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专属女医》 第1章 第 1 章 雍和五年,诸侯割据,动荡不安,乌云低垂笼罩着气氛压抑的燕京,积攒了整日的雨丝终于在入夜后撕开天幕,倾盆而下,砸得青瓦噼啪作响。 燕京城外县的宋氏医馆前,屋檐下的气死风灯被狂风卷得忽明忽暗,灯影里,几双玄色的重靴踏过积水,雨水顺着飞鱼服下摆滴落。 “开门!锦衣卫办案!”来人大力把门板敲得摇摇欲坠,震得门环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内院书房里,宋枝意刚把脉案整理好,指尖还沾着墨汁,就被这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惊得心头一跳。 “小姐!是不是咱们的身份暴露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燕京……”旁边的荷香原本趴在桌上打盹,猛地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慌乱害怕忧虑地望向书房桌前身着白衣襦裙温婉的女子。 “别怕。” 宋枝意放下笔,指尖轻轻按了按桌下的暗格,那里藏着父亲留下的书信,“我二人居于此已逾月,若路引或身份有半分差池,断不会安稳至今。你去开门吧。” 荷香咬唇点点头,刚拉开门闩,就见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群锦衣卫 ,玄色飞鱼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腰间的佩刀泛着冷光,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为何迟迟不应门?” 那男子审视荷香一眼,神色冷峻,语气无半分温度:“锦衣卫公干,退开!” “官爷莫急.......”荷香伸手拦住要往进闯的锦衣卫。 旁边的锦衣卫不耐地打断,直接撞开荷香,荷香被湿滑的青瓦地差点滑倒在地,身后一股轻柔却有力的手把她拽了回来。 宋枝意扶稳荷香,示意她躲到自己身后,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皂角香 ,这味道好熟悉,还没等她细想,那男子已转身下令:“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锦衣卫们立刻分散开来,翻查着医馆的各个角落。 那男子则留在原地,目光落在宋枝意身上 —— 她个子高挑,一身素白襦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素净的面容透着几分温婉,他盯着宋枝意的木簪,瞳孔微缩。 锦衣卫百户道:“你们二人可是京城本地人?有没有在今天晚上听到异样的声响?” 宋枝意神色镇定,将早备妥的路引递上,缓声释道:“方才我等正梳理今日出诊脉案,并未听到任何异样声响。” 锦衣卫百户接路引在手,指尖捻着纸边翻看,待目光落在 “幽州” 二字上,眉梢轻轻一挑,“二位从幽州来?” 他抬眼看向宋枝意,语气多了几分审视,“来此又是为了何事?打算待多久?” “民女师从义妁,出师后便四处义诊。” 宋枝意从容不迫地回答,“今年二月到的燕京,打算待到来年开春,再去别处行医。” 这时,搜查的锦衣卫纷纷回来禀报:“报告百户,未发现异常!” 那男子闻言,脸上的冷峻散去几分,抱拳拱手:“是在下眼拙,怠慢了二位。在下王璨,现任锦衣卫百户。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宋枝意看着他们转身离去,心里刚松了口气。 “等等!”王璨喊道。 她心头一紧,只见王璨折返回来,抬手递过两张纸 。 正是她方才递出去的路引。 “宋小娘子,你的路引忘了拿。”王璨说完,便带着锦衣卫匆匆离去。宋枝意接过路引,指尖竟沁出了一层薄汗,身后的荷香也长长舒了口气,脸色还带着后怕。 安抚好荷香,宋枝意回到书房,指尖抚过桌下的暗格,轻轻一按,暗格弹开,拿出藏在暗层里的一封信,这是父亲临死前,托人偷偷寄到幽州的。 她紧紧攥着书信,指节泛白,这些年她一直在查父兄死亡真相,如今回到燕京,她一定要找出父兄为何而死! ———— 第二天清晨,一夜的大雨把摇摇欲坠的叶子彻底摔在地上,荷香拿着扫帚打扫一地的落叶。 “砰砰砰”医馆的门响起,宋枝意被院子里的敲门声叫醒。 敲门声愈发急切,门外还有男声在叫嚣。 荷香打开门,“轻点敲门!怎么了,一大早闹哄哄的。” “我娘子前几日在你们这开了一副安胎药方,自从喝了以后,我娘子变痛呻不止。”一名农夫粗麻短褐,拉着旁边板车,板车上躺着一名腹部隆起如球的怀孕妇人,腹部几乎是妇人身体的两倍大,宛如一座小山压在她的身上,皮肤被撑的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像蛛网般密布。 