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少年/综武侠]侠之小者》 第1章 竹林深处 日落黄昏,塞北边城,武林盛会,开幕在即。 城中已是人如潮涌,摩肩擦踵,张瓦特颇有先见之明,指使三个徒弟提前把摊子支起来,以免人多占不到好位置。 街上热闹非凡,说书的、卖艺的、斗蛐蛐的、烤串的,千姿百态,无奇不有,当真把人眼都看直了。 未到上客之时,张瓦特卧在躺椅上偷懒,眼见徒弟们伸长脖子,如同趴在缸边的王八般望眼欲穿,遂恩准他们四处逛逛玩玩,不许花钱,不许走远,时间一到就得回来干活。 阿娟脸上带着惊奇的笑,让过奔到脚边的幼童,在围裙上擦擦手,坐于矮桌前,摊开一张信纸,提笔写下五个字: 小雨,展信佳。 阿猫阿狗追逐打闹,倏然间动作一顿,仿佛得到了什么讯号,一齐探头过来。 “阿娟,写什么呢?”阿猫嘿嘿笑道。 阿娟下意识伸手遮掩,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啊……” “信……信佳……”阿狗看到阿娟指缝间透出的字,随即道,“他在写信!” “写给谁啊?用得着瞒着我们吗?”阿猫一脸不怀好意,探手来抓,阿娟浑身一震,右臂立挡阻住他的动作,阿猫再探,阿娟再挡,阿猫腕转变爪,双手齐出,阿娟立时将信纸整个攥在手心,揉巴揉巴撕了。 “至于吗?”阿猫十分扫兴,叉腰道,“这就没意思了。” 阿娟面颊发红,随口道:“写错字了,本打算写给师父师娘的,不能这么没礼貌。” 旁边的张瓦特语调上扬,“嗯”了一声。 阿娟忘了张瓦特就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讪笑道:“不是你,是……是家乡的大师父。” 阿猫笑道:“他是大师父,你是小师父。” 张瓦特在眼镜后瞥他一眼,语调向下,不大高兴地又“嗯”了一声。 “那边有人变戏法,表演神线索喔,一起去看吧?”阿猫说。 阿娟轻轻摇头,歉然道:“不了,今天这么热闹,我想写信……写给师父看。” 阿猫又打趣他几句,随即与阿狗相携离开,阿娟眼见二人身影远去,松了口气,重新取来一张纸,铺开桌上。 这次他学聪明了,开头只写三个字:展信佳…… “咚”的一声,阿娟只觉后脑剧痛,被撞得笔下一歪,“佳”字最后一横一飞冲天,在纸上留下浓重的墨痕。 “看着点啊!”张瓦特怒道。 板车上拉着巨大笨重的石板,那是杂耍班表演胸口碎大石所用的道具,一名彪形大汉从车后跃出,人多声杂,许是没听到方才张瓦特的话,瞪着阿娟道:“小学生,怎么在这里写作业?” 那大汉打着赤膊,浑身肌肉暴起,犹若人形牛蛙,阿娟被他看得害怕,余光瞟向张瓦特,却见对方已闭眼入睡,甚至打起了呼。 阿娟畏惧地看了那大汉一眼,起身将桌椅朝旁拉了拉,大汉哼了声,既不道谢更不道歉,指挥着后头的帮手推车,渐渐消失于人群中。 阿娟揉揉还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左看右看,找了个自认为不碍事的位置,坐下来,又铺开一张信纸。 “阿娟呐,”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帮黄伯个忙好不好呐?” 阿娟右手提笔置于半空,看着他道:“黄伯您说。” 黄伯手中提一食盒,放在桌上:“帮我送个外卖,就到城外的竹林那。” 张瓦特不知何时又醒了,皱眉道:“老伯,您怎么老支使我们家孩子啊,外卖不要跑腿费吗?” 黄伯面色如常:“可以啊,那上个月、上上个月、上上上个月帮你们垫付的摊位费,小张你看……” “送送送!”张瓦特立时色变,从躺椅上弹起来大声道,“要什么钱啊!大家都是自己人,谁要提钱我可翻脸了!” 阿娟屁股还没坐热,只得又站起来,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道:“师父、黄伯,那我去了。” “快去快回!”张瓦特不耐烦地摆手,又躺下了。 集市间人头攒动,阿娟提着食盒,在拥挤的人潮中东闪西挪,足下生风,跑得飞快。 “都让开!金鑫武行的车来了!” 喊声响起,周遭静了一瞬,百姓挪动脚步,自发朝道旁退开。 马蹄声传来,两匹高头骏马越众而出,后头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其上雕镂繁复纹路,车顶旗帜飘飘,上金下鑫,正是金鑫武行的马车。 阿娟随人群挪向路边,步伐顿住的片刻,仰头看向缓缓驶过的马车。 窗间竹帘卷起,露出一位英俊的银发男人的面容,视线扫过,刹那间似是与阿娟对上了目光,却没有丝毫停留,一脸无聊地放下了帘子。 “真气派啊,”路人道,“开武行开到这个份上,名利双收,金老板真是厉害。” 另一人道:“往届前来参加盛会的俱是名门大派,金鑫一个武行竟也有资格入场,可见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马车驶过,人潮聚拢,唯见那面金旗仍在空中高调飘舞。路人不住啧啧称奇,前方道路逐渐通畅,阿娟收回艳羡的目光,低下头,将食盒护在怀中,小跑着离去。 出得城外,天际云霞如火,金光万道,映照着城门前涌动的人群。 出城不远,见得一片竹林,阿娟快步奔至小路前,倏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 坏了,忘记问清收货人了! 阿娟茫然四顾,此处距离城门已有些距离,周遭空无一人,疾风吹过,带来一丝冷意。 怎么办?如若回去问了再回来,恐怕便赶不上开幕了。 一来一回饭菜冷掉,就更麻烦了…… 阿娟抬头看向眼前的竹林,又转身望望来时拥挤的道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抬步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想必林中没什么人,交了货便走,不会有事的。 竹子高大纤长,密密丛生,步入竹林深处,曲径蜿蜒,转身只见四下里俱是一般的幽邃沉寂,哪还见得来时之路? “那个……有人吗?”阿娟试探道。 蓦地一阵疾风刮过,绿竹摇乱,林叶飒飒作响,片片纷飞,呼啸着袭至阿娟近前,又刷然散开。 阿娟将食盒抱在怀中,心里不免有些发毛,然而答应的事就要办到,他嘴唇微张,正待开口再喊,倏而听得铮然铉响,霎时间天地色变,万物为之凛然。 清幽婉转的箫声响起,和着琴声加入奏乐,乐者默契无比,琴箫之声犹若一问一答,抑扬顿挫,此消而彼长,琴音渐高,箫声则低沉下去,千回百折,连绵不绝,更增荡气回肠之意。[1] 阿娟茫然四顾,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颤声道:“……谁……谁??” 风吹落叶,无人回应。 阿娟兀自抱着食盒瑟瑟发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 下一刻,利刃出鞘,削去了飘零的竹叶。 “杀!!!” 喊杀声骤起,深幽处跃出十数个彪形大汉,虽身穿寻常服饰,面容间却与中原汉人稍有差异,刷然抽出腰畔阔刀,朝着包围圈中的阿娟猛扑过来。 “一定是他搞的鬼!” “杀了他就能出去了!!” 阿娟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天光于刀尖一掠而过,刀身映出来者狰狞凶猛的面容,以及阿娟5茫然惊恐的脸。 刀刃劈下,鲜血四溅。 阿娟轻盈落地,仓惶回头,却见最先袭击他的杀手已然人头落地。 怎么回事? 我什么也没做啊…… 阿娟心中惊骇无比,下一击已然来到身后,他想也不想,双脚连踏竹竿,借力腾空而起,刀尖擦着他的衣角险险劈过。 杀手们怒吼一声,立时挺刀直刺,阿娟于半空蜷起身体,一个跟头,自所有人的头顶跃过。 “啊!!!” 惨叫声响起,一只握着刀的手应声坠地。 阿娟于空地落下,所有人举刀面向他,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阿娟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刀尖即将刺穿他的身体之际,一道风刃自竹林深处倏然袭来,斩断了杀手的右臂。 断手之人竭力以衣物裹住创面,面上冷汗涔涔,余人交谈几句,说的俱是阿娟听不懂的语言。 自数人照面之际,林间的琴箫弹奏之声从未停歇。 阿娟解释道:“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想,也不是我伤害的你们……” 杀手们握紧长刀,目光中带着血丝,狼一般瞪着阿娟。 阿娟大感不妙,立时噤声。 那边弦声急掠,铿锵顿挫,倏然间急转直下,箫声一转陡然提高,温雅散尽,杀机毕现—— 重物落地之声接连响起,阿娟再睁开眼,脚下已是尸横遍野。 奏乐声戛然而止。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道。 “我本不想来的。”另一个声音答。 “可你毕竟还是来了。”[2] 风声停息,竹林复归寂静。 阿娟强压着恐惧,探头看向声音来处,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晦暗阴森的竹林深处,隐约见得两个高挑的身影,一黑一白,影影绰绰,衣袖无风自动,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容。 阿娟浑身不住发颤,心底已起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 ……鬼……鬼啊!! 静了片刻,一人缓缓开口:“十八年未见,你的琴声还是如此动听。” “你的箫声亦是潇洒依旧。”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大笑出声。 霎时间群鸟惊飞,竹影飘动,如黑云般掩住满地尸首,阿娟顿觉双耳阵痛,再支撑不住,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哼哼,本想将这群人慢慢玩弄至死,却不想这小子闯了进来,坏了兴致。” 浑凝的视线有如实质,穿透重重阻隔,锁定于阿娟身上。 “嗯?怎么是个小和尚?”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说!” 阿娟:“送……送……送外卖……” “哦对,”漫天威压立时消失,一人说,“是我叫的外卖。” “不是告诉你点到竹林前就行了吗?”另一人说,“这么危险,杀出家人罪业重我告诉你。” “我说了啊!哎这些新玩意就是搞不明白,再说他不是没事吗!” 阿娟牙关不住打颤,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哆嗦道:“那那那我送送……送到了……我就走了……” “慢着,”一人说,“你把盒子放过来一点,转过身等着。” 阿娟下意识还以为他们要杀人灭口,忙摇头道:“不不……我什么也没看到……” “放心,我们两个老家伙还不至于为难你这个小不点。”另一人道,“把盒子放近些,我们取餐,然后你再帮我们做一件事。” “什……什么?” “闲话少问,照做就是。” 阿娟哆哆嗦嗦地起身,跨过满地横尸,朝着两个鬼影的方向走了一步,将食盒放在地面,随即转身,兔子似的跳了开去,抱头蹲在地上。 少顷,一阵微风拂过,随即听得一人说:“怎么回事?汤都洒了!” “若你在送外卖时被人追杀,汤也会洒的。” “胡说八道!看不起谁呢!” 阿娟趁二人斗嘴的功夫,手脚并用,悄悄向前一步,只想赶紧逃离此处,越远越好。 刚走出两步,阿娟只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打在后颈,伸手一摸,竟是一枚被汤汁浸泡得绵软发黄的饭粒。 “站住。”一人含糊不清道,“你答应我们的事还未办完。” “这死人的刀鞘上有机关,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这二人能够操纵乐声杀人,弹指间射出饭粒,竟能保持原样而不散,可见其武功之高,内力之深。 阿娟心如死灰,自觉命在旦夕:如若乖乖听话,恐怕还能给个痛快,如若反抗逃走,下场必定比这些杀手还惨…… 早死晚死都得死。阿娟懊悔无比,早知就把那封信写完了…… 阿娟起身来到尸体之前,虚眯着双眼,挨个检视刀鞘。 他的手指不住颤抖,在检查到第三只刀鞘之时,也不知碰到了何处,只听“叮”的轻响,暗格打开,其中掉出一张纸条。 “打开。”一个声音道。 阿娟压抑着心中的恐惧,缓缓启开纸条,只见其中以鼠毫细细密密写着几行小字,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汉人皇帝私自离宫,身无护卫,来到此地,今夜务须趁乱除之,里应外合,边关必破。” 声音远远传来,阿娟瞪大双目,仓惶四顾,却见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仍立在不远处,可他们又是如何看得清这么远这么小的书信?! “是蒙古人。”另一个声音开口,无人注意到,抑或懒得在意阿娟的惶恐。 “此乃朝堂之事,我们不该插手。” “不错,江湖庙堂两不相干,这昏君自己偷跑出来,死了也是活该。” “……可是如果皇帝死了,岂不是就要天下大乱?” 黑白二人同时噤声,看向发声之人。 阿娟这下连食盒都没得抱了,手捏衣角,不住瑟瑟发抖。 “小和尚,你不怕我们?” 