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养子今天也被迫营业》 第1章 第 1 章 直到跪在冰冷堂前,安镜臣才从原主混乱的记忆里拼凑出真相——原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见了自己养父就跟个小鹌鹑一样,竟然胆大包天地侵占了国子监良田? 冤枉啊!他分明记得侵吞良田的人是宁安王啊! 眼看板子都要被打到身上了,安镜臣吓得乱打王八拳,挥退行刑的衙役,喊道:“别打!此事定另有隐情!” 堂上人身着红色朝服,清冷干练,正是大理寺少卿崔不移。 他冷声道:“有安大人替你求情,不过小惩大诫,仗责五十,衙内领罚便是了。” 安镜臣急道:“崔少卿!我若当庭毙命,你如何向我爹交代?这岂非坐实了有人要灭口,陷我爹于不义?” 崔不移眯眼,似乎对这种警告毫不在意。 “崔少卿不妨让我养伤几日,我人就在这里又跑不了!” 此时有一名小吏从侧门进来对着崔不移耳语,就见他眉头越蹙越紧,目光在安镜臣身上来回打量。最终竟然同意他先行回府养伤,择日再罚。 安镜臣死里逃生,连忙叫小厮上前扶起他一瘸一拐地跑了。 崔不移起身向顶楼走去,就见临窗的雅座里,一道月白的人影凭窗而坐,指尖一枚墨玉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棂。 正给自己顺着气的安镜臣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抬头望去,那人目光微转,隔着街市的喧嚣与安镜臣遥遥一对。 安镜臣说不上缘由,虽看不清那人容貌,却觉得那视线如鹰视狼顾可怕的很,连忙拽着小厮挤入热闹的人流。 窗边,周允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有些仓惶消失的青衫背影,就听崔不移道:“晋王殿下,为何要放了安镜臣?” 周允璟闻声懒懒抬眼,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凤眼掠过崔不移,似能洞悉人心:“崔少卿难道以为就凭那小子,真的有能力吞并国子监的田产?” 崔不移道:“纵使冤枉了他,能对安枢密敲打,离间他与宁安王的关系也是好的。” 他摆手制止崔不移下面的话,“不急。本王早就怀疑一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养出乖顺的兔子来。现在可好,兔子急了,我们便静观其变,看他能如何攀咬。” 安镜臣也不敢回府,在街上急的来回踱步,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是原身的狐朋狗友杨文轩! “文轩!”安镜臣对着他招手 杨文轩也是满脸欣喜地上前:“镜臣,太好了!你没事。” 安镜臣急道:“现在没事儿而已,快,我问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频繁出入国子监?” 杨文轩挠头:“这……前几日你被国子监学子群起而攻之,自从他们被关押入狱,日日都有生面孔。” 安镜臣又问:“那有没有穿着奇怪的?比如不是青衫也不是衙役装扮的人?” 杨文轩略一思索:“还真有!有个穿短打的,似乎是个生意人!” 安镜臣此刻死马当做活马医,问好这人约什么时辰,在哪里出现,便去蹲守。 在街角的阴影里,安镜臣气的咬牙,他只记得那日他爹一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张嘴就问是不是他干的。原身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怕他爹怕的紧,被这么一吓唬就稀里糊涂认下来了。 正这时,就见杨文轩说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似乎十分嚣张,对着几个摊贩指指点点,还扬言要去掀摊子。 安镜臣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叫两个小厮上前,二话不说对着那人一顿毒打。 那人被打的痛呼骂道:“你们是谁啊!平白无故地打老子!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谁!你们惹得起吗?” 安镜臣平稳心绪,装作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手上晃着扇子对他勾唇一笑:“哦?你主子是谁?” 那人见安镜臣衣着不凡,似乎是个贵公子,便也不敢像方才那样痛骂,只道:“是,是王员外。” 安镜臣却摆出一副好奇模样:“你不认得我吗?” 那人确实不认识安镜臣,才刚摇头就又遭毒打,到后来他简直想哭,求饶道:“小的真的不认识您!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这么大的动静,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了,安镜臣这才大声道:“可看清楚了?