时站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长椅旁,孟非晚沉默地往那一坐,秦乐知也跟着坐在她的旁边,中间还隔着一个购物袋的距离。 孟非晚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一时无言,这阵心情来得奇怪又汹涌,甚至为刚刚莫名其妙的自己感到懊恼。 她差点就要把这样情绪撒在别人身上。 阴晴不定的,真的很不像她。 “你不开心了吗。”秦乐知问,手指还摩挲着衣袖。 她低着头看向地面,说了句“没有”。 “你先转过头,看着我。” 像是某种指引,孟非晚机械地往他的方向投去一道目光。 秦乐知的手上还捏着那条白色围巾,是真挺晃眼的。 她掀起眼皮,再一次被秦乐知眼里的炙热所打败。 “那是因为我吗?” 秦乐知问。 第25章 第二十五封 孟非晚其实有点庆幸秦乐知这时响起的来电铃声把她从这个问题里的漩涡拉了出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奶奶”两个字,她很不自在地扭过头,意思明了,让秦乐知先接电话。 本想站起身避开一下,哪想秦乐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当着孟非晚的面就开了免提。 “乐知啊,我让你去给小晚赔罪道歉,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呐?” 孟非晚的肩膀抖了抖。 哪来的赔礼道歉啊。 “奶奶,我赔了,人家不接受怎么办。” 秦乐知这话说得委屈,好像受害人真是他自己似的。 但是他说的话也确实把孟非晚点醒了。 她才意识到刚刚超市里秦乐知的那些举动,就是他所认为的“赔礼道歉”。 “你说你好好的,上赶着占人家便宜,把她气得挂了电话,我话都没和小晚说几句呢。”奶奶道。 孟非晚其实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举动让老人家得出这样的结果。 可生气是生气,但也没那么生气。 “人在我旁边,你现在可以多和她说几句。” 秦乐知说着,还把电话往她那里凑了凑。 孟非晚没有立马接过,望向他时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为难。 这样的情况打得她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回应。 “没事,别怕,不是要为难你。” 秦乐知像是读懂了她眼底的情绪,轻声安抚道。 孟非晚犹豫着接过,叫了句“奶奶”。 奶奶很高兴,连“哎”了好几声,“乐知没欺负你吧?今天上午这事是他做的不对,奶奶已经已经替你说过他了,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她用余光瞥了瞥秦乐知的方向,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衣袖上,根本没注意她。 “没有,奶奶,我没有计较。” 免提还开着,孟非晚的话也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秦乐知的耳朵里。 孟非晚收回目光的瞬间,秦乐知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块被她触摸过的地方,仿佛都变得异常柔软。 * 孟非晚和秦乐知刚进屋,奶奶就迎了上来,看到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还不停嘟囔。 “人来了就好,带什么东西呐。” 还越过孟非晚拍打了一下秦乐知的肩膀,“是不是你又使坏了?” 秦乐知没躲,反而无奈地笑了声,“我没有,奶奶。” “奶奶,是我坚持要买的,不是他。”孟非晚挽着奶奶的手臂解释,扶着她往沙发上走。 刚坐下,奶奶就招呼着往厨房走的秦乐知,“乐知呐,把我今早煮的东西一起拿出来吧。” 听见秦乐知应了声,奶奶才转过身,继而摸了摸孟非晚的手,“哎哟,刚从外面回来手也凉凉的。” 屋子里其实暖气很足了,但奶奶还是要把旁边开着的小太阳挪过来,让孟非晚暖暖手。 她一向不会处理这样的场景,也一时盛情难却,还是听了奶奶的话,把手放过去烘烤。 橙黄色的暖光里扑了她满脸,僵硬的双手往上面覆着,暖烘烘的空气里仿佛还夹杂了一丝食物的甜味。 像是不久前在哪闻过。 孟非晚好似受到了这个气味的诱惑,偏头一看,才瞅着秦乐知从厨房里捧出一碗热腾腾的东西。 等他往桌上一放的时候,孟非晚盯着里面装着的栗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天的画面就跟过电影似的,一帧一帧的在她脑海里回放。 “上次就和你说下次再来就给你做好吃的,我问了乐知,他说你爱吃栗子,我今早特地拜托他出门买了些回来煮,我放了点红糖熬,是甜的。”奶奶说着,从里面挑出一颗,还要动手剥,“还暖乎着呢,趁热吃。” 但她没告诉过秦乐知自己爱吃。 奶奶还没动手,秦乐知就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开始掰上面的栗子壳。 他动作得突然,奶奶以为是要和孟非晚抢着吃,“你这家伙,这都得抢。” 孟非晚没反应过来,那颗剥好的栗子就递到了她眼前。 就跟那天一样。 不同的是,那天是带着壳的。 也是已经冷了半截儿的。 原来他也还记着那个没吃着的栗子。 秦乐知见她不接,还往前递了一下,特地强调,“我手是干净的。” 意识到被对方误会了,孟非晚一下就抓了过来,模糊地道了句“谢谢”。 秦乐知笑着哼了声,“客气。” 又伸手去拿另一颗,像是要给奶奶剥。 老人家在旁边欣慰地笑着,还不忘问她,“甜不甜?” 孟非晚小口的吃着,那阵甜却是浓郁的,她用力地朝奶奶点了点头。 两个人有下没下地闲聊着,秦乐知就默默在旁边剥着栗子,也不插话,就在搁那听,偶尔也往嘴里塞几颗。 满碗的栗子剥完的时候,见她们还在聊,秦乐知打了个哈欠,说要上楼补补觉。 “哎哟,你就爱睡觉,去吧去吧。”奶奶招了招手,赶他上楼。 他伸了个懒腰,边上楼边玩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让我起了个大早。” 奶奶没理他,反而朝孟非晚的方向低声道了句,“这孩子就爱赖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也睡不好。” 孟非晚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期末考试差点迟到,还悠哉悠哉拎着早餐进教室的秦乐知,眼角弯起,不自觉地附和着前半句,“确实。” 接着奶奶扶墙站起身,向秦乐知上楼的方向盯了几秒,在确定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她朝孟非晚招了招手,很小声地叫道:“小晚,快过来。” 孟非晚疑惑,但还是应了:“诶,好。” 奶奶拉着她进了靠近楼梯右侧的一个房间,还先让孟非晚在床边坐下,她微微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猜测应该是奶奶平常的卧室。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一束细小的光线,洒落在窗下那张极具复古风的梳妆台上,空气中浮起几粒尘埃,不一会儿,就在桌子上缓缓落了脚。 院子外的大树舒展着它的身体,寒风一吹,稀疏的树梢也跟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停地抖动着。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看见停在衣柜前的奶奶,正弯腰往最下面的抽屉翻找着什么,孟非晚觉得坐着干等不好,就上前帮忙。 “奶奶,我帮你吧。” 但奶奶没让,语意却是温和的,“就压在最下面,马上就找着了。” 孟非晚刚想伸手,那东西就露了角,奶奶一下就把它抽了出来。 有点老旧,看着像是相册集。 奶奶往上面轻轻摸了一下,孟非晚以为是落了灰,但她觉得这个相册除了老旧些,其实没什么脏的。 应该是经常拿出来翻看,这个动作反而更像是奶奶平常习惯性做出来的。 就好似在抚摸一件珍宝一样。 孟非晚扶着奶奶往床上坐,她就开始给孟非晚看上面的照片。 直至孟非晚的视线短暂停留在一张黑白照片上,清秀隽丽的面部轮廓,依旧能看得出来是奶奶年轻时照的。 再定睛一看,孟非晚注意到了照片旁站着的男人,样子倒是与秦乐知有三四分相似。 只是她还没问,奶奶就开始解释了:“是乐知的爷爷。” 说起这话时,奶奶伸出手指轻触着那张面庞,语气里流露出几分眷恋,脸上还挂起了一丝少女的娇羞。 “和他认识的时候,我也就只有十七岁呐。” “那爷爷他...” 孟非晚下意识想问,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但奶奶似乎并不介意,倒是和她说了起来,“年少时他当过兵,落下了一点病根,前些年刚走不久。” 察觉到她的情绪,奶奶伸出手往她手背上拍了拍,“我很早就释怀了,不用担心。” 提起这些生老病死的话题,老一辈的人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在意,又或许他们早在时间的洪流中消磨掉了自己所有的哀伤情绪。 当岁月流淌而过,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象征着衰老的痕迹,但美好的回忆仍旧是岁月颁给他们的奖章。 这些回忆屹立不倒,而这样经久不息支撑着他们的力量,就是离世之人带给生之人那独一份“继续活着”的念想,任凭时间洪流的冲刷,也冲不垮他们对于充满希冀的生活向往。 这大概就是奶奶所说的“释怀”。 奶奶一页页翻过,孟非晚也就在旁边耐心地听着,直到翻到了一张年幼儿童的照片。 “这是乐知刚出生一百天时候的照片。”奶奶触摸着孩童稚嫩的脸庞,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会是个秋天,他爸妈没空,还是我带着去拍的。” 孟非晚耳朵里听着,心底却一软,照片里年幼时的秦乐知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没忍住问,“他的生日是哪天呀?” “七月二十一呢。”奶奶立马就答出来了。 那确实是比她大了整整五个月。 奶奶越往下翻,她的注意力就集中。 从一岁到七岁,几乎是张张都没落下,那会是最肆无忌惮的孩童时光,他仍旧能张扬地笑着。 只是从八岁之后的照片,就开始慢慢少了起来,孩童的笑脸也越来越淡,照片的角度也从一开始的正脸变为侧脸,直至再也看不见表情。 似乎只是随手拍下来的而已。 但在十二岁那年,孟非晚依旧捕捉到了仅有的一张照片里,秦乐知再次扬起的鲜活笑容。 八岁之后的他,只有这张是带着温度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册翻到了尾,孟非晚看到了最后一张照片,她凑着头眯起眼主动打量着,脑海里闪过一团模糊的画面。 那天被秦乐知掩盖的相框照片,仿佛终于在此时,展露出了它的全貌。 第26章 第二十六封 “春节期间,宁城市及周边地区预计将出现大范围的暴雪天气,并持续一周左右,伴随大风和剧烈降温,可能会对春运交通和节日活动造成一定影响。” “如非必要,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在此期间合理安排出行,听从部门指挥,做好相关防范工作...” 孟非晚坐在客厅里,手中握着遥控器,在听到电视里播放的天气预报后,才停止了换台。 视线随着“宁城”两个字转到电视旁的木质相框。 上次来的时候里面还装着照片,这次却什么都没有了。 应该是被秦乐知收了起来,孟非晚从他上次的举动中猜测出—— 他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这张照片。 却没想到跑到了奶奶的那本相册里。 相册里那张唯一的家庭合照里有五个人,但孟非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站在秦乐知右侧的那个女人身上—— 他的母亲。 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表情,就跟那天站在孟非晚面前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让人觉着不舒服。 照片里的秦乐知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连笑容都可见地僵硬。 他似乎并不适应和母亲的肢体接触。 站在秦乐知左侧的,大概就是他的爸爸。 两人的眉眼和脸型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出众得有些晃眼。 但这两位被秦乐知称之为“爸爸”和“妈妈”的人,对于那时的秦乐知来说,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孟非晚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一张照片,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不是身前坐着的爷爷奶奶,秦乐知大概连笑容都不会有。 她从奶奶卧室里出来时连天色都跟着暗了一轮,孟非晚才意识到她已经在秦乐知这里待了大半天。 本来想走,又想到作文本没拿,秦乐知也还在睡觉,孟非晚没打算他叫醒,就坐在客厅里等。 却没想到秦乐知一觉睡到了大晚上。 奶奶正琢磨着做晚饭,看到秦乐知还没起,正要上楼把他叫醒,孟非晚拦住了,说可以再等等,让他多睡会。 “这孩子,没人叫的话都能睡好久。”奶奶语气里有点担忧,还是想上去看看。 孟非晚去扶奶奶的背,最终还是安抚着,“我去吧奶奶,您在楼下等。” 奶奶没有继续执拗,松了口,“哎,那麻烦你,他房间就在上楼左手第一间,你敲门就好。” 她点点头,按照奶奶说的正准备敲门,却在动作前听到秦乐知的声音从门后闷闷地传来。 “我只是想过来陪陪奶奶,没有您想得那么多...” 秦乐知话里没什么情绪,孟非晚像是想象到了他脸上隐忍的神情。 “我没事...这几天宁城下大暴雪,不安全,再等等吧。” “我自己回去,您不用来接我。” “嗯,就这样吧。” 秦乐知最后落下的话随着门的打开重重地砸在孟非晚的面上。 她恍然地抬起眼,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就跟照镜子似的,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错愕和慌张的神情。 “你...” 又同时道出同一句话。 秦乐知沉默地盯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让孟非晚先开口。 可又在一阵空白过后,秦乐知拉出长长的一道鼻息,像是终于在此刻失去了耐心。 他侧过身从书桌上抽出一个本子,递到她面前,本上写着孟非晚的名字。 “你的作文本。” 孟非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她是有正当理由上来的,但语言系统在见到秦乐知那一刻就跟自动宕机了似的,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垂下头,接过后道了句“谢谢”。没再去看秦乐知的表情,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后,才又补充,“奶奶叫你下去吃饭。” 秦乐知收起了手机,越过她的肩膀走到前面,没有多问,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走吧。” 他这样反而让孟非晚更紧张了。 她跟着秦乐知往下走,敛起眼神打量他的背影时,注意到了他后头又是微微翘起的头发。 孟非晚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么驱使,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没忍住伸出手往那块轻轻碰了下。 秦乐知的步伐顿时卡在了某个台阶处。 他的头发摸起来是软和蓬松的,可为什么有些地方看着就是没有好好去打理的模样。 就好比后头这翘起的一束头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孟非晚猛然间收回手,也是这时奶奶突然响起的话音打断了秦乐知要转身的举动。 “哎哟,你可醒啦。” 秦乐知最终还是没回头,只是比先前走得更快了。 孟非晚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最后才慢悠悠地下楼。 奶奶执意要留孟非晚吃饭,她没答应,秦乐知见她执着,就说先送孟非晚回去。 这下拒绝还没来得及,秦乐知就提起钥匙出门了。 孟非晚刚要跟上,奶奶却把她叫住了,见秦乐知转身出了门,递过来一张信封,下面还压着份红包。 她犹豫着没有接,却还是被奶奶硬塞在了怀里。 “这个是压岁红包,信封里的东西我把它偷偷送给你,你回家再打开,但这是奶奶和你的秘密,不要告诉乐知。” 孟非晚隔着信封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像是一张照片。 “谢谢奶奶。” 她胡乱地塞进口袋里,怕跟不上秦乐知离开的步伐,朝奶奶挥了挥手便跑出门外。 门关上前,还听到奶奶嘱托她慢点。 以为秦乐知走了很远,捂着口袋里的东西穿过院子就要往前冲,到了铁门门口还没冲出半米,孟非晚就被后头突然冒出的一股劲往后拽。 “跑哪儿呢。” 秦乐知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响起,这下孟非晚不用回头看,都能知道拽着她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松了手,孟非晚却没有扭过身,秦乐知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两个人的身影就这么干杵在门口。 太阳完全落了山,天色跟染了墨一般沉重地压在这片土地上,昏黄的路灯虚虚地在周围照着,将两人的影子逐渐拉长。 孟非晚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秦乐知就跟打定主意似的不让她出声。 是她太敏感了吗。 总觉得秦乐知在和她生气。 但又因为顾及着她的情绪又什么都不跟她说。 但她确实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啊。 秦乐知什么话都没说,眼珠子转着打量了几秒,就转身往前走。 就跟那天晚自习下课似的,孟非晚跟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孟非晚还是走得很慢,秦乐知却也没有停下来等她。 一直走到她家门口,孟非晚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那道影子上。 以至于都没意识到秦乐知已经停了下来。 踩着他影子的那一刻,孟非晚就那么愣愣地撞上秦乐知的后背,整个身子都差点要往后倒。 他伸出手捞过孟非晚的手臂,停留了几秒后才慢慢放开。 孟非晚现在突然觉得这段路实在是有些太短了。 可时间又总是太长。 长到两人彼此面对面站了许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开口。 “你今天...听到什么了?”秦乐知斟酌着语气,最终还是在片刻寂静中败下阵来。 孟非晚始终觉得以她和秦乐知的现在的关系,其实还没有到能彼此袒露各自心事的地步。 可这几天和他相处下来,孟非晚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些什么,但他俩谁都没有要戳破,却又谁都心知肚明。 超市里那突如其来的情绪,应该就是因为一层没戳破的关系,而带给她的警告。 他们在“同学”和“邻居”这两个关系之间摇摆,却又要比这两层关系更近一些。 是不是只需要打破他们之间那道隐形的隔阂,孟非晚和他的距离还能再近一步。 孟非晚挪开脚步,拉开和他的距离,仰头直直地对上秦乐知的眼神,回答得坦荡,“你希望我听到什么吗?” 其实她并不指望这个问题能得到秦乐知的回答,甚至是在想,如果答案不是自己想要听的那个,孟非晚还能有退让的余地。 只是没想到,秦乐知会比她更直白。 “我这人没什么朋友。”秦乐知话只说得模棱两可,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他半句话刚落了尾,两人的距离又再一次秦乐知被拉近。 孟非晚的心跟着他移动的这一步停了半拍,她似乎被死死地钉在了秦乐知的瞳孔里。 这一次,猎枪仿佛真的抵住了她的胸膛,只需要一秒,痛觉就会自心脏笼罩住她的全身。 孟非晚在等待一场审判。 “我不太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我只会做我想做的。” 孟非晚不自觉地攥紧手心,寒风从她身上拂过时,才惊觉自己冒了一层冷汗。 她现在就跟院子里那根打着颤的树梢没什么两样。 秦乐知的这句话跟他上次想表达的都是同样的意思,只是那会孟非晚想不明白,这会也没想明白。 “所以你明白了吗?” 秦乐知再次逼近,却还是为他们彼此间保留了一些距离,“我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在一瞬间,秦乐知说出的话就跟那天在她眼前不断炸开的烟花似的,一下子就点燃了孟非晚心里那阵晦明晦暗的想法。 “我那会是应该说的再明白些。” 孟非晚的记忆被两根线不断在现实与过往之间来回拉扯。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那会”,让她突然想起了秦乐知站在医务室前说的话—— “那就当认识一下吧,同桌?” ... “我能和你做朋友吗,孟非晚?” 两根线终于在她的记忆里不相上下地纠缠在了一起。 可她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站在线两端不断拉扯的人。 都是秦乐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封 第27章 第二十七封 孟非晚做了个梦。 她梦见孟文了。 梦里的孟文像往常一样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接她回家,孟非晚漂浮着脚步走出校门时,就在那棵梧桐树下看到了孟文。 孟非晚盯着树下的那道身影,突觉晃神,面前的人既让她感到亲切,却又十分地陌生。 迈起腿想冲上前,可整个人就跟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不管她怎么动作,孟非晚依旧还是赖在原地。 她尝试着开口说话,想要叫住孟文。 爸,别走。 我在这儿啊。 我在这儿。 你回头看看我。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嗓音就跟糊了层厚重的浆糊,只能勉强地张着嘴发出一道刺耳的嚷叫。 孟非晚撕扯着嗓子,在尝到了喉咙里那股粘稠的铁腥味后,她放弃了。 无力感如同海水淹没而过,巨大的海浪好似巨石压垮了她的整个身躯,孟非晚想要呼吸,那一阵阵的窒息却来得无比地猛烈,疯狂在她身边兴风作浪,抢夺着她周围的空气。 她蹲下身,往自己的胸口上猛捶着,一下比一下用力,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疼痛感抵抗身体对她情绪的控制,可在这样的冲击面前,孟非晚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像是在做无用功。 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孟非晚用尽所有力气,最后也只能掀着眼皮远远地朝那道身影望去一眼。 再噙下一滴咸泪。 可她的反抗像是有了效果,孟文的视线在这时向她投了过来,他抬起脚,往孟非晚的方向走。 所有的无力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孟文多向她走一步,孟非晚的窒息感就越少一分。 于是,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孟文在自己的身前停下,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满脸慈爱。 “这几天辛苦了,小晚。” 孟文说这话时浅浅地笑着,再替她拭掉了脸上的眼泪,“一个人扛着这些事儿,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这个笑容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真实,真实到觉得这其实不是一场梦。 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孟文,还是那个爸爸。 “爸。” 我难受。 我好想和你说,想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和你说。 可是除了你,真的会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吗? 孟非晚声音嘶哑,有无数句想说的话,可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她居然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孟文越是笑着,她哭得就越是汹涌。 祝霞从来不喜欢她流眼泪,说这是没用的人才会掉的东西。 “哭吧。”孟文放弃了帮她擦眼泪的动作,轻声道。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疯狂地摇着头,孟非晚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孟文的笑在此时缓缓消失,从口袋里捂出一支笔,递到她的面前—— 是孟非晚从她书桌上拿起的那支笔。 “小晚,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就好。”孟文开口。 她不解地望向孟文,像在寻求一个解释。 “爸爸不想困住你,只想让你幸福。” “你应该大胆地去交朋友,大胆地去享受你该享受的幸福和快乐,也应该大胆地去和别人宣泄。”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爸爸错了,你不该替爸爸承担这些。” 孟非晚眼神空洞,她透过孟文,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挣扎的自己。 可当孟文把那支笔塞到她手里时,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如蒸汽一般完全消失了。 孟非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拼命抓住眼前的人,却扑了空。 接着迎接她的,是随之而来的失重感。 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孟文的书房里。 手中还握着那支笔。 整个笔身都被她捂得发烫。 孟非晚抬起脸,半边脸被压了一整晚,麻得不行。 怎么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桌子上睡着了呢。 低眼时就看到了同样被她压着睡了一整晚的信封,还被她的眼泪浸出了几道泪圈。 秦乐知那句直白的问话纠缠了她整整两夜,以至于让孟非晚这两夜都没怎么好好合上眼睡一觉。 闭眼睁眼都是秦乐知说话时脸上带着的表情。 真诚得让人感到恐惧。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孟非晚就临阵脱逃了。 一直到现在,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联系谁。 她洗漱好,给自己简单地下了碗面条,清脆的鸟鸣伴着屋外孩童的吵闹,悄悄在桌边拽出了一缕熹微晨光。 面有些没煮熟,也没味道,连续吃了好几口才发现是自己忘了放盐。 孟非晚坐在饭桌前,厨房就离她几步的距离,却是动都不想动了。 好累。 一碗面被孟非晚生硬地吃完,连带着那个梦一起,一口一口地被她机械地咽了下去,味蕾泛起令人干呕的苦,还带着点咸。 可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掉了进去。 喉咙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像卡着块铁,梦里那股腥味又冒了出来,阵阵钻进她的鼻尖,刺激她身上所有的神经末梢。 孟非晚猛然站起身冲进厕所,所有的不安、恐惧、愤怒、委屈...仿佛都在此时争先恐后地涌现,就着那道梦和食物,被她生生吐了出来。 干呕声如同梦里刺耳的嚷叫,又让她控制不住地猛捶自己的胸口,试图驱逐身体里所有黏腻的呕泄物。 胃里的东西像是被孟非晚翻腾了个遍,直至什么都吐不出来后,重重喘出几口气,她调整着急促的呼吸直起身,站到镜子前却发现自己的眼泪还在流。 她拧开水龙头,生生往脸上扑了好几层冷水。 面部像是扎进好几万根针,刺得人直生生地叫疼。 孟非晚没什么感觉,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醒目的红在她眼里不断蔓延。 那根针,终于扎进了她眼睛里。 * 孟非晚从抽屉里翻出了任楚妍的名片,在犹豫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后,最后选择了前者。 孟非晚:【楚妍姐,过年还打扰你十分抱歉。虽然您说不着急联系您,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想跟您见一面,您看过年后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吧。】 整理好措辞,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发了过去。 但没想到对方回得很快。 任楚妍:【我过年这段期间都方便,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孟非晚有些疑惑,但还是不打算多问。 孟非晚:【好,明天可以吗?】 任楚妍答应了下来,说明天回来接她。 孟非晚:【麻烦您了。】 短信结了尾,孟非晚退出收件箱。 再一次看到“秦乐知”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那句话又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 “要和我做朋友吗,孟非晚?” ... 她那会是想回答的吧。 或许可能只要秦乐知再多说一句,再更逼近她一步,不给他们之间留下那点退让的距离,他的这个问题应该会在那天就有了答案。 