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又在be线上反复横跳》 第1章 幼春篇(1) 林响回到了初见莫问的时候。 当整个修真界都排挤他这个生出灵根的魔族之子时,只有莫问愿意收他做徒弟。小小的林响跟在白衣仙君身后,充满忐忑地问:“师尊不嫌我?” 那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手掌轻轻落在他发顶,一脸温柔:“你是猪也没关系。” ……从某种方面来说,还是挺和蔼的。 从此,林响便在栖云岫住了下来。晨起诵经,午后画符,日落练剑,莫问偶尔也会教他炼丹、制香,时光静好,恍如世外。林响有时也会忍不住探问莫问的过往,但莫问从来只会回答两个字:莫问。 后山桃花第七次盛开时,他多了一个师妹。 桃花第十七次盛开时,师尊自刎了。 桃花第二十七次盛开时,林响重生了。 回忆完毕。 林响接受能力很强,很快便消化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并像前世一样被莫问在山脚下捡到,领回栖云岫。 莫问自刎的毫无预兆,被发现时血都凉透了。那之后他调查了许久,无人下手,亦无邪法作祟。总结:莫问不想活了。 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心想要自刎? 思衬片刻,林响决定这一世从一开始便黏着莫问,寸步不离,总会发现端倪。被骂狗皮膏药就狗皮膏药吧,总比莫问死了强。 灵泉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林响靠在池边,感受着灵气渗入四肢百骸。这泉水竟如此舒坦,能让人心神清明,舒畅不少,自己以前怎么就懒得来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泉水也变了颜色,呈现出一种液态玉石般的碧色光华,并不刺眼。林响刚起身准备回竹舍,就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放岸边的衣服呢。 林响不信邪,又在灵泉边找了一圈,连石头后面都翻了,还是没有。 别说栖云岫,放眼整个宗门,也不会有人在别人泡温泉时偷衣服吧? 活了两世的林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凌乱。 怎么办?就这么跑回去?毕竟整个山头就只有他和莫问。摘两片叶子捂一下?算了吧,也没什么用。 更不会有人向他伸出援手。林响忽然觉得,莫问只收他一个徒弟也不是件好事。 左右脑互搏一阵,林响决定就这么跑回去,活了两辈子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反正撞到人的几率微乎其微,自己又是小孩,真撞到随便辩解两句就行了。 “哒哒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 下一秒,林响便仰头与莫问对上了视线,并清楚的在莫问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师……师尊?”林响大脑有些宕机,师尊怎么这时候来这里。 不对,这是他的山峰,他自然想去哪便去哪,想何时去便何时去。 莫问倒挺自然,抬脚走到林响对岸便开始宽衣。林响连忙低头盯着水面,表示自己没有乱瞟。 “才来半个月就找到这灵泉了。”莫问的声音伴着水声响起。 听着哗哗的入水声,林响将头埋得更低,“弟子随意逛逛,偶然发现的。” 等下,水声怎么越来越近了?林响突然便被一道阴影笼罩。 “抬头。” 林响乖乖抬头,下一秒就被两根手指轻轻抵住嘴角向上一推,在林响无比疑惑的眼神中,莫问无奈道:“小孩子就多笑笑,天天板着个脸,心事比蜂巢上的窟窿还多。” 对哦,自己在莫问眼里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子。 林响闷闷“嗯”了一声,莫问才放开他,并顺势坐到了他旁边。 接下来两个月都没有什么大事,两个月后莫问倒是会下山一趟,不过林响申请同行时会被莫问以“资历太浅”驳回。 若真说有什么特别的事,便是五日后的弟子选课。前两世莫问都从未让他去主峰修习,栖云岫离主峰有一段距离,莫问又只有他一个弟子,前几世所有课程都被莫问包了,简称黄金家教,一对一辅导。 若按修真界的传言,就是莫问性格古怪,不喜与人打交道,也不让徒弟去。 但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莫问有什么好友,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亲人,栖云岫常年寂寥,偶尔来客也是公务往来,不到一炷香便走了。 这么说来,莫问确实孤独。 既是重生,若想改变上一世的结局,只能试试改变一些事情的发展。 选择不同,结果也许也会不同,那么他便按上一世的记忆,在抉择的岔路口,选另一条路。 上次选择不去,这次便选择去。 林响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随后转头盯着莫问。 “怎么了。”莫问问。 “五日后便是宗门新弟子选课的日子,师尊有何安排?”林响问。 莫问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回道:“没有安排。” 随后又补充:“我既只有你一个徒弟,那些课程,我教你便是了。” 他们所属的云墟剑宗是整个修真界最强盛的宗门,共一位掌门,五位长老,过后便是若干授课教习与众弟子。掌门与长老偶尔也会授课,但名额有限,经常一课难求。授课教习人气也有高低,受欢迎教习课的抢手程度跟长老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学宫都设在主峰,每日散学后,众弟子便回各峰休息。整个云墟剑宗上下本宗与外门加起来,有数万弟子。 名义上是五位长老,但一般人往往只见过四位,原因很简单,林响从没见过莫问去主峰,他不授课,也不主动与其他任何人来往,就只有两条路线——上栖云岫,下栖云岫。 