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碑》 第1章 故事的起点 我思虑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动笔写下这篇回忆录——当然,与其说它是回忆录,倒不如称呼它为某起可怖案件的记录。对于这起案件,也许并没有人了解得比我更多,即使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私家侦探而已。 无论如何,故事都应该从一位魔法天才与一群贵族议员说起,即便是后者叠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前者的智慧。对于曼第拉王国而言,近百年来,魔法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蒸汽,机械,就好像他们自以为豪的大炮可以铺平魔法生物们曾经的住所那样,人类在魔法上的天赋向来不怎么样,因此,尽管王国的魔法学院还依然开张,魔法师们却已经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角,从生活里,或者从政坛中。这个世纪里出现的魔法师,尤其是从阿莫里魔法学院毕业的那些学生们,大多都选择成为药剂师,这起码不会让他们忧愁吃饱饭的问题,剩下那些资质略微没有那么平庸的,则会加入魔法协会,或者为贵族工作。 然而,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却并不同。对于这位传奇一时的大魔法师,当然,客观而言,他在魔法上的天赋的确无人能及,但这并没有赞美的意思。大约在三年前,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类报纸,各种职业的人口中,那段时间毫无疑问是他最为成功的时日: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魔法师,当选为了魔法协会最为年轻的主席,随后又成为了一名议员——显然,这只是年轻人的起点而已。有关于他的所作所为,在这篇记录里,那些事情并不值得过多的赘述,但考虑到他的出身,他也的确提出了一些比其他脑子进水了的政治家们更有建设性的提案。 在今年春天前,我只在报纸上见过他。照相机的技术还过于简陋,以至于那些记者报社在拍摄时只能勉强看清一个人五官的轮廓,不过莱维亚大概使用了某种方法,这也许是魔法,也有可能是魔药,总而言之,他的模样在报纸上清晰可见。他有一副可以挤进权贵圈子的好模样,金色的头发(报纸上的图片当然是黑白的,但耐不住他的热情粉丝们已经为他作出了肖像画)在他的脑袋上似乎绽放出了属于贵族的气质,时年二十五岁的人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毫无疑问,他的好样貌也为他成功赢来了一大批支持。 时间是3月1日,平凡,但我也没有遗忘掉这一天的理由。一定要说这一天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在那天的清晨里,一根蛇草被风吹到了我的鞋底——这是调配魔药中最常见的材料,可以为其他材料提供魔力,这个名字的缘由只是因为它长得像蛇的尾巴。在曼第拉王国的东北地区,那里的人们认为,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踩到蛇草,会为那个人招致难以想象的厄运,这样的说法并不少见,并且毫无依据,民俗学家认为,这句话的本意可能是踩到蛇的尾巴,因为那里居住着一些拥有剧毒的毒蛇,毕竟那个地区根本不生产蛇草,最多只能踩到已经被炮制成魔药材料的蛇草成品。总而言之,我并不相信那些迷信,但这一天里,随后发生的事情倒让我改变了观点——也许踩到蛇草当真有使人厄运缠身的能力呢? 前来拜访的人在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首先敲响了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要知道,这很罕见。我的事务所位于阿莫里的鱼尾区,这里靠近港口,在战争结束后的几十年里,都是整座城市最为混乱与危险的地方:这儿靠近贫民窟,有的是吃不饱的家庭和找不到工作的港口搬运工,甚至还参杂了些由外地人组成的危险组织。在这里,丢失了你的钱包只是一件小事。几乎没有人会把一家侦探事务所开在这里,也几乎没有人会不带着保镖就来拜访我,事实上,真正请得起保镖的人都会第一时间考虑那些皇后区的侦探,或者魔法协会。再说说我的这位罕见的委托人吧,他看上去像是原本一辈子都不会涉足鱼尾区的人。身高可能是曼第拉王国男性的平均身高,棕色的头发在光下偏红,衣服布料很好,裁剪合身,但是颜色太过于花哨,这是那些权贵们不会选择的样式。他可能很有钱,内衬的高领与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显得那个样貌姣好的男人更多了几分忧郁文艺的气息,没有戴礼帽,但后脑勺略长的头发用浅色的发绳扎了起来,他的长筒靴上沾了一些红色的砖灰,大概率是从正在装修的室内里沾到的——阿莫里近两日在下雨,想要从被雨打湿的砖头上沾到这种稀碎的颜色,显然有些困难。再看看他的手杖吧,杖尾被溅到了一些鹅黄色油漆,在阿莫里,最出名的便是绒里德河岸街,毗邻着贯穿阿莫里的比纳奥河,那里的建筑都涂有这个颜色,那条街上处处都是俱乐部、书店、博物馆美术馆或者是剧院,于是在阿莫里,鹅黄色就象征着文学艺术。然而,一定要说的话,我的确知道一处正在装修,并且位于绒里德河岸街的建筑:白风铃剧院。它在几年前一度非常出名,以一身忧郁气质的男高音罗夫洛斯为主演的歌剧《和谐曲》曾是阿莫里的潮流指向,只不过很遗憾,写出了这部剧的剧作者在此之后大概便江郎才尽了,虽然白风铃剧院仍然有着几部出名的剧,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来《和谐曲》却再未上演过。 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这位来访者正是白风铃剧院的罗夫洛斯。 出于礼节,我还是先为他泡上了茶。茶叶忘了是之前的哪位委托人赠送的,很有名的红茶,但已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放置了数月,带着一些淡淡的潮湿,但总而言之,可以喝。 来客不急不慢地喝下了第一口茶。很难想象,为何会有人冒着被抢劫的风险,偏偏要来到我这家偏僻的侦探事务所,却一句话也不急着说,自顾自地开始品味略有些变质的茶叶。我想,他大概是有一些急迫的:从白风铃剧院到这里,乘坐马车也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左右,加之我的事务所所处位置的确有些难找,那么这又是至少十分钟的时间。这位歌剧演员在今天上午,或者说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应该有出门过,今天没有下雨,但他的衣角有被露水打湿过的痕迹。很显然,此后他一直都待在室内,待在白风铃剧院里,然后沾上了这些痕迹。但他应该遇见了一些突发情况,衣领有些凌乱,并且有一些深色的细屑和闪闪发光的水晶碎片,他没戴帽子,当然,但不知为何,头发却有些不服帖,这可不是一位绅士会忽视的地方,除非他并没有时间留意那里。那么,这位罗夫洛斯先生,刚刚也许经历过一些惊险的突发事件,可能是白风铃剧院的某处发生爆炸或者坍塌,又或者是某些道具从高处掉落,险些将他的脑袋也砸进了地板——随后他惊魂未定,也许是听取了某人的建议,方才选择了足有一个多小时路程的这里,然后呢,开始品茶。在此之前,应该并没有人说过,白风铃剧院的男高音其实是一位智力障碍的患者吧?哦,但我不得不提及,我对于这类人群并没有歧视,当然,毕竟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人,我看整座城市里,尤其是坐在王宫和议会里的那群人里,基本上没什么人能意识到,他们最好的归宿应该是病院,而非在那些职位上尽职尽责地为其他人添堵。 我开始觉得,让他进门是一个错误且浪费时间的选择了。 他在沉默的一杯茶后,选择说出口的话仿佛刚刚的那杯液体全都倒进了他的脑袋里一样:“侦探先生,您对于茶叶的喜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您一定是一位优雅的茶叶品鉴者,也许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呢?” 于是我觉得,我真应该在他的那杯茶里加点墙灰进去的。 沉默或者让他滚出这里,我选择了后者:“罗夫洛斯先生。如果你只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那么我希望你至少还可以明白一点,即我将拒绝你的委托。先生,去找其他可以忍受你的侦探吧。” 这算是我难得温和的说辞了,说实话,也许是因为那一天我的心情还称得上不错,但这对于罗夫洛斯先生而言只是错误的选择——在彻头彻尾地使用粗鲁的语言之前,他似乎都读不懂他人话语里的恼火。在我的那段话结束后,他也只略有些慌乱地放下了杯子,然后惊叹地说道,“侦探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叫罗夫洛斯?” ……我认为我忍受蠢货的能力有所提高。 “我还知道你刚经历过一场灾难。罗夫洛斯先生,如果你的言语水平没到达可以讲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那就请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哦……哦!好吧。”罗夫洛斯于是迟钝地点了点头,显而易见,他看上去还是很好奇此前的疑问,但是在迟疑的几秒钟里,他为数不多的理智终于从满是水的脑袋里喷涌出来了。“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侦探先生,您知道《和谐曲》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因为他似乎得不到回应就会誓不罢休地等下去。 “当然了,我认为那还是很有名的。现在想来,大概侦探您也是看过了我演的剧才知道我是谁的吧?” “我没看过。” “哈哈……没看过也没有关系。”罗夫洛斯干笑了几声,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实话说,我们剧院——尤其是最近一年,收入已经入不敷出了,直到新年前,剧院索性换了个股东。也许您有听说过贺瑞尔子爵?他的儿子对戏剧颇有兴致,所以买下了我们白风铃剧院。贺瑞尔子爵,他想要让《和谐曲》再次上演,为此甚至还重新装修了有点破的剧院,噢,侦探先生,您要知道,他甚至还把已经辞职的女主请了回来。虽然剧院还没有装修结束,但关于《和谐曲》的排练已经正式开始了。” 显然,这个事件的展开和《和谐曲》这部剧有关,因此我细细回想了一番。主角是一名精灵混血的少年,他的出生没有被任何人所期待,但风依然祝福了他,并赐予他歌唱幸福与苦难的嗓子。那一天,他行走于森林里,捡到了一只竖琴,他不是命运的宠儿,但他被音乐所眷顾,在他的手里,竖琴流淌出了一段曼妙的旋律,一直流进了路过的贵族子弟耳中。贵族很喜欢那只竖琴,同样也很喜欢少年弹出来的乐曲,因此他便将那名少年雇进了他的队伍中:他将一路向南走,去拜访幽城中的公主。少年跟随着贵族,经历了一番冒险,最终到达目的地时——他对那位公主一见钟情了。可像他那样卑微的人怎么敢对公主表达自己的情感呢?他在那座沉寂的城市里哀伤地踱步,同行的贵族在此时问道:我的朋友,我亲爱的小音乐家,我可以给你两种选项,其一,我们数日后便要返回,你必须头也不回地带着你的竖琴回到那座森林里,但是这样你仍然可以与你的乐曲为伴;其二,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机会,用你的音乐去诉说你的爱吧,去感动公主,但作为回报,我需要你留下你的竖琴。少年沉默许久,然后,他选择了第二种结果。事实上,命运从他出生开始便从未为他带来过幸运,在遇见公主时,命运还是同样的无情,他的爱像是他的出身一样低贱,即便他的音乐足以从心底抚慰到每个人,但他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那一夜,在苍凉的月光下,少年悲伤地唱着他的歌,再也没有竖琴为他作伴奏,就这样离开了那座无声的城市。失去了爱情与竖琴的他似乎变得日渐狼狈,最终,在同样的森林里,他走进了音符的跳跃里,咕噜咕噜,直至河水吞没了他,他才终于看清了。贵族和公主走在了一起,现在那里既有地位又有音乐的雅兴了,竖琴仍然在淌着欢快的歌曲,原来那才是少年的死亡——《和谐曲》。 罗夫洛斯正是那个最终深陷悲伤的少年,他的嗓音与外貌,的确都是相当贴合这个角色本身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和谐曲》,但凭借着这部剧当时的火爆,阿莫里日报都讲述了罗夫洛斯的角色塑造:相当完美,最后那死亡的和谐曲更是令所有的观众落泪。 我想,有关于和谐曲故事其实有着相当多的疑问,例如说,没有人知道这部剧的创作者是谁,也没有人知道白风铃剧院为何在那火爆的三个月后便停止了这部剧的上演,现如今,在它即将再次登台的排练上,却又出现了意外。我看着那位罗夫洛斯先生,他也许是想摆一摆架子,为他的故事塑造几分神秘感,但他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谁知道干出这事儿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奥斯图姆侦探,今天是排练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会儿在台上对台词的只有我一人,抱着竖琴,一个人慢慢唱着那曲少年的自白,结果就是在那个时候,剧院新装的大吊灯就这么从我的头顶掉了下来!它几乎是擦着我的头发丝掉下来的,侦探先生,没要了我的命,但是也把我吓得不轻了,那盏华丽又昂贵的灯就这么在我眼前镶嵌进了地板里面……” 奥斯图姆是我的姓,显然,罗夫洛斯不仅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事务所的存在,甚至连我的姓名都知道了。 他还在不停地说,打开了话匣子便再也关不上了。“好在凶手没有想索我的命的打算,否则以那只吊灯的重量,要么是我死亡,要么就是幸运地去医院躺上几个月了。要知道,这盏吊灯正是前几天才换上的,新得都没怎么落灰尘!要说是意外,哪有人信呢?好在今天算是白风铃剧院换新后的第一天彩排,又是《和谐曲》,也邀请了一些人过来观摩……嗯,其中就包括莱维亚。哈哈,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也是从阿莫里魔法学院毕业,相当荣幸地和现任魔法协会首席同届呀!”说到这里,罗夫洛斯煞有介事地咳了咳,“不过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莱维亚的发现。我对于魔法痕迹没那么敏感,但是莱维亚就不一样了,他一眼就能看见这是风魔法的使用痕迹,而且相当老练成熟,说是精灵的魔法都不为过了。不过我那时候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把脚从这一小堆的废墟里拔了出来,一抬头又看见了吊灯的尸体上居然还躺了一张卡面,我顺便把它也带过来了,侦探先生——有关于这张卡面的内容,我就不说了,请您看一看吧。” 罗夫洛斯推过来了一张材质较硬的卡片,要比手掌略大一点。 我第一时间并未看向那上面用标准圆体写的内容,正反两面,一面字一面画,从视觉角度出发,的确是画会更加吸引人一些。事实上,卡片背面印的内容,对我来说倒是熟悉得很了:自白到黑渐变的背景中,一只蓝色的猫瞳正窥视着这张纸面。它的眼底是命运纠缠的线,一直绕到了眼中的漩涡,它在凝视着命运,一言不发,仿佛要流出血泪。 这是我相当熟悉的印记,不,它应该被称为会徽——一个名为“启示会”的渎神组织的标志。 第2章 启示会 介绍启示会之前,有关于这个组织所亵渎的神明,命运女神,在曼第拉王国,几乎只能看见祂的教会。换句话讲,这个国家的子民,信徒,彻底的无药可救了。他们信奉命运,做梦都在期望命运女神可以给予他们眷顾,对于普通人而言,也许神的一瞥都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幸运,因此,曼第拉王国相当荣幸地成为了这块陆地上最会白日做梦的国家。大多数人活得像是一具傀儡,被命运这根线牵拉着,相信自己的所得皆是命运女神的馈赠,也相信再如何努力也比不过命运的一句话。作为一名侦探,最不缺的委托人便是这群脑袋都已经生锈了的蠢货,而前来寻找一名侦探也只是他们在命运的湖水上勉强荡起的涟漪,在事件结束后又回归如初。在命运教会口中,他们的神拥有与命运有关的一切柄权:幸运,厄运,过去,现在,或者未来,祂无所不能。而启示会,虽然他们的主张只是“窥视命运,改变命运”,但对于曼第拉王国主要的教会而言,它的存在就是对教会威严的挑战,更何况,它自从被世人所知到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却已经引发了多起事件,要么是启示会的那群疯子(当然,他们更喜欢称自己为窥探命运者)为了挑衅而让那些与教会有关的人深陷厄运,要么是鼓动普通人摆脱命运女神给他们的生来便如此的阶层,严格来说,也许它还是一个**与反国王的组织。 只说这些,那么启示会与其他的恐怖组织也没有差别,甚至还要更加有爱心,完全接纳那些可怜人,并指引他们改变命运,当然,要我说,这只是让那些坐着等死的傻瓜变成坐着但不会死的傻瓜,从而降低这个国家的总体智商而已。然而,他们最令人震惊的,也是教会最为痛恨的渎神行为,却是确切的——启示会,或者说是启示会的会长,当真拥有窥视命运的能力,在此之前,这是只有命运女神和祂所指定的大主教才能做到的事情。而这个组织兴起不过两年,这个时间对于大多数的恐怖组织而言都只不过是刚刚成立,可启示会却在这两年里发展得相当庞大,拥有无数心甘情愿追随的信徒,启示会的热潮正烫得教会不知所措。而我真正感兴趣的也是他们的领袖,不过,这只是我调查启示会中的短短一项,在这些调查原因中,最为重要的则是,有关于启示会的调查足以获得让侦探社继续运行下去的基金,而不至于某天将因为毫无收入可言而倒闭。 再说回这张卡片上的图案吧,猫瞳是一条线,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它的瞳孔是由一堆杂乱的线条涂成的,眼眸是温和的蓝,闪烁的光芒如同蓝宝石一般。这是一只正在窥视命运的猫。 我将卡面翻转过来,阅读起写在上面的字迹。 “如果你们还将固执地上演《和谐曲》,那么下一次,风所吹落的会变成你们的脑袋。另告,请不要告知官方组织,否则,命运的惩罚将提前降临。” 罗夫洛斯在此时讪讪地笑了:“您瞧,他们也说了,不让将这件事告诉给警察或者教会,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只能找来私家侦探进行调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也在场,他既是魔法协会的主席,又是议会的议员,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他都算得上官方人员吧?” “不不不,侦探先生。