小爷是安镜臣。”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大变,安镜臣便知道此事十拿九稳,继续道:“是你们王员外攀诬小爷侵占国子监良田!如果我与你们员外往来密切,你怎么既不认识我的小厮也不认识我?可见是无稽之谈!” 安镜臣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堵住嘴绑了,一路上毫无避讳地回府,特意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回府,就见安向梁坐在大堂等他。看到安镜臣全须全影的回来,似乎还有些吃惊。 安镜臣低着脑袋进来,走到安向梁脚边一跪,可怜兮兮道:“爹……我错了。那日您问我是不是我吞并的良田,儿子太怕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才叫您误会。” 安向梁微微蹙眉,食指在扳指上摩挲转动。 安镜臣继续道:“儿子已经抓到人证,是王员外攀诬!” 安向梁当然知道,这事儿本来就是宁安王贪婪无度,被大理寺的人抓到把柄,眼看要告到官家眼前,便急忙拉个人出来替罪。安镜臣一个不受重视的养子被宁安王选中。 本来安向梁对这个儿子可有可无,宁安王这一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他如何能甘心。 安镜臣紧张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他看不出养父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爹,宁安王今日能随意拿儿子顶罪,来日就能用更腌臜的手段构陷爹。儿子人微言轻,死不足惜,但绝不能让他们用儿子的命,作为刺向爹的刀!求爹给儿子一个机会,儿子要当着宁安王的面,告诉所有人,爹的儿子,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话音刚落,微凉的手指抬起安镜臣的脸,用指尖轻轻点过他的伤口。 “你看你,说了那么多话,嘴角又裂开流血了。” 大拇指的力道倏然加重,安镜臣痛的一哆嗦,也不敢躲:“爹……疼。” 安镜臣惊恐地看着安向梁,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一半是疼一半是怕。 安向梁轻抚安镜臣的头顶,如同给一只受惊的宠物梳理毛发。眉宇间风起云涌,良久后才缓缓聚拢思绪,目光也实实在在地落在安镜臣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瞧你这点出息,这样怕痛,如何成大事。去准备吧,明日我带你去见宁安王。” 劫后余生,安镜臣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躬身行了个礼:“多谢爹,儿子定不让爹失望!” 次日,安向梁与安镜臣一起拜访王府,宁安王此时有些不大痛快。 外面疯言疯语地传开了,说什么王员外是受人指示刻意攀诬安镜臣,话里话外都指向自己,这事儿保不齐有人故意引导,却一直查不到幕后主使。 若是安镜臣乖乖听话认下来,哪里来这么多事! 听到安镜臣这小子竟然还敢来找他,顿时重重放下茶杯,阴沉着脸冷哼一声:“叫他们进来。” 安向梁随手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宁安王长长呼吸两口气,压下怒气:“安枢密,你竟还敢来见本王。” 安向梁倒也不理会他,径直在下手坐下了:“是犬子想见王爷。” 安镜臣自进来就一直装乖,此刻微垂着头,恭恭敬敬行礼:“见过王爷,学生不才,愿意为王爷分忧” 宁安王冷笑一声:“本王如今最大的忧,便是你造成的。” 安镜臣上前一步,神态恭顺:“王爷莫急,且听学生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子监的学田也是官家赏赐,您贵为王爷,代天子守土牧民,过问学田乃是分内之事,何来侵占一说?” 宁安王虽面色不悦,却并未打断。 安镜臣见事有转机,立即继续道:“国子监学生学习辛苦,哪里分得出手去照顾田产?王爷分明好心帮扶国子监照顾田地,却被世人曲解了。若是王爷说租借良田,不必国子监再费心照料,每年只抽取三成作为报酬,田契依然归国子监所有,想来必能了结此事。” 安镜臣再接再厉:“王爷细想,庄子上的人怎么能与王府派的人相提并论,王府人才济济,若精耕细作,产量翻倍也未可知。届时莫说三成,便是只取两成,王府所得也比现今可观。而国子监粮仓充盈,寒门学子得以安心向学,他日金榜题名,岂不都感念王爷今日恩泽?” 宁安王面色缓和,笑着打量安镜臣,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既保全颜面、又能实利到手的台阶。此法不仅可以在国子监一处实施,手上其他的田产也都可过明路。 安镜臣牢记纨绔子弟姿态,见事态好转立即顺杆爬,露出一抹也让我分点油水的笑容:“至于那个王员外。