宋枝意闻声从医馆走出来,附近的围观群众凑过来指指点点。 “我娘子肚子里的是麟儿,你这庸医,乱开汤药害死我儿子怎么办!”农夫嗓门越提越高,周遭街坊闻声纷纷聚拢,围在医馆门□□头接耳。 “便是双生子,李家娘子肚子也太大了吧,一点也不正常。”隔壁酒楼里的小二皱着眉打量, “依我看,莫不是怀了精怪?寻常胎儿哪有怀三年还不落地的,这可真是作孽哟!”卖糖葫芦的李伯感慨道。 ....... 众人议论了半天,板车上的李娘子忽得身子一挺,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溅在胸前上,脸色变得青紫,气息越来越微弱,“好痛…… 救救我……” 她嘴唇泛白,面色枯槁。 宋枝意见状,心头一紧,疾步上前,指尖飞快搭上李娘子腕间,脉搏阴沉而迟,气血亏虚。前几日问诊时,脉象虽虚却未到这般凶险境地。 宋枝意焦急问农夫:“我开的药方,有没有抓药给她服下?” 农夫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强撑着说:“自…… 自然是服了。” 宋枝意无暇与他争辩,指尖拨开李娘子眼睑,见眼仁泛黑,又轻刮其指甲,指甲缝残留青绿色粉末,心头一凛,是乌头,与她开的安胎药药性相悖。 宋枝意拿出针灸要封住李娘子的脉络,农夫死死拦住。 宋枝意脸色骤沉,周身寒气乍起,冷冷逼视着他:“此刻再拦着,她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眼神里的寒意让农夫心头一怵,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可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突然惊呼起来 —— 板车上的李娘子已经没了动静,直挺挺地躺着,瞳孔涣散,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痛楚,竟是已没了气息。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对面药铺的王掌柜满意地捻须,暗中给身旁的小药童递了个眼色,这几个月宋枝意的医馆抢了他生意,这一次,他要宋枝意彻底开不了医馆。 药童心领神会挤到人群中趁乱大喊,“宋氏无良庸医,李娘子无端被害。”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地闹成一团,农夫抱着李娘子胀大如球的尸身,哭喊道:“我的孩儿!我的两个孩儿没了!你害了我的孩儿!杀人偿命!我要你为他们抵命!” 说罢,他拿出系在腰间的镰刀,红着眼珠便朝着宋枝意直冲过去。 宋枝意连忙退后,农夫的镰刀离她咽喉只剩寸许,宋枝意已闭上眼,她拔出簪子紧紧攥在手里,心跳得飞快。农夫逼近宋枝意,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要劈到宋枝意时。 就见寒光一闪。 “铮——”一道寒光闪过,镰刀被一把剑弹开,掉在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宋枝意面前,熟悉的皂角香再次传来。“王大人?” 宋枝意抬头,看见王璨正握着剑,眼神冷冽地看着农夫。 “宋小娘子,你没事吧。在下昨日查案未竟,今日再次巡查城郊,恰好路过医馆。”王璨道。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农夫正要乘机拾取镰刀。 农夫见势不妙,想要去捡镰刀,王璨手腕一甩,剑 “钉” 的一声插在他脚下的石板上,吓得他瘫坐在地上,哭着求饶。围观的人见锦衣卫来了,纷纷往后退,很快就散了大半。 对面药铺的王掌柜迈步而出,冷声道:“宋小娘子,莫说你只是识得锦衣卫大人,便是有天大的靠山,也不能平白无故害了两条人命!” 围观的人群顿时吵嚷不休,“正是!快还李家一个公道!胎儿夭折,李娘子何其惨呐!” 王掌柜走上前来,摆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摸样,朝着群众拱手道:“诸位乡邻,不如报官让大人来审问。” “宋娘子可能是被误会了,让县令大人来断案吧,还宋娘子一个清白。”王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宋枝意。 宋枝意目光落在惺惺作态的王掌柜身上,心里已然通透。 前几日李娘子来她这里瞧病时,她便听人闲谈,说李娘子几年前日日去王掌柜的药铺里抓求子的汤药。如今李娘子骤然离世,王掌柜偏在这时跳出来煽风点火,就是要把这桩命案的罪名推到她身上,好叫她替他顶罪。 县衙正堂的空气像浸了冰。 