阿娟低着头道:“怕……” “我们若想杀你,神不知鬼不觉,此事自是再无人知,甚么天下、江山,与你一个死人又有何相干?” “但是……如若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又会有更多人死去……”阿娟声如蚊呐,却依旧说了下去,“况且侠者集聚,却让皇帝被外族刺杀,假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你在威胁我们?” “不……不敢!” “老白,别老吓唬小孩,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你个死老黑,净在这充好人,你倒说说该怎么办?” “这位小兄弟,”老黑一改严肃,温声道,“非是我们不想管,而是实在有心无力,多年前我们两兄弟便立下重誓,此生不得插手任何朝堂纷争,有违誓言,当即天打雷劈,神魂俱灭。” 阿娟:“为什么?”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天道也自有其法则。”老黑叹道,“不可言说,不可违背。” 事情至此,阿娟已知二人应是两个隐居的老前辈,他们先前出手所杀乃是蒙古人的奸细,意欲兴妖作乱,图谋中原疆土。 从此看出他们并非残忍嗜杀之人,或许争取一下,还有求得他们的希望。 阿娟道:“事在人为,我们既已知晓蒙古人的阴谋,岂能坐看山河覆灭,血流成河?” “很多事,不在人事,而在天意![3]” “既然天要亡我,为何还要生我?” “世上谁人不死?” “汉人不死。” 竹林间静了,阿娟仿佛已忘记了恐惧,转头看一眼地上蒙古人的死尸,边境百姓惨遭劫掠屠杀的惨状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令他愤懑心痛不已。 天意?誓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命更加重要! 过了许久,老黑说:“他不是个好皇帝。” 老白叹道:“但这山河是很美很美的。” 阿娟听出了二人话中的松动,马上道:“恳请两位前辈出手阻止!” “我们?”老黑疑惑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白:“不是你要救那皇帝吗?” 阿娟傻眼了。 “什……什么?” 老白: “出言必行,守信重誓,天经地义。否则人人发誓如吃饭,何谈道义?” 老黑:“看你刚刚几下空翻,动作流利轻盈,想必也有些武学根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你这般有志之士,我们也放心了。” 阿娟急道:“等等……可我连这几名蒙古兵也打不过,又怎么去保护皇上?” 老白:“看你这身打扮,应当是少林寺的弟子罢,回去将此事告知你们方丈,不要对旁人提起我们便是。” “我不是和尚!”阿娟说,“我是为了舞狮才将头发剪短的!” “舞狮?这么说你不会武功?” 阿娟答:“我跟大师父学了舞狮,跟小师父学了一些外家功夫。” “你来演示一遍,我看看学的什么。” 阿娟依言收起纸条,立身中正,气沉丹田,拳掌变换,脚步腾挪,于昏黑的竹林中翩翩舞动。 不多时,阿娟站定,有些紧张地看向竹林深处。 周遭一片寂静,仿佛人已离开。 “那个……前辈,你们还在吗?”阿娟试探道。 老白怒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杂家,集各家之长,所学之精……不过你……嗯……” 阿娟眉峰微拧,心中失落,他随师父练拳数月,大大小小的比试经历过不少,本以为在武道上已有了不小的进步,却不料在二位前辈口中竟一无是处。 都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从不敢妄自尊大,然而回想这二位弹指杀人的绝招,自是再学一百年也及不上的……难道他们一直以来所努力的、师父所期望的都不过是虚幻的泡影? 老黑似是有些不忍心,开口道:“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阿娟马上抬起头:“真的吗?” 老黑:“有没有可能你与父母自小失散,实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子,身藏绝世武功秘籍?” 阿娟尴尬道:“我父母健在,除了我爹身体不大好,其他一切都好……” 老白:“或者你有什么奇特癖好,比如一日拔刀一万次[4],飞刀扔得特别准之类的?[5]” “呃……我学的是舞狮……” “哦!那你一定是黄飞鸿的传人了!”老黑蓦然提高声调,随即想到什么,“不对这个时候还没有黄飞鸿呢……” “你师门有没有什么绝世高手大前辈,现今不知所踪的?” “你有没有捡到什么无字天书、神木王鼎[6]之类的奇物?” “你见没见过个干瘦老头摆下珍珑棋局,邀人解谜的[7]?” “你可曾遇到一头白猿,手持竹棒,挥刺如神[8]?” “你小时候有没有中过玄冥神掌[9]?有没有姑姑[10]?” “你有没有坠过崖?有没有见过神仙姐姐[11]??” 阿娟瞠目结舌,半晌道:“我应该……有……吗?” 老白简直无奈了:“这样吧,出城往南三十多里有座山,你爬上去再跳下来,那时候再说吧。” 老黑:“对了你运气怎样?” 阿娟迟疑道:“好像……不大好?” 老白大叹一声:“罢了罢了,没救了,收功回家睡觉罢。” 老黑亦随之道:“生不逢时,做人比做鬼更惨呐![12]” “普通人就不行吗!”阿娟忽而大喊出声,“至少我想保护我的师父、朋友,这样也做不到吗?!!” “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干什么?” 阿娟:“我还有一条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大笑声传来,顷刻间大地摇撼,竹叶刷刷坠落,锋刃般划过阿娟的侧脸,带起一道刺痛之感。 阿娟仿若未觉,梗着脖子,死死盯着那两抹人影,他的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刺入皮肉之中,恍然回到无数个过去,那被人肆意欺侮嘲笑的时刻。 他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呼之欲出,可那声音太过弱小,太过微薄,他也曾尝试将其说出口,却无人问津。 二人笑足笑够,声音渐渐平息,老白似是笑得口水都出来了,吸溜着说:“小伙子,你很不自量力,我喜欢。” 阿娟深深呼出一口气,失望地转过身,已打算离开。 “我们两个老家伙已有很多很多年不曾入世,陪你玩玩又何妨?” 阿娟的脚步顿住。 “不过你要记得,汉人中有你这般头脑简单的好人,亦有残忍狡诈的坏人,虽有外敌当前,家贼却不得不防。” 竹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个人影已迈过重重遮挡,于他身后昂然站定。 