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欢》 第1章 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雪下得正紧,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覆盖了皇城的朱墙金瓦。长公主府的侍卫们踏着积雪,沉默地立在马车两侧,呵出的白气在凛冽的寒气中迅速消散。 我站在府门前,看着那辆玄色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起,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来,苍白得几乎透明,接着,一个裹着白色狐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沈执玉。 昔日京城第一公子,太傅独子,如今却成了我的囚徒。 他扶着车门,步履蹒跚地走下马车。那张曾经令京城无数贵女倾心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却依然带着不可磨灭的清冷孤傲。雪花落在他乌黑的长睫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是泪水。 “殿下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他的声音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凤眸微抬,扫过我身后的府邸,“我一个病弱之身,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不成?” 我上前一步,伸手欲扶他,却被他侧身避开。他这一动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肩头在狐裘下颤抖,仿佛随时会碎掉。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强压下想为他拍背的冲动,收回僵在空中的手,语气平静无波。 他抬头,看向府门上“长公主府”三个鎏金大字,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金丝笼罢了。” 我抿紧唇,没有反驳。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笼子,一个我亲手为他打造的金丝笼。 落雨轩是府中最为雅致的院落,推开窗便能望见一片梅林。时值寒冬,红梅映雪,暗香浮动。 我特意命人将这里布置得与从前的沈府相似,连他惯用的那方古琴也寻来摆在房中。我以为他会喜欢,谁知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身道: “劳烦殿下费心,只是我这身子,受不住这寒气。” “梅林后的窗子可以关上,”我坚持道,“这里阳光最好,对你的病有益。” 他不再反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没有在前朝覆灭那夜及时赶到沈府,恨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家人倒在血泊中,恨我如今权倾朝野却未能保全他父亲的清名,更恨我将他困在身边。 前朝覆灭那夜,沈家满门拒降,他亲眼目睹家人倒在血泊中,自己也被刺中胸口。虽然我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却落下了严重的心疾和咳疾。太医说,那是心病引出的身病,难以根治。 “殿下若无事,还请回吧。”他背对着我,声音冷淡。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雪下得更大了。 我处理完政务,已是深夜。路过落雨轩时,见里面还亮着灯,便推门走了进去。 沈执玉和衣躺在榻上,似乎已经睡去。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唇色发紫。 我心中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执玉?”我轻声唤他。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变得清明而冰冷:“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心疾又犯了?”我不理会他的冷淡,执意问道。 他别开脸,避开我的视线:“不劳殿下费心。” 我看着他倔强的侧脸,忽然俯身,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打横抱起。他猝不及防,惊得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环上我的脖颈。 “你做什么?”他怒视着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带你回主院,”我抱着他向外走去,不顾他的挣扎,“落雨轩太冷,不利于你养病。” “放开我!”他挣扎着,却因为体弱,根本无力反抗。 我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踏着积雪向主院走去。雪花落在我们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向我怀里靠了靠。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即使他恨我,即使他怨我,我也甘之如饴。 主院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与外头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我将沈执玉放在软榻上,命人端来汤药。他靠在榻上,紧闭双唇,不肯喝药。 “把药喝了。”我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他看都不看一眼:“殿下若是想我死,大可以给我一杯毒酒,何必用这种苦药折磨我?” 我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与我作对,故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你走吗?”我冷笑一声,“沈执玉,你做梦。” 他抬眼看我,眸中满是讥诮:“殿下权倾朝野,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执着于一个将死之人?” “因为我爱你,”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从第一次在太学见到你,就爱上了。”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日,他还是那个骄傲的沈家公子,一袭白衣,在太学论道上侃侃而谈,光芒万丈。而我,只是一个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公主。 他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爱?殿下的爱,就是毁了我的家,再将我囚禁于此?” 我心中一痛,无法反驳。前朝覆灭是历史的必然,我虽为长公主,却也无法逆转乾坤。沈家的悲剧,我终究是迟了一步。 “把药喝了,”我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你若不肯自己喝,我不介意亲自喂你。”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而绝望:“好,我喝。”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重重放在桌上:“满意了?” 我看着他唇边残留的药渍,伸手想为他擦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殿下,”他逼近我,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了:“无妨,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够了。” 他松开我的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转身背对着我躺下:“我要休息了,殿下请回吧。” 我站在榻前,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轻声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手。沈执玉,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 他没有回应,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窗外,雪依然在下,覆盖了整个皇城,也覆盖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痛与执念。 这一夜,只是一个开始。 春寒料峭,府中的梨花却已绽出点点白蕊。我坐在镜前,由侍女梳理着长发,心思却早已飘向落雨轩。 自那日将沈执玉强留在主院,他又搬了回去,对我更加冷淡。每日送去的汤药,他倒是会喝,却从不与我多说半句。 “殿下,今晚的宫宴,沈公子...”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自然要陪同。”我淡淡道,指尖划过妆台上那支白玉簪——那是多年前,我在太学外拾到的,属于沈执玉的簪子。 我深知今晚宫宴上会面对什么。那些朝臣贵胄,谁不想看看昔日高高在上的沈公子,如今是如何在我这个长公主面前屈膝的。 华灯初上,皇宫内丝竹声声。 我携沈执玉步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场面霎时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投向我们,或好奇,或怜悯,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 沈执玉今日穿着一袭月白长袍,外罩淡青色纱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面色依旧苍白,却更衬得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即便身处如此境地,他依然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不是作为我的附属品出席,而是这大殿的主人。 我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却更加握紧了他的手,引他在我身旁落座。 “长公主与沈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啊,”酒过三巡,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响起,是兵部尚书李大人,“只是不知沈公子如今在公主府住得可还习惯?” 这话中的讥讽不言而喻。沈执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面色依旧平静:“承蒙殿下关照,一切安好。” “沈公子从前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又有人接话,“当年多少贵女示好,连看一眼都不屑。没想到如今...” 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我感觉到身旁沈执玉的呼吸微微一滞。 “是啊,长公主好手段,能让沈公子这样的清玉甘心留在府中。”有人哄笑着附和。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执玉体弱,不喜喧闹,诸位大人还是少拿他说笑为好。” 这话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然而总有人不识趣。 “听闻沈公子琴艺冠绝京城,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一位郡王笑着提议,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我皱眉,正欲拒绝,却听沈执玉冷声道:“抱歉,在下早已不抚琴了。” “是不抚琴,还是不肯为我们抚琴?”那郡王不依不饶,“还是说,只肯为长公主一人抚琴?” 殿内响起一阵暧昧的低笑。我看见沈执玉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他极力压抑怒气的表现。 “王爷说笑了,”我放下酒杯,声音渐冷,“执玉身子不适,不宜操琴。” “长公主何必如此护着,”那郡王借着酒意,越发大胆,“谁不知道沈公子如今是殿下的人,殿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就是不知是真心顺从,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太过露骨,连其他大臣都变了脸色。沈执玉猛地站起身,面色苍白如纸,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执玉,”我轻声唤他,伸手想拉他坐下,却被他甩开。 “殿下满意了?”他低头看我,眼中是冰冷的恨意,“看着我在众人面前受辱,可是遂了你的心愿?” 第2章 要你的心作甚?我只是馋你身子。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我们。 我缓缓起身,与他对视:“坐下。” “若我不呢?”他冷笑,眼中满是挑衅。 四周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我们身上。我能感觉到那些看好戏的期待,那些隐藏在恭敬下的嘲讽。他们在等着看,看我这个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如何驯服不了自己的囚徒。 在那一瞬间,某种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冲破了理智。 我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他的唇。 他僵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击。四周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带着药香的苦涩。