打着您的旗号招摇撞骗,简直可恶。此等小事便让学生去做,他的那几个铺子生意算是到头了,届时学生会好好替他打理的。” 宁安王忍不住嗤笑一声,越看越觉得有趣:“你小子,还不忘来分一口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国子监被拘的学生?” 安镜臣立刻扮作无辜,眨眨眼:“那些学生为王爷的清誉与衙门争执,若不是他们,谁能知道王员外竟然欺上瞒下呢?依学生看,他们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宁安王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他瞬间便明白了安镜臣法子,既全了他王爷的颜面,又卖了个人情给国子监。这份机灵劲儿,着实难得。 宁安王合掌而笑,向他招手:“你过来。” 安镜臣听话上前,就见宁安王从拇指上褪下一枚墨玉扳指,塞入他手中。 “初次见小辈自是要给见面礼的。”宁安王心情尚佳,连带看安向梁都顺眼不少,轻叹着气由衷道:“你倒是有个好儿子。” 安向梁也是意外,此刻觉得安镜臣给自己长脸,也难得轻笑道:“王爷过奖。” 回府的马车里,安镜臣兴奋地叽叽喳喳,为自己从中成功斡旋感到无尽的畅快满足,他献宝似的凑近:“爹!等王员外的铺子到手,我就都孝敬给爹!怎么样!您喜欢吗?” “那点小东西自己留着吧。”可嘴角那抹难以抑制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安向梁,他闭目养神片刻,终是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几下安镜臣的脑袋:“今日之事,办得漂亮。” 安镜臣悄悄松了口,幸好他爹很吃这套。此时马车却猛地一顿。 “怎么回事?”安向梁不悦地沉声问道。 车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回大人,是晋王殿下的车驾路过。需稍候片刻,让殿下先行。” 晋王?似乎是个闲散王爷,在记忆里并不显眼。 安镜臣下意识地透过晃动的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辆装饰简雅却难掩威仪的马车正缓缓驶过,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时,一阵风卷起尚未闭合的车帘,安镜臣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未捕捉到。 却在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极其短暂地,停留在他仍捏着墨玉扳指的手上。 第2章 第 2 章 近几日安镜臣可成了国子监的大名人,现在他冤屈尽数洗清,围着他的不再是鄙夷痛恨,而是转变为崇拜之色,王府的银子送过来,贫寒家的子弟终于能吃上一口好饭。 安镜臣走到哪里都有学子向他问好,他也一一回了,这感觉都让他有些飘飘然。若是有尾巴现在已然翘起来了。 就连那日围着他暴打的林子衿和陆执,也对他在态度上有所转变。 可总有扫兴,就听有人切的一声:“有什么好显摆的。” 见众人都看他,他便扬声道:“你左手倒右手,反而让宁安王过了明路,你得王员外的铺子,宁安王以后便更肆无忌惮。倒是我们国子监里外里亏了三成收入。” 此话一出,食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这话虽刺耳,却戳中了一些学子心中的隐忧。 那人见众人附和便更加得意道:“你手段肮脏!拿了脏钱就别想要好名声!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暗中勾结做的戏!” 安镜臣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同窗,心知若此事不说透,必成后患。 “蠢货,否则你要如何?杀了那个财主夺回良田?然后呢,他死了会有无数个李员外,张员外顶替上来。你杀的完吗?会不会有更激烈的报复?我用的法子是脏,但只要有宁安王府的名头在,就能保这里长远的太平。你若是有什么不用流血,永绝后患的高见,不妨说出来,小爷我洗耳恭听。” 那人被说的面红耳赤,在众人了然又鄙夷的目光中,掩面低着头跑了。 陆执简直惊叹,他其实一开始也这么想过,不过经过他爹的棍棒教育没敢直接来问安镜臣,不想他竟然这样深谋远虑。 安镜臣一局斗胜,此刻正摇着扇子给自己在心里鼓掌,就见陆执与林子衿坐到自己对面。 安镜臣看见他俩就觉得脸疼,三人相顾无言。 林子衿率先打破沉默:“此事多谢你,是我们冤枉你了!” 陆执也道:“没错!我也挺佩服你的,虽然你爹……嗯!” 林子衿暗地里给了陆执一下,这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住口。 安镜臣拿扇子挡住半张脸,哼哼两声:“知道就好。既然佩服,那这顿午饭……”说着用扇子指指他们的餐盘:“是不是该二位请了?