林响在能隐藏自己血脉前,莫问从未让他下山过;后来他渐渐长成,莫问却也从不让他跟随。 独行侠。 至于莫问的长老之位怎么来的,林响上一世探听到是上任剑修长老陨落前传给他的,但被传位后莫问还是没去过主峰,掌门竟也没强求。 莫问简直就像长在了栖云岫,把自己捡回去做徒弟也只传信给掌门告知一声,也太随意了点。 总之跟其他人相比,自家师尊真有点奇怪。 “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问有些好奇,“你想同他们一道上课?” 其实不是很想。但林响肯定不会这么说,他故作纠结,随后小声道:“只是想着应该会有趣。” 旁边的人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真的想去吗?” “听师尊安排。” 空气又陷入沉默,时间仿佛放缓,林响静静听着泉水流淌,那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朦胧间,林响好像听见旁边的人叹了口气。 “小云。”莫问突然轻声唤他。尽管每一世都如此,林响还是有些恍惚。 “师尊?” 莫问歪头:“我看你手指都泡皱了,你不走吗?” 林响下意识的将手从水中抽出来,果然已经泡的发白起皱了。 但,不是他不想走,是不知何方妖魔鬼怪偷了他的衣服。 见林响脸红到了耳根,莫问环顾四周,随后奇道:“你衣服呢?” 林响深呼吸一口气,让声音平缓没有起伏,“弟子不知。” “后山的小灵兽挺多的,许是你想事太入迷,衣服被叼走了都不知道。”莫问的声音染上笑意,“你不会还想着栖云岫就我们两个,直接跑回去得了吧?” 林响:“……”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又一声轻笑,下一刻,一件外袍被递到林响面前,“你先披我的吧。” 林响一向不会拒绝人,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不忍拒绝师尊,只能接过道谢,随后披上外袍,逃也似的飞奔下山。 莫问瞧着他逃下山的背影,又笑了一下,随后转头盯着石壁发呆。 回到竹舍,林响小心地将那件外袍脱下,换回自己的衣服。 洁白的布料上绣着暗纹,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气,清雅宜人。莫问的外袍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有点太大了,林响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在下山时沾上污渍后才工工整整叠好。 盯着外袍半晌,林响忽然有点迷茫,但片刻后他便把这点迷茫抛之脑后。 次日清晨,林响打扫完庭院,便背着竹篓上了后山。林叶间晨露未晞,林响俯身,仔细在树林间寻找这个时节的灵菇。再抬头时,日头已近中天。 林响轻车熟路下山,又熟练地进入小厨房忙活。按道理说,以莫问的修为早已不必进食,可他却对一日三餐异常执着,不仅亲自下厨,还能坚持准时用膳。 起初,林响以为师尊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亲自下灶,心里很是感动。但渐渐的,他发现莫问自己也吃的津津有味。 虽然他不知道稀饭配咸菜好吃在哪里。 在吃了几个月稀饭配咸菜后,林响忍不下去了,将他的师尊请出了小厨房,自己动手做饭。 莫问还想劝阻,小团子却张开手臂拦在门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无声地望着他。 对峙片刻,莫问垂下眼笑了笑,终是退让了。 不过在第一次尝过林响做的饭后,莫问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再不出手干涉,偶尔还会旁敲侧击问今天吃什么。 林响做好午饭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莫问。花圃、书阁没有,常去的竹林也不见人影。 林响沉思片刻,又回到后山,果真在小溪边发现了正钓鱼的莫问。 这是林响偶然发现的莫问的一个小习惯,每当莫问有心事时,便会跑去后山溪边钓鱼。 且鱼线上永远没有钩。 他只是需要盯着水面发呆。 “师尊?”林响轻声唤道。 那人纹丝不动。 “师尊,蘑菇汤炖好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响不再多言,默默转身下山。他刚回到饭桌旁坐下,对面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莫问看了眼蘑菇汤,一脸淡然地拿起筷子。 连话都不说了,看来这次心事不轻。 第三日,莫问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出,林响只好中午端着一碟糖醋鸡翅来到他寝殿外,稍稍抬头,巨大的匾额上熟悉飘逸的三个字映入眼帘—— 倚南窗。 栖云岫高耸入云,比主峰更胜一筹,浮云常铺于脚下,每逢日出,金光破晓,云霞尽染,蔚为壮丽。 林响将糖醋鸡翅轻轻放在台阶上,傍晚时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第四日黄昏,林响正在院中练字,院门忽然被敲响,开门一看,莫问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裹,神色淡淡。 莫问将包裹递给林响后便踏入竹舍小院,左看看右看看,从桌上顺走一个桃子后留下一句“明日随我去主峰”便潇洒离去。 算了,反正已经见怪不怪了。林响轻轻打开包裹——是一套衣服。 各长老门下弟子众多,为方便区分,弟子会穿各峰的校服,这不奇怪;莫问这次选择出山并带上自己,这也不奇怪。但是…… 林响看着手中的粉色,陷入沉默。 林响眼里的莫问:山大王。(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幼春篇(1) 第2章 幼春篇(2) 翌日清晨。 