我加深这个吻,不容他退缩,直到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 当我终于放开他时,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后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他抬手欲推开我,却被我紧紧抓住手腕。 “你...”他气息不稳,唇瓣因方才的亲吻而泛着不正常的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殿下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他几乎是咬着牙又说出这句话,声音很低,却清晰可闻。 我轻笑一声,指尖抚过他微肿的唇瓣,语气轻佻而残忍: “要你的心作甚?我只是馋你身子。”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骄傲。我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屈辱和恨意。 他猛地挣脱我的手,后退一步,仿佛我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声音颤抖,“如殿下所愿。”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却单薄,像一株在风雪中傲立却即将折断的寒梅。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度。大殿内无人敢出声,方才的哄笑和议论都化作了尴尬的沉默。 我知道,我今日的举动,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可能。 但我不后悔。 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那就要他的人。既然他恨我,那就让他恨得更深些。 至少,他的眼中从此只会有我一人,哪怕是恨。 回到府中,落雨轩的灯已经熄了。 我站在院外,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久久没有进去。 春风拂过,梨花纷落如雪。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想起多年前那个春日,他在太学外的梨花树下抚琴,落英缤纷,映着他清俊的侧脸。 那时的他,是高不可攀的明月;而如今,我却亲手将明月拽入尘泥。 “殿下,”贴身侍女轻声唤我,“夜深了,该歇息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落雨轩,转身离去。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回头。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拉着他一同坠落。 夜色渐深,长公主府内一片寂静。我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报,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落雨轩。 推门而入时,只见沈执玉仍坐在窗前的梨花木椅上,背对着我,肩背挺直如松,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那件月白长袍,墨发未束,散在肩头,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我轻声问道,刻意放柔了语气。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我知道他在生气——气我白日里在宫宴上的所作所为,气我说的那些轻佻话语,更气自己无力反抗的命运。 “阿玉。”我又唤了一声,这个亲昵的称呼让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从前我只客气地称他“沈公子”,或是直呼全名。但今夜,看着他在月光下单薄而倔强的身影,这个称呼就这般自然地脱口而出。 他依然没有回应,但我看见他耳根微微泛红,不知是怒还是羞。 我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挣脱。 “别动。”我低声道,手下微微用力,不让他起身。 我能感觉到他肌肤下紧绷的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随时准备反击。但他终究没有动,只是冷冷地说:“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冷,带着刻意的疏离。 我没有回答,只是俯身靠近他。他身上的兰香气息扑面而来,清冽而干净,一如他这个人。这香气总能让我心安,让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得以安睡。 “去床上休息吧。”我说着,双手从他肩上滑下,扶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终于转过头来看我。烛光下,他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屈辱、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殿下白日里不是说了吗?”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只是馋我的身子。既然如此,何必假惺惺地关心我是否休息?” 我看着他眼中的伤痛,心中一阵刺痛,但面上依然平静:“正因为我馋你的身子,才更要好好照顾你。若是病倒了,岂不扫兴?” 这话更加伤人。我看见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寂般的冷漠。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语气里满是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殿下至少会有半分真心。” 他站起身,不再看我,径直走向床榻。他的步伐很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吹熄了蜡烛,只留一盏小灯,然后走到床前。他已经和衣躺下,背对着外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最大限度地远离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脱去外袍,在他身边躺下。感觉到床铺的下陷,他明显地僵住了。 “放心,”我轻声说,没有碰触他,“我从未想过强迫你。” 他沉默着,但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 我侧身躺着,看着他的背影。月光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我依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香。 这香气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自从他来到府中,每个与他同眠的夜晚,我都能睡得格外安稳。仿佛这萦绕在鼻尖的清香,能驱散我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小时候,我常常失眠。”