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与深渊》 第1章 七年 “醉夜”酒吧的霓虹总裹着一层黏腻的酒气,昏黄射灯晃过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唯独漏下角落卡座里的身影。 林深缩在卡座最里侧,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压的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一小截泛着冷白的脖颈。 他指间夹着烟,烟灰积了一长段,要掉不掉。 桌上那杯威士忌只剩了个底,琥珀色液体随着音乐微微晃动,映出他低垂着的眉眼。 没人敢多看他第二眼,倒不是怕,是那半张露在外面的脸实在扎眼。 左脸从颧骨往下,两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划到下颌,皮肉翻卷的痕迹还没完全长平,泛着暗沉的粉色,像是两道丑陋的沟壑,额角更甚,有一道新鲜的浅疤,结痂还没掉,一看就是刚划上去的,渗着极淡的血珠,衬得原本就白的皮肤愈发刺眼。 可即便如此,也藏不住他眼型的漂亮,眼尾本该是微微上挑的,带着点天生的灵动,如今却被冷淡的目光压平,长睫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剩一片沉寂。 谁也说不清,这么一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怎么还能隐约看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好看,就像被风雨摧残的白梅,丑得扎眼,却又勾着人忍不住想多看。 烟燃到了指尖,他才慢悠悠把烟蒂摁灭,又抬手揉了揉额角的新疤。 这道疤是今早出门前划的,用的是美工刀的碎片,不深,却足够显眼,能再挡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手机震了,临时混的小帮派发来消息:今晚的活,还收尾吗? 林深扫了眼屏幕,回了个“等会儿”,起身往洗手间走。 走廊比舞池安静些,却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耳朵,他本没在意,直到“陆璟明”三个字撞进耳朵。 “陆璟明上周赛车,直接把城南那块地给赢到手了,真横。” “废话,人家家底厚,背后顾宸渊还是他铁杆,换我我也横。” “顾宸渊?是不是七年前消失那个?听说回来了,进董事会了?” 林深脚步没停,径直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疤痕在冷白的灯光下愈发清晰,他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脑子算是清醒了些。 桌上的威士忌还剩小半杯,他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烧进胃里,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杯子。 手机又震了,催他去城西仓库盯梢,确认对方是否按时交货,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活,正合他意。 他起身,双手插兜,贴着墙根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伙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穿着米白衬衫,领口敞开,正对着手机笑得张扬:“行,晚点见,你刚回国,必须陪我喝两杯。” 是陆璟明。 林深的脚步瞬间顿住,七年前的陆璟明也是这样,穿得人模狗样,笑起来没个正形,总跟在顾宸渊身边,没少逗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把脸埋进阴影里,脚步往旁边挪,想贴着墙根绕过去。 陆璟明正对着电话那头说话,也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只随口跟身边的人调侃两句,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去了,擦肩而过,还带着一身淡淡的古龙水味。 直到那伙人消失在门内,林深才缓缓抬头,转身没入夜色。 手机还在衣兜里揣着,屏幕亮了下,是催促他去城西仓库的消息,他摁灭屏幕,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城西的仓库区在城市边缘,夜里没了白日的货车轰鸣,只剩风刮过铁皮屋顶的声音,混合着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往鼻腔里钻。 夜晚还是有点冷,林深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他提前到了三号仓库,贴着墙根绕到后门,敲了两下,里头没有人回应,反而传出了压低的争执声。 林深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型折叠刀,指尖一翻,刀刃弹开,泛着冷光,他没直接推门,而是透过铁皮上的破洞往里看,己方派来接货的两个人正被按在地上,对方领头的男人手里拎着铁棍,骂骂咧咧:“货早被截了!今天来是要你们命的!” 林深没犹豫,一脚踹开门。老旧铁门“哐”一声撞在墙上,灰尘簌簌往下掉。 里面的人回头,领头的男人见只来了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顿时笑了:“哪来的小崽子,找死?” 对方举着铁棍就朝他头上砸来,他弯腰避开,铁棍擦着他的头顶过去,砸在铁皮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林深抬手,用折叠刀的背面贴着对方的手腕划了一下,对方吃痛,铁棍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林深已经绕到他身后,手肘狠狠顶在他的后背上,伴随着一声轻响,对方肩膀脱了臼,惨叫着倒在地上。 剩下的几个人见领头的被拿下,顿时一拥而上,林深没慌,灵活地避开攻击,手里的刀每一下都击中关节或者软肋,没几分钟,地上就躺了一片哀嚎的人。 他蹲下,揪起领头衣领:“货在哪?” 对方疼得面目扭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时,仓库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喊:“陈哥,这边有动静!” 一行穿黑色风衣的人走进,袖口统一绣着小小乌鸦标志——是黑鸦的人。 林深皱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交货任务,居然会撞上黑鸦的人。 他下意识地往阴影里退了一步,黑鸦…顾家的势力,是顾宸渊的人。 领头的黑鸦成员走了过来,看着三十岁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锐利,正是黑鸦底下负责城西片区的陈默,做事一向谨慎。 他扫视满地狼藉,目光最终定格在林深身上:“混哪的?” 林深压低声线:“小帮派,来接货,对方不守规矩。” 陈默审视他几秒,没看出异常,只当是哪个不起眼的打手,挥挥手:“这我们接管了,带你的人走。”黑鸦最近正在清剿城西,都是顺手的事。 林深不多话,拽起地上两个还没缓过劲的同伴,转身就往仓库外走。 路过陈默身边时,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直到走出仓库,夜风一吹,他才暗暗吐出口气。 与此同时,顾家老宅。 暖黄灯光下,红木家具泛着温润光泽,院中老槐树叶沙沙作响。 顾宸渊坐在长桌前,身上换了件深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上面隐约能看到好几道浅淡的疤痕。 他面前碗里的菜,还冒着热气,却没动几口。 坐在对面的顾老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手里拿着筷子,举止威严却难以掩盖对自家孙子的关心:“回来就多吃点,国外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合胃口。” 顾宸渊抬了抬眼,没拒绝:“嗯。” 他对爷爷不算亲近,父母早年移居海外,平时顾老爷子忙着,两人相处也不多,七年前,他出车祸后,又去了国外疗养,连带着很多以前的事他都记不清了,连车祸的细节都模糊的很。 “集团还适应?黑鸦那边,陈默说你对接过了。”老爷子放下筷子。 “还行,没大问题。”顾宸渊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 他回国前就被爷爷告知,黑鸦是顾家的暗势力,这次回国,既要管顾氏的明面上的生意,也要接手黑鸦,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份责任,没什么特别的。 顾老爷子看了他的手腕一秒,又收回目光,只轻声说:“累了就歇歇,别太逼着自己。” 顾宸渊又应了一声,视线却看向别处,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抓不住,也想不起来。 他皱了皱眉,很快又松开。 饭后,顾宸渊没多留,起身跟爷爷道别。 走到院子里时,风有点凉,他裹了裹外套,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少,只有一轮月亮挂在天上,泛着淡淡的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陈默汇报城西仓库已处理。 顾宸渊扫了眼消息,朝门口的车走去,他没注意到,老宅二楼的窗户边,顾老爷子正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 第2章 故人 顾氏集团总部的顶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天际线在阳光下铺展开,光线透过玻璃,在深色办公桌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顾宸渊刚结束董事会,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领带松了半寸,他垂眸看着手中的项目报表,目光停在“城西地块开发”几个字上,这正是昨晚陈默汇报过的仓库区范围。 办公室门被推开。 “可算散会了?”陆璟明晃进来,语气熟稔,“再不来,我真要把周延撬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助理推了推细框眼镜,神色恭敬:“顾总。” 周延是顾老爷子亲自挑选的人,二十七八岁,斯文干练,对顾氏所有明面事务了如指掌。 顾宸渊抬眼:“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陆璟明瘫进沙发,双腿交叠,“你回来就扎在公司跟黑鸦,多没劲,晚上喝两杯?” “没空。”顾宸渊合上报表,指尖在封面轻叩,“城西的事还要跟陈默对接。” 陆璟明撇撇嘴,刚要再说,周延上前一步,语气谨慎: “顾总,许氏集团最近在抢城东的项目,报价压得很低,刚才许氏掌权人许润皿发来消息,想约您私下见面,细谈合作。” “许家?”顾宸渊皱眉,眼里是真切的疑惑,“哪个许家?”他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号人物。 陆璟明正端着水杯,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 “就一老牌世家,以前跟你家也算点头之交,这几年没落了。”他语速稍快,“现在许家是许润皿掌权,听说之前身体不好,养了几年才利索点,做事还算活络,但感觉没什么大本事,守着家里那点老底过日子。” 顾宸渊仍看着周延:“按流程处理就行,这种事需要越级找我?”这种层级,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瞥了陆璟明一眼,陆璟明常年在国内,对世家圈子了如指掌,或许知道些内情。 陆璟明心里一紧,赶紧接话:“还能为什么?想攀高枝呗。”他故作轻松地晃着水杯,“你刚回来,手握顾氏和黑鸦,多少人盯着,许家没落,自然想借机搭上你,讨个人情好多撑撑场面。” 顾宸渊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攀附的人。 “回绝他。”他对周延说,“项目按正常流程走,如果许氏再压价搞小动作,让法务部直接发函。” “好的,顾总。”周延记下,汇报完其他事项便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过了许久,顾宸渊翻着报表的动作忽然一顿,抬眼看向玩手机的陆璟明: “你以前跟许家,很熟?” 陆璟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算熟,见过几面。”他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这个了,晚上真不去?‘醉夜’新来个驻唱,还行。” “不去。” 夜晚的“醉夜”酒吧,音乐震得脚底发麻。 陆璟明和发小沈泽坐在卡座,沈泽性子爽朗,正说着圈里新鲜事,陆璟明却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摩挲杯壁,目光在喧闹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扫过。 从踏进这里开始,他心头就莫名发慌。 “喂,魂丢了?”沈泽撞他胳膊,“刚说赌赛车,听见没?” 陆璟明回神,勉强笑笑:“行,就是有点累。” 他满脑子还是下午顾宸渊办公室那句平静的“哪个许家”。 七年了,顾宸渊忘了,可他没忘。 “你累个屁!”沈泽翻个白眼,又压低声音,“对了,宸渊回来了?你俩没聚?” 提到顾宸渊,陆璟明的眼神暗了暗,刚要开口,便站起身:“聚了,我去趟厕所。” 走廊比舞池安静些,但依旧堆着几个醉醺醺的人靠在墙上说笑,陆璟明皱着眉绕过去,刚走到拐角,就看见一道熟悉的瘦高身影。 黑色连帽衫,头垂得很低,双手插在衣兜里,正朝着反方向走去,脚步不快,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陆璟明的脚步瞬间凝固。 那身形,太像了。 七年前的许若皿,也是这样清瘦,校服松垮却掩不住少年的灵动,隔再远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可眼前的人,浑身裹着冷意,连背影都透着疲惫和疏离,完全不像记忆里那个耀眼的少年。 陆璟明没敢贸然喊人,只悄悄跟了两步。等那人走到灯光稍亮处,不经意抬了下脸—— 陆璟明的呼吸骤然停滞。 是眼尾那抹微微上挑的弧度,是鼻梁精致的线条,哪怕左脸覆着两道狰狞的疤痕,额角还带着未愈的浅疤,也遮不住那副独一无二的骨相。 是许若皿,那张脸,烧成灰他都认得。 陆璟明几乎脱口而出:“许若皿!” 前方身影突然僵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几秒后,他才缓缓转身,声音冷淡而沙哑: “你认错人了。” 是他。声音沉了很多,没了从前的清亮,但骨子里还是他。 陆璟明快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疤痕,心里又惊又痛。 七年前的许若皿,脸比女孩子还精致,爷爷宠着,顾宸渊护着,连一点磕碰都舍不得有,怎么会弄出这么多疤? “我没认错。”陆璟明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可能认错。” 眼前的人没抬头,指尖却在衣兜里悄悄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怎么也没想到,才避开陈默,又会在这里碰到陆璟明,作为顾宸渊最好的朋友,当年他和顾宸渊谈的火热时,陆璟明没少当电灯泡,自然能认出他。 “你认错人了。”他重复,语气带上一丝不耐,转身就要走。 陆璟明赶紧伸手拦他,却没敢真碰到,声音软下来: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七年没见了,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 许若皿不答,只是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陆璟明见他不说话,也打消了追问近况的念头,只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决心,轻声说:“顾宸渊失忆了。” 他看到那瘦削的肩膀僵了一瞬。 “七年前的事,他都忘了。”陆璟明补上最后一句,“包括你。” 许若皿的指尖猛地一颤,心脏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失忆?忘了?七年前? 他依旧低着头,帽子遮住所有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出一丝震荡。 陆璟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知道你也不想见他。”陆璟明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奈,“既然如此,你也好好保重。” 许若皿在原地站了几秒,像是在平复情绪,又像是在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 然后,他没再看陆璟明一眼,径直走向酒吧门口,黑色身影在晃动的灯光下一闪,便融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 陆璟明站在原地,望着空荡的走廊,轻轻叹了口气。 不远处卡座传来沈泽的喊声:“陆璟明!你掉厕所了?” 他揉揉眉心,转身走向洗手间。 第3章 重逢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巷口小馆子门帘的一角。 林深坐在靠窗的桌前,面前那碗番茄鸡蛋面刚动了两口,就看见阿哲慌慌张张地从巷口跑来,脸色煞白。 阿哲是跟了林深两年的小弟,刚满十八,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肯跑腿,唯独性子太冲动,林深反复叮嘱过他,别碰黑鸦的地盘,别沾黑鸦的货,可这小子显然没听进去。 “深哥!出、出大事了!”阿哲一头扎进来,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趴在桌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深放下筷子,语气平静:“慌什么?慢慢说。”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阿哲这副模样,十有**是闯祸了,而且还是他最忌讳的那种。 阿哲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我、我昨天跟人去城西拉货,见那批货只有两人盯着,就、就跟人合伙把货劫了,谁知道、谁知道那是黑鸦的货啊!今天黑鸦的人已经放话了,说要找劫货的人算账。” “你说什么?”林深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他盯着阿哲,眼神冷得像冰,“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了?” 阿哲被他看得发毛,赶紧低头:“深哥,我错了!我当时没看清,以为就是普通帮派的货,想着能赚点钱,就、就糊涂了,你救救我,深哥,黑鸦的人不好惹,我不想死啊!” 林深闭眼深呼吸,强压下翻涌的火气。 “货在哪?”他睁开眼,语气恢复了平静,“现在带我去。” 他得先看看这批货是什么,再想办法补救,就算补救不了,也不能让阿哲一个人扛着,毕竟是跟了自己两年的小弟。 阿哲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在、在东郊的废弃厂房里,我这就带你去!” 城郊高尔夫球场,夕阳将草坪染成金色。 顾宸渊一身白色球服,挥杆的动作干净利落,小白球划出完美弧线,精准入洞。 “啧,准头还是这么变态。”陆璟明靠在球车上笑,“刚回来就这么拼,不累?” 顾宸渊接过毛巾擦手:“总比你整天赌赛车强。” 陆璟明刚要反驳,就看见周延拿着手机快步过来,脸色凝重: “顾总,出事了。城西一批货被劫,还伤了两个弟兄,陈默在查,但线索断了。” “被劫?”顾宸渊擦手的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他接手黑鸦以来,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动手。 陆璟明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拍了拍顾宸渊的肩膀:“可以啊,刚回来就有人给你送大礼。” 顾宸渊没理会,眼神冷了下来:“陈默查不到?” 周延解释:“对方很专业,熟悉路线,劫完货就往东郊方向去了。” 顾宸渊沉默片刻,将毛巾揉成一团。“不用他查了,”他语气平静,“我亲自去。” “你亲自去?”陆璟明一愣,“不就是批货吗?让陈默处理就行了。” 顾宸渊摇头,拿起外套穿上。 周延见状立即点头:“我备车,去东郊还是城西?” “东郊。” 陆璟明看着顾宸渊的背影,挑眉跟了上去。 东郊的废弃厂房早已破败不堪,断墙裂着几道大口子,墙根下的杂草疯长到膝盖高,风一吹,就带着尘土往厂房里灌。 天色渐渐暗下来,仅有的几扇破窗户透进昏沉的光,勉强照亮厂房中央堆着的几个黑色大箱子,这正是阿哲劫来的黑鸦的货。 林深蹲在箱子旁边,指尖拂过箱子上印着的细小黑鸦标记,皱着眉,他刚跟相熟的销赃渠道联系好,对方说半夜过来取货,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事了了,既保住阿哲,也能尽快跟黑鸦撇清关系。 可没想到,计划还没落地,外面就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别出声,躲后面去。”林深低声命令,一把将阿哲推向铁架后方,自己则握紧口袋里的折叠刀,迅速隐入堆叠的钢材阴影中。 听这动静,绝不是普通帮派,十有**,是黑鸦的人。 阿哲慌慌张张躲进铁架后,刚蹲稳,厂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走了进来,袖口的黑鸦标记在昏光中格外刺眼。 为首的男人穿着深黑长款风衣,领口立起,周身散发的冷意比厂房里的穿堂风更刺骨。 林深的呼吸骤然停滞。 顾宸渊。 昏沉的光落在顾宸渊脸上,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颌线,眉眼依旧是七年前的模样,只是比年少时更显成熟,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了半分当年的温柔。 林深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他万万没想到,黑鸦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领头的会是顾宸渊。 铁架后的阿哲偷偷探头,只看一眼就僵住了,嘴唇哆嗦:“顾、顾总?是顾宸渊!我在电视上见过!”他吓得腿软,竟直接从铁架后爬了出去,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顾总我错了!货是我劫的!求您饶了我吧!” 阴影里,林深又气又无奈。他再三叮嘱别出声,这小子却直接出去投降,不仅自断生路,还可能连累他。 顾宸渊看着跪地求饶的阿哲,眼底闪过不耐,本以为敢劫黑鸦货的多少有点胆色,没想到这么窝囊。 他斜了陆璟明一眼,无语。 陆璟明憋笑,凑近低语:“行啊你,气场够足的,直接不战而胜。” 顾宸渊没理他,目光扫过阿哲:“货在哪?” 阿哲赶紧指认箱子:“在、在那儿!都在那儿,一点没动!顾总,我不知道是黑鸦的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陈默上前检查了一下箱子,回头点头:“顾总,货都在,没少。” 顾宸渊嗯了一声,目光缓缓扫过厂房,最终定格在那堆废旧钢材的阴影处,那里光线最暗,却隐约可见一道瘦高身影,和一截黑色衣角。 他眼神骤冷:“自己出来。” 阴影里,林深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指尖的刀被他抓得更紧了。 躲不过了,可他还是不想出去,即便陆璟明告诉他顾宸渊失忆了,可是他还是不想冒有任何一点可能被认出来的风险。 陆璟明也顺着顾宸渊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还是尝试着补救一下:“说不定就是个跟班的,没什么要紧,这事就过了呗。” 顾宸渊不为所动,目光仍锁死那片阴影,语气强势不容拒绝: “我再说最后一遍,出来。” 第4章 对峙 风从窗户灌进来,冷得人头皮发麻,林深松开紧握的折叠刀,利落收刃,放回口袋。 他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左脸两道狰狞的疤痕在光线下愈发清晰,额角的新伤结着暗红血痂,衬得那片皮肤白得惊人,可右半边脸却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眼尾微挑的弧度恰到好处,鼻梁线条优美,唇色虽淡,却更显干净柔和的下颌线。 一半狰狞可怖,一半惊为天人,两种极致反差糅合在同一张脸上,形成诡异而夺目的视觉冲击。 顾宸渊的瞳孔瞬间微缩,他见过各色人等,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明明看似脆弱不堪,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千年寒冰,一张脸被撕裂成两个极端,反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凝视了足足数秒,才缓缓移开目光。 陆璟明心里暗叫不好,面上却迅速恢复镇定,极快地朝林深递去一个眼神。 林深的眼睫轻颤,迅速瞥了一眼,算是接了信号。 “他是你同伙?”顾宸渊开口,声线比刚才更冷,那瞬间的讶异已被他完美收敛,恢复了掌控者的姿态。 林深压低声音:“我的人,没管好,是我的责任。” 跪在地上的阿哲猛地抬头:“顾总!不是深哥的错!是我自己糊涂!我不知道这是黑鸦的货!” 林深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阿哲,示意他闭嘴。 “不知者无罪?”顾宸渊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在黑鸦,没这个说法。” “按道上的规矩,我们照价赔偿,外加三成。”林深缓缓说道。 “你觉得我在乎钱?”顾宸渊向前一步,距离拉近,林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木香。 林深强迫自己站稳:“那顾总想要什么?” “规矩。”顾宸渊声音不重,却字字压人,“坏了黑鸦的规矩,就要付出代价,否则明天谁都敢动我的货。” 跪在地上的阿哲已经开始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林深知道他说得对,道上的规矩就是这样,今天放过,明天黑鸦就立不住威。 “既然如此,”林深挽起左袖,露出小臂,“按老规矩,我代他受罚,三刀六眼,够不够立威?” 仓库里瞬间死寂,只剩阿哲压抑的抽泣,黑鸦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熟知道上的规矩,“三刀六眼”是极重的刑罚,意味着要在手臂上刺三刀,每刀必须捅穿手臂,留下两个洞眼。 陆璟明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顾宸渊却先说话了。 他凝视林深,眼神复杂:“你替他扛?” “我的人,我负责。”林深声音没有一丝动摇。 顾宸渊没说话,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这次看得更仔细,右半边脸精致得扎眼,可那双眼却冷得彻骨,与这份精致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他心头涌动。 窗外雨声渐大。在淅沥雨声中,顾宸渊突然向前走去,一步步逼近林深。 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七年了,第一次这么近,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顾宸渊的目光落在林深脸上的疤痕上。 “名字。”他突然问。 林深一怔:“林深。” “林深…”顾宸渊低声重复,随后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深额角的伤口。 冰冷的触感让林深整个人僵住,太熟悉,又太陌生。 “自己划的?”顾宸渊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深偏开头,避开那只手。 顾宸渊收回手,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仓库里气氛诡异,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决定。 “三刀六眼,”顾宸渊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太老派了。” 他转身面向手下,声音清晰而冷峻:“黑鸦不是过去的黑鸦,我的规矩也不同。” 林深屏住呼吸,不确定这转变意味着什么。 顾宸渊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眼底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货,照价赔偿,加五成,至于代价…” 他刻意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明早九点,来黑鸦据点报到,既然你有担当,也有胆识,不如来为我做事,抵你朋友的债,也抵你今天冒犯的代价。”他淡淡补充,“当然,若能赔够九成,也可以不来。” 这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连陆璟明都惊讶地挑眉。 林深完全愣住,他设想了各种可能的结果,甚至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条件。 “顾总,这不合规矩。”黑鸦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声反对,林深认出他是陈默的心腹,名叫雷豹。 顾宸渊看都没看他:“现在,我就是规矩。” 雷豹脸色变了变,没敢再开口。 “如何?”顾宸渊看向林深,“接受,今天的事一笔勾销,拒绝的话...”未尽之意,清晰可辨。 “好。”林深最终点头。 顾宸渊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但那弧度太小,转瞬即逝,他不再多看林深一眼,转身向仓库外走去,黑鸦的成员们紧随其后。 陆璟明落在最后,经过林深身边时,极快地低语:“小心点。”随即跟上顾宸渊。 黑色的迈巴赫行驶在回市区的路上,车内弥漫着微妙的沉默。 顾宸渊闭目养神,陆璟明玩着手机,时不时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要让那小子进黑鸦?” “嗯。”顾宸渊没睁眼。 “为什么?” 顾宸渊缓缓睁眼,看向窗外:“我还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矛盾?” “半张脸像艺术品,半张脸布满疤痕,看起来脆弱不堪,眼神却锐利如刀。”顾宸渊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致,“你不觉得这种矛盾很有趣吗?”有趣到甚至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陆璟明干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殊爱好。”真的有病。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宸渊轻声说:“可惜了。” 陆璟明抬头:“林深?” “若不是那些疤,单看那半张脸,应该是极美的。” 陆璟明差点呛到,忍不住试探着往下问:“你对这小子太上心了,以前也没见过你对哪个人这么关照。” “他有用。”顾宸渊掏出手机,语气平淡。 陆璟明嗤笑:“有用?我看你是被他那半好半坏的脸勾住了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补一句:“人脸上要没那疤,你是不是就有想法了?” 顾宸渊转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他脸上没疤,我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陆璟明愣住,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 “完美的艺术品随处可见,”顾宸渊声音平静,“但被摧毁后依然倔强存活的东西,才有值得探究的价值。” 这话一出,陆璟明的心又提了上来,好家伙,他真不该多嘴的。 雨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林深住的出租屋在老城区深处,基础设施破旧。昏暗的灯泡因电压不稳而闪烁,勉强照亮桌上摊着的零钱。 他将钱仔细归拢,数了三遍,总数依旧没超过三千。又打开微信看了看余额,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他把钱重新塞进旧钱包里,钱包还是七年前买的,边角早就磨破,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白色校服,笑得眼睛发亮,身边站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只是照片被撕过,男生的半边身子没了痕迹。 林深指尖摸着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以前在许家,他从来不用为钱发愁,爷爷给的零花钱,随手就是现在的数倍,那时候他总觉得“钱是身外之物”,可现在才明白,没钱,连躲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想去黑鸦,更不想日日面对顾宸渊,帮前男友做事,哪怕对方早就忘了他,哪怕他现在叫“林深”不叫“许若皿”,也像根刺扎在心里,又尴尬又难受。 可他别无选择,赔偿款他凑不齐,只能按约定去黑鸦干活抵债。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躺到硬板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没一会睡不踏实,又迷迷糊糊的醒来,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窗外已经亮了,他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额角的疤,昨晚结的痂已经有点松动,他从抽屉里翻出美工刀碎片,咬了咬牙,把碎片抵在额角的痂上,刚一用力,尖锐的疼痛就顺着皮肤往脑子里钻,疼得他指尖发抖,他没停下,轻轻往下划,让原本浅淡的疤痕变得更深,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用纸巾擦去血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 林深换了件黑色的长袖,把领口拉高,又套上一件连帽衫,低头时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黑鸦的据点在城西的一栋写字楼里,门口没有标识,只有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守着,袖口的黑鸦标记格外显眼。 林深走到门口,压低声音:“我是林深,来报到的。” 守在门口的人扫了他一眼,没多问,指了指里面:“陈哥在三楼等你。” 林深“嗯”了一声,抬脚走进写字楼,特意绕过了电梯,楼梯间里没灯,光线昏暗,他一步步往上走,缓慢却很谨慎。 走到三楼,刚过了电梯口,就看见陈默,正跟身边的人交代事情,陈默也看见了他,让手下离开,随后走过来:“跟我来,先给你派活,顾总早上也过来了,一会带你去见他。” “顾总也在?”林深的脚步瞬间顿住,偷偷皱眉,这顾宸渊也挺闲的。 陈默未察觉他的异样,点头道:“顾总今早过来处理事务,顺便问起你的情况,别紧张,按规矩做事就行。” 林深沉默地跟在陈默身后,沿着走廊前行。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要是顾宸渊没注意我就好了”,一会儿又想“就算注意到,他也认不出我”,直到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陈默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冰冷嗓音:“进。” 第5章 盯梢 顾宸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黑色钢笔,正低头看报表,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声“进”。 直到陈默带着人走到桌前,他才缓缓抬眼。 视线先掠过陈默,随即定格在他身后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上,那人低垂着头,额角隐约可见未干的血迹,比昨天在厂房时更加明显。 是林深。 顾宸渊的目光停顿了一瞬:“来了。” “顾总。”林深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陈默适时开口:“顾总,我跟林深提过规矩了,打算先让他跟我熟悉城西片区的流程,从简单的盯梢开始,您看合适吗?” 顾宸渊没应声,他的指尖摩挲着钢笔,视线又回到林深身上,这次看得更久些,最终定格在他额角的伤口:“新伤?” 林深语气平淡:“搬东西不小心蹭的,不碍事。” 顾宸渊没再追问,像是信了,又像是不在意,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陈默面前:“按你说的办,熟悉流程期间别出岔子,偷懒耍滑直接按规矩处置,不用报我。” “明白。”陈默收起文件,转向林深,“等会儿去资料室,先把城西的交接记录过一遍,下午带你去盯梢点。” “好。” 自始至终,林深没抬过头。 顾宸渊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里莫名窜起一丝异样,昨天在厂房,他以为这人只是沉得住气,现在看来是真的冷淡,面对他时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像块捂不热的冰。 他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找陈默。别自己硬扛,也别擅自做主。”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湖里,在林深心里轻轻晃了一下,又迅速沉底。他再次颔首:“明白。” 陈默见事情交代完,便示意林深:“那我们先去资料室,不打扰顾总了。” 林深“嗯”了声,转身跟上。脚步很稳,不敢有半分迟疑。 直到走到门口,才用余光飞快扫了一眼办公桌后的人,顾宸渊已重新低头看报表,侧脸线条冷硬,周身气息比七年前那个转学来的少年更疏离。 他迅速收回目光,快步离开。 黑鸦据点,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地面的瓷砖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顾宸渊处理完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往外走,他昨晚睡的并不好,准备自己去茶水间再倒杯热水清醒一下。 刚出门,就看见陆璟明斜靠在走廊墙上,把玩着打火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已经是陆璟明连续第三天往黑鸦跑了,昨天是“送咖啡”,前天是“借会议室谈事”,理由一套接一套,实则天天在据点里晃悠,一会儿去资料室门口转两圈,一会儿又凑到陈默身边打听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别有用心。 顾宸渊皱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走过去时连眼神都没给陆璟明一个:“你家公司准备倒闭了?” 陆璟明一噎,有苦说不出。总不能直说“我是怕你失忆还和你前男友旧情复燃所以来盯梢”吧?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他一脸委屈,“我家公司好着呢!” 顾宸渊走进茶水间倒水,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没倒闭你天天往我这钻?以前不是忙着赌赛车吗,现在怎么甩都甩不脱。” 陆璟明扒着门框打哈哈:“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刚接手黑鸦,又要管顾氏,我来搭把手,顺便陪你说说话,省得你闷着。”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担心顾宸渊累着,可更多的,还是担心林深和顾宸渊碰面出岔子。 昨天他就撞见林深抱着资料从顾宸渊办公室门口过,两人就差一步没遇上,吓得他赶紧上前,把人注意力引开,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顾宸渊端着水杯转过身,目光落在陆璟明脸上,眼神里带着点“你当我傻”的了然:“搭把手?你除了添乱还会干嘛?前天借会议室,结果把我的人都支去给你干活,昨天送咖啡,自己先喝了半罐,你确定是来帮我,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陆璟明被戳穿也不慌,嬉皮笑脸地凑近:“别计较细节嘛!反正我为你好。” 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陈默抱着一摞资料走在前面,林深拎着文件袋跟在后面,两人正低声交谈。 陆璟明眼神一变,迅速侧身挡住顾宸渊视线:“晚上去赛车场不?新来了辆改装车,性能绝了!” 顾宸渊没接话,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走廊尽头的林深身上,林深察觉到视线,脚步顿了一下,没抬头,只加快了速度,跟着陈默往资料室走,经过茶水间时,他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见门口的两人。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资料室门后,陆璟明才回头,发现顾宸渊仍盯着那个方向,心里一紧:“别看了,晚上到底去不去啊?” 顾宸渊收回目光,抿了口水,语气冷淡:“没空。” 陆璟明撇撇嘴,没再劝。 只要顾宸渊没对林深表现出过多兴趣,只要两人没单独碰面,他就暂时能安心,看着顾宸渊转身回办公室的背影,他又望了望资料室紧闭的门,无奈叹气。 这盯梢的日子,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第6章 保护 城西货场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货运卡车轰鸣着驶过,扬起的灰尘落在铁丝网上,积了薄薄一层。 林深靠在围栏后的集装箱旁,目光扫过货场,今天他和阿凯一起盯梢,确认一批原材料的交接。阿凯是陈默手下的老人,性子直,做事还算稳当。 阿凯蹲在旁边,摆弄着手里的铁棍,小声嘀咕:“林深,听说上次那伙人放话要报复,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来?” 林深语气平淡:“做好自己的事,别想太多。” 混了七年,他早就不像阿凯这样容易紧张。报复是家常便饭,他现在只想顺利交差。 阿凯“哦”了一声,话还没说完,脸色就变了,三辆无牌面包车冲进货场,车门拉开,跳下来七八个拎着钢管砍刀的人,直奔正在卸货的工人。 带头的正是上次被林深卸了肩膀的男人,此刻肩上还缠着绷带,眼神凶狠:“就是他们!给我往死里打!” 阿凯握紧铁棍就要冲,林深一把拽住他:“别硬拼。”他拉着阿凯闪到集装箱另一侧,右手已摸出折叠刀,刀刃弹开,泛着冷光。 那伙人瞬间围了上来,带头的男人一眼锁定林深,咬牙切齿:“小子,今天废了你!”砍刀带着风声劈下。 林深侧身避开,刀锋擦着耳边划过,深深砍进集装箱铁皮。同时他弯腰躲过背后袭来的钢管,手肘猛击对方腰侧,那人闷哼倒地。 带头的男人再次扑来,林深身形一闪绕到他身后,刀背抵上对方喉咙:“再动一下,试试。” 男人僵在原地住,不敢再动,其余人也停了手,面面相觑,没敢上前。 阿凯趁机一棍敲在离得最近的人胳膊上,疼得那人惨叫一声,手里的钢管掉在地上。 这时,两辆黑色轿车刹在货场门口。顾宸渊和陈默下车,正好撞见这一幕。 陈默皱着眉,刚要喊人上前帮忙,就被顾宸渊抬手拦住。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 他原以为林深看着瘦弱,又是混小帮派的,身手再好也有限,可此刻看下来,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林深的动作很灵活,避开攻击时像猫,精准又迅速,出手时却狠辣,每一下都落在对方的痛处上,既制住了人,又不致命,分寸拿捏得极好。 直到林深把带头男人推开,阿凯上前捆人,顾宸渊才缓步走近。 林深收起刀,语气平静:“顾总,陈哥。货没受损,人都控制住了。” 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调子。 陈默检查后笑道:“顾总,林深这身手可以啊,比咱们不少兄弟都强。” 顾宸渊没接话,目光掠过林深袖口的灰尘,最后落在他额角未愈的疤上,只淡淡一眼。 “不错,”顾宸渊终于开口,“今天的事,处理得很好。” “分内事。” 回程的车上,顾宸渊指尖无意识地轻敲膝盖。 “陈默,”他突然开口,“把林深调来当我保镖。” 陈默一愣,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顾总,您有专业的保镖团队,而且林深刚熟悉城西的流程……” “流程让别人接手。”顾宸渊打断他,“明天就调过来。” “明白。”陈默虽疑惑,却不敢多问。顾宸渊的决定,从来不容置疑。 黑鸦据点走廊,晨光熹微。 陆璟明拎着杯热咖啡,脚步匆匆地往顾宸渊办公室走,昨天被家里抓去开会,没顾得上过来盯梢,他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刚过拐角,他手一抖,咖啡差点洒出来。 顾宸渊办公室的门口,林深正站着,还是穿着连帽衫,手里拿着个黑鸦保镖常用的耳机,有点出神,路过的黑鸦成员阿峰跟他打招呼,他都好像没有看见。 陆璟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快步走过去,用眼神示意林深往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走,那地方没装监控,是据点里出了名的“死角”。 林深看了眼办公室门,默默跟上。 安全通道里光线昏暗。陆璟明一转身就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还拿着这个?” 林深靠墙壁上,垂着头,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不知道。昨天从货场回来,陈哥说顾总调我当贴身保镖,今天开始。” “保镖?!”陆璟明几乎喊出声又强行压住,“他疯了?那么多专业保镖不用,非调你去?”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心里乱成一团,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林深天天跟在顾宸渊身边,就算失忆,日子久了,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可他又没别的办法,顾宸渊做的决定,没人能轻易改变。 沉默半晌,他只能叹气:“你先当着,别跟他走太近。我想办法找理由把你调回去。” 林深微微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不用麻烦了,陆先生。上次已经麻烦你了,这次我自己能处理。” 陆璟明愣了一下,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这是许若皿?那个记忆中哪怕受了一丁点委屈都会闹的人尽皆知,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许若皿?那个曾经会因为顾宸渊一句重话就红眼圈,会不管不顾发脾气的许若皿?现在居然会怕麻烦别人,会说“我自己能处理? 他沉默了会,看着林深,叮嘱了一句:“你自己多注意点,要是他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别乱回答,实在不行,就找我。” 林深“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还有,”陆璟明补充,“你也别太拼,宸渊虽然失忆,但护短的性子没改,真遇到事,也别自己扛。” 林深脚步微顿,轻轻应了声,推门离开。 陆璟明刚从安全通道出来,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就往顾宸渊办公室走去。 结果刚迈进去一步,就对上顾宸渊的目光。他靠在椅背上转着笔,眼神清冷:“你跟林深在楼道里干什么?” 陆璟明心里骂了句“妈的,老子都躲到安全通道了,这都能被你看见”,脸上却笑嘻嘻的调侃:“还能干嘛?嘱咐你家新保镖好好保护我们顾大少啊。”他边说边瞟向桌上的文件,掏出手机划拉着:“你这忙什么呢?文件堆这么高。” 顾宸渊盯了他两秒,收回目光:“没什么,项目的合作细节,得再核对一遍。” 他本就没太在意陆璟明跟林深的互动,只当是陆璟明闲得慌,又在跟人瞎聊,这会儿忙着处理文件,更没心思深究,“没事别晃,挡光。” 陆璟明松了口气,赶紧顺坡下驴:“行,那我不打扰你,我去楼下跟陈默唠两句。”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脚刚碰到门槛,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顾宸渊已经埋首在文件里,侧脸线条锋利,没再理他,这才彻底放了心,轻手轻脚带上门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归安静。顾宸渊处理完文件,给周延打电话:“叫林深进来。”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林深推门而入,语气依旧冷淡:“顾总。” 顾宸渊抬了抬下巴:“坐。” “我是保镖,不用坐。” 顾宸渊没勉强:“后天城南铂悦酒店有宴会,你跟我去。” 林深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宴会?”他不想去宴会,那种场合人多眼杂,他脸上的疤太扎眼,容易被人盯上,更怕会碰到熟人,比如许润皿,或是七年前认识他们的世家子弟,到时候难免会节外生枝。 顾宸渊语气平静:“有几个合作帮派头目心思不正。你懂规矩,身手好,跟我进去。陈默会安排人在外面。” 林深沉默。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保镖贴身保护雇主,这本就是本份。 顾宸渊停了会,瞄了眼林深的连帽衫,又补充了一句:“让陈默再给你准备一套合适的衣服。” “知道了。” “出去吧。” 林深转身离开。门关上后,顾宸渊看着文件,却莫名想起刚才那人的侧脸,冷白的下颌线,像片羽毛,在心头轻轻挠了一下。 第8章 意外 晚风裹着凉意,梧桐叶落下,带着傍晚的湿气。 林深站在酒店门外,衬衫在夜风中微微鼓起。 偶尔有穿着光鲜的宾客从他身边走过,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或避开或嫌弃,他也并不在意,他的视线不经意穿过旋转门,抬头就能瞥见二楼宴会厅一角的水晶灯折射出的炫目光芒,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宴会厅内,顾宸渊一进场就成为了焦点。深灰色暗纹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举手投足间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陆璟明跟在他旁边,手里端着杯香槟,眼神却没离开顾宸渊,他昨晚就听说许润皿会来,今早特意说“一起去凑热闹”,他实在是怕顾宸渊会碰上许润皿,顾宸渊失忆了倒还好,就是不知道许润皿那小狼崽子会不会说起什么。 “顾总,好久不见,上次顾氏的项目还想跟您聊聊。”几个商界的人率先围上来,笑着递名片,顾宸渊应付着点头,指尖捏着名片没看,目光却在宴会厅里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许润皿的身影。 许润皿站在角落的吧台旁,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手里端着杯温水,举止斯文得像个没经历过风雨的世家公子,看着没半分攻击性。 他身边围着两个人,正低声跟他说城东项目的事,他听着点头,眼神却总不经意往顾宸渊这边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他早就听说顾宸渊回国了,借着项目的由头约了几次,结果都没有下文。 顾宸渊收回目光,对身边的陆璟明低声说:“我找许润皿说句话。” 陆璟明立刻凑过去:“找他干嘛?不就是个项目吗,让周延跟他对接就行。” 他怕顾宸渊问起许若皿,也怕两人聊多了会有破绽,可话刚说完,就对上顾宸渊冷冷的眼神,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行吧行吧,你别聊太久啊。” 顾宸渊没理他,径直朝着许润皿走过去。 许润皿也看到了他,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无害的模样,“顾总,没想到你也来了”。 “刚好有空,过来看看。”顾宸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绕弯子,直接提起项目的事,“之前你约我谈城东的项目,我没时间,今天碰到了就说一句,按流程对接即可,不用特意找我。” 许润皿愣了一下,心底疑惑渐起,看顾宸渊这反应,怎么真以为他要找他谈项目吗。 但是他也只是顺着说道:“好。”顿了顿,他又说道:“我还以为顾总嫌弃许家现在没落,不愿跟我们合作呢。” “合作看规矩,不看家世。”顾宸渊顿了顿,话锋轻轻一转,看似有点随意,“对了,前几天跟人聊起世家旧事,偶然听到有人提许家二少,叫许若皿?是你弟弟吧?怎么没见过。” 这话一出,许润皿端着水杯的手猛地颤了一下,杯沿的温水洒出来,落在手背上,却让他感觉指尖发麻。 他赶紧低头咳嗽了两声,掩饰慌乱。 怎么回事?顾宸渊居然说没见过许若皿,七年前明明就… 他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把许若皿锁在房间,喊来父亲,看着许若皿求救的模样,心里满是痛快。 后来许若皿跑了,他怕许若皿去找顾宸渊,就找了混混,咬着牙下令:“往死里折腾。” 没过几天,混混回来跟他说,人在巷子里被折腾得没了气,后来被人发现报警,却没找到尸体。 他那时候信了,许家上下也信了,对外只说许若皿出了意外,没人再提。 现在顾宸渊问起,他只能顺着之前的说法来,垂着眼,语气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眼底甚至泛起了点泪光:“是我弟弟。他七年前出了意外,没了。” “意外?什么意外?”虽然早有预料,顾宸渊还是问了一遍。 “那时候爷爷刚走,家里乱,若皿年纪小,心里难受,就自己出去散心,结果人出意外了,坠了崖,连尸体都没找到。”许润皿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回忆伤心事,“我那时候病得重,没顾上管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对不起他。后来家里人都不愿提,慢慢也就忘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快信了这份“兄弟情”。 顾宸渊看着他。 许润皿的难过不像装的,语气里的惋惜也够真实,再想起之前搜不到许若皿的资料,心里那点好奇,突然就淡了下去。 追究一个死人的过去,没什么意义。哪怕听人说许若皿当年多受宠或者多出众,人都没了,再查下去,也只是徒增无趣。 顾宸渊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都过去七年了。”许润皿抬起眼,勉强的笑了笑,又佯装坚强的转移话题,“顾总要是不嫌弃,我请您喝一杯?就当为之前冒昧约您赔个不是。” “不用了,我还有事。”顾宸渊摆了摆手,没再跟许润皿多聊,转身就往宴会厅门口走,他突然没了应酬的心思,只想早点出去。 陆璟明见他转身,赶紧迎上来:“你跟许润皿聊啥呢?” “聊了项目,顺便问了句他弟弟。”顾宸渊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说七年前出意外,人都没了,往后别再提了。” 陆璟明语气带着惋惜,“害,生死有命,世事无常。” 