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术刀不可能是中二萌妹》 1、高处坠落伤 “结束,缝皮。” 程昭直起腰,往手术台外退开两步,巡回护士替她解开背后的系带。 左手往右肩一扯,墨绿色的手术衣连同沾血的手套一起脱下,被扔进脏衣篓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台上的一助连持针器都还没拿起。 “啊,程老师,我缝吗?” 程昭头也不抬,在手术记录单上唰唰签下名字:“怎么,进修了一年,皮都不会缝了?m国就这个水平?” “人家可是大明星,我怕缝丑了,还是您来吧。” 程昭斜睨了一眼露着白骨的头皮:“嫌丑就戴假发,本来头发也不多,上电视怪磕碜的。” “噗嗤——”手术室里响起了护士的轻笑声。程主任这张嘴虽然刻薄了些,不过她的手术水平即使是在精英云集的医院里,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操作干净利落,过程赏心悦目,手术室护士要是想跟程主任的台,还得请护士长喝奶茶呢。 “刘主任电话!”护士把亮起的手机递给程昭,她直接挂了揣进裤兜。 护士倒吸一口冷气。 神外科主任刘仁辉一把年纪,心眼却小,容不下对他有威胁的人,偏偏程昭是医院里晋升最快的医生,还不到30岁,就已经是副主任兼硕士研究生导师了,要知道,很多医生在这个年纪,连主治都还没聘上呢! 程昭神外圣手的名声在外,找她做手术的人络绎不绝,这位大明星还是刘仁辉一个八竿子外的远亲,结果指名要程昭开刀,可给刘大主任气得不轻,天天在科室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的。 程昭挂电话倒不是要给刘仁辉什么脸色看,纯粹是她本来结束手术也要去办公室找他,打电话效率低下,她不喜欢。 “辞职?你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科主任办公室内,刘仁辉捏着手写的辞职信,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有一丝暗喜。 走了才好呢,她再不走,整个神经外科都要姓程了! 还没换下洗手衣的程昭双手插兜,点了点头:“科室风气我不太喜欢,想换个环境。” 这话听在刘仁辉耳朵里,像是在点他收回扣的事,他瞬间变了脸色,心虚地大声嚷嚷起来:“科室风气怎么了?咱们科可是市重点学科!还供不起你这尊菩萨了是吧?!” 程昭对钱看得淡,对手术倒是要求极高,一会儿要换器械,一会儿要换耗材,那可都是给他上供的钱袋子,就指望着退休前多捞几把呢! 虽说现在神外一半的病人都是冲着程昭的名气来的,她要是走了,科里收入得砍掉大半,但他收起回扣来倒是不用再畏手畏脚了。 想到这里,刘仁辉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咳嗽两声,做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你当我不敢批这个辞职申请?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批!你有本事就别回来,看看出了这个医院门,还有谁tmd认识你程昭!”他装得气势汹汹,眼角眉梢却已经克制不住飞舞起来了。 程昭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淡淡道:“行……” 她刚开口,病房走廊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广播。 “急诊,外科333。” “急诊,外科333。” 同一时间,刘仁辉的手机响起。 “喂,杨主任……哦,这样……程昭?她、她在啊……行,行,我让她马上来。”挂了电话,刘仁辉面色难看到跟吃了屎一样,语气却和缓起来,“程昭,现在立刻去急诊,杨主任指名你去。” 程昭没动:“你好像已经批准我的辞职申请了。” 刘仁辉一句脏话堵在喉咙里,喉结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吞了下去,发出一个古怪的咕噜声。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憋得要炸了,但面上还得挤出笑来:“程昭,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再说就算我批了你的申请,人事那边没通过,你还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有听从科室协调的义务。现在、去急诊。”他最后几个字是磨着牙缝硬挤出来的。 看着他那张似哭似笑的丑脸,程昭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刘仁辉不放心地追到门口:“喂,你是会去的吧?你不会转头就出医院了吧!” 护士们好奇地探出头来,她们刚刚就在门口吃瓜,现在看刘主任这副样子,更是叽叽喳喳八卦起来。 “交头接耳说什么呢?干活去!被我抓到说小话的,统统扣绩效!扣光!” 此刻急诊大厅里的医护已经按演练时的顺序整齐地排好了八列,程昭出现在拐角,急诊主任杨美兰一见她就稍松了口气,小跑着把她拽到队伍最前面,拿着红色袖章往她胳膊上别。 “高处坠落伤,你负责红1号病人。”她语调短促但清晰,带着急诊特有的雷厉风行。 333的广播代码响起,意味着突发群体伤事件,往往有多个患者被120送进急诊,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分配好医护,按病情轻重进行救治。 红色代表生命垂危的病人,数字代表病人的轻重顺序,红1号意味着他是这一批群体伤里最重的病人。 高处坠落导致脑部血管破裂,形成脑血肿是最严重的一种情况,如果出血量大,需要紧急开颅手术,程昭是杨美兰心中最有把握的人。 她来了,杨美兰悬着的心就能先放下三分。 程昭点点头,没说一句废话,就掏出手电筒开始检查瞳孔,一边查体一边口头给护士下医嘱。 反应之快,仿佛没有经过思考,但杨美兰知道,她比谁都想得更精准全面,对人体了如指掌,而且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比如ct片子还没出来,她就已经联系好手术室,备齐所有材料,待片子出来看了一眼,就立刻推着病人进了手术室。 患者颅内出血超过300毫升,颅内压急剧升高,脑干被挤压变形,情况极其危急,时间就是生命,手术刻不容缓。 要是换了刘仁辉在场,肯定是先跟家属讲明利害,暗示希望渺茫,不如趁早放弃,省得人财两空。 但程昭从不这么做,跟家属谈话是助手的事,她只负责跟死神赛跑。 而她,总能跑赢。 急诊大厅里忙着一片,人声嘈杂,医护们在争分夺秒抢救,赶来的家属们已经哭成了泪人。 没人知道这些在附近电子厂上班的工人为什么在同一时间集体跳楼,记者们蜂拥而至,围堵在急诊大门口,被保安架起警戒线拦住,无数快门闪烁,期望捕捉一个燃爆大众眼球的社会新闻。 “杨主任!2号病人也需要开颅手术!”负责2号病人的医生叫住了在急诊留观室巡视的杨美兰。 “好,我立刻安排手术室。” 医生面露窘色:“可我没把握,他出血量太大了……” 杨美兰眉头一拧:“那你们神外还有谁?刘——” 刚提了个头,她就把到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那个老油条她还不知道吗?仗着资历老跟一点裙带关系,占了个神外科主任的位子,手术做得一塌糊涂,早年还有个“神外活阎王”的黑称,这几年都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的理由推脱手术,倒是把神外的死亡率给降下来两倍。 程昭!几乎是在否定刘仁辉的同时,这个名字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如果她都不行,那就没有人行了。 “也我做?”手术室内,心电监护哔哔哔地响着警报,程昭不得不拔高声音,才能跟电话里的人沟通。 听着另一个病人的病情汇报,丝毫没有影响她手下的动作,脑组织受压塌陷明显,硬膜血管多处渗血,她必须极度精细地操作,不能给脆弱的脑组织带来二次损伤。 “打开ct给我看一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赤红的脑组织,迅速而仔细地清除血肿。 “啊,谁的?”坐在电脑前的护士一脸茫然。 杨美兰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大声地报给她患者的病历号。 护士一边输入,一边心里犯着嘀咕,这是要干嘛,一台手术还没完,就要看下一台了?程主任是超人吗? 电凝刀点掉几个出血点,伴随着糊味,脑内已没有肉眼可见的出血。 程昭隔着两米,看电脑屏幕上的ct影像,指挥护士一张张翻页。 “让他们做好前期准备,10分钟后我过去。” “什么?!”台上的一助傻眼,“程主任,我们这里10分钟不可能结束!” “我知道,这两台,我同时做。” —————— “草,怎么那么牛逼啊,我的天呐!”刚下手术的神外主治孙润,一边洗手一边跟身旁的同事感叹,“你都不知道我们程主任有多帅啊,手术衣哐的一脱就出去了……” “谁家手术衣哐着脱的……”同事忍不住吐槽。 “别打岔!她就这么来回着,把两台都做了!这种程度的脑出血,光一台就够我学5年的,她同时开两台啊!什么概念?doublekill啊!哎呀,能跟在程主任手下,我也太幸福了吧~”他的星星眼亮瞎了旁人。 “嘶,真够肉麻的,我怎么听说,她要离职啊,别是跳槽去首一了吧?” “什么?!”孙润脸色瞬间转为天塌了般的惨白。 同一时刻,院长室内,程昭和刘仁辉分坐在沙发的两端。 “来,喝茶,刚下手术,肯定累坏了。”院长刚才在柜子里挑选了一番,咬咬牙拿出自己最贵的武夷山大红袍,给程昭泡了一杯茶。 程昭礼貌接过,但没喝:“院长,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走了。” 院长内心尖叫起来:什么叫没问题?多的是问题啊!这么爆炸的社会新闻,都等不到明天发酵,就会血洗今晚的头版头条,到时候承接了最危重病人手术的程昭,将会名声大噪,不知道多少医院要来挖墙脚,结果人家要被科室排挤走了? 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是把他们医院的脸都给打肿了吗?!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边说边狠狠瞪了一眼刘仁辉,后者从接到急诊电话开始,就是一副大势已去生无可恋的样子了,“这样啊,程昭,你看刘主任年纪也比较大了,再过几年就退休了,神外科都得靠你撑起来,要不你先上手科主任事务熟悉一下?” 这就是暗示要扶她上位了。 刘仁辉脸色阴沉,但一声没吭。 “不必了,科主任事太多,影响我做手术。”程昭语气真诚。 “那这样,绩效待遇方面我再给你提一提,确实临床工作也比较重,我现在就让财务科出一份新的绩效方案给你,怎么样?”见程昭毫无波动,他赶紧又加了一句,“不满意可以提,保证改到你满意为止。” 程昭摸了摸肚子,连着上了三台手术,她有点饿了。做手术的时候太过专心没觉得,院长这些车轱辘话倒是给她说饿了。 “我想吃饭。” “没问题,没问题!”她提要求,院长反倒觉得有戏,“想吃什么?波龙还是帝王蟹?哎我知道一家融合私房菜不错……” “最近不是严抓医疗腐败吗?” “哦哦,对,我开玩笑呢,哈哈哈……我让食堂给你做几个小炒?” “不用了。“程昭放下一口没动的茶,站起身来,“院长,我有点累了,先回家了。” “哎哎,别走啊,你这辞职信拿回去啊!” 程昭摆摆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明天再说。” 走出院长室门的瞬间,她的身影虚晃了一下,但谁都没有注意。心尖区传来一阵异常的悸动感,她归结为自己太饿了。 程昭的家不远,就在医院附近2公里,骑个共享单车几分钟就到了。出医院的时候她在手机上点好了外卖,回家洗个澡,刚好吃上。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洗完澡的程昭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怎么感觉今天的脸格外弹嫩,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呢? 正在她端详镜中的自己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算算时间,应该是点的外卖到了。 开门前,程昭看了一眼门上的猫眼,穿着外卖制服的人也正透过猫眼往屋里瞧。 虽然这种窥探让人有点不舒服,但她开门时,依然保持了礼貌:“谢谢——诶?” 闪着寒光的刀尖冲她面门刺来。《 》 2、躁狂症 程昭的第一反应是去关门,但那人力气颇大,撑住了门板,她只能凭借多年手术台上练出来的反应力,闪身避开水果刀。 什么情况?! 一刀劈空,门外穿着外卖服的年轻男人,表情癫狂,嘴里啊啊叫着,又朝她举起了刀。 程昭来不及细想,操起门边的长柄雨伞去挡。刀刃刺穿伞面,砍在雨伞结实的金属骨架上,发出“铛——”的响声。 “md步梯楼!又是步梯楼,老子又要超时了!啊啊啊啊!”他咆哮着,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球上爬出血丝,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看起来滑稽又恐怖。 还真是外卖员啊?程昭一愣,她刚还以为是伪装成外卖员的疯子杀人狂呢,不过随身带刀的外卖员,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吧? 刀被伞骨的结构卡住,一时间僵持住了,外卖员嘴里骂骂咧咧,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违停?不停车我怎么送?狗保安,去死去死去死!催催催,催尼玛催,赶着上坟啊傻x……” 听起来这是送外卖压力太大,被逼疯了? 外卖员越骂越凶,唾沫星子四溅,程昭嫌弃地后退一步,倒给了水果刀松动的空间,他拔出刀来,瞪着猩红的双眼就朝程昭袭来。 刀尖已经逼近眼前一寸,危急时刻程昭大喊一声:“我给打赏!” 这句话像是什么咒语,握着刀柄的手硬生生收住了。 见这招有用,程昭立刻加码道:“我打100给你,现在就打,你别动,我去拿手机!” 外卖员胸廓还在剧烈起伏着,但神色慢慢平静下来,水果刀也一点一点放了下来。 程昭赶紧转身跑回房间拿手机。 在打110报警和外卖打赏之间,她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决定做一个守信的人。 主要也是怕警察来得不够快。 “我打了啊,你看收到没有?” 提示音响起,脖子上挂着的手机屏幕亮起。外卖员一手拿着刀,一手赶紧捞起手机来看。 看的时候,鼻涕流给嘴里,他用力吸了吸,发现吸不上来,改用手背去抹。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刀刃差点往自己脸上招呼,还好他及时发现,直接扔了水果刀,刀砸在玄关的地板上,给地板砸出了一个小坑。 程昭没顾上心疼地板,只觉得这下小命应该保住了。 外卖员确认了打赏到账,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擦脸,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憨笑:“谢、谢谢啊,这是您的外卖,请收——哎我外卖呢?” 他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眼神渐渐变得惊恐起来,开始喃喃自语:“我外卖呢?外卖呢?外卖呢……丢餐了、又丢餐了……不对,谁偷我外卖了,贱人、小偷……杀了、杀了他们……” 眼见着他表情又神经质起来,程昭赶紧打住:“你给我了呀!” 他抬起来头来,眼里透着一股清澈的迷茫:“我,我给您了吗?” 程昭拼命点头:“给了给了,我都吃完了,特别好吃,下次还点!” ——个屁啊,她再也不敢点外卖了好吗?!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没超时,太好了……那、那您能给个好评吗?” 他那双震颤不已的眸子盯着程昭,表情充满病态的期待。 “当然,没问题!五星好评加100字长评!”程昭拍拍胸脯,“我等会儿再追加100打赏!” 他看起来非常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哎呦,不用不用,太多了,您给个好评就行了,谢谢、谢谢……” 他的眼睛斜到眼角,几乎都快要掉出来,在使劲窥视她的屏幕。 程昭被盯得毛骨悚然,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小区外来人员停车限时的,你别超时了啊!” “对对对,对对对……”他如梦初醒,用力砸了一拳自己的脑袋,力道之大,程昭都怕他砸出脑震荡来,“我得马上送下一单……记得给好评啊亲!” “嗯嗯嗯!”程昭见他转身离开,赶紧关上门,把门锁好。 然后脚下一软,瘫坐在了玄关地上。 虽然作为医生,她见过无数的生死,但自己还是第一次离死神这么近。 “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难以平静下来,心率奔着200去了。 肾上腺素和皮质醇使她双手无法克制地颤抖,她艰难地在手机上按下110。 “好的,了解了。”听到警局接线员温和的声音,她的心率慢慢降了下来。 “我们会派人去抓捕他的,最近此类事件高发,外卖提示您没看到吗?” “什么提示?” “拿外卖之前都要先确认外卖员的理智值的,低于60不能开门。” “什么……理智值?” 接线员的语气带了点责备:“夏季气温高,躁狂症发病率飙升到第一了,警力有限,你们自己也要注意防范的呀,又不可能每人安排一个保镖。” 程昭还想再问什么,电话却已经被挂掉了。 怎么感觉这接线员,脾气也不是很好啊。 程昭点开外卖界面,发现确实首页就滚动着巨大的警示语:外卖到达先别急,确保理智为第一。 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她的心头。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在外卖软件见过这句话。 仔细看看,似乎这个手机的界面有多处变化。她把手机熄屏,再放到面前。 面容识别很丝滑地解锁了。 这是她的手机没错啊。但是怎么多了很多奇怪的应用:一键就医、呼吸冥想、药品申请……大多都跟医疗和精神有关。 正在她一个个应用点进去看时,手机屏幕中央弹出大大的提示框——理智值数据中断超过1小时,请尽快佩戴手环! 手环又是什么? 更大的提示框覆盖了上一个——请尽快佩戴手环!!! 为了方便手术,她从来不戴任何首饰或是智能穿戴设备,家里也不会有手环啊。 但是那个提示框不断跳动,像是在催促。 程昭起身,然后倏地瞪大了眼睛。 不一样了,她家的布置都不一样了。虽然房子的布局没有变,但沙发颜色、冰箱位置、挂历款式全都变了!她回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 程昭突然发现,她记不清了,从医院出来到家里这段路,记忆非常模糊。因为又累又饿,她回家后什么都没注意,就直接去洗澡了。 她来到浴室,发现洗手台上,确实放着一个白色的手环,而她对此毫无印象。 手环放在左手腕上,立刻自动贴合,它差不多两指宽,薄得像一张纸,表面似乎覆了一层肤感膜,摸上去跟周围的皮肤没什么区别。 围住腕部血管处的手环滴滴闪着绿光,正面的屏幕亮起,显示出蓝色的字样:90。 这就是接线员说的理智值吗?这个值低于60,就意味着精神病发作? 程昭闭上眼,大脑快速分析着目前获得的信息。 有人在恶搞?出现幻觉了?还是—— 她穿越了? 程昭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正在播放的就是新闻频道,穿着白色西装的美女主播嘴巴一张一合:“……近期多家超市出现商品标签被贴上‘外星人监视器’的情况,经查实,是部分偏执型妄想症患者的发病行为,目前市场监管局已开启清理行动,请广大市民朋友购物时注意鉴别。” “……昨日天气预报频道的降雨阴谋论系被害妄想症员工的错误播报,现予以纠正……”女主播突然对着镜头皱起眉头,中指不客气地竖起,“我知道我长得漂亮还有钱,你们喜欢我是很自然的事,但能不能不要再骚扰我了啊!每个人都爱上我真是烦死了……” 两个工作人员冲上台,把她按住,导播紧急把信号切了,可能是没找到适合的播放画面,干脆直接黑屏了。 漆黑的电视屏幕上倒映出程昭迷茫的脸。 经过一番上网搜索,程昭终于确定了,自己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里,代替了原有的程昭。 半个多世纪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大流行导致这个世界上80%的人都患上了精神疾病。 这种病毒非常古怪,会催生患者的心理问题,从而更易患上精神疾病,但这个概率并非百分百,所以即使99%的人都携带病毒,也有大约20%的人不会表现出症状来。即使是罹患精神疾病的人,在不发作时,也能正常生活。 经过数十年的混乱,目前的社会勉强保持运转,每个公民都需要戴上监测理智程度的手环,手环数据会自动上传网络,80以上都算正常,低于70会收到就医提醒,并显示最近的精神病院,低于60会被强制送到医院治疗。 病毒的核酸至今未被成功分离,没有疫苗也没有治愈方法,只能靠精神科的治疗手段来稳定精神状态,导致现在大街上最多的就是精神病院和药店。 把手机内容整个翻看过后,她发现原主恰巧就是本市一家精神病院的住院医——没错,她从一个副主任直接降级到了最底层的住院医,还连带着年轻了好几岁,才刚20出头,入职医院都未满一年。 换句话说,还是个生瓜蛋子。 真是新奇的体验。 次日,站在医院大门前,程昭把楼顶上的医院灯牌念了整整三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院”? 这是正经医院吗?这名字就像精神病取的啊! 这家医院的地址跟她老东家一模一样,连医院大楼都长得差不多,但这个神经兮兮的院名让她望而却步了。 不是很想进去,真的。 “呦,程昭?” 她闻声回头,迎面走来的人倒熟悉,是总给她手术当助手的孙润。其实他的年纪比程昭还大一岁,不过刚考上主治没多久,在程昭面前都以学生自居,整天老师长老师短的,被他直呼姓名,倒是有点不习惯。 程昭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孙润脸色却不悦:“早饭呢?” “什么早饭?” 孙润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她:“装傻是吧?上次域里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这种废物早死了,叫你带早饭,是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的。” 程昭往前迈了一步,凑近他的脸细细端详。 他下意识地后退,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你干嘛?” 程昭:“你疯啦?”《 》 3、人格分裂症 “你才疯了,我理智值很正常!”孙润手腕一翻,给她看自己的手环,上面88的数字醒目。 程昭摇摇头:“指标正常,不代表脑子没问题,抽空做个ct看看吧。” “你才要做脑部ct呢!”他气急败坏道,然后眼珠一转,露出个坏笑,“哈,我忘了,你可没少做检查,不过可惜啊,没有一次检测的精神值是高于20的呦~” 精神值又是什么东西?跟理智值有关系吗? 见程昭不语,孙润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痛处,继续嘲讽道:“理论考试第一又怎样?你这么低的精神值,进医院就是个错误,不如趁早改行去送外卖,至少异变了也没威胁,还能评个优秀外卖员哈哈哈哈。” 程昭歪头,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孙润这么欠揍呢? “哑巴了?呵,反正这个月结束,你也要滚蛋了!”他恶狠狠道。 程昭:“哦。” “你——”孙润本来还想说几句,但程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啊啊啊,接班要来不及了!”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程昭还没看清来者,就被他一把拽走了。 “那傻x又在用嘴巴放屁了是吧?不就是抱了条大腿嘛,跟他自己多牛逼似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说话的青年看起来是个潮人,挑染了一头银发,炸毛发梢下面的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饰,言语间吐出来的舌头上也有一枚蓝宝石舌钉。 真的很难想象这种一看就是夜店王者的人会赶早八。 程昭很想离他远点,但对方大大咧咧地揽住了她,一股馥郁的香气冲进她的鼻子,酸甜的莓果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胡椒的辛辣。 非常特别,非常摇滚,非常的——不医生。 但他确实已经拉着程昭轻车熟路地跨越了小半个医院,这个方向……如果程昭没记错的话,是医院的120站点。 两人在120的小楼前站定,程昭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你是谁啊?” “呼~差一点就要扣钱了……你说什么?”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食指的第二指节上有个黑色的十字架。 程昭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摇滚潮人皱起眉头:“大清早的开什么玩笑,我蒋裕啊,你逗我玩儿呢?” 哦,原来叫蒋裕,她记下了。 “喏,手机拿着!”楼梯口走出来两个人,左边的人挽着低马尾,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古板,又有点文艺范,她把板砖似的值班手机隔空扔给蒋裕,“爻爻今天卜了一卦,大凶,我们下了班要赶紧回家待着了。” “真的假的?”一听是凶卦,蒋裕立刻把程昭的玩笑抛到了脑后,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怎么轮到我值班就大凶啊,今天不会要遇到c级任务吧?” 黑眼镜嗤笑道:“你出过c级吗?d级你都吃不消,得等急救支援了吧?真到那个级别,别说急诊了,连军方都要出动了。” “也是。”蒋裕的表情又chill起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另一个人开了口,她身形清瘦,面容姣好,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竟有几分古韵,“危机中往往藏着机遇,要是真能遇上个c级任务,那么高的基础分,哪怕是喝点汤,都够保住阿昭下个月不被辞退了。” 蒋裕翻了个白眼:“哇,明爻你也是真敢想,就程昭这么低的精神值,到了c级任务里,能保住小命就算万幸了,你还指望她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 “我为什么会被辞退?”程昭问。 “当然是因为你入职以来积分一直倒数第一啊。”黑眼镜回答得很自然。 “你又是谁?”她的问题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三道探究的视线都定格在她身上。 无形中,她被包围了。 “啧,刚才就想说了,你今天怪怪的哦。”蒋裕双手抱胸,摸了摸下巴。 明爻点点头:“是有点怪,气质好像都变了,你们见过她这种表情吗?” “问题这么多,失忆了?”黑框眼镜后的眼神犀利,像要把她看穿。 程昭耸耸肩,开门见山道:“我是穿越来的,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噗哈哈哈——”蒋裕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抖得耳坠叮叮当当的,“好冷的笑话!你不会是受了那个超扯的传言启发吧?没人会信的啦!” 黑眼镜抬手,把手背按在程昭的额头:“也没发烧啊,你少听那些人乱说。” 明爻:“虽然我们不能否认一些超自然现象确实存在,但是医院里有时空穿梭机这个传说,真的又蠢又无聊啊……” 程昭却是心念一动:“时空穿梭机?