可为什么那一刻她逃了呢。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秦乐知说出的“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像是站在了情绪的两个极端。 如果她选择了快乐,那孟文该怎么办。 负罪感就像把剑一样悬在孟非晚的头顶,仿佛只要她当场点下头,那把剑就会重重地刺下来,反复拷打着大脑和灵魂深处发出的每一个疑问。 你爸爸死了,你能心安理得地去交朋友吗。 你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当下的快乐和幸福吗。 不,你不能。 你应该痛苦,你应该绝望。 你应该听祝霞的话,放弃你想做的,去成为她想让你成为的那种人。 弱者不配拥有这样的快乐和幸福,你应该让痛苦鞭打你,刺激你。 不然你永远也成为不了强者,你只会一无所有,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 包括你死去的爸爸。 包括祝霞。 包括秦乐知。 所以她逃了。 孟非晚沉重地闭上眼,手机发出的微光都足以刺痛她的双眼。 刚刚那阵强烈的不适感仿佛还残留着,灼热地烫着她体内的每一处细胞。 意识到不对劲,孟非晚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放下手机晃悠悠地站起身,她从医药箱里翻出了体温计。 等拿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字,孟非晚反而无比地平静,仰头举着体温计长长叹了口闷气。 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上赶着来啊。 手机嗡嗡地响着,她却连走过去拿手机的劲儿都没了。 孟非晚任由着手机在桌上震动了好几下,到最后要准备出门的时候也没有理会。 胡乱地搭配了套衣服捞起手机后,手机也停止了动静,出门前给自己灌了杯热水,走到玄光处时,视线里像是闯进了剧烈的强光,震得她脑袋发昏,连扶着墙也差点没站稳。 可门铃便是在此刻响起的。 但这按门铃的节奏对她来说也太熟悉了些。 可这下她也没有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再从猫眼打量门外的那道人影。 孟非晚晃了晃头,试图找回一些方向感,站着等了几秒,阻挠她视线的那堵屏障也还未完全坍塌。 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摆了几下,说话时飘出的闷热气息往她脸上扑棱,烫得仿佛都能把她的半张脸灼伤。 孟非晚咳了下,忍着喉咙里撕扯的疼痛感,对着门外的人道,“等一下。” 视线短暂恢复的那一刻,她的手摸到了方向,虚虚地往门把上一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了下去。 那抹白就跟刚刚眼里闪出的白光似的,再次让她晃了眼,也没让她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眩晕侵占着孟非晚的大脑,她终于没了力气,像被人卸了双腿,整个身子重重地往来人的身上一倒。 没有随之而来的疼痛,反倒被稳稳接住。 她所有的不安脆弱仿佛在此时有了安放的地方,这块地方是坚硬的。 也是带着力量的。 在听觉完全消散前,她听见了一句“小晚”。 声音轻轻的,像雪一样温柔地消融在她的耳边。 就如同孟文生前唤她的那样,唤着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二十七封 第28章 第二十八封 大脑再次恢复意识之前,孟非晚的所有感官都开始变得敏感。 刺鼻儿的消毒水混杂着轻微的咳嗽声,紧紧缠绕在她的周围,细小的痛觉从手背蔓延到大脑时,她拧着眉心睁开了眼,沉甸甸的脑袋往右边一晃,人护士正在给她扎针。 一片混沌中,孟非晚对上了护士望向她的眼神,声音隔着口罩闷闷地传到自己的耳边:“你醒啦。” 孟非晚还没来得及回答,视线先是在四周打量了一番,才直着身慢慢坐起来,望向头顶悬着的几瓶药水。 一想张口说话,就感觉嗓子跟冒火似的,烧得她浑身难受,最后也只能用微弱的气息问道:“我怎么在这...” 护士帮她扎好针,手里一边帮着她调滴速器一边回答道:“你发高烧了呀,小姑娘。” 半句话说完后问孟非晚疼不疼,见她摇了摇头才继续往下说,“你送过来的时候体温都已经39.3了,有个小伙儿一路把你背过来的,大冬天还出了一身汗。” 小伙儿? 指尖微微颤了一秒,孟非晚翕动着嘴唇还没把话问出口,护士就被叫去忙别的事儿了。 倒下前她确实记着有人接住了她,但那会儿根本没看清是谁,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来不及。 那抹白一下子闪到孟非晚脑子里的时候,只能想到这两天都没怎么和她联系的秦乐知。 这个想法一出现孟非晚就觉得荒谬,而一声“小晚”猛然闯进她记忆时,又实在是被她感知得真真切切。 可秦乐知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尽管身边的大人和长辈都这样称呼她,但仅仅只是被大了五个月的同龄人这么叫着时,孟非晚还是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再一次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眼下除了周边零零散散的病人,孟非晚也确实没捕捉到他的人影。 可是除了秦乐知,她也实在是想不起还有谁了。 想来想去激得大脑阵阵刺挠,孟非晚还是决定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再解决这件事。 不管是不是他,孟非晚也总有事还要和秦乐知解决。 她仰起头呆滞了半秒,输液管连着点滴跟缓慢摇动的钟摆似的,随时间的移动一点一滴地在她眼前降落,再把她晃进了一片虚无。 这几天的事就跟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记忆中逛了一圈,心底的某个地方就像突然松掉的螺丝钉,让她暂时地歇了口气。 真是不发烧还好,一发烧倒是把她整个人都烧清醒了。 但人越清醒,就越是容易沉沦。 思绪随着沉重的脑袋坠入困顿的漩涡,她盯着点滴犯了困,像一个找不着方向的迷途者,只想闭上眼躺下再多休息会儿。 可这次睡得实在是有些不安稳,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这份不安稳中被无限放大。 时间变得渐渐模糊,周边人与人之间的话语却在她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逐渐清晰。 在一片黑暗中,它们就这么轻易地穿过时间的河流钻进了孟非晚的耳中。 看不清实体,只能依靠嗓音的质感判断是男是女;摸不清方向,只能通过声源判断他们与自己的距离。 “你回来啦,她刚醒了一会儿,现在估计是又睡过去了。” 孟非晚蹙紧眉头,听出了刚刚那位护士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很轻的“嗯”。 塑料袋摩擦的动静在身旁变得明晰,那人经过她身前时短短地带起了一缕风,食物的香气在这时飘进她的鼻间,像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护士,短短一个字后再没有下文。 护士似是接过了,放到了一旁,“给她买的呀?” 身旁的声音被取而代之,感觉到输液管被轻扯了下,应该是护士在给她换另一瓶药水。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护士是不是做了某种回应的动作,孟非晚又听见护士又往下道:“打完点滴应该会好一些,待会过来拿点药,回去后要多注意,记得让她按时吃饭和睡觉。” 孟非晚眼皮动了动,想睁开眼,动作跟不上大脑的思考的速度,最后也只能抖着睫毛撑开一点缝隙。 她只看到了那人的半截背影,脖子上的东西依旧白得引人注目。 背影转身而过的瞬间,孟非晚再次捱不住疲惫阖上了眼。 两根指节放在她额头上轻微试探,孟非晚突然明白了蝴蝶亲吻花朵时的心情。 柔软的,带有温度的,小心翼翼的,不敢过多逾越的,试探着靠近。 “看你挺关心这小姑娘的。”护士话里沾着笑,没忍住好奇,“她是你妹妹吗?” 这个问题如同计时表上的暂停键,让孟非晚的心跟着周围的空气在此刻停滞了几秒。 周围病人的咳嗽声掩盖着空气间涌动的暗潮,沉默却是最明显的声响。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答,护士又被叫走了。 所以,也只有孟非晚听到了这个问题的回音。 那是蝴蝶煽动翅膀的回音。 “你觉得是不是呢?” “小晚。” 这道称呼印证了孟非晚先前的想法,那个所谓的“不可能”,在当下像把火焰似的猛烈地灼烧她的内心。 孟非晚终于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蝴蝶噙着那点花香,依依不舍地就飞走了。 秦乐知的所有情绪也在此刻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孟非晚的眼帘中。 额头上面残留的温度,活生生地印着蝴蝶眷恋与贪婪的罪证。 * 针打完的时候秦乐知带来的那碗粥还未完全冷却,孟非晚捧着,捂在两手里温度刚刚好。 秦乐知坐在旁边,一双眼就跟长在她身上了一样,紧紧地盯着她把粥一勺一勺地吃完,生怕把它浪费了,或者又饿着肚子离开。 他像是真的把护士那句“按时吃饭”的叮嘱听进去了。 碗见了底,秦乐知很自然地帮她收拾着,然后带她去找医生拿药,孟非晚就跟犯了错的小孩,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诊所门口出来后已是正午,太阳照着半边天,映入眼底全是深刻的蓝,云朵是上面唯一的点缀,像是被冷空气凝固住的冰霜。 道路上高低有致的房屋被切割成阴阳两半,电线在行人头顶上错乱地缠绕,就像彼此间擦肩路过的轨迹。 秦乐知拎着药走在她跟前,拉长的影子在不断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刹那间,距离被拉短了。 秦乐知步伐停了下来,孟非晚背过手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憋着情绪抽了口气。 接着,秦乐知先是侧身站在原地注视着孟非晚好一会,才抬起脚往她的方向回走。 孟非晚又被当着猎物盯上了。 内心放弃了挣扎,只剩一片平静,这个逆着光向她走来的少年,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另一颗太阳。 孟非晚在这个冬天里独自攥着木头取火,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丝温暖,可每当火苗燃起时,狂风总会猛然地呼呼大作,吹灭她拼命想维护着的这份希望。 全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那个曾经能护在她身前替她抵挡风雨的人,不知缘由地把她独自扔在了这个世界上。 孟文曾和她说,命运对于世界上每一个人的馈赠都是平等的,你失去什么,同样也会得到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在秦乐知向她走来的这一刻,孟非晚终于理解了孟文的这句话。 她没有再停留在原地等待光的到来,而是选择主动靠近了太阳。 在太阳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孟非晚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间的最后一步。 秦乐知没有察觉到她这细微的举动,而他眼里的隐忍和愠怒却被孟非晚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因为这样不吃不喝而病倒的孟非晚而感到生气,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把这些的心情说出来。 毕竟那天临阵脱逃的是孟非晚自己。 她曾以为面对什么都平淡如水的秦乐知,不会有这般波澜。 孟非晚承认此时的自己是有些开心的,那些无法安放的心事,现在却有一个人在对她毫无所知的情况下,稳稳地将它们接住。 太阳并不也总是发着光的,它的光芒之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只是常常因为光芒太过强盛,人们忽略了而已。 而孟非晚现在却无法忽略。 秦乐知此刻的阴暗面是为了她自己。 孟非晚知道秦乐知现在想说什么,她却先一步用动作打断了他。 拎过他手中的药,孟非晚笑得无比坦然,无厘头地问道:“想不想吃蛋糕?” 她换了个方向,再回头对上秦乐知错愕的神情,“我请你吃。”说完,还觉得目的不够充分,“就当作是那天突然逃跑的我向你道歉。” 倒不是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而是同类与同类之间相互吸引的本能。 这下没有谁再需要等待着谁,两人比肩走在同一条道上,呼吸着同一空气,频率一致向前进的步伐,都成为了他们向对方靠近的理由。 * 蛋糕的香气透过玻璃门的缝隙向外传来,孟非晚打开门后头上风铃叮铃一响,她自来熟地冲店内打了声招呼。 后厨走出来一位女人,在看到孟非晚后,脸上挂起的笑容如同面包的蓬松软香让人觉得无比愉悦。 “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娘问。 孟非晚浅笑着点了点头,老板娘熟练地从橱柜里最角落的一处拿出一块蛋糕来,“这栗子蛋糕知道你过年常要过来拿,阿姨每天都给你留着呢。” “谢谢阿姨。”孟非晚低声道谢,又举起手指往身后沉默站着的秦乐知指了指,再补充,“我这次想要两块。” 老板娘的目光跟随孟非晚指向的方向,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没有多问,舒展着眉头给她再拿了一块,包装好后分别递给他们。 “长得真俊。”老板娘没忍住对秦乐知夸奖道,“是你的朋友吗?” 孟非晚的一声“嗯”说得无比坚定,定定地传到秦乐知的耳朵里。 正要伸手,却被秦乐知抢先一步,他一齐接过,没意识到老板娘前半句是在说他,无心插柳地答了声“谢谢”。 孟非晚说请他吃,秦乐知有了上次超市的经验,不再和她抢着结账。 老板娘手里找着零,习惯性地与她寒暄。 所以此时便无意地向孟非晚问道:“感觉好久没见你爸爸了,上次见他还是你生日的时候嘞,怎么这次没见他带着你来呀?” 秦乐知的视线撇过孟非晚,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 可孟非晚只是垂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封 秦乐知和孟非晚在一起似乎总有种习惯,那就是一定要把她送回家。 就像现在,两人从蛋糕店一路无言走到孟非晚家门口时,秦乐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寒暄几句转身就走。 反倒是在孟非晚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跟着她一起进了门。 孟非晚站玄关门口,满脸困惑地看着这个帮她顺手关上门,再面无表情拿过她手里的药放到一旁,随后走到厨房的秦乐知。 完全不知道他要干嘛。 她脱下外套,打开了屋里的暖气,把两盒蛋糕掷在餐桌上,沿着厨房的路径走,站在外面打量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还是心中某个想法的变化,秦乐知背对她站在那里,孟非晚目之所及的范围中,仿佛都漂浮着一种令她感到心安的气息。 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后,厨房使用的频率就越来越少,祝霞还没和孟文离婚的时候其实也没少下厨,但孟文生前除了写作,闲时也爱研究些菜谱,偶尔也会给自己和祝霞变着花样做菜,味道竟然还意外地不错。 以至于孟非晚到孟文离世前也一直觉得,厨房是一个家庭中最有温度的地方。 即使是后来祝霞选择和孟文离婚。 只是孟非晚现在有些恍惚。 视线勾勒着少年人单薄的背影,厨房冰冷锋利的灯光落在厨房里的每一隅,却不忍削弱少年在孟非晚眼中的存在。 于是他变成了孟非晚眼中此时最鲜艳的色彩。 时间走在刀尖上,毫不留情地在他们之间消逝。 一直到秦乐知拎着烧水壶转过身来,满是淡然的眼神里陡然间映着她的无措,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气中撞到了一起,谁也没反应过来。 淡然在秦乐知眼里慢慢融化,染上另外一种颜色,没有慌张,没有躲闪,他的这份平淡更衬托着孟非晚心情的起伏。 接着秦乐知身子往台上一靠,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孟非晚在这片朦胧中渐渐回过神,尴尬溢于言表,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走到他身旁,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问:“在找什么?” “杯子。”秦乐知的话音吊着几分慵懒,孟非晚听进耳朵里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顺带把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也一齐甩了出去,侧目对上秦乐知望向自己的眼睛。 距离有些近,孟非晚后撤了一步,敛好情绪朝某个方向指着:“那儿。” 秦乐知顺着她指的地方走,再蹲下身把里面的杯子拿了出来。 “是要喝水吗?”孟非晚继续问道,“你刚和我说一声就好了。” 秦乐知没答,反倒是往烧水壶里接了些生水后就从厨房离开。 孟非晚有些茫然,跟在秦乐知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把烧水壶插上电源,往键上一按,“啪嗒”亮起的橙黄灯像是一种指引的信号,孟非晚突然闪出道错觉。 一种秦乐知在这里生活过的错觉。 真是荒唐的想法。 秦乐知把一切忙活完,孟非晚坐在餐桌前,盯着眼前的栗子蛋糕发呆。 等待的过程中,秦乐知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才若有似无地回答着孟非晚刚刚的问题,“待会记得把药吃了。” 这下孟非晚才意识到秦乐知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什么。 按时吃饭,记得吃药。 秦乐知把护士说的每道叮嘱都用自己的方式去监督她完成。 还有剩下的一个是什么来着? 孟非晚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敛了他一眼,内心却反复翻搅,她把其中一盒栗子蛋糕推给了秦乐知。 然后回答:“好。” 秦乐知垂眼接过,手指沿着外壳包装小心翼翼地打开,再把它从里面挪出来,拿起勺子开始品尝。 孟非晚把这样动作的他尽收眼底,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那时为什么和奶奶说我爱吃栗子?” 秦乐知喉结滚动,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残留在上面的奶油短暂地停留在上面后又消失了。 “好吃吗?”秦乐知答非所问。 “嗯?” 孟非晚拧了拧眉,没明白过来。 “栗子。”秦乐知又答。 她以为秦乐知是在问那天奶奶煮的栗子好不好吃,下意识就点头,“好吃。” 秦乐知又挖起蛋糕上的栗子,举在半空中没吃,先给孟非晚做出反应。 “那就够了。”秦乐知抛出这段话,然后继续咀嚼,“我想做就去做了,有些事情其实也不需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只要你觉着开心就行。” 烧开的水刺啦一声在周围划破一道痕迹,孟非晚震荡的心情竟显得如此渺小。 身旁的人站起身拔掉烧水壶的电源,再沉默着坐回来。 孟非晚也将自己的那份拆开,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 她也用勺子挖起上面的栗子,眼神如同一口荒草丛生的枯井,里面盛着的是一片死水:“你不好奇么?” 秦乐知没看她,抿着的嘴唇却说明了一切。 “好奇什么?”他问。 孟非晚放下勺子,像是放下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破罐子破摔地开口道:“我爸爸的事。” 蛋糕其实很快就被秦乐知吃完了,孟非晚说完后,他的背往椅子上一靠,看着她的目光里像是突然多了些什么。 怜悯,同情,还是可怜? 秦乐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无法解释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又是给她带作业又是补习。 只是他从来没当着自己的面说起而已。 既然孟非晚下定决心要捅破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那么这些事她是不是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秦乐知? 毕竟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些什么。 她想起先前奶奶给她看过的那张全家福,心不由得揪紧。 秦乐知会接受一个“没有爸爸”的朋友吗。 如果都告诉他,秦乐知能理解她逃避的那几天里的心情吗。 “如果你要说的事对于你来说很伤心,可以不用告诉我。” 秦乐知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屋内升腾的气温把他的两边脸颊蒸得通红。 “人与人之间都会有些秘密。”说到一半,他停顿了几秒。 秦乐知单手托着脸撑在桌子上,眼睛对着孟非晚的方向。 “而且,这也不是我要和你做朋友的初衷。” * 秦乐知是在孟非晚吃完药后离开的。 他接了一通电话,神色不太自然,她还没问怎么了,秦乐知就着急忙慌地出去,走之前还叮嘱要她按照药盒上规定的剂量按时吃药。 秦乐知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孟非晚穿过客厅走到阳台,天空也已经从脱下了湛蓝的外衣,换上更厚重的深黑,只剩一轮明月清澈皎洁。 孟非晚的内心也在这一瞬忽地清明。 洗了澡,正打算休息,却想起了奶奶送给她的那样东西。 生病生得突然,差点被她忘在脑后。 现在再次走进这间书房,跟早上的自己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孟非晚迈向书桌,一眼就看到了被笔压在下面的米色信封,她从笔下抽出来,捏着它往自己的房间走。 将里面的纸张拿出来后,一张照片悄然地在她的指尖滑落,弯下腰捡起,翻了个面。 少年生动鲜活的笑容如同窗外的月光淌入孟非晚的眸中,心间却像是燃起一束滚烫的火苗,顺势烧过她的两颊,先前的平静在此刻都显得无力,胸腔内鼓动的心脏是她最后的挣扎。 孟非晚猛然将照片重新塞回信封中,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这束火苗蔓延成一把火烧遍她的全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从未体验过。 如果非要形容,大抵就是小时候孟文带着她去游乐园,坐上海盗船那种腾空而起时的失重感。 孤僻使孟非晚在生活中一直扮演着一个边缘型的角色。对于年少时的她来说,交朋友这样的事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但那会儿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奇怪,甚至还认为这样的自己是一种独特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缔结关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孟非晚至今都不明白。 她只觉得她从来不需要靠一段深刻的关系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秦乐知的出现竟然撼动了她现在对这个问题的想法。 她在这段关系中开始反复思索秦乐知靠近自己的理由,还产生了与他“成为朋友”的念头。 原来拥有朋友是一件会令人感到兴奋的事。 孟非晚打开跟随照片里放着的纸张,字不多,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小晚,谢谢你。】 笔迹苍劲有力,与奶奶那道枯瘦弱小的身躯截然不同。 她深究着奶奶写下这句话时背后的用意,却是无果。 只是因为这句话,她开始好奇秦乐知身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他离开前急忙的神态勾起了孟非晚内心的担忧,以至于现在很想确定秦乐知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非晚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串号码,手指在拨打键前顿住半晌。 带着某种决心,她还是按了下去。 嘟声铃响了好几道,每在耳边回荡一次,孟非晚的心脏就要缩紧一分。 以为这通电话最后要以“无人接听”结尾,可就在孟非晚将要挂断的那一刻,电话接通了。 第30章 第三十封 秦乐知没说话。 在这时间的空隙里,她只听见了秦乐知缓慢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只是这样细小的声音都让她的耳朵变得敏感。 孟非晚捏着手机,差点要忘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刚刚还紧缩的心脏仿佛在这样的氛围里得到了安抚。 “你怎么了?”秦乐知突然开口。 这道清冽的嗓音在沉重的夜色中有了重量,敲破了孟非晚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顾虑在这一刹那都一哄而散。 孟非晚手里的信封被她压在了枕头底下,她盖起被子蜷缩着身子,躺下时还把自己的下半边脸遮住,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枕边,回应的语气就这样被轻易模糊。 “你还好吗?” 对方不解地“嗯”了下,但还是笑着答:“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看你今天离开的时候好像很着急,我...有点担心。” 她的话音从这一端落到另一端,猛然意识到这段话里的意思可能会让对方误解,正想要解释,秦乐知并没能让她如意。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秦乐知温和道,只是往下说的时候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奶奶的朋友今天来家里找她,聊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倒,我接到电话的那会奶奶已经在医院了。” 他停了一下,像在缓冲自己话里的情绪后才开的口:“让你担心了,抱歉。” 孟非晚一下就坐起身,捧着手机赶忙问,“严重吗?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可以抽个空去看看奶奶。” 自己生了病还拖累了秦乐知,估计奶奶出事那会他还和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孟非晚这么想着,心里只觉一股愧疚。 她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不行。” 秦乐知话语坚定,拒绝得很快,根本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 “为什么?”她的语气有些急,为秦乐知这样拒绝自己感到不满。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秦乐知像是觉得自己刚刚言重了些,又刻意放缓了声调,“你刚生过病,今天还刚打针,先好好在家里休息。” 她还想说些什么,秦乐知又抢道:“早点睡,别熬夜了,如果睡不着...” “可以给我发信息。” 秦乐知话说完后,孟非晚听见他往别处应了声,再转过来和她说道:“我现在还有事,之后再找你吧。” 孟非晚想应,可秦乐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他似乎真的不想让自己过去。 “啪”地一下把灯关了,这下她是把自己整个人都蒙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满脑子秦乐知的那句“不行”。 混乱中她睁开眼,目光聚焦于天花板的一处,风轻轻拍打着窗户,孟非晚试图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想了个遍,冷静下来后一分析,还是认为秦乐知其实不会无缘无故拒绝她的。 或许她的病只是秦乐知推脱的借口,烧也已经退了,吃了药后问题也不大,况且她这只是很常见的小病,并不是伤胳膊伤腿,对孟非晚来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而和奶奶相处下来,奶奶对自己也并不讨厌。 有什么她不能过去的理由呢? 所以孟非晚现在只想到了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碰见的人,秦乐知也不想让孟非晚被这个人看见。 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得出了结论,困意席卷而来,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了闪,最后随着孟非晚下沉的意识变得暗淡。 * 任楚妍来之前给她打了通电话,难得睡得一夜好觉的孟非晚早早便醒了过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屏幕上显示来电提示人的姓名时,她才想起自己今天和任楚妍有约。 孟非晚收拾好,任楚妍刚好开着车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地方等她。 上车先打了声招呼,她系好安全带,任楚妍才回应,问她吃早饭没。 “其实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孟非晚答道。 