林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墨玉般的长发以素白玉簪半束,几缕碎发垂落颊边。 前世林响受莫问影响,自己也鲜少与人接触,头一回去如此正式的场合,心下生出几分微妙。 收拾完出门,莫问已经在等他。与林响相比,莫问今日仙袍以素白为主色,宛如昆仑新雪,间或点缀淡粉,似初绽桃夭,粉白渐变处如晚云托月,清丽绝俗。 林响突然很感动。平时在山头莫问总是随便找件衣服就套上了,红白紫蓝都有,且样式粗陋,也不管合不合适。总之全靠脸撑着。今日竟如此郑重,真的很感动。 林响刚想掐诀御剑,突然想起他现在还是个刚接触修仙的小孩子,莫问也尚未带他去剑冢择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显然莫问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响乖乖走到莫问面前,下一秒便被莫问弯腰捞起来,稳稳落入莫问怀里。 “好轻,”莫问掂了掂他,“明天烤野鸡给你补补。” 林响纠结了一下,还是道:“多谢师尊关心。” 放过后山的野□□,快灭绝了都。 “嗡——”一道清越龙吟自鞘中裂出,空气中陡然漾开冷香,那剑脊上天然烙着桃枝暗纹,光一流动便如活了过来。 那是莫问的剑——上邪。 剑虽非凡,却难免勾起些不好的回忆。林响将头埋进莫问怀里,不去看。 莫问御剑带着林响先去了主殿,掌门与长老们早已等候多时,林响一进门便能察觉到五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埋忧。”首座上的男子开口。 “掌门。”莫问浅浅行礼,随后转身摸摸林响的头,轻声道:“你先去选课,我过会儿就来找你。” 林响点头,退出大殿。主殿高踞峰顶,视野极佳,俯瞰可见半山云台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只是…… 这台阶也太长了点。 好不容易下到云台,林响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大概因为全场只有自己一个身着粉衣,又是从主殿下来的吧。 他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到告示栏前,长老们的课已经被抢完了,莫问的也不例外。林响的直觉告诉他,莫问的课大概率是第一个被抢完的。 心头莫名有些不快。 横竖这些课程于他并无难度,也不过走个过场,便随意选了两门。 身侧忽然多了个人,林响转头,是位穿蓝色长袍的符修,长相俊朗,声音如玉:“这位师妹看着眼生,不知师从哪位长老门下?” 林响没有计较他的称呼,垂眸淡淡道:“栖云岫,林响。” 话音刚落,周围便窃窃私语起来。 “哇,原来是位师弟……” “栖云岫?传闻中那埋忧仙君的山峰?” “嘘,我听我舅说,埋忧仙君半月前好像确实捡了个徒弟回去……” “话说埋忧仙君怎会突然出山……” 那符修有些尴尬,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师弟,是我唐突了。在下青溪峰苏沐。”又瞥到林响手中的玉牌,惊讶道:“师弟也选了驭兽课?不如同行?” 林响记得这个名字,前世是位符修天才,不过结局不怎么好。 不过,谢谢,不是很想。但考虑到莫问一时半会也下不来,林响还是点头答应了。 驭兽课授课的场地在灵园,云台西北方向,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便到了。一名紫衣女子已经在灵园门口等候,见到林响时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身负魔族血脉一事,新弟子自然看不出端倪,但修为稍深者却能感知。那位紫衣老师并未出声,想来是早已得了消息。 新弟子的第一堂课不会太难,不过一些关于灵兽的基本知识,林响听的昏昏欲睡,眼睛一睁一闭,紫衣老师便已闪至林响跟前,一脸不悦。 “紫竹仙师,”林响规规矩矩喊道。 紫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轻飘飘开口:“瞧你这模样,像是都懂了?“ 嗯,没错,真的都会了。 紫竹又开口:“那我问你,这灶柴犬有何习性弱点?” “灶柴犬毛呈橙红,非野生,喜栖息灶台、壁炉等处,擅捕食鼠类、黄鼠狼。性情温顺忠诚,喜悦时耳尖、鼻孔会迸溅细小光点。厌水畏潮,若灶冷火熄,缺乏烟火气,便会日渐虚弱。” 紫竹颔首,又问:“那石疠猪呢?” “石疠猪皮呈青灰,粗糙厚实,覆有甲壳,壳生尖刺。惯在泥沼矿砂中打滚,可撞断树木、碎裂岩石,破坏力极强。杂食,领地意识极重。腹部与四肢内侧柔软,若能掀翻或击中腹部,便可重创。听觉敏锐,尖锐噪音可扰其心神,打断冲锋。” 又问了几个问题,见林响对答如流,紫竹便放过了他,却仍以戒尺轻敲他额角:“听课需专心。” 紫竹走后,旁边的苏沐捅了捅林响,一脸惊讶:“方才紫竹仙师提的几种灵兽,课上并未讲过,你竟都知道?” 林响一脸淡然:“师尊教的。” *** 与此同时,大殿。 “那孩子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掌门眉头微皱。 莫问淡淡“嗯”了一声,“灵根却属仙家。” 殿内陷入沉寂,许久后二长老才接话:“那他究竟属于哪一方?” 莫问端起茶盏,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道:“他本性不坏。” 三长老侧身,在二长老耳边低语了几句,二长老蹙眉,似是陷入纠结。 “那便给这孩子一个机会罢,埋忧,你好生教导他。”掌门道。 莫问应了声是,便行礼告辞,一路小跑出了大殿,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 “莫问……竟都长这么大了。” *** 上午课程结束,林响便同苏沐去蜀玉轩用餐。二人刚落坐,便听到邻座的议论: “你居然抢到了?埋忧仙君的课怎么样?” “瞧着冷淡,说话却温和,感觉温柔又疏离,授课耐心,就是偶尔会讲些听不懂的词。” “长相如何?” 那弟子嗤笑一声。林响指节微紧,便听见那人道: “光顾着看脸了,半句课都没听进去。” 