就当给我这幅差点破相的好皮囊道歉?”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退。 安镜臣与林子衿、陆执二人一同用了午饭,虽说席间还带着点微妙的尴尬,但安镜臣还是颇为满意的。 他甚至觉得,这穿越来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解决了生存危机,讨得养父欢心,还阴差阳错得了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安镜臣心里美滋滋的。 下午下了学,他背着小手,迈着轻快的步子,就朝着从那倒霉王员外手里夺过来的铺子走去。他还是头一次当老板,怪兴奋的。 这几个店面相互挨着,位于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上,地段相当不错。 有专卖绸缎布料的,有画图绘制花样的,也有裁衣服的。 这倒是成一套体系,尤其绘制花样的铺子,安镜臣觉得大有作用,现在的花样重复度太高,完全没有新意,若是能画点现代的花样就好了,可惜安镜臣完全不会画画。 不想天空骤暗,暴雨倾盆而下。街边的许多人就近避雨,安镜臣也没在意。他坐在成衣铺子里,脚大咧咧放到桌子上,拿着张纸鬼画符,自己看着都觉得可笑。 “小友在画什么?”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到耳中,安镜臣把那张鬼画符从眼前移开,此人肤色是健康的玉白色,透着养尊处优的红润,面容俊雅,气质温润,一双微挑的凤眼总是含着三分笑意,行止坐卧皆优雅从容。 安镜臣定定看着他,依旧坐没坐相:“奇怪,小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周允璟嘴角微勾:“我是第一次见小友,不知如何称呼。” “安镜臣你知道吗?就是安衙内。”安镜臣从椅子上下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他只当此人是什么富家公子哥来买衣服,打算用自己的恶名吓唬他玩。 果然见那人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在憋笑,却还是恭敬一礼:“原是安衙内,失敬。在下周……周景明 ”他自然不能说真名。 姓周?莫非还沾点皇亲国戚?安镜臣打量他,总觉得长得眼熟,却想不起来,他这样想便也这样问:“周可是大姓,不知公子哪里高就?” 周景明似被说到伤心事,叹道:“祖上曾是郡王,但早已降等袭爵至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如今爵位已革,空有宗室之名,靠经营祖产卖些书画维系体面。”这番说辞半真半假,神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书画!”安镜臣不疑有他,立刻提炼到关键字:“景明你可会画画?” 周景明一愣,点头道:“略通。” 安镜臣眼睛一亮,总算是逮到人了, 如同发现了宝藏 ,一把将他按在椅上,然后把自己鬼画符摊开放他面前:“你看看我这画的如何?” 周景明声音发抖:“衙内这画,十分随意粗狂,线条恣意…,咳咳抱歉,嗯……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安镜臣脸上发烫却嘴硬道:“我本就没学过,画成这样实属不易!你既然会,我和你描述,你帮我画出一份如何?放心少不了你的!” 晋王可没想到,自己一来就被抓壮丁了。安镜臣的想法天马行空,让他叹为观止,可安镜臣完全不会画画,描述总有误差,外边倾盆大雨就是想逃都无法,直到手腕都微微酸痛了,安镜臣这才满意,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给他。 “不错,赏你了。” 周景明拿着银子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次得到这么寒酸的赏赐。此事若传出去,怕是要被好好嘲笑一番了。 但看着安镜臣亮晶晶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番巧遇,似乎比预想中有趣得多。 周景明本叫人暗中跟着安镜臣,不想他如此莽撞直接打人泄愤,便顺水推舟传起宁安王才是背后之人。 本想挑起风波,使其两虎相争。却不想安镜臣竟然能从中安全脱身,甚至从中得利。几间店面虽小,却是宁安王实打实的赞赏。他不想让安镜臣……或者换句话说,他不想让安枢密一派倒向宁安王。 周景明下意识轻捻扇骨道:“这铺子位置甚佳,前主人家底颇厚,装潢也用了心思。不知前主人为何要易主?” 安镜臣本看着花样满心欣赏,闻言差点不过脑子说出来,连忙摆出一副全靠爹厉害的得意模样,言语间尽是炫耀:“不过是家父疼我,见我受了委屈,随手赏我点小玩意儿压压惊罢了,不值一提。”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周景明的表情。