不知为何,我忽然开口,说起了从未对人提起的往事,“母妃去得早,父皇忙于朝政,我独自住在偌大的宫殿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但我知道他在听。 “直到有一天,我在太学外闻到了一阵兰花香。”我继续说着,声音很轻,“顺着香气找去,就看见你在梨花树下抚琴。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世间原来还有如此干净美好的存在。” 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从那以后,每次失眠,我都会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你身上的兰香。”我轻声说,“说来可笑,我强留你在身边,却只是贪恋你能让我安睡。” 这是真话,却也不是全部的真话。我想要的不止是他的气息,更是他这个人,从身到心,完完全全。 他依然沉默,但我知道他听懂了。 良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殿下何必说这些...” 我没有回答,只是悄悄向他靠近了一点,让那清雅的兰香更加清晰地萦绕在鼻尖。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夜更深了,月光缓缓移动,洒在我们之间的空位上,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我知道,要跨越这道界限,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我不急。既然已经将他留在身边,我就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 等待他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窗外,春风拂过梨树枝头,带来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夜的私语。我闭上眼,在他的气息中,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夜,无梦。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我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落雨轩的方向。暗卫单膝跪地,垂首汇报着沈执玉昨日的行踪。 “沈公子昨日申时前往城南茶楼,会见李尚书之子李昀。二人密谈近一个时辰,期间...”暗卫的声音顿了顿,“李昀递给沈公子一包药粉。” 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可知是何物?”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据探,是西域奇毒‘相思引’,无色无味,中毒者三日内心悸而亡,无药可解。”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我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忽然想起多年前先帝在世时,六皇子看着沈执玉那毫不掩饰的眼神。 那时沈执玉还是太傅独子,一身白衣在御前抚琴,姿仪清绝。六皇子抚掌而笑,目光却如毒蛇般黏在他身上,转头对先帝道:“父皇,儿臣府上正缺一位琴师,不知可否请沈公子...” “不可。”我未等先帝开口便截断了话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起身,“沈公子的琴艺,儿臣早已预定。” 那是我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公然与六皇子对立。后来朝局动荡,前朝覆灭,我第一时间派兵赶往沈府,却终究迟了一步。 若那时我再快一些,是否就能护住他的家人?是否我们之间,就不会隔着这血海深仇? “殿下,可要拦截此药?”暗卫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我轻轻摇头:“不必。” 暗卫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又垂下头:“遵命。” “继续盯着,但不必干涉他的行动。”我转身,将已凉的茶倒入一旁的盆栽中,“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我走到书案前,看着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画中的沈执玉一袭白衣,坐在梨花树下抚琴,眉眼清冷,正是我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如今却成了我笼中的金丝雀。 我知道李昀为何要怂恿沈执玉下毒。李家与前朝余孽勾结已久,一直想借沈执玉之手除掉我这个摄政长公主。而沈执玉...他恨我入骨,自然会抓住任何可能复仇的机会。 只是他不知,若不是我将他强留在身边,他早已落入六皇子手中。那个好男风的皇子,对待娈童的手段,远比我这金丝笼残忍百倍。 我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能护他周全。朝中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盯着长公主府,等着抓我的把柄。沈执玉的存在,本就是众矢之的。 “殿下,”贴身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公子求见。” 我微微一怔,随即道:“请他进来。” 第3章 我知道你恨我。 门被轻轻推开,沈执玉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墨发用玉冠束起,比往日更显清俊。 “有事?”我放下画笔,语气平淡。 他缓步走进,手中端着一盏茶。茶香袅袅,是上好的龙井。 “昨日外出,顺道买了些新茶。”他将茶盏放在书案上,目光扫过那幅未完成的画,微微一滞,“特来献给殿下品尝。”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春日,他在太学外的梨花树下抚琴,琴音清越,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那时的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逼迫至此。 “难得你有心。”我伸手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感觉到他猛地一颤。 茶香扑鼻,我却闻到了其中夹杂的一丝异样气息。很淡,几乎难以察觉,但常年身处权力漩涡的直觉让我立刻分辨出——那是毒药的味道。 他就站在我面前,垂着眼,不敢与我对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看着他紧抿的唇,忽然很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若非我将他要到身边,他早已成为六皇子的玩物;告诉他朝中有多少人想借他之手除掉我;告诉他我虽护不住他的家人,但至少想护住他。 可这些话,终究不能说出口。 我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就在茶盏即将触唇的瞬间,我忽然放下茶盏,转身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只锦盒。 “前日宫里赏下来的徽墨,记得你从前喜欢练字。”我将锦盒推到他面前,“拿去用吧。” 他怔怔地看着锦盒,又抬头看我,眼中满是困惑。 “怎么了?”我故作不解。 “...没什么。”他终是垂下眼眸,接过锦盒,“谢殿下。” “茶我稍后再尝,”我重新拿起画笔,继续勾勒画中人的衣襟,“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他站在原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刹那,我看见他袖中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门被轻轻合上,书房内又只剩下我一人。我低头看着那盏茶,良久,轻轻将它倒入一旁的盆栽中。 茶水渗入泥土,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知道,这株陪伴我多年的兰花,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来人。”我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道。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去查李昀近期的动向,还有他与六皇子的联系。” “是。” 暗卫离去后,我重新站在窗前,望着落雨轩的方向。春风拂过,梨花如雪般飘落,美得让人心碎。 我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沈执玉,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了护住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也罢,既然他恨我,那就让他恨吧。至少这份恨,能让他活下去。 而我,只要能时时看见他,闻到他身上那缕清雅的兰香,便已足够。 哪怕这香气中,掺杂着致命的毒药。 那盏茶的事,我当作从未发生。 接下来的几日,我照常处理政务,照常在傍晚时分去落雨轩看望沈执玉。他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沉默,那双总是清冷的凤眸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我心中明了,他定是在猜测我是否察觉了那日茶中的异样,又在疑惑我为何毫无动作。 这日午后,我坐在书房批阅奏折,沈执玉奉命前来为我研墨。这是从前他父亲在时常常做的事,我特意让他来做,不过是想多看看他。 书房里很静,只有墨条在砚台中打转的细微声响。他站在书案旁,垂眸专注地研墨,动作优雅从容,一如当年那个太傅府的公子。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放下朱笔,抬头看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他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溅了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我轻声问。 “没什么。”他垂下眼眸,用袖口擦拭手背上的墨渍,动作有些慌乱。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手怎么这般凉?”我微微蹙眉,将他的双手拢在掌心。确实冰凉得厉害,像是浸过寒冰。 他试图抽回手,但我握得更紧。 “我...”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他定是以为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计划,正在害怕我会如何惩罚他。 可我怎么会惩罚他呢?他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 我将他的双手拉到唇边,轻轻哈着热气,用手掌细细揉搓,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冰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恨意的凤眸,此刻写满了困惑和不知所措。 “春日虽暖,但早晚还是凉的,你身子弱,要多添件衣裳。”我一边揉着他的手,一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猜忌,只有纯粹的关切。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像是受惊的蝴蝶,想要逃离,却又贪恋这一时的温暖。 “殿下...”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我抬头看他,目光温柔。 他避开我的视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为什么...” 他没有问完,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什么我对他这么好?为什么明明察觉了他的阴谋却不揭穿?为什么还要这样关心他?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揉搓着他的手,直到那冰凉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阿玉,”我轻声唤他,这个亲昵的称呼让他微微一颤,“我知道你恨我。但无论如何,照顾好自己,好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情绪翻涌,有困惑,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动摇。 良久,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我松开他的手,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掌心,感觉到他微微一颤。 “墨研好了,你去休息吧。”我重新拿起朱笔,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许久,才缓缓行礼告退。 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我抬起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要化解他心中的仇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今日,我看到他眼中那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这就够了。 窗外,春光明媚,梨花如雪。我低头看着方才握住他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冰凉触感,以及那一瞬间的颤抖。 那一盏毒茶,我不会提起,就让它永远成为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我今日的举动,或许会让他更加困惑,但也让他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他。 