林响:“……” 那人又继续道:“若将来道侣如埋忧仙君一般……” “你不是男子么?”对面的弟子愕然。 “真情不分性别。” 咔嚓—— “师,师弟,你咬筷子作甚?” “……磨牙。” 吃完饭闲逛一会儿,刚好两人又都选了炼丹课,便又一同去青霞峰丹房。 青霞峰与主峰之间以一挂吊桥相连,桥下是万顷林海,风过时林叶翻涌成浪,隐约带来一丝清冽的草木清香。 林深处传来道道破空之声,苏沐侧耳听了片刻,笑道:“不知是哪位剑修师兄师姐在练剑,剑修一道,确实潇洒利落,就是……穷了点儿。” 说罢,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师弟,你主修什么?” 林响一愣,师尊从未明确跟他说过主修哪一道,似乎什么都教,什么都练。 剑修、符修、丹修乃是当今三大主流,原因无他,修者众多。大长老坐镇青玄峰,主修剑道;二长老执掌青溪峰,乃符修一脉;三长老则居于青霞峰,专精丹修之术;其余如乐修、术修、气修等,则统一归于四长老座下的青梧峰。弟子并非不可兼修数门,但总会有一门主修,其余辅修之法往往难以媲美主修的境界。 但林响一时竟说不出自己主修何道。每一门功法、每一种术诀,他仿佛都学得同样纯熟、同样顺手。 他微微抿唇,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苏沐先是一愣,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师弟毕竟年纪尚小。” *** 丹房内药香氤氲,数十尊紫铜丹炉嗡鸣作响。 新弟子们屏息凝神,听着孙教习讲解“凝火诀”的精要。苏沐紧抿着唇,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力,额角却已渗出细汗——他那炉火总是不听话地跳跃,眼看炉内药液就要沸腾过度。 忽然,身侧传来一股极平稳的凉意。 不知何时,林响已结束炼丹,炉内隐隐有丹香透出。 林响并未看苏沐,只伸出两指,极快地在云舒那躁动不安的炉壁上一按。 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瞬间透入,躁动的火舌像被轻轻抚平,变得服帖,即将失控的药液也渐渐归于平静,散发出纯净的药气。 苏沐愣了几秒后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叹:“师弟,你也太厉害了!” 林响收回手,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自己已然成丹的炉上,还是神色淡淡:“师尊教的。” 苏沐:“……”埋忧仙君您还收徒弟不,我不吵不闹,会洗衣会扫地,可听话了。 前方的孙教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胡须微动,最终却只是哼道:“林响,既已成丹,便静坐体悟,不得干扰他人。” 林响眼帘都未抬,又是淡淡一声:“是。” 与此同时。 莫问站在人群里。 众弟子看他站那儿一动不动,也有些茫然。 这位久未露面的仙君,一身粉衣非但不过于柔和,反将那份清冷衬得愈发突出,无人敢打扰他。 但,莫问只是在为上前搭话做心理准备。 半晌后,他精准走到两名女弟子跟前,对其中一位端着糕点的女弟子问道:“打扰了姑娘,姑娘这糕点是打算送人吗?” 女弟子看着莫问,脸立马红了,结结巴巴:“是……” 莫问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问:“这种应该怎么做?” “……啊?” *** 夕阳西下,天边浸染着浓郁的橘红。林响苏沐一前一后走出丹房,沿着吊桥回主峰。 二人不一会儿便行至云台,苏沐道:“栖云岫离主峰有些距离,师弟尚未择剑吧?” 林响点头,苏沐又问:“那师弟怎么回去?要不我送……” “小云!” 二人齐齐回头,只见一道粉白身影正急速往这边赶来。 “师尊!”林响欣喜道,跟莫问一天没见,林响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委屈。 苏沐看的有点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行礼:“见过埋忧仙君。” 莫问朝他点头,又看向林响:“新朋友?” 林响“嗯”了一声,莫问便像早晨一样自然的弯腰抱起林响,御剑至空中后朝目瞪口呆的苏沐笑道:“时辰不早,我带小云先行一步,小蓝也早些回峰歇息吧。” 小蓝,什么小蓝?叫他吗? 看着二人御剑远去的背影,苏沐有些凌乱。 闻声停下的众弟子更加凌乱。 这不对吧? *** 回到栖云岫,莫问叮嘱完“好好温习”便直奔厨房,留下林响原地罚站。 算了,师尊开心就好。 入夜,林响收拾妥当正要熄灯,莫问突然提这个食盒蹿到林响面前,把林响吓了一跳。 这不怪林响,他转身熄灯前屋里还没人。 “打开看看,”莫问将食盒放到桌上,单手撑脸,一脸笑意。 林响小心打开——是一盒粉色糕点,形状难以辨认,但感觉尚且能吃。 “尝尝。” 这还是第一次吃莫问做的糕点,林响拈起一块,轻咬一口。 味道其实不错,就是卖相太难看了点。 看着莫问一脸“怎么样求表扬”的表情,林响轻轻道:“师尊做的糕点,很好吃。” 莫问笑意更甚。 一夜无梦。 第3章 幼春篇(3) 林响仔细整理好衣袍推门而出,晨雾尚未散尽,整个栖云岫浸在湿漉漉的青灰里。 莫问一袭白衣立于桃树下,肩头落了几瓣桃花,仿佛已等候多时。 “走吧。”莫问朝他伸出手。 说实话,谁家弟子是让师尊亲自抱着接送上下课的?奈何剑宗规矩,弟子需满十二岁才能前往剑冢择剑,而他如今才八岁。 躯壳八岁,内里却藏着个十八岁的魂灵,被莫问打横抱起时,林响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个屁。 长大了可就不能被这么抱着了。 他果断伸手环住莫问的脖颈,将脸埋进那带着冷冽桃花香的衣襟里。 莫问低笑一声,轻轻跃上上邪,悄无声息地掠向云雾缭绕的主峰。 被放在学宫前的石阶上时,面对周遭惊诧探究的目光,林响面不改色拱手:“多谢师尊。” “好好上课。”莫问笑着。 那一袭白衣离去后,林响又顶着明里暗里的注视,从容的前去上课教室。 