我们可没有告诉莱维亚这件事,一句话都没说,都是他自己看到的呀。所以这当然不是我们所告知的,也不算违背这张卡面上面的话吧?” 我认真地观摩了片刻罗夫洛斯脸上的表情,却发现他竟然相当自信,并颇有些对此洋洋自得的神色。这位罗夫洛斯先生——姓氏未知,在白风铃剧院里,对于他的称呼似乎只有这个名字——如今还自我感觉良好,继续说道:“我们当时都吓坏了,想不出来究竟是谁会做这种事情,更不会注意到这张在舞台的废墟里埋着的小卡片。它还是莱维亚看见的,呃,传说中的大魔法师,显然,这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他肯定经历过比这更惊险的事儿,他是我们这里最冷静的人,第一个拿起了那张纸片——” “那么有关于侦探呢?”我打断了罗夫洛斯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是他,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提出来的建议吗?让你们寻找一位侦探,然后找到了我这里?” “哦,没错,先生,您看上去简直像是在现场一样。莱维亚就是这么说的,‘这位威胁者阻止了我们将这件事告诉官方组织,但并未阻止我们求助,不是吗?那么就找一位非官方的侦探吧,好的侦探总是守口如瓶。’不过并非是莱维亚向我们推荐的您,他送了我们一张皇后区埃维侦探的名片,呃,但是……剧院可刚刚经历了被收购与重新装修,哪儿来的资金去找一位那么高费用的侦探呢?是扮演贵族的那位演员的妹妹推荐了您,她说,位于鱼尾区的林恩·奥斯图姆侦探相当厉害,正是您在一年前将她从一堆启示会的麻烦里拯救出来,想必您也会很了解这个图案……” 多亏了启示会所创造的麻烦之多,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回忆起罗夫洛斯所提到的那人。我又看了一眼猫眼里的那团乱线,显而易见,那才是启示会的象征:将一切事情都卷入无止境的麻烦里。 “好吧。”我把卡片还给了罗夫洛斯,它其实毫无作用,只是一份启示会张扬地送过来的身份牌,“我接下这个委托了,而现在,罗夫洛斯先生,你可以走了。” 罗夫洛斯不知所措地接过了那张硬纸卡片,“等一下。等一下,侦探?您不需要和我一起去剧院看看吗?” “我会去看,但不是现在,也许是几个小时后。而在此之前,我需要拜访一个人,嗯,请放心,和官方组织无关,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而你,罗夫洛斯先生,请先回去吧,并且为你们剧院的人带一句话:‘下一次进行侦探委托时,劳烦另请一位智商正常且不说废话的人。’谢谢。” “噢……”罗夫洛斯于是便惊愕地眨了眨眼,他旁边的手杖在此时终于因为木质地板的光滑而向下倒落,然后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右脚。 我想,这意味着,那里即将出现一道划痕。 第3章 一些必要情报 比纳奥河东区(同时也被称为学院区,阿莫里的大部分高校都设在这个区里),与白风铃剧院相隔两条街的二手书店。这里紧挨着曼第拉国立大学的图书馆,客流量永远都不算多,但总会是那里的大学生。 现在,全部的大学都因为3月3日的国王生日而享有五日的假期,这家二手书店便显得更加冷清了。在这样短暂的等候里,思考仍然是最佳的选择。 基于我对启示会的了解,写下这张威胁卡片的人并不一定是启示会的麻烦制造者们,但毋庸置疑,他们在这件事里一定起到了指使者或者咨询师的作用。在这两年里,这些追随者也开始向他们会长的风格靠拢,成为隐藏在幕后的设计者,而不再贸然地登场于台前。在前往白风铃剧院进行调查前,有一些资料是我必须得知的——收购剧院的贺瑞尔子爵,他的儿子,与剧院其他演员的资料。这家二手书店的老板正是这样的情报来源,她从属于教会,为政府工作,同时也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海拉·古辛格。 她看上去对贺瑞尔子爵颇有意见:“有关于白风铃剧院的人员资料都在这个文件夹里,但是贺瑞尔子爵,恐怕你需要注意一点了,林恩,他和他的那个儿子都是个混蛋。” “这句评价是以教会的态度还是政府的态度所说的?” “不,仅仅是从一个人的角度。”海拉面无表情地说,她永远都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说到这里时,声音也罕见地有了一些起伏,“老贺瑞尔,也就是布鲁斯·贺瑞尔子爵,对于命运教会而言,他可真是一位虔信者。也许你还对去年年末的那场慈善晚会有印象,他为教会学校捐赠了三千金利尔,为此还收获了很好的名声。” 利尔是曼第拉王国的通用货币,一枚铜利尔可以买半磅面包,十枚铜利尔等于一枚银利尔,十枚银利尔等于一枚金利尔。三千金利尔对于一名子爵而言,绝不是轻轻松松可以捐献出来的金额,那么结论就显而易见了,这位伪慈善家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抬头看向了海拉,她在光下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灰尘。 “他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我轻轻地问,手指点了点桌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贺瑞尔家族的爵位是在对外战争时获得的,布鲁斯·贺瑞尔的祖辈打了场胜仗,踏平了那些森林精灵的住所,也因此得到了子爵的地位。现在战争早就结束了,贺瑞尔家族的财产大多数在艺术娱乐方面——这大概也是他收购白风铃剧院的缘由——这种产业可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就将三千金利尔抛出去。但他的确是一位命运的虔信者,那三千金利尔,对他而言,大概就是为了安抚自己,企图让命运眷顾自己的赠礼吧。” 海拉微微颔首:“他大概拥有一些灰色产业,但是隐藏得很好,教会完全没有调查出来。不过更重要的不只是这个。他很懂得伪善,但他的伪装并不总是完美的。曾有人目击过布鲁斯·贺瑞尔出没于红灯区,这对贵族而言,如果透露出去,那么就是一个污点,那个目击者将这件事告知了我的线人,结果一天过后,他就如同蒸发了一般彻底找不到踪影了。贺瑞尔子爵实际上的手腕远超我们的想象,他现在越来越谨慎了,不过很可惜,这一点他的儿子还做不到。这位小贺瑞尔,也就是阿普伦·贺瑞尔,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他的执绔让他的父亲不得不亲自为他善后,正是因此,我们才抓到了这条毒蛇的尾巴。” “哦……我想想,去年10月时,阿莫里美术馆发生的雕像被人恶意涂鸦事件?” “不止。” “去年1月的宝石展收到了匿名信声称要盗走其中的一颗宝石,但实际上无事发生,贺瑞尔子爵在那场展上以较低的价格收购了一颗红宝石;两年前的7月份,有一家剧院的女演员说自己受到了骚扰,但实际上,等到警察来调查时,她已经改口称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三年前的4月份,霍普伯爵报案称家中价值五千金利尔的钻石项链不翼而飞,但过了一段时间,那条项链又完完整整地躺回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霍普伯爵的小儿子和阿普伦·贺瑞尔交好,那段时间他经常出入霍普伯爵的府邸……”我顺着我记忆中可以被认为小贺瑞尔有可能做的案件一件一件地说出来了。 对此,海拉只是没有任何惊讶地继续补充道:“全对,不过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发生在阿比利亚共和国,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五年前的4月,瑞伊·拉里尼被发现死在家中,他是阿比利亚一位富商家的独子,他们家的产业链包括艺术作品的转卖,所以瑞伊·拉里尼经常和他的父亲一起来往曼第拉与阿比利亚之间,我们认为,正是在这个期间里,他结识了阿普伦·贺瑞尔。因为这起案件受到了跨国的限制,而拉里尼一家并非命运信徒,因此我们未能参与调查,但据我所知,瑞伊·拉里尼的死因至今并不明确,负责调查的时之教会认为,他可能被某些物品所诅咒了。” ……那么这对贺瑞尔父子的确超乎我的想象。对于阿比利亚共和国,我对于在那个国家发生的事了解并不是很多,那是曼第拉王国东方邻近的国家,与曼第拉王国被命运教会所垄断了信仰的现状不同,阿比利亚在宗教方面非常杂乱,几乎可以在它的首都找到所有正神的教堂,时之教会只是其中之一,信仰着时间与四季之神。只不过,现如今更令我感兴趣的并非这对父子的荒诞事迹,我更在意的则是启示会:这个组织只是因为命运教会在曼第拉王国的特殊性而被定义为了渎神组织,然而在其他国家,启示会的行动则相当自由,只要他们没干出什么杀人纵火的事情,那么警察与其他教会基本上会忽视他们的行动,既然如此,是否意味着启示会与阿比利亚国的势力有所勾结呢?拉里尼家可能会想要报复阿普伦·贺瑞尔,但他们何必要费尽力气砸下一只灯,试图阻拦《和谐曲》的再次登台?这其中或许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思考片刻后,装有白风铃剧院人员资料的袋子被打开,薄薄的几张纸里,记录内容最多的罗夫洛斯·兰特放在了最上面。 兰特,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姓。十年之前,魔法协会的主席正姓兰特,如今许久未见的名字重逢在了这张纸上——罗夫洛斯·兰特是他的儿子,但十分不幸的是,似乎因为自己儿子那极其平庸的魔法天赋,导致了这对父子关系的不和睦。从他的履历上看,来自父亲的干预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尽管就读于阿莫里魔法学院,毕业后仍然我行我素,与家里断绝来往,成为了一名歌剧演员。我翻到了下一页,从《和谐曲》的男主变成了男二,饰演贵族的查理·乔森,乔森议员的侄子与养子,显然,白风铃剧院的演员们家世都深藏不露,前任魔法协会主席之子,议员之子……我的脑袋里逐渐浮现出乔森议员的档案:他并未结婚,也未生子,在哥哥去世后收养了自己的侄子与侄女,谈起他的侄女,我倒是将她与罗夫洛斯口中那位“推荐了奥斯图姆侦探,在一年前卷入了启示会的麻烦里”的演员家属结合起来,唤醒了这段记忆。 去年2月,《魔法生物及其制品的管制决定》在议会里被提出,短短两天之后,启示会便声称这一决定将导致大部分以此为生的人失去收入来源,同时又将进一步压缩魔法师在社会里的生存地位,因此,启示会的疯子便绑架了诸多议员亲属,在这一条提案不得不改为废案后又将那些人质完好无损地放出,其中一位受害者甚至还感叹出了“在绑架期间品尝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这一发言,而乔森议员的侄女,夏洛特·乔森也是被绑架的人质中的一员。对于不得不废掉的魔法制品管制,我对这条提案的看法只有一点——那群享有了魔法带来的优渥的蠢货又想进一步垄断,将魔法变为一类中上阶层才可以享受的服务,这可真是他们黄油吃进脑袋里面了,那位魔法协会的主席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对此竟然只是沉默地投了一票反对,而非当场为那些大放厥词的恶犬施几道噤声咒语,说不上真是冷静还是懦弱。在那次混乱中,我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地帮了些忙,要知道,议会的那群地精般智力低下且自大的生物偶尔常常被启示会威胁的滋味也相当不错,只是他们很遗憾地不会将这次痛楚牢记在心,在恶狠狠地咒骂过启示会后,又因为难以匹敌命运的力量,悻悻地将此事作罢,转过头继续恬不知耻地摆弄着他们的权势。 看起来,夏洛特·乔森,要么是记忆力出奇地好,要么是观察力超乎我预料的敏锐。在那些被解救的受害者眼中,我理应是看起来相当不重要的一名小角色而已,但她却同时注意到了我的名字。 我将资料翻了几页,没有看见《和谐曲》编剧的资料。 “这你就要问问白风铃剧院的前任老板了。”海拉耸了耸肩,“或许除了他之外,再没人知道《和谐曲》是谁写的。” 我摇了摇头:“这足够了。这位未知名的剧作者越难以寻觅到踪迹,他也就越可疑。更何况,除了他之外,我倒是更好奇那位阿本德罗特先生一些,他看上去可不是会有那么一位好到会将所剩不多的空闲时间都分出去看歌剧排练的朋友。” “魔法协会的那位阿本德罗特?” “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阿本德罗特值得谈论了吧。” “好吧。林恩,我可以理解你讨厌这类故作温和,把绅士的面具戴在脸上的人,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阿本德罗特先生的确有某种特殊的魔力——似乎见过他的人都会不由得的喜欢他,在这方面,我更愿意称之为聪明人的圆滑,正巧和你这聪明人的棱角相反。如果是他坐在魔法协会主席和议员的这张椅子上,我倒是还很期待他的作为。” “这可相当难得,毕竟博取所有人欢喜的情绪,从某种意味而言才是透彻的多面派人物。更何况,我上次听你夸奖人还是三年前,到这会儿,那个人都已经被蛆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海拉,你在看人这一方面,尤其是直觉,可远远比不过你的理性。” “承蒙夸奖,希望我不会过几天后就听到你的改观。” 好吧。我终于皱起了眉头:难道是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偷偷在教会的圣水里面加了迷情药吗?当然,我从来只依照真相说话,而不会因主观的情绪贸然对某人下了片面的定义,所以我决定对此保持沉默,直到我走出二手书店,感觉到阴沉的空气中飘起了细微、毛躁的春雨。 有大约七万字左右的存稿……会努力写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一些必要情报 第4章 剧院,与不那么重要的演员们 白风铃剧院居于绒里德河岸街的正中,新涂上去的鹅黄色显得左右两边的建筑都黯然失色了一些。这场雨还没有完全落下,那些毛绒绒的细小的雨点用尽全力将路面打湿,在这个季节,出门带一把伞永远会是明智的选择。 罗夫洛斯·兰特在二楼的包厢阳台投下目光,他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段时间,苦于等待,现在我们的目光短暂地交织,仅仅如此,我走向了白风铃剧院的大门。那里也有一个人早就等候了一会儿,目前负责管理剧院的经理雷格·曼如,他从白风铃剧院建立起初便在这里工作,直到剧院被布鲁斯·贺瑞尔买下来,他才坐上了管理层的位置。现在,这位新上任三个月的经理即便是在冰冷的三月里尚且还满头大汗,仿佛他在这里所期盼的并不是一位普通侦探,而是什么命运女神下凡。 雷格·曼如一边介绍着大致情况,一边用随身的手帕擦着额头汗:“……大概罗夫洛斯都已经说过了一遍吧?总之,那盏台灯掉下来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处理,现在还躺在那儿呢……今天是排练不成了,现在还留在剧院里头的人也不多,就只剩下罗夫洛斯,查理兄妹,还有伊莎了。他们几个是主角,也不知道这《和谐曲》到底还能不能如期上演,反正现在也没有事做,便留着对一对台词了……那位乔森小姐也很期待侦探您的到来呢。” “是吗?”我跟在雷格·曼如的身后,因此连一道敷衍的笑容都懒得挤出来,“没想到乔森小姐对我的印象如此深刻。” “哈哈……可能是在侦探您的视角里,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破解案件罢了,不过听乔森小姐所说的,您当时可是像英雄一样把她解救出来了。” 我“嗯”了一声,跟着他走上了进入剧场前的几层台阶,但雷格·曼如自己在前面的沉默中尴尬地再一次擦了擦额头上虚无的汗,他想了会儿,又给现在找了一个新话题:“那盏掉下来的灯我们动也没动,任凭它在那里瘫着了,您还需要去那里调查一下吗?” “当然。” 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这不是废话吗?”,但是就在那一会儿,雷格·曼如推开了剧场的木门,一股灰尘和油漆味直直地冲了过来,然后才是远处那已经坍塌了一半的舞台。那只吊灯比我想象中的大,坠落下来时甚至可以砸死两三个人,但它今天一个人都没伤到,显然,这只是一道警示,而下手的人甚至还保留了几分温情。我凑近了一些,戴上了手套,雷格·曼如此时又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他的脸上什么都写明了,那张皮肤已经有些松弛的脸只要稍有动作便会将褶皱全部都挤在一起,现在也同样。他非常用力地眨了眨眼:“呃,我是说……奥斯图姆侦探,您需要我帮忙吗?”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舞台下面徘徊的模样。 “不需要。”于是我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收回了目光,“或者说,曼如先生,我不需要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来添倒忙。” “哦……嗯,好的。” “简单来说,对于侦探而言,魔法痕迹学也是必学的科目,所以在这一方面,你是外行人,经理先生,倘若是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在这儿提出疑问,我可能还会考虑邀请他加入调查。术业有专攻,先生,不过说到莱维亚·阿本德罗特——那么他也是像其他人一样先回家了?” “嗯……嗯?”雷格·曼如仿佛陷入了一段困惑中,以至于他原本就不快的反应更延迟了几秒钟,好在这位疑问中心的人物实在是相当重要,甚至知名度远超乎他的新老板了,他只是回忆了几秒钟,有关于这位大魔法师的事情便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了,“阿本德罗特先生的话,他似乎还有一些魔法协会的事务没有处理,只不过,他留下了一段话,如果侦探先生您有需要,可以在今天晚上八点前去往他的家中拜访,在那之前,他都有空闲时间可以招待您……之类的吧。” 我皱着眉头看向了吊灯支撑线的切口。 “‘之类的吧’?那想必他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吧。” “大差不差,大差不差,就是阿本德罗特先生说了些招待您的食物,我对这方面可不太了解,那些名字根本没有记住……如果侦探您需要的话,等一下我把阿本德罗特先生的地址写给您?” “等会儿再说。” 我摸了摸绳索的切口处:很利落的一刀,如果换做是金属材质的物品,那要是打磨得非常锋利的刃口,不过换做风魔法也一样——能使魔法施展出这种威力的人,他至少对风魔法的了解十分深入且擅长。据我所知,以人类的魔法能力上限而言,魔法协会总共几千号人里,也只有几十人能有这种能力,但是没办法排除那些精灵混血儿,他们往往出身卑贱,大部分是私生子,没办法入学魔法学院,更别说加入魔法协会,这样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体里,得以继承到那些精灵魔法天赋的孩童不在少数,他们的魔法实力基本上没有人在意,却完全不容小觑……人类,还是混血儿?