任楚妍一副了然的模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着方向盘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随后低头在包里捣鼓,还是摸出了一个面包递给孟非晚。 她不想扫了兴,还是接过,说了句“谢谢”,但没有吃。 车子向前驶过,道路似是有些不平整,以至于任楚妍开得很慢。 车上的精致香水味让孟非晚闻着有些头晕,她悄然地按下车窗,露出一点缝隙,冷空气趁虚而入,脑子里还残存的那点睡意瞬间就被吹没了。 稀疏的人影在眼中倒退,枯树连成一排,延伸出来的树枝跟缠联的线不停打搅。街边的早餐店早早就开了门,每个门面前都多多少少有人在排着队,寥寥升起的雾气中掺杂着食物的凝香,掩盖了车内的刺鼻气味,连着寒冷都带了些温度,让人感到无比地心安。 轮胎碾过斜坡,孟非晚整个人跟着车身晃了一下,所有画面逐渐远离,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就这样强硬地侵占了大脑思考的空间。 她正要关上窗,视线却精准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本能使她猛地按下身旁的车窗键,把半颗脑袋都往外凑。 任楚妍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了孟非晚的举动,问她怎么了。 人影在她眼中汇聚成一点,随着车子的前行直至再也看不清,眼睛往上一抬,打量着面前经过的那栋建筑,依稀辨认出是家医院。 孟非晚探回头,对上后视镜里任楚妍的眼神,淡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快关上窗吧,天气冷,待会吹着感冒了。”任楚妍关切道。 孟非晚听话地关上车窗,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个路段不好停车,孟非晚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叫任楚妍把自己放下来,最后只能任由心里那道猜测不断发酵。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子在红绿灯处停了下来,孟非晚心中的猜测仿佛发酵成了手里的面包,垂下眸时发现它已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 某种直觉突然冒了出来,孟非晚掏出手机,照常点开了收件箱。 写着“秦乐知”那一栏的通知里,果然有几条她未读的消息。 她点了进去,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显示的是今天的凌晨2点,孟非晚却是往上翻,一条条地读了下来。 【晚上 23:08】 秦乐知:今天的晚饭吃了吗?记得按时吃药。 【晚上 23:36】 秦乐知:奶奶刚刚醒了,我今晚留在医院里照顾她,还吃了份馄饨。 【凌晨 00:10】 秦乐知:我刚刚摸口袋摸出了几颗糖,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要不要留给你? 【凌晨 00:50】 秦乐知:电话挂得急忘了告诉你,明天可能会下雨,出门的话记得拿伞。 【凌晨 1:13】 秦乐知:你睡了吗? 【凌晨 2:14】 秦乐知:好吧,晚安。 车身再次摇晃,孟非晚的心随着这几条短信竟也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她突然记起来了护士的最后一条叮嘱—— 按时睡觉。 * 孟非晚跟在任楚妍后头进门,刚进屋就被她随地堆放的书籍吓了一跳,若大的玄关处竟没有任何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 注意到了孟非晚的反应,任楚妍自嘲着解释:“东西有点杂,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到客厅那坐吧,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任楚妍挪了挪书,空出一条道,让孟非晚走。 坐下时孟非晚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突然明白过来任楚妍为什么会成为孟文的编辑了。 两个人能相处到一起,总归是有些地方是相似的,可以是共同的兴趣爱好,也可以是相近的生活习性,又或者是无意间从对方感知到的某种特殊情感。 但还有一种特别玄学的说法,那就是缘分。 可缘分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每个人都会带着目的向彼此靠近,没有谁会一辈子离不开谁,也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每一分一秒都有人死去,地球不也还是一样转着。 就像祝霞,离开了孟文和她,现在不也在好好过着自己的生活,有她还是没她,都是一样的。 秦乐知不和自己做朋友,照样也会是个优秀的人,他会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过他想过的生活,做他未来想做的事。 她不奢求可以一直和秦乐知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永远”和“一辈子”太沉重,只有“当下”才是她拿得起的。 孟非晚不想去深究秦乐知主动靠近自己的目的,他对自己毫无缘由散发的善意,已经足够成为她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更坏的结果到来前,孟非晚也想再多贪婪一会。 任楚妍在她面前坐下,把水递给她,就像递过的那个面包。 孟非晚接过,放到桌子上,“谢谢。” 气氛一瞬间陷入僵局,两人各怀心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给现在的局面开头。 “你是想清楚了吗?” 孟非晚抬起眼,迎着任楚妍说出这话时眼里投射出来的情绪,这个问题里的指向性却让她感到纠结。 仅仅是因为一个梦就生出了要和任楚妍见面的冲动,孟非晚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想不清楚的事太多,可想清楚的事也没有几件。 那个梦就像孟文对她指引,驱使着让她一定要和任楚妍见一面。 孟非晚沉沉地吸了口气,面对任楚妍,就像面对着另一个不确信的自己,她艰涩地开口,像一个刚学会开口说话的孩童。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任楚妍面对这宛如当头一棒的提问,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 第31章 第三十一封 “因为你是孟文的女儿。” 孟非晚再次坐上任楚妍的车,脑海中盘旋的全是这一句话。 两人谈完一切,任楚妍要留她吃午饭,孟非晚没答应,只觉得现在无论是待在任楚妍的家里还是车上,都让自己觉得十分地不适。 早上出门时太阳还高高地挂着,从任楚妍家里出来后,正巧应了那句“天公不作美”。 雨如同鼓点般一点一滴拍打在车窗上,孟非晚歪斜着头,任由一切画面在她眼前匆匆划过。 阴沉的云像张巨大的网,包罗住了天地间的一切,也网住了她那沉重不安的心,所有的情绪在这若大的世界中摇摇欲坠,恍若车窗上流淌而过的雨水。 “等你高考过后我会联系你,在此期间你也可以安心构思这次比赛的文章内容,也不用着急,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最大的帮助。” 任楚妍的话语一同砸向地面的雨水,在她心底激起了一阵巨大的水花,孟非晚慢慢直起身,把视线转向身旁的任楚妍,没什么情绪地问:“就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吗?” “你很有灵气,我相信你。”任楚妍模棱两可答道。 “就仅仅凭我初中时写的那几篇作文?” “孟文老师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只可惜那会他不让我接触你。”任楚妍手里摸着方向盘,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话语平静。 孟非晚收回视线,垂下头不断地抠着食指的指甲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任楚妍把她初中作文本拿出来时实在是有些意外,初中毕业后家里堆了些许久没清理的课本和作业本,祝霞有心要扔掉,孟文却唯独把她的作文本留了下来,那会儿孟非晚还不懂他的用意,也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替自己作了打算。 写下那些文字时的心情早就被忘了一干二净,可在孟非晚逐渐遗忘它们的路上,却有人愿意替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保护着。 那是一颗未被孕育的种子。 小时候有一次孟文问她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孟非晚回答不上来,所以就随口糊弄了一句,她说想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人,孟文面对她的这个答案只笑不语。 祝霞那时在旁边听着,没什么表情,催促着孟非晚赶紧去做作业,后来这个话题的后续是什么,也早就被她忘了个精光。 她只记得当时祝霞又因为这个话题和孟文小吵了一架。 而祝霞那句“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却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所有回忆都被按了暂停键,孟非晚再次经过了来时路上的那家医院,这次她叫住了任楚妍。 “楚妍姐,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吧。” 雨越来越大,随时有要发展成暴雨的趋势,任楚妍不放心让她在此时下车,执意地说要把孟非晚送回家。 孟非晚无奈,但还是坚定,“我朋友生病住院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就让我在前面下吧,安全回到家后我会和你说的。” 任楚妍执拗不过,得了孟非晚的保证,最终还是让她在路口下了车,递给一把伞。 “记得你答应我的。”任楚妍道。 孟非晚接过伞,难得露出比先前还要真诚的笑容,“我记得的。” 她打开车门,在抬脚离开前重重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久久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谢谢你,楚妍姐。” 孟非晚关上门撑起伞,把任楚妍的回应隔绝在了这场巨大的雨幕中,视线被模糊片刻,却在往前行走的那一瞬逐渐明晰。 来往的行人匆匆,脸上神色像是被这场雨浇了个透,全然无光。 手机不动神色的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打断了孟非晚的步伐,她站在医院门口的一旁,点开屏幕后显示的是秦乐知最新一条信息。 秦乐知:【在哪儿?】 这信息来得突然,孟非晚也没回复,反而是立马拨通了他的号码,可响了好几声都无人接听。 她有些着急,关起伞就要往医院里走,电话还未挂断,隐约的电话铃声在身后响起。孟非晚无心顾暇,在忙音过后收起了手机,正要踏进门的那一刻,陡然出现的人声猛地拽住了她。 “孟非晚。” 脚步一顿,她缓慢地回过头,刚刚回响的铃声在这一刻荡然全无。 秦乐知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她的不远处,雨水剧烈敲打着他的伞面,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被他塞进了兜里。 孟非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他的整张脸在伞下被埋出了很深的一道阴影,那双眼睛里盛着她未读懂的情绪。 她上前走了一步,“你”字刚好卡在半空中,秦乐知往孟非晚身后瞥了一眼,就幽幽地飘来一句:“你先跟我来。” 孟非晚抿紧嘴唇,没有多说,再次撑起伞跟在他的身后。 医院的不远处是一个公园,秦乐知把她领了进来,经过一道桥,是个长廊,两三人相隔不远地坐在一处,似乎都是同样地在躲这场雨。 寒风吹了过来,雨飘进湖里荡起阵阵波纹,树叶经不住颤抖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最后落下几片,扑进泥土里,空气里飘散着花草与之融合的气息,再夹杂细碎的交谈声,是这场暴雨中唯一和谐的画面。 秦乐知和孟非晚一齐收了伞,在弯曲的长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孟非晚用余光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摩挲着衣角,没有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的原因,反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奶奶还好吗?” 她不打算解释,秦乐知也没打算问,面对孟非晚的问题也只是平静地回答:“已经没事了,我妈妈现在在照顾她,说让我先回奶奶家。” 手上动作一顿,孟非晚明白过来了,正和她先前想的一样。 “宁城的暴雪快要结束了。” 秦乐知突然说了一句和当下场景中毫不相干的话,可只是一霎那,孟非晚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有时候天气预报也不能全信,上一秒说今天天气晴,下一秒就能下起倾盆大雨。 人的情绪也是这样的,没有所谓的预报,只是毫无征兆地变化,甚至来不及作出一丝防范。 “那你...什么时候走?”孟非晚问,努力让话里的情绪显得不那么低落。 秦乐知让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回荡了许久,大雨在身后肆无忌惮地摇曳,孟非晚的心情也跌入了另外一种冷。 “等奶奶出院后吧,我妈妈会带我一起回去。”秦乐知说道。 那再见面就是开学之后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孟非晚来说就跟场梦一般,恍惚,却又几近真实。 孟非晚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些重量。 “没关系,回去之后那你就好好学习,上高三后我们一起加油。” 秦乐知睨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应,只是良久,他才出声。 “还记得你上次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孟非晚点了点头。 “我确实没有。”秦乐知的视线投向前方,定定地盯着某一处,不停地往下说,“他们要我学习的东西太多,而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听从他们给我的安排,我以为只要在这事情中作出成绩,他们对我的关注就能多一些。” “可事实说明,并不是这样的。” “我八岁时才知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很忙,所以只给我安排保姆照顾我。” “他们会在我取得一些成绩后短暂地关心我,但依旧会继续给我安排不同的学习课程和比赛,我从来没有停下过,也找不到这些成绩背后的意义。” “九岁时我养过一只小兔子,而那段时间是我唯一觉得快乐的一段日子。” “保姆可以是我的妈妈,而一只兔子也可以是我的朋友。” “只是后来...” 秦乐知说到这,没再说下去,可孟非晚认为,往下的故事其实并不美好。 孟非晚望着他平视前方的侧脸,内心里翻涌的情绪却更为猛烈,不知道该对这番话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秦乐知。” 孟非晚叫着他的名字,觉得有一些话在这一刻一定要当着秦乐知的面前说出来。 要赶在这场雨结束前,也要赶在宁城的暴雪消失前。 秦乐知的视线悄无声息地从前方挪了回来,他凝视着自己,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爸爸其实是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作家,而我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秦乐知微微瞪大着双眼,睫毛在眉下一眨一眨的,像雨中唯一翩飞的一只蝴蝶。 “但他死了,就在前不久。” 空中响起刺耳的轰鸣,闷闷地砸在两人的心间,如同劈开一道天光,它在彼此的眼中闪出了细小的白光。 “孟...”秦乐知出声,试图阻止她往下说。 “我妈妈在他死之前刚和他离婚,把我扔给了我爸爸,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也不认同我,她一直认为我比别人差,做不成任何事。那段期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适合成为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孟非晚笑了笑,有种释怀,“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获得我妈妈的认同了。” 她垂下头,想起了任楚妍家里堆得满地都是的书,也想起了孟文书房里摆着的他的第一本作品,最重要的,是孟文替她珍藏的那本作文本,而任楚妍明晃晃地把它摆在自己面前时的画面。 某个想法一下子变得强烈,孟非晚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想书店里的书架上,会有一本书,是因为我而存在的。” “所以秦乐知,世界上总有一件事,会是你想做,也愿意去做的。” “就像你和我说的那样,想做的时候就立马去做,而它也会为了你一直存在。” “让我们都大胆一些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封 今天是春节结束后的第一天。 年味散去,小区里又重新恢复了原先沉静的氛围,少了孩童的吵闹,大人们各东奔西,说着“下次再回来看您”、“注意照顾好身体”诸如此类的话后,又开着车赶往另一个城市。 老人们再次守着一方落寞的庭院,等待着下次团聚的时刻,站在门口看汽车远走,随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将电视打开,里面正回放着除夕夜的春晚。 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又会拉着平常一起唠嗑家里长短的老伙伴出门散步、下棋…… 他们习惯了孤独,没有家人的陪伴,也总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孟非晚关上窗,把注意力从楼下的画面中收回,低头写着手里的试卷,记忆随着手里的笔“唰唰”地闪过几个片段,算不出答案的数学题就这样被她暂时搁浅到了一旁。 那天的雨是在从医院回到家的途中停的,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雨水中湿漉漉的气息在他们周围弥漫着,经久未散。 一声“喵呜”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将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默契地在下一秒同时回过头,肩擦着肩,在空气中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个痕迹。 被雨水打湿的小猫仰起头朝他们弱弱地叫着,想靠近却又一副害怕的模样,身上的软毛经雨粘合在一起,整只显得十分地瘦小和病弱。 孟非晚看着秦乐知向小猫走了几步,而它也不躲,就在原地坐着等他,秦乐知在它面前单膝蹲下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伸出两指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一脸餍足。 小区里偶尔会游荡着几只流浪猫,但总是很难碰得到,上次孟非晚遇到时其实也是个下雨天,而她为此还“损失”了一把伞。 她不自觉也跟了上来,盯着小猫身上的花色,蹲在秦乐知身旁,细声道,“是只三花呢。” 秦乐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掰下一小块,喂给小猫,“我先前见过它一次,没想到现在还能认出我。” 孟非晚没应他这句话,瞧他指尖的那小块火腿肉,没忍住问,“你口袋里怎么什么都有啊?” “奶奶在医院偷偷塞给我的。” 又是奶奶啊。 孟非晚心里轻笑,眼神一直打量着他的侧脸,不自主出了神。 风轻扬而起,他的发丝在空中虚飘着,又在一瞬间归于平整,柔和的轮廓线条下藏着几分疏离和淡然,笑意挂在脸上,竟还有种难以言状的美感。 孟非晚突然想到他刚刚提及养过的那只小兔子,觉得这人似乎很喜欢和小动物相处。 那么这人在面对小动物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吗? 想着想着,孟非晚一下没忍住问了出来。 “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秦乐知摇了摇头,笑意依然,“像这样可爱又脆弱的生物,一直都是最吸引人的。它们表面看着温软,内心却比谁都还要有脾气。” 他停了几秒,又重新掰下一块火腿肉送到三花猫的嘴边,它像是听懂了秦乐知的话,发了脾气,对他递过来的这块肉也不打算吃了。 秦乐知对它这个傲娇的行为笑得更甚,转眼又对上孟非晚的视线,试探道,“你觉得是不是?” 这个问题带着些蛊惑性,孟非晚像是个犯错被抓了包的孩子,直接错开了和他将要对视的眼神,说出的话也欲盖弥彰。 “你养的那只小兔子...后来怎么样了?” 秦乐知的笑容瞬间敛去,如同风中摇荡的细微火烛,整张脸立马阴沉了大半。 他收回手指,僵硬又缓慢地直起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以言状的画面。 孟非晚等他开口,一直等到两人把小猫安顿好,送到一个暖和的地方,两人各自回了家,孟非晚也迟迟没有等到秦乐知的回答。 * 秦乐知是昨天晚上跟着他母亲离开的,他给孟非晚发了个信息,说开学再见。 孟非晚回复了个“一路平安”后,却再也没有得到下文。 两人因为下雨那天的事谁也没联系谁,秦乐知的这条讯息成为了他们这几天的唯一交流。 当然,孟非晚有一部分原因是秦乐知的母亲。 秦乐知不想让她碰见,那孟非晚就避开。 她昨天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早上也是早早起了床,这会卷子做的差不多了,决定去看望奶奶,走到铁门门口时正好看到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奶奶给她开了门,孟非晚在她身旁坐下,又仔细问了奶奶的身体情况,交代她注意休息,还提了嘴奶奶给的红包,让她多把钱留给自己用。 但谁都没有提起那张信封里的字条和照片。 这一聊就聊到了正午,孟非晚没有作过多停留,正要抬脚离开,奶奶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孟非晚随着奶奶的动作蹲下,那双枯枝般的手抚过她的头发,从头摸到了尾,眼里满是慈爱,“摸一摸,小晚顺风又顺水。” 孟非晚用脸迎着,笑盈盈的模样,“谢谢奶奶。” “乖孩子,快回去吧。” ... 脚刚踏进玄关的那一刻,孟非晚在客厅里看到了祝霞,身形微顿,差点忘记了动作。 祝霞那条说要回来吃顿饭的短信像只拦路虎一般又跳进她的脑海里。 消失了整整半个假期的人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里,孟非晚依旧不习惯,即使这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认为她们之间堵着一块厚厚的城墙。 祝霞站在城墙上,注视着她的一切,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又要一切都在她可掌控的范围内。 她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处理什么。 孟非晚整理好思绪,一颗心七上八下,捋了捋头发,把身上衣服轻拍平整,才往客厅里走去。 祝霞似乎是正打算联系她,在看到孟非晚从玄关处出来后,举着手机的动作又放下了。 “妈。” 孟非晚这一声平静又沉重,却像是一道警醒铃在她们之间响起,于现在静默与无言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地突兀。 祝霞点头算作回应,孟非晚瞧着本不想做过多停留,正要往房间的方向走,祝霞又再次叫住了她。 “你先过来,有点事问你。” 手心握成拳紧紧捏了捏,才发觉自己出了层冷汗,孟非晚转过身朝沙发走去,最后在祝霞身旁坐下。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信封,从桌上推到孟非晚面前,再在上面用手指点了两下,表情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怎么自然,“从你枕头下摸到的。” 孟非晚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上面,一脸茫然再到慌张无措,她伸出手把信封抢了回来,捂进口袋里,再微瞪着双眼看向祝霞。 是奶奶送给她的那封,里面还塞着秦乐知的照片。 “你是进我房间了吗?” 祝霞对孟非晚的这个反应感到意外,眯缝着眼打量她手里的动作,没有多问,和她解释,“回来见你人不在以为你还没起床,敲了房间门也没人应我就进去了。” “顺手想给你换个床单,就摸出来了。” 孟非晚听她一通解释,却始终没有听到想听到的那句,正要问,祝霞就掐断了她的话语。 “我没有拆开看。”祝霞神色忽而放松,沉静道,“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有些小秘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不管你是追星还是怎样,别影响自己的学习。” “开学就高三了,希望你把重心放到该放的位置上,不要让无关的事情干扰你。” 孟非晚一张嘴抿成直线,听着祝霞有下没下地说着,心里却松了口气,嘴上机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祝霞话锋一转,又问,“听你们老师说你选了文,怎么没和我商量?” 商量还是不商量,你都不会管我,所以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 “我想读文,没有什么要商量的。”孟非晚答。 祝霞沉默了几秒,似乎是知道孟非晚心里是怎么想的,站起身来也没打算再多说,“你心里有底就行。” “我到时候有别的事要忙,没有办法抽出精力去照顾你,给你办了住校,到时候高三开学你就住学校里,也好专心学习。” 又是这样,又是什么都没经过我的意见就替我下决定。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问我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在你眼里真的从来就不重要吗? 孟非晚的视线随着祝霞移动,心里盘踞的这些想法在内心里不断生根发芽,却没有办法做出另外的选择。 现在除了祝霞,她不懂自己还能依赖谁。 在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前,孟非晚可以向任何一件事妥协,也包括祝霞。 祝霞披好衣服,一副正打算出门的样子,“晚上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我出去买点菜。” 正要关上门的那一瞬,她又补充着喊了声,“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放你房间里了,待会试试看合不合身。” 祝霞出了门,孟非晚便回到房间,将口袋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打开检查里面确实依旧如初,才把它锁进那个铁盒子里。 祝霞把信封递给自己时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孟非晚还以为她看到了什么。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祝霞从来不会在乎孟非晚的这些小物件,刚刚却因为一个信封能单独把她说了这么久。 孟非晚心里有疑,却没有往下细想,只希望自己的这些猜测是多余的。 目光一转,孟非晚走到房间的另一处,拿起了祝霞说给她买的那几身不知道合不合身的衣服。 第33章 第三十三封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孟非晚正好给稿纸上的最后一句话划上句号。 窗外的天色被一分为二,世界像陷入一个巨大的着色盘,所有的静谧与温柔都消融在一片豁达的蓝之中,流水般的金黄从角落中溢出,最后销声匿迹于大地。 她把稿纸夹到作文本里,再放进抽屉,确定是在角落不易被察觉的位置,孟非晚才慢悠悠地转到家门前。 在打开门看到祝霞身后跟着的陌生男人和男孩时,她突然就跟块僵硬的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出门得急了,没带钥匙,怎么才来开门啊?...来,外面冷,你俩先进来。”祝霞一边朝孟非晚抱怨,一边领着后面的两人进屋。 祝霞说家里要有客人来时,孟非晚也没细想,以为是她在外工作认识的哪位朋友,现在一看面前的两人,又觉得是她不知道隔几辈的远房亲戚。 但祝霞跟家里关系并不太好,所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孟非晚也没见过外婆那边的人几次。 她在小时候也听孟文偶然间和自己提起过祝霞的事。 祝霞是在十五六岁时辍的学,那会条件不好,外婆那也勉勉强强让祝霞上完了小学,后来实在是没钱供她继续读书,家里便盘算着让她早点嫁人,还到处给祝霞张罗结婚对象,态度强硬。 祝霞不肯,说就算不读书也不会那么早嫁人,觉得丢人。 所以某天夜里祝霞就连忙收拾着行李,从外婆那偷摸了二十元自己一个人来到柳城,那会她身上除了这二十元现金和一袋行李,什么都没有。 可祝霞却又是什么都能干。 洗发店、服务员、洗碗工、摆摊卖糕点、到最后进厂做流水线...祝霞几乎什么活都干过,在那个年代,靠着自己也挣了不少钱,还往家里寄了一些,但就是不肯听外婆的劝回家去。 