第一节课仍是炼丹。刚在蒲团上坐定,林响便觉一道幽怨的视线黏到自己身上。 这道视线来自苏沐。 少年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传递某种复杂讯息。林响沉默地回望,片刻后,苏沐率先败下阵来,悻悻然转头对着丹炉扇火。 安静不到半刻,一颗脑袋又贼兮兮地凑过来。 “诶诶。” 林响侧目。苏沐嘴唇嗫嚅几下,道:“师弟,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以苏沐的修为,还不能看破他的魔族血脉。 那他问这个干什么? 林响投去疑惑的一瞥。 苏沐咳嗽一声,扭扭捏捏道:“他们说,埋忧仙君待人温柔却疏离,不过分亲近……你当真不是仙君流落在外的那种……呃,关系?” 林响眸光微沉,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不答,只静静看着对方。 “师弟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就想知道,你真的不是埋忧仙君的私生……” 最后那个字当然未能出口,林响面无表情地抬手,精准地砍在苏沐小腿上。 “嗷!” 丹房内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苏沐揉着脑袋打哈哈:“烫到手了,没事没事。” 又凑近林响小声说:“师弟你下手也太狠了……” 林响还是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苏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缓缓转头,与莫问对上视线。 “埋埋埋埋埋忧仙君君君君……” 苏沐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去了。 莫问不知何时蹲到了苏沐旁边,他挑眉看着苏沐的尸体:“胆这么小?” 林响从容地放下草药:“师尊怎么来了?” 莫问将手里的玉簪转了一圈,从容不迫:“随便逛逛。”他起身上前,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林响的发顶,“好好上课,我先走了,中午有惊喜。” 莫问走后,苏沐终于悠悠转醒,缓了好一会,才从口中有气无力蹦出几个字:“埋忧仙君怎么跟鬼一样?” 说完又撇了一眼林响,对方没有反驳,显然也是同意的。 “苏师兄为何这样觉得?”林响一边整理药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苏沐揉着胸口,心有余悸:“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仙君待你,格外不同。” “师兄今日不过第二次见师尊,何以见得?” “语气,眼神,还有……抱你来的架势!”苏沐挠头,支吾半天,一拍大腿,“对了!仙君方才还摸你头了!师兄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的。” 林响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波澜。 “哎,师弟,”苏沐又凑过来,挤眉弄眼,“埋忧仙君平日如何教你炼丹的?可有独家诀窍?” 林响抬眼,作沉思状,片刻后郑重道:“这样,这样,再这样。” 苏沐:“???哪样,师弟你说具体点。” 林响面无表情:“师尊教我说,诀窍便是:这样,这样,再这样。” 苏沐:“……?” 午膳时,一只磨盘大的玄龟驮着沉木食盒,慢吞吞地爬进蜀玉轩。所过之处,弟子纷纷避让,面露惊奇,却又因食盒上的埋忧仙印,不敢上前。 玄龟精准地挪到林响面前停下。林响默默取下食盒,那龟便又慢吞吞地掉头,原路返回。 苏沐好奇地凑过来,林响打开食盒,露出几样色泽奇异、形状抽象的点心。 “……埋忧仙君平日都这么奇特吗。”苏沐嘴角抽搐。 林响面不改色地拈起一块墨绿色、疑似糕点的物体放入口中。师尊的一片心意,总不能…… 下一秒。 “呕……” 师尊,您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 *** 傍晚散学,林响走在山道上,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忽然,林响被一道窈窕身影拦住前方去路,那裙裾泛着淡紫光华——是紫竹仙师。 她的目光比昨日更锐利,将林响钉在原地。 紫竹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你叫林响?” “弟子林响,见过紫竹仙师。”林响依礼躬身。 紫玉又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越过他而去。 那一声冷哼,让林响很不舒服,他总觉得紫竹哪里奇怪。或许是受孩童身体的影响,心里那点不适被放大几分,他突然很想见到莫问,很想很想。 他低着头,步履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穿过小径来到云台,周遭的同门正谈笑风生,那声音却像隔了一层水膜,模糊不清。余光里掠过各色衣袍下摆,他都无心理会。 直到他抬头。 莫问已经在等他。 白衣仙君正仰头望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流云,侧脸浸在暖光里,似在沉思。忽有所感,他回过头来,唇角自然扬起一抹笑意,朗声唤道:“小云!” 那一笑,胜过世间万千风景。 待他回过神,已被莫问稳稳抱在怀中,御剑返回栖云岫。清冽的桃花香包裹着他,莫问腾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林响把脸往他颈窝埋了埋,声音闷闷的:“些许小事,劳师尊挂心。” 抱着他的人似沉默下来,林响只听见衣袖窸窣,接着,一个东西被递到他眼前。 “……木偶?”林响有些惊讶。 莫问指尖灵光微闪,那小木偶便在他掌心笨拙地拱手、作揖,活灵活现。