李娘子的尸体摆在堂上,仵作蹲在旁边,先掀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按压她鼓胀的腹部,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皱紧了眉头。 “奇怪,看李娘子的眼白浑浊,唇色青紫,李娘子是中毒身亡,可按常理,母体中毒到这份上,腹中胎儿绝无生机,可她这肚子…… 摸起来竟还有些弹性,若想确认是否真有胎儿,得剖开腹部查验。”仵作起身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 县令坐在公案后,细细读着状纸,读着读着,作难起来,两张纸上写的是同一件事,但是却各说各的理,而农夫的状纸里夹了两张五十两银票。 县令瞥见银票,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将状纸合上,传农夫和宋枝意进堂。 第2章 第 2 章 一张状纸上写着:本地农户李家儿媳好不容易怀孕,怀孕后李氏腹大如球,怀了三年都未产子,听闻新开了一家医馆,想治好李氏这不生之症,几日后,李氏在大街上当场中毒死亡。 另一张状纸是宋枝意的。状纸上面写着从第一天问诊李氏娘子,就诊断出李娘子并未怀孕,开出的方子是治腹痛的,遂开方治腹痛,药方所列药材均为健脾理气之品,绝无半分毒性,现恳请大人准许仵作剖尸查验,以证清白。 县令传讯二人。 宋意和农夫一同上前,刚迈进堂门,一旁的农夫扑通跪下,痛哭流涕:“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小民做主啊!我那苦命的媳妇,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儿子,都被这毒妇害死了!。”农夫凄楚地哭诉道:“此人就是宋氏医馆的宋枝意!” “大人明察。” 宋枝意缓步上前,屈膝行礼,“民女的医馆开张不过十日,李氏中毒绝非一日之症,怎会是民女的药所致?更何况,民女开馆行医,只为救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无任何杀人动机。” “你还敢狡辩!启禀大人,贱妇怀孕三年,不死晚不死,偏偏喝了你的药就死了!不是你害的是谁?”农夫红着眼眶嘶吼。 宋枝意直起身,声音冷清:“古有扁鹊剖王孙庆之尸以探病理,更有《明堂图》详绘人体经络脏腑,李氏已然身故,若腹中真有胎儿,滞留母体中也只会腐烂;若腹中无胎,便是有人故意造谣,诬陷民女!还请大人准许剖尸,以辨真伪!” “不可!” 农民站出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剖开?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再说,李氏怀了三年的胎,街坊邻里都知道,哪用得着剖尸验证?” 县令沉思良久,手指在公案上轻轻叩着,“即刻剖尸查验李氏腹部,若有差池,本县担责!”让仵作把李氏的腹部解剖,取出孩子。 李氏此时已经面目青紫,手脚肿胀,仵作拿着剖刀慢慢划开李氏腹部,却划不到里面,只划开了一层皮肉。 见状宋枝意上前拿出一根根粗长的针灸对准李氏腹部的穴位依次扎下。刚扎完最后一根,黄色的液体就顺着针孔喷涌而出,一股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等腹水流尽,仵作再下刀时,刀刃顺利地划开了腹部 —— 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胎儿,只有胀大的肠腑,还沾着些黑色的残渣。 农夫跪在地上不断地念叨着腹中的孩子呢,我的儿子呢,站在农夫旁的王掌柜也震惊地看着李氏被剖开的肚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没有……” 宋枝意走到公案前,双手呈上一个布包:“大人,这是民女让侍女荷香从李氏家中取来的药渣。李氏长期在王掌柜的医馆拿‘求子药’,民女怀疑,她的死与这些药有关。” 荷香把药渣分成了三份,分别递给县令、仵作和王掌柜。 宋枝意低头把药渣放在鼻子下嗅闻。 随即宋枝意抬头冷声道:“李家重金求子,散尽家财,在王氏医馆开药,王掌柜为了获取钱财便在药中用了生子偏方,在里面加了金刚石、乌头等药,大人请看,李氏的肠子是乌黑色的。长期服用金刚石粉末后,它会粘在人的肠道上在长期的摩擦中会让人产生大量腹水。而乌头本该是治阳肾衰弱和身体冷痛的,但和金刚石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水肿,形寒,胃冷,精神不振等症状。” 宋枝意指着李氏的遗体,“大人请看,李氏的肠子已经变成了乌黑色,这正是长期服用毒物的证据!李娘子脉象虚浮却刻意掩饰,当时只当是体虚,未料是下毒伪装” 王掌柜面如死灰,腿软的跪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朝下扔了一桩子,命人把王掌柜拖出去,关到监狱里面审问。 