阿娟回过头,目光刚一触到二人,立时露出震惊之色。 那是两位高挑挺拔的少女,容貌娇美秀丽,衣衫一黑一白,一个抱臂,一个叉腰,正笑着看向他。 [1]此段琴箫合奏引用金庸原著《笑傲江湖》,《笑傲江湖》曲。 [2]三句对话模仿古龙行文风格。 [3]“很多事,不在人事,而在天意”,出自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标准答案为宫若梅女士的:或许我就是天意! [4]“一日拔刀一万次”,出自古龙笔下角色傅红雪设定。 [5]“飞刀扔得特别准”,出自古龙笔下角色李寻欢设定。 [6][7]“神木王鼎”与“干瘦老头摆下珍珑棋局,邀人解谜”,均出自金庸作品《天龙八部》。 [8]“遇到一头白猿,手持竹棒,挥刺如神”,出自金庸作品《越女剑》。 [9]“玄冥神掌”,出自金庸作品《倚天屠龙记》。 [10]“姑姑”,指金庸作品《神雕侠侣》中人物小龙女。 [11]“神仙姐姐”,指金庸作品《天龙八部》中人物王语嫣。 [12]“人生不逢时,做人比做鬼更惨呐”,出自程小东电影《倩女幽魂》燕赤霞台词,原句为“其实人生不逢时,比做鬼更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竹林深处 第2章 白发魔君 另一边,车夫一路吆喝,金鑫武行的旗帜金光闪闪,飘扬着穿过街道,于一处楼阁的后巷中停了下来。 马车尚未停稳,立即有仆役前来,抬手掀开车帘,弯腰恭请主人下车。 金木阳优雅地伸手,立时有人来扶,金木阳借力起来,俯身下车,后头随即有个身影跳下,肖张扬也不让人扶,更不让人碰,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都离自己远点。 金木阳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一推鼻间的眼镜,朝肖张扬道:“走。” 二人移步入内,径直上了楼,所到之处,众人见金木阳无不躬身致意。肖张扬始终落后他半步,神情倨傲,满头白发难得规矩地束在脑后,犹如一只野性难驯的兽,除了金木阳,谁的账都不买。 房间内提前点了线香,青烟袅袅,应和着窗外漫天彤云,纵览街道中的熙熙攘攘,普罗众生。 金木阳陶醉地深深呼吸,他很喜欢这个味道,这般场景。 刚一关上房门,肖张扬立即道:“我不去。” 金木阳恢复了惯常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还有说不的余地吗?” 四目相对,肖张扬似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别开目光:“我……我卖艺不卖身的……” “小肖啊,”金木阳揽过肖张扬的肩膀,走到敞开的窗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肖张扬垂眼,窗下正对着一个名叫“食为天”的食摊,其余铺面俱已开张,唯这家老板仍赖在躺椅上,身旁蹲着一胖一瘦两个学徒,正焦急地说着什么。 “记得。”肖张扬面上带着厌恶之情,转开了目光。 “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做出过错误的选择,更没有错漏过哪怕一次机会。”金木阳的目光却仍停留在那摊主身上,一字一句缓缓道,“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懂。” “可他们是魔教……” “错了,是神教,日月神教[13]。”金木阳强调道,“东方教主不便出面,是以决定与我们金鑫合作,助你夺得盛会头筹。武者至上的追求,便是成为武林至尊,难道你不心动?” 不便出面还不是因为他们是魔教……肖张扬心中这么想,却没敢说出口。 肖张扬:“东方教主[14]真正的意图是赏善罚恶令。” “想要便拿去罢,我们的目的是日月神教的秘籍,以及背后的权势。”金木阳说着取来桌上的金算盘,手指轻拨,气定神闲道,“名门正宗日渐没落,正派男主已经不再吃香,这是个反派当道的时代……” 金木阳手上动作不停,纯金算珠上下拨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直至最后尘埃落定般的那一响,金木阳沉吟许久,最终开口道:“经过我的计算,现今反派的受欢迎率为百分之六十九,尤以东方教主为最,一骑绝尘,乃是当之无愧的首位。” 肖张扬默然不语。 “英雄配美人,世人都道东方教主风华绝代,姿容绝色,如若有幸被她看中,你的价值、你的抱负,自然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肖张扬看着金木阳,眉头拧起,表情说不出的烦躁。 金木阳不再说话,静静与他对视。 半晌后,金木阳眉毛一扬,肖张扬别过目光,低下了头。 “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金木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嘴唇凑近肖张扬的耳畔,热气喷洒,“日月神教的《葵花宝典》[15]乃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籍,待你学成之后,手刃东方不败,继承教主之位,届时莫说什么赏善罚恶令,一统江湖,亦是唾手可得。” 肖张扬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金木阳,对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我的用心良苦,你终于懂了罢?” 肖张扬终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金木阳长出一口气,最棘手的难题终于解决,接下来的事便简单了。 “待会东方教主亲至,你随我一同迎接。” “我要怎么做?” 金木阳闻言并未急于回答,上下打量肖张扬,对方今日所穿,正是他提前挑选好的那套,一身靛蓝武袍衬得肩宽腰健,英武不凡,满头白发后梳,更显恣肆不羁,倜傥不群。 “东方教主一定会喜欢你的。”金木阳满意地笑道。 肖张扬不自在地整了下衣袍,半点也笑不出来。 金木阳:“我已提前写下了一份策划,为你量身定制‘白发魔君’人设。” 肖张扬提醒道:“我是少白头。” “这不重要,”金木阳毫不在意地一笑,紧接着道,“你自小无父无母,由母狼抚养长大,与我相遇后走上武学之道,成年后于梦中遇到一女子,与其相知相恋,常在梦中幽会。不料一天那女子骤然暴亡,临死前对你说终有一日将会真正见面。你伤心欲绝,一夜白头,直至今日见得东方教主,终于寻得梦中所爱,皆大欢喜。[16]” 肖张扬简直听天书一般,半天反应过来:“我哪有这么弱?!” “这不叫弱,这叫深情,这种深情人设在女孩子面前很吃香的。”