明明五官粗糙,林响却莫名觉得,这木偶像极了它的制造者。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木偶滑落,移至莫问托着它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疤。 这道疤林响前世也瞥见过好几次,以莫问的修为,本可轻易祛除,但每次他问起,都被莫问默默转移话题带过去了。直觉告诉他,这道疤背后,或许藏着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之一。 “有些粗糙,将就着吧,可惜我不会缝娃娃。”莫问盯着木偶看了会,似是想起什么,未再多言。 林响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偶,总觉得师尊安慰人却把他自己安慰得低落了。他想了想,仰起小脸,努力用最稚嫩清脆的童音说道:“弟子很喜欢,多谢师尊!” 那人怔愣片刻,也笑起来。 *** 林响拜师时正值春寒料峭的二月,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栖云岫后山的桃花已开得如火如荼,远望如披覆了漫天粉霞。 送信的青鸟穿云破雾飞到后山,稳稳落在林响掌心。他展开信纸,一片赤色“甲”等评语跃然纸上。 此时,莫问正在桃林中练剑。 上邪出鞘,剑身漾出的是一片朦胧绯光,剑光流转的轨迹,并非杀气,而是极致的美与寂寥。桃林的香气里似乎被淬炼进了一丝金属的冷意,变得愈发锐利,钻入鼻腔,直透灵台。 青鸟在飞走时还险些被剑气削掉尾羽,不满的“咕咕”了两声。 林响捏着信纸,视线仍黏在莫问身上。许是目光太过专注,莫问倏然收势,上邪归鞘,转身朝他走来。 “看呆了?”微凉的手指轻弹了一下林响的额心,莫问目光落在他手中信笺上,眉梢微挑,“介意我看看吗?” 林响乖乖呈上。莫问看着那满纸朱红“甲”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小云真厉害。” 重生一世,若课业拿不到甲等,未免太过丢人。 莫问指尖捻着信纸,忽道:“小云,随我去不归山择剑吧。” 林响一怔:“师尊,弟子年未满十二……” “你天资远超常人,当无大碍。何况,”莫问眨了下眼睛,“还有我护着呢。” 林响只迟疑片刻,便点头:“好。” 莫问的行动力向来惊人。不出片刻,林响已被他拎着,落在一座孤峭山峰之上。山顶有一巨洞,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其中森然剑意与无数强弱不一的灵气波动。 洞内,万千仙剑倒插于地,寂静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审视来人。 “去吧,我在此处等你。”莫问轻轻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林响深吸一口气,步入剑冢。他前世的佩剑千秋是一柄上品灵剑,位置靠近洞壁。他依着记忆缓步前行,很快便瞧见了插在地上的千秋。 正欲伸手,洞内毫无征兆地弥漫起浓白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气息阴冷诡异。 “师尊?”林响喊道。 无人回应。 不祥的预感。林响强自镇定,依着记忆向前摸索数步,指尖果然触到一截冰凉熟悉的剑柄。 得快点拔完剑,去找师尊。 他五指收拢,握住剑柄,用力向上一提—— “嗡——!” 浓雾中骤然爆发出金黄流光,林响下意识全力拔剑,只听“铿”的一声清越长鸣,整柄剑都被提了出来。 与此同时,脚下山体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 “掌……掌门!”一名弟子经慌慌张张跑进屋内,满脸惊恐。 “何事如此惊慌?”掌门端着茶盏。 “不归……不归山,不归山动了!” 掌门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当然,掌门属于晚知道的那一批,毕竟全门上下有一半弟子已经亲眼看到不归山动了。 “不归山动了……” “那是不是另一把剑被拔出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已经择过剑了吗?谁还会去剑冢啊?” “等等,好像还有一个人……” 硝烟散去,身体渐渐稳当,林响眼前也恢复了清明。 手中的剑看着十分古朴,不知用什么木料做的剑鞘,程深褐色,上面隐现着山川脉络,摸着便觉温暖踏实,生机盎然。 剑鞘身上,清清楚楚刻着两个古老的篆体字——九垓。 脑子里“轰”的一声,林响拿着剑直接僵在原地。 ……九垓?怎么会是九垓?! 他明明应该拔出前世那把他用惯了的千秋才对! 天下无人不知,不归山的剑冢里供着两把上古传下来的神剑,据说是天地刚分开时阴阳二气所化,曾是仙神的配剑。一把叫做上邪,另一把就是他手里这把,九垓。 是的,就是莫问的那把上邪。 这两把剑,不是人择剑,而是剑选人。林响在流浪时便听过关于九十多年前上邪择主,引动天地异象的传奇故事。 那个传奇故事里的主角,如今成了他师尊。 他脖子发硬,慢慢地转过头,发现莫问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并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自己。 “师尊……?“ 叫完这一声后,莫问的眼神更复杂了。 很久以后,林响才明白当时莫问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莫问嘴唇动了动,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只变成一句:“先跟我回山。” 于是片刻后,林响站在栖云岫的庭院里,抱着快跟他一样高的九垓,目送莫问御剑飞往主峰。 第4章 幼春篇(4) 莫问回来时夜已深了,月光像水银一样洒下来。上邪入鞘,若仔细观察,便能瞧见剑身上还有未散尽的魔气。他静静站在原地,周围气息沉静,俊美的脸上表情平淡如水。 良久,他才缓步沿着青石小道走向竹舍。