宴会厅外,林深听见玻璃门响动,抬头看过去,刚好看见顾宸渊和陆璟明走出来。 他迎上去半步,“顾总。” 顾宸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秒,沉默了一会,说:“走吧,回去。” 林深没说话,转身往轿车那边走,路过酒店窗边时,无意间瞥见里面的许润皿,许润皿正对着手机打字。 林深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风又吹过来,带着梧桐叶的气息,林深第一次觉得冷,从骨头里往外冒的冷。 宴会厅里,许润皿收起手机,刚给手下发完消息:“帮我查顾宸渊。” 那边很快回复:“收到。” 许润皿看着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顾宸渊这反应,可真有意思,是故意装的呢还是他真的忘了? 第9章 生日 黑色轿车驶进别墅区时,夜色沉得彻底。 顾宸渊靠在后座上,闭着眼,脑海里却莫名闪过许润皿提起许若皿时的模样,苍白的脸,泛红的眼尾,不似作假,可他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车停在门口,林深下车,绕到后座想帮顾宸渊拉开车门,却被顾宸渊抬手制止:“不用,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九点接我。” “好,顾总。”林深微微点头,没犹豫。 顾宸渊刚下车,一回头就看到林深已经快走的看不见背影了,他愣了几秒才转身进屋。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空旷的客厅依旧透着疏离感。 顾宸渊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给周延发消息:“许若皿的事,不用再查了。” 周延很快回复:“收到,顾总,不过我刚查到一点许家七年前的旧闻,还没整理好,真的不查了吗?” 顾宸渊指尖顿了顿,敲下回复:“不用了。”他并非良善,黑鸦里的事见多了算计与狠戾,本不会为一个陌生的“死人”停手,可不知怎的,一想到许润皿那些话,想到自己可能会翻出许若皿的过往,骨子里的教养就告诉他“死者为大”,更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冒出来,他不愿许若皿被人反复探究,不愿这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名字,被冒犯。 他没仔细追究这份奇怪的情绪,只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起身往卧室走。 第二天,林深准时出现在别墅门口。 他换了件深灰色衬衫,右脸的创可贴没再贴,浅疤已经结痂,泛着淡粉色,比之前显眼了些,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顾宸渊出来时,陆璟明已经靠在别墅门口的围栏上,手里拿着个纸质的袋子,笑得张扬:“巧不巧,又是我,嘿嘿,我带了三明治,吃不吃?” 顾宸渊接过袋子,递给林深:“你吃。” 林深愣了一下,刚想拒绝,就对上顾宸渊冷淡的眼神,只能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顾总”,站在一旁,小口吃着,没敢抬头。 顾宸渊靠在栏杆上,看着陆璟明,随口问了句:“过两天你生日,给你搞艘游艇?” 陆璟明哈哈笑起来,拍了拍顾宸渊的肩膀:“哪用你破费,我早安排了,就在城郊的私人码头,叫上沈泽他们几个,热闹热闹就行。” 说着,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林深身上,看到林深脸上结痂的浅疤,一时嘴快,笑着喊:“林深,你也来啊!人多热闹。” 话刚说完,陆璟明就后悔了,心里骂了句“妈的,这死嘴”,恨不得抬手扇自己十个巴掌。 他怎么就忘了,林深跟顾宸渊走太近没好事,可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只能偷偷观察林深的反应,盼着他赶紧拒绝。 林深拿着三明治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很识相的说:“谢谢陆先生,不用了。那种场合,我去了也不合适。” 陆璟明心里一喜,正准备借坡下驴:“也是也是,你是保镖,确实不方便,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没等他说完,顾宸渊就开口了。他本不愿去凑热闹,觉得吵闹,可毕竟是陆璟明的生日,不好不赏脸,正准备跟林深说“这几天我有事,放你几天假”,却听见陆璟明邀请林深,又听见林深拒绝,心里莫名的有点不舒服,便开口道:“我去。你也一起,跟着我。” 这话一出,陆璟明和林深都愣了。 陆璟明张了张嘴,想劝,却被顾宸渊冷冷瞥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林深刚好把最后一口吃完,他擦了擦指尖,说道:“好的,顾总。” 顾宸渊看着林深擦指尖的动作,心里那点莫名的不舒服消散了些,随口道:“待会跟我去公司。”转身往车那边走。 “你干嘛非要林深去啊?”陆璟明走快两步追上顾宸渊,压低声音说道:“他一个保镖,在那多尴尬。” 顾宸渊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该让他避开所有社交场合?”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为什么总是避开人群?”顾宸渊盯着陆璟明,深邃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有好几次宴会,他让林深跟着,对方却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 陆璟明心里一惊,面上却假装思索着:“应该你想多了吧,他脸上那么大一疤,换我我也不乐意抛头露面啊。” “是吗?”顾宸渊冷笑一声:“说起来,你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那么紧张?” 陆璟明一时语塞。 顾宸渊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游艇上都是你熟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就当是让他适应一下。” 说完,顾宸渊没等陆璟明回应,就上了车。 陆璟明的生日迫在眉睫,林深为此烦恼了好几天。自幼在许家长大,他深知参加这种场合必须备礼的规矩。 七年前,他还是许家二少时,随手送出一块价值百万的名表都不需要眨眼。如今,他却要为一份体面的礼物发愁。 他拿起手机,打开了几个银行app,勉强敲定了一千元的预算。这在从前不过是一杯酒的钱,现在却是他省吃俭用才攒下的。 他跑了几家商场,看着橱窗里那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堪称天价的奢侈品,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为云泥之别。 他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随手开了灯,他又在家里翻箱倒柜了一番,找到了一点零钱,勉强算增加了300块的预算,只是盯着手机看着银行卡余额,还是免不了的叹气。 七年前陆璟明生日,他和顾宸渊一起去挑礼物,顾宸渊选了个表,他非要再额外给陆璟明加个定制的骚里骚气的表盘,两人还为“这表盘要不要”拌了两句嘴,那时候的热闹,跟现在的窘迫比起来,像场不真切的梦。 接下来的两天,林深总有些心不在焉。 跟顾宸渊去公司,会盯着电梯里的广告走神;去黑鸦据点对接,甚至会把文件翻错页。顾宸渊察觉出不对,某天开车去城西货场,林深坐在副驾驶,又盯着窗外的店铺发呆,顾宸渊敲了敲方向盘:“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顾总。”林深低声回应。 “没什么?”顾宸渊瞥了他一眼,“这两天你走神,是货场的事有问题,还是家里出事了?” 林深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了:“陆先生生日,我想送份礼物,预算可能一千五百块左右吧,没想好送什么。”说多两百块应该不至于太寒酸吧。 顾宸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问:“你是保镖吧?” 林深愣了一下,他飘了,居然把这茬忘了,他垂了垂眼,轻声应道:“是,我想多了。” 顾宸渊没再说话,目光落回前方。 陆璟明生日那天,城郊的私人码头飘着淡淡的海风,带着点咸湿的气息。 白色的游艇停在海上,沈泽正搂着陆璟明的肩膀,嚷嚷着要他罚酒,场面热闹得很。 林深跟在顾宸渊身后,陆璟明看见他们,赶紧推开沈泽,笑着迎上来:“你俩可来了,一块玩。” 顾宸渊“嗯”了一声,没跟他客套,随手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盒,递过去:“生日快乐。” 陆璟明下意识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限量版腕表,表盘在阳光下折射出低调奢华的光泽。他吹了声口哨:“顾总大手笔啊!” 正当他准备道谢时,顾宸渊又语气平淡的补充了一句:“林深送你的。” 陆璟明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林深,那块表的价值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七年前的许若皿送出来都算得上贵重,更别说他现在只是个保镖,他又看向顾宸渊,嘴角动了动,没好意思当众问。 不是吧?林深现在这日子看着穷得叮当响,怎么能送这么贵重的表?现在当保镖都这么赚钱了?不至于啊,难道是加盟西贝了?还是顾宸渊给保镖开的天价工资? 林深也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顾宸渊会来这么一出,他看着陆璟明手中的表,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太贵重了。”林深艰难地开口。 顾宸渊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你不是想送礼物吗?” 陆璟明迅速反应过来了,他笑着打圆场:“哎,来就来嘛,哪用礼物这么客气!不过既然送了,我就收了哦,谢啦,林深。” 他朝林深使了个眼色。 林深一时无话,过了一会,才对陆璟明低声道:“陆先生,生日快乐。” 沈泽凑过来,看见手表,笑着打趣:“哟,林深可以啊,出手还这么阔绰,比宸渊还懂你的喜好。” 陆璟明赶紧把表收起来放在一边:“走,里面玩去”说着,赶紧拽着顾宸渊往游艇里走。 顾宸渊跟在陆璟明身后,没回头看林深,却在走到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海风拂过,掀起林深的衣角,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肌肤,顾宸渊的目光扫过,又很快收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去。 第10章 疤痕 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吹得游艇甲板上的彩色灯带轻轻晃。 宾客们有的换了泳衣,有的抱着游泳圈往海里跳,溅起的水花落在甲板上,很快被海风晒干,沈泽举着相机,追着人拍个热闹,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许多人,都没了拘谨,热热闹闹玩成一团。 林深没带泳衣,也没心思玩,他站在甲板靠后的栏杆旁,离人群不远不近,他的目光落在海面,没怎么看那些打闹的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 过了一会,就看见顾宸渊从船舱里走出来。黑色的泳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肩背线条流畅,腰腹的肌肉紧实却不夸张,少了西装的束缚,反倒多了些鲜活的烟火气。 林深没忍住,悄悄抬眼瞄了几眼那结实的手臂线条和若隐若现的锁骨,七年前在学校泳池边,他也见过顾宸渊穿泳裤的模样,那时候还敢凑上去拽着人胳膊色眯眯调侃“顾宸渊你身材真好。” 可下一秒,林深的呼吸停了一瞬,连抓着栏杆的手都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顾宸渊抬手理了理额前的湿发,手臂转动时,林深清晰地看见他身上的伤疤,肩背处爬着四五道浅疤,长短不一,像是被碎玻璃划的,有的淡得快要看不清,有的还留着浅浅的粉色印子;腰侧有两道深些的疤,两指节长,皮肉翻卷的痕迹没完全褪去,在阳光下格外扎眼;更让他心脏揪紧的是顾宸渊的手腕,两只手的手腕内侧,有好几道疤痕,深浅交错,甚至有两三道宽得能看清当年的伤口轮廓,是藏在手腕内侧的位置,却因为有好几道,哪怕顾宸渊垂着手,也能一眼看见。 林深盯着顾宸渊的手腕,眼睛都忘了眨,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家那么宠他,一直以来他都是顾家捧在手心的继承人,回国后又掌着顾氏和黑鸦的权,没人敢轻易伤他,可这些疤,那个位置… 林深想起七年前,顾宸渊的手腕干干净净,连个磕碰的印子都没有, 有一次顾宸渊打球受了伤,他在医务室慌张的攥着顾宸渊的手腕晃,念叨“顾宸渊你下次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准受伤,连小口子都不行”,顾宸渊揉着他的头发,笑着说“好,听若若的,下次绝对不会啦”。 可现在,那双手腕上,那些疤,一道叠着一道,像一张网,把当年那个答应他“绝不受伤”的人,牢牢裹在里面。 没等他从震惊里缓过神,顾宸渊就从旁边拿起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随手套在身上,下摆遮住腰腹,也遮住了肩背的大半伤疤,可两只手腕露在外面,那些疤痕没被遮住分毫,反而愈发明显。 林深却还是没移开目光。 海风刮在脸上,带着咸湿的凉意,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又闷又疼。 “顾宸渊!你躲这儿干嘛?快来跟我比憋气!”陆璟明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林深的怔愣。 他穿着亮黄色的泳裤,跑过来就拽顾宸渊的胳膊,闹着要拉人去海里,“你小子以前在国外,每次都耍诈!今天可不行,输的人罚酒三杯,不许赖!” 顾宸渊皱了皱眉,想推开他,语气里带着点不耐:“海风大,你自己去。” “大什么大,你顾少就是怕输!”陆璟明不依不饶,拽着顾宸渊的胳膊往甲板边拖,两人闹作一团,顾宸渊偶尔抬手挡他,手腕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晃了晃,有点刺眼。 林深收回目光,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掌心因为掐的太紧而渗出了细细的红痕,他却丝毫不在意。 游艇上的热闹渐渐散了,客人大多已醉意朦胧,三三两两聚在甲板上吹风醒酒,少数几个还在低声说笑,声音被海浪盖去大半,只剩浪声,慢悠悠裹着船舱。 林深没去歇着,见随行的佣人忙不过来,也便主动到船舱帮忙收拾残局,冰桶里还剩几块未融化的冰,沾得台面湿漉漉的。 他拿过干布,把台面擦干净,又沾着点温水,缓缓的擦着玻璃杯上的酒渍。 “哟,林深,你在这儿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陆璟明拎着个空杯子走进来,头发还带着点湿意,脸上挂着未散的笑意,“我拿点喝的。” 林深擦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陆先生,有冰可乐,我帮你倒?”他绕了个弯,拿起旁边的可乐,往陆璟明的杯子里倒。 陆璟明挑了挑眉,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话刚落下,林深已经倒完了,他没办法,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才注意到林深的眼神,果然是有猫腻。 林深看着他喝完,停了会,轻声问:“陆先生,刚才在甲板上,我看到顾总身上有不少疤,那些疤,是怎么来的啊?” 这话一出,陆璟明愣了两秒,咂了咂舌,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看着林深,脸上之前划的浅疤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只有左脸的疤已经狰狞,仿佛已经变成了磨灭不去的印记,他还记得那天在安全通道里,林深脸上渗着血,却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有点发闷。 林深这人为了不被认出来,连自己的脸都舍得划,现在又这么执着地问顾宸渊的疤,说到底,还是在意顾宸渊。 他本不想说,怕多说一句,就勾起往事,也怕哪天林深知道真相,两人再闹得像七年前一样。 可林深见他不说话,上前一步,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微用力,眼神里满是执着,全然没了平时的冷淡:“陆先生,你告诉我好不好?顾总他怎么会受那么多伤?” 陆璟明被他扯得没办法,随意把杯子放在台面上,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搪塞:“还能怎么来的?之前他在国外处理点棘手的事,遇到小混混堵截,打了一架,后来又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手腕,没好好养,留了疤。都是老伤了,他不爱提,你也别多问,省得他不高兴。” 林深盯着他的眼睛,陆璟明没有必要骗他的,可是这借口未免找的太拙劣了一些。 他抓着陆璟明胳膊的手慢慢松开,轻声“哦”了一声,很平静的说:“这样吗?” 林深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刚说完,船舱的门突然被推开,顾宸渊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衣服,头发微湿,发梢滴着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刚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林深搭在陆璟明胳膊上的手,两人还靠得很近,几乎肩并肩站着。 顾宸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陆璟明和林深都吓了一跳,赶紧往两边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陆璟明挠了挠头,眼神略带慌乱地跟林深交换了个神色,两人都不清楚顾宸渊听到了多少,生怕他起疑。 可他们不知道,顾宸渊刚才在甲板上,被海浪声盖得严严实实,半点对话都没听到,只远远看到两人凑在一起,林深还扯着陆璟明的胳膊,姿态亲昵得很。 现在他一进来,两人就赶紧分开,还偷偷“眉目传情”,那慌乱又默契的模样,让顾宸渊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刚才在甲板上,林深看他的眼神都没这么热切,怎么跟陆璟明待在一起,就这么不一样? 他盯着两人,没说话。 陆璟明这小子,平时就爱凑热闹沾花惹草,难道是看林深长得好,跟林深好上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宸渊心里更不爽了,连看陆璟明的眼神都带了点敌意,好端端的,陆璟明跟谁好不行,偏偏跟他的保镖凑在一起? 第11章 误会 船舱的空气静了两秒。 顾宸渊盯着两人看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猜测,不管再怎么不爽,再怎么好奇,他骨子里的教养也不允许自己当众追问旁人的私事,更别说还是这种没凭没据的猜测。 陆璟明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拿起台面上的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岔开:“打扰啥啊!我就是来拿杯喝的,你怎么来了?不跟他们再聊会儿?” 顾宸渊“嗯”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茬。 他的目光扫过吧台,落在林深沾着水珠的指尖上,语气冷淡:“东西收完了就出去,别闷着。” 林深赶紧点头,把最后一块干布叠好,放在一旁的收纳盒里,低声应道:“好的,顾总。” 看着林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璟明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凑到顾宸渊身边:“林深这小子还挺勤快,不像其他保镖,就知道偷懒。” 顾宸渊没理他,眼神又往船舱外飘,刚好看到林深站在外面,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宸渊心里那点莫名的不爽又悄悄冒了出来。 他瞄了陆璟明一眼:“别总跟人瞎聊,林深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跟你凑热闹的。” 陆璟明撇撇嘴,没敢反驳。 他哪敢跟林深瞎聊,刚才要不是林深追问顾宸渊的疤,他才不会跟人靠那么近,结果还被顾宸渊撞见,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感觉有点怪怪的。 又歇了半个多小时,陆璟明的司机也开着车到了码头,他跟顾宸渊和沈泽道别,走到林深身边时,低声说:“今天的事,别多问,顾宸渊不爱说自己的伤。路上小心点。” 林深“嗯”了一声,微微颔首。 回程的路上,城市灯火如流淌的星河,林深专注地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能看见顾宸渊闭目养神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浅影,显得异常柔和,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 他的思绪仍然还停留在顾宸渊手腕的伤痕上。 陆璟明说,那些伤痕是七年前在国外遇混混堵截,打架受的伤,后来又摔了一跤磕到手腕。可他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打架的疤大多是横七竖八的,可顾宸渊手腕上的疤,大多是整齐的直线,怎么看都不像打架或摔跤弄出来的。 可他又说服自己,陆璟明是顾宸渊最好的朋友,没必要骗他,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是当年的情况特殊,才留下那样的疤,他指尖摩挲着方向盘,心里又纠结起来,一边觉得不可能这样,一边又觉得陆璟明没理由骗他。 “你觉得陆璟明怎么样?” 顾宸渊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车内响起。 林深正被脑子里的念头缠得发慌,冷不丁听见顾宸渊的提问,下意识地回神,没多想就顺着话茬开口:“啊?陆先生啊?他人很好啊,没什么架子,对朋友也讲义气。”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得太顺,又补了两句:“之前劫货的事,他帮我跟您说过话;后来在黑鸦,也挺关照我的,跟他相处,也不用太拘谨。” 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七年前在学校,陆璟明就护着他,顾宸渊没空的时候,是陆璟明陪他去买零食,帮他挡掉那些说他“仗着许家耍横”的闲言碎语;重逢后,陆璟明又处处帮他掩饰,没戳破他的身份,没追问他脸上的疤,更没在顾宸渊面前多说半句可能暴露他的话。对现在的林深来说,陆璟明是为数不多能让他交心的人。 可这些在林深眼里再平常不过的夸奖,听在顾宸渊耳朵里,却变了味。 他原本就憋着点不爽,怀疑两人关系不一般,这会儿又听见林深这么直白地夸陆璟明,还特意提“相处不用拘谨”,眉峰瞬间皱了皱,闭着的眼睛没睁开,语气却冷了几分,车厢里的氛围一下子沉了下来:“哦?是吗。” 林深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心里莫名一紧,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 他悄悄用余光瞄了一眼后座的男人,对方依旧闭着眼,侧脸线条绷得紧,看不出情绪,却突然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凉意。 “陆璟明向来交友广泛,不过有时候太过热情,可能会让人产生误会。”顾宸渊的声音响起。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啥意思?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对陆璟明的友善产生非分之想吗?可是他怎么会对陆璟明产生非分之想呢?这顾宸渊的提醒来的太莫名其妙了吧?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林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会对陆少或顾总的朋友有任何逾越之举。” 顾宸渊睁眼,他看向林深紧绷的侧脸,那些疤痕在路灯光线的变换下忽明忽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太过于直白,甚至有些失礼,失礼到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我没有质疑你专业性的意思。”顾宸渊难得解释了一句,语气缓和了些,“只是陆璟明有时行事随意,我怕他无意中让你为难。” 林深轻轻摇头:“不会,陆先生一直很尊重我。” … 顾宸渊彻底沉默了下来。 紧接着,林深就觉得胳膊肘发凉,像有冷风往衣服里钻。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空调出风口,温度调在24度,没开太低,出风口也没对着他,怎么就突然觉得凉飕飕的? 他没敢多问,熟练的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脑子里又乱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夸了两句陆璟明,顾宸渊就又变成这样了? 接下来的一路,车厢里彻底没了声音。 黑色轿车终于驶进别墅区,停在顾宸渊的别墅门口。 顾宸渊没等林深下车开门,自己先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才回头对驾驶座上的林深说:“你把车开回去,明早八点来接我。” 林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八点?” 他心里疑惑,却没敢多问,只赶紧点头:“好,顾总,我明早准时到。” 顾宸渊没跟他多说,转身往别墅里走,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玄关的暖光里,只留下林深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门口看了两秒。 他收回目光,开车驶离顾宅时,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别墅,心中五味杂陈。 顾宸渊让他把车开回去,明早八点来接,比平时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意味着,在早高峰拥堵路段的情况下,他必须更早起床,在天亮前就得出门。 若是七年前的许若皿,绝不会理解这种早起的痛苦。那时他住在庄园里,从卧室到餐厅都要坐车,从来不知道通勤为何物,如今他却要在清晨的寒风中赶最早的地铁,再转两趟公交,才能准时到达顾宅。 命运真是讽刺。 林深自嘲的摇了摇头,将车停在自己租住的老旧小区外,这里与顾宅所在的别墅天差地别,楼道里总是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带着烟火气,也带着底层人民的喘息声。 上午十点,陆璟明晃悠悠走到顾宸渊办公室门口,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没人,他转头就看见顾宸渊的另外一个助理小苏抱着文件路过,小苏跟着顾宸渊才两个月,但做事麻利又稳妥,知道顾宸渊和陆璟明的关系,平时也敢跟陆璟明说两句闲话。 “小苏,你家顾总呢?”陆璟明凑过去。 “顾总今早八点就出去了,让林深开车送的,说可能晚点回来。” “八点就走了?”陆璟明愣了一下,心里嘀咕,顾宸渊平时都是九点多到公司,今儿怎么这么早,还特意让林深送? 