倘若是前者,今天在这里出场的人中便有一位不能再符合的人了,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以他的魔法实力,几乎可以立足于人类顶端,甚至远超大部分的精灵,这样的切口对他而言只会是轻轻松松的小事……但不是他。事实上,在来到白风铃剧院前,我对于这件事就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吊灯下方是碎掉的水晶装饰。在魔法里,水晶总是有着一些特殊作用,比如说魔法阵的仪式道具,又比如说一些魔法的承载媒介。在魔法这方面,我的确所知不多,准确而言,我是一个天赋为零的普通人,但魔法踪迹却并不困难:在这儿有一些对魔法极为敏感的物品,那些风魔法吹了过去,有部分会被水晶石所吸收,而在掉落砸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又将这些魔法迸发出来,并不多,但足以令水晶的碎片被吹到一个可疑的距离。我绕着这个废墟走了两圈,最后终于在舞台的后方看见了那些细微的碎末——与它们相对的是观众席,我看了过去,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二楼的包厢处。 “二楼有什么与外界相通的地方吗?门也好窗户也好,只要是可以让人通行的地方都可以。我在进入这里之前便看到了罗夫洛斯先生站在阳台那里,想来那也不是什么装饰吧。” 现在雷格·曼如看上去又有一些踌躇了,显然以他的脑袋根本无法猜想出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但至少在我等待的耐心完全耗尽之前,他还是做出了回答的决定。 “有几篇窗户,但是平时都是关紧的,您也知道,春天多雨的气候,开窗只会让这里的空气更加潮湿……哦!”他干巴巴地说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侦探,您的意思是,这个恐怖分子是从二楼闯进来的?” “麻烦先带我上去看看吧。” 我完全没回复雷格·曼如的疑问。 白风铃剧院其实并不算大,它挤在绒里德河岸街的繁华地带,一向是靠着它的剧目出名的,因此二楼的包厢区域也不大,符合方位的只有几个小包厢,正对着走廊的一扇窗户,从那里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邻居的屋顶——那里只是一家以海鲜出名的餐馆,在非用餐时间段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落地窗没有开,门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据雷格·曼如所说,全剧院的钥匙都挂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当然,还有其他的备用钥匙放在剧院的新老板布鲁斯·贺瑞尔那里,不知为何,贺瑞尔子爵对白风铃剧院今天发生的事情并不怎么关注,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剧院赚到的钱远远比不上他的财产,但毕竟是刚转入他的名下、并且即将送给自己儿子的礼物,态度这么冷漠反而更令人感觉他有所隐瞒。 我们在二楼转了一圈,最终在正对面的包厢处看见了尚且留在这里的演员们,完完全全出乎雷格·曼如的预料。后者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由困惑转为愤怒,这会儿又慢又低沉的语调终于拔高了几度,声音里满是质疑:“你们怎么在这儿待着呢?没事干就回休息室,不要在剧院里面乱晃!” 身材矮小的少女被吓了个一激灵,躲在了她的哥哥身后。那的确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夏洛特·乔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已经十八岁左右了,脸上还带着一些婴儿肥,再加上她的身高,让人感觉她似乎只有十四五岁一样,瑟瑟畏畏地躲在了查理·乔森的身后,此时,他正很不赞成地皱起了眉。 也许是雷格·曼如终于想起来了在场的这几个人的身份如何,又也许是刚刚的那一句话耗费掉了他的全部力气,总而言之,他在那一瞬间又变成那副颓废的模样了,饱受今天这些苦恼的摧残,脸上还勉强挂着讪讪的笑容。他的目光从那三个人身上转移到我这里,又快速地瞥回了皱着眉头的查理·乔森身上。在这里不得不提到,雷格·曼如是自从白风铃剧院建立便在这里工作的老员工了,他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才能,坐上经理的位置全凭借自己的阅历与讨好人的才能,上一任老板对白风铃剧院的上心程度让雷格·曼如始终挤不进管理层——事实上,那位老板扣扣搜搜,哪里会舍得给一个工作能力一般的员工升职加薪。因此,雷格·曼如自从今年换了新老板,当上了经理后,他的气焰便嚣张地燃起来了,以至于他逐渐忘记掉这家剧院里有几个人的背景是他就算当上了经理也惹不起的:也许因为罗夫洛斯·兰特的有意隐瞒,他尚且还不清楚这个男高音演员出身何处,但养父(同时也是他的叔伯)是一名议员的查理·乔森呢?这可是他这种小人物完全惹不起的。雷格·曼如的心里便如此纠结,最终责怪归类为了一句话——那个见鬼的小少爷干嘛非要来这里当一名不入流的歌剧演员? 他的火气很快就被这些忧郁的烦恼扑灭了。那双不怎么大的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转来转去,最后选择了一个聪明的话题来转移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伊莎——伊莎去哪里了?她离开剧院也有好久了,不知道贺瑞尔子爵是怎么把她请回来的……好吧,重点不是这个,现在剧院里到底都在装修,把这儿改得物是人非,你们也要多注意她一下,起码不要让伊莎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路呀?” 罗夫洛斯那阅读空气的能力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无奈。他的微笑竟然是出自真情实感的,此时此刻淡淡地挂在他的脸庞上,附带着他那双无比真挚的棕褐色眼眸。 “请放心吧,曼如先生!我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在第一天时就带着伊莎重新了解过了剧院现在的环境……嗯。贺瑞尔子爵也没有说过这些有什么不能参观的吧?” “好吧,很好。”雷格·曼如重重地呼吸了几下,“那还是让我先做一下介绍吧——虽然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这位就是林恩·奥斯图姆侦探,然后呢,侦探先生,罗夫洛斯您应该已经认识了,那两位就是乔森议员的侄子侄女了,查理·乔森,还有夏洛特·乔森……” 我仍然保持沉默,只是点了点头,而目光早已经越过了站在最前面的罗夫洛斯,看向了距离稍微远一点的兄妹两人。查理再过几天就要二十一岁了,年轻气盛,深棕色带点卷的头发和他的叔伯(也就是那位议员先生切尔顿·乔森)十分相像,只不过他们两个的面容却截然不同了:查理长得相当英俊,下颌与颧骨的棱角分明,就连身高也和他那副冷峻的气质相符——一米八五左右,总之在现在的这群人中最为突出。而切尔顿·乔森的气质却与他的侄子正相反,他的温和与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此人不同,后者总会令人如沐春风,而前者透露着一副好老人的气度,脸上挂着好相与的笑容,事实上,真正在政界活动的人士哪里会有什么老实的大好人呢?再说回躲在哥哥身后的少女夏洛特·乔森,一眼便能看出来她与查理的血缘关系,眉眼几乎一模一样,但她总是带着害羞的笑容,脸上也长了一些雀斑,而身高在女生中算是比较矮的,似乎她自己的身高也全都长在了哥哥那里,和一年前相比,她现在又长开了一些。 虽然她胆子很小,但性格明显并不内向。当雷格·曼如介绍到了她的时候,她那颗棕色的脑袋从查理·乔森身后探了出来,略显调皮地眨了眨眼。 “好久不见,侦探先生!” 她的哥哥紧随其后说道:“上次没有来得及感谢您对家妹的关照,还请允许我这次对您表达一下感激……” 嗯,显然,都是些令人头疼的场面话。 雷格·曼如站在我身旁,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可能是一声长叹的准备。但总而言之,他打断了查理·乔森接下来可能很长的感谢词(他的那些场面话难道都是从他的养父那里学来的吗?),重新问了一遍:“所以伊莎到底去哪儿了?好吧,可以稍微听一听吗,小少爷们?去把伊莎找过来,也许侦探先生还需要问话呢……” “并不。”我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已经知道犯罪者是谁了,就没有什么问话的必要了……噢,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就别做了……不对,罗夫洛斯先生,可能我还需要向你确认一些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以后再说吧,接下来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了雷格·曼如那张从愤懑逐渐转变为惊愕的脸……顺带一提,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像是阿莫里地区童话里会出现的食人巫婆。 我知道很多外国名字可能会记不住…!不过没有出现在主角表和配角表上的都是没那么重要的角色,他们下一次出场的时候我会再说明他们是谁的,所以不用记得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剧院,与不那么重要的演员们 第5章 第一次会面(其一) 三月份的曼第拉天黑得还是很早,这个月份或许有阴雨天的乌云加成,总之,晚上八点钟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时间,阿莫里的夜风潮湿又阴冷,将白天本就不多的阳光抛去了之后就变得更加萧瑟——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在这个月份出门,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个瞬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根据雷格·曼如所给出的地址,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魔法协会主席住在塔里克街(名字来源于传说中的屠龙者晨曦骑士)34号,距命运教会的圣瑞尔古斯教堂两条街,而这栋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现居地则是三层的独栋别墅,在按响门铃后会有管家模样的人招待去二楼的会客室,那里的阳台视角不错,可惜夜晚并没有太多可以看到的,浅略估计下来,他的家里大概管家、仆人、厨师或者马夫样样不缺,当然,以这位大魔法师的收入,他甚至完全可以搬去皇后区,我想,至少那个不愿意依靠魔法师却又贪图魔法便利的国王肯定会很满意。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在我坐下五分钟之后姗姗来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非报纸版的他,同时也是第一次见到并未穿着正装的他:眼下这位魔法师只简单穿着白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至于脸上那副笑容么,还是一如既往,一直都如此的微笑脸,他及时地为自己的小迟到道了歉,尽管对于曼第拉人而言,五分钟甚至算不上什么迟到。 “抱歉,侦探先生,请原谅我为这一小会儿送上一杯温奶吧。夜间喝茶容易让人失眠,所以我个人认为,还是让温过的牛奶配上一些甜点更合适点,希望您不要拒绝——毕竟糖分也有利大脑思考不是吗?”说到这里,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地眨了眨眼,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事实上,他所说的这些完全没有必要再我面前多加复述,因为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差拍一拍手,让女仆送上这些甜点了。 但甜点不是重点,问好与道歉也不是。我快速跳过了这些流程,也没有等莱维亚端起他的杯子。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应该也清楚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想,作为魔法协会的主席,你对于启示会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哦……当然。”莱维亚于是端起了杯子抬在胸前,没有喝,只是饶有兴致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应命运教会的邀请,有幸参与过几起启示会造成的事件。不过您也知道,我并不算是什么命运教会的信仰者,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难为我现在的身份,所以我偶尔也会假装自己崇尚命运,关于启示会渎神这一方面,我也就没什么太大的看法了。但是一定要说,尤其是在曼第拉王国,他们的社会危害性并不比宗教危害性低,起码在我所知道的这些事件里,启示会的这群人,他们要么是对政治有所图谋,要么是对部分人的人身安全和财产有所觊觎,总之安分不下来,折腾得教会和魔法协会团团转,也足够令人头疼……” “听上去你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组织?” “也许吧?我现在对命运女神的事可提不起什么兴趣,谈起启示会,我了解的东西可能并不会比教会的哪个主教多。这么说来,今天的事也和他们有关对吧?” “一部分是。” “一部分?”莱维亚似乎对这个词语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只是一部分,而不是什么确切的‘对’或者‘不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对这起事件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原因而不是启示会?” 我重新扫视了一遍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我不清楚他是一直如此,还是有某种特殊的原因。裤脚粘了一些白色的绒毛,看上去他似乎养了某只宠物……可能是长毛猫。他是右撇子,此刻也正用右手端着牛奶,碰上了他刚刚结束的提问,得以慢悠悠地抿上了一口。他那平时会散下来的长发(更准确来说是中发,毕竟它刚刚好可以搭在他的肩膀上)此刻被随意地用一根头绳绑在了脑后。没错,他的确有理由不成为一名信教者:他的出身与出生前十几年里的不幸完全可以归为女神的责怪,他所做的每一步抉择可以认为是他的自我努力,也可以像所有信仰命运的人一样归因为神明的馈赠……这一做法令人作呕,显然,莱维亚也并非小瞧自己的那类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头脑与能力,而非神明。 “这个问题现在并不重要。”我回以一个轻笑,“因为我已经知晓了犯罪者是谁,自然也就知晓了启示会在其中起到了何种作用。” 莱维亚耸了耸肩。他脸上的总是挂着同样的微笑,以至于很难从他的表情变化上捕捉到惊讶。 “您竟然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噢……侦探先生,我的确不惊讶,因为就我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没必要为这个可能性而大惊小怪,您说是吧?”他说着,再次喝下一口牛奶,“不知道您可否为我讲一下这位凶手?” “当然,我并不介意。”我眯起眼睛,收回了对莱维亚的打量,“凶手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了今天,《和谐曲》再次登台前的排练呢?显然,要么是和贺瑞尔子爵有关系,要么是和这部剧本身有关系。我想,你应该有听说过贺瑞尔子爵的事情吧?” 莱维亚放下了他的茶杯,杯子、茶碟与桌子之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这在略显沉默的夜晚有些刺耳,但他也毫不在意。现在他终于打算做一些思考了——那只右手便若有所思地撑着脸,示指一点一点地轻敲着。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很久,这个名字毕竟曾经出现过他的脑海里,所以将它们重新翻找出来也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我想,我可能只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他那双和湖泊一般的蓝色眼眸望了过来,“贺瑞尔子爵么,也许有那么几个贵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但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人真正指出来过这些。这些贵族,他们才是真正团结的人呢,或者说对自己利益之外的事全然不在意,其中大部分都是些老贵族了……早在曼第拉王国独立出来之前就是些公爵伯爵,所以看不上那些在战争里才博来贵族头衔的新来者,很凑巧,我的高祖父就是后者,甚至地位还要再低一些:他没有获得爵位,只留下了一些名誉称号和大量的财产,只可惜我的曾祖父,祖父,一直到我的父亲,要么好犬马声色,要么酗酒爱赌,把那些遗产花得精光,变成了那些贵族们更加嗤之以鼻的穷人,而我呢,就是穷人的孩子,如今竟然赢来了一个‘人类最强魔法师’一类的称号的,以他们完全无法拒绝的势头挤进了这个圈层,哈哈,所以他们会说什么呢?只不过要更装模作样一些,毕竟他们惹不起这样一位魔法师——我同样擅长诅咒——更喜欢让魔法给他们多带来一些便捷呢,他们就这样捂着鼻子不得不接受我,但实际上,出于他们这些‘老牌贵族’的高傲,对于他们的家族本身,我往往是无知的。虽然说得有一些远,但是侦探先生,您也知道吧?贺瑞尔子爵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是名‘新晋贵族’,却很快就融入了进去,而且和他类似的贵族同样不在少数,但至于他们的秘密究竟为何,那可能就是他们的家族秘辛咯?”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看起来相当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在这里,我不得不指出,此人极其擅长于语言与文字的艺术,尽管他长篇大论地感叹了一番,又扯进了自己的身世,说得如此动人,但实际上这一大段话所能得出来的信息为零。