抬头间,忽见小路尽头,一点温暖的橘色灯光从窗户透出,柔和地照亮了一小片夜色。昏黄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靠门站着,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柄木鞘古剑。 “师尊!” 那一刻,莫问有点恍惚,直到那小小一团跑到跟前,抬起脸,满眼担心和依赖,他才猛地回过神。 他蹲下来,尽量和林响平视,目光落在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上,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没事。我已同掌门商量了,这几日先不去上课,为师亲自教你御剑。” 林响闷闷地“嗯”了一声,表面安静沉默,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这哪是稍稍改变了选择,这是盘古开天辟地,要创一个新世界。 师尊肯定替他承担了所有责难,甚至可能因此受了罚…… 这么想着,林响看着莫问的眼神里,心疼和愧疚几乎要满出来了,小手悄悄拽住了莫问雪白的袖口。 实际上。 下午,掌门院落。 玄龟绕着庭院爬了整整两圈,掌门才默默开口:“你当如何?” 天地异动,三界怕是都察觉到了。 莫问放下茶盏,缓缓捂脸:“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但若发生了什么,我替他担着便是。” *** 栖云岫西侧有个花圃。 其中花木繁盛,四时不绝,几乎每个时节都有鲜花绽蕾吐艳,显然是经年累月细心栽培的结果,说是集齐了世间所有花卉草木都不为过。 此时正值三月,圃中缤纷一片,各色花朵团簇摇曳,彩蝶翩跹其间,尚未走近,清甜花香已漫入鼻尖,生机盎然。 “小云来了。”莫问放下手中的喷壶,笑着望过来。 林响自然是会御剑,但还是装模作样,随莫问练了两日。 之后,林响便想起一个问题。 前世这个时间点莫问会下山一趟。果不其然,第三日林响正在竹林练剑时,便收到莫问的传音,唤他去花圃。 他收剑赶去,就见莫问正俯身浇花。水珠凝于瓣上,莹莹欲坠,衬得花色愈发清新。 “师尊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莫问整了整衣袖朝他走来,而后蹲下身,伸手轻轻捏住他的鼻子:“明日我要下山一趟,你自己乖乖上课,知不知道?” 哦,原来急着教他御剑,是怕自己走了,没人接他上下课。 因为鼻子被捏着,林响声音闷闷的:“师尊,弟子可否同行?” “不可,你修为尚浅。” 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 “弟子明白了。” 呵,明白才怪,既然尾随会被抓住,那就错开时间,反正他知道莫问要去哪里。 莫问含笑揉了揉他的脸颊:“我很快便回。” 林响一副乖巧模样点头应下。 交代完毕,莫问起身,执起花剪修整枝丛。彩蝶被惊扰,一时间斑斓扑面。 林响抱剑立于一旁看着,只见一只尾翼修长,通身流转淡粉微光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莫问的雪白衣袖上。 “师尊……”他不自觉轻唤,声音几不可闻。 那人轻笑,放下剪刀,指尖轻抬想去触它。蝶翼惊动,蝴蝶掠过他轻垂的眉眼,最终栖在玉冠之上。 莫问不再动作,只重新拿起花剪。 林响垂眸敛住心头那点悸动,缓步退至石阶坐下,安静地望着眼前人。 春光和煦,岁月静好。 *** 次日早晨,林响果然没有见到莫问的身影。他默然御剑前往主峰,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后,安静修完一天的课程,散学后便径直回到栖云岫,仿佛一切如常。 若不是第二天,任课教习收到一张告假条的话。 *** 香山镇离剑宗不远,一条小河蜿蜒穿镇而过,青石铺就的主街宽阔,车马辚辚,行人络绎不绝。酒楼茶肆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与散修,沿街摊位林立,虽卖的是世俗的金珠玉器,却纷纷打出“灵韵沾附”、“仙山脚下”的招牌,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响停在镇口,略作沉吟,转身拐入镇旁的林中。不多时,一只黑猫轻盈跃出。 隐去气息,化形为猫,莫问一时应难以识破。林响放心地跃上屋檐,无声穿梭于屋脊之间,肉垫落瓦,悄如幽灵。 他们恰好赶上流灯节。这个节日意在送春迎夏,将一冬一春的积乏随流水送走,祈愿接下来的日子光明顺遂。街边已有小贩叫卖各式河灯,荷花、鲤鱼、凤凰……形态各异,明光烁亮。 黑猫身形如电,不久便抵达目的地——徐宅。 林响跳上围墙,借着高处之势,将院中情景尽收眼底。 庭院中央横着几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徐老爷搀着泣不成声的徐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少女和几个侍女。他们对面是一位执折扇的青衣公子,身后跟着几名杂役和管家。 “徐夫人请节哀,”青衣公子开口道,“还请细说此事经过。” 徐夫人抽泣片刻,缓缓道来。 死者共有五人:府中二小姐、两名侍女、一名杂役和一名散修。其中一名侍女是徐夫人房中的,另一名服侍大小姐。 第一名丫鬟死于房中时,管家并未重视;两日后第二名丫鬟亦遭遇不测,管家才有些慌了,请来一位散修。那散修起初信誓旦旦,结果第二天便被发现与杂役死在一处。此事终于惊动徐老爷,还未等他们寻求仙门援助,二小姐便不幸遇害。一时间府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流灯节将至,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徐老爷满面倦容,眼眶通红。 “呜……我的孩儿啊……”徐夫人几乎瘫软,幸而被一旁的大小姐及时扶住。 “仙长当真能有办法?”徐老爷声音发颤问。 “徐老爷放心。”