宋枝意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医馆,跟在身后的荷香抱怨道:“咱们这清汤寡水的日子被造谣的风生水起,泼天的富贵没轮到我们,屎盆子倒先扣我们头上了。” 自那天破解了李氏腹痛案之后,宋氏医馆仅在县中小有名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还有一些吃了王家医馆求子药的病人来向宋枝意问诊。她用银针为其肚腹施针,并配以自制的药粉和汤药来解毒,那些病人的肚胀几天消退,呼吸平稳,最终痊愈。 此事传开后,宋氏医馆的名声传开,宋枝意故意接近几位权贵家的仆役,亲自为其诊治,闲聊间打探‘三年前御史宋家旧案’的消息,宋小娘子的名声随之远扬,传播到燕京城内...... 燕京皇宫内 黑夜笼罩在乾清宫上方,来来往往的侍人穿梭寝殿,寝殿里静得可怕,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有帷幔后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重。 “哐当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侍女绊脚不小心摔了盆子。帷幔后的人猛地皱紧了眉头,站在旁边的李公公脸色一沉,给身后的王德使了个眼色。 王德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只见那侍女瘫在地上,脸色惨白,正要开口求饶,就被王德示意禁卫军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王公公,”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负责洒扫的蔡公公,他凑上前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况?您给奴才透个风,咱们做下人的也好有个准备。” “皇上的事,轮得到你多问?!”王太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警告。 蔡公公却没退缩,反而压低声音,“一会皇上起来了又要发病了。”蔡公公眼神暗指殿内,谄媚道,“自从陛下登基,就屡屡犯病,这次更是严重。宫里的御医治了这么多年都没效果,倒不如试试宫外的人?” 他顿了顿,见王德没反驳,又接着说:“王公公,您有所不知,最近有家宋氏药馆声名鹊起,专治疑难杂症,奴才打听过了,里面的大夫宋娘子,是义妁的弟子。”蔡公公凑近王德耳边。 王德挥开在他耳边嗡嗡的蔡公公,面上漏出沉思,李公公是摄政王的人,这些年一直借着陛下生病的由头,帮摄政王独揽大权。如今陛下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却连朝堂都难以上,身边更是没几个可用之人。若是自己能找到治好陛下的医者,不仅能得到陛下的信任,说不定还能升为从一品御前内监,摆脱李公公的压制。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暗暗拿定主意准备去安排一位患奇病的老太监,让宋枝意诊治,若能治好,再带其面圣。 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是皇上醒了,王德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了进去。 李公公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皇上起身。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年龄约摸十六七,即使是病痛的折磨也掩盖不住他的面容俊朗,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子阴气。 “孤要沐浴。”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仿佛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陛下,您刚起身,身子还弱,沐浴容易着凉,不如再歇会儿?” 李公公柔声劝说,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不要让孤说第二遍。”少年帝王睁开眼睛,那目光锐利如箭,令人不敢直视,殿内的宫人都吓得低下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王德瞅见李公公吃瘪,心里暗暗窃喜,头却埋得更低了。 宫人迅速在偏殿布置好了浴室,往常都是李公公伺候沐浴,但他刚刚惹了陛下厌弃,不好再露面。 