我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那番发言一样,仿佛注意力被牛奶上的小泡沫吸引了,因此全然没有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在他结束了那段话的一分钟后,又重新问了一遍:“所以,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对于贺瑞尔子爵有什么了解吗?” “哎呀。”他叹了口气。“也许您应该去问一问命运教会的人,他们擅长占卜,那是命运魔法的范畴,也许可以占出来您想要的结果呢?说实话,我今天有意想要邀请您来,也是有一些类似的事情想要委托给您……所以,可以先请您证明一下自己的侦探能力吗,奥斯图姆侦探?” 我沉默了片刻。 没错,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和我所猜想的一样——他本人就像他自己的魔法天赋一样高深莫测,或者,也许这些也都可以归类为魔法的作用。但我并不讨厌和这样的聪明人对话,显然,对这起事件,他早有预料,甚至于,我其实并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此我开了口,目光停留在他的表情上。 “犯罪者就是《和谐曲》的神秘作者。”我停顿了片刻,而莱维亚的表情仍然未有一丝变化,因此我又继续向下说道,“很神秘,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所有踪迹,白风铃剧院的上一任老板也只是通过邮寄信件和他进行沟通,不如说,剧院上下大概都没有人清楚这位剧作者的真实身份。但这其实不太难想,他只投过这一部作品,此后便断绝了前任老板的往来,他可能换了一家报酬更丰厚的剧院,也可能就此绝笔。更有可能是后者,因为在那之后也并未有过类似于《和谐曲》风格的剧目在其他剧院上演。既然是绝笔,那他更有可能是只创作出来了这唯一一部剧本——他不是什么专业的作者,这部他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这是他曾遭受过的事情的改编,他把他的情感都寄托在了那里。从这个时间节点不难看出他在现实中的‘贵族’是谁了,这也是位贵族,贺瑞尔子爵,并且他的儿子也是位纨绔……事实上,我用了一些金钱手段找到了阿普伦·贺瑞尔的贴身男仆,并且从他的嘴里问出了一些信息,比如说阿普伦·贺瑞尔经常辱骂殴打他们家里的仆人,又比如说,这位小少爷曾经有过一圈谈得来的朋友,其中包括瑞伊·拉里尼,一位阿比利亚共和国富商家的儿子,在五年前不知为何死在了家中,而其中还包括一个精灵混血儿,那名男仆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他叫亚津。” “这么说来,这个名为亚津的混血儿就是凶手了?”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而剩下的百分之十还需要找到他本人来认证。” “噢……真是相当精彩呀。”莱维亚拍了几下手掌,以鼓掌当做他的赞叹,“短短半天时间,就可以调查到这么多事情吗?奥斯图姆侦探,您的效率真是超乎我所见过的所有侦探了。” 我勉强回给他一个带了点讥讽的笑容。事实上,这应该归功于我的情报网络来源与如今比通信方便快捷得多的“传信魔法阵”,只不过此时,这个魔法阵的创始者与推广者正坐在我的正对面,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在此时此刻此地谈论的事情。所以我仍然固执地回到了问题的最开始处。 “感谢夸奖,阿本德罗特先生。现在也该到你开口了吧,我同样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委托,能让你觉得是‘类似的事情’呢?” “哎呀!”莱维亚再次叹了口气,“这件事可能说来话长,希望奥斯图姆侦探,您可以对我的故事保有一定的耐心……我得从去年10月份的一件事说起。您有听说过那起艺术噩耗吗?阿莫里美术馆的雕像被人恶作剧一般地画上了涂鸦,而遭受如此恶意的雕像正是那位对外战争中统领人类的帝王,他的披风被人画了只矮人,而矮人的斧头正好停留在了他的脖颈处——这不知道是出于‘有趣’还是‘厌恶’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件事在阿莫里本地还是荡起了很大风浪的,那段时间各大报纸都喜欢把这件事写上头条。警察没调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似乎还找了几个侦探协同调查……因此,我猜测,同样作为一名侦探,您应该多少有了解过这件事吧?” 我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莱维亚话里的雕像涂鸦事件正是那起被怀疑是小贺瑞尔,也就是阿普伦·贺瑞尔的恶作剧。但显然,我下意识的作用可能会留下纰漏,因此我便顺势换了个坐姿,佯装自己正在思考。 “并非如此。在它被报纸大肆宣扬的第四天之后,报纸或者杂志便都不再报道这件事了,甚至警察也在此后声称美术馆的巡逻警力将会提升,避免这些丑闻的发生。这件事不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角的,准确而言,它戛然而止,显然,有人从中作梗,大概是用了金钱将这波风声压制了下去。” 莱维亚笑着点了点头:“是了,是了。没有谁知道是谁做的,对吧?但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收到了一位贵族的委托——请允许我在这里避免提及他的名字,毕竟和侦探您一样,需要保护委托人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贵族呢。这位先生认为自己受到了诅咒,便请求我解决他身上的诅咒。哦,说到这种魔法,其实永远都是教会的人最擅长,只不过他们因为神明的馈赠,只能习得某一领域的魔法,而我却泛滥一些,什么都爱看一点学一点,总而言之,解开诅咒不算是什么难事。现在大部分的诅咒都可以简单分成两类:一类需要有媒介,比如说将受到诅咒者的血液毛发藏在诅咒娃娃里,另一类则是魔法阵,几乎很少会有人用这种方法,很困难,但是如果成功了,诅咒也会百分百降临,不存在任何破解的方法,除非是在魔法阵达成的一天之内杀掉画阵者。后者的条件实在太苛刻,至于那个魔法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就连我也只是在很稀有的魔法书上才看到过几句相关的注释,因此,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先入为主地以第一种类型处理诅咒事件。” 在魔法这一方面,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确可以被称为当之无愧的专家,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听他继续往下讲道,“至于要怎么处理第一类诅咒么,说起来还是很简单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毁掉媒介就好,为了保证诅咒的效果,媒介一般不能远离被诅咒者身边,当然,实际上的条件没有那么严格,只需要往他们家的院子里埋下去就足够了,要知道,这对于一位贵族偌大的庄园来说,捉迷藏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那些媒介实际上很小,甚至可以被藏到墙里。这个过程实际上很枯燥,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内容,我暂且就跳过这里,讲到搜寻过程中的发现吧。这位贵族家中有一个地下室,这很正常,一个庄园不可能没有地下室,然而,起初,贵族先生坚决拒绝让我前往地下室寻找的请求,当然,我很贴心地体谅了,毕竟每个人都拥有不可见人的秘密。但寻物魔法最终还是指向了那里,那么就没有办法了,现在,贵族先生要做出一个抉择了:是他的性命,还是无关生死的秘密?好吧,他犹豫了一个小时,足以令诅咒开始发作,让他变得更加虚弱,甚至于吐出一口血来,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放弃犹豫了。‘打开地下室,没错,打开那儿,把那个见鬼的诅咒娃娃翻出来!’他就这么尖叫地冲了过去,我承认,那个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疯狂,或者说是撕下了面具之后的适应期。那些慌张的仆从一向只听从这位主人的话,他尖叫完了,那些人顾不上愣神便跑去找地下室的钥匙了。门一打开,我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甚至对于我而言有些熟悉,那是濒死的气味,干涸的血腥味儿,尿骚味,地下室阴湿潮湿的水气混杂在灰尘里,扑面而来,这和贫民窟没什么不同。您要不要猜一猜,这个地下室里面关了什么?” 莱维亚相当有故事体验感地加入了互动提问,我对此毫无兴趣,但是,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定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一般,一定想要得到我的猜测,因此我便随意猜测了一种可能性:“濒死的人。按你的话所说,那也许是某起失踪事件的受害者?” “不。”他得到了回复,相当满足地摇了摇头,口吻神秘莫测,“那是他的儿子。” 第6章 第一次会面(其二) “既然如此,那只诅咒娃娃到底是谁放的呢?”我开始一一细数,“显然,刻意想要让你碰见这样一桩丑闻。而贵族的儿子,我在此前从未听说过有谁的儿子失踪或者重病,那么他就并非是表面上可能出现的关系者了。要知道,拥有私生子,这对那些贵族而言可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没错,一位私生子……但又不只是普通的私生子。侦探先生,我一向认为,人类的恶是面对所有人的,无论有无亲缘血缘。事实上,他们总是会毫无芥蒂地向那些至亲之人捅出一刀……而这位贵族先生呢?他的风评一向不错,总是如此绅士,家庭美满,那些龌龊的事全部被他锁在了地下室,因此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让我讲一讲这个私生子吧,说实话,即使在被我撞见了这样一幕之后,那位贵族先生却仍然一句话不肯透露,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事全部都来源于我私自的调查,显然,他们家的仆从并没有那么忠心——嗯,我不得不提及,虽然魔法很好用,但我在调查过程中都没有使用过会违反《公共场所魔法限制法》的内容,这一点还请相信我。总之,那些仆从在金钱的诱惑下什么都说出来了,那位私生子的母亲,私生子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样……等等。在讲述这个可怜孩子的命运之前,有一点是十分十分重要的:他的母亲同样只是个女仆,生他的时候难产,出血过多死掉了,而他虽然成功保住,但是很遗憾,似乎智力方面有些问题。没错,这是一个智障儿。贵族先生对他本来就不管不顾,有了这个因素后,这种无视的心理甚至变成了仇恨,最终,这个可怜的孩子就只是他的父亲用来发泄情绪的玩物罢了。在那扇门被打开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清了那孩子的结局。他几乎是浑身**,可能还有些浸满了不明液体的布条被撕碎扔在那里,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可能是鞭子抽打造成的,至于淤青就更多了……不如说,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听仆人说,他应该已经有十岁左右了,但实际上他瘦小得像是只有五六岁,手和脚都屈成了诡异的角度,他的智力可能连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虐待他都不明白,他甚至都不理解发生的这些事,那时,他只是像一只幼兽一样缩在囚牢的角落里哭泣,奄奄一息。我想,再这样下去,他能不能活过那一年都很困难。” 莱维亚说这一大段话的时候带上了怜悯的口吻,但事实上,他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说到这里,他抬起眼,似乎在等待着我对这个故事的回应。 好吧。“既然如此,那位贵族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变得如此暴虐,否则那孩子远远活不到十岁。”我竖起了右手的示指,“这是第一点。放下诅咒娃娃的人很了解这件事,可能是庄园内部的人,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对贵族的仇恨,总之,要么是向你,大魔法师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揭穿这个人虚伪的面具,要么是害他于死地,这是第二点。” “听起来,应该还有第三点吧?” “第三点是你所说的‘相似性’,阿本德罗特先生。贵族先生是那座雕像,诅咒娃娃与私生子是画上的矮人,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比喻手法。” “比喻手法?”莱维亚温和地笑了笑,同时轻轻摇了摇头,在没有人在意的桌上,两杯牛奶都已经彻底凉掉,“当然不是了,奥斯图姆侦探。比如说,我为什么直到如今才找上您,一位侦探,说出了这个故事呢?这已经是去年10月的事,换做其他人还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换做我,只要是我想要调查的,就没有什么是我查不到的,只用了一个星期,我就已经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当然啦,为了保留悬念,有关于真相的事情我一句都没有说。我是以一位知情者的身份说出这个故事的,因此,我选择了在今天委托一名侦探对它进行调查也正是这个原因,现在,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也是个很好的理由对贺瑞尔子爵进行调查了,我实际上并不需要知道谁是令吊灯掉下来的犯罪者,启示会与否都不重要,究竟是哪位侦探也不重要——哦,当然,聪明还是很重要的,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确定您相当合格。现在,我们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将这些串联在一起的事件的真相公之于众,那么,奥斯图姆侦探,您的看法是什么呢?” 我仍然不为所动。准确来说,我正在快速进行着思考。 至于莱维亚所说的这些,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可以相信,其一便是魔法的便利性,一位好的魔法师同时可以是很好的情报家,尤其是莱维亚·阿本德罗特这种样样精通的魔法天才,魔药学,魔咒学,魔法阵与炼金术学……在这些领域里他都如鱼得水,对于他而言,想要不为人知地探查到情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么,”我终于打算喝一口那杯凉掉的牛奶了,“我也要和你说一个故事了,阿本德罗特先生。” “洗耳恭听。”莱维亚颇为期待地点了点头。 “我们今天所讲述的内容总是离不开贵族与私生子:那位名为亚津的混血儿同样也是个私生子,但他要更为自由一些,像是个真正的、生活在森林里面的精灵。现有的擅长使用风魔法的精灵族群大多居住在范尔冈山脉的东南方向,与阿比利亚共和国相近,不难猜测他的母亲可能就是出身于那里的精灵。而他出生后不久,他的生父便将他送到了其他城市的庄园中生活,总之,远离阿莫里,直至他十几岁,这个充满了乡野气息的少年又被接回了家里。尽管如此,他在家里的地位也和仆人差不多——或许要好一点,他得以有时间和金钱去享受他对艺术的热爱,正是因此,他结识了阿普伦·贺瑞尔。这个一直生活在乡下的混血儿当然不懂得分辨人性的善恶,藉由艺术这一话题加入了小贺瑞尔的朋友团体里,据闻,他在那里似乎也只是被其他人使唤的地位。然后再让我说到一桩几年前的疑案吧,在阿比利亚共和国,一位小贺瑞尔团体中的男孩去世了,教会怀疑是诅咒,但没有找到诅咒的媒介,直到如今已经不了了之,正是那一年,亚津也和小贺瑞尔决裂,他不再出门,只是自己一个人缩在家里,直到最近一年,他又不见踪影,据说是自己回到此前居住的庄园里去了。但我可以做出猜测:将那个阿比利亚的男孩诅咒致死的物品或许就是亚津与小贺瑞尔决裂的原因,而在亚津消失的那一年里,他也许正在那时结识了启示会的人,并且有很大的可能性,正是那人教会了亚津如何使用他的魔法才能。只可惜,对于一桩远在他国的案件,一天的时间仅能做一些简单的设想而已。” “这哪里只是您的设想呢?”莱维亚笑着拍了拍手掌,“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我简直要怀疑,您是不是命运教会的大主教,经过了女神的同意后,窥见了这些命运的走向呢!奥斯图姆侦探,这样说来,您要以这起案件作为出发点开始调查贺瑞尔子爵吗?这的确更为保险,毕竟与和他们无关的剧院吊灯坠落案相比,这起几年前的案件可以更为确凿地扼住他们的咽喉……” “并不,阿本德罗特先生。”我也学他那样,嘴角只露出一个礼貌的弧度,“在我接下委托前,我也需要确定一二:你调查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更为现实一些的,你愿意出怎样的报酬?” “哦……当然,您说得对,无论如何,报酬也总是最重要的。让我先按照您提问的顺序来回答吧!我想,大部分人来委托侦探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要么想找到丢失的物品,要么想找到真相,我也许是后者,又也许只是看那些富有的贵族们不顺眼。某种程度而言,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间接导致了我那可怜的童年,说得好听一点可以是伸张正义,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想要给人寻些麻烦而已。不过总而言之,调查这点事还是有一些好处的,不是吗?所以就让我们跳到第二个,即报酬的问题吧。金钱也好,一个许诺也好,我相信我可以给出你想要的回报,现在该我来询问一下了:侦探先生,不知道您想要何种形式的报酬呢?” “……”我注意到莱维亚此时的笑容弧度又大了一些,甚至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型,难以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将那些笑容面具持续下去的,“我想,我需要你在此事上随时可以提供帮助,此外,再额外许诺我一个魔法委托,我会保证让它只是一个小魔法,不会耗费你的过多精力。” 莱维亚无不赞同地点点头。 “自然。大部分的魔法对我来说都可以算是小魔法,所以您也请放心。