金木阳语重心长道,“风流痴情的男人最有魅力,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得便是如此。” 肖张扬的眼皮似乎抽了一下。 金木阳敏锐地察觉到了情绪,马上道:“小肖,你不信我?” 肖张扬:“信,信……” 金木阳仿佛没有看出他的不自在,兀自滔滔不绝道:“信就对了,来我教你,待你看清东方教主的面容后,一定要先震惊,再难以置信,紧接着眼神戏七分深情两分悲伤一分狂喜,这个比较困难,你要着重把握一下……” 金门开,贵客至。 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17] 来人头戴幂篱,垂纱及地,不见真容,唯有移步行走之时,白纱飘动,露出其下如火般的红衣。 金木阳一见之下,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地给了肖张扬一肘,示意他跟着行礼叫人。 “见过东方教主。” “无妨,请起。”纱下传来威严却动听的女子之声[18],金木阳暗自松了口气,起身站定。 金木阳猜测她是为了遮掩身份,是以选择蒙面。金木阳于是道:“此地临近街道,人多眼杂,请教主随我等上楼入座。” “有劳。” 金木阳领先在前,肖张扬跟在他的身侧,频频回头,似是想窥探东方不败的真容。 金木阳暗自心惊,忙拉住他的袖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捣乱。 肖张扬心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然而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发作,遂朝那面纱风度翩翩地一笑,也不知对方究竟有没有看见。 入得雅间,挥退左右旁人,东方不败撩起衣摆,施施然落座,却并不摘下头上的面纱,未有半点不方便的意思。 金木阳也不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亲自提壶斟茶。茶叶在水流中滚滚旋转,芬芳扑鼻,瓷杯细腻洁白,薄薄的透着柔光,此次招待自是拿出了顶好的杯具与茶叶,足见金木阳之重视。 “这位便是我金鑫武行最好的武者,肖张扬。”金木阳笑眯眯道,“来,小肖,给教主奉茶。” 肖张扬心知大局为重,双手端起茶杯,朝东方不败略微躬身,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被他做得十分潇洒,人靠衣装,更显玉树临风,气场全开之下,男女老少通杀。 东方不败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伸出一手,手上戴着真丝手套,小指微翘,自肖张扬手中接过了茶杯。 金木阳嘴角带着赞许的笑,心想这次你总要摘下面纱了罢。 未料到东方不败只微微撩开面纱,左掌掩住下半张脸,右手持杯倾斜,浅酌小口。 从金木阳的角度只看得一小片施了脂粉的肌肤,面纱飘拂,影影绰绰,越想看却越看不清,当真教人心痒难耐。 肖张扬见状起身,自觉站到金木阳座椅后,负手而立,目视前方,面容冷峻倨傲,犹如一个忠诚的贴身侍卫般。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金木阳正襟危坐,心中加倍认真起来,知道接下来就要开始谈正事了。 “学的什么功夫?”东方不败道。 金木阳做了个手势,肖张扬伸出双手,只见其指骨、手心尽是老茧,手掌宽厚,手指修长,双臂结实有力,一看便知是武学好手。 肖张扬道:“我们金鑫武行,以拳术闻名。” 东方不败略微点头,倏然一掌推出,肖张扬立时反应过来,转腕出拳,二者拳掌相对,东方不败手掌如同铁铸,势不可挡地朝前推进。 肖张扬暗自心惊,转瞬之间,一掌已袭至近前,千钧一发之际,他蓦然跨出半步,力发后腿,肩催肘,肘催手,刹那间拳风凛冽,白纱拂动,拳掌顿于半空,竟无法再进一步。 东方不败笑道:“好!” 肖张扬闻言立即收拳,朝东方不败恭敬一礼:“多谢教主赐教。” “这一拳一掌,回去后够小肖吹嘘十年的。”金木阳笑道。 “他的资质不错。”东方不败说。 “有教主这番话,我便安心了。” 东方不败换了个坐姿,后背靠着椅背,稍稍抬头,她明明是坐着的,无形中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似在仔细地端详肖张扬。 “头发怎么回事?”东方不败问。 金木阳刚要开口,便听那边肖张扬主动道:“此事说来惭愧,晚辈资质愚钝,习武时常常钻入牛角尖,冥思苦索,不料日久之下,得了满头白发,让教主见笑了。” 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平,简直大大出乎了金木阳的意料,东方不败乃是江湖第一高手,肖张扬以武入手,反而更能赢得她的好感。 即便做不了情人,做个弟子甚么的想必也是不错的……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19]”东方不败喃喃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她说,“这样也好,很好……” 金木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浮现一丝喜意,肖张扬则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东方不败。 “你们应知我此来为何。”片刻后,东方不败道。 “听凭教主调遣。”金木阳正色道。 东方不败却问:“距离盛会开幕还有多久?来了多少人?”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金木阳不解其意,谨慎道,“来的尽是无名之辈,却不见那些高门大派的强手。” 东方不败哼笑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独自前来?” 金木阳立时明白过来,拊掌道:“教主英明神武!所谓名门正派,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徒,有劳众位兄弟出手,将他们尽数拦下!” “非是‘尽数’,”东方不败道,“如若一个不留,这场盛会岂不是太过无趣?” “教主所言极是,小肖定当全力以赴,不会让教主失望的。” “失望?”东方不败轻笑出声,语调忽而变得娇柔无限,“有我在,怎会让肖公子失望?” 说着伸手,在肖张扬手背上拍了拍,真丝手套触感一片冰凉,肖张扬登时浑身一颤,压抑着抽回手的冲动,竭力扬起一抹笑。 金木阳眼中笑意更甚,点头道:“教主说得是。” 