他本是来盯梢的,结果人压根不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在他办公室玩会,你忙你的去。” 小苏点点头,又叮嘱了句:“好的,陆先生,我先去送资料了。”说完抱着文件往走廊另一头走了。 陆璟明推开门进了办公室,往沙发上一瘫,掏出手机点开游戏。 他才不会坐不住,今儿就算等到天黑,也得确认顾宸渊和林深没单独聊些有的没的,毕竟林深昨天问那事,他可不敢大意。 而另一边,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城西货场。 顾宸渊靠在副驾驶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脸色没什么波澜,心里却在琢磨,今早特意八点就让林深来接他,就是算准了陆璟明这小子习惯十点来晃,等他赶在陆璟明到之前出门,再绕去办点事,磨蹭到中午回去,陆璟明见不到人,八成也就走了,省得他总盯着林深。 没成想,刚走没多远,陈默就打来电话,说城西货场昨晚卸的一批货,清点时少了两箱,怀疑是内部人动了手脚,让他过去看看定夺。 顾宸渊没办法,只能让林深绕去货场,一处理就是小半天,等弄完再往据点赶,就到了下午两点多。 “顾总,快到据点了。”林深握着方向盘,侧头轻声提醒,他一路跟着处理货场的事,没多问也没搭话,只觉得顾宸渊今天话格外少,周身的凉意比平时重些。 顾宸渊“嗯”了一声,抬眼看向窗外。 这都两点多了,陆璟明那小子肯定坐不住,早就走了,毕竟以前陆璟明等他,最多等一个小时,超过时间就会嚷嚷着“顾宸渊你耍我”,转头去别处玩了。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就传来陆璟明的声音,混着游戏的轻微音效:“小苏,你再帮我问问陈默啊,你家顾总到底啥时候回啊?林深是不是也跟在顾总边上啊?” 紧接着是小苏的声音:“陆先生,已经问了默哥了,说顾总已经往回走了,林深确实跟着呢。” 顾宸渊的脚步瞬间顿住,他闭了闭眼,缓了一会,才忍住没爆粗口。 合着这小子天天往他这跑,就是为了来看林深呢? 顾宸渊气极反笑。 林深跟在顾宸渊身后,也听见了里面的对话,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倒是先看到顾宸渊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比不笑还渗人。 林深轻轻的后退了一步,跟顾宸渊拉开距离。 两人走进办公室,小苏正站在靠门的一侧,一脸为难地看着瘫在沙发上的陆璟明,见顾宸渊回来,小苏如释重负:“顾总,您回来了。” 陆璟明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顾宸渊冷着张脸站在门口,周身的气场像结了冰,看着就不好惹。 他心里“咯噔”一下,识趣的把手机收了起来,以往顾宸渊就算冷脸,也没这么吓人。 没等顾宸渊开口,陆璟明先转头看向顾宸渊身后的林深,笑着打招呼:“哟,林深回来了,这一上午跑哪去了?” 这话一出,顾宸渊的脸色更沉了。 他心里的烦躁像被添了把火,烧得更旺了,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把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你倒是挺有耐心,等了四个多小时。” 陆璟明被嘲讽的莫名其妙,他还瘫在沙发上,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这不是有事找你嘛?” “什么事值得你等四个多小时?” 林深安静的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能感觉到顾宸渊的怒气,却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按理说,以顾宸渊和陆璟明的关系,不该为这点小事动怒。 陆璟明也被问住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我是来盯着怕你们夫夫旧情复燃吧? 陆璟明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城东那个项目,想问问你的意见。” 顾宸渊冷笑一声,打开电脑不再看他:“那种小项目也值得你亲自过问?陆氏是没人了吗?” 陆璟明被怼的哑口无言,他惆怅的瞄了一眼林深,没接话,继续玩着手机。 林深站在门口,还是没敢上前,他看向顾宸渊,说道:“顾总,你没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 他察觉出氛围不对,想赶紧出去,而且顾宸渊的眼神时不时往他和陆璟明这边瞟,带着点说不出的冷意。 小苏站在门口,看了眼顾宸渊的脸色,又看了眼重新拿起手机的陆璟明,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她总觉得今天这氛围怪怪的,也赶在林深后面,赶紧说:“顾总,那我也先去忙了,有文件我等会儿再送进来。”说完就抱着文件准备悄悄溜走,生怕被这诡异的氛围波及。 第12章 受伤 林深走慢了半步,在他即将要触到门把手的时候,顾宸渊头都没抬,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冷得像冰:“你留下。” 林深的脚顿在原地,只能收回,重新站好。 陆璟明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他终归还是厚脸皮,抬头看了一眼林深,又拿着手机滑来滑去,絮絮叨叨的说着事,可顾宸渊自始至终没怎么搭话,要么“嗯”一声,要么干脆没回应,眼神总跟长了钩子似的,时不时往林深身上瞟。 陆璟明实在被这敷衍的态度弄的有点郁闷,在他看到顾宸渊又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往林深那瞄过去的时候,他拿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把顾宸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怎么听小苏说你还去了城西,那边出事了?” 顾宸渊这才看向他,语气依旧冷淡:“没大事,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就好,陈默办事靠谱,有他盯着,你也能省点心。”顿了顿,陆璟明又问道:“这周沈泽请吃饭,你去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余光瞄了眼林深,顾宸渊这看着不太对劲啊,得私底下找林深问问怎么回事。 林深站在门口,双手垂在身侧,也在暗自琢磨,他总觉得下午从货场回来,顾宸渊就不大对劲,脾气变差了,说话就说话,还老盯着自己看,眼神里的冷意,比昨天在车里听到他夸陆璟明时还浓。 “周末再说。”顾宸渊不置可否,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回林深身上。 这两人,昨天还凑一起拉拉扯扯,现在在一个屋里,倒刻意避着不看对方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心里的不爽又添了几分,他干脆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两页,却没看进去一个字。 陆璟明见顾宸渊又不说话,还翻起了文件,想了想,说了句:“林深,出去呗。” “好的,陆先生”。林深就等这句话了,他没犹豫,直接用了最快速度走了出去。 门刚关上,陆璟明就感觉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顾宸渊。 既然林深都被自己成功支走了,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而且现在顾宸渊不好惹,他巴不得赶紧离开,陆璟明站起身,正准备找借口离开。 顾宸渊却一眼看出他的意图,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有点慵懒:“急什么。正好你在,有件事跟你商量。” 陆璟明顿住,心下思索,这顾宸渊又搞哪出?他缓缓回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姿态看着随意,脸上的笑还挂着:“什么事?” 顾宸渊抬眼,目光先扫过门口站着的林深,隔着一道门,看的并不真切,他收回目光,放松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你那不是缺人手?林深身手好,做事稳,调去你那边帮衬几天,怎样?” 陆璟明端着笑的脸僵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他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他妈是帮衬?黄鼠狼拜年吧。 可嘴上还得说得漂亮:“我那边哪用得着林深这么厉害的人?都是些小事,底下人就能应付。” 他顿了顿,故意往顾宸渊身上靠了靠,语气带着点“为他着想”的熟稔,“再说你身边离不得靠谱的人,林深跟着你,比跟着我有用多了。” 顾宸渊看着他,指尖在办公桌边缘轻轻敲了敲,声音没起伏:“你确定?前几天我还听见你抱怨,说连个能盯夜货的人都没有。” 陆璟明拿起桌上的茶抿了口,那天不过随口搭话,没想到顾宸渊往心里去了?可表面上依旧坦然:“嗨,那不是随口说两句吗?哪能真缺人?你别放心上。” 想了想,陆璟明又补了句:“真不用调林深,我这边凑活凑活就过去了。” 顾宸渊没接话,拿起桌上的银质钢笔转了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平淡:“你跟林深,很熟?” 陆璟明靠回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看着更随意了,得了,他总算明白了,顾宸渊搁这钓鱼呢,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平稳,甚至带了点调侃:“熟什么啊?也就这阵子见得勤了点。你也知道,我天天往你这儿跑,偶尔跟他打个招呼罢了。” 顾宸渊抬眼,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尾音微微上扬:“那昨天呢?我怎么看着你们靠得挺近,像是在说什么要紧事。” 陆璟明的后背又绷紧了几分,脸上却还维持着笑:“那不是去拿喝的碰到了,顺手聊两句嘛?再说了,我跟您的保镖,能有什么要紧事?” 顾宸渊没再揪着这事,反而抛出另一句:“是吗?可我听说,你前阵子还特意打探林深。” 陆璟明皱眉,他是找人查过林深不假,但目的却是为了看看许若皿伪造的“林深”这个身份稳不稳,会不会被有心人查出来,如果能被查出来,自己就帮一把,让许若皿把身份隐藏的更好,免得出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林深是突然冒头的,我不得多问两句?万一他不干净怎么办?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顾宸渊拖长了尾音,“还是说,你更关心他?” 陆璟明的喉结滚了滚,脸上的笑不变,语气却沉了点,带着点“被冤枉”的无奈:“我去,你这说的哪跟哪,我跟他非亲非故,关心他干嘛。” 顾宸渊看着他这副“坦荡”的模样,眼底的冷意淡了些,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陆璟明心里松了口气,起身时动作不急不缓,还顺手理了理衣角,路过林深身边时,他眼神没停留,只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用口型说了句:“小心点。” 不知过了多久,顾宸渊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林深进去,对方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钢笔,目光落在他身上,没什么情绪,却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步,走到办公桌前。 “刚才陆璟明碰你,你怎么没反应?”顾宸渊突然问,语气平淡。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注意。” 顾宸渊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把这份文件送到沈慕那边,让他按上面的要求查,明天早上给我结果。” 沈慕是黑鸦的核心成员,不仅身手顶尖,查人查事的本事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哪怕是藏得再深的事,只要他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也因此,林深跟他打交道,总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林深伸手拿起文件,指尖碰到纸张的凉意,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他点头:“好。” “送完不用回来,直接下班。”顾宸渊补充道,目光落回文件上,像是没再关注他。 林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知道了。” 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就传来顾宸渊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林深,你跟陆璟明,以前认识吗?” 林深的手顿在门把手上,语气没有起伏:“不认识”。 说完他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顾宸渊看着紧闭的房门,指尖慢慢收紧,眼神晦涩不明。 第二天早上,顾宸渊刚到黑鸦据点,门外就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陈默推门进来,脸色比平时沉了几分,语气急促:“顾总,出事了!之前货场偷货的赵虎跑了,刚有人看到他带了几个混混在据点楼下转悠,看样子是要找您报复。” 赵虎是陈默手下的老成员,在货场待了三年,这次偷货被查出来,顾宸渊没留情面,不仅扣了他所有积蓄,还把他赶出了黑鸦,按道上规矩,这已经是从轻处置,没料到他居然敢回来报复。 顾宸渊挑了挑眉,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知道了,我跟你下去看看。”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林深,语气不自觉放沉,带着点命令的意味,“跟紧我。” 林深赶紧点头,很自觉的往前凑了两步靠近他。 走到门口时刚好碰到陆璟明在等着,显然也是收到了消息,他倒不担心一个赵虎能给顾宸渊带来什么麻烦,看热闹的成分居多,却还是随口提醒了一下:“我也跟你们去,赵虎那小子我见过,下手没轻没重的。” 四人往楼下走,走廊里静得只剩脚步声,陈默一边走一边隔着耳机跟底下人交代:“盯紧点,别让陌生车辆靠近停车场,看到赵虎立刻汇报!” 到了一楼大厅,刚走出大门,就看见角落里站着十来个人,为首的正是赵虎,他穿着件破旧的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狠劲,手里还拎着把生锈的砍刀,看到顾宸渊出来,眼睛瞬间红了,挥着刀就喊:“顾宸渊!你敢赶我出黑鸦,还扣我钱,今天我跟你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赵虎就带着人冲了过来,手里的砍刀直往顾宸渊身上劈,他知道顾宸渊身手好,却也知道顾宸渊没带武器,想着趁乱偷袭,就算伤不了人,也得让他吃点苦头。 陈默和其他保镖赶紧上前阻拦,却被赵虎带来的人缠住,一时没顾上顾宸渊这边,陆璟明吓得赶紧拉顾宸渊往后躲,可赵虎跑得太快,砍刀已经快到顾宸渊面前,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眼看就要劈到顾宸渊的肩膀。 顾宸渊也没想到赵虎这么疯,下意识地想抬手挡,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死死挡在顾宸渊面前,是林深。 “噗嗤”一声,砍刀狠狠捅进了林深的腰腹,生锈的刀刃划破衣料,瞬间渗出大片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喧闹瞬间消失,只剩赵虎的惊呼,还有陆璟明的喊声:“林深!” 林深闷哼一声,疼得浑身发抖,却没往后倒,反而伸出手,死死攥住赵虎握刀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沙哑却依旧坚定:“顾总,快躲开!” 顾宸渊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死死盯着林深腰腹上的血。 “林深!”顾宸渊的声音第一次变调,不再是平时的冷淡,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冲上去,一把将林深扶稳,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林深腰腹上的伤口,试图止住流血,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来,染红了他的西装袖口。 “周延!”顾宸渊对着手机嘶吼,指尖因为慌乱而按错了两次号码,好不容易拨通,语气里满是急切,“立刻联系苏医生,让他带齐手术器械来黑鸦据点,越快越好!有人被刀捅了腰腹,失血很多!” 苏医生是跟了顾家二十多年的私人医生,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处理外伤。周延听出顾宸渊语气里的慌乱,不敢耽搁,立刻应道:“好的顾总。” 赵虎也慌了,他只是想报复顾宸渊,没想真的杀人,看着林深身上的血,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想跑,却被赶过来的陈默一把抓住,按在地上:“想跑?没门!” 陈默对着手下吼道,“把人捆好,关到地下室,等顾总处理!” 陆璟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顾宸渊扶着林深,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声音也带着慌:“先扶到休息室去,地上凉,别再加重伤情!” 顾宸渊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和陆璟明一起,慢慢扶着林深往据点里走。 林深靠在两人中间,疼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腰腹的伤口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看着顾宸渊慌乱的脸,声音轻得像风:“顾总…你没事吧?” 顾宸渊的指尖更抖了,按住伤口的手更用力了些,却又怕弄疼林深,只能放缓力道:“我没事,你别说话,省点力气,医生马上就到。” 两人慢慢把林深扶到一楼的临时休息室,陆璟明赶紧把沙发上的靠垫挪开,让林深轻轻躺下,又找来干净的毛巾,递给顾宸渊。 顾宸渊接过毛巾,摁在林深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手指还微微颤抖着。 没等多久,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周延带着苏医生跑了进来,苏医生手里拎着医疗箱,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捧着手术器械和输血袋。 他快步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先摸了摸林深的脉搏,又查看了伤口,脸色沉了沉,“伤口很深,可能伤到了血管,先止血输血,再做手术!”顿了顿,他转向顾宸渊:“少爷,你跟陆先生先出去吧。” 顾宸渊还在盯着林深,眼神没什么焦点,还是陆璟明生拉硬拽的把他拉走,边拉边安慰他:“有医生在,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出去等着。” 临出门前,顾宸渊回头看了一眼,护士还在准备止血带和输血设备,苏医生已经拿出消毒用品,开始给林深的伤口消毒。 陈默处理完赵虎的事,刚好赶到门口,他看着走出来的两人,低声问顾宸渊:“顾总,苏医生这边需要帮忙吗?” 顾宸渊没说话。 陆璟明又看了顾宸渊一眼,说道:“不用,你留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苏医生。”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消毒水的气息。 顾宸渊和陆璟明坐在隔壁的空办公室里,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斜斜透进来的夕阳,在地板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顾宸渊靠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他极少碰烟,以前顾家管得严,后来接手顾氏和黑鸦,也始终保持着清醒,从不愿让烟酒影响判断。 可此刻,烟蒂燃着的火星在昏暗里明灭,他却没怎么抽,只是任由烟雾缭绕在眼前,模糊了眼底的情绪。 陆璟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没说话。他刚才扶林深的时候,指尖沾到的血还没完全洗干净,看着那点淡红,心里难免有点担心。 他也偷偷瞄过顾宸渊几次,见对方盯着烟蒂发呆,眼底的慌乱还没散,心里暗暗叹气,顾宸渊这模样,分明是对林深动了心思,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宸渊连记忆都缺失了,却还能对林深心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钟刚敲过三下,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苏医生走了进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点疲惫,却语气轻松了些:“少爷,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伤口虽然深,好在没伤到要害,血也止住了,后续好好休养就行,不用太担心。” 顾宸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我能进去看看吗?” “可以,不过他刚醒过一次,又睡着了,别吵到他。”苏医生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让护士在里面守着,有情况会立刻跟您说。” 顾宸渊“嗯”了一声,脚步顿了顿,却没立刻去休息室,他下意识地看向陆璟明,发现对方也正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眼中的担忧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一个念头在顾宸渊心中疯狂滋长。 他还是没忍住,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没顾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问的直白而冒犯:“陆璟明,你跟林深到底怎么回事?” 陆璟明刚松下来的心,瞬间又因为这句话提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先试探着问一句,却没等他开口,顾宸渊就看着他,直接说出了心里的猜测:“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第13章 佐匹克隆 陆璟明懵了足足五秒钟。 他设想了无数种顾宸渊可能提出的尖锐问题,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应对关于林深或那些伤疤的诘问,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离奇到能称得上荒谬的猜测。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误会简直比顾宸渊恢复记忆还让他觉得惊悚。 “顾宸渊,你他妈脑子有问题吧?” “之前过生日那会,你俩就凑一块拉拉扯扯,平时没事就往我这跑,今天又愿意等人四个多小时,你俩要没点关系,至于这么亲近?” 陆璟明往沙发上一坐,摊了摊手:“拜托,你这是哪门子的逻辑?生日那次,是林深不懂应酬的规矩,才特意找我打听两句。” 顿了顿,陆璟明又说道:“至于今天,是我听说赵虎私下要报复,才特意过来搭把手。” “再说了,我陆璟明找对象,也不找你家保镖啊?就你那strong 样,到时候不得天天给我甩脸子?” 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顾宸渊周身的寒意总算消散了一些,他盯着陆璟明看了两秒,淡淡地说:“最好是这样。” 说完,顾宸渊看向窗外,又补了句:“他是黑鸦的人,你别乱来。” 陆璟明瞄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骂他。 “走吧,看眼林深去。”陆璟明站了起来,顾宸渊跟着他往休息室走。 陆璟明走在前面,还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气,这下好了,误会是解开了,可顾宸渊对林深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了。 到了休息室门口,护士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见两人过来,赶紧站起来,放轻声音说:“顾总,陆先生,林深先生还没醒,呼吸很平稳,伤口也没再渗血,苏医生刚才来看过,说恢复得比预想中好。” 顾宸渊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林深还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腰腹的位置垫着软枕,把伤口护得严实,脸色依旧苍白,却还是比之前被扶进去时好看了些。 他脚步顿了顿,想要推门,却被陆璟明一把拉住,压低声音提醒:“行了,护士看着呢,别吵到他了。” 顾宸渊这才打消了念头,又隔着门缝静静的看了一会,才跟着陆璟明走回办公室。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陆璟明随手按开顶灯,白光洒下来,落在顾宸渊的侧脸上,衬得他眼底的疲惫更明显了些。 陆璟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有了点想法,顿了顿,他开了口:“赵虎那小子,也是狂,等林深好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法子多的很,不过别搞出动静,太吵了。” 陆璟明懂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接:“放心,陈默会盯着的。说起来,林深也够拼的,要换作其他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他不该这么拼的,我自己能躲。” “话是这么说,可他是你的保镖,护着你本就是本分。”陆璟明故意这么说,要是只是雇主对保镖的在意,大概率会认同“本分”这两个字,要是动了心思,肯定会不乐意林深只是“尽本分”。 果然,顾宸渊立刻皱起眉,反驳道:“命比本分重要。”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陆璟明心里了然,却没戳破,语气更随意了些:“也是,不过林深这性子,跟在你身边,少不了吃亏,不如等他伤好了,把他调去货场?” “货场有陈默,他伤好后,就跟着我。”顾宸渊很自然的接话。 说完,又补充道:“他身手好,懂规矩,跟在我身边,也比别的人靠谱。” 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借口,没什么说服力。 陆璟明看着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彻底有了数。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护士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顾总,林深醒了。” 顾宸渊直起身,往休息室走去,陆璟明也赶紧跟上。 休息室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比之前淡了些,暖黄的床头灯亮着,光线柔和地落在林深脸上。 