不过也是在那会儿,祝霞认识了孟文。 两人同样是孤身在外,有了共同话题,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天意弄人,孟非晚看着现在的祝霞想起这些故事,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好像缔结了某刻某种深刻的关系,就总是容易变得脆弱。 孟非晚一言不发地看着陌生男人一手提着菜,一手拉着小男孩走进屋里,他和孟非晚交换了眼神,冲她打招呼,“这是小晚吧?”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是有些恍惚。因为他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跟孟文有很相似的地方。 祝霞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孟非晚点了头,没出声,看他手上东西拿得费劲,伸手弯腰要接过他手里的菜,却没想到男人把拉着男孩的手递给了她。 男人弯下腰,递了一小袋零食给男孩,轻声细语道:“嘉泽,这里是零食,你拿去跟这个姐姐分,两个人再一起玩一会,爸爸去和祝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被叫做“嘉泽”的男孩听话地点了点头,不吵也不闹,松开男人的手就走到了孟非晚的旁边。 “你们三儿站门口干嘛呢,赶快让孩子过去客厅里坐着。”祝霞站在厨房门口,冲他们喊道,眼神还不停朝男人暗示着什么。 “哎,来了。”男人应着,走之前还轻轻拍了拍“嘉泽”的肩膀,继续嘱托道,“零食不要吃太多啊,晚点留着点肚子吃饭。” 孟非晚垂头打量这个站在他身边的男孩,心里升起了某种让她感到强烈不安的预感。 男人和祝霞进了厨房,整个客厅里就只剩她和“嘉泽”,但说实话,孟非晚是在是不懂得怎么和小孩子相处。 她起身把电视打开,不至于让现在的场面显得尴尬,只是刚坐回来,右边就递过来一双手,手上还捏着一瓶营养快线。 她投眼顺着手看过去,“嘉泽”的整张脸都写着“别扭”两个字,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人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所以只是张着嘴很小声地开口,“我扭不开,可以...帮我扭开吗?” 孟非晚伸手接过,稍微用力一扭,又递过去还给他。 “嘉泽”摇了摇头,把她的动作推回,说道:“送给你喝的。” 孟非晚被他这个自顾聪明的行为惹得一笑,最后一点不安都消失殆尽。 眼前这小孩儿年纪看着不大,心眼还挺多的,拿来撩小女孩刚刚好。想着如果自己年龄再小一点,说不定还吃这招呢。 孟非晚配合着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和他道谢。 “不客气。” 刚刚那股别扭的神情从脸上褪去,独属于孩童“计谋得逞”的欣喜铺满了他的整张脸。 都说童言无忌,所以他们就连获得快乐的方式也那么简单。 真好。 如果可以,孟非晚也不想这么快长大。 ... 电视里的动画片正好播到结尾,祝霞从厨房里出来招呼两个人过去吃饭。 孟非晚的手机此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只是还来不及查看,就又被祝霞的催促掐断了。 刚坐下还没动起筷子,她的表情在看到桌上的菜时便再一次凝固在脸上,直到最后一盘菜被祝霞端上来,一桌子的人坐得整整齐齐,孟非晚将这点不自然的情绪悄悄收敛了起来。 男人给每个人盛好了饭,在孟文原先一直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孟非晚用余光瞥着,心里一番五味杂陈。 冷寂的家里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却像是祝霞精心为孟非晚制造的另外一种假象。 心中的猜测似乎正在渐渐成型,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孟非晚都还存在着一分是自己多想了的想法。 熟悉的环境被陌生的人侵占,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某种痕迹仿佛真的在被祝霞一点一滴地从孟非晚的生活中剔除。 “小晚,给你介绍一下。”祝霞坐在男人的旁边,笑着对孟非晚开口,“这个是罗文斌叔叔,你叫他罗叔就好。” 孟非晚无神地听着,淡淡地道了句“罗叔叔好”,罗文斌的嘴角咧了咧,点头应了下来,面色看起来有些窘迫。 接着祝霞转向刚刚的那个男孩,继续介绍,“那个是他的儿子,叫罗嘉泽,比你小十岁。” 孟非晚扭头看他,罗嘉泽却腼腆地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嘉泽,快叫声姐姐。”罗文斌在祝霞话后接道。 罗嘉泽嘴巴张了又合,像是里面塞了块黄连似的,连着好几下都没叫出声。 她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氛围,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饭,然后逃离现场。 孟非晚拿起筷子,无心再继续维持这般假意温馨的画面,“先吃饭吧。” 罗文斌连着说了几声“好”,又指着一碗汤开口道,“这碗海鲜汤是我亲手熬的,小晚要不要尝尝叔叔的手艺?” 她听着罗文斌一声一句“小晚”,其实整个人都很不是滋味,但真的对上他整个人的时候,孟非晚又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 心里却腾地升起一个糟糕的想法。 “谢谢叔叔,我自己盛吧。” 她另外拿过一只碗,往里面舀了几勺,送到嘴下时她忍着鼻间的不适,当着祝霞和罗文斌的面皱着眉喝了好几口,放下碗后瞅着罗文斌一脸期待的神情,艰涩地说了句“好喝”,罗文斌和祝霞的神色才稍显松懈。 ... 一顿饭下来孟非晚没吃多少菜,就连米饭也食之无味,饭局草草被她收了尾,没有顾及祝霞的挽留,借口要写作业后,她洗完澡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点开了刚刚那条没来得及查看的信息。 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 秦乐知:【想不想看电影?】 这条信息来得莫名其妙,孟非晚也没想好要怎么回,所幸就暂时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身上突地泛起一阵痒,孟非晚伸手到处挠了挠,她意识到自己那阵过敏反应终于上来了。 那几口海鲜汤,孟非晚是故意喝的。 一是不想扫饭桌上大家的兴,二是想试探祝霞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根本吃不得海鲜,那一桌子菜,根本不像是为了自己做的,倒更像是为了贴合另一个人的口味。 只是没想到,祝霞根本忘了她海鲜过敏这事儿。 孟非晚从抽屉里找出过敏药,端着刚刚她打进来的热水,一口吞了下去。 只是刚下肚,肚子又疼了起来,孟非晚整个人往床上倒,那阵密密麻麻的痒像是在她的身上烧了起来,一阵冷一阵热,不停地把脑海里仅存的意识来回翻烤。 孟非晚拈起被子把整个身子蒙住,手指不停地在皮肤上留下好几道红痕,她低头看去,好几处被她划破了口子,渗出猩红的血迹。 怎么吃了药也没作用呢... 好痒...好难受... 她仰起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呼出缕缕热气,这次的过敏反应似乎比以前那次还要严重。 手机又在桌子上震动了好几下,孟非晚艰难地爬起身,想走到书桌前去够,不过只是站一会,身体就像被扒了筋骨一般瞬间变得软烂,她失去重心倒在地板上,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地板透来的凉却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她的皮肤。 她扶着胸口想往前爬,试图打开房门去叫祝霞,最后也只是用尽仅剩的力气举起手在门上拍打了几下。 “妈...” 耳边跳跃的来电提示随着她嘴里吐的话不断地在四面八方环绕着,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 直至视线几近黑暗,孟非晚就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一切的呼喊与求救都被深埋在了这扇门内。 只是完全倒下前,她似乎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动静。 可那声“小晚”,却不像是祝霞的。 * 手心柔软的触感实打实地顺着神经流经了她的全身,睁开眼的一瞬间,孟非晚才感觉自己终于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呼吸。 瞳孔在她猛抽的这口气后骤然抖了抖,眼中失焦的画面在这般强烈的刺激下终于找到了聚集点,愣神地捕捉着此刻面前白茫的一切。 湿热的雾气让她的口鼻变得模糊,视线往下一瞥,才发现自己脸上正戴着呼吸氧气罩。 手指又被人一触,身旁像是有别的人在,孟非晚艰难地扭过头,罗嘉泽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态就这样在她眼中渐渐放大。 孟非晚又把脸一转,微微张开嘴,隔着罩发出了沉闷又无奈的一声。 “又是医院啊...” 她从小到大没打过几次针也没发过几次烧,除了小学有次因为急性肠胃炎和过敏外,就再也没怎么生过病,即使是很少运动,孟非晚也一直认为自己的体质很好。 怎么孟文一走,就谁都上赶着要抢她的命。 孟非晚并没有等来罗嘉泽应答,她猜想着这小家伙估计又在琢磨着要怎么称呼她,再向她解释。 直到更为清晰的开门声从一旁传来,夹杂着来人如纤毫般的话语。 “这事儿赖我,没问过小晚的口味,我要知道她过敏绝不会做那道菜的...” “孩子没事就行,别太自责,也是我当妈的不称职...” 罗文斌和祝霞的声音仿佛交叉的细线落在她的耳朵里,不觉痛,只觉如同进了异物感般的难受。 孟非晚空洞的眼神望着两人的倒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直到他们在病床前停下,面前遮挡帘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祝霞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惊恐。 接踵而至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罗文斌略过祝霞上前走了一步,站在罗嘉泽身旁满脸愧疚和不安,斟酌着语气,身体似乎还在不受控地打抖,像是为自己差点弄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自责,“小晚啊,你醒...叔叔不知道你过敏,现在还有哪里难受没有?” 孟非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祝霞走到她跟前,捏着手里的病历本和缴费单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透出的情绪难以言喻,“你海鲜过敏为什么还要喝那碗汤?你不知道自己会过敏吗?” 孟非晚不去看她,只是呆滞地目视着顶上的天花板,她像一条砧板上的鱼,静静地等待身前人用言语将她宰割,如果可以,她不会喊痛,也不会叫停,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罗文斌上前,拉住了祝霞的手腕,想示意她别往下说了,可祝霞却仍是不管不顾,执意要把现在的不满发泄出来。 “你就算是为了...”祝霞到这又顿了顿,几秒后才开口,“到底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和我们开玩笑?” 我们? 孟非晚没忍住因为这两个字眼哼出一声讽笑。 病床旁的另外几位病人被祝霞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孟非晚甚至能感到空气中飘荡的窥探目光,以及一些此起彼伏的交谈,突然让她觉得十分地不适。 “我有点累,让我睡会吧。”孟非晚对着天花板淡淡地回道,说话时呼出的雾气还在鼻尖萦绕,不断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若隐若现。 她的话一出,又或许是周围的目光太过密集,罗文斌有了充分的阻止理由,他攀着祝霞的肩膀,打算拉她出去,“孩子刚醒,先让她休息会,你也别急着教训她。”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好了好了...出去说出去说。”罗文斌拽着祝霞,顺便叫上一直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罗嘉泽,“儿子,先跟爸爸出来。” 说完,还没等罗嘉泽跟上,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便带着祝霞离开了病房。 遮挡帘随着两人的离开轻轻扬起,病床外面的视线像是变成了一束光线,照得这里一清二楚,孟非晚侧过头,对上了对面病床的某道视线,她压着眉角,没来得及反应,转而对身边还没离开罗嘉泽的开口。 “你不走吗?” 孟非晚平静地看着他问。 罗嘉泽天真无暇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着,嘴巴紧紧抿起,还是这般只问不答的样子,随后他犹豫地垂下头,往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着什么。 直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牛奶,放到孟非晚的枕头边,才谨慎地开口,“喝牛奶,不要难过。” 孟非晚的眼神从枕边的那瓶牛奶略过,再挪回视线仔细观察这小家伙的反应。心里腾然升起了某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像泛着酸,又掺着些甜,这两种力量不停地在她胸口处打架,面对这样毫无理由的好处,孟非晚总是招架不住。 “谢谢。” 不同于昨天的那声道谢,孟非晚颇为沉重地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即使罗嘉泽并不明白她情绪里的分量,她还是想对面前的男孩坦率一些。 罗嘉泽笑容舒展开来,也更为放松,他又伸手往口袋里摸着什么,递到她手里。 孟非晚手指摩挲着,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它昨天在你桌上响了好久,一直没人理,我觉得它好可怜,所以爸爸和阿姨带我一起出门的时候我帮你偷偷带了出来,你要是无聊的话就陪它玩一会。” 孟非晚微怔,随着罗嘉泽说的话想起那条没来得及回复的短信,以及自己昏迷前响起的来电提醒,感情罗嘉泽是把手机当成某种玩具了。 罗文斌又在门外轻声叫了罗嘉泽一声,他应了,站起身和孟非晚挥手说再见。 孟非晚对着他笑了笑,见他离开后,才慢慢举起手机,按了下旁边的开关键。 屏幕没有反应。 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以为是哪个部件失灵了,她正打算举着手机往桌上敲。 病床的另一边随之传来一道陌生而又幽幽的男子声音。 “别敲了。”男子说着,嗓音柔亮,“一看就是没电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封 男子的身形把被掀开的帘子遮住了大半,连带外面的视线都被阻拦了下来。 孟非晚抬眼,不明所以,却将他从上到下都观察了一遍。 嗯,和秦乐知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男子眼上戴着的银方框眼镜是最为明显的一个地方,眼神里隐隐约约的阴郁感像是透过厚重的镜片框住了他整个人,此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向下耸拉,五官还算端正,配上他身上穿着的病号服,整个人透着一种文弱的气质。 起初帘子外不断投射来的视线,就是这股子阴郁让孟非晚感到最为明显。 她悄然收回眼里的打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无力回应,刚刚冲着祝霞说的那几句话都觉费劲,更何况现在这人孟非晚压根就不认识。 所以她一言不发,垂下眼帘摸着手机挣扎再按了几下,确定是真的没电了,孟非晚才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妥协地把手机重新放回枕边,正准备阖眼装看不见他。 可他又上前走了几步,试图找个位置坐下来,察觉到男子的举动,孟非晚的身子在病床上微微后撤了几下。 没想到男子只是伸手点了点孟非晚病床头顶上贴着的名字标识,指着一个字念出一个字,直到完整拼凑出了她的名字。 “孟、非、晚。” 她半侧着身躲闪,抬起头的眼神不经意略过男子的手臂往上方看去。 结果他说出了一个让孟非晚都认为十分不解的话。 “我认识你。”男子道。 孟非晚皱起眉,对这种自来熟的靠近十分不适应。她张口,试图挤出一句话来表达抗拒,“你...” 在刚想要回应的那一瞬被打断,医生带着护士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身旁的护士一瞧她病床边还站着个人,连忙对他道,“小聂,怎么又从病床上下来了,嘱咐过你要好好躺着休息了。” 孟非晚冲着“小聂”一挑眉,还扯了下嘴角。 “小聂”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笑着往后一站,给他们让出位置,回复,“好好好,知道了。”随后轻推了下眼上的眼镜,刚刚那位说话的护士就赶忙上前搀着他的手,带他走回自己原来病床的方向。 “感觉怎么样?”医生微弯着腰朝她问。 孟非晚注意力从“小聂”身上收回,她对着医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现在还好。 医生观察着她身旁的仪器,手里拿着笔往本子上记录些什么,“血氧已经恢复正常了,待会就可以把氧气罩取下来,但以防万一,你还要再住院观察几天,等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可以出院哈。” “之后回去要避免食用海鲜,这是你的过敏源,让家里人多上点心,这次还好送过来及时,晚了就严重了。” 孟非晚一字不落地听着,勉强地点了下下巴,“好,谢谢医生。” 医生再和身旁护士嘱托了些什么,就转身去另一个病床挨个检查,护士上前帮孟非晚取了氧气罩,告诉她好好休息。 空气瞬间在她鼻间流通,跟上次相比起来,孟非晚从来没觉得不能说话这件事也能这么难受。 护士正要离开,孟非晚把她叫住了。 “那个...” 她摸着口袋停下脚步,扭头看孟非晚,“嗯?” 孟非晚摆出一个生涩的笑容,细声问,“有没有充电器?” ... 一连串的信息弹跳音在这样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实着是把孟非晚吓了一跳。 她猛地关掉了声音,把手机捂在枕头下,最后震动了几声,才慢慢停下来。 孟非晚长舒口气,觉得这也太夸张了。 勉强半直起身,她点开了收件箱,仅仅是一个晚上,秦乐知那一栏就跳了二十多条的信息,其中还有一条是任楚妍的。 孟非晚滑动着手机屏幕,将秦乐知的信息从头看到了尾。 最后以一条“你怎么了?”结了尾。 她退出界面,还有十通未接来电。 皆显示着秦乐知的名字。 想起他昨晚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还没来得及回,总不能是因为这件事急着找她吧? 孟非晚手指一横,拨通了秦乐知的电话。 只是响了一秒,就接通了。 “秦...” “你在哪?” 她的声音和秦乐知同时交叠在一起,电话那头的人像是透过了电话屏幕紧紧掐住了孟非晚的喉咙,让自己刚提到嗓子眼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孟非晚有些心虚,抬眼打量了四周的环境,猝不及防又对上了刚刚那位“小聂”的眼神,眉心一压,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躲开了这道眼神,勉强从病床上站起身,把微微透光的帘子遮个严实。心里还在不断盘算着要不要和秦乐知说实话。 “在哪。” 秦乐知的语气比上一句更要急促,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让孟非晚一下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将这段对话搪塞过去。 毕竟是自己家里的事,她不想让秦乐知也跟着操心,而且住院也就住这几天,待会要是说了在医院,还会让她跟着解释一大堆东西,太麻烦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处理的事,孟非晚即使现在和秦乐知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但她依旧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在秦乐知心里的她又能占据多少的分量,孟非晚她通通不知道。 这下孟非晚才意识到,对于自己和秦乐知的这段关系中,她依旧是悲观的。 和秦乐知的事比起来,孟非晚觉得自己依旧微不足道。 “我...在外面,有事。”孟非晚斟酌着缓慢开口。 她又躺回了病床上,蜷缩着身体,肚子在这时咕嘟作响,孟非晚摘下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才意识到从醒来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吃东西。 “外面?可我听奶奶说...” 帘子再次照进一缕光,祝霞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捧着个饭盒。 看见她举着手机在耳边,也没管,直接开口,“别玩了,先吃点东西。” 孟非晚抬起眼看祝霞,以至于秦乐知的后半段话也没听清。 她假意清了清嗓子,给了秦乐知一个当下不太方便的提示。 “我现在...有点不太方便,等我晚点联系你。” 秦乐知顿了下,一声“好”刚收尾,孟非晚就挂断了电话。 祝霞拆开饭盒,把碗筷一起递给她,孟非晚往里面瞅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的食物,但她其实不怎么挑食,现在也属于是祝霞给什么孟非晚就吃什么。 孟非晚接过,祝霞才张口询问。 “刚和谁打电话?” 她扒拉了一下旁边的米饭,随口道,“朋友。” 孟非晚其实知道她不会过多关心,自己有没有朋友,有多少朋友,和谁玩得好,她都不在意,只要不影响成绩,不影响学习,孟非晚怎样都行。 祝霞沉默着,没再说话,孟非晚用余光注意到了她的反应,觉着是不是刚刚的回答太过于随便了,才又补充问了一句,“嘉泽他们呢。” “哦,他们...在外面等着,说先不进来。” 孟非晚听着,心里又一边猜测,或许罗文斌是因为昨晚的事而愧疚不敢面对自己,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其实并不习惯罗文斌的存在,即使是对于“罗叔叔”这个称呼,孟非晚依旧是感到别扭的,不过只有他身旁的那个小家伙,能让孟非晚觉得相处地自然些,所以她提起这两个人时,也只能以“罗嘉泽”这个人为话题来开头。 而提到这两个人,祝霞的反应才稍稍有了些生气,她不再是刚刚愤怒与孟非晚对峙的模样,反而是收敛了些许锋芒,犹豫和平静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祝霞抬起手整理了下头发,像是觉得罗文斌这对父子在她和孟非晚之间似乎并不怎么方便提及,而且现在还是孟非晚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她盯着祝霞的动作,却不小心望见了几缕白发从祝霞的指尖轻轻擦过。 她缓慢地咀嚼着口中的米饭,一时觉得难以下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几根白发像是突然变成了她心里的疙瘩,在这会突突地生疼。 孟文刚去世那会她住院,祝霞也操了不少心,从遗产分配再到孟文的葬礼,她也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好处,只是把能给孟非晚的都留给了她,该说这是母亲的义务吗? 应该是吧。 可即使祝霞和孟文离了婚,孟非晚和她的血缘关系却是永远都分割不开,就像婴儿刚出生时连着母亲的那条脐带,她们也依旧存在着“共生”的关系。 所以昨晚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既然想用“伤害自己”这样极端的方式反抗祝霞想要再婚的想法。 但她想不明白。 如果祝霞爱自己,她又为什么会选择和孟文离婚而抛弃她,转而又在孟文去世没多久就选择再婚呢。 可如果祝霞不爱自己,她也不必在昨晚把那两个人带回家里和她吃饭,让孟非晚认识他们,并让她自己得出祝霞要再婚的结论。 祝霞甚至可以不在乎她的想法,直接和罗文斌结婚领证,先斩后奏,再搬去另外一个家庭,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非晚读不懂这位母亲的想法,只是想起祝霞的经历,她又是一阵愧疚又是一阵怨恨,可孟非晚自己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些所有的复杂情绪又都要由她自己来承担? 往常这样强势的人却因为罗文斌那对父子而在孟非晚面前低下了头。 让孟非晚心里又十分地不服气。 两人之间的交流短暂地停歇了几分钟,直到孟非晚以为这样的气氛还要维持很久很久,祝霞才冷不丁地出言。 “小晚,等你出院后...我大概就要和你罗叔领证了。” 孟非晚捧着碗,脸上的表情霎地僵着,完全没想到祝霞的这句话会来得那么快。 有新人物出场啦...不过在回忆章出现的次数不多,主要是想要用来调和一下小晚和小秦的感情,顺便过渡一下家庭线,小秦暂时还没出场那么快ovo~ (说实话这几章写得有些卡,没能把握好度~有一点点超出我原先设定的字数了,回忆章大概还有10章左右,谢谢耐心看到这里的你们(。-ω-)zz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三十四封 第35章 第三十五封 晚上是罗嘉泽进来给她送的饭,孟非晚有些感到意外。 或许本该是罗文斌一起进来的,但孟非晚总觉得他仍旧不敢面对自己。 “小晚姐姐。” 罗嘉泽蹬着腿叫了一声,坐在她的床边,把手机的饭盒递给她,眼神里的情绪忽明忽暗,“是...爸爸做的,爸爸做的,很好吃。” 孟非晚第一次听罗嘉泽这么叫着自己,上次在家里的时候他还不肯叫,这会突然叫起来倒是孟非晚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果然,孟非晚对这样的小家伙依旧没有抵抗力,这点确实是被拿捏住了。 她扬起笑接过去,轻揉着他的头,然后才开始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罗嘉泽坐在床边看着孟非晚把饭盒里的东西吃完,也不说话,安静得如同一块静立的石像。 等孟非晚再次把饭盒还给他,罗嘉泽才结结巴巴地,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有话要说吗?” 孟非晚问。 罗嘉泽捧着饭盒,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吧,小晚姐姐听着。” 罗嘉泽先是向外张望了一眼,像是为了确认某人并不存在在可视的范围内,他才招呼着手,让孟非晚凑近一些。 她有些疑惑,但依旧照做了,罗嘉泽伏在她的耳边,细小稚嫩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温度飘散孟非晚的半边脸上。 “祝阿姨和我爸爸吵架了,很凶的样子,刚刚她还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祝阿姨,小晚姐姐你能教我吗?” 孟非晚一字一句听着,内心深扎的根像是骤然间拔地而起,那一瞬然的痛觉仿佛侵袭了她的五脏六腑,所有的屏障都在顷刻间崩塌。 祝霞,哭了?... * 孟非晚出院那天,“小聂”也跟着一起出院了,这人除了那天刚醒来和她说了些莫名奇怪的话,就识趣地没再找她。 昨晚她让祝霞带着罗嘉泽回家里休息,罗文斌不放心祝霞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所以就亲自送了,还劝着让祝霞也跟着在家,不用过来了。 想着来来去去的麻烦,孟非晚看他们推来推去的,就让他们三人都一起回了。 孟非晚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轮流照顾,她没那么娇气。 只是今天一大早祝霞又赶来了医院,她让罗文斌待在家里照顾罗嘉泽。 祝霞去给她办出院手续,她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小聂”又来和她搭话了。 孟非晚瞅了他一秒,没理,反而是继续收拾。 这人脱去了病号服,长得还算人模人样的。 “我听我妈说你选了文科。”他坐在孟非晚整理好的病床上,开口道。 孟非晚伸手轻赶他,直到他站起身,又往床上一抚,把他坐皱的地方弄平。 “你妈?” 孟非晚这话一出,感觉空气中瞬间飞出来了一排乌鸦,在她头顶嘎嘎叫着。 她本意是想问你妈妈是谁,单挑着这两个字说出来,反而像是在骂人似的。 “小聂”的嘴角抽搐着,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 孟非晚右眼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聂镜柯,我的名字。” “刘雅是我妈妈。”聂镜柯停了几秒,推着眼镜,“我在你隔壁班,之前见过你几次,所以我说,我认识你。” ... “语文老师看了你这次的考试作文,觉得你很有潜力,特别拜托我问你一声,有没有兴趣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 班主任那天拉着她在走廊说的话在此刻一字不落地落回孟非晚的脑海里。 聂镜柯说的刘雅,就是她的语文老师,孟非晚平时很喜欢上她的课,在教语文这门课上,刘雅的教学风格很风趣幽默,她戴着眼镜,每天都是一副休闲打扮,其实说是体育老师都会有人信,但身上那股独有的文人气质还是掩藏不了。 从高一刚入学时刘雅就一直带着她这个班,只是不知道文理分科后,还能不能上她的课。 而参加比赛这事其实早早就被祝霞拒绝了,孟非晚不知道那晚过后她是怎么和班主任解释的,祝霞不让她参加,想替她做决定,孟非晚也全盘接受了,可现在再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她甚至在考虑,是不是那天直接答应下来,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就像她直接答应任楚妍的那样。 