真的有吗?” 她可太想回去了! 蒋裕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仰起45度角望天:“都说了没人会信的,你正常一点啊程昭!” “时空穿梭机在哪里?” “你好执着啊……”黑眼镜无奈道,“这不是辟谣好多次了吗?听说前两年有个医生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就猝死了,估计是本来就有先心病吧,结果越传越邪乎,什么时空穿梭机、复制人各种说法都有,但也就是说说而已,没人会当真啊!” 程昭从中捕捉到了关键——院长办公室。其实昨天她就想了一晚上,自己到底是在哪个节点穿越过来的。 仔细回忆,其实从她还在医院点外卖的时候,手机界面好像就有点不一样了,只是她肚子太饿,刻意忽略了。倒推回去,那也就是出院长室到医院大门这段时间。 她还记得,走出院长室的那一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穿过一层无形的水膜,冰冰凉凉的,心脏也抽痛了一阵。 只是时间太短,没放在心上。 没准这个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没准那个医生的死不是意外,他或许发现了什么秘密,被灭口了? 程昭定了定神:“我要去院长办公室。”说完,她就朝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不管这个传言是真是假,总要亲自探究过才能下定论。 右脚刚迈出一步,她就被黑眼镜抓住了胳膊:“等会儿,院长室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程昭转过身来:“那要怎么进?” 黑眼镜被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给弄懵了,推了推眼镜,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当科主任去汇报工作?不行不行,你怎么可能当科主任啊……要不然进院长的医疗组吧,最近倒是空出来一个名额,咱们小医生也有机会,不过那也是百里挑一啊!你就别想了……” “洛清!”明爻打断她,“你别被她的话带着走了,我觉得她不对劲。” 明爻直勾勾地盯着程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最新一次普查的精神病发病率是81.3%,虽然医院入职面试会删选掉大部分精神病,但院内职工的精神病发病率仍有25%……” “……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中,会有一个精神病。” 另外两个人闻言,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三双眼睛齐齐聚焦在程昭脸上。 “我真的是穿越来的。” 明爻蹙起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指着程昭笃定道:“真相只有一个——你人格分裂了!” 蒋裕和洛清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 程昭有些无奈:“我不是……” “像,是像。” “这样就说得通了。” “没错……” 面前的三人交头接耳,已经完全认同了这个说法。 算了,跟他们硬杠也没什么好处。 程昭是性子直,但不是傻子。 她认命地点头:“对,我有精神病,我人格分裂了。” 另外三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对啦~” “我叫蒋裕,你的120搭档。” “我是洛清,这是明爻,也是120急救医生。这周的120我们四个值班,两个一组,做一休一。” “她们刚下班,我们来接班。”蒋裕扬了扬手中的值班手机。 程昭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算是认识了。 “加入院长的医疗组,就能进院长室?”程昭依然执着于进院长室一探究竟。 “救命啊,时空机在院长室真的是谣传……”蒋裕无奈哀嚎,但看到明爻警告的眼神后,改口顺着她说,“应该可以吧,不过你连留在医院都困难,不可能进的。” 他差点忘了,面前的同事可是个精神病,刺激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还是想办法温和地劝她打消这个念头才好。 “我们医院的职称是依据全院医生的积分排名决定的,积分有点类似工分,根据每个医生救治病人的表现发放。积分排行每天更新,排行倒数的四个人要去轮最苦最累的120。”说着说着,蒋裕脸上露出苦笑。 “而120的任务,只负责把人从域中救出来,不负责治病,所以能获得的积分是最少的,积分倒数就要继续轮120,属于是恶性循环了。”洛清补充道,“你精神值太低了,觉醒不了天赋,在120任务里,很难拿到积分。” “精神值到底是什么意思?” “由基因决定的一种先天属性,后天无法提升。大流行以后,我们的身体里都有病毒,这你应该知道吧?” 见程昭点头,洛清才继续说下去,“虽然病毒载量已经很低了,但它改造了我们的身体。当理智值低到一定程度后,人体就会发生异变,而精神值高的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觉醒天赋,也就是异能。每个人的天赋都各不同,通常来自异常的心理状态。 精神值越高,天赋越强,你的精神值只有19,而精神值的及格线都有100,低于这个值,基本就不可能拥有天赋了,更不要说你连及格线的1/5都没有。” 程昭有点困惑:“这么低也能被招进医院吗?” 虽然她还没太明白天赋能干什么,但似乎精神值这个东西越高越好,及格是基础啊。 蒋裕拍拍她的肩:“刚入职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院长亲戚。” 程昭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那她岂不是很容易进院长室了。 “不过后来大家都觉得是因为你精神值太低了,异变了也很安全。” 安全……程昭额角落下三条黑线:“异变不是好事吗?” 还能觉醒异能什么的,听上去很厉害啊。 “nonono!”蒋裕连忙摇头,“异变的时候理智值低,容易失控。精神值高的人一旦失控,会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挥刀向自己的同伴,我跟你一组出任务,至少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谢谢。”程昭明白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并不太在意,她就不信,一个院长室罢了,还能找不到办法进去吗? 蒋裕还想说什么,兜里的值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救护车呜啊呜啊的鸣笛声也从楼后传来。 救护车不到半分钟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蒋裕先跳了上去。 程昭紧跟其后,关门前,明爻突然对她说了一句:“阿昭,记住,今日吉位在正南。” 程昭比了个ok的姿势,救护车扬长而去。 洛清和明爻目送救护车飞似的冲出医院。 洛清:“哎,你说程昭分裂出来的这个新人格,知道120任务是干嘛的吗?” 明爻:“唔……谁知道呢。”《 》 4、焦虑症(一) “毒域你都不知道?” 救护车里,蒋裕跟程昭相对而坐,无奈摊手:“那我要跟你解释的还真多啊…… 大流行以后,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携带了病毒,通常情况下病毒载量很低,可以忽略不计。但理智值下降时,病毒载量会上升,如果降到0,那就是非常可怕的情况,人不再是人,而是堕化成为病毒源,会以自身为中心,播撒病毒。病毒扩散的范围称为毒域,域的大小跟病毒源的精神值成正比。举个例子,你就算成为了病毒源,按你那点可怜的精神值来算,大概毒域也就咱这辆救护车这么大吧。” 程昭:“……谢谢,不举例子我也听得懂。” “毒域内,人的理智值会受影响,快速下降,所以我们急救医生必须尽快从域里把人救出来,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被精神病发作的患者伤到。说实话,年年都有死在域里的急救医生,咱们四个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如果病毒是源头,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病毒杀死呢?”程昭问道,这才是正常医生的诊疗思路吧。 蒋裕按了按太阳穴:“要是能有特效药,世界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甚至连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病毒,都还存在争议,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医学实验室成功分离出毒株来。通常的任务流程是我们急救医生进入毒域,把除病毒源以外的正常人救出来,然后消防定点爆破,用核弹辐射消毒……” “核弹?!”饶是程昭向来淡定,听到这两个字也不由得惊呼起来,消个毒而已,要这么狠吗? “现在的可控核弹范围都挺精准的,后续都会进行环保处理,不用担心啦。”蒋裕摆了摆手,“而且安全起见,爆破过的土地都会连续检测一年没问题后再投入使用的。” “这……有点浪费吧?”程昭依然不能理解,出一个任务就要炸一个核弹,炸过的地方一年都不能用,这也太影响社会效率了吧。 蒋裕叹了口气:“确实,每年都会新增很多不可用的土地,但这也没办法,你见过大混乱时期的史料就知道了。建筑没了,只要人还在,就可以重建。可是如果人全疯了,社会停止运转,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啊。” 程昭沉默,她才来这个世界一天,还没有很深的感受,只是觉得社会效率低下,生活很不方便。其实仔细想想,光是维持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就需要数不清的政府机关和民间机构付出莫大的努力了。 “好啦,我们快到了!”感觉到车里的氛围有些低沉,蒋裕的声音故意活泼起来,“早点干完,早点收工,加油!” 程昭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面前的建筑竟有几分熟悉。 这不就是她老东家附近的那个电子厂吗?厂区里最醒目的那栋楼,比周边的建筑都要高,她每天骑共享单车上下班的时候都能望见那个方方正正的楼顶。 说起来,穿越前她做手术的那两个病人,也都是这个电子厂的。手术室护士消息最灵通,这边病人刚消毒完,那边护士就跟大家八卦起了“电子厂员工集体跳楼,黑心资本家血泪压榨”的小道消息。 如果说之前的院长室传言还让她将信将疑的话,现在看到厂房上一模一样的“福珅电子科技”这几个字,程昭几乎能确定,这个世界跟她原来的世界是有某些联系的。 回家,或许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电子厂园区很大,有多栋厂房,规划得方方正正,宽敞的内部道路边都有统一的标识,救护车开得很顺利。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整个园区安安静静,连机器的噪声都没有听到,似乎是集体停工了。救护车的疾驰声在这里格外明显,但程昭能觉察出来,进入园区后,救护车的车速明显放慢了,司机都变得谨慎起来。 拐过园区中心最高的那栋楼后,程昭终于看到人了。 红色的消防车停在一栋五层的厂房前,几个消防员站在车旁朝他们挥手。 “就是这里了,”蒋裕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图,查看指挥中心发布的任务详情,“范围不大,就这一栋厂房,大部分人已经撤出来了,但还有三十几个工人困在里面,目前评级是e,属于低风险域。还行,e级一个半人就够了。” 程昭:“一个半?” 蒋裕嘻嘻一笑:“我算一个,你算半个。急救箱拿好,急救制服再检查一遍。” 在车上时他们就换好了急救制服。这里的急救制服跟程昭原本世界120那种荧光绿的外套加裤子不同,更像医用防护服,但更厚实,她戴上口罩面屏以后觉得有点闷。这是特制的面料,有一定隔绝病毒的功效,但蒋裕表示比安慰剂好不了多少,d级以下有点用,在c级以上的域里跟裸奔没啥区别。 程昭提着沉甸甸的急救箱,跟在蒋裕身后下了车。 “真慢。”一个消防员向他们走来,瞥了眼程昭的胸牌,眉头立刻皱得能夹死好几只蚊子,“你这家伙怎么还在啊?” 穿上制服后大家都包得严严实实,只能靠胸前的名牌认人,这个域级别低,他还想着早点收工回队,没想到出车的是程昭这个废物,这下多半要被拖累了。 “你都能在,她为什么不能在?”蒋裕挡在程昭面前,跟消防员针锋相对。 消防员冷笑一声:“嘴硬什么,就算这个月还死赖着不走,下个月也要滚蛋了。你这种人当急救医生,也只会让更多人白白送命而已。” 他的眼神越过蒋裕肩头,落在程昭眼里,带着明确的恨意。 “别理他,那不是你的错。”蒋裕带着程昭穿过隔离带,走进厂房大门。 “我跟他有什么过节吗?”程昭问。 “你——”蒋裕抓起她的左手腕,手环的光穿透防护服,显露出清晰的“90”来。“奇怪,理智值明明正常啊,怎么还在人格分裂?真麻烦,什么都要重新解释一遍。”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解答了程昭的疑惑:“几个月前的联合行动,那个域很古怪,119折了好几个人在域里,他们队长至今还在icu里没醒来,迁怒你了呗。” “哦。” “虽然方队是为你才受的伤,但这种情况本身就是意外,谁也不想的。那种级别的任务本就不该你去,是指挥中心的调度出了问题。” “所以我只出低级别的任务吗?” “不然呢?”蒋裕的语气非常理所应当,他低头看值班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病毒浓度分布图。 “一二层的工人都已经撤离了,病毒源在顶楼,三层以上的工人应该是受到毒域影响被困住了,我一层层上去救人,你就守着这个楼梯口,有人出来就用记录仪刷一下他的脸,然后给他打一支镇定剂,就能让他出去了,消防会安置他们的。等一下,打针你会的吧?”他突然紧张地看向程昭。 得到程昭肯定的答复后,他点点头,借着楼梯口的金属反光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屏。 “我上去了,有问题叫我。”蒋裕戳了戳胸口的记录仪,这个记录仪集成了摄像头和对讲机的功用,在域里比手机好使。 程昭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对于毒域,她仍是一知半解,不会贸然冲在前面。虽然当惯了指挥者,但她也懂得如何做一个好的执行者。 为了安全起见,厂房已经切断了电源,电梯不能用,照明灯也都熄灭了。玻璃大门透进来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楼梯上方黑乎乎的,好在记录仪上自带手电筒,蒋裕前胸射出一道冷白的亮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把钢管焊成的楼梯踩得哐哐响。 门厅两侧各有一个楼梯,程昭站在楼梯中间,正面对着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个个车间,车间门都关得严实,再往前就看不清了,像是一条栖息在黑暗中张大嘴的蟒蛇,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程昭半跪在地上,打开了急救箱,箱子里的东西跟她原本世界的相差很大,连基础的听诊器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急救药品和绷带,其余空间都被单支包装的镇定剂填满了,粗略数一下,起码有30支,都用的自动推注器,不需要自己手动推药,往肌肉上一扎就会自动注药进去,非常方便。 这种在原世界管制级别很高、禁止滥用的药品,在这里居然是论批算的,还是自动注药,一次就是一整支打进身体里,难道不怕产生依赖性吗?程昭端详着针管里的透明液体,如果可以,她真不想用这些药。 面对着漆黑的走廊,她心里莫名有些发怵,于是她换了个方向,转向厂房大门。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程昭看向被云层遮住了一半的太阳。 巧了,她正对着南方,是明爻算的今日吉位。 她对玄学的态度,一向是信好不信坏,就算真有什么凶卦,身在吉位,应该也能逢凶化吉吧。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太阳并不烈,但她却渐渐热起来。 一摸后背,竟比晒着太阳的脸还要热。 程昭转头,背后还是黑洞洞的走廊,明明看上去透着凉意,但四周的空气温度却在上升,她的背上不知不觉已沁了一层薄汗。 “哐哐哐——”楼梯震动的声音通过燥热的空气,传进程昭的耳朵里。 有人下来了。《 》 5、焦虑症(二) 程昭回头,楼梯上方有几个人打着手电筒,正结伴跑下来。手电筒的强光晃动着,程昭不适地眯起眼睛。 随着他们一级级台阶下来,程昭终于能看清,这是三个穿着白色无尘服的工人,但此刻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损,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 程昭不太能想象上面的楼层发生了什么,按说工人困住应该会有些吵闹,但她只能听到这几个人踩着楼梯的脚步声,并未听到其他声音,连蒋裕的脚步声都消失得很快。 彷佛三层往上,是一个隔绝的空间。 “不要慌,来这边排队,打完针就能出去了。”程昭冲他们挥挥手。 工人们是两男一女,女生的脸庞很稚嫩,脑后的马尾辫因为跑动而松松垮垮的。一中一少两个男人自觉地站在后面,把女生往前推,让她第一个出去,但女生却拉着那个中年男子,想把他拽到最前面。 “师父,你先走吧!” “么事,妮儿你快去,大夫给你查身体咧,查完就么事咧。” “师父你刚不是说胸闷吗,大夫你先给我师父看看吧!” “么事,俄好着呢……” 对于病人间的“互相谦让”,程昭并不少见,依照先重后轻的急救原则,她先给中年男人听诊了心肺,心跳略快,肺底有点湿啰音,没什么大问题。 用记录仪扫描过他的面部信息后,程昭在他的上臂外侧打了一支镇定剂,让他在一旁歇息,观察打针后的反应。 剩下的两个人没有再你推我让,那个年轻女生在扫描面孔前还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了马尾。 “医生姐姐,听说所有人都救出去后,厂子要被炸掉,是真的吗?”打针时,女生瞪着圆圆的杏眼问道。 “应该就炸这一栋吧。” “啊?那我们怎么办,会不会失业啊……” “咋可能,大不了给咱们换个车间做呗。”排在后面的男生染了头黄毛,看起来像个精神小伙。 “会给我们换车间吗?之前线长不是说,等新一批机器进来,就全面实现自动化了,到时候咱们这条线就不要工人了吗?”女生没被他唬住。 “不会吧,师父,青青说的是真的?”黄毛有点慌了,转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靠墙低垂着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甚法子捏,人哪有机器稳定啊。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要是真因为一个人疯球了,就要炸掉啷么大一个厂子,得亏掉多少钱哦!哪里还会再招人呢……” “可是,可是咱们这么多人,要是厂子不要咱们了,还能干什么呢?”青青用棉签按着胳膊,表情非常苦恼。 “怎么办,回去种田呗!”黄毛愤愤道,“好不容易出来打工有点盼头,这破日子到底啥时候是个头?!” “别激动,你理智值已经掉到64了。”程昭按住他的肩头,手起针落,迅速地扎进胳膊里。 “还种田呢,”青青嘘他,“现在粮食都是机器种的值钱,我爷说下乡收粮的都不要手工种的了。” “为啥?” 青青撇撇嘴:“说手工种的要传染疯病,没人买,你没看超市里的米上都印着‘纯机器,无手工’吗?这种才好卖呢!” 程昭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却是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 真是活久见,纯机器都成卖点了,过去人人喊打的预制菜在这儿没准能爆火呢。 “唉,人还成罪过咧。”中年男人苦笑道。 “师父!”青青嘟起嘴,“别这么说!” “就是啊,师父,总会有好起来的那天的。”黄毛认真地说道。 “行啦。”程昭又检查了一遍三人的理智值,都在70以上,“喏,看到那辆消防车没有,对,过去找那个脸最臭的,他会安置你们的。” 送走师徒三人,很快楼梯上又下来了几个人。程昭依次检查好他们,打完针后把人送出去。 这活对程昭来说,实在简单,按工作量来说确实拿不到几个积分,或许下次她该让蒋裕给自己分配点有难度的。 “喂,我先的!” “什么你先我先的,别插队好伐!” “我不舒服,先给我看看,哎呦,背好痛……” “切,装的吧,刚才就属你小子跑得最快!” 刚下来的这波人有七八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吵吵嚷嚷的,程昭说了几遍排队,都没人听,自顾自乱作一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楼上下来的工人们,似乎火气越来越大了,一点就着,跟炮仗似的,一点小火星子能蹦出一连串的噼里啪啦来。 厂房里也越来越热,她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面屏上蒙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傻x,别推老子!” “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就说你怎么了?傻x傻x傻x……” 程昭一个不留神,本来就不成列的队伍里有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块。 旁边人去劝架,不知怎的,也加入了战局,越来越多的工人挥拳迎向昔日的工友,有人被打到吐出牙齿,喷出一口血来后反倒打得更加狠,拳拳朝着头脸呼去。 闹得程昭头都大了,心口升起一股无名火。 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啊!吵成这样,干脆所有人都原地爆炸好了! 过激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程昭倒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因为,这绝对不是她正常情况下会有的想法。 她立刻抬手去看自己的理智值——76,果然降到80以下了,怪不得出现了非理性的想法。 看来毒域的影响已经扩散到这里来了。程昭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上,蒋裕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对讲机一直没响过。 不过有时候,没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 希望如此吧。 蒋裕抬手敲了敲身前的墙,回声沉闷,应该是实心墙。 他又依次敲了左右两侧的墙,回声不变。 他小心地辗转腾挪,转向了背后,这里也是一堵白墙,敲起来的声音同样低沉厚实。 这里没有一面是易于突围的空心墙。 前胸的记录仪闪着蓝光,这是通讯正常的标志,但实际上,他向指挥中心发出的通讯请求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被困在一平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了。 汗水从鼻尖滑落,滴到脚面上,空气不断升温,让他有置身工业蒸机的错觉。 他试着抬起脚来活动一下,但一股粘滞感拉扯着脚底,似乎是橡胶的绝缘鞋底融化粘连在了地上。 冷静,冷静……蒋裕努力平复心情,试图把接近150的心率给降下来,越是紧张,需氧量就越大,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氧气有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程昭在下面……蒋裕立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指望她还不如指望急诊派出支援来呢。 他低头看了眼记录仪,希望被困前的影像已经传到指挥中心了。 “哒哒哒——” 机械的声音在这个小空间里响起。 同一时间,一七医院急诊科。 杨美兰一边看着屏幕上不断加深的红色,一边打着电话:“这不是e级域,我申请调高级别……需要加派人手……是,目前指标还没达到,但是依照我的临床经验,病毒浓度的上升趋势不对劲……”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比她轻松得多:“浓度上升不是很正常的事嘛,等人全救出来后,炸了就好了。杨主任,指挥中心这边也是有指标要求的,级别高了月度报表难看啊……” “如果指挥中心不下调令,我就自己派人了。” 另一头的人声音突然冷硬起来:“杨主任,虽然你是一七医院的急诊科主任,但指挥中心隶属军方,希望你搞清楚,我们跟贵院是雇佣关系,并非平级。” 杨美兰盯着屏幕的眼神一凛:“既然只是雇佣关系,那我保护自己的人,也理所应当吧。说起来,方染还在我们医院icu里,那次任务的指挥……” “我现在去请示上级,十分钟后给你答复。”对面匆匆挂断了电话。 果然,一提到上次那个失败的任务,对面就会心虚地立马溜号。 杨美兰放下电话,问身边的年轻医生:“联系上了吗?” “没有,蒋裕那边一直打不通,记录仪也中断连接了。” “程昭呢?” “啊,要给她打吗?”他差点都忘了,程昭也进域了,不过他们都习惯了把她忽视掉,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打。” 年轻医生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屏幕上弹出红色的感叹号:“也打不通。” “通知二唤,做好进域的准备,指挥中心回电了叫我。” “是,杨主任。” 厂房一楼,程昭站在哄闹的人群外围。她已经尝试过用铁棍敲击楼梯发出巨响来吸引打架的人,但没什么用,这些工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眼里只有看不顺眼的其他人,仿佛面对仇敌般不死不休。 虽然她很不想这么做,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 她慢慢靠近人群,四指并拢成手刀,小鱼际对准工人的侧颈快准狠地劈下。 刚还激动出拳的人突然软绵绵地垂下手,双膝一软,向下倒去,程昭早有准备,拽住他的胳膊,没有让他摔在地上,而是一点一点把人拖出了混乱的人群。 她专门挑打斗外圈的人下手,可下手的角度灵活,不容易误伤,一板一个,很快就倒了一片。 中央的小伙子孤零零地站着,打出去的一拳却挥了个空。 奇怪,人呢,刚不是还在面前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全没了呢? 他刚要回头,只觉右颈一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程昭把大门开到90度,一个一个往外拖人,边拖边朝消防车那边喊道:“喂,搭把手啊!” 跑过来的两个消防员眼睛都直了:“这么多伤员?!” 他们刚才隔着反光的玻璃大门,看得不太清楚,只见工人们围成一团,似乎在闹什么。本想过来维持一下秩序,但是峰哥不让他们过去,他说程医生太衰,碰上她准没好事,方队就是前车之鉴。 只是一会儿没盯着,怎么人全倒了? “短暂性缺血性晕厥罢了,保持循环体位,过一会儿就醒了,镇定剂我都打过了,你们把人分开观察吧。” “什么叫短、短暂……” “短暂性缺血性晕厥,简单来说就是劈晕了。”程昭不耐烦地重复。