林深脸色还是苍白,眼睛半睁着,看着还是很虚弱。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是顾宸渊,挣扎着就想起身,却牵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 顾宸渊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躺着别动,你伤口还没好呢。” 林深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顾总,你没事吧?” 明明自己才是受伤躺着的人,醒来第一句话,还是问他有没有事。 顾宸渊看着他,指尖不经意地轻轻碰了碰林深的额头:“我没事,你别担心,好好养伤。”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赶紧回头对候在一旁的护士说,“去倒杯温水来,别太烫。” 护士赶紧应了。 顾宸渊接过,递给林深:“喝点水,润润嗓子。” 林深喝了水,嗓子里的干涩缓解了些,又看向顾宸渊,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抓到赵虎了吗?” “嗯。”顾宸渊很自然的接过他喝剩的水杯,顺手就放在桌上。 喝完水,林深又觉得浑身累的慌,他眼睛开始慢慢往下垂。 顾宸渊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想摸摸他的头,到底还是理智的忍住了,说道:“累了就睡会儿。” 林深小声的应了一句,还是耐不住身体的疲惫,呼吸又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陆璟明退到门口,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抽了一根烟出来,却没点着,只夹在指尖看着,林深醒了,顾宸渊的心思更藏不住了,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林深再次醒来时,窗外天已经蒙蒙亮,顾宸渊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趴着在休息。 林深的心跳轻轻顿了一下,他靠在枕头上,侧头看着顾宸渊,顾宸渊的黑眼圈比昨晚更明显了,下巴上冒出了点淡青色的胡茬,没了平时的精致冷硬,倒多了些烟火气。 “醒了?”顾宸渊像是察觉到他的动静,很快睁开眼,伸手就想探他额头:“还有发烧吗?伤口疼不疼?” 林深偏头,避开他的手,“没有了,也不疼了,您怎么没去休息?” “没事,我不困。”顾宸渊的手僵在半空,没觉得尴尬,只收回手,拿起旁边小桌子上的保温桶,“陆璟明让人送了粥来,苏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我给你盛一点。” 顾宸渊盛了半碗,又找了小勺,盛了一小口,就递到林深面前:“来,喝点粥。” 林深看着递到眼前的勺子,心里莫名觉得奇怪,以前顾宸渊对下属虽不算苛刻,却也从不会亲自喂人喝粥,更不会守着一个受伤的保镖一整晚。 可他腰腹的伤口确实疼,没力气去深究,只能低声说:“顾总,我自己来就行,麻烦您把碗放我手里。” 顾宸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碗放到林深手里。 林深胃口并不太好,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总算喝完了小半碗,喝完又把碗递还给顾宸渊,轻声说:“谢谢顾总,麻烦您了。” “不麻烦。”顾宸渊随手把碗放在小桌子上:“你再躺会儿,一会陆璟明会来,想吃什么跟我说。” 林深“嗯”了一声,靠在枕头上,顺势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太困,只是觉得顾宸渊今天怪得很,太过于细致和耐心。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琢磨的,他为顾宸渊挡了刀,顾宸渊作为雇主,关心受伤的下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午的阳光渐渐爬进休息室,透过薄窗洒在被角上,带着让人向往的暖意。 顾宸渊还坐在小凳子上,门口就传来了陆璟明的脚步声。 陆璟明手里拎着个果篮,他一进来,就瞥了眼顾宸渊,说道:“行了,你回去吧,陈默说赵虎的处置方案要跟你定,还有货场补调的货上午也要到了。” 顾宸渊的动作顿了顿,没立刻起身,只抬头看向林深:“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护士说,别硬撑。” 林深点头。 顾宸渊收回目光,跟陆璟明又说了两句,才越过他离开了。 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陆璟明从果篮里拿出个苹果,又找了把小刀,很是生涩地削着苹果皮。 林深靠在枕头上,心里还想着刚才顾宸渊的反常,没等他开口,陆璟明就先打破了沉默,“你也别跟我装糊涂,顾宸渊对你的心思,你真没看出来?” 林深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哦,难怪觉得他怪怪的。” 陆璟明瞄了他一眼,没接话,只继续削着苹果。 休息室里又静了会儿,林深看着陆璟明手里还完好无损地苹果,终究还是没忍住:“他手腕的疤,到底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陆璟明的动作停住,刀刃悬在半空,他盯着刀刃半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刀柄,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林深,声音沉了些:“你真想知道?” 林深没犹豫:“对。” “你知道‘佐匹克隆’吗?”陆璟明把水果刀放在一边。 林深摇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药。 “这是一种治疗重度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药物。”陆璟明苦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患者通常会经历无法控制的自我伤害,通过自残、割腕、服药等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痛苦。”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 “那种感觉就像…你明知道自我伤害是错的,却控制不住地用疼痛来寻求片刻的解脱。每一次的自杀尝试,都像是溺水者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陆璟明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林深的呼吸变得急促,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无法想象顾宸渊会经历这样的痛苦,他语气里带着难掩的颤抖:“顾宸渊为什么会需要吃这个药?” “这种药可以缓解这些症状,但副作用是记忆缺失。”陆璟明盯着他,眼神复杂,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放下手里的苹果,往前凑了凑,又一字一句地问:“顾宸渊开始是不愿意用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14章 克制 休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林深斟酌着再次开口:“是因为不愿用这种他认为的懦弱的方式寻求解脱吗?” 陆璟明笑了一下,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果然还得是前男友,这说的确实很符合顾宸渊的风格。 “不是。”陆璟明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林深垂着眼,盯着被角上的一道细纹,他的指尖无意识的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不是他说的,排除了这个原因,那答案太明显了,顾宸渊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吃那药的最终理由,无非只剩下不愿意承受记忆缺失的药物副作用,是怕忘了什么人或事,如果是人,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七年前的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 陆璟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早有预料。 过了许久,陆璟明重新拿起水果刀,慢条斯理地继续对付手里那个苹果,刀刃划过果皮的速度依旧很慢。 林深从翻涌的情绪里勉强抬头,话还没说出口,目光先被陆璟明手中那个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苹果吸引住了,坑坑洼洼的,果肉所剩无几,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别削了,”他声音沙哑,“削得太丑了。” 陆璟明动作未停,反而将那个瘦削地可怜的苹果利落地切成小块,码进一旁的瓷盘,推到林深手边。“你不知道有种苹果叫‘丑苹果’吗?”他语气轻松,甚至带了点戏谑。 …烂透了的谐音梗。 林深把盘子又推到一边,指尖还残留着瓷盘冰冷的触感,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陆璟明脸上,挣扎了许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问话,声音带着颤抖:“他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能把顾宸渊那样一个人逼到会自残、甚至到了放弃生命的地步?他隐约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可却又不敢相信。 仅仅是一个“不告而别”,应该不至于让顾宸渊这么崩溃吧。 陆璟明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有点后悔跟林深说这事了,但是又觉得怎么都得圆回来:“是因为他父母的事。” 林深皱眉:“什么?”他记得多年前两人去瑞士度假,他曾几次随顾宸渊回家,顾宸渊父母看起来和睦而体面,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爸,出轨了。”陆璟明轻描淡写,找了个自认为很完美的理由。 “…什么?” “没错,还是被顾宸渊发现的,刚好那会你又离开没多久,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双重打击,就想不开了。” “…”林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在骗我吧?” 陆璟明又拿起一块苹果,语气充满无奈:“看吧,跟你说真话,你又不信。” “顾伯伯不像那样的人。” 他确实不是。陆璟明在心里回应,嘴上却提醒:“不过他们都原谅他爸了,这事也就过了,你聪明点,别在顾宸渊面前提这事,揭人伤疤。” “我自然不会。”林深语气生硬。 陆璟明看着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其实,他忘了也许是件好事。或许,这对你们俩来说,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林深没有接话。 陆璟明站起身:“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房门轻轻合上。 陆璟明并没有走远,他拐进旁边的安全通道,靠着冰冷的墙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烟时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四次,火苗才燃了起来。 烟雾缭绕,模糊了楼道的光影,也模糊了现实。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休息室里,灯光被调到最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林深伤口的疼痛一阵接一阵,他叫了几次护士加了麻醉,等了好一会,药效总算是起来了,尖锐的痛楚逐渐变得迟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至全身的疲惫感,意识也开始昏沉,漂浮不定。 门外突然传来门把转动的细微声响。林深累得睁不开眼,琢磨着应该是护士过来查看情况。 脚步声很轻,却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异常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一缕熟悉的带着冷冽质感的檀木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是顾宸渊。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微凉的手拂过林深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动作太过熟悉,七年前,每当他假装睡着时,顾宸渊总会这样无奈而又纵容的抚过他的头发,那时他总会忍不住笑场,然后被顾宸渊抓个正着。 “为什么...”顾宸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像是在问他自己,“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林深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想睁眼,但眼皮像被粘住,身体也不听使唤。 顾宸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林深以为他要离开,有点失落,下一秒,微凉的指尖却轻轻触碰到了他伤口处缠绕的绷带上。 隔着厚厚的纱布,那触碰轻得如同雪花落下。 “疼吗?”顾宸渊的声音低的如同耳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粗糙的纹理。这个充满不确定和探寻意味的动作,持续了好一会。 “我总感觉,”顾宸渊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迷茫,“我们之前…应该是认识的。”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就在这时,顾宸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像被惊醒般,迅速收回手,脚步声退开几步,接起电话。 “嗯,我马上回去。”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电话挂断,脚步声却再次靠近床边。 林深感觉到有阴影重新笼罩下来,顾宸渊的气息骤然逼近。他靠得那样近,近到林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那一瞬间,呼吸交缠,时间仿佛凝固。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宸渊低垂的眼睫,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如何凝视着自己。那距离既危险又暧昧,仿佛下一秒,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林深屏住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发生。 顾宸渊只是极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好好休息。”低沉的声音留下这四个字,脚步声决绝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 月光如水,悄然淌入寂静的休息室,林深搁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夜晚的风带着点凉意,陆璟明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没有回家,反而绕了条远路,最终停在了常去的一家清吧门口。 他推开门,扫视了一圈,就看见林屹坐在角落,手里捏着杯威士忌,见他进来,笑着埋汰他:“约我喝酒你还来这么晚呢?” 林屹是陆璟明从小玩到大的圈内好友,跟顾宸渊也熟,知道他偶尔帮顾宸渊一起打理黑鸦的事,算是少数几个能让陆璟明交心的人。 陆璟明拉过椅子坐下,直接让服务员再上一瓶威士忌,仰头就喝了大半。 “又跟顾宸渊置气了?”林屹见他这模样,挑了挑眉,“还是说你公司出什么事了?” “公司能有什么事。”陆璟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轻响,眼神有点放空,“是别的事,愁得我头疼。” 他顿了顿,没直接提顾宸渊和林深的名字,顾宸渊的身份特殊,又是失忆后重新爱上前任的事,要是在圈内传出去,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和风言风语,到时候不仅顾宸渊麻烦,可能连林深的身份也藏不住。 犹豫了几秒,他才换了个说法,声音压得低了些:“我有个同学,之前出了点事,失忆了,把前任给忘了个干净,我怕他再栽进去,这几年一有空就盯着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屹挑了挑眉,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他跟他前任重逢了,没认出来,结果没几天,又栽进去了。”陆璟明又喝了一口酒,语气里满是无奈,“我这盯梢跟没盯似的,拦也拦不住,你说愁人不愁?” 林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哪儿是你拦不住,是人家俩的缘分没断。失忆都能再爱上,说明根儿就没拔干净,你再盯也没用。” “我能不知道吗?”陆璟明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杯壁,“可他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他前任当年‘走’得蹊跷,我那同学为了他受了多少苦,你都没法想。现在好不容易看着人能安稳点,我就怕这事儿再出岔子,到时候我那同学再扛不住。” 林屹看他这模样,也没再打趣,只递了杯温水过去:“别光喝酒,垫垫。缘分这事儿急不来,你也别太愁,说不定人家俩自己能处理好,你在旁边帮衬着就行。” 陆璟明接过温水,喝了两口,心里的愁绪算是散了点,又跟林屹吐槽了几句顾宸渊,林屹听得直乐,偶尔劝他两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快凌晨,陆璟明才跟林屹道别,准备回家。 出了清吧的门,晚风一吹,陆璟明的脑袋更沉了点,脚步也慢了些。 刚走到停车场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陆少”,声音温和。 他回头一看,只见许润皿站在不远处,少见的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身边还跟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保镖。 陆璟明皱了皱眉,眼底的冷淡又重了几分,年少时他第一次见许润皿,那时候就瞧着这人表面亲善,眼底却总藏着点不一样的心思,后来许若皿跟顾宸渊在一起,更是听说许润皿曾私下里找过许若皿的麻烦,甚至跟许母哭诉挑事。 再到许若皿“消失”后,他们查线索时,也隐约摸到过许润皿的痕迹,虽没实打实的证据,可一想到许若皿当年可能是被自家人算计,他就打心底里不待见许润皿。 更别说后来顾宸渊为了许若皿精神崩溃,除非宴会等不得已碰面,他几乎是彻底断了跟许家所有人的往来,如今在这里看见许润皿,只觉得膈应。 “许先生这么晚还在这儿?”陆璟明还站在原地,眼神看向别处。 许润皿倒是不在意他的冷淡,慢慢走过来,极轻的笑了一下,说:“跟两个朋友出来聚聚,没想到能碰到陆少。听说陆少最近在帮顾少打理黑鸦,真是年轻有为。” 这话听着是客套,眼神却总往他身后瞟,陆璟明心里更没好感,敷衍地笑了笑:“瞎忙活罢了,比不得许先生清闲。” 许润皿又说两句场面话,无非是“许家现在不如从前,往后说不定还要靠陆少多关照”之类的,陆璟明没接茬,只偶尔“嗯”一声,心思早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又敷衍了两句,陆璟明实在懒得跟许润皿耗着,找了个借口:“许先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没等许润皿回应,就转身往停车场走。 坐进车里,他还在琢磨许润皿的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许润皿这时候突然出现,还特意跟他搭话,怕不是单纯的“偶遇”。 可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算了,先别瞎琢磨了,许润皿就算有心思,短期内也翻不出什么浪,他还是多操心操心顾宸渊和林深那俩木头吧。 第15章 爱意 晨光透过休息室的落地窗,铺在地板上,林深正坐在床边,慢慢弯腰,手覆在腰腹的伤口上,他的纱布已经拆了两天,苏医生昨日来复查,说伤口已经愈合,不影响正常活动了。 他试着轻轻转了转腰,感觉不到异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房门被推开,顾宸渊端着个白瓷餐盘走进来。 “醒了?”他随手把餐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往他腰腹看了眼,问道,“伤口怎么样?” “苏医生说愈合了,没事了。”林深抬眼看他,轻声补了句,“顾总,我伤已经好了,明天就能上班。” 顾宸渊正在转身去倒水,听见林深的话,他的手顿住,侧过头来,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急什么?” 林深一怔,还想再说,却被顾宸渊先开了口。 “再休一周。”顾宸渊语气不容反驳,把温水递了过去:“等苏医生再来复查,确认没事,再回来。” 林深接过水杯,顾宸渊既然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而且多歇一周,能让伤口再稳固些,他也乐得清闲。 “好,听顾总的。” 两人刚说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陈默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顾总,黑鸦的月度报表和赵虎后续处置的补充文件送到了。” 顾宸渊应了一声,陈默推门进来,先将文件夹递上,随即转向林深,点头问候:“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好,谢谢默哥。” 顾宸渊翻了两页文件,忽然抬头,朝陈默递去一个眼神。 陈默会意,转向林深,语气如常:“顾总考虑黑鸦的执勤点分散,临时调度不便,决定为每个保镖配车,方便随时调动。”他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一把车钥匙,钥匙扣是简约的黑色金属款,刻有细微标识,递到林深面前,“给你留了辆SUV,钥匙先拿着。” 林深盯着那把车钥匙,愣了一下。 果然黑鸦不愧是大帮派,是真大方,连保镖都给配车,难怪底下人都愿意跟着顾宸渊干,这么会收买人心。 他伸手接过钥匙,转头看向顾宸渊,低声道:“谢谢顾总,谢谢默哥。” 陈默见钥匙被收下,内心非常无奈,哪是什么“每个保镖”都有,这不过是顾宸渊为林深特意找的借口,生怕太突兀,才拉上所有人作幌子。 “顾总,若没别的事,我先出去,有情况再向您汇报。”陈默识趣地退下。 顾宸渊略一摆手。 林深下午就回了老小区的出租屋,他住在六层,没电梯,窗户朝东,清晨的阳光能斜斜照进来,落在掉皮但还是异常柔软的沙发上。 这一周过的是他这几年最清闲的日子,不用凌晨爬起来赶地铁通勤,不用小心翼翼藏着额头的疤,更不用每天对着镜子,用刀片在旧疤上再划一道,饿了就点份平价外卖,困了就倒在沙发上睡,醒来天黑也没人管,手机也没响过几次,安安静静的,异常安稳。 直到周日晚上,林深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指尖轻轻碰了碰额头的疤,这一周没加深,旧疤已经愈合得浅了些,不仔细看几乎要找不到。 他的动作停顿片刻。 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枚小巧的刀片,拿起刀片对准了旧疤的痕迹。 刀片的尖端刚碰到皮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偏头躲闪,也许是这一周太过安稳,安稳到让他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滋味。 “别怂。”林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犹豫已经没了,他握着刀片的手又稳了稳,顺着旧疤的纹路,狠狠划了下去。 尖锐的疼瞬间炸开,顺着额头往太阳穴窜,温热的血很快渗了出来,林深没松手,直到确认新的伤口叠在旧疤上,足够明显,才把刀片扔在一边,拿过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 另一边,顾宸渊这一周过得并不顺心。 陆璟明几次过来,都撞见顾宸渊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凑近才看清,那是微信添加好友的界面。 陆璟明挑眉:“看半天了,想加谁?” 顾宸渊收起手机,脸色沉了沉:“少管闲事。” 陆璟明白他一眼:“哦哟,问不得啊?”又凑近搂他胳膊,语气戏谑:“是林深吧?” 顾宸渊不答,只嫌弃地将人推开。 周一,天刚亮,顾宸渊就去了黑鸦。 上午九点,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抬头,就看见林深走了进来,穿着黑鸦的统一制服,身姿挺拔,腰腹的伤口看着确实没事了,可当他的目光移到林深右边额头时,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又自己划的?”他开口,声音低缓。 林深听到问话,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的伤口,他明明特意顺着旧疤的弧度划,边缘故意弄出点参差不齐的痕迹,怎么还是被顾宸渊一眼看出来了? 他垂眼,语气平淡:“不小心磕到的。” 谎言并不算高明。 顾宸渊一眼便知道他在掩饰,可是身份摆在这,他也没理由去深究。 “嗯。”他最终只应了一声,语气中的沉意稍减,却仍萦绕着一丝未散的郁气,“以后小心。” “谢谢顾总,我会注意”林深低声应着,快步上前,将执勤计划表递过去,“这是下周黑鸦各据点的执勤安排,您看一下,要是没问题,我就下发给各队了。” 顾宸渊接过计划表,目光落在纸上。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只剩顾宸渊翻纸张的轻响,林深站在旁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觉得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慢。 顾宸渊翻了两页计划表,还是耐不住这沉闷的气氛,他微侧手腕,瞥了眼手表,九点四十,陆璟明竟然还没来。 顾宸渊的心里没由来地冒起火气,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心里暗自骂了两句。 他又看了眼挂钟,九点五十二,还是没动静。 顾宸渊没心思再看计划表,也不好留人,只能把表推回给林深,语气淡淡的:“没问题,你下发吧。” 林深赶紧拿起计划表,说了句“好”,转身就往外走。 而远在市中心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的陆璟明,正翘着腿坐在真皮沙发上,屏幕上的赛车游戏正进行到关键关卡,他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按着手柄,嘴里还念叨着“别超我!再超我就撞你了”。