但其实这两条路都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呢?你想和我说什么?” 孟非晚反问道。 你认识我,还是我认识你,有那么重要吗? 整理好最后一件衣服,她直起身对上聂镜柯眼里那充满打探的视线。 聂镜柯眯了眯眼,往后退了半步,作投降状,“你对我敌意太深了,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孟非晚低下头,一边收拾好,一边拎着东西往外走,“理由?” 也不等他回答,便直接从病房里出来,聂镜柯还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做朋友哪需要什么理由,我就想认识认识你,万一开学我们分一个班...” 聂镜柯在后面不停地说着,而孟非晚却是头也不回,正想掏出手机想给祝霞发个短信说到门口等她,哪想电话在这时候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人是秦乐知。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秒,身后的聂镜柯似乎也闭了嘴,向前走了一步和她比着肩,往她手里轻瞄了一眼,眉一挑,然后问,“不接吗?” 经他一提醒,孟非晚直接果断地按下了接听,她清了清嗓子,举到耳边时秦乐知的声音瞬间就跟刀枪直入似的。 “出院了?” 刚组织好的语言又被堵在嗓子眼,前几天所有如同泡沫般的掩盖好像在这一刻被一下戳破,不留任何情面。 聂镜柯站在旁边,观察着孟非晚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对他的态度跟对电话里的那人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好奇。 孟非晚掐着眉心,一时措手不及,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秦乐知的这道询问,偏偏聂镜柯还在这时给她使坏。 “谁啊?” 她猛地扭过头,没什么震慑力地瞪了聂镜柯一眼,看着眼前这人怎么看都讨厌,就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孟非晚捂着手机听筒走远了几米,聂镜柯一脸坏笑,识相地没再跟着她。 手机再放回耳边,只听到了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孟非晚想着应该是瞒不过去,暗叹了会气,才缓慢开口承认,语气诚恳,“对不起啊...那会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不过只是小病,没有那么严重,就觉着没有必要让你操心。” 电话那头的呼吸更重了,但是无言。 孟非晚皱着眉头,似是困惑,于是试探着,“秦乐知?” “你是觉得没有必要?” 恍如错觉一般,秦乐知的话里染上了几分不满。 “奶奶说你半夜被救护车架着去了医院,整个小区都知道了,你还要和我说不严重吗?” 褪去先前的情绪,秦乐知放轻了语气,可孟非晚还是感到了他的一丝怨怒。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喝个海鲜汤过敏却被弄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我...”她张着嘴,百口莫辩,但她总觉得秦乐知现在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孟非晚和他说谎了。 可孟非晚又说不上来那感觉。 她和秦乐知,真的可以坦然到这个地步了吗?现在眼下的这个情形实实在在地让孟非晚体会到了恐惧。 这份恐惧从何而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明天晚上。” 这四个字让孟非晚没来得及回神,她对着电话那头疑惑地“啊”了下。 “想好要怎么和我解释。” 她还欲往下问,半句话都还没蹦出来,就被挂断了。 孟非晚低头看着那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微侧过身,就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有了几分无奈,扭头张望,聂镜柯早就不见了人影。 ... 和祝霞一起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孟非晚抱着手里的东西,蜷缩在车后座的角落,她本来就有点晕车,中午的饭菜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肠胃也隐约着不适,但她没和祝霞说。 孟非晚闭着眼在车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开到了家门口,祝霞说去停车,让她先上楼,罗文斌已经做好饭菜等着她俩了。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罗文斌正好带着罗嘉泽正站在阳台上到处张望,听到动静,又立马回过头走到门口迎她。 罗文斌身上还套着围裙,样子看上去有些笨拙,他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想要接过孟非晚手上的东西。 孟非晚往右一拦,避开了他的动作。 霎时罗文斌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带着尴尬。 她注意到了,愣神打量了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突觉恍惚。 孟文先前也是这样。 自己并不是罗文斌想的那个意思,只是下意识不想接受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她收回了刚刚的动作,别扭地把手里的东西再次递给他,轻敛着笑容,细语道,“谢谢。” 罗文斌一展笑颜,踌躇和尴尬就这么被一扫而空。 “诶,好好好,先进屋吧,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罗嘉泽拿着营养快线慢吞吞地站在罗文斌身后,孟非晚往客厅走时,他也在后面跟着。 于是,罗嘉泽又开始向孟非晚重复了先前的招数。 “能不能,帮我扭开瓶盖?” 孟非晚嘴角带起笑,不由分说地就接了过去,扭着瓶盖一使劲,立马就打开了。 她没有马上递回去,反倒是问罗嘉泽。 “还是给我喝?” 小家伙又红了脸,眼神不停躲闪,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了把柄似的,直接摊牌不挣扎了,对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嗯”了声。 第36章 第三十六封 祝霞到家的时候罗文斌刚好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她进家门正好挂断了手里的电话,表情看起来有些紧绷。 在看到饭桌上坐得整整齐齐的一桌人时,又生硬地挤出了笑容。 罗文斌脱下围裙,憨笑着,“回来的刚好,菜都做好了,过来就可以开饭了。” 祝霞应了声,去洗个手就坐了下来,饭都提前盛好了,而几人的座位还是跟上次一样。 饭桌上的菜这次也特地避免了海鲜,但孟非晚却觉得心里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别扭,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像在讨好她似的。 上次的饭局不欢而散,这次的罗文斌更显得拘谨,时不时在观察着孟非晚的反应,看到她没什么异常,才匆匆举起筷子。 一顿饭还是充斥着沉默,孟非晚菜吃了几口,余光往身旁一瞥,发现罗嘉泽只扒着碗里的米饭,抬起头时嘴里咬着筷子,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筷。 “没有喜欢吃的菜吗?” 孟非晚问。 她这问题一出来,祝霞和罗文斌的神色又顿时变得无措。 罗文斌下意识出来解围,把靠近孟非晚的一盘肉轻轻推了一下,“嘉泽,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嘛,我特意做的,不爱吃其他的就尝尝这个。” 亲生女儿和亲生儿子,继子和继女。 重组起来的家庭似乎永远都隔着一道桥,他们站在桥的中间,两个孩子站在两端,连做菜这点事都得在两头进行衡权。 罗嘉泽犹豫着,还是没下筷子,“小晚姐姐很爱吃,夹了很多次,所以我想都让给她。” 孟非晚错愣,一个没注意夹起的米饭又重新掉入碗中,眼神往那盘肉一瞥,缓慢地放下了筷子。 顺势把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平静地看向罗嘉泽,温和道,“你吃吧,小晚姐姐已经快吃饱了。” 祝霞见状,扬起眉毛一笑,顺着往下说,“吃吧嘉泽,本来这道菜就是做给你俩一起吃的。” “可以吗?”罗嘉泽注视着孟非晚的脸,眼神亮晶晶的。 “快吃吧。” 孟非晚点点头,轻拍他的肩膀。 这顿饭结束后,罗文斌照常去帮忙收拾着洗碗,祝霞又来了电话,在孟非晚满怀疑惑的目光下跑到阳台去接,嘴里还念叨着一句“怎么又来了”。 孟非晚没太在意,以为是工作上的事。 罗嘉泽吃饱后跑到客厅继续坐着看电视去了。 孟非晚便起身走向厨房,来到门口静静地站着,打量罗文斌的背影,内心平静,却起了别的想法。 水龙头一开,孟非晚抬脚走到了他的身旁。 “罗叔,我来帮你吧。” 对方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有些没意识过来,局促地笑着,再往旁边一站给她让出来了空间,“诶,好。” 水稀稀疏疏地在她掌间来回流动,两个人来回配合着,泡沫洗了一轮又一轮,像洗掉一阵又一阵的尴尬。 “今晚的饭菜觉得怎么样?” 罗文斌突然问。 孟非晚这时手一滑,盘子“哐”地掉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罗文斌短暂地惊呼,手停在半路又徘徊着收回,“小心,慢点儿来。” “嗯。” 她从水池里把掉落的盘子重新捞起,重复先前的动作,短短回答。 孟非晚把水龙头的水轻轻一扭,水流比先前更大了,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好,递给罗文斌,再关掉。 被接过的那一瞬,她举起目光,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的继父,成为祝霞第二任丈夫的男人。 “罗叔叔。” 罗文斌把盘子擦干,放进碗柜,听到她叫自己,站起身扭头,注视着孟非晚。 “怎么啦?” 孟非晚甩了甩手上的水,低头看向地面。 “你很像我爸爸。”话一出,她又摇头,“但又不像。” 罗文斌一哽,神色僵硬了几秒。 她长舒一口气,客厅电视里打斗的动静从外传来,掩盖了两人此刻的沉静,掌心的水渍顺着手指淌下一滴,在地上留下痕迹,像是在她心里划破了一道口子,许多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不断从此处流淌而过,汇聚成了一片江河大海。 孟非晚缓缓开口,目光空洞地望向眼前的人。 “希望你...能照顾好我妈妈。” 她的手虚虚地握住,不断抠着指甲缝,几个想法快速地从眼前飘过。 她是对祝霞的选择妥协了,还是对面前的罗文斌妥协了? 亦或是,接受了客厅外的罗嘉泽? ... 孟非晚想着,可无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哪一个,对目前的她来说,其实也下不了一个准确的定论。 如果命运注定要对她不公,给她的生活降下一道又一道的考验,那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妥协,是接受,是允许现在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让所有痛苦不安的情绪从她体内流经。 然后,再任由其生长,铺满她走向自己的那条路。 成为什么,想要什么,那就抛弃什么。 孟非晚弯下身,对罗文斌鞠了个躬,不想去关注他的表情,也不想在意他此刻的想法。 随后,孟非晚决然地离开了这个空间。 沙发上的罗嘉泽还是安稳地坐着,阳台上的祝霞又挂断了一个电话,往客厅里走。 她手机的那通电话像是个定时炸弹,一下子就把祝霞眼神里的无力和烦躁炸开了,而孟非晚就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和她错开了视线,往房间走去。 这一晚,孟非晚无梦,却也是睡得极不安稳。 * 孟非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刚好就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门。 “小晚姐姐,起床了吗?” 罗嘉泽稚嫩的声线瞬时拍散了她脑中残存的最后一缕困倦,孟非晚站起身,为他打开了门。 小家伙背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手里捏起肩带,见孟非晚开门,便立马仰起头天真地展开笑颜。 孟非晚半弯下身,罗嘉泽的头发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了似的,她又没忍住往上摸,顺软得让孟非晚想起了秦乐知。 以及昨天在医院他打来的电话。 “我可以进去吗?” 思绪被打断,罗嘉泽开口问她。 孟非晚直起身,轻轻点头,让到一侧让他进来。 关起门,罗嘉泽已经自动跑到她的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了。 取下书包时孟非晚才注意到他包上挂着的玩偶小挂件,是一只打着补丁的小米奇。 孟非晚走进,被挂件吸走了注意力。 直到罗嘉泽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什么递到她的面前。 礼盒外包装装扮得很精致,但尺寸不大,像是类似于装着手表或者钥匙挂饰的大小。 孟非晚伸出手接过。 “给我的?” 罗嘉泽这下是很用力地点了点下巴,很快又红着脸摇头,似是不好意思,害怕礼物孟非晚会不喜欢,不想要这份礼物。 “我回家了你再打开!” 他给书包拉上拉链,那个米奇小挂件又在孟非晚的眼前晃了个圈,又被罗嘉泽甩到身后。 孟非晚又收回目光,瞧着手上的礼盒,“好吧。” 很快,她又捕捉到了罗嘉泽话里的关键词,问,“回家?” 罗嘉泽点头,“嗯嗯,祝阿姨早上和我爸爸出门啦,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待会他们回来,我就得跟爸爸回家了。” 孟非晚听着,把礼盒往桌上轻轻一放,眼里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落寞。 祝霞和罗文斌的“有事”,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小家伙在场,孟非晚表现得不能太明显。 “这样...” 孟非晚脑中翻腾,她又蹲下身,侧目盯着那只挂在他包上的那只打了补丁的米奇挂件。 伸出手指朝它指了指,“这个,是你爸爸买给你的吗?” 罗嘉泽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后一望,然后又扭过头,欣然地笑着,然后回答。 “不是,是我妈妈送给我的。” 孟非晚内心一抖,涌上一丝罪恶感。 “那...你妈妈呢?” 罗嘉泽晃着腿,突然从凳子上蹦下来,掂了掂书包,“我没有见过她。” 他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脸,从进门就不曾变过。 孟非晚撑着下巴,心里像被什么紧紧堵住了,让她瞬间有些喘不上来气。 正打算停止往下问,小家伙又往下说了。 “爸爸和我说,她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啦。” “天上最美最美的那一颗星星,就是我的妈妈。” * 罗嘉泽和罗文斌离开的时候,祝霞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反倒是留了下来。 听说是因为这次住院闹得小区人尽皆知的事儿,她不放心再把孟非晚一个人留在家里。 孟文和祝霞离婚后,祝霞也很久不在家住,或许是早就不习惯和孟非晚的相处,而在她看来,孟非晚亲近孟文也确实比亲近自己来的多。 又或许曾经祝霞以为十七岁的孩子长大了,不用她再为此操心,所以关心少了,陪伴也少了,那会忙着自己的事倒是比亲生孩子还要上心。 可无论年龄的大小,孩子在父亲母亲那里,始终是个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晚上孟非晚洗好澡正准备回房间,祝霞把她叫住了,面态凝重。 “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孟非晚面露疑惑,但还是摇头。 祝霞嘴唇一抿,说道,“不管最近谁给你打电话,说什么采访,报道,都不准理会,知道吗?” 孟非晚手上拿毛巾擦着头发的动作没停,没明白过来祝霞话里的意思,只静静地在她跟前观察一番后,才点头转身说“知道了”。 “记得听妈的话!” 回到房间,话音的余荡被留在了门外。 奇怪的电话没有,她倒是还有一通电话要给人打。 她叹口气捧起手机,突然望着那一串号码发愣。 秦乐知说要解释,可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对他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也不至于严重到跟她讨要个说法。 那会他电话打过来时的语气也不像是关心,倒更像是质问,孟非晚不觉着自己要受这股莫名其妙的气,她是生病了,虽然是撒谎了没和他说实话,但本意也是不想让他担心,又没做错什么。 可如果她不主动联系过去,秦乐知还会主动联系过来吗?... 就像没打通的电话他会一直打,从医院醒来手机开机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也是秦乐知,那是不是他其实也很在意自己的状况和心情?... 好麻烦...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吗。 要不停揣测对方对自己的想法,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过逾越,又不能太过疏离。明明是好意,却又要因为顾及对方的心情而被误会,说了要担心,不说要生气。 这通电话,她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呢。 要不...再等等? 孟非晚手指往拨打键上一挪,打算关掉屏幕。 可好巧不巧,手机竟在这会响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七封 孟非晚没想到任楚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 除了比赛的事,她想不到任何任楚妍现在必须要联系自己的理由。 抱着这个想法,孟非晚按下了接听。 接通的那一瞬间,孟非晚听到任楚妍在那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忧。 “小晚?”任楚妍试探道。 “怎么了楚妍姐?”孟非晚回道。 “我前几天给你发的短信你没收到吗?” 短信?... 脑子闪过几个零星的记忆片段,试图搜寻有关任楚妍给她发过短信的那条痕迹。 孟非晚摘下手机点开免提,终于在收件箱的角落里看到了任楚妍那几条未读消息,短路的大脑像终于通上电找回了信号,激得她手指在屏幕前轻颤了半晌。 任楚妍:【我们主编说想和你见一面,我来问问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拒绝。】 任楚妍:【是在忙吗?看到消息的话记得联系我。】 任楚妍:【小晚?】 最后一条信息是刚刚,大概是见孟非晚一直没有回复,任楚妍才急匆匆地打来电话。 她这三条信息隔得时间有些长,似乎是并不着急得到孟非晚的回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孟非晚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从任楚妍的第一条短信里读出了一些试探和暗示的意味。 就像是在告诉她,这个所谓的“主编”要和她见一面,孟非晚也不是一定要非去不可。 但任楚妍现在又将电话打来,很大概率是有另一方在压着任楚妍要孟非晚给出一个答复。 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秦乐知的讯息、祝霞要再婚的消息、聂镜柯的出现,以及到现在她都没来得及处理的,面对秦乐知的那个“解释”。 再加上任楚妍几天前和她提到的这件事,全部堆在一起着实让孟非晚有些措手不及了。 孟非晚猛地想到了刚刚祝霞对她的那声提醒。 采访、报道...... 嘶...越想脑子越疼。 任楚妍在电话那头又叫了一声,孟非晚出走的思绪被拽回,她捏了捏眉心,整个人透着一种无力感。 “不好意思...楚妍姐,我前几天住院了,没来得及看手机。” 对方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急问,“住院,你怎么了?” 孟非晚咂咂嘴,实话也只说了一半,“就..我妈回来了,突发点情况,在医院那几天她都和我在一起。” 提到祝霞,任楚妍也不再继续往下继续问。 祝霞在孟文在葬礼上提到的那句话似乎已经心照不宣地成为了两人之间的一条禁忌线。 孟非晚默契地把话题拉了回来,问她主编要与自己见面的事。 任楚妍犹豫了几秒,最终才挣扎着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是有帮你拒绝的打算,你现在年龄小,又正值高三,实在是不能被太多外界的事情干扰,本来我也是觉得等你高考过后再去考虑后续发展,但他们现在是一定要通过我来问一下你的意愿,所以你知道我现在也是...有点为难。” “你要是有想法,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但你还是听我一句劝,最好不要去。” 她像是知道什么内幕,但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孟非晚,只能通过这样不断旁敲侧击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去。 任楚妍第一次来家里要和孟非晚见面的时候,自己就以一种任楚妍要吃“人血馒头”的想法去揣测了那时的她,过后孟非晚还为这份恶意而感到愧疚。 可现在她却有种直觉,让孟非晚不得不再以这样的想法去猜测这件事背后的目的,加上这几天祝霞一系列反常的表现——接到电话的频率明显增多,神情也十分地不耐和不安,如果真的是工作上的事,她大可以像往常一样,丢下一笔零花钱,做好一顿饭,再急匆匆地从这个家里离开。 和罗文斌他们一起。 但结果是,祝霞选择留了下来。 孟非晚眼神暗下,失焦一般地盯着桌面上的某点,好似真的在考虑这件事背后的利弊。 余光瞥到罗嘉泽送给她的那份礼物,还并未拆封,孟非晚手撑着半边脸,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伸出手指在礼盒上面一叩一击,像卡着节拍器似的发出了几道规律的声响。 时间就这样在孟非晚的指尖下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再想想吧楚妍姐,过几天后我还没联系你,你就和他们说我拒绝了就好。” 任楚妍说了“好”算应了下来,再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句“注意休息”,两人便结束了这场交流。 直到手机屏幕在眸中暗下来,孟非晚满脸沉重地挪开视线放下了手机。 她把礼盒挪了过来,拆开时,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兔子形状的羊毛毡,形状笨拙,一副憨态模样。 能看得出下手的人手法并不熟练,甚至说是生疏,但还是很努力地扎出了个形。 正准备合上,却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十分青涩,孟非晚陡地想到了罗嘉泽伏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样子—— 赠小晚姐姐,这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兔子,非常像你,不要嫌弃! 不受控地勾起唇角,她把纸条拿出,锁进了那个铁盒子里,又将小兔子重新放回礼盒。 * 时间过去了一周,自任楚妍那通电话过后,她再没收到任何人的来电。 孟非晚突然觉着有些失落,但是... 她在为什么失落呢。 明明这是自己之前最想要的,不被任何人打扰,不和任何人交朋友,只专注自己手下的事,他人的想法、他人的意见,和情绪,都与自己无关。 孟非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挺有耐心的人。 可是现在,她竟然因为这通莫须有的电话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患得患失、焦急不安,这些都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秦乐知真的把她当朋友了吗?孟非晚现在冒出的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打转,她盯着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凭着直觉选择了一个最顺眼的答案。 可她心里想的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结果来。 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没有带着某种目的吗。 奶奶写的那一句“谢谢”,又到底是在指什么。 孟非晚捏起手机,点进收信箱,一遍遍翻着先前和秦乐知的聊天记录,直到看到最上面那张“雪”的照片,意识到再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她才慢慢放下手机,扔下笔,侧过脸把头埋进臂弯里,沉闷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满是烦躁。 她讨厌数学题,现在是更讨厌秦乐知这模模糊糊,潇洒自如的态度。 全都是惹人恼的家伙。 好像只有自己把这样的事放在了心上似的。 她拿出角落里的稿纸,忽而想写些什么,于是,孟非晚慢悠悠地下笔了。 开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 [怎么会有人真的像一场雪一样,来的时候猛烈,而消失的那一瞬,又是悄无声息的。] 紧接着,孟非晚写下了第二句。 [我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一场雪,仅仅是因为它是雪本身,还是因为,是有人像雪一样吸引人?] 笔尖一顿,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 吸引... 这种感觉是吸引吗... * 过年时孟非晚在客厅挂的那本日历,就这么在写作业、吃饭和睡觉的三线一点的生活中一页页翻阅而过。 和祝霞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时,她们也总是默契地默然不语。 只不过祝霞已经再婚这件事,对孟非晚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祝霞和罗文斌没有办婚礼,就只是很单纯的领了证,所有的一切进行得都很低调,就像孟文的那一场葬礼,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 开学前的前三天,祝霞主动提出要带孟非晚出去逛逛,她本想拒绝,可当祝霞提到要带她去一趟书店的时候,孟非晚还是答应了。 稿纸已经不够用了,写字的笔她也想购置新的,况且任楚妍前几天也给她发来了征文比赛的主题,她也想去书店采采风。 顺便,散散心。 任楚妍再一次提到了上次的事,孟非晚想明白后,确定自己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这么多事,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意愿。 对面回复了一个“ok”。 她悬浮的心像在此时才落回到了实地,瞧着除了任楚妍还是没什么动静的收信箱,孟非晚选择关闭了手机。 换好衣服,把拉链拉到底,把下巴往里一搁,看到坐在客厅等着她的祝霞,她把双手捂进口袋里,很不自在地说了一句,“走吧”。 现在的她写出一部作品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尚且困难,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去赴约,去面对一个陌生人呢。 更重要的原因,孟非晚害怕他们会提到有关孟文的事,以为她是想继承孟文的衣钵才会选择走孟文一样的路。 但孟非晚不想带着“孟文女儿”这样的头衔,她想她是她自己。 只有这个,才是她能接受别人要和自己会面的理由。 柳城即使到了二月底,天气还是一样地萧瑟寒冷,站在先前的那个巷口,孟非晚停下来往某个方向张望了一眼,祝霞跟在身后,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孟非晚摇摇头,不作答,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 整个人钻进祝霞车里的时候,那阵寒冷被她隔绝在了门外,只是车里没打开暖气,和外面的温度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她扣好安全带,还是那副一言不发的模样,下巴又往衣领里躲,头一歪斜,闭起眼睛往车窗上靠。 祝霞开着车子往前行驶,和先前任楚妍载着她那时一样摇摇晃晃,外面不论是窗景还是人,其实都一如既往地没变。 只是这反反复复的动静,还是把孟非晚晃清醒了,脑子里的所有闪过的细节都被荡了个混乱,她皱眉坐起身,突然不舍得睡了。 侧过脸往车窗外张望,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第38章 第三十八封 途径上次那家医院和公园的时候,孟非晚还是没忍住往外张望了几眼,可这次并没有如愿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于是她垂下头,开始盯着前面的车牌号发呆。 