面纱轻颤,其下传来一连串笑声,东方不败起身,牵着肖张扬的手,移步来到窗前。 “此处风景很好。” 金木阳亦随之起身,站在东方不败的身侧:“不错,从金楼的这个窗口望去,会场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上一个十八年,江湖中尚有不少英雄豪杰,如今江湖动荡,各派争斗不休,从无一心之时。”东方不败淡淡道,“他们的失败是注定的。” 金木阳道:“教主的不世伟业已成定局。” “待肖公子成为武林至尊,从天地双尊手中取得赏善罚恶令,我日月神教一统江湖便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东方不败语调十分愉悦,说着将空闲的那手放在了金木阳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金木阳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放心吧,到了那时,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东方不败低笑出声,双手轻轻一带,将二人揽在身前。 金木阳与肖张扬交换了个眼神,俱从彼此眼中看到尴尬且惊恐的神色。 东方不败仿若未觉,胸膛阵阵震动,喜不自胜,仰天大笑。 [13][14][15]“日月神教”、“东方教主(即东方不败)”与“葵花宝典”,均出自金庸作品《笑傲江湖》。 [16]白发魔君设定化用梁羽生作品《白发魔女传》角色练霓裳,练霓裳由母狼养大,由于遭到爱人背叛,伤心欲绝,一夜白头。 [17]“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完整原句出自《笑傲江湖》系列电影。金庸原著中仅有“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句子。 [18]《笑傲江湖》系列电影将金庸原著彻底魔改,东方不败一角由林青霞饰演,虽在观众中广受好评且在影视反派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与东方不败原本设定大相径庭,金庸老爷子对此非常愤怒,甚至不再允许徐克翻拍他的小说(徐克为编剧)。 [19]“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出自程小东、李惠民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乃是顾长风对东方不败所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白发魔君 第3章 金楼夜宴 “人间,真热闹啊。”老黑感叹道。 老白:“是啊是啊。” 二人站在小摊前,简直挑花了眼,老黑拿起一只陶瓷白马,身高腿长,栩栩如生,令她爱不释手。 “小和尚,你有钱吗?” 老黑说着回身,却见阿娟如同夹扁的咸鱼般挤在人群间,满脸憋得通红,双脚于半空不住踢蹬,险些被生生夹死。 就在阿娟窒息的前一刻,老黑老白终于出手将其救下,阿娟大汗淋漓,不住吐着舌头喘气,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盛会开幕之时渐近,城中游人如织,较之阿娟出城时更暴涨了接近一倍,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别玩了,我问你话呢。”老白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阿娟捂着脖颈咳嗽半晌,艰难道:“我想告诉师父他们……还有前来盛会的武林高手,人多力量大……一定有办法的……” “武林高手……当心阴沟里翻船!”老白冷哼一声,转而又道,“罢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管不着你。老黑,走了!” 老黑仍拿着那陶瓷小马,不死心道:“你真的没有钱吗?” 阿娟忽而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你们餐费还没给呢!” 老黑老白马上闭嘴,同时移开目光。 阿娟目光灼灼,无辜又茫然又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二人。 “好吧好吧,我们会帮你的!” “哎,小气鬼,真是服了你了!” 老黑和老白一人抓住阿娟的一只手,阿娟脸颊泛红,刚欲挣动,未料二人足下轻蹬,蓦然拔地而起,竟是直接弹上了半空! 阿娟:“啊??啊啊啊——” 甫一落地,阿娟当即瘫软下来,双膝跪地,不住干呕。 “瞧你这点出息……”老白不屑道。 “阿娟!阿娟!你怎么才回来啊!”阿猫的声音响起,忙快步奔到阿娟身前,焦急道,“师父带着阿狗先走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咦,这也有个小和尚。”老黑笑说。 阿猫闻言抬头,一见二人面容,如遭雷击,顿时愣住。 “我看像个小猴。”老白漠然道。 阿猫眼珠转得飞快,在老黑与老白之间来回闪动,只恨两个眼珠子黏得太紧,无法同时欣赏二人的美貌。 “你没事吧?”老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冥冥中听得“叮”的一声响,阿猫傻傻咧嘴,淌下一连串鼻血。 阿娟艰难拽了拽阿猫的裤脚,阿猫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正事,大叫道:“阿娟你到底去哪了!泡妞不带兄弟真不够意思!!” “咸湿鬼,该让方丈关禁闭。”老白说。 阿猫回过头,一脸飘飘欲仙,嘿嘿嘿道:“和尚不可娶亲的,我怎会是和尚捏……” 阿娟终于缓过来了,焦急道:“师父去哪了?阿狗呢?!” “哦哦哦!”阿猫复又清醒过来,“他们去金楼了,让我留下来等你!” 老白捏着嗓子道:“哇,你好厉害,好可靠啊!” 阿猫转过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哈哈,那当然……” 阿娟:“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老白:“去了多久?” 阿娟:“东西呢?摊子呢?!” 老白:“钵盂收好未有?” 阿猫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鼻血时停时喷,鬼迷日眼的,已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阿娟实在无法,双手捧着阿猫的脸不让他乱动,大喊出声:“阿猫!” 