“等循环恢复就好了。” 消防员有点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道:“这些全是你一个人搞的?” 程昭把最后一个工人拖出来,点点头就要回去。 “程医生,”其中一个消防员叫住了她,眼神透着热切,右手在颈边比划着,“怎么弄的,能不能教教我啊?” “去,峰哥都警告过我们了,别多事。”另一个消防员皱眉道。 “我觉得程医生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那个啊。”他小声嘀咕道。 都说程昭是120最废物的医生,出任务遇上她就倒霉了,但他眼睛又不瞎,能劈晕这么多青壮年的,会是一般医生吗? 其实另一个消防员心里也打起鼓来,总觉得今天的程昭跟以往出任务的时候不大一样,有种特别淡定稳健的气质,这种感觉,他此前只在方队身上见过。 说到方队……他面色一沉:“好了,我们赶紧安置工人吧。” 同伴还惦记着手法:“程医生,任务结束了教我啊!” 程昭:“不难,关键是颈动脉的解剖位置……等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6、焦虑症(三) 程昭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噪声,像是机器运作时的隆隆声。 她转头看向厂房深处,整栋建筑应该都断电了,机器怎么会运作起来呢。 “没有啊。”消防员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响动。 “别是你自己吓自己吧。”另一个消防员没好气道,他刚才果然是想多了,程昭身上哪会有什么大佬的气质,域里才待了这么一会儿就开始神经质了。 “你们没听见?”程昭看着地面,若有所思,虽然此刻厂房的门开着,但是她站在门内,两个消防员都站在门外。 外面的日头还是跟刚才一样半隐在云层中,但阳光只落在门前,没有洒进门内一点,泾渭分明得有些诡异,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 她伸出手往前探,没伸出几厘米,她就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 这就是域吗?刚才还能正常进去的,这是病毒的影响吗? 在此之前,程昭还并不能体会到,为什么一个病毒的扩散范围要叫域,原来是真的会有一个确切的范围啊。 门外的消防员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无法前进一步,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程昭却只能听到非常模糊的字眼。 “不是……级别……” 两个消防员面色凝重,对视一眼,一个留下来搬运剩下的工人,一个快速跑回消防车。 “哐当——”一声巨响从程昭身后传来,她没有一点迟疑,拎起急救箱就冲着声源跑去。 巨响不是从楼上传来的,而是来自那条黑漆漆的走廊。 程昭拧开记录仪侧边的照明开关,在光束的照射下,她发现走廊左边有一个车间的门向内敞开着。 她一走进去,就皱了皱鼻子,这里有非常刺鼻的化学品的味道,深色地面上贴着黄色的分区线,车间很大,整齐摆放着许多台方方正正的数控机床。 程昭放缓了脚步,谨慎地往前走去。 路过第一台数控机床时,原本熄灭的控制屏幕突然亮起,下方的指示灯闪烁着红光,程昭心口重重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屏幕闪了两下,又熄灭了,但指示灯依旧跳动着红光,宛如一双隐匿在暗处眨动着的野兽眼睛。 程昭犹豫了下,但手电筒照到的远处,似乎有一台机床倒伏在了地上,她觉得还是得过去看看。 路过的每一台机床,屏幕都会闪几下,然后保持着指示灯红光闪烁的状态。 像是排成方列的钢铁巨兽,在黑暗中默然注视着她。 不用想也知道,这绝不是突然通电了那么简单,但直觉告诉她,这里有工人在。 “是,是医生吗?”一个带着抽泣的女声响起,声音就来自那台倒了的机床后面。 程昭立刻小跑过去,前胸的灯光把蹲在机床旁的女工的脸照得煞白。 她没想错,这里确实有工人被困住了。 但被困住的并不是这个女工,而是腿被机床压住的青年,他双目紧闭,看起来已经晕厥过去了。 “你们没有接到疏散通知吗?”程昭试着把机床抬起来,但这个钢铁巨物太过沉重,无法移动分毫,这样一个大家伙会砸下来,也是很罕见的一件事。 “通知?不知道。”女工抽噎着,“我们,我们就是正常上班啊,但是辉子操作的机床突然倒下来把他压住了……呜呜呜,辉子,辉子……医生,他会不会死啊……” 青年被压住的是小腿,膝盖以下的裤腿全被染红了,呼吸已经变得很微弱了,程昭先从急救箱里拿了绷带和棉垫给他按压止血。 “你们一直在正常上班?” “呜,是,是啊……” “那这个车间里的其他人,去哪儿了?” “其他……人?”女工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四周,喃喃道,“怎么、怎么这么黑,停电了吗?大家……都去哪儿了?” 程昭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支已经开封的镇定剂。 蒋裕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眼睛用力地挤了挤,他很想用手揉一揉酸涩的眼睛,但却空不出手来。 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巴掌大小的金属板从左侧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 左边明明是白色的实墙啊,这些金属板是从哪里来的呢? 蒋裕不知道,他也没空去思考。 他能做的,就是机械式地把指甲盖那么大的芯片焊到金属板上去,焊接的时候有一股糊味,很难闻,不过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但是芯片太小,金属板上的孔洞很不好对准,他眯着眼睛看,久了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耳边一直响着“哒哒哒”的传送带运转声音,他的手因为疲惫的重复劳动而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这让他更难对准芯片,焊接头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发出一股烧焦蛋白质的臭味。 做不完,根本做不完,传送带上的金属板一刻不停地传送过来,无穷无尽。 不做完就出不去,可是他好累啊,手好酸,眼睛好痛。这里太闷了,他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得像一尾搁浅的鱼。 好热啊。一滴汗从眼皮上落下,滴在芯片跟焊接头接触的地方,冒起一股白烟。 糟糕,报废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他要死在这里了。 闷热的工厂车间内此刻充斥着女人的呼喊声。 “辉子!辉子!”女工趴在青年身上,嚎啕大哭,“医生,你看看他,是不是没气了?呜呜呜……” “你别急,他还活着。”程昭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寻找合适的下针角度,她穿着灰蓝色工服,看起来很厚实,不是这个自动注射器能穿透的。 “呜呜呜,辉子你不能死啊,你还要娶我的……”她拿起青年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左腕手环上的数值正一闪一闪的。 程昭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刚才瞥的那一眼看到的似乎是个位数? 她不动声色地挪动着角度,终于看清了手环上显示的理智值—— 一个显眼的椭圆,是0。 程昭脑中一炸,来不及思考病毒源为什么在这里,直接拔腿就跑。 “轰~”旁边的机床突然启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紧接着熊熊烈焰从机器内部窜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轰~轰~轰~”整排的机床一台接一台启动,大火很快就席卷了整个车间,浓烟呛得程昭连连咳嗽。 她被火焰逼迫着向后退去,那个被机床压住的青年此刻浑身被烧得通红,女工还抱着他不撒手,手上都被撩起了巨大的黄色透明水疱。 “别碰他!”程昭去拉女工,她身上烫得吓人,程昭的手上也很快起了大片的红斑。 他们被困在火焰圈中间,那个病毒源已经烧得失去人样,身体皱缩起来,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血猴子。 程昭感觉到自己的脸也被烧伤了,浮起大疱。疱皮菲薄,被口罩轻轻一蹭,澄黄的疱液就破皮而出,流淌下来,浸湿了口罩,顺着颈部流进衣服里,碰到疱液的皮肤都像被感染一样,开始破溃。 她的皮肤在脱落,她也很快要变成剥皮猴子了。 奇怪,她还穿着防护服呢,怎么会“看到”皮肤溃烂呢? 程昭看着自己的双手,红得吓人,却没有起疱,这是一度烧伤的表现,二度烧伤才是起水疱。如果直接接触高温的手只是一度烧伤,那隔着面屏和口罩的脸,没理由到二度啊。 她的理智值现在是60,正处于临界值。 如果这一切不是真实的,都是幻觉呢? 脸上和身上的情形都是她自己的想象,可是手上的红斑,看起来好真实,跟烫伤的情况一模一样啊。 到底怎么回事? “noceboeffect.”程昭脑中浮现出了一个词。 她左腕手环上的数值跳了一下,开始快速上升。 noceboeffect,反安慰剂效应,指的是当个体深信自己会受到伤害时,身体可能通过预期性焦虑放大生理反应。 当大脑以为身体遭到了火烧,可能就会出现类似烧伤的反应。 那如果,她坚信这里没有火灾呢? 程昭看着四周跳动的火舌,只犹豫了几秒,就决然地把手伸了过去。 半透明的橙黄色火焰猛地一下窜出两米多高,把她的左手连同小臂一起吞没。 火光中,手环的白色数字越来越清晰。 75、76、77、78、79…… 当数字跳到8开头,程昭收回了手,手上的红斑尽数褪去,肌肤完好无损。 虽然眼前的幻象仍未破除,但这些把戏已经伤害不到她了。 这倒让她想起另一件事,原本世界里那些高处坠落伤的工人也是来自这个工厂,或许他们并非压力过大集体跳楼,而是——逃生? 这两个世界,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啊啊啊——”女工捧着脸,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透明的液体从指间溢出来。 程昭当机立断,拉下她工服的拉链,把衣服往下扯,露出肩膀,朝三角肌打了一整支镇定剂。 理智值没有上升,反而继续下降,已经低于40了。 “醒醒!都是假的!这里没有火!”程昭对着她的耳朵大喊。 女工充耳不闻,嘴里还在呻吟着:“火,好大的火!好烫啊,好痛啊……” “没火啊没火!你信我啊!” 程昭没辙,只能又拆开了一支镇定剂,扒着她的领口,正要往三角肌上扎。 突然,周围降下一片黑幕,所有的火焰瞬间熄灭。 程昭警觉地抬头,望向了身后。 记录仪射出的冷光中,一人慢慢向他们走来。《 》 7、焦虑症(四) 随着这人渐渐靠近,程昭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个五官俊秀的年轻男人,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色绸带系住,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身后轻轻摇晃。 他穿一身素白衣服,虽然款式简单,但剪裁和面料看上去都很贵气。程昭能肯定,他不是这个厂里的工人。 “你把她带走,病毒源我来对付。”他语气平淡,伸手指了下蜷缩在地上的女工。 程昭盯着他左腕的手环,眼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理智值99?她至今还没见过理智值95以上的人呢,她自己通常在92左右浮动,最高也就是95了。 这还是病毒浓度极高的病毒源附近呢,他居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虽然程昭并不认识他,但是听他的话也能猜出来,这位多半是一七医院的同事了。 “你怎么对付?”程昭真诚发问,对于什么天赋异能之类的东西,她的印象只停留在蒋裕的科普中,还没机会亲眼见过,眼前这个人明显是要施展些什么,她可不想错过。 毕竟,她拥有所有好医生的必备特质——好学。 但这话听在对面人的耳朵里,就变了滋味,像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可笑,他这样的天纵奇才,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个废物来指指点点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冷哼一声,但随即又转为了嘴角一抹轻蔑的笑。 算了,跟一个天赋都觉醒不了的垃圾医生争辩什么,反正下个月也要滚蛋了,不如发发善心展示一下,好让她彻底认清庸人和天才之间的鸿沟吧。 “我的天赋,名为‘冷静’,专克火系。” 他话音刚落,周身迸发出强如实质的寒气,车间的温度瞬间降温了20度,机床上凝结出了一层冰霜。 这个天赋,夏天还挺好用的啊。 空调冰柜二合一,去大街上卖冰棍都不用带保温箱,甚好。 程昭羡慕地点点头。 “杨主任!”急诊办公室内,紧盯着电脑屏幕的医生突然激动地叫起来。 “指挥中心回电了?” “呃,还没有。不过程昭的记录仪实时画面传过来了!” “我看看。”杨美兰快步走到显示屏前,“怎么是他?” “岑云潇好快啊,这就进域了!不愧是我们住院医里最强第一人!” 杨美兰却皱起眉头:“他是今天的二唤吗?” “不是,您的指令没下,二唤还没出发呢。云潇今天……对了,是下夜班!哇,下夜班还加班,太敬业了吧,难道这就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的具象化吗?” 杨美兰紧盯着屏幕,表情没有丝毫松懈:“没有接到指令,他为什么会去?” 她的语气严肃,令医生感觉到了一丝不满,他赶紧给岑云潇打圆场:“他向来比较积极的嘛,可能因为院长的医疗组下个月要空出一个名额,想要多多表现争取机会……再说了,您不是也总鼓励我们去一线吗?” 杨美兰没多说什么,转换了话题:“指挥中心那边呢?还没有消息?” “没……” “杨主任!调了!级别调到d级了!”另一个守在电话旁的医生喊道。 “通知二唤吧。” 医生没有照做,而是指着屏幕里的长发男人:“岑云潇都在域里了,没必要再派二唤了吧,他都能独立接待vip病人了,这只是区区d级……” “拒绝执行上级命令,扣1000分,你,过来接替他。”杨美兰指挥刚才接电话的医生坐到屏幕前面。 “杨主任……”被扣分的医生还想辩解,看到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立马噤了声。 “已经通知二唤了,5分钟后出发。”被提上来的医生麻溜地执行了杨美兰的命令。 “就你小子狗腿……”待杨美兰风风火火地离开后,医生焉了吧唧地趴在桌上,“扣1000分,这也太tm狠了,这我怕不是要掉十名啊!” “想开点,就算掉十名也不会去120的啦。” “哈哈,也是,我记得程昭总积分连1000都没有,我都想不出她这么废的人到底怎么进院的,不会真跟传言说的一样,是院长亲戚吧?” “她是院长亲戚,我还指挥中心老大呢!不过算她走狗屎运,那次误入c级域有方队救,这回又有岑云潇这个怪物新人救。诶,我记得他入职才半年多吧,积分已经快接近主治了。” “是啊,他现在排全院第201名,是住院医里积分最高的,离第200名的主治就差不到3000分了,估计再治愈三四个普通病人,就能晋升主治了吧。” “真不愧是怪物新人啊,这晋升速度应该全院最快了吧。” “那比咱现任院长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的,不过已经是咱们遥不可及的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天生精神值高呢,还是中医大世家岑家出身,天龙人呐~” 两个小医生对视一眼,耸了耸肩,继续老老实实地盯屏幕了。 “咦,为什么画面数据又中断了?” 在记录仪拍摄不到的角度里,程昭看起来兴味索然:“呃,就这样啊?” 岑云潇露出一丝不快:“不然你还想怎样?” 程昭原以为会看到什么酷炫的类似电影特效的画面,没想到他就是挥挥手,把浑身通红的病毒源封在了冰块里,然后让她赶紧把患者救出去。 怎么说呢,也不能说不厉害,就是厉害得不明显。 可能是域的级别比较低吧,所以来支援的也就是普通医生。 程昭很快就想通了,还给岑云潇竖了一个鼓励的大拇指:“做得不错。” 岑云潇黑了脸:“需要你说?” “抱歉。”程昭一想,确实不妥,都怪她忘了自己穿越成新人医生了,还保留着当副主任时候带教学生的习惯。 以后还是得尽量维持一下小小住院医的人设的。 “还不走?”岑云潇不耐烦地催促道。 “走了。”程昭架起女工,朝着车间外面走。 昏迷的人没有着力点,身子特别沉,好在程昭为了保持手术时的状态,常年健身,卧推能到60kg,比很多男性的力量都强,扛个女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结着冰霜的机床上红色指示灯都熄灭了,看起来是断电的状态,确实令人比较安心。 整个车间里的燥热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好在离岑云潇越远,影响就越小,到车间门口时基本变成了一个凉爽的温度。 她沿着走廊朝尽头的亮光走,既然那人使用了天赋,应该厂房的大门也能出去了。 但是她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出这条走廊,尽头的亮光似乎连大小都没有改变过。 程昭停了下来,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她又开始感觉到热了。 而这条走廊,仿佛永无止境。 这要还发现不了有问题,就是傻子了。 转身回望,走廊的另一头本应是漆黑的,此刻也透出光来,跟她前进的那头,看起来一模一样。 这一刹那,她有点恍惚,到底哪个方向才是对的呢? 程昭放下扛着的女工,在原地盘腿坐下。 这种情况下,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意义了。 这里没有正确答案,她几乎能肯定,自己出现感知综合障碍了。她已经对空间、距离、位置出现了错误的感知,与其乱走,还不如待在原地静观其变。 理智值又掉到80以下了,如果真如那个医生所说,病毒源被控制住了的话,理智值不应该受到影响的。 程昭手里把玩着一支镇定剂,但到底还是不想用在自己身上。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工,理智值倒是回升到50了。 “辉子、辉子……”她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小情侣还挺感人的,就是可惜那个小伙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么爱他的女朋友,怎么还会精神波动如此之大,甚至理智值降为0呢? “哎,我在呢。”程昭从急救箱里取出绷带,一边给她起水疱的地方消毒包扎,一边随口应和着。 “辉子,你不要太累了,你都连着上36个小时班了……” 看不出来,小伙子还是拼命三郎啊。 想起女工说过的那些话,程昭直接套用了上去:“累点没事,这不是还要娶你嘛。” “辉子……”她的睫毛扇动,落下一滴泪来。 倒把程昭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别哭啊,以后都会好的。” “都怪我……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弟弟真的很有出息,他以后会出人头地的,我不能不帮他……” 程昭一挑眉毛,似乎这小情侣之间,有些龃龉啊。 “你弟弟?” “他真的很棒,比我优秀多了,我只是,只是拿了一点钱给他买几身衣服……穿得不好会被同事看不起的。” “一点钱?” “辉子,你不用那么焦虑,真的……我们可以买个小点的房子,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你不想住大房子吗?” 她含泪摇了摇头:“辉子,我很知足了,你别老是那么拼的……等我弟弟出息了,他会报答我的,我们到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程昭没忍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辉子,不要不理我……” “在呢在呢。”程昭敷衍道。 “我们的房子能给云潇留一间吗?他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住,我怪心疼的……” 哦,原来女工的弟弟叫云潇啊。《 》 8、焦虑症(五) 厂房外围,季峰站在隔离带内侧向厂门内望,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 此刻的厂房内部仿佛浴室般充斥着烘热的水蒸气,在外面什么也看不清,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里面异于常态的热度。 “峰哥!级别调到d了!” “知道了。” “一七医院那边的增援已经出发,但路上出了点问题,司机半途发癫连撞十八辆车,急救医生也受了伤,现在要等他们重新安排人。”说话的消防员眉宇尽是无奈。 其实这种事都算常见的了,城市马路上同一时间至少有一半道路在发生车祸,保险公司倒闭几家后,现在所有的车险都不保发癫险了。 “不过120那边给我们带了一个好消息,岑云潇已经在域里,或许第二批支援还没出发,任务就结束了。”消防员眼睛亮亮的,“峰哥,我一直听说他是一七医院的最强新人,你见过他吗?” 季峰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岑云潇?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我们的记录里没有啊。” “哇,他不会能隐身吧?” “少看点无脑爽文,他的天赋我记得是……冷静?”季峰又抬眼看了厂房内部,“应该是专克火系的,但是为什么感觉里面越来越热了?” 站在一旁的消防员也感受到了厂房里散发出来的热浪,有些担忧道:“不知道程医生怎么样了……” 他真的很想学把人劈晕的手艺,那真的太酷啦。 季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货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惦记上了?” 消防员嘟囔了几声,季峰冷哼一声:“新人通病,以为急救医生个个都厉害。你也就第一次搭她班的时候,会被唬住。我敢担保,这次任务以后,你只会求神拜佛祈祷再也不要跟她搭班。” 消防员沉默。 前辈说的话就一定对吗?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在蒸桑拿,程昭身上还穿着不透气的防护服,口罩都被汗浸湿了,心跳呼吸都很急促,几乎快要中暑晕厥。 这样不行,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可能就要得热射病了。 程昭的手捏着防护服的拉链,深呼吸一口,闭着眼一手拉到底。 反正蒋裕都说过,这玩意儿比安慰剂的效果大不了多少,眼下还是透气保命最重要。 脱下防护服后,仅着单衣的程昭狠狠抹了一把脸,汗水顺着手掌流淌下来。 程昭顺带把女工的工作服也给脱了,不知道是烫伤的缘故,还是理智值低的缘故,她身上热得跟发烧一样。 毒域出不去,急救箱里没有冰袋,再这么下去,她不死也得烧成傻子。 等一下,冰袋……那同事不就是个人形自走冰袋吗? 程昭回头看向背后,敞开的车间门像在无声地邀请她。 明明往厂房大门走了很久,但近在咫尺的车间大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是病毒源改变了厂房的构造,还是她感知错乱后一直在鬼打墙? 这件事并不值得她深究,因为拯救病人的生病永远是第一位的。 程昭背起烧到说胡话的女工,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车间。 “咣——” 车间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眼前一片漆黑。 程昭啧了一声。 大意了,带手电筒的记录仪还在丢下的防护服上啊。 车间深处,岑云潇正扶着墙大喘气。 在他面前,是一个浑身通红的巨大人形,身高将近3米,头顶散发的火焰撩到了车间的天花板上,瞬间就把顶熔化了,带着火星子的灰烬飘落在空中。 岑云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喉咙刀割火燎一般的难受。 “哐哐哐——”金属机床在地面上震颤着,慢慢围拢过来,把他困在中间。 红色指示灯亮起,数不清的愤怒眼睛正灼烧着他。 他没去看手环,那玩意儿显示的数值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完全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按常理来说,拥有天赋的人,理智值越低天赋就越强。但偏偏他的天赋是冷静,就算理智值降低了,只要他无法保持冷静,天赋就无法生效。 所以跟大多数医生相反,他是理智值越强,天赋就越强,为了维持天赋的强悍,他对自己使用了大量的药剂,甚至包括一些黑市才有的违禁品。 是,黑市的药当然很贵,不是医院的工资买得起的。但好在他有个很爱他的姐姐,只要自己不经意地提几句,再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不消几天,姐姐就会为他奉上钱财。 至于钱是怎么来的?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等他在医院爬上高位,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姐姐感恩戴德了,他对她没有丝毫亏欠。 要说姐姐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太没用了,不能为他寻一个有权有势的姐夫来依靠,害他只能独自在医院打拼,每天第一个到岗,最后一个离岗,只为了给主任留一个好印象。 要是姐姐争气,他何必过得这么苦?! 一个工厂拧螺丝的,也配跟他岑云潇扯上姻亲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可笑! 要不是有他姐姐这层关系,他连看都不会看这种人一眼。结果就为了几万块房子首付,居然追到医院叫他还钱? 下等人就是眼皮子浅,连什么叫投资都不懂,活该穷一辈子! 这种低劣的贱人,千不该万不该到医院来。天知道,他在急诊看见那身脏兮兮的工装时,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处心积虑伪装了这么久,同事们都羡慕他家世好能力强,严苛的主任也对他寄予厚望,他不允许有人来破坏,绝不允许! 所以他买了激发情绪的药物,想让这个贱种变成无人会信的傻子。 但他失算了,一点点药而已,他居然就理智值归零,堕化成病毒源了。 120和119都出动了,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不得不亲自出面来解决这件烦心事。 好烦,真的烦死了,早知道会有这种局面,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放任这种社会渣滓活着,他真的是太善良了。 “你哑巴了?”巨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墙壁上撞出层层回声,击打在岑云潇的耳膜上,几乎要把他震聋。 “你是天才,我们都是供养你的耗材。” “你是社会的顶梁柱,我们是电子厂里的螺丝钉。” “你是救死扶伤的英雄,我们是困在流水线上的蝼蚁。” 岑云潇的脸上血色尽失,撑着墙面的手缓缓下滑。 “只许天才耗尽家底去装成人上人,那蝼蚁呢,蝼蚁不可以有梦想吗?” “别说了。”岑云潇嘴唇蠕动,只能吐出无声又无力的几个字。 “蝼蚁想有个家,想在大城市里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巨人的声音陡然拔高,火焰在他周身翻滚,宛如一口沸腾欲喷的活火山。 “别说了。”他垂下头,眼眸渐渐染上红色,手微微抬起,一把锋利的冰刃从衣袖里滑出。 不能再妇人之仁了!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辉子!” 一声惊呼,岑云潇手中的冰刃瞬间融化成水,落在炙热的地面上升起一股水蒸气。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声源,程昭正搀扶着瘫软的岑兰兰,站在五米开外。 他眼神一暗。程昭这个废物怎么回来了?不能留了,他不能再这样善良下去了。 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自找的! 又一把冰刃出现在掌心,他的右手微微颤抖。 “兰……兰……”红色巨人缓缓转过身来,浑厚的声音里带着一抹痛苦的叹息。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四肢和躯体,但程昭就是知道,他转过身来面对她们了。 不知道是多久时间,或许是十分钟前,她还扛着女工站在黑暗里,为方向发愁。 很快,黑暗中亮起红点,她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这是机床上的指示灯。 但这回跟上次有些不同,上回机床在她右边,她走的是机床另一侧的空地。这一回机床分列两旁,像是沉默的护卫。 而女工竟也恢复了几分神智,告诉程昭自己叫岑兰兰,她的男朋友吴辉在车间深处。 程昭疑惑:“你怎么知道的呢?” 岑兰兰泪流满面:“……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在那儿,我要去陪他……” 于是程昭就看见了高到房顶的火焰巨人,和已经千疮百孔汩汩流血,却仍握着冰刃往自己肚子上扎的同事。 乖乖,要不说是医生呢,解剖学得真好,刀刀避开重要脏器和大动脉。 看得出求生欲很强了。 “辉子!”岑兰兰从程昭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巨人。 “兰……”巨人低下烈焰组成的头颅,艰难地看向他的爱人。 “辉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不顾被火焰灼伤,伸出被绷带缠绕的双手去捧那张巨大的“脸” “兰兰……我好痛苦……我想带你……回老家,给我爸妈看看……” “辉子,你坚持住,我跟你回家!” “我到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跟你有个家呢?” “马上,马上就可以了,辉子,你相信我!” 火焰跃动,声音从没有五官的脸上传出,回荡在车间里。 “那就现在吧,兰兰……” “我们一起死吧……” 从巨人胸口喷涌而出的炽热岩浆,朝整个车间倾泻而下。《 》 9、焦虑症(六) 虽然程昭早已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平行世界这件事,但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会惊叹,这也太超自然了吧! 两米长的巨刀从空中劈下,直接破开了翻滚的赤红岩浆,冒着大泡的沸腾液体被挡在程昭周身之外,如同猩红的蛇群,恶毒地冲她吐着蛇信子。 谁能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刀柄在她手上啊?! 这把刀比她整个人都长啊!这都没有失去平衡摔个狗啃泥,物理学不存在了啊喂! 锃光瓦亮的刀面上浮现出几道黑线,组成了一个很潦草的五官,基本是大学学了三年动画那种水平的。 “人,干它!”刀面上的嘴动起来,程昭怀疑自己是理智值过低,出幻觉了。 她谨慎地没有动。 刀急了:“别怂,干它啊!” “别吵,我在思考。”程昭看了看自己的手环,理智值91,不应该啊,90以上是很稳定的状态,没道理出现这么离谱的幻觉啊。 思考失败,她直接对话幻觉。 “你是什么玩意儿啊?” “玩意儿?!你叫俺玩意儿?!天啦撸!”简笔画的黑色线条五官张牙舞爪起来,“俺是你的手术刀啊,人!” 要这么说的话,她确实有随身携带手术刀的习惯。薄薄小小的刀片,揣在裤兜里非常方便,平时拆个快递、裁个纸什么的,嘎嘎好用。 但是她用惯的10号手术刀片,只有两厘米长啊!眼前这个两米长的玩意儿,膨胀了100倍啊!喂猪饲料都长不了这么快吧! “可是,我的手术刀片很小啊。”程昭竖起拇指和食指,比划了小小的一段。 “这还看不出来吗?俺异变了啊!” “啊?”程昭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精神值过低,无法异变觉醒天赋,结果她的手术刀异变了?! 这合理吗? 不是说异能是来自异常的心理状态吗?它一把手术刀…… 程昭挠挠头:“刀,你有什么心事吗?” 异变的手术刀五官乱飞:“可恶,不要用俺修死皮啊魂淡!” “俺们手术刀也是有尊严的!” “不见血的战斗不值得俺出马!” 一把小小的手术刀,竟然这么有志向,程昭莫名有点感动。 ebaby!人刀合一!天下无敌!” 程昭差点脚底一滑摔地上,胸口刚涌起的暖意瞬间消散无踪,转而一抹难言的羞耻爬上心头。 她向来自信,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弱点,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有中二羞耻症啊! 这一点都不像她的刀啊!肯定是她上次会诊随手从儿科薅来的! 这是胎里毛病啊! “颤抖吧病毒,俺是你无法战胜的梦魇!”超大手术刀调转身体,把刀刃对准了红色巨人,“快点,人,让它尝尝失败的滋味吧!” 红色巨人发出一声咆哮,地面震动,连带起机床抖动的金属碰撞声。 岩浆陡然上升,像是一场炽热的海啸。厂房的天花板已然消失不见,扬起的岩浆浪头高到看不清,如同红色高墙把三人包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音充斥在周身,仅仅一个泡就有人那么大。在岩浆巨浪前,他们就像是三个小小的零件,顷刻间就能被融化流进废物池。 岑兰兰躺伏在程昭身前,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同事在她身后,已经支撑不住,靠墙角坐着,呼吸急促微弱,眼皮半阖,神情涣散,看来理智值也不再□□了。 还有活动能力的,就只剩程昭一人了。 程昭试着举起两米大刀,虽然看起来很庞大,但用起来倒像是做手术时那般轻巧,她可以自在精准地控制刀的高度和角度。 可她面对的不是手术病人,而是一个数米高的火焰巨人。 从医以来,她做过几千台手术,从没有一台让她这样无从下手的。 “上啊,人!”手术刀催促着她,黑线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程昭定了定心神,握紧刀柄,刀尖朝上,插进岩浆高墙里,手感像是插进了软泥里。她手腕向下压,大刀割开岩浆,紧贴刀片的液体发出蒸发后的刺啦声。随着她划到地面,岩浆墙瞬间崩解,如水般流淌开去,露出墙后面的红色巨人。 被岩浪阻隔的短短时间里,他又变大了好几倍,程昭站在他面前,只有他脚踝那么高,就算举起刀,也无法戳到他的膝盖。 “你们这种所谓的‘精英’……”火焰巨人的声音从程昭头顶传来,“说是社会的顶梁柱,可是在下面托举着你们的基石,难道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吗?” “现在,你来试试蝼蚁的感觉呢?” 小山一般的手掌从天而降,在被拍扁的前一刻,程昭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才得以跑出手掌的范围。 两只手掌轮流向她拍来,程昭躲得汗如雨下,缺氧导致她心脏压榨样疼痛,只能弯着腰捂住胸口。 “哈~哈~精英也会像老鼠一样逃窜啊~” “你不是人。”程昭喘着气道。 “医生,你们骂起人来,也挺高高在上的。”火焰巨人低下头来欣赏她痛苦的神色,“难道只有你们配叫人吗?” “不,我是说,你只是连细胞结构都不完整的病毒而已!” 锋利的长刀横贯巨人粗壮的通红脖颈,烈焰喷涌的巨大头颅翻滚着砸向地面,没有劈开血肉的柔软感,只有灼热的温度烧烫了金属的刀柄。滚落的头颅跌到地上,悄无声息,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在接触地面的刹那扭曲变形,一个类似嘴的口子大张,发出绝望的嘶吼。 头颅上的火焰骤然暴涨又瞬间黯淡,在嘶嘶的悲鸣声中化作一股暴烈灼热的白色汽柱,轰然冲起。 蒸汽冲上房顶,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凝结成混浊的水珠,从空中降下,在原地留下一圈焦痕和淡淡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的焦糊味道。 “谁不是普通人呢?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放大人类的执念,来供养你自己,是谓寄生。” 失去头颅的身体并没有马上倒下,而是辨不清方向地跌跌撞撞,胡乱奔走,身上的火焰时涨时灭,看起来像一个坏掉的老灯泡。 “解决病痛,是谓医生;切除病变,是谓手术。” 程昭站直了身体,手术刀闪着冷冽的光,金属巨物仿佛与她指骨的神经末梢相连,熟悉得像是她伸长的肢体。手起刀落,动作看似随意,却力道千钧,在虚空中留下数道黑色的残影,被斩碎的赤红光流在黑影的轨迹中溃散,化作万千细小的火星,蒸腾成金红色的气雾。 巨人的最后一块躯体跌落下来,赤红烈焰消散过后,露出一个衣服破烂的青年,面色惨白,刚好躺在岑兰兰的身边。 手术刀眼睛弯弯:“人,俺好爽!” 程昭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你小子还挺厉害的。” 手术刀傲娇地撇嘴:“也不看看俺是谁滴刀!对了,俺才不是什么小子,俺是萌妹子呐~” 突然从中二转变成卖萌口吻,程昭消化得很快:“那,刀妹?” “叫人家刀刀啦~” 虽然被这句娇滴滴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程昭还是难得好脾气地照做了:“刀刀,你能变回去吗?” 这么大一把刀,等会儿厂房都出不去。 “没问题,人!” 只有两厘米长的薄刀片静静躺在程昭的掌心。 一七医院急诊科此刻乱得像闹哄哄的菜市场。 “指挥中心那边确认了!降了!” “真的降了!天呐!” “病毒浓度降到零了!” “怎么可能零啊!你看错了吧!” “真的归零了!你自己看!” “人呢,还联系不上吗?” “报告主任,联系不上!不过毒域都解除了,肯定就没事了吧。” “这可是d级域啊,不用核弹就把病毒清零,破天荒头一遭啊!” “这算我们急诊的吧?妥妥能发sci一区啊,看在我盯了几个钟头屏幕的苦劳上,署名带我一个行不行?” “想得美哦,到底什么情况还没搞清楚呢。” “肯定是岑云潇做的吧,他到底是什么天赋怪物啊!” “我觉得也是,他那个天赋正好克火系啊。啧啧啧,指不定回来就直通院长医疗组了!” “唉,怎么人家就能那么厉害呢?” “这都是娘胎里带来的,你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哦~” “要说命好,那还得程昭呢……” “哈哈哈,对对对,调到d级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死里面了,还好有岑云潇力挽狂澜,这下小命应该是又保住咯~” “主任,蒋裕那边的画面连上了!” 电脑屏幕上,一双手正机械地重复着一套拿取下按的动作,但诡异的是,手中什么都没有。 众人围观研究许久,终于有人出声。 “哎,你们说这个动作,像不像流水线打螺丝啊?” 收好刀片,程昭拎着急救箱来到了青年的身边。 他皮肤苍白,脉搏很快,四肢厥冷,额头一直往外冒冷汗,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这是休克了,程昭给他摆好体位,但急救箱里没有补液的液体,她拿着一支肾上腺素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把病毒清除了,如果病毒源还在,肾上腺素会不会激化呢? 最保险的情况,还是先送上救护车,尽快到医院去。 一旁的岑兰兰呼吸还算平稳,同事的身体起伏也符合正常的呼吸节律,吴辉是在场最重的病人。 程昭背起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刚才的战斗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现在要背一个150斤的成年男子,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兰兰,我们……回家……” 程昭脑袋里炸出个问号来,这对小情侣是真有意思,一个把她当作辉子,一个把她当作兰兰,合着她成双向扮演play了。 不过休克状态下,患者的自我意识很重要,如果能让他保持求生欲,存活的几率更大。 “嗯嗯,回家回家。” “不要再管他了好不好,就我们两个……我们好好的……” “他?谁啊?” “岑云潇,你弟啊。” “哦,对,我弟弟。”程昭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这弟弟好像阻碍他姐姐的姻缘了,其实她觉得小情侣感情挺好啊,没必要反对吧。 “你从我这里拿给他的钱,我不计较了……” 瞧瞧,多感人啊,要是她有机会遇到弟弟,肯定要劝一下,这小伙子是实诚人,就让他姐姐幸福吧。 “我……我很高兴……遇见你……” “在厂里打工很苦,唯一让我心里甜的,就是……” “见到你。” 背后的身躯突然一歪,程昭心道不好,立马把他放下。 呼吸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他心脏骤停了! 程昭当机立断,跪在地上,拉开他的衣襟,双手交叠,掌根放在胸骨中下位置,双肘伸直用力向下按压,胸廓被压下又抬起,她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个回合都到位标准。 岑云潇恢复了一点力气,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正在做心肺复苏的程昭。 她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吗? 她在救吴辉吗? 不行,吴辉必须死,不能让她救回来。 程昭,也必须死。 用衣袖掩盖着冰刃,岑云潇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专心救人的程昭身后。《 》 10、焦虑症(七) 程昭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立刻回头,但按压的动作没有丝毫松懈,依旧保持着每分钟100-120次的频率,深度次次到位。 同事的白衣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此刻他跟喝醉酒似的双颊泛红,步履蹒跚地朝程昭走来。 “你别过来了,我一个人可以,你歇着吧!” 标准的心肺复苏术是两人配合,一人负责胸外按压,一人负责人工通气,但紧急情况下一个人也能做。同事现在一身血窟窿,搞不好马上就要失血休克了,与其来帮她,还不如自己一边待着去,别给她添麻烦。 他对程昭的声音充耳不闻,眼里布满血丝,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程昭见劝不动,便也随他去。 他终于是跌跌撞撞跪倒在程昭脚边,然后高高举起尖利的冰刃,刀尖闪着晶莹的闪光。 “你——”程昭一愣,手下的动作都漏了一拍。 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喂!你扎自己干嘛!肠子都流出来了!” 看看噙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向后倒在血泊中的同事,又转头看看嘴唇乌紫,身体冰凉的青年,程昭咬咬牙,继续手下的动作没有停。 急救原则一、先救命后救伤。 急救原则二、先重伤后轻伤。 同事和工人哪个重,一目了然,做决定都要不了一秒钟。况且她这个同事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异能,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于是,消防员们跟支援的急救医生赶到厂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程昭跪在地上,用力按压着一个人的胸腔,旁边的岑云潇血染满身,红白的肠子流了一地。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不好,程昭异变了!” 杀了岑云潇不够,还要把病人给活活按死!太凶残啦! 程昭见到他们进来,倒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赶紧的,给他肠子处理一下。” 情况不明,谁也不敢动,生怕是异变的怪物给他们下的套。 季峰作为消防队的副队长,关键时刻打了头阵,大步迈出,将众人护在身后,他厉声道:“程昭!你在干什么!” 程昭一脸莫名其妙:“cpr。” “c、c什么?”季峰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眼里流露出一丝文盲的胆怯。 该死的,他英文超级烂! “哦,对了,你们可能不这么叫,”程昭差点忘了自己穿越,这里的医学名词可能会有所不同,“就是心肺复苏术。” 这么标准的叫法,总不会理解不了吧。 没想到,她的话引来了人群的窃窃私语,大家都一脸诧异地望着她。 “不可能!”来支援的急救医生从季峰背后站了出来,指着她道,“你不可能会心肺复苏术!这是只有副主任以上级别才会的高级技术,我们连教学视频都没见过!” 程昭一下子没绷住,力道没控制好,直接把吴辉的肋骨给按断了两根。 虽说她确实是副主任来着,但是哪个医学生不会cpr啊?甚至不要说医学专业人士了,连她小区居委会的巡逻小组长每个季度都得做cpr培训啊! 不过现在不是指责这个世界教学体系的时候,程昭无奈地冲急救医生喊道:“你快过来把他处理一下!” 白花花的肠子都快被留有余温的地面烫熟了,再拖延下去,大家只能围在一起吃烤肠了啊。 “哦哦!”急救医生暂时搁下对程昭的质疑,当务之急是先把岑云潇给救了。 她急救箱都没拿,匆匆忙忙跑过来,手套也不戴,捧着血肉模糊的柔软大肠就往汩汩冒血的腹腔里塞。 这操作看得程昭眼前一黑又一黑,差点又按断两根肋骨。 “停停停!”程昭大喊着,“肠子外溢的急救都没学过吗?” 她的语气严厉,像极了急诊科主任杨美兰,给急救医生吓得一哆嗦,声音都发着颤:“那……那要怎么做?” “不要塞回去!污染的肠子会加重感染!拿干净的纱布覆盖伤口,轻按止血,最好再找个半圆形的碗状物把肠子兜起来,用绷带固定在腹部!” 急救医生没有一丝犹豫地照做了,这是她在急诊科两年被魔鬼主任杨美兰折磨出来的条件反射,至于程昭怎么会这些的,她根本没脑子去思考了。 “碗、碗……”用纱布覆盖好岑云潇腹部的伤口,她像个没头苍蝇般在厂房乱转。 怎么办,急救箱里没碗啊! “继续按压止血,这么大的厂肯定有食堂,消防员去拿碗!” “是!”还没等季峰下命令,一个消防员就响亮地应和,转身跑出厂房。 “小何!”季峰皱着眉,刚想叫回他,发现人已经跑没影了,看着程昭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一股子无名火无处发泄,但现在的局势下,他竟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峰哥!”身后一个消防员叫他,“小何方向感不好,我申请陪他一起去。” 好好好,一个个都不把他这个副队长放在眼里是吧? 季峰深吸一口气,狮吼般大喝:“滚!” “好,我去啦,峰哥!”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转身追着小何而去。 他跟小何一起见识了程昭徒手把人劈晕的绝技,小何当即就成了程昭的迷弟,自己虽然嘴上不屑,心里也蠢蠢欲动,想要学习一二。 能有给程昭跑腿的机会,他可是求之不得啊。 鲜血浸透了一卷又一卷的纱布,急救医生的脸色苍白得快跟岑云潇一样了。 作为硕士生导师,也带教过很多其他医生,程昭第一次心里烦闷成这样。 “你真是——” 她一开口,急救医生手就一抖,纱布条滚出三米远,宛如一条白绫。 “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程、程主任,对不起……”急救医生嗫嚅道。 话刚出口,她自己就愣住了,不对啊,她叫程昭主任干嘛,程昭一个在开除边缘的初级住院医,可比她这个主治医生职称低啊,放在全院排名里,可是差着两百多名呢! 可是……她悄悄看了一眼程昭认真的侧脸。 程昭她真的,好有主任的风范啊。 “碗!碗来了!”两个消防员一人怀里捧着七八个碗,跑了进来。 程昭满脸无语:“你们真是来吃烤大肠的吧?” “啊?”两人汗涔涔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茫然。 “给我,一个就够了,最大的那个。”程昭站起来,从消防员怀里拿了碗,走到被胡乱盖着纱布的同事身边,对着急救医生道,“你接手,继续胸外按压,两乳、头连接处,频率100-120次每分钟,深度5-6厘米。” “我我我我我按啊?!” “止个血都不专心,没少往我这里看,看了这么久,是头猪都学会了。” 呜呜呜,她才不是猪咧。 急救医生哭唧唧地跟程昭交换了位置,学着她的姿势,给工人做胸外按压。 “胳膊打直!” “深度不够!” “慢了!没吃饭啊!” 程昭一边快速地给岑云潇止血包扎,一边还盯着急救医生,纠正她不规范的动作。 “好了,赶紧送医院去。”打好最后一个结,程昭来到工人身旁,按着他的颈动脉。 手指下依然感受不到搏动,程昭神色黯淡了一瞬。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把救护车上的aed(自动体外除颤仪)拿过来!” “aed?” 程昭心下一沉:“你们出120,aed都不拿吗?” “aed那可是镇院之宝!轻易不能出医院的!” 一个连普通商场都会配备的基础急救仪器,堂堂120救护车上居然会没有?! 这个世界的医学是有多落后啊?这种医疗水平也怪不得满大街疯子乱窜了。 挺好的,没救了,等死吧。 程昭神情复杂,对急救医生说:“让开吧,我再试试,你赶紧把同事送回去。” “好!”急救医生立刻爬起来,召来消防员一起把岑云潇抬上担架,送了出去。 季峰:“其余人,搜寻整栋厂房,不要落下任何一个人!” “是!”消防员们整齐有序地排成列,小跑出去,自动分成几组到不同的楼层救援。 独自留下的季峰走到还在坚持心肺复苏的程昭身边。 “程昭,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你如果闲着没事,可以帮我给他人工呼吸,我每按30次,你给他人工呼吸2次。” 程昭的语气太过自然,他都要怀疑她是真的会心肺复苏了。 “你怎么会的这些?”季峰狐疑道。 嘶,她光顾着急救,忘记自己的人设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精神病了。 “哦,我人格分裂了,新人格是外科医生。29、30,快快,给他吹两下!不是,你们消防员的肺活量就这么点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听从程昭的话照做了,但作为消防队的副队长,被质疑肺活量这件事,给他气得够呛。 季峰憋着一股气,誓要一雪前耻,给程昭见识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狠狠吹了股大的,吴辉平坦的胸膛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 程昭感觉手掌处传来了几下很微弱的震动。 有戏! “吹得好,继续!” 季峰得了表扬,吹得更加卖力,腮帮子都鼓成了大青蛙。 吴辉的嘴唇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他的睫毛微颤,眼皮缓缓上抬。 草啊,怎么一个男的在亲他?!!!《 》 11、焦虑症(八) 眼见男人撅起的嘴唇又要压下来,吴辉恶心得胃海翻腾、喉间作呕,涌出一股黑血劈头盖脸地喷在季峰身上,带着腐臭味的粘稠液体从他发梢滴答而下。 “哕——”季峰被这恶心的味道熏得呕吐起来。 程昭眼疾手快,给了他侧脸一巴掌,扇得他调转方向喷在地上,没有污染到患者和程昭自己。 还好是避开了,不然程昭都怕他俩互相朝着对方呕吐,变成循环恶臭永动机,那这个车间以后只能改成臭豆腐酿造车间了。 (臭豆腐: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咦?”吴辉吐出的黑血中混合着一颗小小的红色圆球,弹到季峰脸上,又滚落到程昭脚边。 这是啥?血栓丸子? 程昭的裤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自己的手术刀在震,它眉眼间斗志昂扬。 “来吧,人,让俺将其斩于虚空之中!” “斩啥?” “这名为罪恶的果实,使世人堕入无尽的黑暗……” 程昭歪了歪头:“你说这颗红珠子?” “正是!让俺们人刀合——” 程昭捏着小刀片,嫌弃地避开地上的血污,用锋利的刀尖戳了戳血珠。 刀尖与血珠接触的地方顷刻间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程昭下意识地扭头闭眼,待隔着眼皮都能感受到的强光退去,她睁开眼,地上的血污都已消失不见。 手术刀表情餍足地打了个嗝:“人,俺进化了!” 程昭挑眉:“进化成扫地机器人了?” 手术刀凶狠地呸了一声:“俺现在是——炽焰之心·大地之怒·等离子火焰刀!” 说话之时,它的周身还燃起了一圈舞动的金红色火焰。 程昭:“那我可以拿你当打火机使吗?” 刀身上的烈焰猛然暴涨:“不准拿俺点火啊魂淡!” 季峰在旁边吐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注意到程昭这边发生了什么,等他好不容易把胃液都快吐光了,恶心的感觉才慢慢消散。 待他回过头来,程昭已经收好了自己的中二手术刀(烈焰暴怒版),在给醒来的吴辉检查身体。 他虽然醒了过来,但还是虚弱到无法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 “辉子!”不远处的岑兰兰也在此时醒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朝吴辉爬了过来。 吴辉看着她,艰难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但手勉强伸到半空,就无力地垂下。 “辉子……呜呜呜……”岑兰兰趴在他身上,哭成了泪人。 程昭:“我建议你不要压着他胸腔,不然肋骨又得断几根。”已经被她按断两根的事,她是不会说的。 “啊?”岑兰兰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生命体征平稳,人没大碍了,晚点再哭吧,先送医院去,消防队会负责的,对吧?” 程昭看向季峰,后者顶着满脸血,咬着牙点了点头。 “兰……”吴辉气若游丝地开口,“今年过年……跟我回家……好吗?” “好!” 吴辉的情况需要担架,程昭让季峰先看着他,自己出来找担架。 虽然程昭觉得自己作为医生照看患者更合适一点,但季峰拒绝以一身腐臭污血的狼狈姿态出现在消防队面前。 走出车间,程昭顺利地沿着走廊来到大厅处,毒域破除后,那些错乱空间的障眼法都已消失不见,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厂房。 “咯吱咯吱”的楼梯声从上方传来,她抬头一瞧,消防员正抬着担架,从楼梯上下来。 定睛一看,担架上的正是120的同事蒋裕。 虽然他躺在担架上,但一双手朝上伸举,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像是电子厂流水线上的熟练工,眼神呆滞地望向空中。 “程医生,你那边怎么样了?” “救回来了,你们还有担架吗?我需要担架。” “有的,我去车上给你拿!” 消防员抬着蒋裕从程昭身边经过。 程昭:“他手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有没有想过,给他搞块电路板什么的,增加一点gdp啊?” 