青衣公子取出剑宗玉牌递过给徐老爷看后,他神色才稍缓。 青衣公子又道:“夫人节哀,可否容在下查验二小姐的尸身?” 徐夫人点头应允。他掀开白布,微微蹙眉,又依次查看其他遗体,最后在散修身旁蹲下。片刻后他一挥手,白布重新覆上尸体。 似乎已有论断,那青衣公子道:“今晚请诸位皆留在房中,切记勿出。在下自有安排。” 徐夫人已哭成泪人,大小姐也双眼通红。失去女儿与妹妹之痛,可想而知。 “仙长定要为我女儿讨回公道啊……” 青衣公子轻声一叹:“定当竭尽全力,还逝者安宁。” 即便易了容、隐去气息,林响也一眼认出那是莫问。不只是因那双眼睛,更因他那个改不了的小习惯:易容从不往丑里易。哪怕再招摇,也定要俊美出尘、仙气翩然。 徐家人大约正是看他姿仪不凡,才放心请入府中。 林响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莫问又宽慰徐家人几句,便告辞去勘察院落。林响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跃下,隐入花丛深处。 *** 徐宅不算大,林响没花多少工夫便转了个遍。他心下好奇莫问那边的进展,于是悄无声息地潜回花园,借着繁茂花丛的掩护,很快便锁定了那道青色身影。 他伏低身体,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无声地缀在后面。 “大小姐请留步。”他听见莫问开口。 前方的少女闻声驻足。比起几近崩溃的徐夫人和愁云惨淡的徐老爷,她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了。“仙长还有何事?”徐挽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香山镇人人都知道,徐家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徐挽晴性情冷傲,二小姐徐挽星活泼烂漫。 “大小姐近日可曾留意到,二小姐是否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徐挽晴微微蹙眉,视线偏向一旁:“没注意。” 莫问拱手一礼:“还请大小姐仔细回想二小姐遇害前的细节,这对查明真凶很重要。” 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徐挽晴略显不情愿地开口:“确实没什么异样。和往常一样,同我顶嘴、摆弄她那些小玩意儿、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且慢,”莫问打断她,“可否告知是哪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徐挽晴面上掠过一丝不耐,袖摆轻拂:“不过是些俗气的布料、难看的簪子,街边小贩兜售玩意儿……还神秘兮兮地说得了件宝贝……” 清风拂过,藏在暗处的林响敏锐地捕捉到徐挽晴鼻尖细微的抽动。 “有劳大小姐带在下去二小姐房中一看。”莫问再次请求。 徐挽晴沉默片刻,终是转身:“随我来吧。” 徐挽星的院落位于东侧,庭中有一方小池塘,里面大约种着不少荷花,只是时节未到,水面一片寂寥。 林响抢先一步,轻盈地跃上屋顶,悄无声息地拨开一片瓦砾。 “挽星出事后,这里便被封了,”徐挽晴推开紧闭的房门,尘埃在光线下浮动。 莫问跨入门槛,目光扫过室内。并无打斗痕迹,陈设规矩整洁,符合如徐夫人所言——“安安静静死在床上”。 “仙长若要查看什么,请自便。只望能要早日抓到凶手。”徐挽晴搓了搓手臂,似是不愿踏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了进来。 莫问大致环视一周,目光落向几只箱箧:“大小姐可知钥匙在何处?” 徐挽晴一怔,“在我这儿,我来开吧。”她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枚小巧的金钥,上前蹲下,打开了锁扣。 “大小姐与二小姐果真姐妹情深,连箱笼钥匙都交由您保管。”莫问语气温和。 “有钥匙又如何?谁稀罕看她的东西。”徐挽晴说着,推开箱盖,自己却愣住了。 箱内并无什么金银珠宝或是邪异物件,反倒堆满了些零散旧物。 莫问探头问道:“这些是……?” 徐挽晴蹲在箱前,半晌没有作声。良久,才低声道:“是儿时一同玩耍的旧物……还有些她自个儿珍藏的要紧东西。” 空气一时沉寂。 莫问静立片刻,又开口:“除此之外,可还有何可疑之物?” 徐挽晴回过神,伸手在箱中仔细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果真触到一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物事—— 那是一颗极为罕见的墨绿色上品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隐隐流转着莹润光泽。 直觉告诉她,这恐怕就是挽星口中要在流灯节送她的“好东西”。 徐挽晴握着夜明珠的手指收紧了些。莫问听见她低声抱怨:“就为了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整天在外疯跑,招惹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自己害成那样……” 屋顶上的林响不禁皱起了眉,觉得这话未免太过扎心。 “大小姐可否将此珠借我一观?”莫问请求。 徐挽晴起身,将珠子递过,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门。 林响听见莫问极轻地叹了口气,也随后走出,细心掩好了门。 一个萌点。 莫问身高188,林响现在是小豆丁才120,所以每次他都必须努力抬头跟莫问说话,莫问早就被萌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幼春篇(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