现在说来,我们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吧?” 我将那杯牛奶一饮而尽——只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感到了口干舌燥而已。我们的对话已经耗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可能已经临近深夜,我想,这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对话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调查。因此,对于莱维亚的话语,我只是点头附和了一二,随即便提出了结束的提议。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阿本德罗特先生。倘若我后续有什么调查发现,我会将消息寄到你这里——塔里克街34号的。” “辛苦您了,奥斯图姆侦探。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知道您后续的调查计划呢?” 我已经站起身了,拥有了现在的高度差之后,我低下头,正好可以看见莱维亚毛绒绒的发旋,可能是刚洗过的原因,扎起来的发尾还有些湿漉漉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正仰起头,宝石蓝的双眸正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并非什么不可告知的事情,虽然大部分时候考虑到案件的多变性,所谓的计划也会跟着我的想法随之改变,原本的参考便变得无用,所以我一般都懒得在这方面浪费口舌。不过我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还是做出了解释:“我已经和白风铃剧院的人说过了,明天我会离开阿莫里去寻找亚津,他此时应该已经躲回了那个庄园里,不过事实上,我明天将要去阿比利亚共和国调查一下五年前的诅咒谋杀案。” “既然如此,”莱维亚微微颔首,“请让我也一同前往吧,在四月份的议会投票之前,我都有空闲的时间。更何况,既然那也是桩诅咒事件,我想我还是可以帮上一些忙吧?” ……这的确是我的知识盲区,比如说,一位魔法协会的主席理应这么清闲吗? 而莱维亚还在继续说道:“前往阿比利亚共和国应该需要乘坐火车,我们要去哪一座城市?阿比利亚的首都玛洛格吗?” 好吧。我难得选择了妥协:有魔法总归比没有要方便一些,而一个花费较长时间的旅途同时也是观察他面具下面的真面目的机会。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阿莫里火车站。”我差不多是无视了他刚刚的疑问,“开往塞尔斯法利亚的火车会在八点十分点离开阿莫里,火车差不多需要一天一夜,然后我们需要改乘范尔冈线,在临近的小镇下车,然后乘坐马车到奎雅湖岸镇,那儿才是发生事件的地方,顺带一提,这个小镇已经处于阿比利亚共和国的边境,毗邻范尔冈山脉,我认为它距离亚津母亲的族群地可能也并不远。” “好吧。”莱维亚的眼睛有一秒钟向下瞟,似乎想要从怀里掏出怀表确认一下时间,但这个动作还是被他忍住,又若无其事地抬起眼,也随着我走出了会客室,“请允许我送您到门口吧,剩下的便明天再说,侦探先生!” 而我终于在下到一楼时看见了莱维亚家中的时钟,几乎有两米高,在我离开这里前,它才刚要敲响晚上十点的钟声。 那么,我想道,我还相当幸运地可以拥有几小时的睡眠。 写的时候其实时间跨度还是比较大的,可能前后文的风格会有一点点的改变(但不是太多),如果有错字错句可以直接指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一次会面(其二) 第7章 一位魔法天才的授课 阿莫里的清晨近来总是潮湿不断,让本就冒着蒸汽的火车站变得更加白雾皑皑,在这幅场景下,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竟然也算变成了一位极其好辨认的角色:他的金发在雾气中隐约闪闪发光,另外,他同时还穿上了一件绿色的长袍,总之,他把自己打扮得既显眼又神秘,令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向他投向目光。 “所以呢?”我在打完招呼后忍无可忍地做出提问,“我想我们是要去别的国家做调查的,阿本德罗特先生,你为何要穿得……这么高调?” 被喊到名字的莱维亚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显然,他是故意的。 “请放心,奥斯图姆侦探,这件长袍自然有它的用处——至于用处具体为何,就请让我先做保密吧!总之,您只需要知道,它不只是一件普通的长袍就好了。” 没办法,魔法师总是这么故弄玄虚,而大魔法师莱维亚更是其中的翘首,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希望这件长袍可以发挥莱维亚口中那“适时的用处”了。 我们登上了火车。在这段长达一天一夜的车程中,莱维亚很慷慨地购买了一等车厢,那正好是供两个人休息的卧铺,尽管这已经是一等车厢的待遇,这一小节拥堵的地方里还是相当简陋,就连那两张床也只是勉强能睡。我对于环境的要求只有干净,而莱维亚更是什么都不介意,他只是颇有兴致地靠在窗户前,从那件长袍的某个兜里掏出了地图开始查看。 在这里似乎也应该对这些地理位置进行简单的概括:阿莫里是曼第拉王国的首都,位于东南方向的海港前,而在它的东北方向,一直往前走便可以走到曼第拉与阿比利亚的边境了,在这段边境线上,塞尔斯法利亚算是阿比利亚最大的边境城市了,我们的这段火车将在那里到达终点,停留一天左右的时间后,再乘坐范尔冈线,一路往北,直到到达我们的目的地。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在几百年前的对外战争中,人类盟军踏平了范尔冈山脉山脚下的森林,将那里占为己有,但是由于这座庞大山脉自带的危险,并未有人再深入探索过,也正是因此,邻近范尔冈山脉的曼第拉王国和阿比利亚共和国在那里的边境线都极为模糊,没人说得清到底从哪里开始都是谁的地盘,而我们的目的地,那座奎雅湖岸镇正是位于这种地界的一座小城,是五年前那件诅咒案里,去世的瑞伊·拉里尼的老家,同时也是他去世时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段长达数日的旅程,而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现在正把这段时间当成了他的假期,悠哉悠哉地望着地图,又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城市轮廓。 在阿莫里彻底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之前,他还叹了一口气:“我上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到阿莫里时,还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会儿我靠着乞讨赚来的钱凑出来了开往阿莫里的末等车票,哎呀,大概当时的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我竟然会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并且还活出了个名声来吧。” 我不怎么喜欢莱维亚说话的态度,好像我与他已经非常熟络,甚至到了可以随便谈论他的往事与他的心情的地步了,这只会让我不由得警惕。因此,我随便换了个话题,想要岔开莱维亚目前有一些忧郁的心情。 “今天是3月2号,”当然,毫无疑问,“而明天就是国王的生日了。他每一年都会搞出来个宴会,如果我没记错,在你当选了魔法协会主席后,连续两年都有参加吧。”我随口一问,“或许你已经为今年的缺席找好借口了?” 莱维亚脸上的微笑变得没有那么真实了,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 “我们的国王呀,”他的话语轻飘飘的,让人分辨不出来这其中是否有几分轻蔑的意味,“他可不喜欢魔法,更不喜欢魔法天才了,只是看在魔法能让他的生活更快乐一些的份上才会勉强让我参加宴会。但实际上,这种宴会到处都是金钱的炫耀与铜臭味,从国王到王子,再到那些个贵族,我可以说,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人瞧得上我,只是又不得不卖我一个面子而已。我不去那里,他们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呢。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奥斯图姆侦探,这样漫长的旅途一定少不了闲聊,让我想想……我们总该说一些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比如,我听说塞尔斯法利亚的美食相当出名,他们似乎使用了某种香料,总之烤出来的肉味道一流,不知道我们停留的那一天能不能有机会品尝到。” 我对所谓美食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兴趣。 “你看上去对于这类事情也十分了解,阿本德罗特先生……这也算是兴趣的一部分吗?” “当然,为什么不算呢?”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好心情地说着,“闲下来的时候,各种杂志我都会看一看,美食、地理、时尚,在这些方面,我从来不吝啬我的金钱……实话说,在我小的时候,饿肚子饿得就开始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天吃遍全世界的食物呢!”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地图:普普通通,的确不是什么写满了各地美食攻略的地图。 “那就希望你可以在塞尔斯法利亚收获美好的一天吧。”我说道,“我还是更喜欢安静一些的旅途,如果你一定要说什么的话,我还是比较想听你说一些魔法阵的拆解重组,我有读过你的那篇论文——魔法总是些即使理论上懂了,但是实际却依然一团迷的东西,我虽然不擅长这些,也还是想听听专家的见解。” 莱维亚没有拒绝,或者说,他很少直接拒绝什么事情,“哦,一位好学的好学生!”他就这样说道,事实证明,这个人永远都有很多话想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确是阿莫里魔法学院的荣誉教授……嗯,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比较忙碌,只有偶尔才会抽空为那些魔法师新生讲讲这其中的奥秘。让我先向您提问吧!总要知道学生对知识的了解程度才称得上是一名教师呀。总而言之,侦探先生,您知道‘什么是魔法’吗?” “尽管我对一些魔法痕迹学、魔咒学与魔法阵学有过一些了解,但对于你所提问的理论知识,我一无所有。”我摇了摇头,等待着这位大魔法师对此做出讲解。 “好吧。”莱维亚清了清嗓子,为他的长篇大论做出准备,“如果要一言概之的话,简单来说,魔法就是这个世界本色的表达。有关于这个世界,它既严谨又平衡,众神的柄权可以包括万物,或者说,这些抽象的概念才是组成这个世界的基石:生命与自然、时间与四季、命运、海洋、天气……等等,这些柄权与拥有柄权的神明们,祂们大大小小,有时又彼此涵盖,而魔法正是这些柄权投射在现实世界的缩影。事实上,我们的魔法也总是离不开这些原则,施出一团火是改变那些位置的‘天气’,诅咒是令那个人的命运趋向恶意之中,熬制魔药是自然力量的结合,而魔法阵么,它则对应着那份严谨的世界规则——阵中的每一项都与某些柄权相对,只要有一环失误,就会打破它的平衡,迎来某些糟糕的结局。对于那些使用魔法的人,唔,我们就称呼这类人为‘天赋者’,和其他魔法生物比如说精灵一样,我们使用魔法是源于对世界规则的感知——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容——而教会魔法则不一样,那是无论物种(不过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有智慧,起码拥有点头脑的生物吧)都可以被神明赋予的分散的柄权,那和规则无关,只和柄权自身与神明的意志相关,就算是一只猫,也可以成为主教之类的人物。这就是魔法,我猜您应该可以理解?”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沉默的原因则是莱维亚刚刚那番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我可以肯定,这段言论我此前从未听说过,因为它不是普通人可以知道的,甚至还有些渎神的意味,那一瞬间,莱维亚似乎露出了他面具下高傲的一面,居高临下,却仿佛又当真只是个热心授人的好教授了。实话说,就连他所说的世界规则什么的,这些内容似真似假,唯一值得信任的则是因为说话者是莱维亚——以他的实力,可以摸索到其他人都未知的事实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位大魔法师还在继续往下讲: “了解了魔法的本质,那么再谈其他的事情都要容易多了,因为无论是何种分支,它们的本源都是一样的。其实我发表过很多文章,嗯,只可惜现在的人们都只好奇蒸汽机带来的进步,而冷落了我们同样也在缓慢发展中的魔法,就连阿莫里魔法学院的学生现在都不读那些魔法学期刊了……因此,您的好学真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奥斯图姆侦探。” “工作需要。”我回以一条相当敷衍的理由,而莱维亚也完全不在意这种回答,他耸了耸肩,这点小插曲完全打扰不了他的讲说。 “好吧!让我们来说回你所说的那篇文章吧。那应该是几年前……总之是我还没当上协会主席之前的事情,那会儿我正苦心钻研魔法阵,但缘由却相当简单:要完成魔法协会的大魔法师评定需要经常往返于阿莫里与协会总部,要知道,那可远在南方,去那里需要轮船转火车,即便如此,单程的时间也要远远大于我们这次旅行的往返时间,因此,我便想:为什么不能有利于移动的魔法呢?让自己飞行太耗费体力,并且旅程中有诸多不利因素,所以我想到了魔法阵。从某种意义上说,魔法阵所能做到的事情远远比普通的魔法要厉害,它也因此更加困难,一个成功的魔法阵可能需要无数次试错,总而言之,我开始研究在两地之间移动的魔法阵。这个结果显然是失败了,否则您将会看到的论文便不是魔法阵的拆解,而是新的魔法阵有望推广的报纸头条,前者只是我在研究中附加的一些小小发现。魔法阵中的共同之处是对所属神明的祈求,那是它们运转的媒介,每一道符号都是一句严谨的描述,同理可得,这些魔法阵最终都可以转化为一些向神明祈求的话语,如果有人认真读过我的这篇论文,就会发现这种理解方法可以降低很多魔法阵的难度,尽管这种降低在大部分人眼里看来都只不过是山顶与临近山顶的地方而已。”莱维亚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以一句发自发自肺腑的感叹结尾,“只可惜,适合少数人的魔法早就被人类淘汰了,他们的目光只肯放在有利于所有人类文明的工业发展——好吧,我也不否认,只希望魔法不要在我这任协会主席的手中愈发衰落呀。” 莱维亚自嘲式地开了个玩笑,但这也许也是一句真诚的期望。 “好了,我还是很希望有人会想要多了解了解魔法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说太多话会让人口干舌燥,尽管距离午餐时间还很早,但我还是想要去餐车那里坐一坐——我愿意为您解答所有对于魔法的疑惑。” 当然,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许海拉对于莱维亚的形容有部分的确准确:他适时地展现了他的才学,让他变得比他的金发还要闪耀。他毫无疑问是一位天才。顺带一提,此时的我还在思考他的第一段讲述,那是他有心透露出来给我看的野心,冰山一角,显然,这也是道难解的谜题。 第8章 有人有很多话要讲 事实上,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在到了餐车之后便从未再提过魔法,他起码还懂得什么是低调,绝不会让其他人听见我们的对话,当然,以魔法的角度出发,他应当有一些可以令其他人听不到我们对话的方法,只不过他明显只是依从他的兴致随口聊聊,我也任凭他自己说下去了。在午餐时间到来之前,莱维亚已经从他几年前唯一一次的阿比利亚游说到了魔法协会内部的一些怪谈(比如说,协会总部似乎存有一本奇特的无字书,一切痕迹都不会留在那上面,然而,据说有某个魔法师在夜晚偶然翻开了它,却发现上面浮现出了一道血色的名字,那是他的同事,随之而来的第二天,那名同事就被发现死在了家中),他的话实在是有些太多了,等到午餐被端上桌之前,我终于忍不住反问了一句:“阿本德罗特先生,难道你一直都如此健谈吗?”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也许吧?或者说,我觉得侦探您会是一个和我很聊得来的人,因此便忍不住多说了一些。这世界上像您一样没有那么多对魔法与家世的偏见的人可并不多,甚至于可以让我讲讲我对魔法的心得的听众都没有呀。唉!” “我想我和你还没有那么熟络。”我只是冷静且平淡地做出分割,“当然,这句话我之前不说,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感想。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偏见的,比如智商偏见,这件事可能和你沾不上边,不过也总算让我看到了你的纰漏,完美的社交达人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一只热情的鹦鹉……而我这名听众可不是会照单全收的人。” 不如说,正是莱维亚的热情才更令我无法动摇。我应付不来自来熟的人——要是那些人没什么脑子,说几句话就可以让他们闭嘴,但是莱维亚却要更加棘手一些,他显然可以揣摩到我说的每一句话的本义,然后看心情做出回应。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人相处,倘若不制止他的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便会陷入他的主导之中,这种脱离掌控的趋向可不属于我的预测。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莱维亚的脸上也并未出现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他还是那副微笑,似乎只对我“鹦鹉”的比喻略有不满。 “好吧,但我并不喜欢鸟类,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些别的物种进行比喻,比如说猫?我的家里养了一只可爱的小家伙,下次您也可以看看……至于您的其他意见么,我想我会考虑的,我是真心希望与您相处愉快,基于我的真诚,也希望侦探您可以容忍一些我的瑕疵吧!人无完人不是吗?