这场无声的较量,我选择用温柔作为武器。 因为我知道,再坚硬的冰,也抵不过春日的暖阳。再深的仇恨,也终将被时光冲淡。 而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那一天到来。 第4章 那江状元...看殿下的眼神,我不喜欢 初夏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轻轻拂过落雨轩的窗棂。 我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下人们在庭院新辟的水池中忙碌。 一株株青翠的荷苗被小心翼翼地植入淤泥,圆圆的叶片浮在水面,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殿下为何忽然想在府中种荷?”贴身侍女蓉儿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想起前几日偶然听到沈执玉与老仆的对话。 那时他站在院中那棵梨花树下,声音很轻: “母亲最爱荷花...每逢夏日,她总要在府中水缸里养上几株。” 那话语中的怀念与落寞,无声无息地刺痛我的心。我知道他思念家人,那个曾经温馨和睦的太傅府,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去把落雨轩临水的窗户打开,”我吩咐道,“让沈公子能看见这片荷池。” “是。”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片荷池是为他而建。就像我从未告诉他,我将他强留在身边,不只是因为私心,更是为了护他周全。 —————— 荷花开得很快,不过半月,池中已是碧叶连天,粉白的花苞点缀其间,随风摇曳生姿。 我注意到沈执玉近来常在窗前驻足。有时是清晨,他披着外衣站在那里,望着晨露在荷叶上滚动;有时是傍晚,他执一卷书,目光却飘向窗外盛开的荷花。 他从不提起这片荷池,但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柔软。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情,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这日傍晚,我端着药膳走进落雨轩时,他正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看得如此入神,连我走近都未曾察觉。 “在看什么?”我轻声问。 他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未来得及掩饰的柔和。 “没什么。”他垂下眼眸,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 我将药碗放在桌上,顺着方才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池中一朵白荷开得正好,花瓣如玉石般晶莹,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这荷花倒是开得好。”我状似无意地说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自从那次下毒未遂后,他喝药时不再推拒,总是这样干脆利落。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咽下苦药的样子,从袖中取出蜜饯递过去。他犹豫了一瞬,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到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很轻。 这是我们之间少有的平和时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冷嘲热讽,只有窗外荷香袅袅,室内药香淡淡。 “若是喜欢,可以摘几枝插瓶。”我说着,指向那朵开得最盛的白荷。 他摇摇头:“不必了,让它长在那里就好。” 这话中的含义,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有些美好,不必占有,静静欣赏便已足够。 就像我对他。 ——————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独自一人来到荷池边,月光下的荷花别有一番风姿,如玉如琢,清冷孤高,像极了它的主人。 我俯身轻轻抚摸一片荷叶,触手冰凉湿润。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夏日,我随先帝驾临太傅府,在后花园的荷池边,第一次见到年少的沈执玉。 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件月白夏衫,正俯身采摘池中的莲蓬。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阳光照在他身上,荷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摇曳,那一瞬间,我竟看得痴了。 “殿下也喜欢荷花?”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看见沈执玉披着一件外衣站在不远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凤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夜深露重,你怎么出来了?”我微微蹙眉。 他缓步走近,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投向池中的荷花:“睡不着,听见这里有动静。” 我们并肩站在池边,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与沈执玉身上的兰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醉。 “母亲曾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她希望我也能如荷花一般,保持本心,不随波逐流。” 我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眼中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情。 “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我轻声道。 他苦笑一声:“可惜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没能保全家族,如今又寄人篱下,甚至曾经动过下毒害人的念头。 “乱世之中,活着已是难得。”我望着池中摇曳的荷花,“保全性命,未必不是另一种坚守。” 他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良久,他轻声道:“殿下为何要种这片荷池?” 我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府中空置已久,添些景致罢了。” 他没有再问,但我知道他并不全然相信。有些心意,不必言明,就像这满池荷花,静静绽放,自有懂得欣赏的人。 夜更深了,荷香愈发浓郁。