果然,人心里越是期待什么,就越是不会发生什么。 祝霞不像任楚妍,并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反应,反而是问上次给她买的那几身衣服合不合身。 其实尺码都有些大了,孟非晚穿上去时不是裤脚长了一截,就是衣袖长了一截。 她的身高其实在同龄人中还算突出,不过也在正常范围内,只是人看着瘦了些,显得人长条,但也没那么夸张。 祝霞从来没有在这些事情上面主动问过她,似乎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就给她买了。 她没什么反应地“嗯”了句,算是回应,不至于让祝霞这样突兀的关心落空。 “我没见你穿出来,以为不合身,还想待会再带你去买几件。” 画面在孟非晚的眼中消退,所有颜色都失了真,只剩下灰蒙的一片,她再一次合上眼,试图屏蔽周遭的一切动静。 祝霞的方向盘大概是打了个转,车子也跟着转过一个弯,孟非晚挣扎着把自己的思绪捋直,有气无力地回复,“不用了,浪费钱。” 越绕越弯,抵不住困倦,祝霞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 也是此时,一辆与祝霞同样方向的车辆经过,里面的人刚好降下了车窗,一截白色经受不起寒风的惊扰,飞扬出了窗外,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及时地将它拦了下来,无神地打量从他眼中驶过的半截车身,地上的落叶也随之打了个转。 冬去春来,直到它再也找不到归处,就这么被人遗忘,尘归尘,土归土。 * 祝霞带她去市中心的商场吃了一顿饭,出来时路过一个宠物店,她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往里面张望,在角落里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一只兔子。 白色的,小小一只,抬起脚步想进去逛逛,祝霞倒是拉住了她。 “去哪?” 孟非晚举起手往宠物店的方向指了指,示意自己想去那里,怕祝霞误会什么,又开口解释,“我就进去看看,不买。” 祝霞顺着她指的地方瞥了眼,掏出手机观察时间,眉一挑,紧接着才松口道,“那你去吧,我去车上等你,好了你就过来,别逛太久。” “嗯。” 推门而入,店员道了句“欢迎光临”,孟非晚便直直地走向了角落的那只兔子。 她蹲下身,打量着眼前这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伸出半截手指正打算往里凑,兔子大概是被她手指上的气味吸引了注意力,微微往前蹦了几下,店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及时拽住孟非晚的手腕。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捉摸着年龄像是大学生。 “小心一点哦,它胆子比较小,可能会咬人。” 孟非晚微怔,尴尬地收回手指。 “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店员礼貌一笑,补充,“是想养兔子吗?”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就是有些好奇。” 店员来了兴趣,顺着孟非晚的话往下问,“好奇什么。” 孟非晚双臂上下搭着,下巴搁在臂弯里,喃喃着,“我有...一个朋友养过兔子,还有个人,说我长得很像兔子。” 说着,指了指笼子里的兔子,又指了指自己,问,“像吗?” 店员的眼神来回摇摆,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思索孟非晚提出的这个问题。 “那个人说的像,大概不是外形,而是性格吧?” 性格? 孟非晚抬起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收到这个信号,店员才接着往下说。 “兔子是一种生命力十分顽强的生物,但同时,也很脆弱。” 顽强...又脆弱的生物吗? “我总觉得要养一只兔子作为宠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能问问,你朋友是怎么饲养它的吗?”店员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我刚来这店里兼职,却唯独和这只兔子亲近不起来。” 孟非晚回答不上来,同时还她想到了秦乐知在她提出的那个问题后露出的表情,总觉得那只兔子背后的故事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朋友他...没有告诉我。” 店员挠挠头,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可还是道了声谢,“好吧,谢谢你。” 店里就她一个人,有其他新的客人进来了,店员又赶忙去招呼,站起身时再三叮嘱孟非晚不要去逗它,注意安全。 孟非晚点头,答应下来,就在店员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还是没忍住伸进去半截,只是因为莫名的直觉,她觉得眼前的这只兔子并不会伤害自己。 兔子往前凑,在她指尖嗅了嗅,并没有像店员说的那般咬她,而是伸出短小的舌头,在上面舔砥了下。 然后在孟非晚的眼前,乖巧地趴下身子。 * 祝霞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听对话的内容大概是罗文斌那边打来的。 孟非晚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期间祝霞的眼神还不断往她的方向试探,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内心猜测了个七七八八,待会祝霞大概率是没办法陪自己回家了,她垂下头,几缕头发顺着肩膀垂下,两手交叉在一起,拇指摩擦着拇指,不想让自己去在意身旁的那道目光。 果不其然,祝霞将孟非晚放在了书店门口,还是没有选择陪同,“你罗叔那边出了点状况,暂时抽不开身,我得陪嘉泽去医院做个体检,你待会自己逛逛吧,回到家给我个电话。” “嗯。” 孟非晚说着,解开安全带正打算下车。 “等等。” 手一顿,她抬起眼里那份微不足道的期待,却仿佛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祝霞在包里一翻,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卡,“前几天刚给你办了银行卡,到时候的学费和零花钱你都从里面取,你的住宿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过几天开学你去学校报道,到时候就暂时不用回家,留在学校安心学习,没有急事就周末回家再给妈打电话。” 孟非晚松开被她抠搜着通红的大拇指,无言地从祝霞的手中将卡接过,眼里仅剩的余温被分割开来,仔细观察,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她下了车,车门刚一关上,转过身朝紧闭的车窗挥了挥手,孟非晚也不清楚祝霞有没有看到,凉风便裹着细微的车尘在眼前扬起,也掳走了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孟非晚没有立马走进书店,反倒是被旁边的电影院的海报吸走了注意力,她走上前,站在海报跟前发起了呆,题材倒不像是她喜欢的。 却突然想起了秦乐知给她发的那一条莫名奇妙的短信—— 【想不想看电影?】 街上的行人从她身后匆匆而过,并未给这位静立的女孩留下过多的目光,短短一眼,又拉着彼此的同伴往前行,他人的欢声笑语充斥在她的耳边,人们捧着手中热乎乎的奶茶,走向了电影院的深处。 再赌一次吧? 嗯,就再主动一次,就这一次。 孟非晚捧着手机,在给秦乐知的消息框里编辑了一条短信,组织措辞组织了五分钟,才犹豫着发送了过去。 然后快速地揣进口袋里,往旁边的书店走。 孟非晚给自己挑了最常用的稿纸,又走向了另一个文具区,最终在一个摆满钢笔的区域前停了下来。 她快速扫了一眼,窥见最边上的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白色的,拿起来很有质感。 “小妹妹要买钢笔吗?” 忽然窜出来的人声把孟非晚肩膀吓得一抖,没意识到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孟非晚扭过头,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钢笔却是没放下。 “我没...” “这个钢笔是这个季度的最新款哦,正值开学,很多学生都来买,很好卖,要不要考虑买一支回去?” 逛街的时候大概最苦恼的就是这个了,本意其实是想一个人闲闲逛逛,她不需要流行款,也不需要什么最新款,只是想要一个合自己眼缘的。 什么东西一旦得到了人们强烈的关注,孟非晚反而更会对这样的东西失去兴趣,她只愿探索那些小小的,还没来得及被人发觉的事物。 但不凑巧的事,孟非晚是个不会拒绝,也不想拂了人家好意的人,她一边放回去,一边摆手,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工作,所以她思索着该怎么拒绝才不会让面前的人难堪。 “您不用的话,买回去送给朋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呀。” 对方倒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但依旧不依不饶,选择换了个话术。 可刚刚好,这个话术,倒还真是凑巧踩在孟非晚某个想法上了。 孟非晚迟疑着,最终还是没把它放回去,毫无顾忌地问,“送朋友,男生可以吗?” “当然了,送男生刚刚好,这边儿还有个黑色款的,可以买了凑一对。” 一对? 不不不。 孟非晚连忙摆头,“我就要白色的这一支。” “好,那我给您包起来,到时候您可以一起去前台结账。” ... 没想到祝霞刚给的钱,现在就直接让她花了去。 怎么就这么冲动消费了。 算了。 就当买个礼物给秦乐知赔礼道歉,不管怎样,开学也总还是要见面的,孟非晚到时候当着面再跟他好好解释不就好了。 朋友之间不会有过不去的坎的。 拎着手上的东西,孟非晚爬上了二楼。 这里不似一层,除了翻书声和空调隐约运作的动静,孟非晚再没听到其他多余的声响,这里像是竖起了一道隐形的屏障,把所有的喧嚣与吵闹都隔绝在了另一处地方。 她穿梭在书架与书架之间,极少的人群站在一旁,浏览着上面和手中的书籍,孟非晚穿过他们,顺着书架上的索引标签,走到了最边缘。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的轨迹映刻在地面上,将孟非晚的影子长长拉了出来,而她的对面似乎也站着一个人。 孟非晚没有过多思索,手指轻擦过每一本书,最终在一本名为《情书》的书籍上,短暂地停留了下来。 指尖往外一拽,她将书抽了出来。 这一抽,倒是被她魂都抽走了半截儿。 孟非晚直直地对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神。 他弯着腰,同样也取下了同个位置的书,定定地注视了她几秒,突然自嘲一笑。 呼吸失去了它该有的频率,心跳也不自主地加快,途径的人声在不远处不断放大,整个人往后一退,后背就这样沉闷地砸在了身后的书架上。不痛,但也着实是让她清醒了。 所以。 秦乐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第39章 第三十九封 “嘘。” 秦乐知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孟非晚不要出声。 他把手中拿起的书放回原处,孟非晚的视线再一次被阻绝,只能通过缝隙看到秦乐知在往书架外走。 路过的人们往他们右边的书架移动,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鸟儿雀跃飞过的鸣叫却仍旧清晰,大抵是窗户并没有关紧,帘子被细小的风轻抚,悄悄晃荡。 孟非晚将书捂在怀里,忐忑不安地抬脚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在拐角处时,两人差点就要迎面撞上,秦乐知及时拖住了她的手臂,却又浅浅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秦乐知的手指轻擦过了她手肘的位置,短暂地停留半晌又悄无声息地挪开,孟非晚视线所及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中暴露出的细长脖颈,喉结滚动,如同雪球碾过,忽而在孟非晚的心间留下一道深而浅的痕迹。 秦乐知的目光似乎还黏在她的身上,孟非晚不敢直视,怀里的那本书还被她半捂着,刚刚买的那支钢笔也同样地拎在手里,随着两人分开划开的气流,礼袋在空中摇摆了半圈,带动出些许清脆的摩擦。 能感到他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手中的礼袋上,孟非晚却只是下意识把它往身后一藏,再把它揉搓起来塞进棉服口袋里。 奇怪,明明是要送给他的,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东西一藏,胆子都大了起来,孟非晚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秦乐知眉一挑,一直在注视着她口袋的方向,完全没注意到孟非晚抬起的眼神。 “是什么?” 他问。 孟非晚瞪他,又伸手往里探了探,掩盖自己不满的情绪。 这么凶干嘛。 “没什么。” 你也是,嘴硬什么。 坦坦荡荡地回答不就好了。 再说,这东西不是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吗。 你跟他道歉吧,跟他说你不是要故意和他说谎的,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并不是不主动联系你。 可是为什么,你也不找我呢。 回来了,又为什么不和我说? 明明我把自己所能袒露的一切都袒露给你了,交换了彼此的伤疤,也交换了彼此的爱好,不就约等同于朋友了吗,可为什么,我们之间还是如此疏远。 无数道心声像一个又一个的积木在孟非晚的心里不断层叠,每搭一层,积木坍塌的风险就要多一分,她不断试探着它所能承受的高度,可最终,还是由孟非晚自己推翻了。 四下安静,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秦乐知也不懂她内心那些如同狂风巨浪般的想法,只是听到她的回答眉头反倒皱得更深,似乎是比孟非晚还要更为不满。 秦乐知扫了一眼孟非晚怀中的书,轻哼着揣兜往前走。 她又想跟上去,秦乐知却头也不转地停了下来。 “你别跟着我。” 如坠冰窖,偌大安静的空间里,即使是细微的声调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就连地上掉根针都能让周围的人轻易捕捉到。 秦乐知的话语像是带着尖儿的冰锥往孟非晚的脸上砸。 为什么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路过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银针仿佛变成了他们回过头时不停窥探的眼神,她像是又一次回到了在病房时和祝霞对抗时的情景,类似的情景,类似的目光。 可现在面前站着的人,是秦乐知。 她真的做错了吗? 就像她为了报复祝霞,自知海鲜过敏也要喝下的那口海鲜汤。 她真的...做错了吗。 光线渐渐消退,周遭的光芒似是暗了一度,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把帘子拉上了。 孟非晚的眼睛跟着黑暗一起吞没了眼前人的影子,这下她也不等秦乐知动了,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深吸一口气,毛塞般的空气霎时充斥在鼻间,扎得她难受。 于是孟非晚抬起了脚,重重往他的小腿处猛踢了一脚。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报复秦乐知的方式。 “你个傻子。” 孟非晚低声骂道。 她捂着书往前走,把秦乐知错愕的神情扔在身后。 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也随着孟非晚不断加快的步伐微微起伏着,礼袋的清脆声响依旧不息。 秦乐知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裤子上的那道鞋印,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捂着嘴笑的几位女生从他身旁擦过,以为撞破了一场情侣般的闹剧。 他不以为然,只收敛起刚才的冷然,忽而挂起了一抹笑。 一抹糅杂着愉悦、无奈与释然的微笑。 再站起时,女人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笑容就如同蒸腾的水蒸气,一挥,就散了。 连带着孟非晚的背影,一齐消失在拐角。 “乐知,那女孩...” 他的肩膀往后一耸,自然地挣脱女人的手,努力挤出一副表情,淡然道,“妈,我没事,她刚刚就只是和我不小心撞上了。” 秦乐知看着陈方萍的面色闪过半分凝重,狐疑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反复游移,像台精准的扫描仪,试图看出些破绽。 他还是那副笑,嘴角只是挂着,却宛若挑拨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陈方萍再多打探一秒,它们就要冲出体内要叫嚣着与自己的母亲对抗。 陈方萍神色突而一松,扭过头,“是我多疑了,儿子。”她挽住秦乐知的臂弯,拎了拎手里的东西,放低音量试问他,“走吧,要买的东西就这些吗?” 秦乐知点头,“嗯。” “待会你先去结账,刚有公司那边电话打进来,我回车上处理一下。” ... * 孟非晚走到收银台正打算离开,才发现怀里还捂着本书,其实她并没打算买,本意是想再好好逛逛来着,出了这么一遭事,想买的书没买到,要送的东西也没送出去。 说好出来散心,结果碰上的全是糟心事。 真倒霉。 她把书撂在收银台,收银员以为是要结账,孟非晚出声打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不好意思,这书...是我随便拿的,没打算买,就放在这里,可以吗?” “啊,这样,可以。” 孟非晚朝二层又望了一眼,确定他没有跟下来,心里又莫名灰溜溜的,伸手揣进口袋,反复摩挲着里面的东西,下巴一搁就要离开店面。 脚步停顿,又扭回身走向收银台,收银员刚敛下去的表情又挂起笑容,“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心里的那个想法确是渺茫,才悠悠地转过头,和收银员面面相觑,画面静止了几秒。 收银员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这下倒是孟非晚尴尬起来了,随意找了个话题,“那个...最近的厕所在哪?” ... 收银员给她指了个方向,礼貌地道了句“谢谢”,这下孟非晚是真的离开了。 只是孟非晚没想到,她刚走不远,秦乐知就和陈方萍从二层下来了。 陈方萍低头划拉着手机离开,找到号码后拨通便举到耳边,走到店门边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自己去车上等他。 秦乐知点头了然,随后径直走向收银台,把东西一件一件往上面放,余光一瞥,眼神停顿。 手一划拉,把书挪了过来,书名是《情书》。 是孟非晚刚刚怀里拿着的那本。 他的手指在上面书面上敲了敲,向还在扫码结账的收银员问,“这本,刚刚拿着的人没买下来吗?” 收银员抽空往那里扫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里沾着笑,“哦,刚刚那女孩说是不小心拿下来的。” 秦乐知眯缝着眼,忽生一种直觉,语气漫不经心,“这本书也帮我一起结了吧。” “行。” 他结好账,回到车上,陈方萍还没结束通话,听着说话的语气,大概是这次工作的事有些棘手。 “我不管你怎么做,想尽办法也要把这场采访拿下来,上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电话隐隐约约传来回复的话语,秦乐知没听清。 “他妻子那边不同意?” “那这样吧,我提前调查过了,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还在上学,现在年轻人好说话,能得到一点信息是一点。” “嗯,如果能联系到他的女儿,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决,现在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可以趁这个机会制造热点。” “到时候这场采访交给我做就行,你负责把事情给我解决好。”祝霞捏了捏眉心,面露烦躁,“行,就这样办,最后能让我看到结果就行。” 秦乐知低垂着头,照常地听陈方萍当面处理工作上的事,他听不懂,所以只是放空发呆。 但这次陈方萍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浑身不舒服,在她挂断电话朝自己望来的那一瞬,还是没来得及多想。 秦乐知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往一侧,再用腿拦住陈方萍的视线,没打算让她看清里头搁着的东西。 还好只是匆匆一眼,陈方萍就催促着他系好安全带,没有再问。 陈方萍开车前,还是把他的手机还给了秦乐知。 她犹豫着从包里拿出来,望秦乐知面前一递,他正要接过,陈方萍手上的动作又往后一躲,“记住了,下不为例。” 秦乐知眼一抬,没什么波澜地直面上陈方萍威胁的视线,一垂,低声“嗯”道。 陈方萍油门一踩,车子缓缓向前驶去,“我这几天在这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暂时先不回家,趁还没几天开学你回去再陪陪奶奶,开学你就住学校里,手机你拿着,每天按时给我汇报你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我就不打电话麻烦老师了。” “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在做那些没用的事。” 秦乐知两手抱胸,顺着车座滑下,侧头看向窗外,举起手机按下开机键,早已适应了这样的话术。 “知道了。” 他正要合上眼,车子驶过的画面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上半身一抖,悄然伸着脖子往后打量了片刻,又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前方,生怕被陈方萍注意到。 手机在手中一震,吓得他心也停了半拍,忙把它往口袋里藏。 孟非晚似乎是在往书店的方向跑。 第40章 第四十封 孟非晚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客厅的帘子出门前被祝霞关上了,黑茫茫的一片,让孟非晚忽而看不清任何事物,她凭着感觉朝墙上摸,小心翼翼地抬脚移动。 小腿隔着裤角碰到桌柜脚,惹得她那处泛起一阵麻痛,孟非晚吃痛地从齿关拉出一丝气息,她摸着开关时,手上“啪”地一按,整个客厅都亮堂了起来。 她慢慢蹲下身,捞起裤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微微泛着肿,尾处磕出了细小的一道口子,依稀泛出粒红,孟非晚提起手指揩了下,带起轻微却又火辣辣的痛感,不影响走路,就没再理。 祝霞他们一走,家里的冷清感又瞬间将孟非晚包裹,她径直地往沙发上走,脱下棉服搭在一旁,坐下时扬起头望向一片虚无,刺眼的白炽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连带着大脑都满是空白。 拨通了祝霞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家了,若有似无地听到了罗嘉泽的声音,不再过多打扰,便主动选择挂断。 这会孟非晚还没吃饭,想起冰箱还有中午祝霞做好的菜,她走到厨房从里面拿了出来,放进微波炉里热,却忘记煮了米饭。 将米饭煮好,热好的菜又被晾在一边。 往饭桌上一坐,习惯性等待的时候把手往口袋里伸,感到熟悉的触感,她又把那支白色的钢笔拿了出来,几近恍惚又落寞地把它搁在桌子上。 那阵预感太强烈了,孟非晚路走到一半的时候,还是冲回了书店,收银员瞧又是她,以为孟非晚她是折返回来买那本书的,于是直接张口向她解释,“那本书刚刚已经被一个男生买走了哦。” 孟非晚眼睛一瞥。那本《情书》确实是已经不在了。 思绪在收银员打量的视线里不停翻转,她的嘴巴半张着,想问,最后还是用手比划了一下秦乐知的身高,“是,这么高的男生吗?” “大概是这么高。”面前的人歪斜着头思索了一秒,然后笑着补充,“长得也很好看,你们是认识吗?” 孟非晚没留意收银员最后那句问话,皱着眉头身体往前倾,一连吐出好几个问题:“他走了吗?离开多久了?” 收银员被吓得往后倒了半步,支支吾吾,还不忘计算着时间回答她,“大概有二十分钟了吧。” 她失落地垂下头,漫不经心“哦”了声。 二十分钟。 那应该是走远了。 孟非晚叹了口气,把记忆拉回现实。 把钢笔从礼袋里拿出来,握在手心上,沉甸甸的。脑子里却是不停闪着秦乐知握住这支笔写字时的画面。 修长的手指抵着纸张,笔尖在上面落下第一笔,墨水晕染开,一笔一划地拼成一个完整的字,也一点一滴地侵占着孟非晚的大脑。 她见过秦乐知的字迹,它们是留在她小测试卷上的批注,也是留在那本错题本上的解题过程,跟他本人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是苍劲有力的瘦金体。 所以孟非晚的印象十分深刻,钢笔握在他的手上,一定刚刚好。 那时他松软的头发因为低头的动作在额前轻盈垂落,孟非晚躺在病床上用余光偷偷打探,本意是想看自己的试卷上错了几题,却没忍住往那双手上瞧。 秦乐知眉头一皱,孟非晚就心虚地收回了视线,像上课被随机点答的学生,心虚地躲避着老师的眼神。 画面戛然而止,她的胸腔像是被手上钢笔的重量压着,有些喘不过气。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钟表在她身后滴答滴答地走着,和心跳的节律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反差,宛若悠扬乐谱中一段刺耳又突兀的旋律。 叮咚。 更突兀的一个动静也在这时响起来了。 是门铃。 孟非晚站起身,没有出声,警惕地朝玄关处的方向走。 这个时间段,有谁会来? 祝霞? 想法一出,她又扔到一边了,祝霞来之前都会提前打个电话告知她,不然,她的手上也有家门钥匙,会直接开门就进来。 孟非晚朝猫眼看了一眼,没望见人,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有扭开门把手。 叮咚。 又是一声。 这下她更怕了,没由来的直觉让心跳得似乎比刚才还要厉害,孟非晚走向开关处,把灯关了起来,佯装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随后她往口袋里摸了摸,颤抖着手指摁着开关将手机屏幕打开,摸索了好一阵才打开了手电筒,没由来的黑让她陷入恐慌,孟非晚从来没觉得这几天已经习惯一人待着的空间会这般窒息,像巨大的阴霾把自己吞噬,她喉间往下滚动,这次门铃也没再响起了。 孟非晚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借力站起身,却不小心撕扯到了刚刚撞到的伤口。 紧绷的神经刚放下没多久,电话铃又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响了起来,这次她是脸都吓白了,冒出的冷汗和着周遭漂浮的冷空气,身子都被冻得僵硬。 连忙按住静音键,震动被她闷闷地捂着,连来电人都没来得及看。 但是很快,就连震动也消失了。 门外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而柔。 紧接着,熟悉的声线陡然响起。 “小晚。” 如断线风筝出走的思绪终于找到了方向,孟非晚脑子轰地一下剧烈炸开,她骤然望向那扇门,那道刚刚才在她脑海里出现过的身影像一幕卡帧的电影播放着。 她把灯打开,这两个字仿若一声咒语,从光亮中趁虚而入,竟驱使着她再次往前走。 孟非晚手搭上门把手,闷着的那团火又突地涌上心头,她又踌躇地收回,这团火化作了眼神里的委屈,像是要穿过门把外面站着的人烧个精光。 良久,孟非晚暗哑着嗓子,破碎的音节里勉强凑出一句话。 “你来干嘛?” 早上在书店里还那样对她,晚上又这样不动声色地过来自己的家门前,故作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 不说把人吓个半死,就连现在的孟非晚都没从刚刚的惊慌中回过神来,连带着早上那股没完全排解掉的怒气和哀怨,一起发泄了出来。 秦乐知无言,沉默了好一会。 她也不急,就这样站在门口陪他耗着,等他开口。 不知道钟表上的秒针又兀自转了几圈,孟非晚听着窗外呼呼挂起的寒风,心里的不忍又冒了个头。 算了,待会再和他计较。 再一次搭上门把手,孟非晚还未来得及扭下,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情景,通过秦乐知沉闷又沙哑的嗓音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 “我知道错了。” 太阳穴突突跳,心脏也跟着为之一颤,先前在书店里的秦乐知让她觉着陌生,现在当着她面说出这样的话的秦乐知,更是让她觉得不真实。 “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话音一收,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孟非晚门把一按,秦乐知这声诚恳的道歉也同时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随着“咔吱”一声不合时宜地在两人之间反复回弹,代替了孟非晚内心里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然后,孟非晚看到秦乐知单薄而挺拔的身子,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双亮眼里,同样也写着委屈。 那阵不忍,瞬间蔓延过了孟非晚的全身,刺激着她的四肢,居然一刻也不得动弹。 孟非晚侧过身体,把情绪隐藏在另一片阴影中,不敢再看,生怕这份情绪化作一场暴雨,将她浑身浇透,让她变得脆弱难堪。 “进来吧。”