阿猫色眯眯道:“阿娟~~” 老黑一脸惨不忍睹:“够了,他被你玩坏了!” 老白捧腹大笑。 老黑将老白远远拉走开去,阿猫喘息片刻,终于恢复了正常。 “阿娟你来得太晚啦,师父已带着阿狗去了金楼,你知道的,这次师父势在必行,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的!”阿猫说。 “摊子怎么办?师父要怎么进去?”阿娟焦急道。 “摊子让隔壁黄伯帮忙看下,师父提着个食盒说什么送外卖就去了。” “去了多久?” “久等你不来,走了也没多大会儿,师父让见了你就赶紧过来。” 阿娟抬起头,于人群中不住张望。 阿猫兀自继续道:“说不定师父这会已经成功了……哎你刚刚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背着兄弟泡妞去了?” “说来话长,咱们先与师父汇合,如若师父能够成功入得金楼,找到师伯祖师叔祖们,这事就好办了……”阿娟说着喊道,“两位前辈,请再助我一臂之力!” 金楼本不叫金楼,里面满堂贴金,辉煌金碧,是以被叫作金楼。[20] 武林盛会每十八年一举,金楼亦每十八年一开张,各路英豪齐聚一堂,于此地饮酒谈笑,共赏争衡,是为金楼夜宴[21]。 两年前此楼被金鑫武行的金老板买下,正式更名为金楼,从此广开门户,奉迎天下贵客。 过去,中原武者以登入金楼为荣,如今气派依旧,却不复惜时的巍峨壮怀。 “哪里来的臭穷鬼?此地也是你能踏足的?!” 张瓦特站在金楼正门前,提着食盒赔笑道:“上品咸鱼炒饭!楼里的老板亲自来到我们摊前点的外卖,各位大哥就让我们进去罢。” 楼里的伙计个个嚣张跋扈,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臭咸鱼炒的咸鱼炒饭也配进我金楼?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别在这胡搅蛮缠了,赶紧滚!”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耽误了时辰你赔得起吗?!” “入得金楼,外食免进!根本不可能有人点外卖,懂不懂啊你!” 伙计们耐心耗尽,出手推得张瓦特一个趔趄,旁边的阿狗满脸无措,上前去扶,混乱中不知是谁伸手,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张瓦特登时便火了。 “狗屁金楼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十八年前就进过一次,那时候你们可不是这般嘴脸!!” 伙计嘲道:“哟,做什么梦呢?十八年前进过,十八年后怎么就进不去了?” 眼见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一人劈手夺过食盒,朝旁远远扔开,随即嚷嚷道:“强闯金楼,不自量力!谁知道你是偷鸡摸狗还是干什么来了!” “老子的师伯师叔在楼里!”张瓦特已彻底豁出去了,拼着一张老脸不要,在此同他们吵架,“刚刚谁动的我徒弟!滚出来老子要你好看!” “动了又怎样?不光动他,大爷们还要动你!!” 看客窃窃私语:“金楼可是金鑫武行的地盘,这样硬闯,不要命了呀?” “世风日下!竟有人打着武者的旗号招摇撞骗,无耻!” “哪位大侠快来收了他吧!” 人群团团围聚,黑影重重,所有人都在说话,所有人都在怒骂,所有人都看着他,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之色。 张瓦特怒火中烧,胸膛愤懑隆起,牙关紧咬,看准了先前叫声最大,话语最恶的那人,步伐抢上,一拳轰出,于半空骤然收劲,拳势既收,拳风不息,衣袍兀自飘扬,犹如一面不甘的长旗。 周遭静了一瞬,离得最近的几个伙计顿觉威严压顶,下意识住了声,再睁眼时看到张瓦特一拳所指的方向,不由大笑起来。 “大爷在这边呢!” 下一刻,张瓦特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当胸踹中,向后跌去。 “师父!!”阿娟纵声大喊,拨开人群扑到张瓦特近前。 阿猫随后冲出,跟着来到张瓦特身边,纵声大喊:“师父你怎么了!师父你不要死啊!!” 阿狗屁股上挨了一脚,被踹到数人身旁,一名伙计冷笑道:“老叫花子带着小叫花子,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这里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张瓦特闻言腾然坐起,一口郁气憋在胸口,顿觉烦恶难当,恨恼不已,比之自身受辱,更无法忍受的是徒弟们随之遭人看轻。 十八年前,师门风光之刻,何尝有人胆敢对他如此妄言?十八年后,他却连这些走狗们的身影都难以辨清,甚至门口闹了这番动静,师伯师叔们都未曾出来看一眼,一句世态炎凉,又岂能道尽他这些年的不甘与屈辱! “看什么看?不服是不是?找打!!” 阿娟起身大声道:“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是真的有要事求助各位!!” “小叫花子别在这瞎叫唤,换个地方讨饭去!” “够了,我们走吧。”张瓦特冷冷道。 “不,师父!”阿娟道,“是真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与这天下所有人相关!!” 张瓦特:“有他们这群蛀虫在,天下大乱是迟早的!” “……这不是那个求真派的张什么雄吗?”人群中,似是有人认出了张瓦特,“求真派王掌门故去多年,想不到他的徒弟如今混成这副样子。” “求真派?”一伙计闻言冷哼一声,仿佛刻意借机出风头般,撸起袖子,向着唯一站着的阿娟走去。 阿娟与其对上目光,登时心中一惊,忙道:“不要冲动,我们没有恶意……” 伙计见其态度软弱,不由更加嚣张,步伐跨得更大。 一人从旁迈出一步,挡在阿娟身前,挡住了伙计咄咄逼人的恶相。 “他说别动,你没听见?” 此人一袭白衣,面容清隽桀骜,眼珠深邃幽黑,腰侧青冥宝剑出鞘半寸,正冷冷地看着那伙计。[22] 阿娟不可置信道:“白前辈……” 金楼的伙计们各色宾客伺候得多了,最会看人下菜碟,眼见老白出头,观其衣着形貌,乃至那凌人气势俱是不凡,尤其腰畔宝剑青光闪动,绝非庸品。 伙计们嚣张的神情迟疑一瞬,不知缘何觉得她十分眼熟[23],竟还真被唬住了。 一个自诩机灵的伙计开口道:“敢问女侠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可是前来参加此次盛会,被这几个臭要饭的拦了路?” 老白昂然而立,以充满嘲弄的表情看着数人:“我今日是跟着他来的,为什么只问我,不问他?” 