我们并肩站在月下,身影倒映在池水中,与荷花融为一体。 这一刻,没有长公主与囚徒,没有强取豪夺与恨意难平,只有两个灵魂,在寂静的夜里,共享这一池清荷的芬芳。 我知道,要化解他心中的坚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今夜,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这就够了。 初夏的公主府张灯结彩,为我的二十岁生辰宴做准备。我知沈执玉不喜这般喧闹,更不愿在众人面前以“面首”的身份出现,便早早吩咐下去: “今日府中设宴,你若嫌吵,可出门走走。” 他站在落雨轩的窗前,闻言微微一怔,转头看我时眼中带着几分诧异:“殿下肯让我独自出门?” “我何时囚禁过你?”我轻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想去便去,记得带上侍卫。” 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多谢殿下。”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些时日以来,我给他最好的衣食,为他种满池荷花,却始终换不来他真心一笑。 也罢,今日就让他透透气吧。 —————— 宴席之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朝中大臣们纷纷献上贺礼,更有不少人带着自家公子前来,明里暗里地推销。 “殿下年轻有为,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位老臣笑着举杯,他身旁的年轻公子面若桃花,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这些世家子弟个个才貌双全,却无一人能入我的眼。 忽然,我的目光停在角落里的新科状元身上。他穿着一袭青衫,独自坐在那里,眉眼清冷,垂眸沉思的模样,竟有几分沈执玉当年的风采。 许是察觉到我的注视,他抬起头来,对上我的视线后微微一怔,随即慌乱地低下头,耳根泛起薄红。 真是有趣。我唇角微勾,又多看了他两眼。 “殿下对江状元有兴趣?”身旁的内侍低声问道。 我但笑不语,心中却想起沈执玉。若是他在,定会冷冷地别开脸,或是讥讽地说些什么。 正思索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我抬眸望去,竟见沈执玉去而复返,正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墨发微湿,像是匆匆赶回。 “沈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在席间扫过,最终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外面下雨了。” 确实,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但我总觉得,他回来的原因不止于此。 “既然回来了,就入席吧。”我指了指身旁空着的位置。 他缓步走来,在经过江状元身旁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落座后,他垂眸不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宴席继续,丝竹声再起。有大胆的世家公子起身献艺,弹奏了一曲《凤求凰》。琴技尚可,却少了几分韵味。 我侧头看向沈执玉,他正望着池中的荷花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像是在打着节拍。 “听闻沈公子琴艺冠绝京城,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一位不知趣的官员笑着提议。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执玉。自沈家出事以来,他再未在人前抚琴,这是京城皆知的事。 我正要开口替他解围,却见他缓缓抬眸,目光扫过那位官员,最终落在我身上。 “殿下想听吗?”他轻声问。 我微微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我是否想听琴。 “若你愿意。”我谨慎地回道。 他起身走向琴台,步履从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轻轻抚上琴弦,指尖微动,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 是《高山流水》。 他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时而如山峦叠嶂,巍峨壮阔;时而如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席间众人无不沉醉其中,连方才献艺的公子都自愧不如。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他今日为何破例抚琴。这是在宣示主权——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公主府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琴声渐止,余音绕梁。他起身,对着席间众人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我:“殿下可还满意?” 我迎上他的目光,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很好。”我轻声道。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等待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宴席散后,我与他并肩走在回落语轩的小径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荷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为何愿意抚琴?”上次宫宴他尚不愿,怎得这次...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月光下,他的眼眸格外明亮:“殿下不是一直想听吗?” “我想听,你就弹?”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那江状元...看殿下的眼神,我不喜欢。”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所以你是在吃醋?” 他别开脸,耳根微红:“殿下说笑了。” 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迫使他与我对视:“阿玉,你若肯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垂下眼眸,长睫轻颤,却没有躲开我的触碰。 夜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伴奏。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夜起,又将有新的变化。 而这变化,正是我期盼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