蒋裕哆嗦着翻了个白眼,眼神倒是渐渐清明起来,他双手抖成筛子,颤颤巍巍地伸向程昭的脖子:“你……你……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骡子啊!” 程昭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学门手艺是好事,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蒋裕:“我……我掐死你……” 厂房大门外,稳定下来的工人们见到程昭出来了,立马一拥而上,围住了她。 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跑在了最前面,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医生姐姐,他们说厂子不用炸了!” 程昭看了眼外面的消防车,点点头道:“那是好事。” 老师傅眼眶含泪,激动地握住了程昭的手:“谢谢,谢谢你医生,要是厂子炸了,我这把老骨头,就没地方去了……” “是啊是啊,不然大家伙儿都得失业了!” “是程医生救了咱们,救了厂子!” “俺以为这把肯定完蛋了,要死在厂里了,没想到程医生妙手回春啊!” “程医生是咱们的大恩人呐!” 程昭:“咳咳,不敢当。” “神医下凡,神医下凡啊!” 面对工人们一张张热切真挚的笑脸,程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悄悄变红了。 季峰趁着有人来接应,赶紧掩着脸从厂房侧门跑出去,绕到消防车旁边,打开水龙头给自己好好冲洗一番。 透过晶莹的水雾,他看见被工人团团围住的程昭,眼神平和而欣慰,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恍惚间竟有一丝神性。 靠,肯定是黑血喷进眼睛,把眼睛给污染了,他得好好洗洗眼睛。 “诶,峰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喂喂,别再冲了峰哥,眼睛都要瞎啦!” 一七医院急诊科。 “杨主任,120回来了!” “咱们的医生有受伤吗?” “有的,蒋裕出现刻板行为了,还在路上,现在送来的这个伤得非常重,听说肠子都烤熟啦!” “我靠,那得多香——不是,多严重啊!” “啧啧啧,程昭这回还挺倒霉的。” “要我说啊,哪里是倒霉,是正常发挥才对。” “哈哈,也对啊,精神值连个普通市民都不如,非要赖在医院里做医生,其实每次她活着回医院,我都觉得她是走狗屎运了。” “我早说了,踩几次臭狗屎已经算是烧高香了,还能次次踩不成?” “不是,这也没说是程昭啊。” “哎呦,说的这叫什么话,给我乐的,哦~不是程昭~难道是岑云潇啊~”说话的人吐出大半截舌头,双目挤成斗鸡眼,扮得众人哈哈大笑。 急诊科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很快,就被一个焦急的声音打破。 “快快,赶紧送抢救室!” 急救医生从救护车后门跳下来,推着简易病床冲进急诊。 “哎呦呦,床单都湿透了,程昭这把不会真的小命不保吧?” “也是她自己作的,有点自知之明,早点自己离职,不就没这事了吗?” 随着病床推到眼前,众人却皆是面色一变。床上的人面色??白,嘴唇紫黑,眉眼间晦暗惨淡,已是濒死之相。 “天,我没看错吧……” “不不不不不是程昭!” “岑云潇!是岑云潇啊!” “d级域都这么恐怖啊,连最强新人都命悬一线了!” “吓死人了,还好没轮到我去支援,不然可惨咯。”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病毒不是没用核弹就归零了吗,岑云潇都伤成这样,那毒域是谁破的呢?” “这还看不出来,肯定是岑云潇牺牲自己,跟病毒源同归于尽了啊,他真的,我哭死……” “呜啊呜啊——”岑云潇前脚被推进抢救室,后脚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 又一张病床被推下来。 “蒋裕?他手在空中在比划啥呢?” “旁边的是——程昭?” “程昭居然没事?!” “不可能吧,估计只是勉强能走而已,岑云潇都伤成那样了,她能一点儿事没有?” “可是看起来……好像真的一点儿都没受伤啊?” 程昭推着蒋裕进来,环顾四周神色各异的医生们:“你们谁接手一下,刻板行为的治疗我不擅长。” 众人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自己不擅长,你难道有擅长治的病吗? 撞大运被岑云潇护着没大碍,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啊! 众人不搭话,程昭却接着说道:“刚才那个肠子流出来的同事呢,你们这里有会做腹壁修补术的吗?没有的话我可以上。” 连心肺复苏都只有副主任以上才会,腹壁修补术怕不是得院长出马。程昭已经不指望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了。 急诊科的众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她。 她绝对是疯了吧,腹壁修补术只有急诊主任杨美兰会做,她一个吊车尾的废物,说要上手术? 大家的沉默让程昭心里也泛起了嘀咕,糟糕,不会连腹壁修补术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主任已经进去了,应该没问题的。”说话的是刚运送岑云潇的那位急救医生,其他人都当程昭在说胡话,只有她是真的信了。 刚才杨美兰过来接手岑云潇,见到腹部的碗大为诧异,但掀开来一看,就被细致的包扎所吸引。作为身经百战的急诊科主任,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用来隔离和保护肠子的措施,忍不住盛赞其手法精妙、想法大胆,简直是天才法子,必须尽快把此法写进最新的急救指南里让所有医生学习! 急救医生从没见过不苟言笑的杨美兰露出如此欣喜若狂的表情,被她毫不吝啬的夸奖哄得魂都飘起来了,不过她自知水平几两,不敢贪功,道出这些都是程昭处理的。 杨美兰先是一惊,但接受得比她想象得要快,只问了她觉不觉得程昭有什么异常。 她想了想说,听说程昭人格分裂了,新人格似乎很不一样。 杨美兰点点头,让她先去休息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救护车回来之前,杨美兰就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 “你们确定,没有检测错吗?” “非常确定,我们已经复核过好几次,与病毒源接触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程昭,也是在与她接触后,病毒源突然消亡,域中病毒浓度归零了。” “可惜记录仪里没有记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等程昭回来以后,我们会派人接她去做个检查。” “检查我们一七医院自己就可以做,”杨美兰语气冷硬,“不要把你们那套法子使在我们的医生身上。” 对方沉默良久后,才终于同意:“好吧,不过数据必须共享给我们。” 另一边的急诊大厅里,程昭面前出现了一瓶水。 “喝点水吧,程昭。” “谢谢,你是?” “罗羽昕。”说话的就是被她骂带过最差一届学生的急救医生,急诊的其他人都跟躲瘟神一样避着她,说她多半是发癔症了,只有这位见识过程昭真本事的医生对她友好,带她到大厅角落的长椅上歇息。 渐渐地,有一些医生聚集在急诊大厅的大屏幕前。 人越围越多,似乎整个急诊的医生都在这里了。 程昭有些疑惑:“他们干嘛呢?” 罗羽昕:“等积分榜更新呀。哦,对了,你是程昭的新人格,可能不知道。每个医生都有积分,积分是根据救治病人的表现来算的,每天下午5点更新,喏,还有两分钟。” “我是最后一名,对吧?”她记得蒋裕是这么说的。 “之前是,不过你这次任务完成得好,估计名次能上升。”罗羽昕宽慰道。 虽然这回的积分肯定比她之前的任务多,不过程昭原本的分太低了,才900多分,连倒数第二名的明爻都将近4000分,她起码得拿到超过3000分,才有可能摆脱倒数第一。 120出车的任务积分都不高,能上1000都算表现非常好了,往往还需要点运气。不过这次域的级别有d,基础就有1000,救出一个病人有20分,厂里工人多,也有个小几百分,要是表现好,积分系数高,3000倒也不无可能。 “出来了出来了!” “我在哪儿啊,看不清……早跟信息科反应了,要把字调大一点啊!” “你肯定是近视了,这不挺清楚的嘛。” “你们觉不觉得,今天频闪得好厉害啊。” “好像是有点。” 很快,就有人敏锐地发现了频闪的原因。 “有一条积分在上升!” “上升得好快啊,看都看不清,是谁啊?” “这速度坐火箭了吧,是加了多少积分啊?好家伙,哪位svip病人的主治医生啊?” “不对劲!不对劲!上升都快100名了!绝对是数据抽了!” “信息科这帮关系户真是无语,搞人心态啊,我还真以为天降神医呢……” 黑字白底的屏幕终于停止了闪烁,所有人都目光一致地盯着那行异常的数据。 孙润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难道不是近视而是幻视?这个名字是——程昭?!”《 》 12、核辐射性损伤 “咳咳——”程昭刚仰头吞了半口水,就见围在屏幕前的所有医生都整齐划一地转身盯着她,眼神森然似豺狼,给她吓了一跳,水呛进气管里,咳得脸都红了。 程昭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打过信息科电话了,积分没错!”医生群里有人高呼一声。 “不可能,不可能!” “我看了今日积分,她加了3万多分!这可是120,哪来这么高积分任务!” “医生工作日志刷新了!是c级域!”说话的人尖叫到破音。 “怎么是c级,不才调到d级吗?” “不知道,但这条工作日志后缀有指挥中心的章,不可能错!” “亲娘嘞,哪有一天就破除还不用核弹的c级域啊啊啊啊!” 程昭眼见同事们越靠越近,里三层外三层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是不正常的癫狂。 “你们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拿打火机点你们了。”程昭警惕地捂着裤兜。 “程昭!程昭!”有人拨开层层人群,气喘吁吁地来到她面前,“跟我去体检室,杨主任的命令。” 一听是杨美兰下令,众医生自觉地分列两旁,目送她离开急诊。 背后传来喋喋不休的私语。 “是了,那肯定是c级才要去体检室。” “程昭破了c级域?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看肯定有猫腻,等体检出来就见分晓咯,哼,咱们等着瞧好吧。” 程昭按着胳膊上的出血点,坐在病床上等待结果。 她刚才做了包括抽血、拍片等一系列检查,然后被带到体检中心深处的一间纯白的病房里,要等所有检查结果出来,确认没问题才能离开。 等杨美兰来到病房时,程昭已经贴着枕头睡得很安详了。 “杨主任……”身旁的医生刚开口,就被杨美兰“嘘”了一声。 她们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让她睡吧,毕竟是c级域,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但对精神的消耗是极大的,睡眠就是最好的恢复方式了。” “好的,杨主任,那检查结果……” “上传指挥中心,我让你隐掉的数据你已经处理好了吧。” “嗯嗯,新备份里绝对看不出来,原始数据都经过加密处理了,除了您和院长们,其他人都没有权限查看。” “行。”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杨美兰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程昭,“或许这一次,真的要有奇迹发生了。” “您说什么?” “没事,回去吧。” 程昭在医院这一睡,就从晚上六点睡到了早上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睡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简直可以原地上班。 不过医院没这么压榨她,因为这次任务的级别高,所以特许了三天休息。 同样喜获三天假期的蒋裕,哆嗦着一双被流水线磋磨过的手,非要请120小队们吃饭。 昨天的排名更新后,程昭凭借3万多的加分逆风翻盘,从最末的401名,一跃成为正数275名,涨了100多名,成为了住院医里排名中上的医生。 而蒋裕,虽然积分系数低,但架不住c级域的基础积分就有1万,再加上救人积分,哪怕没什么出色的表现,积分系数只有0.3,也愣是拿了3000多分,上升了二十多名,不用再轮120了。 只剩下洛清和明爻这对难姐难妹还得继续熬,虽然蒋裕说这顿饭只是庆祝他终于摆脱120,但要说是散伙饭,倒也不无道理。 今天洛清和明爻都要值120的班,不过好在毒域并非时刻出现,有时候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一个月都不出现一个,所以120医生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待命状态,只要不离开医院,遇到任务能随时出车就行了。 这顿饭,蒋裕特意拉着程昭去跟急诊主任报备了一声,杨美兰看程昭的眼神活像在看别人家的优秀孩子,充满了欣赏和溺爱,于是特许120小队们在医院门口的饭馆聚餐,出任务的话120会直接开到饭馆门口,把洛清和明爻接上,不耽误她们值班。 医院门口的老滋味小炒店里,他们四个人点了整整二十八个菜,圆形餐桌上都摆不下,胡乱叠着,把一个路边小饭馆活生生吃成了酒店婚宴。 “浪费粮食可耻啊。”洛清皱着眉头,把刚上的芙蓉鸡卷小心地叠在清炒时蔬上。 “可耻啥呀,我等会儿全打包,小爷我今儿请客,说点一本菜单就点一本,大气不?”蒋裕话说得气派,握着啤酒罐的手却抖个不停,喝一口能洒出去半罐。 明爻嫌弃地挪了挪椅子,离他远一点:“你也真是,再休息两天不行吗?手都没恢复好,非急着吃这一顿散伙饭。” “这怎么叫散伙饭呢!”蒋裕一下子急眼了,粗着通红的脖子大声嚷嚷起来,“想我们,啊,这都快一年了,被人骂了一年的‘f4’啊!去他们的failure,去他们的‘失败者联盟’,爷从今天开始,要赢!要大赢特赢!” 趁他手舞足蹈的功夫,洛清扒拉下他的左手看了一眼:“真行,理智值87就能癫成这样了。” 剩下三人相视一笑,一起举杯碰了橙汁。 蒋裕非要跟明爻碰杯:“爻爻啊,你这个算命,好,很好!凶中藏吉……大凶里面有大吉……啊,大吉!吉!” 其他桌的人不知前因后果,还以为他在讲什么颜色笑话,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鄙夷。 明爻避开他的啤酒罐:“离我远点,别把酒洒我杯子里了,今天还值班呢!” 在今天之前,程昭从来不信什么玄学,不过经过此事,她倒也觉得有点意思:“你说的吉位南方正好是厂房大门的位置,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明爻眼睛弯弯:“当然啦,那可是我算的生门。” 程昭对一切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都抱有不耻下问的积极求学态度:“你会算卦?哪里学的?” “家传的啦~” “爻爻可是中医大世家,明家的后人,自古巫医不分家,他们家的人,不仅会医术,还个个精通周易。”洛清在一旁补充道。 “那怎么……”程昭问出半截,又止住了口。 这么厉害的世家子弟,怎么也在120当f4啊。 “唉,”明爻叹了口气,“天赋点没点对,光点算命上了,没点医术啊。” “其实她算命也一般,经常不准的……” “死蒋裕,说什么呢!算命这个东西,本来就看悟性好不好,你自己悟性差,曲解我的意思,还败坏我风评!” 难得见古典美人骂街,程昭也忍不住笑起来。 “说起来,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那可是c级域啊。”洛清推了推眼镜,探究地看着她。 “对啊对啊,跟我们说说。” “院里都传疯了,我早上听到的已经是6.0加强版了,说什么天降神兵,呼风唤雨,雷公电母……” 程昭额角三条黑线:“这也有人信?” “哈哈,”洛清讪笑两声,“那我肯定没信啊,所以听听当事人的正版嘛。” “嗯……是我的手术刀异变了。”程昭本来也没想要瞒着谁,就简单说了下域里的情况,但略去了一些细节。 略去的细节是关于岑云潇的,她早上醒来后,自己也看了一遍新的积分排行榜,意外发现女工的弟弟竟然也榜上有名,还排得很靠前,在201名,再进一名就是主治了。 但是她问起其他人,却没人知道岑云潇有个姐姐,还都说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大少爷,跟女工说的完全对不上,后来也没见岑兰兰和吴辉来医院。 程昭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但她不是那种会说同事小话的人,便干脆隐去不谈了,包括手术刀进化的事,她也藏下了没说。 她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还不适合和盘托出。 “不过,我倒有个问题,这个域的级别从e调到c,这是根据什么来的呢?” 洛清解释道:“e级就是最普通的域,120出车80%都是这种,基本没什么危险。d级只是病毒源更强一些,但c级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评级为c级及以上,就说明指挥中心检测到了病毒核的存在,它类似原子核,会发出源源不断的辐射。接触过它的人,即使离开域,也会持续受到影响,理智值下降,降到20以下彻底疯掉,然后一般不会再下降,不过也有极小概率会降到零。 所有接触过病毒核的人,只有三种结局,一种是疯掉,一种是死掉,还有一种是花大功夫用麻醉剂使其沉睡,以延缓理智值下降的趋势。” 似是想到什么,洛清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其实第三种,就是消防队长方染目前的情况。” “啊?”蒋裕一惊,“她是因为接触了病毒核才进icu的?不是都说情况不明吗?” “这件事还是我无意中探听到的呢。”洛清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 大家头碰头凑在了一起。 “听说啊,方染已经异变了,域里死的几个消防员,都是她杀的!”《 》 13、偏执型妄想症(一) 蒋裕瞪大眼睛,用气音问道:“保真吗?” 洛清摊手:“不保啊,道听途说的。” “切~”围聚在一起的四个脑袋立刻散开了。 “异变很可怕吗?”程昭总听人说异变,但异变不是能觉醒天赋吗,似乎也不是坏事啊。 “异变也分好坏,好的呢就是受精神刺激后,觉醒了专属于自己的天赋,然后精神恢复正常,后续即使不异变也能使用天赋,不过一般精神值越低,天赋的力量就越强。” 明爻接过洛清的话,继续说下去:“还有一种就是坏的,异变后精神值无法恢复正常,那就会一直下降到零,成为病毒源。” “那方染有可能是坏的那种异变?” “可能,这只是可能哦,我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洛清立马打起了免责声明。 “你你你就废话多!”蒋裕喝多了酒,说话都开始大舌头。 明爻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又有些伤感:“真好啊,蒋裕和程昭都去急诊了,就剩我和洛清在120了,不知道明天是谁来接替你们呢。” 洛清喝了一大口橙子汽水,打了一个大嗝:“甭管是谁,反正他们嘲我们一年了,自己上个一周120班就老实了。” 明爻垂下眼帘:“唉,现在我是最后一名了,下个月的考核真怕被优化。” “不一定呢,本来要优化程昭是因为她垫底一年了,你这才第一次,肯定会给机会的,咱们努努力,没准下个月也能去急诊呢!”洛清鼓励道。 “真的有可能嘛……”明爻恹恹的。 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不知道他们120小队的相处过往,但只是这样插科打诨,就让程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和踏实,看来原主跟小伙伴们确实感情很好啊。 看见明爻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竟也生出一丝丝难过。 “明爻,那你有没有算过,下个月的运势呢?”程昭问道。 “没有,一是算远了不准,我通常就算近在眼前的事,二是卜卦者卜自己,容易受到主观干扰影响卦象的解读。” “诶~”洛清倒是灵光一闪,“那来卜我呢,咱们任务都是一起出的,要是运气好,排名就会一起升了,就像程昭和蒋裕。” 明爻的纤指摸过下颌,表情认真起来:“好像,这样还真可以……那我就来卜今天你的任务运势吧。” 她将桌上的菜碟挪开,清出了一小片空地,然后掏出三枚摸得锃亮的古铜钱,双手合十,闭眼默念。一分钟后,轻轻抛出铜钱,拿手机记下铜钱的正反面。 她如此这般,重复抛掷了六次,然后用手蘸了茶水,在饭桌上画起了卦象。 半晌她才抬头:“上坎下坤,水地比。” “那是好还是不好啊?”洛清急切地问。 明爻微微一笑:“得友相助,众人之力,谋事有成。是一个上上卦。” “好!好啊!”蒋裕用力鼓掌,“你一天天的,不是凶,就是大凶,终于卜出来一个好的了,没准等我和程昭休假回来,咱们就在急诊做w4了!” 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w4是什么?” “winner啊!被他们叫了那么久failure,咱们有机会一定要给他们看看真正的实力,哼,敢小瞧爷,爷可是一京城孩子……”他说着说着,脑袋一歪,磕在饭桌上睡了过去。 程昭:“首都人这么嚣张的吗?” 洛清猛摇头:“绝无此事,他就是喝多了发癫。” 程昭:“看不出来,还挺要强啊。” 蒋裕外表看上去是洒脱不羁的摇滚青年,没想到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呢。 “行了,我们也吃饱了,回医院去了,你送送蒋裕吧,我给你俩叫个车。”洛清掏出手机来,“嘶,打车平台又抽了,我去街边看看能不能拦一辆。” 她们今天运气似乎真的不错,洛清出去没多久,就叫到了一辆出租车。 程昭扛着歪七扭八的蒋裕走出饭馆,艰难地把不安分的醉鬼塞进车里。 “拜拜。”程昭转身跟她们道别,蒋裕的地址洛清已经发给了司机,她送完蒋裕就能回家休息了。 “嗖——” 程昭:“咦,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洛清和明爻看向她的背后,眼睛都直了:“蒋裕!!!” 程昭一转头,什么都没有? “完蛋了,我没看司机的精神值,他连车门都没关就跑了啊!” “啊?!”程昭朝马路前方看去,还真有一辆风驰电掣的出租车,后排车门都没关,跟个老风箱一样扇来扇去,把隔壁痛车的车衣都刮掉大半,只剩一颗二次元头,显得异常惊悚。 “咋办啊,这就拉着蒋裕跑啦?!”洛清想去追,却被明爻拽住。 “你忘了我们在值班啦,不能离开医院的。程昭,程昭……诶?” 怎么又不见了一个? 程昭从前方的出租车里探出头来:“我去追,你俩回去值班吧!” 见鬼,她什么时候上的车啊? 程昭指着那辆车门都没关的车:“师傅,跟上那辆车!” “哪辆?小蝴蝶啊?”司机五大三粗的,倒还有几分童趣,后车门一扇一扇,还真像极了翅膀。 程昭上的这辆车,司机车技不赖,颇得几分秋名山车神的真传,就是可怜程昭刚饱餐一顿,颠得差点要吐一车。 “师傅,还没追上吗?”程昭捂着嘴道,这车开得太猛,她都没法看路,一看就天旋地转。 “到咯。”司机狠踩一脚刹车,程昭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 她几乎都要怀疑这个司机跟自己有仇了。 车门“砰”的一声,自动弹开,她迈出去,却没见其他出租车的踪影,面前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翠绿大草坪。 “不对啊,师傅……师傅!”她冲着一溜儿的黑色汽车尾气大喊,对方不带一点犹豫,横冲直撞地来,横冲直撞地走,连钱都没收。 她怎么也忘了确认司机的精神值啊! 今日,不宜坐车! 她掏出手机一看,头更痛了,这地方居然信号都没有,也难为这个精神病把她拉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能有这么大片的空地,必然已经出市区了,应该是城郊某处。 程昭踮起脚尖,极力远眺,还真瞅见远处一栋白色的建筑。她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只能走过去碰碰运气了,但愿这地方有人。 草坪像是有人在定期修理,没有杂草,草皮的高度都整齐统一,踩上去很柔软。穿过大片的草地,她看到了一条马路,路的尽头正通往那栋白色建筑。 “轰、轰——”低沉的跑车引擎轰鸣从路的另一头传来。 程昭双手举高挥舞起来,想拦下这辆车。 银灰色跑车渐渐降低车速,副驾驶的车窗下降,露出一个叼着烟的墨镜男。 程昭皱眉。 关窗抽烟,口味真够重的。 “请问这里是……” 墨镜男大笑着打断了她,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然后猛吸一口烟,把尼古丁烟雾喷在她的脸上。 程昭后退两步,挥手拨散烟雾。 “穷鬼,跑快点!” 引擎声加重,跑车呼啸着冲出去,留下带着烟味的嘲笑:“晚了连骨头都舔不上!哈哈哈哈~” 被迫吸进二手烟的程昭心情非常差,憋着一股气向白色建筑走。 “突突突——”身后又有车声传来,这是一辆拉货的敞篷皮卡,后面的货兜里挤满了人,都穿着质朴甚至有些脏兮兮的,跟刚才那个坐豪车的墨镜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辆老皮卡在她身边“吱——”一声停下时,她都怕它散架了。司机从车窗探出个头来,是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眼神混浊,脸上满是沟壑,只一眼就能看出他饱经风霜。 “妹砸,你一个人啊,要不要捎你一程?” “你们去那儿吗?”程昭指了指前方的白色建筑,现在她已经能看清建筑的大概面貌,像是一栋欧式城堡,圆形的塔楼上塔尖高耸,直冲云霄。 “当然啦。”中年司机咧嘴笑起来,“要不是去吃席,咱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吃席?” “你不也是去吃席的吗?王老板做慈善,请咱老百姓吃山珍海味咧。上来吧,妹砸,你靠走得走到啥时候,到时候都没好菜啦!” 程昭攀着铁皮跳上皮卡的货兜,车上的人们友好地对她微笑,虽然上面已经是人挤人,但他们还是把彼此的屁股贴得更紧,硬是给程昭空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虽然程昭也是来吃免费宴席的,但她穿得明显比他们这些流民要好,大家都自觉地离她远一点,生怕弄脏了她的衣服。 “小姑娘,你不是这一片的吧?” “不是,我第一次来。” “我就说嘛,眼生得很。” 车上人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跟她聊起来。 程昭问起他们的身份,回答令她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表面维持着秩序的城市远郊,竟然生活着许多流民。出于管理的考量,城中的人数一直受到控制,像他们这种本来就生活在城中村的边缘人士,就直接被赶到了郊外。 大流行以后,除了严格管理的大城市还能勉强正常运转,偏远地方都退化到了农耕时代,自给自足,生活原始,成为了三不管地带。只能在管理不严的时候,悄悄跑到城市边缘,用瓜果蔬菜跟城里人换一点生活用品。 今天听说是什么企业上市的纪念日,梦幻度假村的王老板大庇天下,开设慈善晚宴,只要是饿肚子的人,都能来吃。 虽说自己也种些玉米粗粮,但他们中的好些人都没沾过荤腥了,有这个打牙祭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大家凑了点油钱,靠着领头胡哥从废弃车厂里淘来的老皮卡,从郊外来到了这里。 好在度假村地广人稀,本就建在城郊,他们才能进来,要是在市中心,可没那么容易放他们进去。 “原来如此。”程昭生活在市区里,完全不知道外面变成了这样子,她听蒋裕说大流行时期的惨状时还不太能想象,没想到即使是大流行过去,这个世界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排好队,不要急,别跟个没教养的畜生似的。