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三个喷嚏,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陆璟明放下游戏手柄,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啊?这么大清早骂我?” 陆璟明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两口,想了想敢骂自己的也只有顾宸渊了。他啧了一声,又想起林深。 “算了。”他对着屏幕小声说,“他俩爱咋相处咋相处,缘分这东西拦也拦不住,船到桥头自然直,爱往哪偏往哪偏。” 说完,他又把注意力放回游戏上。 第二天上午,黑鸦办公室的阳光比前几日柔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办公桌前洒下细碎的光斑。 顾宸渊还在审阅文件,笔尖不时划过纸面,门口传来脚步声,林深抱着一叠反馈表走了进来。 顾宸渊笔尖顿了顿,接过表格时顺势扫了一眼他的额头,只道:“放这儿吧。” 转眼到了中午,食堂的饭点过了大半,顾宸渊见林深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正准备起身出去,他忽然开口:“等会,我让陈默订了餐,在这儿吃。” 林深愣了愣,刚想婉拒,顾宸渊已经拿起手机给陈默发了消息,语气不容商量:“坐着等,很快就到。” 林深没办法,只能重新坐下。 没十分钟,陈默就拎着餐盒进来了,他把餐盒一一摆好放在茶几上,里面是五荤一素,还有一碗冬瓜汤,他低声跟顾宸渊说了句“顾总,急救箱放门口柜子上了,您要拿随时叫我”,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跟着顾宸渊这么久,他早猜透了老板的心思。 林深和顾宸渊没多说话,安安静静地各自吃着饭,跟着老板吃饭,林深也不好再看手机,只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等吃完,他很自觉的收拾桌上的餐盒并出门去丢垃圾。 等他丢完垃圾绕回来,站在门口正准备找借口开溜,就听见顾宸渊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点不容拒绝: “过来。” 这两个字落在耳边,林深猛地顿住脚步,像被什么力牵引住了。 太像了,太像年少时的顾宸渊了。那时候他总爱调皮,爬树蹭破了胳膊,或者打球磕到了膝盖,怕上药疼,就故意躲着顾宸渊,顾宸渊就会用这种语气叫他,不凶,却每次都能让他乖乖听话。 林深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顾宸渊身边走,直到站在他面前,才回过神来,刚想开口问,就见陈默拎着急救箱进来,放在顾宸渊手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顾宸渊没说话,开箱拿起棉签,蘸了点碘伏,抬眼看着还愣着的林深,稍稍用力就把他拉的跌坐在沙发上,他的语气称不上温柔,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低头,别动。” 林深下意识地低下头,额角的伤口离顾宸渊的手很近,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碘伏碰到伤口时,还是有点疼,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顾宸渊的动作立刻放轻,棉签只轻轻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没再碰到破损的地方,轻声说: “忍忍,很快就好”。 棉签在额角轻轻擦拭,顾宸渊的目光很专注,林深不敢抬头,只盯着他的膝盖,看着他裤脚处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碘伏,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等换好新的纱布,顾宸渊又用胶布轻轻粘好边缘,怕粘得太紧勒到皮肤,还特意用指腹按了按,才收回手。 林深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看着顾宸渊认真收拾急救箱的模样,难得地开了句玩笑:“顾总亲自给我上药,是怕我这伤口露着,有损黑鸦的形象吧?” 顾宸渊收拾的动作停住了,素来深邃的眸子抬眼看向他。 阳光刚好落在他的眼底,褪去了平日的冷漠,只剩专注的温柔,他直视林深,一字一句,清晰道: “不是。是怕你疼。” 第16章 过去 “不是,是怕你疼。” 林深的睫毛轻颤,像被风雨打湿的蝶翼,那张漂亮却带着伤痕的脸上,神情是全然的不敢置信与恍惚。 顾宸渊的目光太过专注,里面蕴藏的温柔与七年前如出一辙,只是这温柔被岁月沉淀得更深沉内敛,反而化作了危险的漩涡,牢牢锁住他,令他沉溺,无法挣脱。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沉重而鲜活,宣告着它从未停止为眼前这个人跳动。 他怎么可能不对顾宸渊心动? 从高一那年,在操场上第一眼看到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起,这份喜欢就如同燎原的野草,怎么都烧不尽。 当年他敢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坦荡宣称“我就是喜欢顾宸渊”;敢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哪怕被冷待也越挫越勇。 后来,顾宸渊终于为他心动,那份独属于他的内敛的温柔,在他打球受伤时,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为他小心上药;在他被刁难时,默默挡在他身前,他珍藏了整整七年。 重逢后,即使再怎么躲闪隐藏或者逃避,可每次碰到顾宸渊,防线都会不堪一击,顾宸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仅仅是存在本身,都在无声地拉扯着他,勾着他往回走。 可越是心动,就越是煎熬。 他怎么敢再沉溺? 七年前的那些脏事,父亲的禽兽行径,许润皿的嘲讽,混混的践踏,还有他亲手划在脸上的两道疤,每一件都像枷锁,把他禁锢在泥泞的过去里。 许润皿当年说的话还在耳边响:“不知道你的顾宸渊知道了你这么恶心还要不要你。” 林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冰冷的话,打破这滚烫的氛围,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顾宸渊,眼底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着。 办公室内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 “顾宸渊!你信息是发到外太空去了吗?”陆璟明拿着手机闯进来,丝毫没察觉屋内异样的气氛,“还得小爷我亲自跑来捞你!陈默呢?我让他去给我买……”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终于落在了姿势暧昧的两人身上,鼻尖还嗅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 陆璟明夸张地挑了挑眉,戏谑的笑容爬上嘴角:“哟呵?我这是打扰到什么好事了?” 顾宸渊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冷地扫他一眼眼,语气寒凉:“你的手是装饰?进来不知道敲门?”他随手将用过的棉签精准地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陈默什么时候成你跑腿的了?你自己没长腿,还是你手下都死绝了?” 他妈老子来你这儿还要敲门?给你顾宸渊装上了是不是?陆璟明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被怼得一噎,反而气笑了,“嘿,我就让他买个芋泥千层怎么了?我看你就是甜品吃少了,火气这么冲。” “吃多了像你一样降智?”顾宸渊毫不留情地反击,直接下逐客令,“没事就滚,我这儿忙。” “要不是合作案的事我才懒得跑呢。”陆璟明夸张地摊手,目光却在顾宸渊和林深之间逡巡,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终于没再大声嚷嚷。 顾宸渊不再理他,转向林深时,语气下意识放缓了些:“伤口别碰水,下午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林深垂眸,轻声应:“好。” 林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顾宸渊触碰过的纱布边缘,再抬眼时,已覆上一层刻意的疏离:“顾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执勤了。” 顾宸渊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只是颔首:“嗯。” 林深拿起门边的执勤手册,脚步放轻,经过陆璟明身边时微一颔首,便推门离去。 “怎么?你杵这儿是打算给我当门神?”顾宸渊收回目光,转向陆璟明,语气里的冷意稍减,却带着审视,“前阵子天天往我这儿跑,真当我这是茶话间?” 陆璟明打着哈哈,手指戳了戳桌面:“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怕你刚接手黑鸦,日理万机,闷坏了嘛?过来给你活跃活跃气氛。” 顾宸渊皱了皱眉,没接这话茬,却别开脸,语气有些生硬:“让陈默多买几份那个甜品。” 陆璟明一愣,眼睛瞬间亮了,凑近八卦:“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顾大少不是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 “你废话真多。”顾宸渊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打断他,“让你去就去。” 陆璟明看着他这少见的别扭模样,顿时心知肚明,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哦—明白了!是给某位林姓小朋友的吧?顾宸渊啊顾宸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自己不吃,倒惦记着给别人献殷勤,啧啧。”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下次的合作案免谈。”顾宸渊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陆璟明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里八卦的光芒更盛。顾宸渊七年前对许若皿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忘了干净,结果又栽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孽缘。 他摆摆手:“行行行,顾总发话,小的这就去办,保准把您的‘心意’妥妥帖帖地送到。” 顾宸渊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陆璟明离开顾宸渊办公室,给陈默发完消息,就绕了个弯,往执勤岗去了。 执勤岗的办公室不大,林深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对着桌上的执勤记录出神。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刚好避开了额角的纱布,照到了他脸颊上那两道疤,奇异地跟他另一半漂亮的侧脸融在一起。 “林深?”陆璟明敲了敲开着的门。 林深猛地回神,见是陆璟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陆先生?你找我有事?” 陆璟明走到他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刚才在顾宸渊那儿好像有心事。” 林深的指尖轻轻颤了下,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浅浅的白,没说话,只抬眼看向他。 陆璟明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他把话直接抛了出来,声音压低,却字句清晰:“你看,即使他忘了过去,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还是会再次被你吸引。” 这话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深的心上。 他垂下了眼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几分决绝:“那又如何,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陆璟明追问,“他现在很好,你也没变,为什么不能……” “就是因为他现在很好!”林深突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抬起眼,眼底是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痛楚,“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再难过了。” 陆璟明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林深又抬眼,目光落在窗外,语气更轻了些,却带着几分自我否定:“而且顾宸渊值得最好的,我不要他记得那些不堪的过去,即使是未来,我也不要他生命里有我这样的污点。” “你胡说什么!”陆璟明抬头看他,没忍住提高了些声音,又赶紧压下来,语气里充满了焦急与愤懑,“顾宸渊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许若皿你…” 你根本不知道,那七年,顾宸渊真正痛苦的到底是什么。 话到嘴边,他赶紧收住,有些血淋淋的真相真正揭开的那一刻才是给这个人带来极致的痛苦。 “他忘了,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你就不能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陆璟明放软了语气,几乎带着恳求。 林深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阳光落在他脸颊的疤痕上,扭曲的痕迹在光线下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另半张脸的美丽奇异地共存。 他抬起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与深不见底的爱惜,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那万一呢?万一哪天?他突然又想起来了呢?” 他根本不敢赌这个万一。 “到那时候,他看见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历历在目。”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蕴含着无尽的心疼与绝望:“可是我舍不得,陆璟明,我舍不得我的顾宸渊…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一丝一毫都舍不得。” 他的顾宸渊,理应永远站在云端,享受世间一切美好与光明,而不是被他拖拽着,共沉沦于肮脏泥泞的过去。 林深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垂下了眼,盯着桌面。 陆璟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堵住,方才劝说的底气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满心的无力与酸涩。 他看着林深低垂的脑袋,那截露在衣领外的后颈绷得笔直,显出一种倔强的脆弱,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不该永远沉眠于过去。”他留下这句苍白无力的话,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陆璟明已经离开,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顶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 陆璟明心情复杂地走到电梯口,刚按下下行键,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心头猛地一跳,转过身,果然对上了顾宸渊深邃的目光。 顾宸渊站在几步开外,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像是正要外出办事。 他静静地看着陆璟明,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直击要害: “你去找林深做什么?” 陆璟明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心里暗骂这该死的巧合。 他迅速调整表情,扯出一个理由:“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对什么水果过敏,免得下次买甜品出岔子。” 他话音刚落,顾宸渊眼皮都没抬,直接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没有。” 陆璟明一愣,随即眯起眼,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顾宸渊:“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人家对什么水果过敏都门儿清?” 顾宸渊像是早有准备,神色自若地将目光移向电梯跳跃的楼层数字,没有搭理他。 陆璟明盯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嗤笑一声,丢给他一个白眼。 第17章 涟漪 执勤岗的窗户没关,傍晚的风裹挟着一丝暖意侵入,吹得桌角的纸张哗啦啦地作响。 林深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正理着上午的执勤表,就听见门被轻轻叩响。 他一抬头,陈默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甜品店logo的纸袋。 “给你的。”陈默走进来,声线平稳,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深怔了怔,没立刻接。 纸袋悬在半空,他呆呆的问了句:“这是……下午茶?” “嗯,每人都有。”陈默语气不变,却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不过芋泥千层,就一份。” 空气静了两秒。 林深伸手接过,低声道谢,指尖在绳结上无意识蜷了蜷,陈默没多留,交代完就转身离开。 他怎么会不明白。 陆璟明才在顾宸渊办公室提过“芋泥千层”,转头就来执勤岗晃了一圈。现在陈默送来独一份的甜点。哪是什么全员福利,分明是某人拐着弯的惦记。 他解开绳结,芋泥的淡香和奶味飘出来。用勺子挖一口,绵密清甜,口感刚好,全是他喜欢的程度。 可吃着吃着,他忽然低下头,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涩然:“顾宸渊…你这个笨蛋。” 暮春的阳光日渐浓稠,窗外的梧桐抽了新芽,嫩叶垂在窗沿,风一过就晃出碎影。 每天中午,顾宸渊的电话雷打不动地响起,语气是不容置喙的笃定:“过来。” 林深起初还找借口,说“要值守”,或者说“约了人去食堂”。可顾宸渊总有办法,不是派人暂代,就是让陈默直接来“请”。几次下来,林深也懒得挣扎,时间一到,自动上楼。 吃饭时,顾宸渊很少说话,有时看手机,有时开免提听汇报。陆璟明来电约饭,他一概回绝,林深大多时候也只埋头安静吃饭。 饭后,顾宸渊会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纱布,语气随意:“过来,上药。” 林深起初也躲,说“我自己来”。可他刚拿起棉签,顾宸渊的手已经伸过来,接过时指尖有意无意避开他额角的伤。药水擦过,难免会有点刺痛,林深忍不住瑟缩一下,顾宸渊动作就放得更轻,低声问:“疼么?”说话间呼吸扫过他脸颊,带起一阵无法克制的痒。 这么过了一周多,林深看着额角伤口结痂,心里却越发生出荒谬。 他每天清早在旧疤旁轻轻划一道,本是为遮掩容貌,不惹人注意。现在倒好,早上刚割的浅口,中午就被人握着棉签小心翼翼消毒,像个自导自演的傻子。 这天晚上,同事都走了。林深锁好门,从抽屉摸出一面小镜。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额角将要愈合的新伤,又缓缓下移,落到另一半脸颊的陈年旧疤上,轻轻按一下,隐约还能摸到底下浅浅的凸起。 这是他从前在巷子里,亲手划上去的。那时候他就明白,过分漂亮是原罪,若不是这张脸,他或许就不会被许润皿盯上,不会经历那些事,更不会跟顾宸渊走到如今这步。 指尖在凹凸的疤痕上摩挲,他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既然这两道旧疤已经能够掩盖他的从前,那额头上这些无谓的新伤,也该停了吧。 第二天,林深只用纱布简单包扎了快好的伤口,便去执勤。 中午,电话准时响起。 林深犹豫几秒,接起低声道:“我去食堂就行,不麻烦你了。” 那头静了两秒:“伤不用换药了?” “快好了,我自己能行。”他握手机的指节发白。 “嗯。”顾宸渊应了一声,挂断。手机被随手丢在沙发,他走到桌边,拿起那瓶碘伏看了看,又放下。 伤口好了,总比天天添新伤强。 他坐回椅中,指尖轻敲桌面,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反正人跑不掉,不急。 下午两点多,顾宸渊翻着桌上的执勤流程修订稿,没签字,抬头唤:“陈默。” 陈默快步进来,看了眼稿子:“顾总,要改流程?” “不用。”顾宸渊将文件推到桌边,指尖点了点末尾核对栏,“让林深亲自拿回去核对,确认无误,签字再送上来。” 陈默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眼底闪过点了然,应声“好”,拿起文件离开。 林深接到通知时,正在排班,手里的笔顿了顿,还是点头应下,拿着文件上楼时,他心里有点无奈,顾宸渊找理由的本事,倒比从前熟练多了。 到了办公室,顾宸渊正低头看财务报表,见他进来,才抬了抬眼:“坐,慢慢核对,有不清楚的问我。” 林深没多话,坐下后翻着流程稿,偶尔碰到模糊的条款,抬头问一句,顾宸渊也耐心,一条条跟他解释,两人话也不多,气氛很是和谐。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陆璟明又开始隔三差五往黑鸦跑,一进门就没正形,专戳顾宸渊的心思。 这天他拎着茶罐进门,见顾宸渊盯着屏幕,是执勤岗排班表。陆璟明凑过去撞他胳膊:“哟,你连排班都看?怎么,这是想给林深开小灶啊?” 顾宸渊面不改色切回页面:“看看排班有没有疏漏,免得出问题。” “拉倒吧你,”陆璟明嗤笑一声,“前几天就让人亲自核对流程,今天又偷看排班,你找借口这本事,比上学时骗老师还溜。” “少管闲事。”顾宸渊睨他一眼,拿起茶罐看了看,“你天天来,这么闲?” “我闲?”陆璟明嘲讽他,“我那是怕你蠢,上次还拐弯让人送小蛋糕,你怎么不自己送?这么好的机会。” 顾宸渊侧手看了看腕表,并不搭话。 敲门声响起。 林深送核对好的文件到门口,恰好听见屋里动静,他脚步顿了顿,等安静了才敲门。 顾宸渊抬头看他:“完了?” “嗯,没问题。” 林深将文件放在桌子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乌龙茶罐,罐身轻轻晃了晃。他下意识要扶,顾宸渊已经先一步伸手按住,语气自然:“别急着走,陆璟明带了汤,你拿回去喝。” 正打游戏的陆璟明抬头一愣:?汤?我带的不是茶吗? 林深沉默了一下,没拒绝,反正拒绝也没用,他低声道谢,没抬头,两人心照不宣,谁都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林深一句“我回岗了”,顾宸渊才颔首放行。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三四天。上午,陈默拿着烫金信封走进办公室。 “顾总,周延送来的年度晚宴邀请函,董事局要求您务必到场。”陈默将信封放上桌面,“您接手顾氏两个多月,虽说只是挂名董事会成员,但关键决策还得您拍板,这次晚宴有不少老长辈和核心合作方,您总得露个面。” 顾宸渊拈起信封,指腹摩挲过凸起的logo,没说话,顾氏是顾家的根基,从前由他爷爷打理,后来他回国,便把关键权交给他,挂名董事不过是为了给他留些余地,不至于被集团内部的琐事缠得太紧,可该尽的责任,他还是半分都不能少。 “知道了。”他拆封扫过时间地点,抬眼,“让林深跟我去。” 这话传到林深耳朵里时,他正在给执勤岗的同事交代巡逻注意事项,手里的记事本顿了顿,指尖的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浅痕。 铂悦酒店那次险些被赵坤认出的记忆浮起。晚宴…他心口发紧,抵触的情绪悄悄冒了出来。 等同事离开,他主动上楼,敲门进去,顾宸渊正对着电脑整理名单。 “顾总,晚宴的事,”林深站在门口,“我想我不跟进内场了。” 顾宸渊抬眼,示意他进来说。 “宴会上人多眼杂,长辈与合作方多半带随从,我挤在里面反而不方便。”林深坐下,指尖捻着衣角,理由找得认真,“守在外面的话,既能盯住出入口,防止有人滋事,也能在你离场时及时备车,更稳妥。”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确实让顾宸渊难以反驳。 他盯着林深看了几秒,隐约猜到他或许有自己的顾虑,既然林深没说,他也就不拆穿。 “也好。”顾宸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我去露个面就出来,不会让你等久。” 林深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抬头应道:“好,我先去踩点,确认值守位置。” 顾宸渊点头没说话,林深起身离开时,没有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晚宴当天,风软软吹过,裹着宴会厅飘出来的香水味和香槟气,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轻轻晃。 林深身穿黑色制服,手里拎着顾宸渊的外套,看着他随周延走向宴会厅门口,周延已经提前跟主办方接洽过,侧身引路,低声提醒顾宸渊需要注意的事项。 顾宸渊走到门口时,忽然顿了顿,回头望向车旁的林深:“我很快出来。” 林深点头,声音平稳:“你放心,我守着。”他没抬头,目光落在顾宸渊鞋尖,那人今日穿一身深灰西装,配着米白领带,褪去几分在黑鸦时的冷硬,反而透出世家子弟的清贵。 顾宸渊没再多说,转身推门而入,厚重的玻璃门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和光亮,只留下路边昏黄的路灯,落在林深身上。 林深倚在车旁,把顾宸渊的外套搭在臂弯里,目光随意扫着周围。 他半边脸藏在路灯的阴影里,露在光里的那半边,眉骨清秀,眼尾微微下垂,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连睫毛投下的影子都清晰可见,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路过的侍者端着托盘走过,都忍不住多瞄他两眼,更别说那些从宴会厅里出来透气的世家子弟。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就晃了过来,是成家的小公子成宇,平时在圈子里出了名的轻浮,见着好看的人就爱凑上去搭讪。 “这位兄弟看着面生啊,是哪家的保镖?长得这么标志,可惜了。”成宇语气带着刻意的熟稔。 林深没理他,只盯着宴会厅的方向。 成宇讨了个没趣,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林深忽然转头看他。那一瞬间,藏在阴影里的半边脸露了出来,两道疤痕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成宇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说了句“抱歉”,转身匆匆离去。 