只见对方闻言,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 “安枢密爱子之心,令人感佩。”周景明语气依旧温和,却忽然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我近来听闻,宁安王名下诸多田产,竟都循着租借国子监学田的例子,一一过了明路。此举反倒是为宁安王博得不少美名。” 安镜臣刚想把这事打哈哈过去,就见雨中有一人极为嚣张,骑着高头大马沿街飞驰而过,碰翻了不少摊贩,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安镜臣蹙眉道:“这人是谁,怎么如此嚣张?”说罢命人去外面将被撞伤的老人扶到店内休息。 “是花鸟使,官家前段时间封的。”周景明语气淡淡的。 安镜臣疑惑道:“这是什么官位?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周景明闻言眸色一暗:“不过是一位寻常百姓,不知道怎么搭上宁安王的,就直接提拔上来了,花鸟使也不过是官家随口封的,没什么实权。”说到这里,周景明目光回转到安镜臣身上:“专门四处搜寻美貌女子为官家奉上。不论他人是否愿意。” 安镜臣一噎,他也知道宁安王,却不想竟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随便提拔个平民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的手指不安地蜷缩紧,面上却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来:“哟,宁安王殿下还真是……体恤圣心,无微不至啊。” 周景明将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淡:“是啊。田产过明路一事,被宁安王轻松用银钱和规矩解决,即便手段不那么光彩,终究是在台面上的。”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窗外那花鸟使消失的方向,又缓缓将目光移回安镜臣脸上,“安衙内,你说与虎谋皮,得来的利,能握得稳当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安镜臣只觉得浑身发毛,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又出现了。 是他!当日在高楼之上看自己的人! 这人分明在警告他,绝对不能再待下去。只一挥手吩咐小厮道:“云青,备伞!”说完不顾周景明探寻的目光,随口乱扯:“对不住,周公子,突然想起我爹不许我太晚回家,再晚怕是要动家法了!失陪,改日再叙!” 话音未落,他已几乎是抢过小厮刚刚撑开的伞,一头扎进雨幕中,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周景明看着几乎可以称为落荒而逃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锭安镜臣给的,略显寒酸的银子,低声自语:“跑的倒快。” 第3章 第 3 章 安镜臣自那日落荒而逃后再也没敢去铺子内闲逛,专心躲在府里和国子监。 日子似乎重又恢复太平。 这日在学院内用午食,杨文轩重重叹了一声,安镜臣觉得奇怪,杨文轩近几日都是忧心忡忡的,总是唉声叹气。 还没等他发问,林子衿也重重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跟比赛似的,陆执连筷子都放下来了,仰天长叹。 安镜臣不禁觉得好笑:“你们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唉——”杨文轩愁眉苦脸道:“我姐姐不大高兴,传来家书都说病了。官家这几日好似对后宫兴趣不大,听宫里传闻,似乎是又要选秀。” 当今皇帝非常好色,隔三差五地选秀,每次都是劳民伤财,再加之封了个花鸟史,专门替他在民间猎艳。 安镜臣又想起大雨中与周景明的对话,心情跟着低落起来:“那子衿也是因为林昭仪失宠吗?” 林子衿摇头:“官家恩泽本就如同镜花水月,姐姐并不在意,我是愁苦洪涝之事,连年大雨造成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只能沦为流民,大批的人逃难到城外,官家却不让进城。我爹已然在城外施粥数日。可大批流民听闻这里会分发食物,便有更多的涌来,城内米商竟坐地起价……实在是,唉——” 安镜臣自出生就不知道饿肚子的感觉,他来自一个所有人都衣食富足的时代,就算穿越过来,也是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自然没想到现在城外就有流民,甚至连饭都吃不上。 安镜臣心里再不负轻松,愁眉不展地看向最后一个人:“陆执你呢?” 