李公公看着老实站着的王德,命他前去服侍。 偏殿里有一精巧小室,四周挂着百宝屏横作两面,白色的雾气自地面向上涌,整个房间潮湿而温暖,听着潺潺的水声,王德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王德跪下膝行到膝行到浴桶边,拿起旁边放着的布巾,“奴才为皇上擦拭,可好?” 少年天子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像是没听见。王德不敢再问,拿起布巾刚要擦拭,就听见一声冷喝:“滚出去。” 王德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颤意:“启禀皇上,奴才斗胆举荐一人。此人是神医义妁的传人,医术高超许能为陛下缓解病痛,总好过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让陛下日日受折磨啊!” 温热的水汽裹着龙涎香在浴室内弥漫,皇上浸在浴桶中,只露出半截泛着冷白的肩颈。听得奴才的话,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桶沿水渍,声音透过蒸腾的雾气传来,带着湿冷的沉郁,“御医都治不好的病,你敢举荐,就该知道后果,治得好,赏你,治不好,你和他......” 王德头紧紧贴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心中却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慌忙应下:“是…… 是!奴才这就去传!定让他拼尽全力为陛下诊治,若有半分差池,奴才任凭陛下处置” 浴桶里的少年天子闭上眼,额角的钝痛又重了几分,少年帝王指尖摩挲着浴桶,冷冷的心想:朕这个皇帝,干什么都要看摄政王脸色,这奴才嘴里喊着忠心,眼里都是冒头的急切,若他有人撑腰,这医者究竟是来治病,还是来查探朕的虚实?他要么是哪方势力抛出来的探路石,要么就是真傻到以为凭一个医者就能攀附孤。 尖锐的痛感从太阳穴蔓延到后颈,少年帝王咬着牙没出声,只是额角的青筋悄悄跳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医者,却要思前想后防着各方算计,连疼都不能痛痛快快地疼,这皇帝当得真可笑。 王德走出偏殿,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强忍着平复语气,派人把宋枝意带进宫,“你速速把宋娘子带来,记住不要让李公公的人发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等,带她进宫后,先别让她去殿前露面,先找个人试试她的医术,确认她有真本事再说!” 宋氏医馆内,烛火摇曳。宋枝意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指尖摩挲着父亲留下的半块玉佩——这是三年前父兄蒙冤时唯一的遗物,明日便去拜访县太爷,借他人脉深入燕京查探。 “小姐,你都熬了三天了,快歇歇吧。”荷香端来安神汤,满脸担忧。 她对荷香道,“挑两个聪慧孤儿,先教些基础医术,日后也能助我问诊。” 荷香刚点头,窗外突然传来响动。宋枝意警觉抬头,就见几名黑衣人破门而入,亮明锦衣卫腰牌:“奉王公公之命,请宋娘子即刻入宫,事出紧急,得罪了!” 她心头一凛,认出这是昨日查案锦衣卫的腰牌,虽有疑虑,但入宫正是她接近权力中心、查清旧案的契机。 刚要应声,只见黑衣人动作狠厉,宋枝意下意识去拔发间木簪,却被一股迷烟呛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荷香也未能幸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衣人迅速将宋枝意抬上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第3章 第 3 章 宋枝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烛光,她撑着冰凉的地面起身,余光瞥见屋角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个太监,圆脸盘上堆着笑意,只见那个太监笑眯眯走到她身前,扶她起来。 “宋娘子莫怕,咱家是王德,原是说悄悄接您入宫,没成想底下人笨手笨脚,竟用了迷药,实在对不住”王德解释道,“今日请您来,是想劳烦您给一位贵人瞧病。” 宫里戒备森严更何况现在是宵禁时间,能把她偷偷运进来估计是在避人耳目,宋枝意猜测是宫里哪位大人物。 宋枝意敛了敛神色,屈膝福身轻声道:“公公客气了,有事您吩咐,民女一定尽力而为。” 王德引着她往内间走,隔间里挂着厚重的灰布帘,帘后隐约传来压抑的痛哼。