排队盖章,盖完章才能进去。”城堡门口,程昭被保安拦下,“喂,你干嘛呢!” “我不吃饭,我就借个电话。”《 》 14、偏执型妄想症(二) 保安皱起眉头:“你不吃饭?” 程昭本以为到了城堡附近,就能用手机摇人了,没想到手机还是一点信号也没有。不过这么大一个度假村,再怎么样,总是有固定电话可以通信的。 来吃席的老百姓目测近百号人,在城堡外一个接一个排好队,被盖了章以后才能进去。 蓝紫色的章非常像猪肉检疫证明,程昭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把老百姓当成豢养的牲畜。 “哪批货啊?” 程昭闻声看去,刚才那个没素质的墨镜男嘴里依然叼着烟,一只手打电话,一只手转着车钥匙。 程昭心念一动,既然他能打电话,那说明城堡里面其实是有信号的,只是屏蔽了外人? “怕什么,查呗。一七医院的采购那边我早打过招呼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人嘴里听到医院的名字,程昭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当然是b级货了,一个联邦排名五十开外的医院,也配用a级货吗?” 不仅是程昭,队伍里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墨镜男。 但跟程昭的关注点不同,他们的眼神都聚焦在他嘴边的烟上。 很多人被赶到郊外以前也是老烟民,但现在只能靠点蔬菜粗粮勉强果腹,更不要说抽烟了,烟瘾都被迫戒了。 但生理上的瘾戒了,心瘾还在。 有几个人夸张地深吸起来,渴望从空气中汲取一点久违的烟味。 墨镜男也注意到了他们的样子,刚才还烦躁下撇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 “好了,别什么事情都来烦我,该打点的钱不要省,老子又不缺钱。”他挂了电话,两手插兜,饶有意趣地踱步过来。 他本来只是路过大门口,但见到这些贱民饥渴的样子,他不禁玩心大起。 “少爷好。”见他走过来,保安也顾不上盘问程昭,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 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走近,队伍里的老烟枪们都憋不住了,一个个用力呼吸着混浊的空气,胸膛紧紧缩起,待那抹焦糊的烟味过了肺,再舒坦地放松胸腔。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还剩半截的香烟,在空中挥了一圈。 烟民们的头追逐着烟味,也绕了一圈。 他嘴角的调笑意味更浓:“想要吗?” “想!想!想!” “啊,我都多少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 “少爷,少爷行行好吧!” “赏我们一口吧,少爷!” 他敛了笑意,指腹点着鼻梁上的镜架,把墨镜下推,露出半片狭长的眼睛:“少爷也是你们这些贱民配叫的?”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些有钱人眼里是什么地位,但排队的众人原本也是普通百姓,只是因为瘟疫而不幸沦落为流民,也在男耕女织努力地生活,被人如此直白地羞辱,还是有些难堪。 有几个人面色黯然,退回了队伍里, 但也有狂热的烟民,没有后退,反而谄媚地更进一步:“那,那我们该叫什么呢?” 他嫌弃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但还是冷冷开口:“你们这些贱畜,就叫我主人吧。” 真是恶趣味,程昭觉得非常反胃。 那人已经被烟瘾勾得魂都飞了,根本不介意遭人践踏尊严,佝偻着腰背,双手合十:“主人,求主人行行好吧……” “行啊。”墨镜男懒洋洋地扭了扭脖子,“不过作为畜生,你抬得太高了。” “啊?” 他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立刻伏低身子,语气卑微:“求求您,求求主人……” “还不够。” 他弯下膝盖,半蹲在地上,瑟缩成一团,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主、主人?” “畜生就是听不懂人话啊……”墨镜男长腿一抬,镶着铆钉的厚底皮靴踩在他的肩头,后跟用力往下一敲,发出清脆的骨裂声,“没见过狗怎么爬吗?” 烟民左肩被这么用力一踩,失去平衡,双腿一软,四肢着地趴跪在了地上。 “咯咯咯,这样才对嘛,爬呀。”墨镜男唇齿间响起了嬉笑声。 烟民双手撑地,哆哆嗦嗦向前爬去,刚爬出去一步,就又被一脚踩在后脑勺上,鼻子猛地撞在大理石地上,厚底皮靴慢条斯理地来回碾着头颅,鲜红的血液从挤成一团的脸上流淌出来。 队伍里有几个人往前站了两步,但看到保安警告的眼神后,纷纷叹了口气,没敢再挪动脚步。 “好啦好啦,不跟你玩了。”墨镜男松开脚,蹲在了烟民面前,用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扇了一把他血肉模糊的脸。 “喏,给你。” 听到这句话,烟民的神色一动,溢着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期待。 下一秒,他的下颌被狠狠捏到变形,燃着火星子的香烟塞进了喉咙深处。 高温烟丝烧灼着柔软脆弱的咽喉,发出阵阵炙烤血肉的滋滋声,他剧烈挣扎起来,从墨镜男手中挣脱,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叫声。 带着血沫子的濡湿香烟被吐了出来,他抓着自己的喉咙,却只能发出锉刀磨铁般的粗糙声音来。 “啧,这么好的东西,畜生是果然无福享用啊。”他边说边玩闹般又踢了地上的男人几脚,鞋上尖锐的铆钉划破粗麻衣服,在背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队伍许多人看着他,脸上显出愤怒的神色。 “怎么,你们也想要‘赏赐’?”他特意把“赏赐”两个字咬得很重。 没有人站出来。 墨镜男吹了声口哨:“既然是来乞食的,就把自己的位置摆摆好,本少爷要是高兴,还能多赏你们一块肉吃。” 他似是作弄够了,带着高高在上的嘲笑,转身离去。 “恭送少爷!”保安在他后面看不到的地方,依然鞠着标准的躬,一点不敢偷懒。 仗着肮脏金钱堆砌起来的身份,肆意玩弄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以此获得快感,真是—— 相当低级恶俗的趣味啊。 虽然程昭对沉迷烟瘾的人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既然这位大少爷喜好恶趣味,那她不介意满足他一把。 “刺啦——”一声细小的裂帛声响起。 墨镜男刚走出两步,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感觉。 本能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他赶紧迈大了步伐离开。 “滋——啪——”更响亮的声音响起。 一个带着紫红色鞭痕的后背在众人面前弹了出来。 所有的流民,还有保安,全都瞪大了眼睛。 墨镜男感觉到后面一凉,惊恐地弹起来,双手后翻,遮住了自己的后背。 他慌乱地大叫起来:“不准看!” 要死了,他私密的小爱好,居然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一群贱民眼前了! 他急吼吼地转过身,咬牙切齿道:“闭眼!不然把你们的眼珠子全挖出来!” “刺啦——”这回裂帛声来自前面的衣襟。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位目中无人的大少爷,居然是这样的身体? 如果说后背的鞭痕还能说是他们有钱人玩得花,那前面的畸形就是无可辩驳的残疾。事实也的确如此,要不是前面有点缺陷,他也不至于要从后面找乐子。 可恶!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居然被这些低贱的畜生看了个精光!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可他没空把那一双双震惊的眸子从眼眶里抠出来,只能涨红着青筋暴起的脸,捂着前胸,落荒而逃。 背过众人时,他又把手伸到后面捂着后腰。 转弯时,又得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各遮一半。 “他一定恨自己没多长几双手,如果是只大蜘蛛就没这么狼狈了。”程昭轻描淡写道。 “人,你简直恶趣味!”手术刀在兜里激情控诉,“呜呜呜,俺脏了……” “你作为手术刀,这点觉悟没有吗,□□手术没做过?” “当然没有!俺可是一把清纯妹刀!” 作为外科医生,程昭对这些是没啥所谓的,不管什么部位,都是平平无奇的人体一部分罢了,不过这个嚣张的富二代有这种身体缺陷她是没想到的。怪不得那么变态,要从穷人身上找存在感。 怕不是嫉妒人家身体健全吧。 有了刚才劲爆的插曲,保安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个八卦传到保安群里去,根本没注意程昭已经悄悄挪到盖完章的人群中了。 听到那个人打电话以后,程昭已经改变了借电话摇人的想法。 既然他跟一七医院的采购者有见不得人的交易,那暴露自己的身份反而可能招致危险,而且她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人说的a级货b级货是什么,又是哪个药厂的话事人。 程昭最讨厌这种以次充好的行为,特别是在医院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穿越前要不是神外主任刘仁辉偷偷摸摸进了一批劣质耗材,导致她术中直接撅断了三根导管,她还懒得跟他起冲突呢。 平日里的冷嘲热讽,她从不在意,但要是影响她治病救人,那就一刻也忍不了。 不管是假药还是劣药,她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能离开。 “盖完章的人都跟我走。”一个男佣带领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城堡的大厅。这里的布置处处透着奢华,锥型的巨型水晶灯从三楼挑空处垂下来,耀眼的光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墙面上都覆着金色的浮雕,大厅中央是一尊闭着眼睛的天使雕像。 原本应该是空旷的大厅,此刻摆上了长桌,两边都放着椅子,男佣领着他们依序入座。 长桌上铺着香槟色的丝质桌布,边缘有精致的蕾丝垂落下来,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坐下后,都不敢把手搁在桌布上,生怕弄脏了这华贵的装饰。 程昭看着面前银质餐盘里的反光。 大厅上方的楼层走廊处,戴着半边面具的人三三两两站着,身穿华丽的晚礼服,倚靠着水晶的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这些来参加慈善晚宴的贫穷百姓。 就像在围观待宰的牲畜一样。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一个慈眉善目,面白肤润的中年男人从雕像后面走了出来,“感谢大家赏光,来参加鄙人的晚宴,希望大家今晚都能吃饱喝足!” 这位应该就是王老板了,倒跟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很不一样,没什么富豪的架子,说的话也都像跟百姓拉家常似的。 “举办这场晚宴,是因为鄙人近日有幸捕到了一只珍稀的神兽,将其命名为‘库鲁’,不敢独享福泽,故邀请朋友们一同品尝,希望大家都能细嚼慢咽,好好赏味!” 都神兽了,还要分而食之?真是毫无敬畏之心啊。 等一下,“库鲁”这个名字,可不吉利啊。库鲁病是最早被研究的人类朊毒体病,在有食人风俗的原始部落中流行,是通过生吃尸体大脑传播的。 这个富豪是无知,还是有意为之? 冒着阵阵寒气的巨兽被八个佣人抬到了长桌的中央。 程昭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口鼻。《 》 15、偏执型妄想症(三) 这只“库鲁”长得非常粗犷不羁,披着深棕色的粗硬毛发,头似牛,身似马,蹄似羊,嘴里还横生出一对野猪的獠牙。它的侧腹有几个窟窿,紫黑色的血已经凝结成块,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伤,失血过多而亡的。 它身上混合着野外动物的粪臭味和变质肉类的腐臭味,即使程昭离它并不近,但仍然本能地恶心反胃。 这动物被捕杀应该有几天了,不像是新鲜的。 程昭有一种感觉,与其说是为了慈善宴会捕猎的兽肉,倒不如说是为了这只奇特的动物而举办了这场宴会。 长桌上,有些嗅觉灵敏的人跟程昭一样皱了皱鼻子,难掩不适的神色,也有一部分人好奇地观察“神兽”,甚至还有一些人,或许实在太久没吃上肉,面对这样开始腐败的野兽,竟也舔舔嘴唇,眼里流露出渴望。 “正式开餐之前,希望大家能跟我一起祷告,感谢造物神赐予我们食物。”王老板微笑着交叉双手,合拢在胸前,示意大家跟他一起做。 明明是你自己捕猎来的,倒也不必扯什么怪力乱神,要不是现在社会秩序崩坏,长成这样奇形怪状的野外生物,高低也是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够判你五年的。 程昭在心里吐槽,不过面上还是随着众人一起,跟王老板念起了祝祷词。 随便动两下嘴,不出声的那种。 “伟大的造物神啊——” “伟大的造物神啊——” “感谢您把病毒、细菌和真菌带给我们——” “感谢您把病毒、细菌和真菌带给我们——” 听第一句的时候,程昭还觉得只是富豪的个人信仰,第二句开始,她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令我们的身躯得到锻造,令我们的心智得以磨砺。” “令我们的身躯得到锻造,令我们的心智得以磨砺。” “愿一切黑暗过后——” “愿一切黑暗过后——” “您能赐予我们新生、不朽与永恒。” “您能赐予我们新生、不朽与永恒。” 除了程昭只是装装样子以外,其他流民们倒是意外地虔诚,许是觉得富豪是依靠信仰,才获得了这样庞大的财富吧。 越有钱的人越迷信,这种说法也是古已有之。 “感谢各位的祷告,相信造物神在听到我们诚心的祷告后,会庇佑祂的信徒们。接下来,库鲁神兽会送到厨房去烹饪,大家可以先吃一些前菜。” 数百斤的神兽尸体被佣人们抬走,送进侧边的走廊,洁净的香槟色桌布上残留了一些黑色的血痂,但无人清理,好在流民们平日的吃食也并不多干净,因此大都视若无睹。 一盘盘前菜从后厨送过来,放在每一个人面前的银质餐盘上。 虽然先前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但这种法餐式的一人一份,给了流民们久违的尊重,有些人连亮晶晶的金属刀叉都舍不得用,直接上手了。 前菜都是一样的,大大的圆形盘子中央,小小的食材堆叠,腌制过的小青瓜和白萝卜铺在一片球生菜叶上,旁边点着几滴橙色的酱汁,周围还撒着几颗橄榄。 程昭叉了一块小青瓜,还没凑近嘴边,霸道的酸味就直冲鼻腔,这么大个度假村,泡菜做得有点拉胯啊。 小青瓜还没下嘴,佣人又托着数盘装在高脚杯中的枣红色饮料走过来,在每人的手边放下一杯。 程昭闻了闻,酸甜的气味,似乎是山楂汁。 酸味的前菜加上健胃消食的山楂,看来这头一盘就是纯给人开胃的啊。 她中午吃得很饱,更不想碰这些来历不明的食物,都以手术医师的极高手速,趁没人注意,偷偷扔到餐桌底下。 “啪啪啪——”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王老板的掌声响起,“让我们欢迎今天的主菜!” 这回从侧边走廊出来的不是佣人,而是两个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各推着一辆餐车。餐车正中的巨型餐盘上放着黑红色的肉块,看起来并未经过什么像样的烹饪,就只是切分了一下。 两位厨师推着餐车来到长桌的两头,把现切的肉片挨个夹到人们的餐盘里。虽然是生食,但毕竟是久违的荤腥,再加上刚才吃了那么多开胃的前菜,正是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顾味道的腥臭,大快朵颐起来。 程昭盯着盘里深色的肉片,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说酸味的泡菜顶多只是难吃,青瓜和萝卜生吃也无大碍的话,那吃生肉的风险可是呈百倍地增加。 未经检疫的野生动物身上可能携带多种致病菌,或是各类寄生虫,哪怕经过高温消毒,都不建议食用,更不用说是直接吃生肉了。她还记得,原本世界的某场流行病大爆发,源头就是吃野味呢。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雕像旁,一副温厚微笑表情的王老板,又瞥了眼楼上的面具人们,还是放弃了劝诫流民们的想法。 要是这种时候跳出来,她绝对不要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还是等安全回到医院以后,配一些高效抗生素和杀虫药送给他们吧。 她装模作样地把肉切成小块,计划着如刚才一般扔到桌下,没想到佣人们竟开始一个个检查人们的餐盘。 “一定要把神赐给我们的福祉全部吃干净哦~”王老板的声音里有一种哄孩子的装嗲做作感。 被多双眼睛扫视,程昭不敢再有大动作,万一引起注意,就会发现她脚边一堆的食物,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 虽然她尽力保持低调,但检查的佣人还是慢慢靠近了她。 “怎么了,客人,是不合您的胃口吗?”佣人并没有直接强迫她吃下,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问询道。 “嗯……我不太吃得惯。” 佣人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神赐的食物非同一般,普通人吃不惯很正常,但这是神降的福祉,还请您务必全部吃掉哦!” 最后几个字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着重强调。 程昭实在没办法,用餐刀挑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口腔,她苦得挤了挤眼睛。 佣人皱皱鼻子,刚才那一瞬怎么感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升温,还隐约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嘴巴张开给我看一下。”他不再维持彬彬有礼的样子,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程昭张大了嘴,口腔里只有过分殷红的舌头。 “你吃得这么快?”肉块放进嘴里也就两三秒钟,她嚼都没嚼,就消失无踪了。 “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囫囵吞枣了。”程昭面不改色地撒谎。 佣人盯着她把剩下的兽肉全部吃完了,这人似乎真的每次都是一口直吞,要说有什么猫腻,他也确实没发现。她的每一个姿势,他都牢牢锁定,绝对没有把肉块藏起来的动作。 只是空气中总会有烧焦味,和一闪而过的光亮。 或许是他鼻子出问题了,弄错了兽肉的腥臭味吧,至于那闪光,大概是楼上哪位夫人的珠宝火彩反射到餐刀上了吧。 他冲程昭点头鞠躬,继续去检查下一位食客。 程昭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猛咽了一口口水,但那股焦糊味还是挥之不去。 第一次这样用手术刀,确实没把握好。 “刀,你下次高温范围能再精准一点吗?” 她的异变手术刀能够放大缩小,增厚变薄,还能在她的操控下改变形状,但必须有一个模仿的对象才行,不能凭空瞎变。 例如一把金属餐刀,就很容易伪装。 “哎呀,俺也是第一次cos餐刀嘛~再说了,你是主人,用起来效果不好,肯定是你水平问题!” “那要是用起来特别好呢?” “那就是俺天生根骨绝佳,威名震八方,妖邪无处藏!呔,妖怪哪里跑,吃俺老刀一戳!” 她就知道,论满嘴跑火车,这把刀的表现可比在手术台上要精彩多了。 刚才情急之下,她在电光火石间使用了手术刀的等离子态,能够瞬间达到3000度的高温,直接把肉块汽化了,虽然她想要把范围控制得尽量精准,但第一次使用,还是没把握完美,离口腔近了些,有种吞了一大口烫水的刺痛感。 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汽化时的糊味消散不去,她能确定,绝对有一些碳化颗粒粘在她的口鼻黏膜上了,不用水冲洗一下,是很难去除的。 但好在经过超高温灭菌,一切细菌病毒都沦为简单的碳元素,对人体没什么伤害了。 佣人检查过所有人后,王老板再次笑眯眯地表达感谢,并表示天色已晚,城堡里已备下休息的住处,让所有人在这里睡一晚,明早再离开。 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得喜出望外,毕竟想这豪华城堡的住宿条件,哪怕是佣人房,都比他们自己搭建的茅草屋要好上许多,其中不知道多少人连像样的床垫都多年未睡了,只能躺在木板钉起来的简易硬板床上睡得腰酸背痛。 在佣人的带领下,他们排好队进入了准备好的房间。 程昭也跟在队伍里,一走进去就仔细打量。这看起来不像佣人房,更像是间储藏室改的,都是大通铺,上面放着洁白的被褥,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也一应俱全,房间尽头有一间小小的卫生间,方便他们上厕所和洗漱。 毕竟这里有百八十号人,要做到一人一间也不现实,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大多数人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没住到单床,但这些洁净柔软的被褥就足够他们享受一晚上了。不等佣人安排,他们就自己占好了位置,高高兴兴地躺上去。 程昭夹杂在人群里,随意选了一床被褥。跟周围人的欣喜不同,程昭从进这个大房间以来,就一直心里堵得慌。 又环顾了一遍四周,她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了。 这里虽然大,但是哪怕一扇小窗都没有,明显只是用来存放物品,而非供人居住的。 人生活着,除了空间,还需要呼吸,没有跟外界连通的窗户,就如同被钉在棺材里一样窒息。 清点过人数后,佣人关上了储藏室的大门。 “咯哒——” 程昭听到锁门的声音,是特意把他们都关在这里吗?《 》 16、偏执型妄想症(四) 储藏室的大门被关上,这里没有窗户,连月光都无法造访,只有卫生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点亮光,像是点点萤火虫团。 本以为佣人走后,大家会交流一番,没想到关门之后,整间储藏室立刻陷入了安静之中,耳中除了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程昭慢慢坐起身,借着卫生间透出的微弱光亮,看向四周,只能看见模糊的隆起轮廓,所有人都一同进入了沉睡。 这太不对劲了,就算舟车劳顿,刚吃完饭,能入睡得这么快吗? 她都要怀疑这间储藏室是间毒气室了。 可是她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自己也没有异常的感觉,只有她一个人保持着清醒。 难道问题并不出在这个房间,而是食物?她跟这些流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一点也没吃宴席上的东西。 果然食物是有猫腻的。她手伸到隔壁人的鼻下,探了探呼吸,还好,呼吸正常,看来只是深度睡眠而已。 她爬下床,来到大门后面,借着手术刀发出的火焰,她查看起门锁。 门锁倒是普普通通,从外面锁住了,在里面转动把手只会卡住。直接高温把锁融掉倒是简单,但是这样做似乎太显眼了。 她试图变换手术刀的形状去捅锁眼,遭到了对方激烈的抗拒。 “人,你把俺头撞痛了!” “你就不能自动贴合锁芯的形状吗?”程昭语气里带了一丝嫌弃。 手术刀一下子炸毛了:“好啊,这就看不上俺了呗!哼,那你去找别的刀吧,你看还有谁会比俺好使呢!”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才给俺吃了一个核,就要求俺十项全能吗?!要俺老刀七十二变的话,最起码得吃一个金属性的核吧!” 程昭一愣,随即想到那颗被手术刀吸收的红色珠子,难道这就是c级以上的域里才有的病毒核? “你说的是,病毒核?” “你要这么叫也行吧。” “你能直接把病毒核吃了?” “俺不是吃过一个给你看了嘛,有本事你就再给俺吃一个啊!”手术刀不高兴地嚷嚷起来。 程昭耳朵一动,似乎有些响声从储藏室外传来。 她立刻收起了手术刀:“安静,有人来了。” 手术刀不满地小声哼哼。 程昭来不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能就近躲进一床被褥里,还好人们都睡得很死,她尽量缩起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只是被子下的人比较胖而已。 “咔哒——”是钥匙插进锁眼里转动的声音,锁舌弹了两下,大门打开了。 “把他扔在这儿就行了。”这个声音听上去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 “是。”紧接着地上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好了,走吧。” “是。” “等一下,有点不对劲。”年长男人突然说道,程昭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文叔?” “你刚才数过人数了对吧?” “对的,总共88人,跟盖章的人数一致。” “可是,加上他,就多出来一个人了。” 他?他是谁? 程昭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这是那个被富二代折磨的烟民! 他因为伤了嗓子,没有参加晚宴,而是被人架着带走了。 程昭没有盖章,刚才佣人点人数时刚好填了他的空,这个“文叔”倒是敏锐,一点小细节就能联想出问题来。 佣人的声音一紧:“多了人?是谁?” “蠢货,我怎么会知道是谁?不管是谁,会这样处心积虑混进来的人,必然目的不纯,可能会破坏老爷的计划,得尽快把他找出来!快,再去点一遍人!” “是!1、2、3……” “不好了,文叔,少了一个人!这床被子下面是空的!” “卫生间里有人吗?” “没、没人。”佣人的脑门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你确定刚才把门锁好了?” “确定,我锁好以后还试了试,打不开的。” “糟糕,这里混进了一个异能者!” “那、那那那怎么办啊?是不是要汇报……” “先不要跟老爷说。”文叔厉声制止道,“难道你也想跟这些贱民们一样吗?” “不想!”佣人惊恐地叫起来。 “那你就记住了,这里从始至终就只有88个人,没有多过人,也没有少过人,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他点头如捣蒜,“可是那个人……” “我会去把他找出来的,你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 “好的,文叔。”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去,储藏室的大门又被锁上了,这一回佣人特意试了两回,确保锁得万无一失。 “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没问题。”手术刀漂浮在半空中,开始缩短。 多亏了刚才佣人手指上挂着钥匙圈,程昭掀开了被子的一小角,把手术刀推出去了一半。 只要是确切见过的金属制品,手术刀就能模仿。 程昭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外面没有人以后,用手术刀cos的钥匙打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后,又把门原样锁好。