耸拉着头低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门锁在身后落下,问题也有了答案。 也许是刚刚的场景挑拨起了孟非晚身上所有的敏感神经,小腿处的伤口摩擦着裤子布料烧起辛辣感,引得她的面部不由得抽搐了半分,孟非晚微斜着头向下边瞥,感觉伤口似乎比刚才更严重了,可更让她难受的,是背后那人的注视。 猎人似乎又盯上他的猎物了,只是这次,猎人是带着讨好的目的来的。 他不想捕获什么了,似乎想为自己射出的那枚子弹向猎物道歉,临深履薄捧着受伤的她,思索着该怎么取出深深把她击穿的“罪魁祸首”。 可现在,猎物有点不想领情。 孟非晚掩饰性地撇了撇裤子,尝试着减少对那道伤口的刺激,也想试图摆脱秦乐知对自己注意力的干扰。 但她失败了。 猎人精准而敏锐的捕捉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孟非晚知道自己逃不过了,还是败下阵来。 “你受伤了?” 提着裤角的动作一愣,孟非晚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小指指尖轻微地抖了一刻。 她现在是该怪屋内的灯光太强烈,还是该怪秦乐知过于惊人的观察力? 或许都不是,因为甘心被他捕捉的,正是她自己。 孟非晚不理会,挺直身子往沙发上走去,然后坐下,散落的头发默契地跟随着她的眼神低落,擦过脖下两道深陷的锁骨,像琴弓搭在琴弦上,划拉出一声清雅的旋律。 见孟非晚不搭话,秦乐知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慌张,但很快,又被心里的理智压了下去,可逐渐加快的步伐还是将他暴露了,他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搁,砸出了闷闷的气流。 孟非晚往那个方向瞅了眼,还未看清,就被秦乐知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 秦乐知蹲在孟非晚跟前,企图让自己话里的急躁降下来,可一张口,还是那幅命令的口吻。 “把裤腿掀起来。” 她在跟秦乐知置气,就像在医院和祝霞对峙那样,把话往嗓子眼里藏,不想让他从自己的话里解读出哪怕分毫的端倪。 孟非晚垂下眼神,又打量起了蹲在她跟前的秦乐知,此时他们的身份像是被倒置了过来。 她变成了猎人,秦乐知变成了她手下的猎物。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在医院的那天,秦乐知细长的手拿着笔为她批改试卷,为她写下一笔一划的注解和解题过程,孟非晚还是观察着秦乐知因为低头垂下的额发,往后一望,一缕头发又翘了起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生出了想为他抚平那缕发丝的想法,像那天在教室里那样,也像在奶奶家楼梯间那样,这个动作似乎变成了一种本能,本能地想朝面前的人靠近,忍不住再贴近他一份。 宛若漫天雪地里独自漫步找不到归处的流浪者,艰难地前行,从春季捱到了冬季,也捱过了所有困境和苦难。终于得以于绝处逢生中遇到了一把火,火还带着温度,并未熄灭,它似乎就是一直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到来,熊熊地在她眼前燃烧着,释放身上所有的温度,倾尽一切,陪她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孟非晚伸出手,想要试探这把火的温度。 倏尔,命令得不到执行的秦乐知抬起了头,孟非晚举在半空中的手似乎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像一只停在枝头栖息的鸟儿,受到了惊吓,慌忙地向四处逃窜,却怎么也找不到下一个实地收起因为失措而展飞的翅膀。 可秦乐知不一样,他眼里涌动的是完全和孟非晚完全相反状态,冷静得让孟非晚为这样突生的情绪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感,她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孟非晚,把裤腿掀开。” 秦乐知又重复了一次。 第41章 第四十一封 孟非晚想,她这只鸟儿大概是找不到可以再次安心栖息的枝头了,因为在秦乐知的眼里,她忽然看到了整片天空。 即使这片天空里什么都没有——云没有,风没有,太阳没有,就连星星,也没有。 可在秦乐知抬头只望向她的这一瞬,在眼里铺满她身影的这一瞬,孟非晚觉得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她认为自己不能再继续贪婪地享受这份毫无理由的温暖了。 火会熄灭,人也总是会离开的。 拥有过当下,已经是孟非晚所能拥有的全部美好。 她的手虚虚搭在膝盖上,错开了与秦乐知相交的视线,动作轻轻向上一拉扯,就这么把伤口袒露给面前的人,血迹透过皮肉渗起了一串红,秦乐知皱眉低下头,正要伸手,孟非晚把腿往后一撤,他抓了个空,一边肩膀也跟着抖动,很快又平息下来。 孟非晚举起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药箱在那,你帮我拿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秦乐知抬头时脸色颇有不满,朝孟非晚指着的方向张望,她读不懂这不满从何而来,甚至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实在是有些刺眼。 他顺着孟非晚指的方向走,把药箱拿了过来,可迟迟没有把它放下来。 秦乐知站着,没有像刚刚那样蹲下身,他的身形将头顶的灯光遮了大半,除了眼前的黑,孟非晚再也没看到其他,她递出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医药箱,秦乐知往后一撤,像她撤开的那条腿一般,没有让孟非晚如愿。 她愤愤抬起头,所有的情绪瞬然崩塌,“你到底要干嘛?” 一抬,孟非晚又突地生出某种怪异感,这种倒置感又来了。 他们脚尖抵着脚尖,谁都没有往前一步,屋内漂浮的空气仿佛挤成一团,笼在两人的四周,轻轻一拢就会变成密集的网,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恍惚间,这座房子似乎就在他们的周围站立着。 秦乐知的眼神里似是流淌着一条静谧的河,下面仿佛滚动着激涌的浪,冷冷的神态里,孟非晚只看清了表面,却看不清底下的任何一道波澜。 她突然不明白他此番来到这里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她甚至在想,刚刚他在门外的道歉,是不是只是秦乐知伪装的外衣。 他仿佛就是带着某种目的,强硬地逼迫她软下心打开门, 秦乐知拿捏着孟非晚致命的弱点,让自己对他放下心防。 “让我来,你坐着。” 秦乐知开口道。 说着,他把医药箱往身后放着,压在刚刚放下的东西上,态度明确,也不打算让孟非晚够着它。 孟非晚真的不动了,眼睛跟着秦乐知的动作四处摆荡,像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麻木地运转着自己的四肢。 取出棉签,沾了药水,他又下了刚刚同样的指令,“把裤腿掀开,我不碰你。” 她按照他说的做了,掀开,秦乐知倒吸了一口气,望着那道伤口发愣了几秒,只是这几秒,孟非晚却觉得有几分钟那么长。 直到冰凉的触感搅起刺麻的痛感,像是冰冷的针尖往上面扎,她的腿又往后撤了。 秦乐知“啧”的一声就抓住了她的脚腕,抬起眼神瞪着,“不要乱动。” 手是暖的,和药水的温度完全不同,他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火点燃,灼烧着那一整块皮肤。 那把火,怎么会到现在也没有熄灭。 * 秦乐知贴上创口贴的那一刻,所有暗藏在浮流下的涌动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把药箱整理好,重新放回原处。 厨房“叮”地一声,才把孟非晚沉重的心绪扯回,她随意地扭过头,视线擦过餐桌,猛地看见上面放着的东西,一下子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秦乐知正好从一旁路过,她用身躯挡在他的面前,对上一双错愕的眼神,尴尬笑着背过手悄悄把钢笔藏在袖口里。 这样的小动作还是被秦乐知发现了,头一歪,向后探究,“你...” “我还没吃饭,”孟非晚喊道,“你吃了吗!” 孟非晚的声音拉回了秦乐知的注意力,他定定地站着,目光从她的眉间扫过,从上到下,最后停留在两颊中间的位置,喉结清晰地在脖间滚动了一轮,侧过头回答时手指划过鼻翼,嗓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嗯...还没吃。” 这下轮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笨拙地把手往身前一搭,捏住袖口不至于让钢笔从里面掉出来。 孟非晚当然没有要留他下来吃饭的打算,菜是剩菜,就算家里有菜,凭她自己的厨艺,也做不出什么来。 当然,也不可能让秦乐知下厨。 可事实证明,秦乐知的厨艺,确实不行,他执意要动手,孟非晚没拦。 煮好的米饭加几个鸡蛋,都被弄得一团糟,孟非晚一瞧锅里那黏成一坨的米团子,眉头一压。 所以最后两人只在冰箱的冷冻室下,找到了一袋速冻饺子,还是孟非晚过年时买回来的,一直没打开。 味道其实比那天在奶奶家亲做的还要差些。 孟非晚把那盘冷掉的菜和那一锅失败品处理掉,没忍住朝正在洗着盘子的秦乐知不经意问,“你在家没学过自己做饭吗?” 他的动作像是停了,孟非晚余光探过去的时候,水龙头已经关上, “没有,都是保姆给我做的。” 神色一愣,想到了秦乐知之前在公园对她说过的话,绷着嘴角不开口了。 最后也只是静静“哦”了声,将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掩盖而过。 按理说现在的孟非晚应该让秦乐知离开的。 沉积在心里的不忍似乎已经生根发芽,有下没下地拨挠她的心口,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袖口捏得孟非晚指尖发酸,有那么一刻她就想这样破罐子破摔算了,把东西给秦乐知就让他离开。 秦乐知来这里是为了向她道歉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转念一想,孟非晚自己也该给他说清楚那天在医院的事,斟酌着开口,秦乐知突而把一进门就扔在客厅的书递给了她。 疑惑着,她没接,对方又往前递了,“你的。” 孟非晚无意识的举起那个藏着东西的手,指了指自己,钢笔划过皮肤还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 以至于说话时的语气都打了个颤,“我?” 秦乐知的视线往那不经意一扫,“嗯,你。” 她用另一只手快速接过,捏着袖口的手往后一藏,瞥了眼书名。 《情书》。 想起收银员说的话,“你买下来干嘛?” 秦乐知往她身旁一座,手搭在膝盖上又撑起脸,“不知道,想送就买了。” 毫无厘头的回答。 孟非晚正想开口吐槽,他继续说。 “你短信说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的事,还算数吗?” 手臂一抖,连着记忆都在脑海中抖了抖。 差点还忘了这回事。 孟非晚还是没有张口说话,钢笔抵着那块皮肤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你袖子里,藏着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秦乐知一句话,她的反应就变得剧烈了起来,头重重往他的方向一看,半张着嘴却憋不出半句话。 直到他手往前一递,“给我吧。” 孟非晚心虚的往后一躲,有种被人拆穿的窘迫,执拗着不肯拿出来,“你怎么知道就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你藏这么久?”秦乐知轻笑着,“从我给你上完药后就开始藏。” 好几簇烟花“腾”地一下就在她脑子里炸开,这人竟然从那会就发现了。 孟非晚支支吾吾地从里面拿出来,刺凉的感觉一消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手指摩挲着钢笔外壳,是温热的,自己那块皮肤的温度似乎是残留在了上面。 她注意到秦乐知眼尾一挑,大概是没想到是一支笔,缓缓接过,神情凝住半晌,应该是感知到了什么,很快,就被敛去。 庆幸的是,孟非晚还是察觉到了。 “为什么是一支笔。” 她想也不想的就答道,“不知道,想送就买了。” 答案一出,两个人都没忍住嘴角的笑意。 “你怎么还学人说话?”秦乐知说。 “没有学你。”孟非晚低头,两手交叉,大拇指不停摩擦,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什么?”秦乐知没听清后面半句。 孟非晚摇头,不回应了,但她的内心突然蹦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或许,我是希望你用它写字时,能想到我。 ... 天色将晚,秦乐知主动提出要离开了,孟非晚送他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即将关上门的那一瞬,秦乐知屈手拦住了。 孟非晚以为他有东西忘了拿,问“怎么了”。 他另一只手在棉服口袋里轻轻一摸,犹豫着抬起双眼,孟非晚对上,他似是欲言又止。 那双眼不再清澈,反而扬起了一片片灰蒙蒙的尘埃,装着许多连孟非晚都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毕业后,我们再去看电影吧?” 孟非晚突然听见他说。 神态僵住片刻,刚刚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了篇,没想到还是再一次被他提及,孟非晚攥了攥掌心,如同钻木取火一般,腾地在那里升起一丝暖意。 “好。”孟非晚点头,又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和你说谎的。” 这下秦乐知听清了,他知道孟非晚在向哪件事道歉,舒展着眉眼,到转身离开时也没说话。 * 开学这天,祝霞特地打电话来问了,说是罗文斌要亲自过来送她一趟,孟非晚听后本来想拒绝,只是还未提出意见,就被祝霞猜中了想法,毫不犹豫地把她打回了原型。 “嘉泽也是今天开学,顺便送你一起过去,罗叔叔很喜欢你,正好你俩也相处磨合磨合,不要拘束,就当...”祝霞说到这,不往下说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孟非晚却是猜了个大概。 她压抑着心里的不适,胃里翻江倒海,拉扯着嗓子眼稀稀拉拉地蹦出个“嗯”。 那边还欲说些什么,孟非晚直接按下了挂断键,不想再多听一句。 接受了祝霞再婚的事实,也接受了罗文斌成为祝霞新一任丈夫这件事。 却唯独接受不了,他会取代孟文成为自己继父这件事,只不过想到罗嘉泽,孟非晚还是会于心不忍。 他跟自己也是一样的。 孟非晚不想由此迁怒到一个只有七岁的孩童身上。 这也不是罗嘉泽的错。 第42章 第四十二封 打开车门,孟非晚便直接和罗嘉泽打了个照面,小家伙把书包抱在胸前,那个打着补丁的米奇搭在他腿上,在她眼前晃了晃。 罗嘉泽看到她腼腆露出一笑,叫了声“小晚姐姐好”。 关上车门,孟非晚回笑,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罗文斌落了座,往后视镜打量他们俩,孟非晚注意到了,眼睛往外一挪,颇不自在地从口袋摸出手机,祝霞发了条短信,点开时车辆正好往前移动。 祝霞:【出发了吗?】 孟非晚:【嗯。】 手机一收,也不想等回复了。 罗嘉泽在这时扯了扯她的衣角,孟非晚视线一转,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小家伙脸有点红,开口说话前还往罗文斌的方向瞅了眼,孟非晚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向旁边一动,把他们中间空出的距离缩短,俯下身微微凑到罗嘉泽的嘴边,等他出声。 “你喜欢吗?”罗嘉泽问。 小孩子话语直白,只是一个问题,孟非晚就猜出来了,他大概是在问那天送她的那份礼物。 孟非晚没有立刻回答,撤开耳朵后反倒是从书包里把东西找了出来。 她给兔子毡安了个扣,孟非晚就这么把它当作钥匙扣挂在一边。 “喜欢,你做得很棒。” 罗嘉泽得了夸,更不好意思,低头捏了捏米奇。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能让爸爸听啊?” 罗文斌的话突然在他们之间打了个岔,像是在和罗嘉泽说,又像是在和孟非晚说。 她沉默地把兔子挂件收起来,把问题留给了罗嘉泽。 问题一旦掺着“爸爸”这个字眼,能回答的只有她身旁的罗嘉泽而已。 孟非晚低头抠搜着大拇指,回想起那天在厨房里和罗文斌说的那番话,她猜测,或许罗文斌已经告诉了祝霞,不然也不会放心就留他们三个人这么单独相处,也不会真的答应让罗文斌送她去学校。 “礼物,小晚姐姐说很喜欢。” 罗嘉泽捂着书包的动作更紧,笑颜随着飘出的话舒展在脸上。 她撑着下巴闭起嘴,懵懵地向窗外发呆,没有打算陪他们演这温情的一幕。 于是孟非晚就这样把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扔在一旁。 罗文斌和罗嘉泽谈笑风生好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又把话头抛了回来,“小晚,你刚开学生活费够不够啊,要不要我给你……” “谢谢你罗叔,妈妈已经给过我了,您不用破费了。” 孟非晚打断了他的这份关心,说这话时车内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滞了下来,她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笨拙的笑容,抠搜手指的动作一停,差点生出了一份浓烈的愧疚感。 密闭的空间里像是给孟非晚罩上了厚厚的一层真空罩,所有阴沉的想法拼命地在内心颤抖,却是谁也听不到它们挣扎的声音。 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声音和画面都是模糊的一团,可不知怎的,脑子里秦乐知的脸却是越来越清晰。 那本《情书》也被她放到了书包里,就挤在那一堆令人头疼的试卷和作业中,成了唯一让孟非晚感到松口气的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从家里搬到学校。 而对于孟非晚来说,适应一个新环境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熟悉的东西带在身边,也许是头脑发了昏,她擅作主张地就把这本书带了过来。 还有孟文留给她的那个铁盒子。 罗文斌把罗嘉泽送到学校,孟非晚坐在车上等他给罗嘉泽办注册流程。 手机嗡地在口袋中一震,孟非晚以为是祝霞回了信息,结果看到提示是“秦乐知”三个大字后,手指急匆匆地就点开了收件箱。 秦乐知:【你什么时候到学校?】 两手捧着手机,想都没想就打起了字发送过去,生怕回复晚了,秦乐知就跟先前一样消失好几天。 孟非晚:【在路上了。】 显示“已发送”后孟非晚才后知后觉自己也太不矜持了。 去了学校想不见面都难,何来“消失”这一说法。 可她心里总是害怕,害怕秦乐知真的有一天会像她所认为的那样,毫无征兆地在自己面前消失。 怎么这么矫情呢。 孟非晚觉着自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以前从来不会为消失什么,得到什么而感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的生活里多了秦乐知这么个“不速之客”,仿佛自己周遭的一切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悄然发生了变化。 秦乐知:【你在文科6班。】 孟非晚回了个“?”。 据说文科和理科都平均地分出了六个班,加起来一共十二个班级,按数字低到高分成了三个层次,其中一到四班和七到十班是平行班,五班和十一班是次重点班,六班和十二班则是重点班。 但其实孟非晚很讨厌这样的区分。 像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似的,她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任何事物和人一旦有了区分,所有人都会承受着某种偏见存在着,这种不平衡感让她感到窒息。 听说刘雅担任了六班的班主任,也就是她先前的语文老师,还打算让她参加比赛的那位。 手机又是一震,秦乐知回了。 秦乐知:【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在名单上的最后一位。】 分班按上次期末大考成绩名次分的,这么说她还是正好卡在了重点班的最后一个名额。 孟非晚扯着嘴角,没好气地回复他。 孟非晚:【我谢谢你。】 秦乐知:【不客气。】 她刚想问秦乐知在哪个班,可打了一半的字又被她删除,又觉得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这场对话也就没了下文。 罗文斌也刚好回来,开车问她学校的地址。 孟非晚恹恹地收起手机,嘴里报了“柳城一中”四个字。 * 和宿管阿姨报了班级,翻着手里的表格就把钥匙递过来,孟非晚接过时看了眼上面标注的宿舍号,在四楼。 罗文斌和她一起收拾好行李就离开,走前还是把车上的那个问题再问了一遍。 孟非晚再三拒绝,还是没有答应,最后就只是给她留了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他。 她知道自己不会打这个号码,即使是为了礼貌客套,孟非晚也还是把号码保存了下来。 距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她决定先去食堂解决一顿晚饭。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孟非晚应该是最后一个到的,但还有一个是床空着的。 离开前手机正巧响了声。 秦乐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孟非晚往手机上看了一眼,还不知道要怎么回,最后一个舍友也刚好到了,她一下子就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心虚地跟个小偷似的。 新舍友大概是一个人来的,进门时孟非晚跟打招呼,说自己叫苏诗桃。 孟非晚不自然地扬起笑容回应她,同样交换了姓名,对方却开始有下没下地和自己搭话,弄得孟非晚想插空找个理由离开都没办法。 手机闷闷地发出震动,她又往那处捂了捂。 苏诗桃察觉到了,挑眉朝她打趣道,“带手机了吧?没事,我也带了,你放心拿出来,不用躲着,都住宿了不带手机多无聊啊。” 她很自来熟,弄得第一次住宿的孟非晚都有些不适应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但苏诗桃一说,孟非晚就讪讪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苏诗桃在床上一边铺好被子,一边开始问,“你待会要不要和我去吃饭?我看其他人都不在。” 孟非晚点开秦乐知的名字,盯着手机屏幕上对方发过来的信息一动不动。 秦乐知:【那我在食堂门口等你。】 她的手指就跟附了胶水似的,在这条信息上面黏了好一会都没松开,想起要回复时字打到一半,苏诗桃的问题还没钻进意识里,她就不自觉从嘴里跳出回答,“好啊……” 同时点下发送,孟非晚抬起头,对着苏诗桃半懵着“啊”了下。 屏幕上显示“已发送”的“好啊”两个字,让她的脑子就跟突然掰成了两半似的,哪半都没转过弯来。 一路被苏诗桃拉到食堂门口时,还愣愣地捂着口袋里的手机没回过神。 正值晚饭高峰期,络绎不绝的人群都在往食堂里走,人声嘈杂源源不断,大多数是抱怨和哀叹假期的结束,时不时掺和着几句“吃什么”的话语,所有的动静就这样被熬成了浓稠的一锅粥,被海浪似一道又一道的闲聊声翻搅,随后沉底。 但孟非晚却还是在这情境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停下脚步,没有马上回过头,反倒是把那人的话语留在原地回荡了好一会。 心里隐隐作祟,不由得冒出了“咕嘟咕嘟”的气泡。 直到苏诗桃放开她的衣袖,她应该也是回过头望,问,“是有人叫你吗?” “啪”的一声,气泡像是瞬间被人戳破了一般,孟非晚这时才随着声源回过头,秦乐知就站在离她约摸十米远的位置。 路过的女生回头望了他好几眼,又顺着秦乐知的视线看到孟非晚,再远远跑开,秦乐知隔着几层人群,将眼神远远地定格在孟非晚的身上,模糊的人群成了背景板,所有的声音在一刻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孟非晚除了脑中的一片嗡鸣再也听不到任何。 她是受不了这样被人注视的。 不管是周围的人,还是远处站着的秦乐知,她都不喜欢被人这样当成靶子一样,让一个又一个的眼剑将她看穿。 横跨他们中间的某道屏障像是突然消失了,孟非晚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和从前一样遥远。 他实在是不该这样看着自己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封 苏诗桃想坐在孟非晚旁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放下餐盘,颈间擦起一缕风,有人就直接把她刚好要坐的那个位置抢了。 孟非晚身侧来了人,以为是苏诗桃,正要开口搭话,却没想到她已经端着餐盘站到自己的对面去了。 头往右边一斜,孟非晚的脸色跟着身子一起僵住了。 秦乐知一只手撑起下巴,另一只手横在桌上,跟弹钢琴似的,五指在上面缓慢轻敲,嘴角懒懒地半耸着,眉下的澈眼仿佛跟扒在了她身上一般,动也不动,长长的睫毛像在打着规律的节拍微微抖动着,在眼下荡起朦胧而又细小的阴影。 她眼神从秦乐知身上穿着的校服略过,不知道是被周围的空气冷到了,还是被秦乐知这副模样吓住了,竟无措到忘记要躲开。 可秦乐知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他放下那只撑着下巴的手,淡淡扬起嘴角,似是在回应孟非晚的目光。 孟非晚觉着他像是在考量一道难解的计算题,此时正不停地在脑中斟酌着一个最佳解法。 秦乐知的笑让孟非晚意识到什么,她一下子侧回头,就这样在他得到答案之前快速地撤开了目光。 她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哼”,懒洋洋的,弄得孟非晚心底泛痒。 余光里的秦乐知已经别开了脸,低下头吃了起来。 孟非晚眼皮一掀,夹起一道菜也往嘴里送,不巧碰上苏诗桃狐疑的眼神,这会正在他们之间反复横跳,嘴里还咬着筷子,一副有话要说不说的模样,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嗓跳出了半句话。 “你们……” “不是。” 孟非晚以为苏诗桃误会了什么,当场就把她后半段话打断,甚至连秦乐知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说出来这两个。 “啊?你们不认识啊?” 握筷子的手顿住,神色紧接着一怔,她还以为苏诗桃是要问别的什么,想都没想就答了。 刚好在孟非晚这放空的几秒,秦乐知欣笑着开口了,“认识。”秦乐知继续补充道,“还做过同桌。” 苏诗桃摆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想起了什么,边吃饭边直言,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你刚站在那食堂门口跟那模特似的,真挺晃眼的。” 她似乎完全忘了秦乐知这人刚刚还抢了自己原本要坐的位置。 秦乐知嘴角拉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很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那怎么见着我就跑了?” 他这话明着面是说给苏诗桃听的,孟非晚暗里听来却觉得这个问题是向她问的。 孟非晚埋头不说话,跟装傻充愣一般吃着饭,把问题留给苏诗桃。 哪想苏诗桃也反过来问她。 “对哦,你突然刚拉着我跑得好快。” 两道视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到了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孟非晚抬起头,先是往秦乐知的方向一瞥,对方耸了耸肩,一脸坏笑,她觉得要不是这里人多,大概又要抬起腿往他那踹了。 没好气地放下筷子,最后才迎着苏诗桃的面张口答道。 “你猜。” 能感到秦乐知的视线再一次转向自己,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眼,孟非晚下意识选择了忽略。 苏诗桃撇撇嘴,对于这模棱两可答案瞬间没了兴趣,把话题又扯到秦乐知身上,开始问起他的事情。 从询问他的名字到过往的学习经历,那些耀眼的成绩从秦乐知的口中说出来仿佛都成为了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两个人一问一答,孟非晚坐在宛如无言的听客,竖着耳朵将秦乐知的话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那些她不敢开口问的,她好奇的,都通过了苏诗桃坦坦荡荡的提问得到回应。 但也有一些,秦乐知没回答,似乎只是给对方一个疏离而又不失礼节的笑容,和一段长长的空白。 孟非晚捏着筷子小口吃着,希望这场对话能持续地再长一些,因为她发现,对于秦乐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 可没回答的那些,也只有坐在秦乐知身旁的自己知道答案。 这点让她的心情短暂地发生了些许变化,像个发酵的面团,慢慢变得膨松柔软。 你未曾告知别人的,但只有我知道的。 而且不仅知道,还见过。 比如说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亦或是奶奶给她看过的家庭合照,以及…… 那张秦乐知十二岁的照片。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诗桃的这个问题仿佛一阵风吹散了孟非晚脑海中所有沉浮着的想法,捏着的筷子似乎都在手心划了一下。 一颗心如同笨拙的鼓手,错乱地打着鼓面,敲打出毫无规律的节奏。 孟非晚隐约中听到秦乐知放下筷子的声音,她的心弦也跟着这样细小的动作而变得紧绷。 而鼓手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一通乱砸。 她突然不是很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吃饱了。” 