王德掀开床上的灰色帘脚,瞧见里面躺着一位老太监,脸上冷汗连连,银白的发丝贴在满是冷汗的额角,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 “这位是陈公公,从武德爷那时就在御前伺候,是宫里的老人了。得主子垂怜,在宫中颐养老年”王德的声音放得极轻,“但是在这几年突然腹痛难忍,用尽钱财打点找太医,说是得了胃痛,喝了多少汤药都不见好。” 宋枝意看着床上躺着的老太监,观察出他捂着腹部,又蹲下身替他把脉,脉搏细弱无力,舌苔白腻,再问他是否关节酸痛僵硬。 奇怪,这确实是胃痛引起的反应,宋枝意目光落到了到床旁边放着的尿壶,问王德:“王公公,我能否看一下尿壶里面?” 王德诧异地看着宋枝意,破声问,“尿壶,看这个干嘛?多腌臜……” “劳烦公公将尿壶掀开。”宋枝意声音平稳。 王德忍着恶心掀开壶盖,“宋娘子,请看。” 壶底沉着些细碎的砂粒,浅黄的尿液里还飘着一缕极淡的血丝,凑近时能闻到一股隐约的腥气,不是正常尿液该有的清冽。沈清禾心头一沉,又抬眼看向老太监:“公公近来如厕时,是否总觉腰腹坠痛?尿时要么迟迟尿不出,要么尿到一半突然刺痛,像有细砂刮着似的?” 王德看宋枝意居然还仔细看尿壶,觉得这人真真是怪胎,尿能看出什么病来。 老太监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慌:“姑娘怎会知道,前月还只是腹痛,前几日尿出了血......”他声音发颤。 宋枝意沉思,指尖轻轻扣着手腕,尿里有砂砾,血丝,再加上腹痛,这老太监是得了“石淋”症,胃痛和石淋确实会被混淆,但太医院里的太医之所以误诊,是嫌弃看太监的尿,便草草诊断。 宋枝意直起身,温身问老太监:“公公平日饮水多么?如厕时是否伴随着疼痛?” “哪敢多喝啊!”老太监躺在床上苦着脸摇头,“像我们这种阉了的奴才,水喝多了会失禁,伺候主子渴了也只是用水抿抿嘴罢了。” 王德看不出什么门道,问宋枝意:“宋娘子,他这是患了什么病,可否能治好?” “这位公公得的是石淋,这病确实是容易和腹痛混淆,之前公公开的药就不要吃了,民女为公公施针。”她说着便要从怀里取针囊,手伸到一半却空了,才想起被迷晕时,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宋娘子别急。” 王德早有准备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牛皮针囊,递到她面前,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奴才听闻您的针灸术是家传的,师从义妁的后人,知道您离不得针,便先替您收着了 —— 进宫时带利器多有不便,还望您莫怪。” 宋枝意没多说话,从王德手中接过针囊,目光落在趴在床上的老太监,取出针,“公公忍忍,针入腹中会有些酸胀。” 老太监咬着牙点点头,声音发颤:“宋娘子尽管施针,奴才.....奴才受得住。” 沈清禾先取肾俞穴,指尖在他腰椎下按了按,待老太监闷哼一声说 “酸”,便快速将银针刺入半寸,手法轻柔地捻转针柄。“这是肾俞穴,能松快你腰里的气,结石就不容易卡得那么紧。”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老太监的脸色,见他眉头稍展,又取过另一根银针,对准旁边的膀胱俞穴刺入,“这处通着膀胱,等会儿便能帮你顺顺尿意。” 银针在烛光下里泛着细弱的光,沈枝意每隔片刻便捻转一次,指尖能感觉到针下的轻微阻力。老太监起初还绷着身子,渐渐竟松了些,低声道:“姑娘,好像…… 没那么疼了,腰里暖暖的。 “那就好。” 沈清禾应着,又取了一根针走向矮榻另一侧,“再扎一处三阴交,帮你清一清体内的湿热。” 窗外的风声渐轻,偏殿里只剩老太监偶尔的轻喘。约莫两刻钟后,沈枝意先拔下三阴交的针,又依次取下后腰的两根针,每拔一根都用干净绢帕按压针孔:“好了,公公起身试试?慢些,别用力。” 老太监撑着矮榻慢慢坐起,愣了愣,随即惊喜地看向沈枝意:“宋娘子!真不疼了!方才像有根刺扎在腰里,现在…… 现在只剩点沉,不碍事儿了!” 他说着还试着挪了挪身子,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沈枝意收拾好针囊,又递过一张纸:“这是我写的药方,你每日按这个量喝温水,哪怕分十几次喝也成,多排尿才能把结石冲出去。明日我再过来给你扎一次,连着扎几日,结石该能慢慢排出来。”说罢意识到这里是宫中,这太监不是她平日里的病人。 “我一会把穴位写下来,明日请太御医给你再扎一次,连扎几日,结石就能慢慢排出来。”宋枝意补充说道。 老太监双手接过纸,要向宋枝意屈膝行礼,被她拦住。 老太监眼睛湿润,红着眼眶:“多谢宋娘子,奴才在宫里这么些年,从未有人为奴才这么费心过。”他知太医院里的人只是不用心治他罢了。 