我可不像那些记者写得那样完美……”于是我不得不提到,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怀疑莱维亚是否贿赂了那些采访的记者们,总之,在有关于他的报道上,这些平常日烦人又缠人的家伙们竟然一改往日风格,把莱维亚夸得天花乱坠,而事实上,他也不过是个样貌姣好且颇有绅士风度的普通人而已。 等到我们结束用餐(无论如何,火车上提供的餐食味道的确不怎么样)回到包厢后,莱维亚又一改之前什么都聊一点的闲聊状态,终于谈起了这次的案件。他坐在床边,从手提行李箱中翻出了一本书,车厢内暂时只能听见火车轰隆前行的声音,在这么一片沉默里,他也沉默地阅读了一页,头也没有抬,只有一句声音轻轻盖过了翻页的杂音:“奥斯图姆侦探,您认为我们有可能在奎雅湖岸镇找到亚津么?” 他的猜测有理有据:“那里既邻近他母亲的家乡,又是强盗被诅咒死去的复活之地。我们还可以猜测,如果那时他被偷走的物品并没有被他找回来,还遗落在那片土地上呢?” “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找到五年前的真相。”我看了眼莱维亚手里的书,封皮写着《范尔冈地区的精灵变迁史》,“找到了那件物品,亚津自然也就会出现了。” 那本书我也看过,作者是曼第拉国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主要研究精灵各族的历史。范尔冈地区是距离曼第拉最近的精灵聚集地,那里曾经有一片精灵的国度……不过现在他们大多都退居森林深处,隐藏在人类未曾踏及的黑暗中了。亚津的母亲则是来自于被殖民的曾经的绿精灵国都,那些精灵们在早些时候被战争掠夺离家,最后可能会变成贵族们的玩物,也可能满身伤痕地躲藏在人类社会的某个角落里,在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人类在此前的战争中对于其他魔法生物进行的伤害有多么恶毒。 我原本的计划里并未有莱维亚此人的参与,因此关于我不太擅长的魔法方面,我只是阅读了部分书籍,除此之外,我还制定了可以把那件物品刨除其中的计划,但这显然都没有一个优秀的大魔法师更加容易通向真相。因此,我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主动提出了话题:“对于瑞伊·拉里尼所受到的诅咒,你有什么头绪吗?”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从书中抬起头,随即将那本书合起放在了身旁。 “侦探先生,事实上,我对这些事儿还都一知半解呢。虽然说不了解的事情凭借我自己调查也可以了解全貌,只不过——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可没有给我留什么调查的时间呀!好吧。但是没有关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现在也可以为我讲述一二。” ……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我开始回忆海拉在此后专门调出来的资料内容:“五年前,也就是新历94年,那一年的四月二日,奎雅湖岸镇的冬湖庄园里,一位仆人发现他们的小少爷瑞伊·拉里尼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死相惨烈,满脸惊恐,浑身找不到一处外伤。” “那么。”莱维亚随口回应道,“今天距离他的五周年祭日,正好只剩下一个月了?” “……是的。总之,庄园的人马上跑去找了医生和教会的人员,顺带一提,这个小镇里只有时之教会,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只信仰时间与四季之神。” 莱维亚又点了点头:“时之教会的人一向擅长捕捉到时间的流逝。” “没错。他们发现瑞伊·拉里尼是在半夜十二点左右死去的,但恕我直言,时之教会的人,他们实在是太会享受时间,‘静静感受时间逝去的痕迹’,好听点是这么说,直接点便是用发呆拖延他们的工作效率。直到一星期之后,他们才调查出瑞伊·拉里尼是因诅咒而死的,但是到了那会儿,想要找到诅咒之物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这也是冬湖庄园案一直被定为悬案的原因。” 能言善辩的莱维亚也哑言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最后所有的感叹都化为一道苦笑:“看来无论是在哪里,办公效率都相当令人忧心呀。” “这一向是他们最擅长的。”我的目光从莱维亚身上移向窗外,那里只能零零星星地看见几点村庄的残影,“关于这件事,可以得知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但瑞伊·拉里尼和他的父亲可不一样。我猜想,对于他的好朋友阿普伦·贺瑞尔和他们一家,你应当也知晓他们的真面目,甚至比我所知道的事情还要多。” 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手抱着胸,手指点了点另一只手的肘部,权当默认。 我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那么瑞伊·拉里尼可以和阿普伦·贺瑞尔玩在一起,他是什么人也能大概猜出来了。他的父亲是阿比利亚排得上号的富商,而他呢,是他父亲的老来得子,又是独子,受尽了全家人的溺爱,因此也不能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尤其是在他老家的庄园里,在奎雅湖岸镇,人人都知道瑞伊·拉里尼这个小恶霸。至于他的父亲,那就没有太多好说的了,普通又带着盲目的爱,时至今日,他还在自顾自地憎恨小贺瑞尔,却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有自己儿子的过错。” “那听上去似乎还是比阿普伦·贺瑞尔要听话一些的,”莱维亚还在笑着,只不过他所说的话却和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都称得上乖张了。嘿,我之前有说过我很讨厌曼第拉的那些贵族大人们吗?即使我没说,也许以您的敏锐度也可以察觉到,嗯……先说回这个冬湖庄园吧,我不确定现在那位老拉里尼先生有没有在那里居住,不过总归还是会有管家仆人在的,我们要怎么做?要试一试偷偷潜进那里吗?哦,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试一试我最近正在研究的隐形魔法阵,虽然它目前还不能稳定地运行……” “不。”我看见莱维亚也随之望向了窗外的远方,那里洒满了新春的芽绿色,“那件物品大概不会在庄园里了,我听说老拉里尼为此长期雇佣了几名魔法协会的魔法师,一旦有诅咒物品的踪迹,他们可绝对不会放过……话说回来,作为魔法协会的主席,你是不是姑且应当在那几位下属的面前掩饰一下?” “我可没听说还有这种事情呀。”莱维亚声音不算很小地嘟囔了一句,“不过我和阿比利亚的协会分部没有太多来往,说不定人家不认识我呢?好吧,但是侦探您说得也对……请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其他人都认不出来我的。” 这件事便这样轻轻地揭过,但莱维亚依然没有说出他自己的打算——当然,在这一点上我也同样有所隐瞒,因此我只是暗中希望他不会打乱我的计划。在这之后,我们间断地聊了一段时间的魔法与踪迹学,这两者结合起来总是会有一些令人的结果,尤其是当莱维亚此人对于魔法还有着很多深刻的个人见解时,我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一直持续到火车驶进黑夜,而有关于这次聊天的记录,似乎都可以整合为某本魔法全科教材(初学者)出版。显然,魔法并非万能,若是如此,也就没有几百年前对外战争里精灵与其他魔法生物的大败,尽管那次战争是魔法与科技初次结合再突袭的胜利。等到火车驶入深夜,车厢内只剩下一盏小煤气灯的黄昏映在窗上:等到明天一觉醒来,我们就会来到曼第拉王国与阿比利亚共和国的边境城市,塞尔斯法利亚,与它接壤的是曼第拉境内最大的湖泊。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已经可以从狭小的窗户看见那座城市在远方的投影了。也许是因为火车的床实在不怎么样,又也许是不熟悉与另一位刚认识一天的人同住,总之莱维亚和我起床的时间都要远远早于太阳升起的时间,更甚于餐车开始提供早餐的时间。 距离到达塞尔斯法利亚还有两个多小时,莱维亚低头看了眼他的怀表。我也不得不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那块表,表盘的背面是魔法协会的标识,一座圆盘,蔓延的枝丫与中央的魔法阵型,据说那个魔法阵可以稍带来幸运,但实际上,它只有美观性远大于实用性的特点。这块表显然是魔法协会的物品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看向逐渐探出曙光的窗外,到达塞尔斯法利亚意味着这趟遥远的路程完成了二分之一,三月份,也许范尔冈山脉的冬雪还没有完全融化。 莱维亚也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他看上去已经计划好了塞尔斯法利亚的一日游。 这位魔法师似乎每天都是一样的好心情:“早上好呀,侦探先生!”他摇了摇那颗金色的脑袋,现在头顶那里已经有几根头发悄悄翘了起来,“噢!同样也早上好,塞尔斯法利亚。要听我说说吗,奥斯图姆侦探?我听说塞尔斯法利亚的烤鱼十分美味,不知道侦探您打算一起去试一试吗?” 我最终还是拒绝了。 第9章 童话一则 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阿比利亚。这个国家与曼第拉王国不仅在地理位置上相邻,实际上他们的独立也都相互关联:新纪元开始前,曼第拉王国的王族索斯坦瑞尔在那时是名声昭著的大贵族之一,他们继承了对外战争中那位帝王的部分权利,在联盟瓦解后迅速成立了自己的势力,历经十年的战争后拥有了如今曼第拉中部及东南部的土地,这其中还包括了阿比利亚如今的部分国土。这个国家是在曼第拉王国独立后二十多年后分裂出来的,那些原本同样跟随索斯坦瑞尔家族的贵族们开始不满于自己现在的权利,他们打了一场小范围的战争,于是阿比利亚就占据了曼第拉东面的一小块领域,逐渐扩张到如今的地步。也正是因为两国的同源,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也都一样,这被那些南方的国家们称为“北山地语”,原因还是因为范尔冈山脉的地理位置。 两国之间没有什么语言差距,文化文明也都远离人类发源的温暖的南方——在对外战争之前,这儿大多都是魔法生物的居所,比如范尔冈地区的山地精灵与森林精灵,阿莫里范围内海港处的海洋精灵与鱼人族,虽然如今早已被当初小范围的人类城邦所占据,魔法生物早就藏匿深处,但也或多或少对人类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影响:曼第拉与阿比利亚两个国家竟然也算得上是对魔法及魔法生物的最宽容的人类邦国,在对待魔法生物的混血儿时,起码也将他们对待为“人”而不是“宠物”之类的动物。 塞尔斯法利亚火车站的人简单看过了乘客的身份证明,将特征与通缉犯人简单做了对比,证明进入阿比利亚的并非犯罪者后,这座边境城市便热情地敞开了欢迎的大门。我们居住的宾馆位于城镇中心的广场旁,椭圆形的广场一周摆放了十只雕像,都是一些北方范尔冈地区流传的童话中的人物,两间单人包厢,我的房间打开窗户便正对着那十只雕像之一,手中拿着剑的刺猬骑士。直到明天中午十一点的火车发车前,这段时间都分属于我们各自,实话说,我对这里的图书馆兴趣较大,阿比利亚对范尔冈地区的精灵的记载要远远多于曼第拉王国,因此我在放下自己的行李后,背下了这里的地图,便徐徐出门了。 与隔壁的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在门口碰面可能只是碰巧,也可能是他有意为之。总之,还是身穿那套绿色长袍的他面带善意笑了笑,像是打招呼一般随口问道:“侦探先生也要出门走一走吗?” “嗯。”我只回答了他问的,没有进一步说任何事情。 莱维亚也不在意,经过一天多的相处后,似乎我已经可以逐渐摸到这个人的性格究竟如何了,总之,除了对他利益有害的事情,其余时间他都是这么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同时,他这会儿也不介意多说几句话,仿佛他真的已经把我当做了随时可以闲聊的朋友。 “好吧,”他耸了耸肩,“我打算去塞尔斯法利亚的魔法协会分部看看,一般那附近都会有些魔法材料卖,我想,说不定能看到一些阿莫里比较少见的魔法材料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而莱维亚停顿了几秒钟,又补充了一句“顺路尝一尝这里的美食”。 “您呢?侦探先生?”他说完了自己,还是绕回了我身上,“要一起去吗?” 我慎重地摇了摇头:“谢谢,但还是算了。我打算去这里的图书馆看一看。” 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设立图书馆的,一般而言,拥有大学高校的校区内肯定会有,但是连一所大学都没有的城市,那图书馆就比较少见了。好在塞尔斯法利亚也算得上阿比利亚的大城市,市政府建了一座图书馆,虽然算不上大,但是总有些曼第拉不会出现的书。我想起来出门前背下的地图,说来也巧,图书馆的地理位置好极了,就在这儿最大的教堂(命运教堂)那条街上,紧挨着莱维亚的目的地,魔法协会分部。 莱维亚也早就看过了地图,因为此时此刻他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位大魔法师脸上绽开了一个无害的笑容,从他的表情我便可以读出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同路去吧,侦探先生!”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为我让出了前进的路,这时我才发现他带上了一支顶端镶嵌有红宝石的手杖,“我希望,您的博识可以为我与这座城市带来崭新的面貌。” “……” 我没接话茬,绕过了莱维亚,走向下楼的楼梯。这已经是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发生过无数次的对话:我对他抛出的试探与话题不感兴趣,而他也屡试不改,反正他口中的话很少有直接落在地上的,即便我以沉默或者略带讥讽的话回复,他也会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带向下个话题。 现在也同样如此。我听见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多了手杖点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随在身后,直到离开了室内,再一次见到广场边缘的那些童话雕像时,他又换了个话题,开始饶有兴致地聊起了这些童话。 此时,停在我们面前的雕像一个身上缠绕着蛇的小女孩。 莱维亚的目光在那条蛇上面停留了一会儿,而我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向既定的方向,他才带着他的新话题重新跟了上来:“这个童话似乎是范尔冈地区的民俗童话,而且只在阿比利亚北部流传……我还是在精灵史与魔法史这两门学科上的文献读到的,相当有意思,不知道奥斯图姆侦探您有没有听说过?” “我对童话没什么兴趣。”我淡淡地回复,而这也是事实,在我小的时候,父母几乎不会给我讲童话,他们都认为那些故事的虚假性毫无意义,在那基础上,远有好多比童话书更适合我阅读的书籍,事实上,我也的确对这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故事没有好感。在大部分时间里,童话都只不过是披上了美观外皮的谎言而已。 但莱维亚显然毫不在意我的回答,或者说,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讲一讲那个故事的准备。 这位擅长讲故事的魔法师不徐不慢地落下我半个身位,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童话。故事的开始就是您刚刚看见的那位小姑娘,人们都叫她安娜苏,住在森林的旁边,每天都在自己的木头房子里玩游戏,没有什么朋友,父母也不管她——这大概是大多数人的现实。在她九岁那一年,母亲又怀孕了,在她的妹妹生下来的前一晚,她梦见了一条蛇,嘶嘶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好好照顾我的孩子,那么我会实现你三个愿望。’蛇说完那句话后,安娜苏就醒了,那时,她的母亲已经临产了。她根本没有在意那个梦,这个小女孩期盼着这位妹妹的诞生,她期待拥有一个朋友很久了。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妹妹生下来竟然就带着一片类似于蛇鳞的胎记,长在她的椎尾骨那里,仿佛要长出一条蛇尾……那一定是大不详的预兆,她的父母就这样烧死了那个十分健康的妹妹。”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皱起了眉。蛇在哪里都捞不到什么好名声,但如此过激地面对一条刚出生的生命,仿佛那对夫妇与蛇相比也同样恶毒。 这时,我们已经穿过了广场,那十尊雕像早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莱维亚的轻快的话语压在他手杖点地的频率上,试图为这个故事增添本就不存在的轻松感。 “安娜苏对此毫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妹妹生下来不久便夭折,这并不算什么罕见事,但这个小姑娘还是满怀悲伤地入睡了。没错,很显然,她又梦见了那条大蛇,现在它是没了孩子的蛇妈妈了,这条冷血动物的话听不出一点儿哀痛与仇恨,它只是嘶嘶地,在梦里一圈一圈地缠上安娜苏,满意地听着她因恐惧而大叫,随后才慢慢说道:‘你现在失去了所有馈赠,孩子,第二天傍晚,来蛇首石下找我。’梦就这样戛然而止,安娜苏没有任何对于这个梦的记忆,但在约定的时间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出发了。所谓的蛇首石其实就是一条巨蟒的骨骸,在森林深处,那里一直被所有人划为禁区。小小的安娜苏没有禁区这一概念,她只知道去了那里会被爸爸妈妈打骂,但她的腿却控制不住地前行。走到那里时,太阳已经要完全落山,树叶的间隙勉强透露了几分光亮,照亮了蛇首石的一角。那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蛇,看上去刚出生不久,安娜苏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了然于心:这就是她那夭折的妹妹,夭折的朋友!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太阳快落山了,她在周围捡了点浆果喂给小蛇,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家里。” 我们又转了个弯。