林深收回目光,刚才成宇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和惊艳,跟七年前那些盯着他脸看的人,没什么两样,让他心里莫名发堵。 没过多久,又有个周家的旁支子弟路过,眼神黏在林深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可等林深冷冷扫过去,那道目光刚碰到他脸上的疤,就立刻移开,脚步也加快了些,匆匆绕开了车旁。 到第三个路过的人时,林深没再等对方打量,那是个穿着格子西装的年轻人,只是不经意往这边瞄了一眼,目光刚落在他脸上,他已伸手拉开车门,取出黑色口罩利落戴上,把那两道狰狞的疤痕彻底遮住,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他靠回车门上,心里有点烦,这些打量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身上,每多一次,就忍不住想起七年前的小巷子,想起那些混混的嘴脸,想起许润皿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知道你的顾宸渊知道了你这么恶心还要不要你”。连带着原本平和的等待,都变得有些不耐烦,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臂弯里的外套,布料的质感很软,是顾宸渊喜欢的料子。 理智很快压下情绪,他是保镖,等雇主是本职,没资格闹脾气。 林深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把那些翻涌的过往压下去,目光再次往下扫,落在宴会厅亮着暖光的出入口,想着顾宸渊是不是快出来了。 就在这一眼,他呼吸骤停,浑身血液倒流。 出口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男人扶着一位卷发贵妇缓步走出,男人的侧脸在灯光下很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嘴角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跟七年前把他锁在房间里,看着他被父亲侵犯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许润皿。 一股寒意从指尖猛地窜上,顺着血管直刺心口。顷刻间,林深四肢冰凉,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维持。那个他以为已经永远埋葬的过去,就这样毫无预警地重新出现在眼前。 第18章 小若 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过车门,将林深的身影吞噬进一片模糊的阴影里,他仿佛被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宴会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绝,只剩下隐约飘来的音乐与笑语,许润皿陪着那位贵妇站在路边,心不在焉。 贵妇的夫家与许家是旧交,今晚仗着几分姿色一直缠着他,言语间满是攀附的企图,他耐着性子敷衍,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景,却在触及那辆黑色轿车时,骤然定格。 车旁倚着一道身影,黑色制服衬出利落的肩线,姿态却透着一股不合身份的散漫。 那人微垂着头,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眼尾还陷在暗处,看不真切。可那股气质却如未出鞘的刀,无声的弥漫开,冷冽而危险。 但真正让许润皿心跳漏拍的,是那熟悉到令人窒息的身形,他无意识地松开了虚扶贵妇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太像了,像到有点心惊。 七年前,他亲手安排“处理”掉的人,那个早该烂在无名暗巷的弟弟,许若皿,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许润皿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唇边却勾起一抹极淡的混合着恶意的笑。 他转头,对仍在絮叨的李贵妇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李贵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羞愤交加,却不敢反驳,只得提着裙摆匆匆离去,背影狼狈。 许润皿的目光始终锁在林深身上。 夜风拂动他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林深低垂的头,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甚至有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指尖优雅地转动扣子,动作间尽是从容与掌控。 随后,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节奏,不疾不徐地逼近。 “嗒…嗒…嗒…” 脚步声清晰地凿进林深的耳膜,他臂弯里顾宸渊的外套被他无意识抓紧,昂贵的布料在他的指间起皱变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喧闹声悄然退去,世界这方寸之地只剩下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许润皿走得更慢了,每迈一步都刻意放缓节奏,像是在享受猎物最后的挣扎,越靠近,那熟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灯光斜斜照下,清晰地勾勒出林深低垂时眉骨的柔和弧度,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分毫不差。 他心里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了,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有眼底的恶意在无声蔓延。 他甚至在心里反复确认:是许若皿,竟然真的是许若皿,那个他以为早已烂在臭水沟里的弟弟,不仅活着,还成了别人的保镖?这比他预想的任何结局都更有趣。 脚步最终停在一步之外。 许润皿没有急于开口,也懒得虚伪客套,只是微微俯身,用一种刻意压低的伪装着关切的语调,轻轻唤道: “小若,变化真大,哥哥都快认不出你了。” “小若”这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七年前哄骗许若皿时的腔调,却已撕去所有伪装,只剩**裸的恶意。 话音落下时,他甚至故意又凑近了几分,目光如利刃一般,试图穿透口罩,审视这张久别重逢的脸,期待着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 林深臂弯一松,外套的一角滑落在地,沾上尘土。 口罩下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个名字,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被他深埋了七年,此刻却被许润皿如此轻易地挖了出来,摊在光下,无处可藏。 许润皿满意地看着他细微的反应,低哑的笑声从喉间滚出,带着玩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见到哥哥,还戴口罩?生分了。”他拖长了语调,那双丹凤眼微微弯起,眼尾带着几分媚意,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已然抬起,精准地勾住了口罩边缘的挂绳,他动作缓慢,带着奇异的温柔,如同对待易碎品,实则力道沉稳,断绝了任何躲避的可能。 林深下意识向后靠,冰冷的车门金属贴着后背,却带不来丝毫安全感。 口罩被轻轻扯下,带着林深呼吸的余温,落在许润皿的指尖。 夜风吹过,林深脸颊上两道狰狞的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路灯下,它们顺着颧骨蜿蜒而下,颜色深黯,在暖黄的光线下更显扭曲刺目,生生破坏了原本精致的半张脸。 许润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的玩味被冰冷的审视取代,他眯起眼,目光死死钉在那两道疤痕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谁干的?” 林深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影,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讽。他积聚起全身力气,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许润皿的眼底。 许润皿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比七年前更加漂亮,浅褐色的瞳仁像浸水的琥珀,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在观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没等许润皿再次发作,林深先开了口,语气轻飘,甚至带着一丝恍如昨日的天真,却字字如冰锥: “我啊。” 许润皿脸上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戾气暴涨,他猛地伸手紧扣住林深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随即狠狠将他推向旁边的墙角! “砰!” 林深的额角重重撞上墙角装饰用的锋利玻璃摆件,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窜上来,鲜血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顺着额角往下淌,很快就染红了鬓角的碎发。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身体还因为推力微微晃了晃,眼神依旧直直地盯着许润皿,没有半分瑟缩,仿佛受伤流血的不是自己。 许润皿无视他额上汩汩流下的鲜血,丹凤眼里满是狠戾,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直到那鲜红的血痕蜿蜒过眉眼,与脸颊上那两道旧疤交错重叠,红得触目惊心,他才恍若回过神,语气倏地变得诡异而怜惜: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若。” 这话刚落,没等林深反应,他的右手猛地抬起来,指甲狠狠抠进林深额角的伤口里。 他常年养尊处优,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可此刻却用尽狠劲,指尖反而深深陷进新鲜翻开的伤口里,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疼意成倍翻涌,像无数根针在扎着额角的皮肉。 可林深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冷漠地回视着施暴者,不闪不避,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许润皿抠了会儿,似乎觉得没趣,才慢慢收回右手,指尖还沾着黏腻的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抬起左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林深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缱绻,声音低哑,裹挟着过往的毒液: “小若,你以前,不是最怕疼了吗?小时候摔破膝盖都要哭半天,现在怎么,连疼都不怕了?” 林深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的冷意更甚。 他的左手已经悄然摸出了贴身携带的折叠刀,在指间灵活地把玩着,冰冷的金属反射着路灯的光。 同时,他的右手猛地抓住了许润皿的手腕。 “你真可怜,”他声音冷得像冰,“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吗?” 许润皿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林深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剖开对方最肮脏的伤疤:“被自己的继父侵犯,你应该也很痛苦吧?所以要把同样的痛苦,变本加厉地报复在他儿子身上?” 许润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狂怒,但随即,一种扭曲的笑容缓缓绽开:“当然,”他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癫狂的认同,“我不是成功了吗?” 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凑近,压低的嗓音里充满恶意的试探, “说起来,顾宸渊……他居然私下向我打听你。可笑的是,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记得你了?”他紧盯着林深的眼睛,“你连他都失去了,还拿什么跟我斗?”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推开。 刚结束应酬的顾宸渊握着手机快步走出,目光扫过门外,他的脚步瞬间停滞,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覆上一层凛冽的寒霜。 第19章 探寻 宴会厅外的空气早在许润皿逼近林深时就已经凝滞,那些原本在附近低声谈笑或假装欣赏夜景的宾客,目光早已若有似无地瞟向这个角落。 此刻,当顾宸渊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并径直走向那对峙的两人时,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屏息的寂静。 人们或掏出手机假意回复消息,或转身佯装与同伴交谈,但眼角的余光无一例外地锁定了风暴中心。 良好的教养和多年掌控大局的习惯,让顾宸渊在瞬间压下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 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将事态扩大成顾许两家的公开冲突。 但他的脚步依旧比平时快了几分,最终在距离两人几步之遥处站定,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先落在林深淌血的额角,然后死死钉在许润皿那只仍摩挲着林深嘴唇的手上。 “许总,”顾宸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冻伤人的低温,“这是在对我的保镖,做什么?” 许润皿像是才察觉到他的到来,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还故意用指尖蹭了蹭沾到的血迹,脸上挂起社交笑容:“顾总怎么出来了?碰巧遇到你家保镖,跟我弟弟长得实在太像了,一时情难自禁,叙叙旧,闹着玩呢。”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充满恶意的逼迫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闹着玩?”顾宸渊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人背后都泛起寒意。 他向前迈了半步,目光冰冷,将许润皿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且毫不掩饰的蔑视,“你,跟我的保镖,也配闹着玩?”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清脆地甩在许润皿脸上,顾宸渊直接用身份和权势划下了一道鸿沟,毫不客气地碾碎了他精心营造的平和假象。 许润皿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眼神沉了下来,他直起身,语气听着很是恭敬:“顾总说的是,我们许家,确实比不得顾家家大业大,是我冒昧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林深,恶意毫不掩饰:“不过话说回来,保镖这行嘛,说到底也是看钱办事,今天跟这个雇主,明天换那个老板,不都是哪个雇主出的价码更高,就更忠心嘛?顾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在暗示林深可以被收买,甚至在暗指林深与顾宸渊之间只是冰冷的金钱关系,试图当众剥掉林深在顾宸渊身边那层“特殊”的外衣,并将他贬低为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顾宸渊盯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粘稠而压抑。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几个靠得稍近的宾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许总说的是。”林深开口了。 他抬手,用袖子随意地擦去流到下颌的血迹,动作自然,然后,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迎上许润皿的目光,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甚至还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形成一个算不上是笑的弧度:“只是不知道许总什么时候得空,改日林深一定上门拜访,好好谢谢您今日的关照。” 许润皿低低笑了起来,眼尾微弯,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小若,”他亲昵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带着散漫的无所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这故作亲昵的称呼,让林深下意识皱眉。 许润皿没在意他的小动作,说完这话,便径直看向顾宸渊,眼中忌惮尽褪,只剩下**裸的挑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随时来,我都有空。” “不过…”许润皿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深,带着无形的压迫。 林深心头一紧,生怕他下一刻就喊出那个名字。 许润皿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也不知道顾总哪里找的这么特别的保镖,真让人印象深刻。” 顾宸渊的目光从许润皿脸上移开,落回林深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他不再看许润皿一眼,只对林深简短地命令道:“走了。” 说罢,转身便向座驾走去,林深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跟上,将脸色变幻不定的许润皿和那些探究的目光,一并留在了身后渐起的夜风里。 许润皿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丹凤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他抬手,轻轻摩挲着刚才沾过林深鲜血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点温热。 太好了,你果然回来了,居然还成为了顾宸渊的保镖。 车门合上,将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隔绝,车内空间顿时被一种压抑的寂静填满。 顾宸渊没有立刻吩咐开车,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下颌线绷得很紧。 林深坐在驾驶座,透过后视镜能看见顾宸渊冷硬的侧脸,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半凝,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触感。 他默默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按压住伤口。 “去医院。” 顾宸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深的动作顿了顿,他从后视镜里看向顾宸渊,对方依然闭着眼。 “顾总,小伤,不用麻烦。”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顾宸渊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林深额角的伤口上。 那眼神太过直接,让林深几乎想要偏头躲开。 “我说,去医院。” 顾宸渊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不是在商量。 林深不再坚持,低声应了句,便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加凝重,顾宸渊的视线不再掩饰,一直落在林深的后颈和侧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灼得林深脊背僵硬。 他能感觉到顾宸渊在生气,但不确定这怒气的源头是许润皿的挑衅,还是自己刚才与许润皿那番充满火药味的“叙旧”,抑或是自己此刻这略显狼狈的模样。 “他经常这样?” 顾宸渊突然问,没头没尾。 林深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许总?不太清楚。今天是第一次私下接触。” 他避重就轻。 “私下接触?” 顾宸渊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冷意,“看来你们‘叙旧’叙得很深入。” 林深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可能显得苍白可疑,顾宸渊的敏锐和多疑,他比谁都清楚。 好在医院不远,简单的清创消毒后,医生表示伤口不深,无需缝合,注意保持干燥即可。 整个过程,顾宸渊就抱臂倚在诊疗室门口看着,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年轻的小护士动作都拘谨了几分。 从医院出来,重新坐回车里,顾宸渊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回公馆。” 他吩咐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今晚住客房。”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深下意识想拒绝,他需要回到自己那个狭小但能让他喘息的小窝。 但透过后视镜对上顾宸渊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他将话咽了回去。“好的。” 车子驶向城北的顾氏公馆,那是顾宸渊回国后的另一个居所,一座掩映在林木深处的现代庄园,戒备森严,也冷清得厉害。 到达公馆,佣人早已接到通知等候,顾宸渊径直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下脚步,侧头对跟在身后的林深说:“自己去客房休息,额头别沾水。”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惯常的疏离,但最后那句突兀的嘱咐,却让林深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是。” 顾宸渊没再说什么,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门轻轻合上,将两人隔开。 佣人引着林深来到二楼一间客房,房间很大,布置简洁奢华,带着顾宸渊一贯的冷感审美。 林深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许润皿认出了他,顾宸渊起了疑心,前路似乎布满了荆棘,而他只能赤脚前行。 顾宸渊的书房隔音极好,厚重的实木门一关,便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他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复古的黄铜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域,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没有立刻处理电脑里堆积的邮件,也没有翻阅桌上那份亟待审阅的并购案,他只是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没有移动。 许润皿今晚的举动,林深的反应,以及两人之间那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像一团乱麻,萦绕在他心头。 “小若…”顾宸渊呢喃着,他闭上眼,试图在空白的记忆深处搜寻任何与“许若皿”这个名字相关的碎片,却依旧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隐约的暗含钝痛的虚无。 医生说他丢失的记忆并不重要,是车祸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可此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要撕开那层迷雾,七年前,他还在国内,不会不知道有许若皿这号人物。 他睁开眼,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沉稳恭敬的男声:“顾总。” “沈慕,”顾宸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查两件事。” “您吩咐。” “第一,详细查许家,特别是七年前许若皿的所有信息,包括‘意外’前后的细节。”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布置一项普通的商业调查。 电话那头的沈慕似乎停顿了半秒,才应道:“明白。第二件呢?” 顾宸渊的目光转向书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客房里的那个人:“第二,重新核查林深的所有背景,特别是七年前的轨迹。任何疑点立刻告诉我。” “是,顾总。”沈慕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挂断电话,顾宸渊重新靠回椅背,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他知道这样做可能有些逾越,甚至有些失控,但一种强烈的直觉,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带着对那个谜团答案的渴望,驱使他打破了惯例。 夜色深沉,公馆内,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在各自的孤光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者,是另一场风暴的降临。 第20章 宁静 城南的咖啡馆里飘着浓郁的焦糖香,玻璃窗将晨间的喧嚣隔在外面,阳光透过薄雾,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泽刚落座,就把手机放在陆璟明面前,指尖重重戳着屏幕:“你自己看,昨晚的大戏,错过悔一年。” 屏幕上是昨晚晚宴外的照片,林深靠在墙角,额角淌血,许润皿站在他面前,姿态带着明显的挑衅,而顾宸渊的身影刚出现在宴会厅门口,侧脸冷硬。 “许润皿够疯的。”沈泽喝了口拿铁,语气兴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林深往墙角怼,额角撞在玻璃摆件上,血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你是没见那场面,看着都疼。” 陆璟明盯着照片里林深苍白的侧脸和蜿蜒的血痕,他昨晚被家里紧急事务绊住,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后来呢?”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火气。 “宸渊过去了。”沈泽放下杯子,“那气场没得说,许润皿还想装模作样,说什么林深像他弟,在闹着玩,还一口一个小若呢,宸渊一句‘你配跟我的人闹着玩?’直接把他噎在原地,脸都绿了。”他啧啧两声,“你没看见许润皿当时那表情,精彩得很。” 陆璟明眉峰紧锁,许润皿绝对认出来了,那些话估计就是扔给顾宸渊的钩子。 “林深呢?他什么反应?”陆璟明追问。 “没怎么说,看着挺冷静的,就是脸白得吓人。”沈泽回忆着,“后来宸渊直接把他带走了,不过说真的,林深那脸也真邪门,左边那么狰狞,右边骨相却绝了,跟那许若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许润皿死咬着不放。” 陆璟明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压住火,低声骂道:“许润皿这疯子,故意找事呢?” 沈泽挑眉,狐疑地看他:“你跟林深很熟?” “不熟。”陆璟明收敛表情,“但他是宸渊现在贴身用的人,许润皿动他,不就是打宸渊的脸,手段还这么下作。”他之前就怀疑许若皿是被自家人下的黑手,这一看,不就是实锤,看来许润皿的目标从来不是顾宸渊,是林深,是许若皿。 沈泽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随即凑近,压低嗓音,带着分享秘辛的兴奋:“不过宸渊护着他那架势,是真少见。换了别人,顶多让陈默处理,听说还亲自带医院去,那眼神,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我看这回,咱们顾少是来真的了。” 陆璟明端起凉掉的咖啡灌了一口,苦涩味直冲喉咙。 昨晚那情形,以顾宸渊的敏锐,不起疑才怪,许润皿的话,林深的反应,还有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足够顾宸渊顺藤摸瓜了。 “对了,”沈泽像是刚想起什么,又凑近了些,“我收到风声,许润皿那边,今天一早就撒出人手,在摸林深的底,动作不小。” “他查这个干什么?”陆璟明皱眉。 “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林深碍眼,想找点麻烦?也可能是真魔怔了,觉得像他弟弟就非查不可。”沈泽耸耸肩,“不过林深背景不是挺干净么?之前咱们顺手查过,没什么特别的。” 陆璟明没接话,脑子里乱成一团,“我有急事,先走。”他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走。 “哎,不是说好晚点去南山赛车吗?”沈泽在后面喊。 陆璟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坐进车里,他立刻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陆先生?”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陆璟明语气担忧,“许润皿是不是认出你了?他之前那些小动作也是冲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深的声音才平稳传来:“皮外伤,顾总让我在公馆休息,陆先生,我没事。” 陆璟明心一紧,“他问你什么了没?” “没有,只是养伤。”林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别担心,我能应付。” “应付?许润皿已经指名道姓地试探你了,他就是在给顾宸渊递话,顾宸渊肯定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有你跟许润皿到底怎么回事?七年前是不是也是他…”陆璟明一连串问出口。 “陆先生!”林深罕见地提高了声调,打断了他,随即又放缓,“别问了,他是冲我来的。” “顾宸渊查下去,就瞒不住了你知道吗?” 听筒里的电流声骤然清晰,林深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来公馆找你。” “别来,”林深立刻拒绝,“顾总还在,你来太刻意了,等我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陆璟明靠在椅背上,胸口发闷,他看了眼手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发动车子,驶向城西。 顾氏公馆里,林深挂了电话,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起身洗漱。 下楼时,佣人已经备好早餐,顾宸渊坐在长桌一端,穿着黑色丝质衬衫,指尖在平板上滑动,晨光斜照,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目光掠过林深额角的纱布。 “顾总早。”林深低声问候,在长桌另一端坐下。 “嗯。”顾宸渊应了一声,“伤口怎么样?” “没事了,谢谢顾总关心。”林深拿起牛奶杯,指尖微凉。 早餐是精致的西式简餐,两人之间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餐厅笼罩。 林深低着头,只专注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煎蛋,忽然,顾宸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你用刀叉的姿势,很标准。” 林深面上不动声色:“以前在安保公司培训过礼仪。”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顾宸渊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今天留在公馆,不要外出。” 林深指尖微僵:“我的伤不影响工作,据点还有事…” “需要我重复?”顾宸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威压,他抬眼,目光再次锁定林深,这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苏医生下午来复查,另外,书桌上有几份安防流程,需要你核对。”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 林深垂下眼睫:“是,顾总。” 顾宸渊没再说什么,用完早餐便起身离开。 林深站在门口,看着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驶出公馆大门,消失在林荫道尽头,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 下午,苏医生准时到来。 “恢复得不错。”苏医生一边换药一边说,“不过这几天还是要注意,伤口尽量别碰水。” “谢谢医生。”林深低声说。 苏医生收拾好医药箱,随意地闲聊:“顾总很关心你的伤,早上还特意打电话来嘱咐我仔细看看。” 林深指尖蜷缩了一下,只应了一声:“给顾总添麻烦了。” 送走苏医生,林深站在窗边,公馆的花园修剪得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冷清,他下意识摸了摸纱布,最终抿了抿嘴角返回了桌前。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楼办公室。 顾宸渊面前站着周延和沈慕。 “顾总,您要的资料。”周延将加密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上是许氏集团近年来的明面商业动向和家族成员公开信息,详尽却并无太多异常。 顾宸渊划过屏幕,语气听不出情绪:“许家这几年,倒是装的挺安分。” 沈慕上前一步,声音压低:“许家内部并非如此,许润皿接手后,排除异己,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许老先生,近五年深居简出,几乎不再露面,有传言说他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出了严重问题,许夫人则常年待在国外,很少回国。” 顾宸渊抬眼:“许若皿‘意外’前后的具体细节?” 沈慕微微蹙眉,这是他为数不多会显露的表情:“关于许二少的‘意外’,消息被封锁得很彻底,公开说法是七年前失足坠崖,遗体未曾找到,但当时许家并未大规模搜寻,葬礼办的也很仓促,我们的人正在尝试接触知情人,但很多人要么被打发走了,要么三缄其口,需要时间。” “加快速度。”顾宸渊声音冷了几分,“当时和许若皿关系密切的人,逐一排查。” “是。”沈慕继续汇报,“另外,按照您的指示,对林深先生的背景进行了二次核查,他目前的身份信息毫无破绽,应该是被高手处理过,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城西,身手好,懂规矩,但来历成谜,所有与他有交集的人,都只知道他现在的信息,再往前,一片空白。” 顾宸渊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一个来历成谜的人,偏偏和消失的许若皿有着惊人相似的骨相,还被许润皿一口喊出“小若”。 “继续查。”顾宸渊抬起头,语气冷硬,“无论多难,都要查下去,林深的过去,许若皿的‘意外’,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明白。”沈慕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延还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开口:“顾总,下午和宏盛的会议……” “照常。”顾宸渊说道,“准备一下,我十分钟后过去。” “好的。”周延也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顾宸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的城市。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璟明的消息:「在哪呢?」 顾宸渊看了一眼,回复:「公司」 「哦」 顾宸渊收起手机。 黑鸦据点楼下,陆璟明的车里。 他刚准备去找顾宸渊,却先一步接到了周延打来的电话,果然,和他预感的一样,顾宸渊不仅动用了沈慕这把藏在暗处的利刃,而且在双线并进,既在查许若皿那个被粉饰的“意外”,更在重新深挖林深的根底。 七年前的画面涌入脑海,医院惨白的灯光,急救室门开合时惊心动魄的声响,顾宸渊手腕上层层渗血的纱布,以及他醒来后那双彻底失去光彩,只剩下无边死寂的空洞眼眸。 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冲去找顾宸渊,继续编造谎言,动用所有关系阻止沈慕查下去。 他怕。 他怕那个用了七年时间、无数药物才勉强拼凑起来的顾宸渊,在触碰到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时,再次彻底碎裂,万劫不复。 他承担不起第二次失去兄弟的风险。 指尖按亮屏幕,与顾宸渊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个“哦”字上,他的拇指悬在呼叫键上,微微颤抖。 可下一秒,林深的脸又在他眼前闪过,额角的疤痕,替他挡刀时义无反顾的眼神,还有这些日子里的沉默与隐忍。 他有什么权利? 他有什么权利替顾宸渊决定要不要知道真相?有什么权利替林深决定要不要被记起? 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在七年前就已刻入骨血,失忆也未能斩断。他自以为是的“保护”,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傲慢的剥夺。 沉重的无力感淹没了陆璟明,他颓然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痛苦的脸。 傍晚时分,顾宸渊提前回到了公馆。 他走进客厅时,林深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文件,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的纱布格外醒目,他看得专注,没立刻察觉顾宸渊进来。 顾宸渊没有出声,目光扫过林深低垂的脖颈,那截皮肤在光下显得脆弱,他忽然想起昨夜医院里,碘伏擦过伤口时,林深下意识抿紧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核对得怎么样?”顾宸渊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深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文件滑落了一些:“顾总。”他迅速捡起,“基本看完了,有几处细节需要跟陈哥再确认。” “嗯,明天再对。”顾宸渊走近几步,视线落在他额角,“医生下午来看过怎么说?” “说恢复得很好。”林深下意识偏了偏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顾宸渊的眼睛,他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昨晚,”顾宸渊看着他,语气像是随口一问,“许润皿为什么叫你‘小若’?” 空气瞬间凝滞。 林深捏着文件的指节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总认错人了。”再抬头时,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困惑,“可能我确实和他弟弟有几分相似,他当时情绪激动,认错了。” “是吗。”顾宸渊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这种奇怪的转变让林深更加警惕,他几乎立刻拒绝:“不用麻烦,顾总,我随便吃点就好。” “鸽子汤好了,有利于伤口恢复。”顾宸渊却已经做了决定。 他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林深站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顾宸渊的关心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每一分靠近都让他既贪恋又恐惧。 深夜,公馆万籁俱寂。 顾宸渊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客房门外,里面没有任何声响,灯也早已熄了,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就那样站着,仿佛能透过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板,感知到里面的人细微而紧绷的呼吸。 而门内,林深也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直直地看着装饰华丽却冰冷的天花板,直到窗外墨黑的天色一点点透出光亮。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最是磨人,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第7章 许家 铂悦酒店套房内,陈默看着林深,眉头拧紧:“顾总特意交代要穿得体面些,你就准备穿这个?” 林深没吭声,抬手脱下了黑色的连帽衫。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意外地让他少了些混迹底层的糙砺感。只是左脸的疤痕依旧狰狞,额角的新伤还结着薄痂。 他走到镜前,从口袋里摸出那片熟悉的美工刀碎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昨晚他想了一夜,宴会人多眼杂,右半边脸太过惹眼,迟早会被人认出他是许若皿。 他闭上眼,将锋利的碎片抵上额角。尖锐的疼痛瞬间刺入神经,让他指尖微颤,但动作却没停。 他又划下两道细痕,血珠迅速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滑,他用干净的纸巾按了按,看着镜中的自己,新添的伤痕虽不深,却彻底破坏了右脸残存的精致,与左脸的旧疤连成一片,只剩下令人不不愿意多看的“丑陋”。 那个叫许若皿的少年的影子,终于被彻底掩盖了。 “你干嘛?”陈默吓了一跳:“好好的脸,你怎么还自己划了?” 林深把碎片收回口袋,语气依旧冷淡:“太显眼,麻烦。” 陈默愣了愣,没再追问:“走吧,顾总和陆先生已经在楼下了。” 林深“嗯”了一声,套上西装外套,把领口往上拉了拉,才跟着陈默往楼下走。 酒店门口,顾宸渊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清冷矜贵。陆璟明则穿着亮色休闲西装,懒洋洋地靠在车边。 看见林深走来,陆璟明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脸上,瞳孔骤然一缩,但很快挤出笑容打趣:“可算来了,再晚点,顾大少该不耐烦了。” 顾宸渊的视线扫过林深,在他脸颊的新伤上停顿了一瞬,“又受伤了?” “不小心。”林深垂眼,依旧是这个万能的借口。 顾宸渊没再追问,转身步入酒店。 陆璟明趁机凑近林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气音:“你疯了?怎么又弄成这样?” “怕被认出来。”林深目视前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璟明张了张嘴,没再多说,这人是真狠,对自己也能下的了手。 宴会在酒店三楼,水晶灯折射出耀眼的光,顾宸渊一进去,就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他应付了几句,便带着林深往角落走,那里等着跟黑鸦合作的帮派头目赵坤。 赵坤四十岁,穿着黑色西装,脸上带着刀疤,看着就不好惹,正是之前跟顾宸渊谈城西货场合作的人,心思向来不正。 “顾总,您可算来了。”赵坤笑着递烟。 顾宸渊没接,直接坐下:“货场的细节,最后确认一遍。” 林深沉默地立在顾宸渊身后,如同背景。谈判进行了二十多分钟,一切顺利。就在以为事情将圆满结束时,赵坤却突然将目光转向林深,上下打量一番,咧嘴笑道: “顾总,您这位保镖…长得可真有点意思。我怎么瞧着,右边脸的轮廓,有点像以前的许家二少啊?” 这话一出,原本低声交谈的氛围瞬间凝固,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 陆璟明端着的酒杯顿在半空。 顾宸渊却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氛围,只皱了皱眉,眼神里满是疑惑:“许家二少?” 赵坤一愣,似乎没想到顾宸渊竟然不知道,随即笑着解释:“就是许若皿啊!当年在圈里可是个风云人物,许老爷子当眼珠子疼的,长得那叫一个出挑,跟个小太阳似的,可惜喽,”他咂咂嘴,“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听许家的人说是出意外没了,我刚就是觉得,您这保镖的侧脸,跟他还挺像。” 顾宸渊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林深,落在他右脸上,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地空了一下,许若皿?这个名字,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分毫,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闷。 林深垂着眼,避开了那道探究的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仿若未闻。 赵坤像是没察觉到异样,又哈哈一笑找补:“不过也就是轮廓有点像!气质可差远了!那位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您这位兄弟,嘿,挺酷。” 陆璟明立刻起身,热络地揽住赵坤的肩膀:“赵哥,您这眼神可真够毒的,不过圈子里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是吧?你跟顾总第一次合作,这可是大好事,我敬您一杯。” 他一边说,一边给赵坤使了个眼色,又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顾宸渊,示意他别再多问。 顾宸渊收回目光,心里的疑惑还没散,却也没再追问,他对许家的事本就没兴趣,若不是赵坤提起,他甚至不知道还有个许家二少。 晚间下了一阵小雨,空气里还裹着淡淡的湿润气息。 车停在别墅门口,顾宸渊侧头对林深说:“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早九点来接我。” 林深愣了一下,保镖通常要等到雇主休息才能离开,这待遇也未免太过宽松了,他没多问,只是点头:“好的,顾总。” 顾宸渊走进别墅,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暖光打在空旷的客厅里,家具和冷色调的装饰透着股疏离感,他住这儿快一个月,除了保洁阿姨定期来打扫,从没来过客人,连陆璟明都只敢在门口晃,不敢随便进来。 顾宸渊踢掉皮鞋,随手脱了外套,转身往浴室走,等洗完擦头发时,指尖无意间碰到手腕上的浅疤,脑海里突然窜出赵坤的话, “有点像许家二少,许若皿” “可惜喽,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名字,却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心口,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本就优越的五官愈发清晰,他向来对旁人的容貌不甚在意,毕竟自己生得极好,这些年在国内外见过的美人更是不计其数,可不知怎的,赵坤的话和记忆中林深那张矛盾的脸重叠在一起,竟勾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好奇。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敲下了“许若皿”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却少得可怜,只有几条七年前的旧闻,还是“许氏集团二少出席校园活动”的简短报道,配的照片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脸都看不清。 往下翻,全是无关的内容,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顾宸渊皱眉,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了敲。 以许家当年的家世,哪怕现在没落了,也不该只有这么点资料,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刻意抹去了痕迹。 是谁做的?许家人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他本就不是爱追根究底的性子,尤其是对无关的人和事,可看着屏幕上寥寥几条没用的信息,心里的疑惑却没散,反而更浓了些。 他想起林深的脸,连带着疤都让人印象深刻,那许若皿本人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从不为旁人的容貌费心思,可偏偏因为那句“像许若皿”,就忍不住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好奇。 顾宸渊关掉无用的搜索结果,目光重新落回“许若皿”三个字上。 次日清晨,林深等在别墅门口,他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脸上的疤还没结痂,被他用浅色的创可贴轻轻遮了一角。 没等两分钟,门就开了,顾宸渊穿着一身深色西装,从里面走出来,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冲淡了些许冷意,却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高贵。 他看见林深,目光先落在他脸上的创可贴上,“脸还疼?” “不疼。”林深别开眼,“车准备好了。” 顾宸渊“嗯”了一声,却没动,反而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昨天赵坤说的许若皿,你听说过么?” 这话像颗石子,猛地砸进林深心里,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抬起头,语气平淡:“没听过,道上混的,大多记帮派名字,很少提世家子弟的名字。” 他不敢多说,生怕泄露一丝情绪。 “哟,一大早聊什么呢?”陆璟明开着扎眼的跑车适时出现,笑嘻嘻地打断。 顾宸渊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们吃早饭啊!”陆璟明推开车门下来,凑到两人中间,故意把林深往旁边拉了拉,挡住顾宸渊的目光,“你刚回国,天天吃酒店的早餐,多腻啊!我带你去吃点接地气的,林深也一块呗。” 林深没动,只是悄悄往后退了退,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谢谢陆先生,不用了,我不饿。” “不饿也吃。”陆璟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跑车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对顾宸渊说,“你也来啊,别给我跑了。” 顾宸渊看着两人的背影,没接话。 早餐店在城南的老巷子里,不大,却很热闹,陆璟明点了满满一桌,推了好几个菜到林深面前:“林深,你这瘦胳膊瘦腿的,得多吃点。” 林深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碗里的粥,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顾宸渊坐在他对面,也没怎么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深身上。 吃完早饭,顾宸渊让林深开车送他去公司,陆璟明本想跟着,却被顾宸渊以“你公司还有事”为由赶走了。 车里安静下来,顾宸渊靠在后座上,拿出手机,给周延发了条信息: “查一个人。许家二少许若皿。要详细。” “收到,顾总。” 他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前座林深的背影上。 林深握着方向盘,脊背挺得笔直,顾宸渊看着他,总觉得林深好像看着太过紧张了些,尤其是在他问某些问题的时候。 “顾总,快到公司了。”林深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宸渊“嗯”了一声,收回目光。 车停在顾氏集团楼下,林深下车,绕到后座,给顾宸渊拉开车门。 顾宸渊下车时,无意间碰到林深的手,指尖传来一阵冰凉,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林深,林深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低着头,没看他,侧脸依旧冷淡。 顾宸渊没立刻进去,只看着他,补了一句:“中午来找我,一起吃饭。” 林深愣了一下,刚想拒绝,就看见顾宸渊已经转身往大楼里走,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办公室里,周延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关于许若皿的信息,比预想的还要少,干净得像是被人彻底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这件事,恐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