门外的走廊亮着壁灯,没有人影,她抬头看向天花板,还好,这里没有摄像头。 她现在位于城堡一楼的侧间,如果要去探寻药物的秘密,恐怕得先找到那位少爷的房间。 虽然不知道是哪间,不过她记得刚才晚餐时,站在楼上围观他们的面具人里,有一位穿着带铆钉的厚底皮靴,应该就是那个恶趣味的富二代。 程昭闭上眼睛,仔细回忆。 对了,是在四楼。二楼往上都是一间间的卧房,这么说来,他多半就住在四楼。 程昭继续往前走,路过电梯时,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放弃了。坐电梯上楼虽然方便,但高档点的电梯都带有监控,太容易暴露了。 前方就是大厅了,隐约有诡异的音乐传来。这不是什么悠扬的乐曲,而是咒语般重复的嘶哑人声混着阴郁的和声。 基调的乐器里时不时响起如喘息般的摩擦声,待一段人声结束,弦乐突然拔高音调,犹如厉鬼尖啸,不似人间。 程昭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眉头紧蹙。这音乐的穿透性太强,仿佛是一台大功率的电钻在大脑里肆意破坏,她头痛欲裂,只能用力咬着下唇来克制嘴里差点就要溢出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尖厉的音乐声终于停止,程昭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得扶着墙面,才能勉强站起来。 大厅里又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男人的嘶吼夹杂着女人的调笑声,程昭怀疑他们在进行一些原始的制造生命活动。 她贴着墙角,悄悄偏头,露出一只眼睛去瞧,地上散落着华贵的服饰,那些道貌岸然的有钱人们正如野兽般交缠在一起,释放着原始的欲望。 听过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音乐后,还能有这种兴趣,程昭只能佩服他们口味更重了。 不过这样也好,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荒唐野蛮的行为中,没人注意到,程昭快速闪身,借着厅中高大的圆柱隐藏,慢慢靠近了楼梯。 刚踏上一级台阶,程昭就触电般收回了脚,重新躲到了柱子后面。 方才她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带着恶意直刺后背,令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不是大厅地上这些混乱不堪的男女,那目光来自更高的角度。 程昭仰起头,目光跟一双眼睛相遇。 是大厅正中的那尊雕像。 刚才晚宴时,这明明是一尊圣洁的闭眼天使像,此刻却变成了一尊长着獠牙的人身兽首像,碧绿的眸子闪着寒光,仿佛活物一般。 程昭被它盯着,有种自己是被标记的猎物的可怕感觉。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着手术刀的右掌心手微湿。 她跟雕像对峙着,彼此都蓄势待发。 雕像背后的翅膀展开了,足有三四米长,压迫感十足,程昭除了躲在柱子后面,无处可逃。她丝毫不怀疑,这个丑陋的怪物一旦飞起来,能轻而易举在三秒之内从大厅这头飞到另外一头。 黑色羽毛覆盖的翅膀缓缓扇动,它已经观察够了这个弱小的人类,她有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眸,是它最喜欢吃的。 那些被欲望侵染的混浊眼睛味道苦涩难咽,若非饿狠了,它是不会吃的。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越专注,它就越馋。 如蛇般分叉的红舌从唇缝里钻出,在脸上胡乱舔着,粘稠的口水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下,把大理石的地面烧出一个个小洞。 不用想也知道,被这家伙舔一口,半边脸都会融化掉。 “吼吼——”野兽雕像低吼着朝她飞来。 程昭举起手术刀,刀刃周围亮起来一圈蓝色的火焰。 “唔?”它才刚刚跃起,还未飞至程昭身前,就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视线,开始在原地打转。 程昭怀疑自己眼花了,她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结果地上的衣服们突然飞起来,层层叠叠缠绕住了雕像的头。 其中一条镶满钻石的裙子立了大功,即使是酸性极强的口水,也无法溶解由碳原子紧密结合而成的钻石。反而是坚硬的钻石扎进了雕像脆弱的眼睛里,它痛苦嘶吼着在大厅里狂奔。 沉甸甸的双脚直接踩扁了数个相连的身躯,倒霉蛋们连一丝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从极乐直接上天堂了。 程昭趁此机会,拔腿就朝着楼梯上跑。 衣服怎么会自己飞起来的?难道除她以外,这里真有异能者混进来了? 程昭丝毫不敢停歇,一口气冲上了四楼,沿着环形走廊排布着十数间客房。 会是哪一间呢?难不成得从头一间间查起? 就算她有这个精力,城堡里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给她机会。 “老爷!老爷!”大厅里传来惊呼。 “文叔,上面好像有人!” 程昭心中一紧,正准备就近破门躲一躲。 刀尖还未碰到门锁,程昭突然被人从背后拽了一把。 铺着古典花纹墙布的走廊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框,随即又消失不见,表面的图案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过异样。 程昭神情一滞:“怎么是你们?”《 》 17、偏执型妄想症(五) 程昭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穿着120防护服的洛清和明爻。 对面的两人看起来也是非常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被发癫的出租车司机载过来的。”程昭耸了耸肩,“你们应该还在值120的班吧?所以,这里成毒域了?” 明爻点头:“是啊,我跟阿清刚到不久,这也太巧了吧,你追个蒋裕还追进域里来了!” 确实巧得不像话,难道她是什么吸引病毒的体质吗? “说起来,蒋裕呢,找回来没有?” “嗐,你是跟丢了,载着蒋裕的那辆车倒是绕城一圈,又给送咱医院了,而且是直接把人扔医院门口,甭提多丢人了。” “蒋裕这酒量也是够垃圾的,绕那么大一圈酒都没醒,直接瘫门口了,急诊顺手给他拉到醒酒室去睡了。”明爻摇头叹气道。 “呃,这……回来了就好吧。”犯了病的出租车司机差别也是够大的,有人绕一圈回原地,有人直接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 “我怎么觉得这回指挥中心又报错级别啊,这一看就不是e级啊,大厅里全疯子,都看不出来哪个是病毒源。”洛清向下指了指。 “而且一进来就失联了。”明爻又试着用记录仪联系急诊,没有回应,只有嘟嘟的红灯闪烁。 程昭:“你们进来多久了?” 洛清看了眼表:“快一小时吧。” 程昭打量着四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卧房,但她记得进来之前这里没有房门,只是一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墙。 “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普通房间,刚才有佣人来巡视,我们怕被发现,就躲起来了。” 看着程昭欲言又止的神情,洛清一拍脑袋:“嗨呀,我都忘了,你是新人格,我还得重新介绍一遍天赋。我的天赋名为‘忽视’,这是我的技能‘隐蔽之墙’,所有带门的空间,都能被隐藏为墙壁的一部分而不被人发现。” 程昭看向房门的位置,从里面看,这是一扇近乎透明的玻璃,能把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很难想象从另一侧看,这里只是一面平平无奇没有接缝的墙壁。 “我好像是被吸进来的?” “对呀,看到你的时候我人都傻了好伐,还是爻爻及时提醒我把你拉进来的。” “那明爻的天赋是什么呢?” 明爻眉眼低垂,摆了摆手:“不提也罢,你就当我没有吧。” 洛清拍拍她的肩:“你就当她的天赋是卜算吧。” 这么神秘?程昭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不过对方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强求。 “如果这里有一个病毒源的话,要么是那个富豪王老板,要么就是大厅里奇怪的雕像。”程昭撑着下巴分析道,“王老板在这里宴请流民,但是给他们吃的都是生肉,还把人都锁起来了。” “流民?”洛清一惊,“你是说除了大厅里那三四十号人以外,这个域里还有别人?” “是的,而且流民有88个。” “我滴个老天爷!”明爻倒吸一口冷气,“加起来一百多人,我们的镇定剂完全不够啊!” “这是镇定剂的问题吗?大厅里那些人靠你我难道制得住?”洛清连连摇头,“一个个跟邪教似的,看得我心里发慌!” 程昭:“你们看到他们做什么了吗?” 明爻脸皮薄,此刻微微泛红:“你说生命的大和谐?” “她说的肯定是之前的事,你想哪儿去了?!”洛清吐槽道。 “哦。”明爻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总之,我跟明爻从后门进入城堡以后,听到前厅有音乐声,就悄悄过来了。有一个人站在雕像前面,带领着其他人念一些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咒语,那个背景音乐特别致郁,光是听,就让我理智值降了20,不过也多亏理智值降到70以下了,不然我的天赋技能还使不出来。后来佣人托着餐盘上来,每人都拿了一杯绿色的果汁,全部一饮而尽,然后……”洛清的表情尴尬起来。 程昭:“然后他们就疯狂交、配了?” 洛清:“啊,是这样没错……” 明爻:“我怀疑他们喝的春、药。” 程昭沉吟道:“也不是没可能。” “一间都不能漏!”门外突然响起管家气急败坏的声音,“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文叔,这里有几间是贵宾的……”佣人唯唯诺诺地提醒道。 “你自己手脚放干净点就行了,怕什么?” “贵宾叮嘱过,不准我们进去……” 文叔冷哼一声:“贵宾?不用管他们,好好搜就是了,他们不会再回房间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房间门外经过,他们果然“忽视”了这间房,直接从旁边的房间检查起来。 程昭轻声道:“这个管家,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洛清跟着压低声音:“为什么说不会再回房间了?看他们刚才神神叨叨的样子,不会是要搞飞升那一套吧?” 明爻皱眉:“‘飞升’是道教的说法,他们这种邪教,充其量也就是搞搞活人献祭那套了。” 程昭:“我得先去把流民们救出来,你们带抗生素了吗?” “带是带了点。”洛清打开急救箱清点,“总共就三支,算上爻爻的也就六支,如果流民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多,连零头都不够啊。” “那就尽快出域,他们吃的生肉肯定有问题,拖得越久越危险。” 洛清拽住程昭:“出域可没那么简单,这里已经是封闭域了,我们自己出不去,只能等支援来了。” 程昭不明所以:“把病毒源消灭,不就能出去了?” 她上个域里就是这么做的。 洛清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她:“乖乖,换了个人格,比蒋裕那个京爷还狂了啊!上个域里不还有岑云潇吗,我跟爻爻加起来也不及人家十分之一啊,破域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好嘛。” 程昭不解:“他也没起什么作用啊。” “我可是听说了,人家肠子都烫熟了一半啊,都这么舍生忘死地救你了,你不能忘恩负义啊!” 程昭脸黑了半边:“那都是他自己捅的……” “嗯,你说啥?” “算了,没什么。” 以她们目前的认知,恐怕她说了真实情况也不会有人信的。 “那你们打算就在这里苟着?” “当然啦。”洛清的天赋就是隐藏自身,特别适合苟着等待救援,明爻跟她搭班久了,也早已习惯这种模式。 “我要出去。”程昭半蹲在门口,观察着走廊的动静,“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流民们很危险,我要把他们救出来。” “你就歇着吧。”洛清在她身旁盘腿坐下,苦口婆心地劝解道,“近百号人呢,光咱们仨怎么救?别迷信个人英雄主义,你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这是120培训第一课就强调的。你不要因为上个域顺利出来了,就觉得任务很简单,d级及以上的域伤亡率都不低,别逞强!” “是啊,”明爻也在一旁帮腔,“你只出过一趟域,才会觉得每个人都要救,其实等你任务接得多了就知道了,人在域里各有命数,能不能活都是注定的,咱们尽力就行了。” “在这里躲着,就算尽力了?”程昭反问。 洛清听了,却没有生气,反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你没见过死亡,所以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吗?” “不,我见过太多死亡了。”程昭的语气是少见的诚恳。 虽然她自己的手术成功率在神经外科里首屈一指,但不代表她没有在手术台上送走过病人,甚至有很多病人,都来不及上手术台,就死在了抢救车里。 她拯救过无数的病人,但也拉过很多张只有一条直线的脑电图。 人体精妙而脆弱,既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也会因为一点小刺激而溃不成军。 她见过消化道出血直接喷到天花板的病人;也见过安静睡去直到四肢冰凉才被发现的病人。 她见过跪在手术室门口嚎啕大哭的母亲;也见过平静地收拾完遗物还来向医护道谢的家属。 正因为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所以她知道,每一条生命,都弥足珍贵。光是活着,就已经是身体里60万亿细胞一刻不停工作的结果了。 拯救生命,无关理想,只是责任而已。 “我要去救人,你的天赋很好用,跟我一起走。” 她的语气太像一个上级医生,洛清差点就要听从,好在刚起身,理智就回笼了。 洛清嘴角一撇:“不去,我不想为了一些希望渺茫的事去送死。” 明爻感觉到空气里隐隐的僵持,赶紧出来打圆场:“阿昭,你别急嘛,支援来得很快的,咱们再等等看呐。” 程昭的目光掠过两人,手掌按在玻璃状的门上:“我走了。” “哎,你等等!”明爻急得去拽她胳膊。 正在此刻,她胸前的记录仪亮起了蓝色的通讯信号。 明爻立马松了口气:“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是支援要来了,联系咱们呢!” 她按下接通键,语气轻快:“喂,120明爻,指挥中心吗?” “明爻,洛清跟你在一起吗?” “在啊……”听着这个声音,明爻神情一怔,“蒋裕?你怎么会打过来?” “停止任务,赶紧出域!” “啊?”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军方下令,不救人,24个小时后直接核平!快逃啊!!!” 蒋裕焦急的嘶吼声从听筒里传来,回荡在房间里。《 》 18、偏执型妄想症(六) 一七医院急诊科大厅,此刻站满了人,穿白大褂的医生们把几个身着深绿色军装的人团团围住。 站在众医生前的正是急诊主任杨美兰,她通红的脸上是少见的失态:“我再说一遍,先把我们的医生救出来,再发射核弹!” “不好意思,”为首的军人轻轻转动腕上的手环,声音慢条斯理,“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如果非要救,凭什么只救贵院的医生呢?既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救出来,那救两个无足轻重的人,也没有意义。” “她们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杨美兰眼里冒出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她们是120医生,如果不是指挥中心的级别报错,她们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据我所知,医院现行的规则是,积分最末的医生才会去轮120对吧?” 杨美兰铁青着脸没说话。 军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笑:“强者生存的世界,弱者早点被淘汰,不是坏事。” “强者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弱者遮风挡雨吗?”一个成熟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医生们纷纷让道。 院长孟似婳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走到了杨美兰前面。她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着一身丁香色暗纹旗袍,白色的低跟鞋踩得哒哒响。光看外表,很难想到这是一位医院院长,倒更像是一位退役的超模。 杨美兰脸色缓和下来:“孟院长,你提前回来了?” “孟院长。”军人收敛了神色,向她点头敬礼,虽然他们军方都看不起医生,但从个人角度来说,作为院长的孟似婳可比他的级别高。 “原来军方已经无能到除了扔核弹,没有其他法子了。” 军人嘴角下撇,不满道:“这怎么是无能……” “难道不是吗,军队里这么多人,连一个有能力救人的天赋者都找不出来了。如果只是按按核弹发射按钮,我想军队不需要养这么多人吧,下个月的多方联合会议上,我会建议开源节流的。” “不是没有人,是没有这个必要……”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医生不值得?” 孟似婳的咄咄逼人,令他非常不爽,后面还站着自己的下属,他宁肯少点军费,也不能失了面子。 “孟院长,虽然不可否认,贵院也为社会稳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一定,也就是说有,但不多。 杨美兰在一旁冷哼了声。 军人接着说道:“不过,军队才是社会的基石,我们的人才都是万里挑一,跟贵院的选人标准还是不太一样。比如,我听说,贵院连精神值不到20的医生都招进来了?天磊,告诉孟院长,我们连队里精神值最低的士官,精神值是多少?” 他身后的男人中气十足道:“报告连长,是250!” “听听,孟院长,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他语带惋惜,“社会本来就各有分工,有人在高处,就必然有人在低处,有人高枕无忧,就得有人牺牲的,节哀啊。” “你说的那位精神值不到20的医生,也在这个域里。”孟似婳道。 “什么,程昭也在里面?!”杨美兰一惊,随即捂着胸口几乎要向后倒去,上次120任务以后,程昭可是她目前除了岑云潇以外,最看好的住院医啊! “孟院长!无论如何,程昭得……” 孟似婳止住了她的话头,目光紧盯着军人的眼睛:“你说的话,能够代表军方吗?” 他高傲地挺了挺胸膛:“当然!” “那好,如果我院精神值最低的医生能够破域,做到你们精神值这么高都做不到的事情,那麻烦你们整个连队,自请降薪一半,并且集体到急诊向我们的医生赔礼道歉。” “嘶,降薪一半啊……”医生们窃窃私语起来。 “何止啊,赔礼道歉才叫狠呢,他们一个个的,哪次不是趾高气扬,拿鼻孔看我们……” “虽然看他们吃瘪是很爽啦,但是程昭……” “不过是上次运气好罢了,哪能次次好啊?” “要我说,还不如姿态放低些,让他们多给一点时间,咱们自己去救呢!” “对啊对啊,院长太强势了,把他们惹恼了可怎么办呀……” 军人冷冷一笑:“好啊,那我就代表连队应下了。不过,既然这么有底气,那24小时是不是时间太多了,我想12个小时都绰绰有余了吧!” “齐鹏宇!你不要欺人太甚!”杨美兰差点破口大骂起来。 “杨主任,这话可不能乱说。”齐鹏宇状似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袖,“军方与贵院一向是良好合作关系,你这话传出去,我们可要落个仗势欺人的恶名了。” 真不要脸啊!在场的医生们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这句话。 孟似婳深褐的眸子透过金边眼镜看向齐鹏宇:“18个小时为界,如何?” 齐鹏宇有些意外,他没料到孟似婳真的会同意缩短时间。他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个期限,就算让他们连队最厉害的一个班过去,24小时内都不可能破域的,12小时跟18小时没什么不同,只是想他们知难而退,放弃挣扎罢了。 不是听闻一七医院的院长是个老狐狸吗,怎么比急诊科主任还“莽”? 还是说,她真对域里那几个废物医生有把握?难道有什么他们军方都不知道的杀手锏吗? “孟院长!”杨美兰急得嘴上都要燎泡了,48小时她都嫌时间太短没把握,自家院长怎么还随着他来啊! “嘶,院长疯了吧……” “小声点!你不怕被院长听见啊!” “打赌也没有这么打的吧,这不是嫌她们死得不够快嘛……” “没准院长就是想末位淘汰呢?” “那也太残酷了吧……” 孟院长的话如同一滴水溅入油中,医生们炸锅般激烈地讨论起来。 听着众医生们的交头接耳,齐鹏宇倒是反应过来:哪有什么杀手锏,孟似婳不过是色厉内荏,唬他不敢赌而已。他自己疑神疑鬼,差点中了她的套! 思及此处,他轻蔑地眯起眼睛,扬起下巴盯着孟似婳:“一言为定,18个小时后核弹准时发射,一秒钟都不会等。” 杨美兰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杨主任,我去救援!”蒋裕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他刚给明爻打了通讯,才说了没两句,通讯就自动挂断了,然后就再也打不通了,可给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跟你一起去。”杨美兰当机立断,“孟院长,我不能放弃我们急诊的任何一位医生!” 孟似婳的淡定跟她们形成鲜明的对比,语气里甚至有两分无奈:“你就这么不相信程昭?” 医生间响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程昭何许人也?那可是在全院垫底了一年的知名废柴,虽说上一个任务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岑云潇重伤的情况下自己全身而退了,但说到底,一个精神值低到天赋都无法觉醒的医生,又能有多少实力?怎么听院长的意思,像是对她寄予厚望呢? 坏了,程昭不会真跟院长有点关系吧? “我信个鬼啊!”杨美兰也是暴脾气上来了,狠狠瞪了齐鹏宇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急诊大门。 蒋裕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追上她的步伐。 “杨主任,你你你开车啊?”蒋裕坐上车的时候,感觉有点懵。 杨美兰没理他,钥匙一拧,档位一拉,引擎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排气管里冲出一道黑烟,银灰色的跑车如低伏的豹子般疾驰而去。 “啊啊啊啊啊!”蒋裕尖叫着拉住把手,“我安全带还没系啊啊啊!” —————— “别踩我脚!” “哦。” “也不要用手肘打我头!” “哦。”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飘荡着低语声,如果有人路过听到,肯定会怀疑这里闹鬼了。 墙边摆着的散尾葵叶轻轻抖动,奇怪的是此刻走廊里没有一丝风吹过。 程昭三人此刻正罩在同一片透明的网纱下,半蹲着经过走廊,朝储藏室走去。 蒋裕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警告的话,通讯就断了,又陷入了没有信号的状态。这下洛清也苟不住了,只能听从程昭的话,先去储藏室看看流民们的情况。 她们用来隐藏的网纱,也是洛清“忽视”天赋下的技能之一——“遮目之纱”,作用类似隐身衣,但范围有限,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恰到好处,三个人捉襟见肘,只能尽力缩成一团,不然稍不注意,就会凭空生出一只脚来。 刚才路过大厅时,洛清还不死心,去试着开城堡的大门,发现门上已经覆了一层带着蓝紫色流光的薄膜,一碰就掉理智值。 三人分别试了一轮,只有程昭理智值尚且维持在80,剩下洛清和明爻的理智值都在60徘徊,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只能靠着程昭的指示勉强维持理性。程昭试了试手术刀,也无法突破这层膜,看来想要直接破坏毒膜出去是不可能的,还是得等病毒源消灭后,毒膜自动消解才行。 “咦,门开着啊。”明爻小声道。 程昭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大家保持安静,慢慢走过去。 刚靠近门口,三人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从储藏室里逸出的空气中明显弥漫着一股腥臭味。这个味道对外科医生来说并不陌生,是脓液发出的腐败恶臭。这么浓郁的味道,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伤口发炎能造成的。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站在房间中央,看背影似乎是管家文叔和佣人们。 他们这是在对流民做什么?《 》 19、偏执型妄想症(七) “啊,好痒……” “痒死了痒死了!” “我好痛,哎呦,痛啊……” 储藏室里的人们一夜之间变了模样,皮肤布满了红斑,中央是黄色的脓疱,有些大疱已经干涸,松垮的半透明疱皮挂在皮肤上,稍稍一蹭皮就像纸般破碎,露出下面潮红湿润的血肉。 “别抓了,给你们放放毒。”文叔语气冷漠,一旁的佣人捧着金属的托盘,上面放着针管和量杯。 那针管极粗,是50ml的规格,尖利的银色针头直插入饱胀的脓疱中,随着管家手上的动作,针筒里逐渐充满了金黄色的浓稠液体。待脓疱干瘪下去,他把针筒里的液体推入量杯里,然后来到下一个人面前,重复上述的流程。 程昭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紧皱。这个抽脓的手法倒是算得上娴熟,问题是根本没有消毒啊,这么多人用同一个针管,万一出现传染病,所有人都会被交叉感染。 文叔没在意过这些流民的身体,估计都没想过让他们活着离开。 把所有人身上的脓液都采集完,佣人手上捧的数个量杯均已装满,文叔仔细地清点了一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待文叔和佣人们锁门离开后,储藏室重归黑暗。 “噼啪~”一声轻响后,刀尖上燃起的火焰把漆黑的空间照亮了。 手术刀黑色的线条表情气鼓鼓的,虽然它已经习惯被当作打火机来使用了,但还是非常不爽。 “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痒啊,要死了!痒死我了……”流民们在通铺上拼命搔抓着皮肤,指缝里塞满了血红的皮肤碎屑,对程昭的声音置若罔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痛苦中,无人回答她。 程昭只能先给情况最严重的几个人打了抗生素,但一针下去,似乎没什么好转,他们身上大汗淋漓,手脚却冰冷,神志欲脱,近似败血症的休克症状。 “我来试试。”明爻掏出一张画着朱砂的明黄符纸,拍在流民脑门上。 符纸轻飘飘地落下。 “这一看就是感染,驱邪没用的!”洛清吐槽道。 