宋枝意笑了笑,立在阴影处的王德看着二人的交流,心里有了明目,也上前说道:“娘子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御医还强个几倍!这倒是奇了,您扎几针就能好。” 这话里的试探像根细针,沈枝意却不慌,指着桌案上的纸:“王公公请看,这是我给公公写的饮水方,每半个时辰喝一小碗温水,再配合针灸通经络、排尿,结石本就细小,自然能快些排出。太医院误诊是因未查尿液,民女也是凭细微症状推断。” 王德全拿起纸看了两眼,又抬眼打量沈清禾 —— 这姑娘说话不卑不亢,眼神里没有急着邀功的浮躁,他也知不是太医院的人不会看病,只是觉得他们太监卑贱,不用心罢了,这宋娘子倒有几分奇技。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实不相瞒,陛下近来常犯头痛,夜里总睡不安稳,太医院也没什么好法子。若是宋娘子真有本事,明日随我去见驾,若能为陛下缓解苦楚,往后宫里,少不了您的好处。” 听到这话宋枝意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入宫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重蹈父兄覆辙,但这也是接近权力中心、查清真相的唯一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哥哥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宋枝意躬身行礼:“臣女不敢奢求金银财宝,只求能为陛下分忧。明日定尽心诊治,不负公公所托。” 王德点点头,安排人送宋枝意去偏殿歇息。他走出殿门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 这医女,倒真过了他这关,或许真能解陛下的头疾。 次日清晨,晨风吹过,阵阵凉意袭来,宋枝意被王德叫到乾清宫外等候,沈清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与忐忑,可是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皇帝都没起床。 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是太监的惊呼声。 殿内,躺在额角的钝痛突然炸开,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少年天子猛地闭紧眼,指节用力掐着太阳穴,指腹都泛了白,俊秀的眉眼皱在了一起。 耳边奴才的回话、远处宫人的脚步声,全都成了扰人的噪音。他心里涌上来一股烦躁,猛地睁开眼,正要看他状况的太监被他猛的一吓,跌倒在地,哭着喊陛下饶命,其余宫人全都跪在地上,不敢直视。 王德听见殿内传出动静,带着宋枝意面圣,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守在门口的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王德,大胆,宫里规矩你忘了?外臣女子不得随意入乾清宫,更何况她一个民间来的医女,连御医都没认她的本事,你就敢把人往陛下跟前带?”昨夜他早就打探到王德偷偷带了个医女入宫,心里正憋着气 ,这该死的王德,竟想在皇上面前抢他的风头! 李公公的手还挡在宋枝意身前,嘴里的话刚落音,就见王德猛地往后一撤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鎏金牌子,“啪” 地一声拍在旁边的汉白玉栏杆上。 “这是陛下昨夜亲手给我的令牌,你现在再说说,我带宋姑娘进去,是抗旨,还是遵旨?” 李公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王德已经带着宋枝意往殿门走,他站在原地,暗中却示意小太监立刻去通报摄政王,看着两人的背影冷笑—— 呵,皇上正头疾发作,正在殿内发脾气,这二人贸然闯进去,明年的今日,怕是就能去王德的坟头祭拜了! 宋枝意跟着王德走进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跪在地上的宫人,个个浑身颤抖。 少年天子额角钝痛炸开,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痛呼出声,指节攥得发白,眼前的宫人、碎瓷都成了碍眼的东西。他猛地挥手扫落药碗,却在瞥见门口的宋枝意时,瞬间收敛了部分戾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与审视。 就在这时,宋枝意小心翼翼地抬头,恰好与龙床上的少年天子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