一言既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老白不由分说,抓着阿娟的胳膊将他拎到身前,冷笑道:“看看这些正人君子的嘴脸,可曾有一个将你放在眼里?” 刹那间,阿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身前的、身后的、楼上的、看热闹的……那视线如有实质,带着灼灼不可承受的温度,几乎将他融化。 阿娟双腿发软,险些就要站立不稳,老白的手掌如同铁钳,死死攥着他的胳膊,疼痛令阿娟在漫天鄙弃中找到了一丝微弱的支撑,摇摇欲坠,却唤回了他的神智。 老白厉声道:“不要忘了你要做的事,是你死缠烂打求我们的!” 阿娟闻言猛然回头,最先入目的,是跌坐在地的师父,以及阿猫与阿狗仰起的脸。 “大声告诉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老白的一声高喊犹若当头棒喝,霎时令阿娟彻底清醒过来。 阿娟胸膛缓缓起伏,皮肉下一颗炽热的心脏正激烈而有力地跳动着,他开口道:“我叫——” “跳梁小丑,有必要浪费诸位的时间么?”一道傲慢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娟的话。 阿娟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个身着华贵武袍,满头白发的英武男人自金楼大门间缓缓走出,昂首阔步,坦然地接受着四方的注目。 伙计们立时换上另一副嘴脸,不住躬身点头,齐声道:“肖爷!” 肖张扬径直越过数人,连眼神也未分给他们半个,在阿娟身前站定,目光却越过他的肩侧,望向了身后刚刚站起的张瓦特。 “是你。”肖张扬盯着对方左眼的伤疤,轻蔑一笑。 “是我。”张瓦特的声音不现喜怒,“这是我的徒弟。” 肖张扬道:“废物教出来的,还是废物。” 阿娟毫不犹豫道:“我不是废物。” “我不管你是什么,”肖张扬说着抬眼,扫视阿娟身后那群歪瓜裂枣,目光于老白老黑身上略微停顿,继而不屑道,“一群臭咸鱼,以为带着两个女人就能进来,你们把金楼当成什么地方?” 老白丝毫不为所动,漠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肖张扬目光一沉,随即恢复如常,淡笑道:“没关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老白说:“接下来的路,你自己选择。” 阿娟重重点头,抬眼看向肖张扬,一字一句道:“这位公子,我有必须进入金楼的理由,我有一件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事,要向众位前辈禀告。” 肖张扬只觉这谎言拙劣得可笑:“你在挑战我?” 张瓦特道:“不必再说了,即便进了金楼,也无人理会我们。” “师父,请恕我现在不能坦言相告,待稍后解释清楚,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选择。我们武者习武修身,为的便是在这一刻挺身而出。” 阿娟说罢双手抱拳,躬身朝着肖张扬,以及曾登上面前金楼的无数武林前辈郑重行礼,于众目睽睽之下朗声道: “求真派第三代弟子刘家娟,请赐教!” 肖张扬浓眉紧锁,眼中的厌恶之情几乎无法掩饰,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他知道东方教主就在楼上观望,自己的一举一动关乎整个金鑫武行,更牵系自己的未来。 废物师父带着废物徒弟,这群无用之人阴魂不散,究竟还要缠着他到什么时候?! 很好,你不让我好过,我就在这里将你彻底解决,彻底断了你们咸鱼翻身的念头! “为金楼扫除障碍是我的职责。”肖张扬的笑容隐隐透着狠戾,“不必客气。” 阿娟仿佛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轻视之意,大步跨出,站在肖张扬身前。 围观者一见有热闹看,登时兴奋不已,主动退后数步,让出大片空地。 张瓦特挥开阿猫阿狗的搀扶,担忧道:“阿娟!” “放心吧师父,”阿娟头也不回道,“咱们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如若计划成功,我与他本该有此一战。”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老黑笑着说,“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张瓦特疑惑道:“你们到底是谁?” “切磋武艺,点到即止。”老白高声道,“愿赌服输,双方不得反悔,事后不得报复。” 阿娟重重点头应声,肖张扬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余人退开了去,场上唯剩阿娟与肖张扬二人。 肖张扬身材高大挺拔,靛蓝武袍更衬得其蜂腰猿臂,一表非凡。与其对阵的则阿娟一袭粗布短打,绛红衣衫,圆溜溜的短发和尚头,看模样尚是个没长大的小孩,望向肖张扬的表情却全无惧意。 “你应当知道,你师父就是被我废掉的。”肖张扬道。 “我知道。” “现在求饶,我还可以放你一命。” 阿娟抿唇不答,双眼黑沉如水,目光坚毅而无畏。他缓步跨出,身势压低,右手握拳后撤,蓄势待发,同时左手前推,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紧扣,唯一根食指竖起,直指天际。 正是洪拳的起手式。 老黑拊掌道:“一指定中原!” 肖张扬满面化不开的躁意,冷哼出声,随手一撩衣摆,那态度不言而喻——随便上! [20]金楼出自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剧中为广东佛山鹰嘴沙的共和楼,是一处风月场所。 [21]“金楼夜宴”,出自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宫若梅在金楼摆下霸王夜宴,邀请叶问前来比武。 [22]老白所化身形象正是李安电影《卧虎藏龙》中人物玉娇龙,性格高傲任性,叛逆不驯,夜盗青冥宝剑后闯荡江湖,由章子怡饰演。影片背景为清朝时期。 [23]金楼的伙计认为老白化身的玉娇龙眼熟,是因为在此摆下霸王夜宴的宫若梅与玉娇龙都是由章子怡饰演,不过电影《一代宗师》的背景为民国前后时期,电影《卧虎藏龙》的背景为清朝,而本文背景则是明朝,是以只是穿越时空的眼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金楼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