孟非晚故作轻松,端起餐盘正要抬腿离开。 秦乐知却也碰巧出声回答了。 “有啊。” 他毫无起伏的话音落到孟非晚耳朵里,像一粒尘,但更像一颗钉。 而她那根弦,也在此刻终于断了。 * 从食堂到教室的这一段路,孟非晚的思绪仿佛出走了似的,满脑子都是秦乐知刚刚那一句“有啊”。 很奇怪啊。 就跟秦乐知觉得自己那些不值得拿出来炫耀的成绩,即使她从来没听秦乐知主动和自己主动提及过,但孟非晚看在眼里,会认为它们是有重量的。 这些重量对于秦乐知来说,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和自如,甚至是有些过分压抑的。 但人总要做出些成绩才能被看见。 可对于孟非晚这十七年的人生来说,她并不是执着于“做出成绩”,似乎是更执着于“被看见”这件事。 对。 孟非晚承认,她大概是有些羡慕秦乐知的。 她羡慕的不是秦乐知所做出的成绩,羡慕的而是他“被人看见”了。 所以孟非晚一直在挣扎。 在她所有做过的事情中,擅长的,不擅长的,她并不要求自己能做到最好,但也不允许在任何一件事上敷衍。 如果做了,那就做到合格,做到让自己满意。 孟非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差的,也不认为和秦乐知比起来自己是一事无成的,只是认为自己还不够,还不够走到她想走到的那个地方。 她觉得脚下没路,却是有方向的。 秦乐知走在路上,却更像是拿着指南针到处行走的人。 孟非晚掠过秦乐知肩头,这些在脑中四处乱窜的想法像缠绕的细绳,被倏忽地拧作一团。 她对他真的仅仅只是羡慕吗…… 对自己优异的成绩都感到不在意的秦乐知,对自己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的秦乐知。 竟然有喜欢的人,那个把人生抛在脑后而让感到他在意的人。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呢? 可想一想,拢共和秦乐知熟悉起来的时间也没多长,她不知道是应该的。 秦乐知不主动说,她又凭什么主动要求秦乐知告诉自己呢。 被秦乐知和苏诗桃两个人跟个夹心饼干似的夹在中间,孟非晚就这样两手放口袋里僵直的走着,眼神抬起落在头顶上的几片流云,开始思考它们的形状。 完全没注意到秦乐知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眼神。 “遭了!” 苏诗桃这突如其来地叫喊,吓得秦乐知和孟非晚齐齐朝她看去,连带前面走着的几名学生都回头张望了眼。 还没等孟非晚开口问,苏诗桃就拽着她的衣袖急忙解释:“我有东西忘买了,得先去小卖部一趟。” 苏诗桃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孟非晚没明白过来,以为她眼睛不舒服,刚想伸手帮她看看,就被打掉了,随后,孟非晚疑惑地张了张嘴,“啊?” 只一眨眼,苏诗桃遛烟就往反方向回跑,又喊道,“你先去教室,不用等我了哈!” 留孟非晚在原地满头雾水。 直到一回头,猛然意识现在只有她和秦乐知两个人了。 望着他的半边脸,孟非晚的视线突然变得不知所措。 “她这人……还挺跳脱。”秦乐知无奈转过头,浅笑问道,“你以前的同学?” “不是,是今天认识的。” 孟非晚低声回应后便一下子错开,还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秦乐知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意识到什么后才赶忙着从后面跟上去。 他叫了孟非晚一声,没有应。 她低头越走越快,试图忽略掉秦乐知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身后的人没跟上,孟非晚似乎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她还是听到了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即将要转身上楼的那一瞬,甚至半只脚刚踏上台阶,肩膀就被人往后一拽,差点失去重心,后背却严严实实地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肩膀。 重重呼了一口气,宛若得救了一般。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也刚好离开,孟非晚回过头一望。 看到的却不是秦乐知的脸。 “嗨。” 聂镜柯的脸就这么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戴着眼镜,脱去病号服,还是一脸斯文的模样,就像孟非晚那天离开医院时一般,站在她身后止不住打趣。 孟非晚可以说完全没反应过来,嗓子眼里就跟卡着什么似的,对他打出的招呼说不出一句话。 微微扭过头往一边看,周围稀少的人群都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汇聚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孟非晚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无意识地寻找着秦乐知的人影,只不过半秒,孟非晚就在离他们几米不到的距离,看到了他。 “秦……” 名字还未叫出口,秦乐知也跟晃了神一般,把目光死死地定格了在同一处。 孟非晚顺着望去,那双眼睛似乎是放在了聂镜柯刚刚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像是要把那里烧出一个洞。 第44章 第四十四封 一直到晚上上晚自习,孟非晚都没忘记秦乐知在楼梯间的那个眼神,和周围人打探的目光更黑更沉,让她感到害怕,又感到一些不忍。 聂镜柯那时站在她身旁,只是很随意地瞥了秦乐知一眼,没有过多在意,反过头来还问她有没有看排班表。 孟非晚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摇头,但是注意力却是全在秦乐知身上。 “我说了吧,跟你一个班。” 秦乐知站着不动,眼神突然从那双手移到了孟非晚的身上,他们的视线又再次交汇。 他把双手放在校服兜里,面对孟非晚时反而褪去了敌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散漫,神情里似笑非笑,向孟非晚靠近。 惹得她刚想向前挪动的步伐又霎时往后缩了缩。 走到她身旁时,孟非晚猜他应该是想去够自己的衣袖,反应过来被她躲开了。 聂镜柯这会才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手指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镜,一只手微微挡在她的面前,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秦乐知直接打掉了他的手。 “让开。” 两个字,让站在原地的孟非晚和聂镜柯的表情都同时黑了下来。 晚自习的预备铃正好响起,周围不停聚集的视线也渐渐散去,苏诗桃这会从远处匆忙跑来,说是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可是手上什么都没有,仿佛刚刚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借机离开。 她没注意到三个人尴尬的气氛,拉着孟非晚就往楼上冲。 “你们杵那干嘛呢,晚自习快迟到了。” 文重班和理重班在一层楼,只是理重班要比文重班多转个弯。 正式铃打起来时,秦乐知还是停在文重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一起进去。 孟非晚跟在最后,还没完全踏进门口,觉得秦乐知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太过于张扬了。 她回过头,短暂地从秦乐知的面上略过。 孟非晚认为自己是想说些什么的。 但却一个人也说不出。 就连她也不知道刚刚那样莫名奇妙地把秦乐知扔在后面是为了什么。 秦乐知有喜欢的人。 也有光明的未来。 而现在的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她不知道要走到完全被人看到的那一天还要多久,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秦乐知还会不会站在原地等她,亦或是向她走来。 那个毕业之后去一起看电影的约定,还会有实现的机会吗。 孟非晚同样是不知道。 那天晚上秦乐知来主动找自己,她就该说服自己了。 秦乐知的睫毛依旧不停扑棱着,孟非晚依旧望着他的双眼出了神。 此刻的她是被看见的,她已经被秦乐知看见了。 能在这一段时间和秦乐知成为了朋友,共享过她爱吃的那份栗子蛋糕,和只有她知道的关于秦乐知的年少过往,所有都已经足矣。 “小晚……” 孟非晚瞬时瞪大了眼,左右看着,怕别人听见。 这个称呼在他们之间,太敏感了。 “上课了,还不进教室吗?” 老师的声音隔着另一边远远传来,孟非晚顺着声源一看,是刘雅。 “你快走吧,别迟到了。”孟非晚敛下眼皮,不去看他,故作冷淡道。 秦乐知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神里闪过失落,还是没有打算走。 刘雅走上前,又催促了一遍。 他妥协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强装淡定,嘱咐道,“晚自习结束我来找你。” 秦乐知大概是不知道她这个学期是住宿的,孟非晚也忘了要和他说,刚想要拒绝,秦乐知没有给她说活的机会。 孟非晚看到秦乐知消失在了转角,她也在刘雅的注视下进了教室,最后排仅剩两个座位,她刚想坐下来,但聂镜柯在她旁边的位置占了一个,这下她犹豫了,聂镜柯拍了拍另一个位置,笑道,“坐啊。” 环顾四周,苏诗桃在班上大概是有以前班级就认识的人,她已经坐在了前排的位置,正和旁边的女生咬着耳朵。 此时也没有多余的座位了,刘雅站在讲台上,孟非晚只得尴尬地坐下来。 她本想忽略掉聂镜柯的存在,可这个人偏不如自己的意,刘雅在上面说,他就从孟非晚坐下后开始不停地问。 可能站在讲台上是自己的母亲,聂镜柯完全不在意刘雅的存在。 聂镜柯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没有出声回答,只觉得闹心,刚刚所有的场景在她脑中来回碾压,惹得自己后脑勺一阵抽痛,像被人拿着锤子不知轻重地敲打,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刚那人是你谁呀?” 提到这个话题,孟非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捏着那本《情书》的手往里缩了缩,关上拉链,往身后一放,半秒后微侧过头对上聂镜柯的视线,又挪开,故作镇静地开口,“朋友。” 对方沉默了,似乎是并不满意孟非晚的这个答案,继续发问,“是你出院那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吗?” 话也太多了。 孟非晚重重呼出一口气,刚想开口中止话题,没想到刘雅注意到了他们这个角落,从讲台上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靠门最后一排那两位同学,低头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刘雅嗓音里夹着笑,话中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是真的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 聂镜柯大胆地对上刘雅的眼神,像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没呢老师,第一天刚认识,交流交流感情。” 刘雅这时正好走到聂镜柯身旁,拿着手上的笔记本敲了敲他的脑袋,假装严厉道,“那你下课来我办公室和我交流交流。” 刘雅话一出,全班哄笑。 聂镜柯傻笑着要继续回应,刘雅一记眼刀,乖乖闭上嘴了。 说完,刘雅眼神轻扫过孟非晚,她对上,轻抿着嘴唇淡笑。点过头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继续朝原本的方向走,继续说事。 开学的第一天,刘雅用了两节课,先是进行了自我介绍,再强调了一些类似于高三学习不要松懈的话语,又进行了班干竞选,座位没有调整,说到时候会根据考试成绩重新变动。 晚自习从六点开始,最晚要到十点半下课,刘雅交代安排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八点过半临近九点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刘雅让他们自己安排。 “不要闲着,把你们寒假没做完的作业和试卷按时按质完成,我的那科就不收上来检查,你们已经是高三生了,自觉一点,新的课本待会学委带上几个人去一楼的教材室领取,明天开学典礼结束后正式上课,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不要第一天就让我看到你们消极散漫的样子。” 说完,还特地补充,“特别是聂镜柯,实在闲的话,待会下去搬书去。” 聂镜柯没发表意见,反而答应得很干脆,手里转着笔,轻松做派的样子,“知道了,刘老师。” 下课铃一响,刘雅往门外一走,全班都松了口气,怨叹此起彼伏。 学委站了起来,组织大家下楼领书,聂镜柯和孟非晚打了声招呼,自觉跟上大部队。 孟非晚轻轻“嗯”了句,也没抬眼看他,算作礼貌回应,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但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转头,发现是刘雅。 和刚刚严厉的模样不同,刘雅整张脸都写着和蔼和欣赏,说话时和刚刚拍在她肩膀上的力道没什么两样,是轻柔的。 孟非晚轻笑着站起身,因为之前接触过她的缘故,孟非晚对刘雅一直抱着一种别样的感情,不知道这份感情是来自于对“语文”这个学科的热爱,还是对于刘雅教学风格的欣赏,总之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孟非晚就不自觉地生出想要靠近的想法。 跟秦乐知、任楚妍的那种靠近,都不一样。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一种,母亲的感觉? 孟非晚抬手理了理刘海,对着面前站着的刘雅问道,“怎么了刘老师?” “占用你一点时间,跟我去办公室聊聊吧?”刘雅道。 孟非晚知道她大概想问什么,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 刘雅办公室在同一层楼,孟非晚慢悠悠跟在刘雅身边,刘雅时不时和自己闲聊了几句,她也耐心地搭话。 只不过正巧的是,她们经过了理科十二班。 刘雅的声音近在咫尺,孟非晚的视线却已经飘到了远方,她准确无误地在教室的某一方向,捕捉到了秦乐知的身影。 风在这个时候吹过来,把他们再次送进了彼此的眼中,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孟非晚又想起了下午秦乐知在食堂门口看她的那一眼,喧闹的人群中,只望向她的那一眼。 那么远,那么近,想靠近,又不能靠近。 所以只能徘徊,站在原地,只看他这一眼就好。 暗恋是一条河,眼神是唯一能将他们链接起来的一座桥梁。 孟非晚是喜欢秦乐知的。 不是因为他多优秀,也不是因为他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只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好。 过年时秦乐知为她放的那场烟花,仿佛把她十几年如一潭死水的人生迸溅出了一阵巨大的浪花,喧嚣从未停息,细小的涟漪也能将她扰个心神不宁。 秦乐知看到了她,大概是想站起身的,周围的人却突然将他拥了起来,交汇的视线就这样再一次被人群隔绝开来,而其中的波动只有孟非晚能感知到。 刘雅见孟非晚站着不动,只一动不动地朝某个方向望,于是试探问道,“怎么了,是看到以前认识的同学了吗?” 孟非晚再次拨了拨头发,将目光收回,垂下头后回答刘雅。 “没事,老师,我看错人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封 刘雅问了孟非晚上次拒绝了作文比赛的事,但她并没有说是祝霞的原因,只说是自己的意愿。 孟非晚是有些庆幸祝霞替她拒绝了,那会的她就算答应下来,也没有多少底气能去参加,任楚妍在这之后出现,反倒对她来说是种机遇,让她能静下心去权衡高考和写作这两件事。 任楚妍除了上次采访的事,就没再联系过她,孟非晚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但心里总是落不到实处,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更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之后刘雅再往下问,孟非晚就是什么都不说了。 比赛这个话题渐渐落尾,孟非晚见时间差不多了,刚想提出要离开,刘雅又突然转向了另一件事。 “是这样的…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刘雅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的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 “老师只希望,你能节哀顺变。” 这样一说,孟非晚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了。 眼底一沉,孟非晚更多的只是沉默。 她没有选择打断刘雅,反而是认真把她剩下的话听了进去,一字不落。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你来说不合适,但老师还是想告诉你,每个人来这世上,‘死亡’这样结局都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我们可以不去平静地接受,但我能希望你能平静地去面对,你爸爸也不希望看到因为他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影响到你自己的人生,你说对不对?” 刘雅说的越多,孟非晚内心盘踞的那道疑问就愈是生长得强烈,抬起双眼时里面缠绕的迷茫正紧紧地将她包围。 她从刘雅的手中缓慢挣脱出来,艰难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可为什么是我呢?” 刘雅表情凝固,被她的话哽住。 “老师,我想知道,为什么命运要带走他?为什么要带走我的爸爸?难道仅仅是因为……”孟非晚停下,双眼透红,她稍微拉回了一丝理智。 “仅仅是因为,这是我的命运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祝霞,想到了罗文斌,也想到了罗嘉泽,是他们错了吗?是他们把现在的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吗? 祝霞再婚有什么错,罗文斌又有什么错,罗嘉泽…… 不。 这也不关他的事。 那……是她错了吗? 孟非晚将眼神定在刘雅的身上,嘴巴止不住地颤抖,大拇指在她的手下反复摩擦,指缝下的肉被弄得通红,打转的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刘雅不说话了。 * “你这题……结果写错了吧?” 来人走到秦乐知的身旁,指着他试卷上落下的两个数字,细语问道。 笔尖一滞,所有阴沉的思绪在顷刻间消散,他抬起头,与面前的人相望。 是个男生,不认识。 垂头将题目又打量了一遍,眉头一皱,拿过草稿纸重新演算,确认与试卷上写下的结果不一样,他才将原来的修改了过来。 刚好是最后一道大题,晚自习的放学铃也响了好久,教室里加上他也就还剩四五人。 秦乐知写完便合上试卷把笔往旁边扔,站起身摸了摸后颈本想着出教室透透气,顺便等人。 孟非晚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在从他班前路过,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老师那回来。 见男生还站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打算,想到他刚刚帮自己指出错题,礼貌性道了句“谢谢”就要往外走。 男生随意招手说不客气,见人打算离开才把一开始过来的目的告诉秦乐知,“能不能借你试卷看看?” 秦乐知走到一半回过头,蹙了蹙眉,没听清,男生看他这样以为误会了什么,又继续补充,“有道题想跟你对对答案,没别的意思。”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直接朝桌面点了点,“你拿吧。” 秦乐知站在教室门口,对着前后两个方向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站在原地等一会,直到教室熄了灯,刚刚那名男生也从他身后路过,问“不走吗”,他才意识到或许已经等不到孟非晚了。 “等人。” 男生“哦”了句,没多问就离开了。 秦乐知烦躁地掐了掐眉心,在教室里摸黑似的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拎起书包往外走,再把将门锁上。 途径过孟非晚的班级,同样是熄了灯,他还是没忍住往里面看了眼,却分不清哪个是孟非晚的位置。 秦乐知半边肩膀挂着书包,慢悠悠地下楼,零零散散的学生也跟他同样落在了最后,一前一后地往下走。 下到一楼的时候,秦乐知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了孟非晚的名字。 这个声音,还恰巧是他下午时听到过的。 孟非晚察觉有人叫她,侧过头,先是往楼梯间看了眼,才转向眼前的聂镜柯。 “不走?” 她不太适应这个人的靠近,朝他回话时还往后微微退了半步。 站着的位置是风口,越到晚上,气温降得就越是厉害,风也招摇得不行,呼呼往脸上刮,跟刀片子似的。 孟非晚不想一说话就灌一嘴的风,所以只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什么也没解释。 当然,她其实连自己要站着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 刘雅最后什么也没说,抽了张纸给她擦眼泪,大抵心里也过意不去,一声“抱歉”话题就结个尾。 那会本来就打算走了的,只是一只脚还没完全踏出办公室,又被原来的班主任叫过去楼下教材室帮忙。 “刘老师,借你们班人用一下啊!” 刘雅不好替她做决定,只看孟非晚的意愿,半笑不笑地回答,“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孟非晚被拉着走,没同意也没拒绝,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拽了过去,没有路过理十二班,而是往另一个楼梯间走。 到教材室时正好还碰到了聂镜柯。 他抱着一堆教材离开,又两手空空的回来,蹲下身问她,“你怎么到这来了,不在教室上课吗。” “来帮忙的。” “你寒假的作业做完了?” 其实并没有,数学试卷后面有几道大题她空着了,但孟非晚敷衍了句,不想让对方再继续往下问。 聂镜柯回头瞥了眼,对着门口站着的人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是那个老师的班吗?” 她没看,专注数着手里的教材,连聂镜柯的话都没听完全就点头。 “那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你收拾完你的就赶紧回去吧。”孟非晚道。 聂镜柯不理她,继续埋头帮忙。 最后连孟非晚也懒得赶他走了。 忙完回到教室距离晚自习结束也就剩半小时了,连怎么跟着聂镜柯回来的都迷迷糊糊。 从晚自习下课铃响,一直走到楼下,她才想起秦乐知那句“晚自习结束我来找你”。 苏诗桃下楼时身边还跟着朋友,在半路碰见她想拉着一起走,孟非晚看她身边跟着的朋友,还是没习惯过来她的这份自来熟,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 她恍惚地站在原处,一步也没动,但没见秦乐知下来,却来了个聂镜柯。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聂镜柯突然问。 孟非晚其实很讨厌他这样毫无边界的提问,无论是从医院出来,到如今再碰到他,她都没理解聂镜柯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在自己的眼前晃。 “是不是比赛的事?”聂镜柯见她不说话,自己答了。 孟非晚拉起拉链,把脸往下埋,语气里带着些许不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奇?我觉得我们也没熟悉到要无话不谈的地步吧?” 聂镜柯难得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五官拧到一起,像是有些急了,并没有把孟非晚话里的情绪放在心上,反而更加咄咄逼人,“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后悔什么?” “比赛不是你拒绝的,我都听到我妈说了,你难道不想参加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为什么谁都要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你去吧,我想和你比一比。” 聂镜柯越说,越是靠得更近。 “我读过你写的东西,你不去,真的很可惜。” 恍惚间,聂镜柯这人给了孟非晚一种,他认识自己很久了的感觉。 “你……” “读书会上,你爸爸带你去的,我见过你,还和你说过话,你不记得我了吗?” 聂镜柯像是读出了她心里的那道疑问,回应就这样冷不丁地朝她扑来,驱散了所有在她眼中盘旋的迷茫。 冷风有下没下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把孟非晚的大脑吹得生疼,根本来不及从他的那一番话中反应过来。 她无路可退,后背结实地撞上了冰冷的墙面,聂镜柯大概是想伸手拖住她的。 只是还没完全碰到她,聂镜柯的手腕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力量给擒住了。 两人同时转过头,孟非晚怔愣着,等视线里填满了秦乐知的整张脸,她才从这样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孟非晚想把秦乐知的手从聂镜柯那拽下。 秦乐知眼神一厉,在她动作前把聂镜柯的手用力往外一甩,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巧妙隔开,眼神慢慢从聂镜柯游移到孟非晚的身上。 他的身后传来吃痛的一声,秦乐知看都没看,孟非晚往聂镜柯的方向望,似是想确认人没事。 秦乐知察觉到,便直接在她身前一挡,把她的所有注意力夺了回来。 她把藏在衣领里的下巴一抬,张口叫了一声秦乐知的名字。 秦乐知没动,可是表情也说不上有多好看。 聂镜柯捏着手腕从身后走过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恼怒,“你到底谁啊?三番五次……” “聂镜柯!” 刘雅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出现在楼梯间,三个人齐刷刷的看过去。 “你又在这给我惹什么事呢!” 她朝着三人靠近,脚下的高跟鞋不停地叩击地面,每一步都透露着刘雅此时此刻的怒火。 聂镜柯见着了要躲,刘雅把他耳朵一揪,又给扯回来了,“你躲什么呢你,现在知道躲了!刚刚那拳头差点就要打人身上去了,我平常怎么教你的,待人和睦待人和睦,开学第一天就要给我惹事是不是!” “错了妈,我错了……你先松开。” 刘雅捏他耳朵的动作放下来,眼神扫过秦乐知和孟非晚,拽着聂镜柯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记得你是住宿的吧?晚自习结束就快回去吧,待会就熄灯了,注意安全。” 话是对孟非晚说的,但刘雅顺手也拍了拍秦乐知的肩膀。 “好,谢谢刘老师。”孟非晚道。 聂镜柯又被刘雅捏着耳朵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喊“痛”。 等到人完全离开,秦乐知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开始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小步跟上,以为秦乐知要往校门口走,刚想要解释,“我住宿了,已经不用……” “我知道。”秦乐知打断她道,对着刘雅离开的方向点头,继续补充,“你老师刚说过了。” 他的情绪听起来并不怎么高涨,甚至看起来有些生气。 秦乐知说完这话后连看都没有看孟非晚一眼,抬脚朝前移步。他把自己埋在晚风中,却将那里面的寒冷留给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处的孟非晚。 少年行走时微微耸动的肩膀,幻想着另外一个能站在他身旁与他同行的女孩。 那个所谓的,他喜欢的人。 在秦乐知回头之前,孟非晚猛然向前跑了几步,站到他的面前,把他拦住。 操场上人影稀疏,除了树叶晃动的声响,和不远处从校门口传来的微弱车鸣,落了尾从教学楼往外冲刺的两三学生,一切都很沉静。 他们站在树下的昏暗角落,照不见月光,星星也落了单。 这样寒冷的冬天,就连灯光都是锋利的。 两人相对而立,谁也没开口。 “你要我等你,但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吗?”孟非晚沉着道,没有正面对上他的脸,只低头看向两人相抵的脚尖。 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了。 秦乐知垂下头,细细打量这个把脸埋在一片黑暗中的女孩,看着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他突然有些不受控地抬起了手。 “你现在到底在生气什么啊,论生气,不也该是我生气吗?” 孟非晚话一出,秦乐知的手就已经碰上了她的发丝。 还有最后一章回忆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四十五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