陆执拍拍肚子:“今日食堂没有上红烧狮子头,吃的不痛快。” …… 安镜臣白他一眼,把自己钱袋子拿出来,叮啷咣啷倒了一桌子,推到林子衿面前道:“这些你先拿去用,等这个月我那几个铺子的钱算下来,我也给你。” 杨文轩也觉得难民的事儿更重要,连忙去解口袋,陆执也是如此。 林子衿不禁眼眶发烫:“这……这如何使得。” 安镜臣摇头:“又不是给你的,你有什么好拒绝的,你把那几个坐地起价的米铺告诉我,我去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正说着,眼前出现一直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腕子上带着一串檀木珠,月白的衣袖绣着暗纹,随他的动作带有一丝墨香。 是甲班的沈颂,现已经连中三元,他也将自己的钱袋子放到桌上。 安镜臣抬头见沈颂正噙着一抹温柔笑意看他。 沈颂早就对安镜臣的纨绔恶名如雷贯耳,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自从经历学田风波。沈颂已然对安镜臣抱有结识的想法。 沈颂道:“这事本就不是子衿一人的,不如我禀告祭酒,看看能不能召集国子监学子募捐。” 安镜臣以扇敲击手掌:“就这么办!” 祭酒听闻此事也是即刻答应,并要与林尚书一同去施粥,视察灾情。 国子监学生纷纷慷慨相助,贫困如宋知行也凑了些铜板。 压在林子衿心头的大石头轻了几分,他虽然知道这样施粥只是治标不治本,可总比饿死强。 放学后安镜臣也跟着去施粥,尚未走近,一股混杂着汗臭、霉烂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便扑面而来。难民一个一直只存在他想像里的事物,此刻在他眼前具象化了。 安镜臣甚至无法把目光聚焦到某一人身上,那是一条灰扑扑,死气沉沉的河。 目光麻木嘴唇干裂,一个个眼窝如同黑洞,双颊凹陷瘦骨嶙峋,肚子却出奇的大,有妇人手里抱着孩子,那孩子张着嘴哭,却没有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倒在他面前,安镜臣下意识去扶,从怀里拿出自己打牙祭的糖块给他。 一时间如同掉在秃鹫堆里的兔子,流民一拥而上去争抢安镜臣手中的糖。 “是吃的!给我!”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 “给我吧,给我吧!” “我的孩子要饿死了,求你了,还有没有。” 他们甚至去撕扯安镜臣的衣服,推搡中安镜臣跌坐在地,那些难民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安镜臣只僵硬着,他现在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从名为饥民的洪流中拔出来,然后藏到自己身后马车的车辕子上。 是周景明。 他蹙着眉,眼神中流露出少见的不忍。只沉默地把安镜臣挡在身后,任由难民将他的衣衫染上脏污。 见事情得到控制,林尚书刚想组织难民到一边排队。便见挡在安镜臣面前的人竟然是晋王! 林尚书惊得要跪拜,却见晋王对他使了一个眼神,微微摇头。 林尚书连忙转换话头,大声道:“都不要急,来此处排队,今日的粥管够,不许争抢,人人有份。” 那群人便又一拥而去。 周景明转身看形同呆傻的安镜臣,“怎么?吓着了?” 安镜臣不答,如同吓得呆傻了一般。 排在最前面的难民已经领到粥,不顾嘴上被烫起的大泡,忙不迭地往嘴里倒,喝完便开始舔碗壁。直把碗舔的如刚刚刷洗过一样,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然后目光回归漫无目的呆滞,随意找个地方躺下。 有个青年只觉得肚子里暖暖的,又有点疼,想来这可能就是吃饱的感觉,只找个地方窝着。 直到有人发现他死了。 他长久没吃过饭,曾经吃过观音土饱腹,如今骤然吃了那么多粥,胀死了。 周景明微微蹙眉,看着差役把他抬远,为了防止疫病这些人会被集中烧掉。想来真是残忍,千里迢迢来到天子脚下,本以为能求得一线生机,没想到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 先是小声压抑的哭声,周景明错愕回头,见安镜臣已是泪流满面。 “你哭什么?”周景明吃惊道:“是哪里受伤了吗?” “呜呜呜——”安镜臣再也控制不住,趴在马车上失声痛哭。 他的心如同刀搅一般痛,历史书上薄薄一页纸,走近却是人间炼狱。他为受苦受难的同胞而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 安镜臣活两辈子,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巨大的悲痛压的他喘不过气,正因为他见过,所有人都把吃饱穿暖当做习以为常,就更不能接受有人死于饥寒交迫。 他不知道如何排解这份陌生的痛苦,只能无助地哭。 周景明把他送回府里,颇为复杂地看他一眼,看着这个平日嚣张跋扈的衙内,此刻脆弱得像只淋雨的猫崽,心情复杂。安镜臣这哭,是一种巨大的悲恸,是一种他同样感同身受的哀戚。 当晚安镜臣发起高热,一直挣扎着说胡话 “给你……别抢……” “不,不!