明爻不死心地又试了一下:“什么驱邪,这是我明家先祖从清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理瘟符,小瘟疫很灵的好伐!” “清朝到现在,流感病毒都迭代几百回了,能好使吗……” 这不对劲。 程昭一边细致地查看疮面,一边暗自思索。病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完全不像是寻常的细菌或是病毒感染,恐怕还是跟毒域的影响有关。 她控制着手术刀的温度,把流民们身上的脓疱逐个烫过,一来是高温能暂时止痒,二来是烧焦的痂皮能形成保护,防止裸露的皮肤继发感染。 烫到病情最严重的那个流民时,程昭动作停滞了下来,刀尖挑起破溃创面上一个比米粒还小的白点。 她谨慎地戴上手套后捏起来端详,质软有弹性,表面泛着蜡样光泽——这是什么? 城堡大厅之中,刚才还放浪不羁的人们,此刻都穿戴整齐,地面显然经过了清理,那几具被雕像踩扁的尸体都不见了,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看不出一丝血迹脑浆的残留。 中央的人身兽首雕像闭着眼,一双庞大的翅膀收拢在背后,仿佛陷入沉睡。雕像前放着一尊肚大口细的玻璃罐,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金色液体,在顶部巨型水晶灯的照射下泛着闪光。 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是什么名贵的香水,但躲在角落的三人都心情复杂。 王老板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礼服,丝绒的黑色面料上绣着金线,在胸前组成了一只张大嘴咆哮的野兽图案,这身古典优雅的西装穿在他大腹便便的躯体上,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本人并不这么觉得,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亮出獠牙的凶恶野兽仿佛呼之欲出。 管家毕恭毕敬地为他递上镶着钻石的长柄水瓢,他愉悦地舀起一勺金黄液体,倒入一旁的高脚杯中。 王老板把晃荡着金色液体的杯子高高举起,所有人的眼神都汇聚到高脚杯上,目光无一不带着痴迷。 “造物神赐予我们圣液,令我们永享生命!让我们赞美造物神!” “赞美造物神!” “赞美造物神!” 狂热的叫声响彻城堡。 “一杯圣液一千万,这不是购买,这是为伟大的造物神奉献,感恩祂为我们提供指引,给予我们新的生命!” “我要一杯!” “我也要!” 富人们哄抢着金色液体,他们从各地汇聚到这里,就是为了此刻,无论开价多少,都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王老板面色微醺,给他们倒了一杯又一杯。 程昭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掐住了,她转头看去,洛清此刻的表情非常扭曲,又想笑又想吐,显然是被这荒诞的场面刺激到了本就在临界的理智。 她赶紧给洛清打了一针镇定剂,后者才渐渐平静下来。 “给我也打一针吧……”明爻微弱的声音传来,她虽然没有洛清反应这么大,但想着待会儿这些人可能要喝下恶心的脓液,喉间也是咕噜几下,差点就要呕吐出来了。 程昭边打边说:“像是妄想症啊,幻想自己能长生不老之类的。” 洛清还在摸着喉管往下顺气:“这一屋子人傻钱多的精神病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呢?” “好像邪教啊……”说话间明爻用手捂住了眼睛,“嘶,真喝啊,太特么恶心了……” 在场的富人们谁也不愿错过这据说有长生功效的圣液,都在拿到后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金黄的美妙液体带着馥郁的香气,直扑鼻腔,从喉间滑下,冲入胃袋,整条食道都残留着热辣的余韵。 一时间,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程昭没有遮住眼睛,反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的细微变化。 据洛清所说,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喝过一杯绿色的“果汁”,此刻再喝下金黄的“圣液”,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虹膜变了。”程昭敏锐地发现了变化。 这些富人原本都是东亚人常见的褐色眼眸,但在喝下液体后没多久,虹膜就变成了蓝紫色,跟笼罩城堡的那层膜颜色非常相似。 虹膜不仅是颜色变了,还在逐渐增大,有几个人眼中白色的巩膜已经完全被虹膜替代,显得整个眼珠都增大了一倍,蓝紫色环在眼球中央成放射状循环,像是一个个迷幻的漩涡。 这些变异的眼球似乎有精神污染的效果,光是看着,程昭就开始头晕目眩,她及时地移开了目光。 “不要盯着他们的眼睛看。”程昭告诫同伴们。 好在另外两人从富人们喝下脓液开始,就忍受不了恶心,把眼睛遮住了,到现在也没放下来。 除了眼球变化以外,富人们都跟磕嗨了似的,身体左右摇摆,腰部后仰反折,走路时脚尖绷起,形成一个极高难度的姿势,双膝互相摩擦,像一把把直立的剪刀。 “文、文叔……”一旁的佣人们也看出富人们的不对劲来,“客人们……” “都站好,继续服侍好客人!”管家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语气严厉地叮嘱他们。 佣人们心生不安,畏惧地低下了头。 某个客人反折着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向墙边的佣人,颠倒的五官露出肆意大开的笑容,此刻他的眼睛已经膨胀到占据了半张脸,大眼里紫色和蓝色的圆圈交替闪烁,像是夜间光污染的灯球。佣人想要移开目光,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啊啊啊!”在佣人的尖叫声中,那双巨眼突然炸开,蓝紫色的条形蠕虫从眼眶中爬出来,足有三指粗的虫子头部一缩一弹,就跳进了佣人大张的喉咙中。 其他佣人们立刻尖叫着四散逃开,这些声音反倒刺激了厅中别的富人们,他们的眼球跟烟花似的挨个炸开,爆出一条条色彩绚烂的肥硕长虫,在地面上快速蠕动爬行,沿着裤管爬上佣人的身体,再从领口冒出蓝紫圆圈循环收缩的虫头,强行钻进嘴角,把脸颊涨得鼓鼓囊囊,五官被挤压变形。 “哕——”洛清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头皮发麻的场景,呕出了一滩酸腐的胃液。 两米外的地上,长长的蠕虫钻进佣人口腔后向上爬行,穿过筛骨,到达颅脑,把脂质丰富的大脑吃了个干净,再从眼球后壁开始吞吃玻璃体,蓝紫色的身体逐步替代原有的眼球,看上去就像是长出了一只蓝紫色的斑斓眼睛似的。 这具身体富有营养的部分已经被它吞吃殆尽,但它依旧饥饿,单纯的生物本能令它永不餍足,于是它破开眼球外层纤维膜,摇头晃脑地寻找下一只猎物。 遍布全身的嗅觉细胞捕捉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郁的酸气,虽然没有油脂香气那么迷人,但它能感觉到,这股气味的主人非常美味,比它刚吃完的这具平平无奇的身体,要美味得多。 它迫不及待地要去享用这份大餐了! “它好像,冲我们来了?!” 洛清刚吐完,她们就往后挪了几步,避开了地上的污秽,但离得最近的那条虫子,好似盯准了她们似的,蓝紫色的虫头扬起,朝着她们快速爬来。 虽然三人紧急后退,但碍于网纱的遮蔽,无法快跑,眼见着蠕动的虫子已经来到跟前。 手术刀上燃起幽蓝色火焰。 “砰——” 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子弹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呼啸而至,直接贯穿了虫身,高温把虫子烧成焦炭,一股蛋白质特有的糊味钻进众人鼻腔。 三人同时大喘了口气。 程昭:“枪法不错,你俩谁开的枪?” 洛清和明爻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看向程昭:“对啊,谁开的枪?”《 》 20、偏执型妄想症(八) “所以,域里或许还有一个异能者?” “不是或许,是肯定!”明爻雀跃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就说嘛,不可能真的放弃我们的,蒋裕那小子就知道吓唬人。”洛清松了一口气。 程昭却没有那么轻松:“如果真的有救援来,为什么不现身呢?” 她看向大厅中,无数蠕动的彩色长虫逐渐包裹成了一个大虫团,地上满是七窍流血的尸体,唯有一人依旧挺身站立在墙边。 是管家文叔。 奇怪,为什么所有的虫子都无视了他,而他对于此刻的场面更是波澜不惊,连眼神都不曾有变。 “是我!我通过考验了!”欣喜若狂的高呼声从虫堆里传来,虫群蠕动着,竟慢慢组成了一个人形。 在虫子组成的身躯之上,扛着一个人类的头,他的口鼻都被挤到下巴,一双拳头大的蓝紫色巨眼瞪着天花板。 虽然五官都已经扭曲,但这个声音听上去,倒有几分像王老板。 扭动的虫子带动着身躯一步一步走到雕像前,远远看上去,如同穿了一身蓝紫色条纹睡衣,“他”的走路姿势奇特别扭,像个软若无骨的面条人。随着前进的步伐,有几条虫子掉落在地,又快速爬行跟上,顺着“脚面”攀附上去。 “他”匍匐在雕像脚边,这个姿势无法很好地维持腿的形状,虫体微微散开,像是一个彩色圆形蒲团上长出了人的半身,看起来非常诡异。 “伟大的造物神啊!我已通过您设下的考验,请赐我永生吧!” 在那张畸形的脸上,程昭看出了十足的疯狂和期待。 这就是异变后的病毒源吗? 程昭至今只见过吴辉一个病毒源,她不清楚病毒源应该如何分辨,但是总觉得,作为一个军方连急救医生都要放弃,直接扔核弹毁掉的毒域,王老板似乎看起来——有点太弱了? 虽然蠕虫组成的身体令人作呕,看久了头晕眼花,但攻击力并没有多强悍,这些虫子光是子弹就能烧焦。只要不耐高温,她的等离子火焰刀也能对付。 程昭又看了一眼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垂着眼的管家。 这是她至今还没有出手的原因。跟这个神神叨叨的王老板比起来,管家文叔给她的威胁感更强。在这个域里,他看起来过于平静了,平静到格格不入的程度。 一开始看他,就只是个兢兢业业的管家。现在再看,总有种所有人都是他手中棋子的感觉,包括他名义上的老爷。 兽首人身的雕像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石膏雕像。 “老爷,还没到时候。”文叔慢慢地走到“他”身旁。 “怎么还没到,我还要等多久?!”王老板不耐烦地低吼起来,“是你告诉我,只要信奉了造物神,按照你说的法子举行祭祀,就能获得永生的!” “可是老爷,祭祀还没有完成呢。” “还要做什么?你快告诉我!我都会去做!只要能获得永生,我什么都愿意做!”他太过激动,身上不断有虫子抖落下来。 “祭品还没有准备好,您看啊,库鲁大人都还在沉睡中呢。” 程昭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尊雕像。 这不是造物神,而是他们说的库鲁?那造物神又是什么东西? “祭品?这里不都是祭品吗?”王老板看向满地的尸体,“我的儿子都已经献祭了!还不够吗?!” “还不够啊,老爷,他们都不够格。”文叔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内袋里取出一个酒红色的小盒子,“只有尊贵的您,才配得上祭品的身份啊。”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黄黑色的瘦长蜂,它半透明的翅膀扇动,朝着王老板的面门飞去。 “这是什——啊!”这只蜂从王老板的鼻孔里钻了进去,蓝紫色的虫子们突然剧烈蠕动起来,仿佛想要逃离,但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平静。圆润的虫体表面开始分泌出白霜,渐渐地,王老板整个人都被白霜覆盖住了。 从程昭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只立在雕像前的巨型白茧。 原来,这是一条食物链。 以为能得到富人施舍从而饱餐一顿的无辜流民们,只不过是食物链中的一环。他们的身躯被用来培育虫子的营养液。 而自以为能得到永生的人们,都不过是被虫子寄生的食物,即使是成为唯一与虫子共生的“胜利者”,也不过是食物链的下一环。 至于食物链的顶端,应该就是大厅中央的雕像了,等祭品发酵成熟,他睁眼醒来,进食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等到那时候,是不是除了核弹以外,再无他法?又或者,核弹都无法毁灭所谓的“造物神”,所以才会连域里的医生都放弃,也要赶在神降之前投下核弹? 不能等待祭品成熟了,必须先发制人。 文叔跪在雕像面前,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他的祝祷停止了。 耳旁有“嗖嗖”的风声吹过,他警觉地看向身旁的人形茧,白色的丝绒表面上多了几道划痕,最深的那道隐约可见里面萎缩变形的虫体。 文叔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大厅里除了地上七歪八倒的尸体以外,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隐身天赋的异能者? 他知道城堡里有个异能者,但仪式在即,他不愿分心去对付这个人,可若要破坏祭祀仪式,他就决不能容忍。 是时候给这只躲在暗处的老鼠表演一下神迹了。 城堡顶部突然震动起来,水晶灯噼里啪啦地碎裂四溅,水晶块散落在大厅各处。 唯有西南角一处,仿佛空间扭曲般,水晶碎片纷纷弹开,地上干干净净。 糟糕! 程昭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把洛清和明爻往旁边一推,自己朝着反方向翻滚出了“遮目之纱”的范围。 下一秒,地面的水晶碎片集合成一柄利剑破空而来,从她们中间穿过,直插进墙壁中。 只差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们中就要有人被水晶利剑刺穿了! “终于出现了啊,该死的异教徒。”文叔并没有发现隐藏着的另外两人,只牢牢盯着程昭。 程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是异教徒的话,你又是什么?邪教徒还是搞传销?” 文叔怒极反笑:“愚蠢无知的异教徒,没有见识过神的力量,才会质疑神的存在。但没关系,等祭品成熟,造物神降临,你就会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可悲的虫子罢了!” “你说那玩意儿是祭品?”程昭一手掩鼻一手遥指白茧,表情十分嫌弃,“我们正经人家祭祖都要三牲五果起步,你家神就吃点彩色虫子?这是祭神还是祭大公鸡啊?” 文叔嘴角抽搐,眼刀恨不能把程昭碎尸万段:“竟敢对神大不敬,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程昭懒得与他辩驳,掌中的手术刀暴涨成两米巨刀,周身散发蓝色火焰,直接在空中挥下,把人形茧劈成了两半,内部的蠕虫已经被蜂的幼虫吃空,结成了待蜕变的蜂蛹,被高温一炙烤,散发出浓郁的烧烤高蛋白风味。 要是遇上好这口的,口水都能给勾出来。 可惜文叔不是爱吃烧烤蜂蛹的人,见到人形茧被毁,立刻勃然大怒,大厅里的壁灯们开始哐哐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朝程昭袭来。 “香。”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谁在说话? 厅内众人同时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好香。”这个声音再度出现。 这回程昭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被劈开的蜂蛹旁边,兽首雕像睁开了它碧绿色的眼睛,口水正从嘴角缓缓溢出。 合着你爱吃烧烤啊?! 度假村宽阔的草坪上,军方的装甲车和导弹车停成了一个方阵,齐鹏宇站在车前,手里拿着望远镜,看向被蓝紫色膜覆盖的城堡。 “病毒浓度突然暴涨了200%!连长,怎么办?!” “距离原定发射时间还有多久?” “报告连长,还有8个小时!” 齐鹏宇握着望远镜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继续监测。” “是!” “连长,指挥中心的通讯接进来了!” 齐鹏宇食指点在耳机上:“要提前?可是一七医院那边……是,我明白……” 挂掉通讯以后,齐鹏宇的脸色愈发难看:“通知下去,2小时后准备发射。” “2小时?”一旁的士官表情讶异,“您不是跟一七医院打赌……” “蠢猪,分不清主次吗?” “是,我立马去通知!” “齐鹏宇!你要出尔反尔?!”杨美兰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她载着蒋裕来到度假村后,被军方以保护医生安全为由,拦在了警戒线之外,想要强行突破,却被威胁,如果不听指挥行动,那为了防止毒域扩散,军方会提前发射核弹。 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在军方的营地里等待。 没想到她这个暴脾气为了自家医生难得忍气吞声一回,就遭到齐鹏宇这小子背刺了! 齐鹏宇皱着眉头:“杨主任,这不是我的命令,是指挥中心的命令,这个域情况特殊,一旦让里面的病毒泄露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不如几小时前就放我们进去试试,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杨主任,”他的语气异常严肃,“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有些事情我们军方不能明说,但你作为一七医院的急诊科主任,应该心里要有数。” 他上前一步,凑在杨美兰耳边轻声说道:“现在躺你们医院icu里的那位,就是这颗病毒核作祟。”《 》 21、偏执型妄想症(九) “咯咯咔咔——” 兽首雕像的关节逐渐伸展开来,就像一个从沉睡中苏醒的人。它的獠牙上闪着水光,眼神聚焦在脚下劈开烧焦的蜂蛹上,看起来很馋的样子。 它的身躯是个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体态,精壮的手臂下捞,想把烤得香喷喷的蜂蛹送入口中。 比一般人类脑袋都要大的手掌触碰到灼热的大理石地面,却抓了个空。 程昭的动作比它更快,刀光在空中留下残影,上千度的高温把蜂蛹直接烧成了焦炭,又被手术刀挥舞带出的风给吹散在大厅各处。 整个城堡大厅都弥漫着一股清明烧纸钱的焦味。 “呼——”它生气地低吼起来,沙包大的拳头砸在地上,大理石地砖成放射状碎裂开去。 文叔看上去比雕像还要恼怒,激动地指着程昭:“异教徒!狗杂种!我要杀了你!!!” 随着他的怒吼,墙面上的装饰品同时弹射,齐齐砸向程昭。水晶、黄铜、石材等各种碎片从四面八方飞来,把程昭整个人都给围住。 这下哪怕侥幸不死,也得被砸个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了! 叮铃哐啷的碎片们落在地上,堆成小山,被埋在下面的程昭毫无动静。 “贱种!”文叔冲小山上啐了一口,“竟敢破坏珍贵的祭品!” 文叔看向咆哮着流下口水的雕像。 库鲁大人还在这里,只是失去了一份祭品而已。储藏室里那批货身上应该结出新的圣液了,厨房里还有“种子”,只要再抓几个下人过来,还可以继续发酵祭品。 不过这些瘦弱的下等人,肯定是不如老爷的肥腴身躯酿出来的祭品美味了。 他双膝一弯,双手相叠覆在胸口,跪在了雕像面前,声音颤抖:“库鲁大人,请允许信徒为您制作新的祭品吧……” “香……”雕像没有给自己的信徒任何眼神,反倒直勾勾地盯着那堆小山丘,“她好香……” 她?那个异教徒? 虽然在文叔看来,卑劣低贱的异教徒是不配做高贵的祭品的,但没想到神使大人,居然对异教徒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食欲。 这倒省去他不少功夫。 “我来为您献上祭品!”他谄媚地跪在地上,双手急切地扒拉着那堆装饰碎片,都忘了自己拥有的异能,只是专心地为神使刨出渴望的食物,连手掌被金属划伤都毫不在意。 兽首雕像不耐烦地扇打翅膀,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奇怪,怎么一直挖不到呢? 文叔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碎片间隐约可见大理石花纹,再挖下去,恐怕要到底了,那个异教徒就算被砸得不成人形了,也总该有一摊肉泥在,怎么现在尽是一堆无机物呢? 那诱人的食物香味散去,雕像失去了耐心,兴致缺缺地闭上了眼睛,翅膀也收拢到了身后,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文叔耳朵突然一动。 又来了,那“嗖嗖”的风声。 他下意识地挥手,碎片纷纷浮起,在背后的空中组成了一面闪烁的圆形盾牌。 刀刃击打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盾牌表面被砍出了道道裂痕,但未被捅穿,盾牌后的文叔毫发无伤。 文叔撑着地面站起来,看向背后,神色冷峻:“哼,会隐身的异能者,真是麻烦。” 他举起右手,地面上的碎片都飞在空中汇聚成一条长蛇,蛇头正悬在他掌心之上,蛇身游弋漂浮,碎片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蛇头随着文叔的视线不时调转方向,两枚红水晶组成的眼睛扫视这大厅每一处,只待异能者露出身形,便要将其一击必杀。 程昭此刻正躲在“遮目之纱”下大喘着气,刚才一系列的快速行动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不得不稍作歇息,伺机而动。 怎么一个看起来尚未完全异变的管家都这么难对付?他的异能看起来真好用,好想学啊。 可恶,为什么天赋是天生决定的,而不能后天学习呢,论学习能力,她可是魔鬼级别的! 同样隐藏在网纱之下的伙伴们哪里能想到,程昭此刻脑子里丝毫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对技能的渴望。 “别出去了!”洛清拽着程昭,用力对她做着口型,刚才看她飞出的那几刀,心脏都快吓出嗓子眼,但凡慢那么一秒没有躲回来,就完蛋了。 程昭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还在专注地观察雕像,寻找破绽,等待时机。 她刚才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管家每次施展技能时,雕像的兽头上都会浮起一层金色的光环。 她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有某种关联。 “你还有什么符吗?”程昭用唇语“问”身旁的明爻。 她很快就读懂了,手伸进上衣内袋里,掏出了一沓明黄色的符纸。 上面都是红色朱砂描摹的符箓,图案宛如鬼画符。 程昭脸上露出少见的茫然,不自觉挠了挠头,一个字都看不懂啊。 明爻把最上面一张符纸翻了个面,指了指右下角铅笔写的小字——“镇心符”。 程昭一张张翻到背面,表情微讶。每张纸背后都有小字,这符箓竟然还有汉字注释,也太人性化了吧? 明爻张了张嘴:“与时俱进,方便高效。” 程昭给了她一个赞赏的大拇指。 不愧是中医大世家,家风优秀,值得学习推广! 她一张张看过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明爻面露不解,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却焦急,“符箓的效果跟天赋没法比,这张实际效果很弱,我一般都拿来按摩肩颈的!” 什么符箓还能用来按摩啊,大保健符? 洛清好奇地把头凑过去看,然后瞪大了双眼—— 雷电符?! 听起来挺厉害的一张符,实际电流得有多弱,才能当超短波理疗仪使啊!用这玩意儿去对付文叔,是生怕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够灵活,要电一电刺激运动神经吗? 明爻抽出一张驱邪符:“还是这个对症吧,我看他是着相了!” 程昭摇头,手指依旧按在那张雷电符上:“这张就够了。” “我数到三,你把符甩他脸上,没问题吧?” 虽然不解,但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紧急关头,也只能完全信任程昭,听从她的话了。 明爻坚定地点点头。 虽然她的符箓威力不大,但论准头,她可没败过家族的名声。 程昭在她面前比出一根手指。 明爻把符箓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明明是柔软的纸张,却仿佛拥有了筋骨,如同钢板般挺直在指缝间。 程昭伸出第二根手指。 虽然明爻的右手丝毫未动,但符纸却像受到磁铁吸引般,微微颤动起来。 随着程昭的三根手指全部伸出,符纸如离弦之箭绷紧弹射出去,贴在了文叔的脑门正中。 他的视线被阻挡,晃神间,碎片组成的蛇出现了涣散。程昭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手中刀光如影,把本就不成型的蛇身砍成了细碎的粉末。 蛇头仍气焰嚣张地冲她张开了嘴,也被无情打落在地。 刀上的余烬扫过面上的符纸,一点火星把符纸点燃烧焦,符灰带着朱砂的特殊气味钻进文叔的鼻腔。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微微发麻。 “感觉到了吧?”程昭没有再躲起来,而是大剌剌地站在他正对面,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你!”文叔的手刚一动,就意识到肩头也传来轻微的酥麻感。 他声音慌乱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断联符,你的周身磁场已经被扰乱,神赐予你的力量被隔绝在外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发疯般大喊大叫起来。 程昭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异常磁场吗?神已经感应不到你了,你被神抛弃了。” “不会的!伟大的造物神不会抛弃我!我是祂最忠实的信徒啊……” 文叔嘴上虽然极力否认,圆瞪的眼球上挤出了道道血丝,但那种若有似无的刺麻感仿佛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萦绕全身,如同蚁行皮中,让他心生恐惧,汗毛倒立。 “啧。可惜,它不会再回应你了。” “啊啊啊!”文叔用力抠抓着自己的皮肤,痛苦地尖叫起来。 其实最初随着他的动作,地面上的水晶和金属粉末依旧受到吸引,浮动在空中,但粉末太细,并不起眼。 癫狂中的文叔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并未完全失去异能,只是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发芽,当他内心都开始动摇对“神”的信仰,那么“神”赐予的力量,也会从他身上消散。 程昭这一把果然赌对了,文叔本身并不是一个拥有天赋的异能者,是那个邪神借给了他部分能力,换取了他狂热的信仰。 但这信仰本就以神迹为基础,一旦动摇,便轻易天崩地裂。 躲在纱下的洛清和明爻看得目瞪口呆。 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居然真能唬住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颓然崩溃的文叔身上,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雕像抽了抽鼻子,嘴角落下了一滴口水。 蛇信子舔过锋利的獠牙,它的视线对焦在了程昭的后心。 “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