别吃了……会死……” 安向梁一直担忧地守着,时不时为安镜臣换额头上的帕子。 云青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给安向梁。 安向梁看着安镜臣痛苦呻吟的模样,良久沉默。 难民? 安向梁只忠于官家,凡是惹官家不痛快的人都要死,其余的人于安向梁而言不过蝼蚁,不会帮扶同样不会迫害,他只是不在乎。 可安镜臣好像很在乎,在安向梁养过的宠物里,安镜臣最会讨他欢心的,也罢,全当为宠物狗买一颗用来玩乐的小球。 安镜臣病了数天才大好,期间一直断断续续的重复发热昏睡,安向梁下朝后时来照顾。 就见安向梁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印给安镜臣,道:“这是藏珍阁的印,有了它你就可以去里面随取随用。” 安镜臣头脑还昏沉,藏珍阁?各位大人讨好他爹时送的,放奇珍异宝的漂亮阁楼?爹啊,这是你贪污的证据啊! 安向梁叹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府里永远不会缺你的钱。” 安镜臣知道他爹的意思,心里大为感动:“谢谢爹。” 即便藏珍阁宝贝如山也不够用,不过钱还是要拿着的。 安镜臣想起皇帝急色的性子,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亵渎神明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 他要创造出这世上无人能比的神女,他要让皇上沉溺其中,再无心选秀。 他要用皇帝的权利,喂饱一张张饥饿的嘴。 安镜臣一能下地,就全京城找能画美人图的人。 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城内百姓都对这个急色的纨绔子弟嗤之以鼻。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很快酒楼的伙计便同他说:“衙内要找绘画美人图的人,草民倒是知道一个,他是草民的同乡,先前被征兵了,如今回来又干起老本行,不过他腿伤了,得劳烦衙内亲自去找。” 安镜臣求贤若渴,哪里有不同意的,其实他也考虑过让周景明来画,不过这个落魄宗族让安镜臣觉得不安,又在他面前十分没面子的大哭一通,便十分抵触去找他。 由伙计引着,在各种小径七扭八歪地走,直至周围已经十分冷清了才到,云青甚至怀疑这伙计是不是要绑架衙内。 眼前的破门板已经掉下来了,只是在门框上斜靠着做遮挡,单看门面虽破旧却很干净。 伙计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哎!谁啊?就来。” 听着声音很近,却过了好久才有人从里面把门板搬开,这还算的上是个推拉门。 开门的大汉穿着灰扑扑不合身的短打,身材魁梧,却有些高低肩。目光下移才发现他没有左小腿,用绳子绑了一根木棍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来支撑走路,手里拿着一个非常简易的拐棍。 伙计立马道:“老张!这位是安衙内,要找你画美人图,快给衙内请安!衙内,这就是我说的张铁山。” 张铁山一时紧张地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权贵,不知道怎么行礼,慌忙就要跪下。 安镜臣抬手制止,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张铁山,张铁山便引众人入内。 张铁山家境实在是贫困,钱都花在画纸与颜料上,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张铁山搬来一张长凳,用袖子擦了好几遍才放到安镜臣面前,道:“衙内坐……” 安镜臣坐下安抚他:“你别紧张,是这样,我找你来画几张美人图,你有没有之前画过的,我先看看是否合适。” 张铁山连忙取出自己之前练笔的画作,安镜臣看了便眼前一亮,若说和宫廷画师比技巧,那肯定是比不了。可张铁山画的美人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尤其擅长捕捉人物神韵,整个画十分有生命力。 用甲方最爱说的话就是,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感觉对了就差不了。 安镜臣面露笑意连连点头:“不错,就由你来画!” 张铁山喜不自胜,合着手掌搓了搓,又紧张地在自己衣摆上来回摩挲:“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衙内要画的美人吧?” 安镜臣用扇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眯眼笑道:“没有美人。” “啊?” 安镜臣刷地和扇:“我要你画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