目的地的那条街和我们所暂住的地方本身便离得不是很远,现在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不知道在剩下的那一半走完之前,莱维亚能不能讲完他的这个故事。 他的嗓音平缓且柔和:“安娜苏每天都悄悄跑去喂那条小蛇,持续了一年,她的父母都没有发现——好在他们根本不管她。安娜苏和那条小蛇成为了最好的玩伴,直到安娜苏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这个靠近森林的小村子来了一位命相师,这是对那些擅长占卜、祈福、诅咒的魔法师的统称,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安娜苏的小秘密,在村子中心,他对村长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小姑娘被毒蛇缠身,那不会给她带来厄运,但是会让整个村子都遭受毁灭’。尽管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想到了安娜苏,毕竟她那夭折的妹妹就带了蛇的邪性,同时,也有过一些人看到她天天都跑向森林。那命相师又说道:‘改变结局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烧死那条诱惑人的蛇。’小安娜苏害怕极了,她什么都不敢说,她也不想出卖她的朋友,……最后,那位命相师叹了口气,他说,把安娜苏杀死只会让事情变得无解,但是将她送到遥远的地方,让她和蛇彻底断掉联系,也会让蛇的诅咒逐渐淡去。所以,安娜苏的父母就把她送到了去南方的马车上,车夫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他在南方学到了许多,比如说无神论,比如说人类科技的伟大……总之,他不信邪,计谋又多,他哄骗着小安娜苏最后去和那条蛇告别,偷偷跟在她的身后,发现蛇不过就藏在蛇首石附近,于是在离开后把消息传给了村里人。他们一路向南,而村里人带着蛇叉火把进了森林,想要杀掉那条罪孽深重的怪物。但那条蛇已经知道了人类对它的恶意,它还是重伤逃走了,而第二天,村长等人开始发热,生重病,卧床不起,然后是去过森林的所有人,最后是整个村子……那里成了病村,死村,但安娜苏毫不知情。那天晚上,她又梦见了最开始的那条蛇,它说道:‘你的生命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今后,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在最后的路口右转,已经看到了正前面命运教堂前的命运之轮雕塑,在那之后则是隐隐约约的魔法协会会旗。 “你到了。”我平静地说道。 “其实只剩一个结尾了,好吧。”莱维亚耸了耸肩,“小安娜苏在南方长大,成为了一名讨伐魔法生物的骑士,在其中一次的战争中受了伤,然后那条蛇又再次出现并且救了她……就是这样。侦探先生,您要去的图书馆是不是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莱维亚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我们只能再次分别了!在您离开之前,可以让我再多问一句吗?尽管侦探先生您始终一言不发,但我还是好奇您对于这个童话故事的看法。” 于是我转过身来,看向了始终都走在我身后的莱维亚,此刻他的双手全部都搭在了手杖上,那颗不算大的红宝石似乎又失去了踪影。 “……不过是那些村里人的自食恶果,至少,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蛇的诅咒。” “噢,死于无知盲信,对吗?但我想问的是小安娜苏和那条蛇,侦探先生。” 莱维亚湖泊色的蓝眸在光下闪烁得像是一双昂贵的蓝宝石,因为塞尔斯法利亚的寒风而轻轻眯起,相当有耐心地等待着回答。 出于礼貌,我还是给出了回答,尽管是以问句回应问句的方式。 “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喜欢蛇吗?” “我吗?”他愣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不同种类的蛇的不同部位都可以是很好用的魔药药材,比如说,曼第拉西部沿海地区就有一种黄金蛇,拥有金色美丽的蛇鳞和一毫克就可令人晕厥的剧毒毒素,由它的尖牙为主材料制成的魔药可以令重病将死的人重焕生机。” “原来如此。”我的嘴角也难得扬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这么说来,和阿本德罗特先生简直一模一样。” 莱维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样吗?但我还是更喜欢猫一些。侦探先生,祝您的图书馆之行一路顺利!我的语言太过简短,无法完整地复述童话原本的文字,但我还是希望您会喜欢这个故事:后半部分有关于小安娜苏成为骑士的内容被我大致略过了,但她的勇敢与智谋,也是和侦探您一模一样呀。” ……我颔首,转过了身。 “谢谢夸奖。”我最后只这么说道。 第10章 一日游 我并没有把莱维亚所讲述的童话放在心上,或者说,我大致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隐喻,但对此我毫无兴趣。分别后,我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图书馆在街尾,三四层楼高的独栋小楼新刷了清新的浅绿色油漆,似乎也在等待塞尔斯法利亚迟来的春天。 与曼第拉国立大学的图书馆相比,它的确小得可怜,而里面的人流量也正匹配它的大小。显然,对于一个旅游收入居多的城市而言,并没有太多游客想体验异国他乡的图书馆,他们大多是在曼第拉与阿比利亚间来往,暂且停留在这里等待列车的乘客,或者是冲着塞尔斯法利亚旁,曼第拉王国境内的淡水湖而去。这里的图书馆管理员只是随意地坐在门旁,低着头看着书,甚至旁边走过了人都不会留意到而抬头。我就这样进入了这个图书馆,开始寻找我计划中想要阅读的书籍。 在三楼,也就是这个小图书馆的顶楼,我注意到了一位身穿魔法协会制服的魔法师——制服就是一件胸口印有协会标识的灰色斗篷,丝毫不显眼,实话说,他所坐的位置也只是一个角落,手里的书破破烂烂,仿佛他只是从不远处的协会分部来打发时间一样。我的视力还算不错,总之也是勉强看清了那本书的书名:《格什亚忏悔者日志》。格什亚是阿比利亚的首都玛洛格北方的城市,那座城市依靠着格什利杜山(这座山也算是范尔冈山脉往南方的延长)而建,它出名的原因只有一个,那里是时之教会的教会总部所在,在宗教意义上,它又可以被称为“时间之城”。因此,这个书名听上去就像是一位时间信徒前往圣城的忏悔录。我收回目光,在书架上看见了没有被其他人借阅走的上册。 我快速阅读了一二,里面所写的内容和我预期所想相差不大,通篇都是作者在神权与人权间的挣扎,以他痛苦的感悟而言,这篇文章对于哲学系的学生的确有几分可读性,但当他的思想刨除这些思想的碰撞后,对于非信仰者的普通人,这本书又有些太过于枯燥无趣了。我索性翻到了最后一页,上册的末尾停留在了作者第一次在时之教会总部,也就是高塔教堂内进行忏悔时的心境描写:“我跪在那里,眼睛紧紧闭着,只敢一点点地想着我此前相当渎神的行径,并为此而忏悔。在高塔教会忏悔的时间仿佛也要比在其他地方悠长,眼睛闭着,身体同时开始感知周围……祷告时,我的周身忽冷忽热,我的妻子在我回到家后听到了我的描述,她将我的感受称为‘四季更迭’,这的确是一个更具有浪漫色彩,更加忠诚的说法……” 我合上书,将它放回了书架上。 这里的很多书籍都和时间与四季之神有关,或许是因为祂在阿比利亚共和国最有影响力——要知道,这是唯一一个教会总部设立在北方二国的教会。我没有宗教信仰,加之曼第拉王国基本上只有命运女神的教堂,对其他神明教会皆有限制,因此我对时之教会的了解相当局限,尽管我并没有如前所愿那样读到有关于精灵的记载,但仍然很幸运地补全了对时之教会的认识,拉里尼一家也是时间的信仰者,这些内容说不定还会派上用场。 我在图书馆待到了午餐时间,当然,我并没有想要和莱维亚一起品尝塞尔斯法利亚美食的打算,和他再次相遇只是偶然:毕竟在同一条街上,想要望见他显眼的金发与绿色长袍十分容易。那时他在一家魔药药材店内,玻璃的大门与橱窗遮挡不住屋内昏暗的光线,而他站在门口和人交谈,手杖在身后,我发现那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消失了一般,仿佛那只是一支普通的木质手杖。 他起初只是聆听,当我走近了一些,正好可以听见他温和的嗓音。 “……那我只需要一袋蛇草就可以了。您的魔药改良配方,我建议您可以投给魔法协会,审核通过会有奖金,希望您的知识可以为魔法界带来新生。” 和莱维亚对话的大概是药店老板一样的人物不是很愉悦地皱起了眉,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粗暴至极,一小袋子的蛇草被他扔上称,然后又直接扔进了莱维亚怀里。实际上正是魔法协会主席的金发绅士颇为无奈地走出店门,与我对上目光后又更加遗憾地耸了耸肩。 “又见面了,奥斯图姆侦探。” 我看了眼玻璃门后,那老板回到了自己昏暗的店里面,不知道在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始作俑者显然正是我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人。 “魔药改良配方?”我没有避开自己听到了谈话的事实,事实上,我已经大概猜到了刚刚可能发生的事。 “唉呀,没错。”莱维亚一边叹气,一边说道,“我只是想买一些灰龙鳞片,它的粉末是创伤药剂的主材料。我想店主也是猜到了我想要做什么,于是开始推销要贵得更多的范尔冈食人树树脂,声称加入这个会让魔药效果变得更好……我只好让他自己去试着找魔法协会申请了。” “所以,这个所谓的……范尔冈食人树树脂,实际上有作用吗?” “实际上是和灰龙鳞片作用的效果相反,少量或许还无所谓,一旦量加多了,大概会大出血吧。”莱维亚说道,“不过他卖的非常少,又少又贵,只有魔药新手才会尝试这种未知的配方,而他们一般都狠不下心买这么贵的材料,所以实际上没有什么危害性……总之还是先偷偷举报给魔法协会吧!” 魔法协会的主席在说举报给魔法协会,显然,不会增加他的工作量的事情,他丝毫不介意。 我没接他的话茬,眼睛又看向了他手中的手杖。 “那上面的红宝石呢?”我问道。 莱维亚略显无辜地看了眼他的手杖,不用说什么红宝石了,它现在根本就是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手杖了。但他没有说什么搪塞的话,另一只手在手杖上空轻轻一抹,下一秒钟,血红色的宝石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一个很有用的隐形魔法阵——当然啦,其实它也可以是我的法杖。”莱维亚此刻像一只金毛狐狸一般狡黠地眨了眨眼,“法杖和咒语一样,只是施法的增益品,对于我而言,法杖的要求比较高,你所看见的红宝石可是相当昂贵的珍品。不过为了携带方便,我把它伪装成了一支手杖,您看,一点也瞧不出法杖的踪迹,是吧?” 他又是一抹,那颗宝石便消失了,我也随之收回了我的目光。 “好啦,我基本已经结束了——果然不能对这种城市抱有太大希望,实际上这儿的魔法材料店卖的东西真的不怎么样——您呢,侦探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 我摇了摇头,并且补充道:“但我不打算和你一起享用美食。” “哦,真不知道侦探您为何对美味的食物如此抗拒……既然如此,那就晚点见了。” 我们再次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等到我走到转弯处时,还可以远远看见莱维亚不知为何仍然站在魔法协会分部的门口。我计划在塞尔斯法利亚随便走一走,临出门前背下来的地图此刻在我的脑海中呈现,下一个路口,我转向了西南方向,此时早已经彻底看不见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身影。 塞尔斯法利亚虽说是阿比利亚最大的边境城市,但它实际上统共也只有阿莫里的两个区一样大,西南方向可以看见处于曼第拉王国境内的满月湖,那里是大部分游客聚集的地方。我走在路边皆是手工品纪念品的街上,开始暗自忖测莱维亚的意图:说到底,这样知名的一位大魔法师,如今如此随便就跟着像我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侦探一起远去他国探案,即便他给出了“贵族们黑暗的秘密”这一类的借口,我也完全不能苟同。更何况这一路上,他又仅凭认识了一天的交情便相当热情地展开了诸如魔法科普课堂一类的长篇大论,我无法否认他的知识令我受益匪浅,然而除此之外,他这幅莫名亲近的态度也令我相当恼火,当然,这并非是对于他本人的意见。我思忖着,莱维亚·阿本德罗特此人此次的出行肯定有其他的理由,但这还是无法解释他对我相当友好的态度……思考间,我留意到街边有一家古书店,脚下一停,便转去了那里。 所谓古书店,其实和二手书店也并没有太大区别。书店的老板是一位带着很浓重范尔冈口音的老者,头顶光秃秃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 他声音不大,缩在有阳光照进的角落里:“要买什么自己看。”说完,脑袋又埋进了报纸里面,我堪堪看清报纸最上方的小字,那是塞尔斯法利亚当地的日报。这家古书店就和老板本人一样随意:两侧的玻璃落地窗将阳光映得室内更加灰尘乱舞,从这一层面来讲,至少它的“古”字的确贴合事实…… 但我的确从这里找到了我未曾在图书馆里见到的书,作者佚名,书名也是如此了然的《与森林精灵的交谈记录》,我猜测,作者本人的居住地或许与我们的目的地相近,毕竟北到如此接近范尔冈山脚下的森林,同时又建在一座湖泊旁边的城镇的确不多。这位未知的作者曾多次前往山中,直到他年近四十,这位森林旅行者才第一次见到了那些森林精灵,他们饱受创伤,蜗居在森林深处,并且恐惧人类。 ……那作者写道:“精灵的长相其实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他们的耳朵更尖,样貌更精致。我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他们的耳朵也要听得更远,早就在那之后如惊弓之鸟般躲进了森林深处……二月,我第一次遇见了一个不怕人类的精灵,也许他还称得上是少年精灵。我惊奇地问道:‘你竟然不害怕我吗?’然而他只是相当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保留着一段安全距离,他才谨慎地开口说道:‘我出生在人类造成的灾祸之后,因为不知情才变得不畏惧,但这并不妨碍我厌恶人类。在我的箭飞出来之前走掉吧,人类!在一位被誉为精灵最佳射手的年轻精灵面前,你手中的斧子可伤不了我分寸。’ “没错,我带着斧子,因为这片森林里生长着红松木,它的枝丫极易生火,在北方的寒冬过去前,我都需要这些树枝来维持家中的温暖。我当即扔下了我的斧子,少年精灵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仍未逃走。我冲他喊到:‘这把斧子就送你了,明天我还会进山,你要来这里等我吗?’那少年精灵愤怒地瞪圆了他的眼睛,俯瞰(哦,我没有提到吗?他自始至终都站在树杈上,森林精灵一向善于爬树)着我,他的反应实在是有趣,我哈哈大笑地离开了,觉得今天虽然一无所获,但仍然值得。” 我读完这段,跳跃性地翻过他未提及有用内容的段落,读向了下一页。 这位作者基本上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了:“……我在半里之外就看见了昨天的那名少年精灵,不过他面前还站了个人,背对着我,我猜测那是名人类,因为那个人穿着一身人类布料做成的斗篷,帽子也戴了上去,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儿特征,最奇怪的是,这个人类竟然和那个脾气火爆的少年精灵相谈甚欢。我猜精灵应该早就看见了我,他们的眼力和听力一样尖,不一会儿,那个斗篷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后了。精灵又挑衅般地望着我,我敢说,我们只是还隔着很长的距离,但他已经大声冲我喊道:‘人类,给我滚出去!’我也就喊了回去:‘对人类怎么还差别对待呢!’那精灵就愣了愣,也变得冷静了一点儿,他接下来说话就不喊出来了,不算小的声音飘到我耳朵旁也只能勉强听清:‘他跟随着命运的启示来到此处,我不应当对命运说出拒绝……’” 我下意识想眯起眼睛,将精灵所说的话再次阅读了一遍。命运的启示,发生在很有可能是亚津母亲族地的森林……也许这正是启示会在案件中穿插所露出的狐狸尾巴,他们远比我想象的要更早、更重视地接触了亚津。 这时,老板在门口遥遥喊道:“不买别光看!”我因此收回思绪,将书合上,带着它离开了店里。 那老板哼了哼,眼神瞥了眼我手中所拿着的书的封面。 “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就是这两天开始禁写精灵的书了,这本书变成**,也才能值钱点儿——不都是这样吗,越禁什么越想看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过这道禁令,但也并不稀奇,我听说南方的部分国家甚至都禁止了很多描写魔法生物的小说,当然,学术期刊没有限制,也不由自主少了一些。 最后老板一口价定下:“十一铜子儿!”我离开书店,发现现在还只是下午一点多。 我决定去看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第11章 一份甜品 在故事发生之前,在这段叙述如流水般蔓延向下之前,也容许我讲讲一两年前的曼第拉。在和平年代,仅仅这么数年,世间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王位上坐着的还是索斯坦瑞尔一族,人类欣欣向荣,魔法生物深藏于林,魔法也好,人类的科技也好,在如今看来,人类内战都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对外战争更是几百年前的历史,总之他们这些人(尤指贵族)安享无忧,早就不在意这两者间的争端了,倒不如说,随着莱维亚的上台,魔法一派反而有死灰复燃的模样,试图再一次登上政治舞台。 阿莫里日报开始大肆铺张,各类杂志都喜欢写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故事(毕竟此人从出身到成名,每一段历程都称得上极具有神奇色彩),那些记者们一般会在他们的小报上编撰些莫须有的故事,我读到第三篇,便彻底且永久地对此人掀起的魔法热潮失去了兴致。 第二天,一位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崇拜者姗姗来访。 那个少年梗着脖子,语气僵硬地说道:“这件案子,如果是莱维亚主席,肯定轻轻松松就解开了!” 我果断送客:“那你去找他不就好了?虽然你的这些委托费请不到本尊,但是去魔法协会也是可以看得到那位主席的画像的。” 少年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他唉声叹气,摇了摇头,“我是时间的信徒,阿莫里……曼第拉的魔法协会都不会接非命运信徒的委托,除非你有别的国家开具的证明……” 我随手将杂志翻到了没有写任何魔法相关内容的一页。 “你不主动说,魔法协会的人根本不会想起来去问你的信仰。” “不不……这样我又要怎么面对神呢?在信仰这一方面,我一向问心无愧,更不用说还要我为此说谎掩盖……”这位时间的虔信者说到这里,讪讪地悄悄换了话题,“而且这件事情嘛,术业有专攻,我想侦探先生听过以后肯定便能理解我了。” 我想了想,发现我尚且还没有生出能和蠢货共情的大脑。我没回应,接着一段沉默后,那少年再一次自顾自开了口:“侦探先生,我出生在阿莫里,我的父亲是一位曼第拉的绅士,他没有信仰,因此得以娶了我的母亲——在格什亚出生长大,从小便被时间与四季之神的教诲所指导。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之后,母亲带我回了格什亚,从那开始,我便成为了一名时间信徒……” 他开始讲述他的身世,但这些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北山地语充满格什亚口音,而他却是一副典型的曼第拉长相,又高又胖,棕色的头发稀疏,眼窝极深,两只眼睛也是清澈的浅蓝色。除此之外,我连他拜访此处的目的都猜测出了一二,这实在是因为他本身的粗心,将那本阿莫里的旅游册子露了出来。 这件委托在我数几年的侦探职业中称不上有趣,甚至都称不上有意义,简而言之,这不过是一个父母都去世后,在他们生前的信件中发现了一位他从未了解过的朋友,便因此想要联系到他,并且把当年自己父母未赠送出去的时礼节(在时之教会中,这个节日相当于他们的新年)祝福礼一并赠送。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这位少年的宗教身份。由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曼第拉王国只允许命运教会宣教,因此,这个国家里大部分都是等待着命运审判的等死鬼,少部分人没有信仰,更少一部分人是其他宗教的信仰者——但他们大多都是“外来人”。由于我的家庭因素,这也是我第一次,脱离了研究课本,第一次与一位时间教徒相谈,虽然这些教徒们披了不同宗教的外套,内里却是一模一样的愚蠢。 那少年是这么谈起他长大的那座城市,格什亚,那时他开始讲述自己的委托,但自己实在知之甚少,于是开始引进其他话题:“……但我的母亲在那封信里写到了神,我猜测,也许他也信仰时间与四季之神?我敢肯定,长生的确是人类无法拒绝的事,在格什亚,没有真正的老人,因为老人们看上去也十分年轻,在格什亚的四周,可以看见一年四季的植物,而它的气候却永远适宜居住……” 时间,我想到,盼望长生和盼望好运,何尝不都是人类的贪婪吗? “既然如此,”我说到,“你所见过的最长寿的老者年庚几何?” 少年的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哦……也许是我的舅祖父?他老人家活了九十八岁,这在纯血统的人类中可是相当少见……” 纯血统的人类,与之对应的自然是混血人类,比如说精灵混血,大部分的精灵其实都没有很长寿,所以精灵混血儿的寿命也和普通人类一样,不过,像是极其少见的鱼人混血儿,他们基本上都可以活到两百岁。 “那么,”我摇了摇头,“能让时间永驻的,似乎只有人类的躯壳,而不是灵魂啊。” 这句话算是渎神吗?那少年的脸庞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支支吾吾地愣在了原地。 最后一句话从他的齿缝间漏了出来:“侦探先生,您得相信……相信时间与四季之神,相信祂的柄权,也相信祂的教会总部所处,格什亚可是真正的,一座时间既流动又停滞,四季在其中规律交替的人间神国呀!” 我点点头,这句话没有眼见为实,因此我只是将它记在了心里。 启示会,时之教会,曼第拉王国与阿比利亚共和国,还有范尔冈精灵。 时之教会是这些相关联的势力中我认识最少也最短的,它巧合地与阿比利亚共和国纠缠在了一起,并且在事件中显得并不重要,只能偶然地在边缘发现这些教会的身影,也许有很多事情需要前往格什亚才能发现,但现在而言,暂且无需多加考虑…… 曼第拉与阿比利亚间的关系同样很有趣:作为北方唯二的国家,它们同根同源,与魔法相亲,文化文明都是几百年前与南方迁徙过来的军队融合而成,更何况阿比利亚还是从曼第拉之中独立出来的,这也就导致了更尴尬的事情,这两个国家虽然一直和平往来,但曼第拉想要向东吞并,阿比利亚想要脱离曼第拉的部分商业垄断,从外交而言,每一方都想要让对方失误,从而自己站上成功者的高台,甚至于,我想起了与莱维亚第一见面时他隐晦的提及,甚至做一些更大胆的猜测,阿比利亚是曾经的贵族独立出去的国家,那么曼第拉现在的这些贵族呢?他们或许远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但他们一定有野心。 而范尔冈精灵和启示会,这是相关性最强也联系最密切的两点。他们,一个是引导者,一个是被引导者(或者说是被误导者),启示会引出这件事的目的未知,但这肯定不会是简单的**活动,而范尔冈精灵……他们曾经受过的伤痛与避世皆是事实,对于这趟旅程,我从未抱有太大的希望能遇见他们。自从我在今天下午发现了那本佚名手记,那段可疑的文字便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沉默地看了会儿窗外的雕像,在二楼的高度,正巧可以看见那只刺猬勇士头顶的鸟巢。 有人敲了敲门,我将思绪从放空中抽回,随口应到:“请进。” 来者是莱维亚,他终于换下了那身怪异显眼的绿色斗篷,头发像前天夜晚一样扎了起来。 “晚上好,奥斯图姆侦探。”他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您有没有享用过晚餐,但我认为塞尔斯法利亚的朗姆奶油松饼极其美味,补充甜食有益大脑思考,所以我也为您带来了一份——酒精含量很小,至少侦探您不用担心会因此喝醉。” 我注视着莱维亚那张似乎心情很不错的脸,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将他迎进了这个小房间——角落里有一张单人床,在阳台前放了一张小茶几和两只单人沙发,对于两个人的谈话而言正合适。 莱维亚带来的松饼被放在了茶几上,完美地切成了两个单人份,我瞥了眼盒子里装帧漂亮的食物,并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像是在火车上进行过的无数次闲谈那样,我问道:“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对于时之教会有什么了解么?” 他的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像一只矜持又高贵的金毛猫,有些疑惑地回望过来,但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简单地回复了我的问题。 “……时之教会么,其实也就只有在魔法协会的集会与投选中与他们的圣职人员有过简短的交流。”他眨了眨眼,说道,“毕竟在曼第拉王国,可是看不到光明正大的时间信徒。一定要说的话,他们的魔法很有意思。” “‘魔法很有意思’?” 莱维亚若有所思地撑着脸:“唔……以命运教会为例,命运的圣职者在得到恩赐后往往会学会诸如占卜一类的命运魔法,但事实上,这些圣职者的魔法受限很多,他们不能直视命运,不能干预命运的发展,也正是因为这种限制,才显出了启示会对命运的亵渎。时之教会圣职者的魔法自然也和时间相关,只不过,和魔法师相比,他们更应该被称为‘观测者’……正如其名,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所能做到的都只有观测时间的痕迹这一点,可能对于一些更高级别的主教,他们的魔法可以令时间的流速减缓,但是,仍然远远够不到与时间相关联的过去与未来的门槛。” “所以,这些圣职者的魔法实际上受限很多,是吗?”我稍感兴趣地问道,在魔法这一方面,无论是哪一项细则,莱维亚似乎都拥有相应的知识储备。 只是他现在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口气。 “当然,这就是神明的馈赠。”莱维亚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仍然很无辜,“事实也正是如此,魔法早就不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品了,神明也是,准确来说,只有一副空壳的宗教也足以令人死心塌地……哈哈,侦探先生,希望您不会因此向教会举报我。这番言论的确有些渎神,但是对于一位生活在被排挤的缝隙之间的魔法师而言,这些只不过是我的日常所见。” ……我跳过了这个话题。大部分时间我都会谨慎地不在任何政治略显敏感的议论点里发表言论,以防隔墙有耳。说实话,相当仇视我的人的确存在,或许他们便期望着靠一些口舌之便将我拉下台呢。 我选择了品尝一口莱维亚带来的甜品。 金发青年眨了眨眼,仿佛恍然大悟地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奥斯图姆侦探,我今夜的拜访是打算向您声明,考虑到已经进入了阿比利亚,以我的知名度,当然还是需要做一些乔装的……总之,当您明天看见我的时候,可能就不是这张脸了——一些小小的幻觉魔法,不过我相信您一定会认出我来的。” 他最后向我的方向再次推了推那个小蛋糕:“祝您在阿比利亚可以拥有一场美丽的梦,晚安了,奥斯图姆侦探!” 第12章 旅途路漫漫(其一) 第二天清晨,我在旅馆一楼看见了正在品尝早餐的莱维亚,他已经换上了全新的面孔:头发还是那样的金色长发,只不过更为规整地在后脑勺绑了一只小辫子,但是他的脸庞却变得令人完全无法识别出来原本的痕迹,他现在的模样极其普通,似乎集齐了北山地地区人类外貌的特征点,显得朴素又大众化。至于那身显眼的绿色斗篷,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莱维亚现在的身上只简单地穿着白衬衫与棕色马甲,身后的椅子靠背上另有一件灰色的风衣外套。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莱维亚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刻意用了与昨天一模一样的皮筋来扎头发,那根皮筋上还有着一道显眼的粉色丝带制成的蝴蝶结。 ……显而易见,这不是什么男性会随意买来使用的物品。 我购买了一份普通的三明治作为早餐,坐在了快要享用完那份熏培根与煎蛋的莱维亚对面,他这时正在用手帕擦着嘴,抬眸看来时,那张脸又惊奇地恢复了原状。 “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出于好奇地问道,但至于这个结果究竟为何,与魔法无缘的我到底还是没有关系的。 莱维亚倒是从来不隐藏他所知道的事情,这会儿眯了眯眼,脑后的小辫子因为刚刚抬头的动作而顺势搭在了肩膀上。 他说道:“幻觉魔法么,其实只是我从魔法书里学来的高阶魔法,灵感据说是来源于某个已灭绝的海岛鱼人族,它们会变化自己的模样,吸引人类步入陷阱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海岛女妖……不过实际上它们的模样只是一种幻觉,让猎物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这个魔法经过了一些改正,最后变成了这样——你看,我现在的脸,就是一张‘特点就是没有特点’的大众脸,对吧?” 莱维亚打了个响指,现在他又变成了刚刚的那张面孔。不知道是他自己使用了隔音魔法,还是他的这些动作在其他的人眼中也被幻觉蒙上了一层假象,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金发青年不断变化的长相,甚至于没有什么人朝这里投来目光。 ……我摇了摇头,把这称为一位魔法天才的随心炫耀。 “这个魔法还可以随意解除吗?我是说,我刚刚可以看见你原本的模样了,这在其他人眼中也会发生变化吗?” “当然不会,您可以把它当做是一个范围性发作的魔法,只不过这个范围是指所有能看见我的人。既然它有了一个作用范围,那么解除对特定一个人的魔法自然可行……不过目前据我所知,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吧!”——他是向其他人施法的那一个,而非对自己的脸庞施法,那么当然可以有选择的余地了。 金发青年说这句话时就不再谦虚了,那张大众脸就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不过据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莱维亚更喜欢让自己保持帅气一点)。 早餐时间转瞬即逝,距离我们下一趟列车的发车时间只剩下三个小时。 范尔冈线,实如其名,将会一路向北,然后沿着阿比利亚与范尔冈山脉间模糊的边境线前行,在和平时代,这趟列车路线唯一可能遭遇的危险只有冬季的大暴雪,大部分时间,这趟列车上的乘客都会是冒险者或者旅游家,在如今冬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初春,则会有很多奔着魔药药材去的药剂师或者想要大赚一笔的冒险家——冬雪刚刚开始融化,但冬眠的生物却还没有完全苏醒,这个时候会比其他季节更容易获取到一些稀有的魔法材料。 列车十一点从塞尔斯法利亚发车,同样要经过一晚,等到第二天傍晚才会到达途径站点的图华镇,奎雅湖岸镇实在是一个小镇,又要更偏僻些,距离最近的火车站点只有图华镇,在这个镇上休息一夜,早上乘坐马车出发,中午便可以到达这个目的地了。 今天是3月4日,到达奎雅湖岸镇时,大概已经是3月6日的正午或者下午了。 我一言不语地坐在莱维亚的正对面,余光瞥见他还在读着那本《范尔冈地区的精灵变迁史》。阳光照得他的金发更加闪耀,尤其当他也沉默、目光垂向书页时,仿佛他已经穿上一套华丽的礼服静坐在社交场上,倘若他在政界与贵族间同样是这么一副彬彬有礼又圆滑有高智商高情商的模样,那么也难怪他如今收获了这么多粉丝,甚至连最爱写他人丑闻的报刊记者都开始为了他而难得地写出好话,让人在阅读之后开始怀疑此人是否贿赂了他们,或者更贴切他的职业一些,就变成是否给他们灌下了什么**魔药? 莱维亚,这位史上最年轻的魔法协会主席,我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出身贫寒,我早就有所耳闻,可他是怎么做到只凭借自己的力量便来到了阿莫里,考上了魔法学院的呢?再进一步说,只是一位普通的毕业生,可能拥有一个优秀毕业生的名号,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中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冲进了政界与上流社会呢?他注定不会是一位心思简单的人,一如他常带的温和面具,似乎当真是一位为他人着想的绅士,也许那些未知内容的故事,还可以等到返回阿莫里后去问一问海拉,但他本人讳莫如深的态度,却只能一点一点揣摩了……夸张点说,以莱维亚现在带来的魔法热潮,仿佛第二天有人说他要让魔法协会总部搬到阿莫里来,都会冒出一大堆支持者。 我也同样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看——不是昨天买下的那本佚名手记,而是一本我已经阅读过数次的历史书,只有目光有规律地顺着文字的方向逐渐移动,阅读行为便止于此了。思绪从莱维亚跳到了启示会,两者毫无关联,唯一相似的只有在这件事中明晦不定的目的:莱维亚对那些贵族不满,想要借这次事件揭露出他们的丑闻,这大概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行事动机却肯定不止如此,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正义的、心无旁骛的、一心只关注政治的政客会做的事,但莱维亚不是这样的人,他选择的方式也过于投机取巧;而启示会呢?这个组织在短时间内便拥有了大量成员,他们声称自己可以看到命运,又声称他们会改正命运的走向,让悲剧迎来好结局,可他们为何要参与到一位精灵混血的复仇?还是说,他们当真看到了命运,意识到了这件事将成为推翻某些贵族权利的导火索?我下意识皱起了眉,下一秒钟又缓缓松开,将手中完全没有读进去的书翻到了下一页。 金发青年的声音此时从书后悠悠然地飘了过来。 “侦探先生。”他的嗓音十分轻快,“这本书似乎令您相当困惑?” 我抬起头,瞥了莱维亚一眼,这个人此时也从书中分出了注意力,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对上目光后又相当无辜地偏了偏头。 书页停留在创世纪,停留在由各处遗址拼凑出来的对创世神的歌颂中,我平淡地看过那些不完整的诗词,合上了书。 “我的确有一些困惑。”我听见我说出口的话语平平地落在了地上,至于坐在我对面的莱维亚么,他已经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创世神创造了世界,其后又创造了人类与诸多魔法生物,那个时代被称为创世纪,所有生物都友好共处,追随在创世神的麾下。” 没错。莱维亚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这段历史对于接受过教育的人而言都算得上耳熟能详——就算是魔法学院,也要学这些最基本的知识的。 “在诸神的教义中,创世纪结束于创世神的分崩离析,而诸神从此诞生。命运女神是祂窥见命运的双眼,时间之神是祂拨弄时针的手指,生命之神是祂孕育万物的子宫……诸如此类。那段美好和平的年代从此被这个大陆抛在身后,迎来了混乱的丛林时代,直至神战爆发。”我的语句缓慢地、顺着书上目录的流逝说道,“现有的记载中,几乎没有人能说清那场神战发生了什么,只有结果显而易见:死去的神明被赢者分走柄权,而新的纪元来临了,那正是人类纪元之前的年代。” 莱维亚的两只手掌合拢,似乎准备随时鼓掌赞叹,但他此时仅仅拢掌看着,还在猜测我这段话的目的。 “那么——”我最后说道,“既然神明只是抽象的柄权的统领,并为此拥有了控制祂的神性的意志,而这些柄权呢,实际上也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毕竟祂们都来自于创世神。阿本德罗特先生,您熟读魔法史,想必也知晓我说的这些话吧?” “……什么?” “神明真的存在吗?”我的视线一点点扫过莱维亚面庞上的表情变化,“祂们在人类的历史中一直隐形,只有各类文学作品从侧面赞颂祂们的伟大。但事实上,祂们从未参与到这个世界的变程之中,就连那场所谓的神战,也是毫无踪迹可循的。人类信仰神明,这没错,魔法生物们也信仰神明,但是那些低智商的生物只是在依从生命的阶层,因此而崇拜那些高阶的神明,高智商的魔法生物,比如说精灵呢?他们大部分都贴近自然,但比起仰仗生命之神,他们更信仰自然这个意义本身。” 说到这里,莱维亚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化多次,让人捉摸不透这到底是真实的表现还是高超的演技(毕竟他的脸上几乎不会出现那么失去控制的表情),等到我话音落下,他只来得及叹了口气,露出“你怎么敢这么渎神”的神情。 “侦探先生您所说的,以我短浅的学识看来,恐怕无法理解。”他再次深深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以讨教就称不上了,我也无法给出您想要的答案。” 哦。我垂眸看了眼书脊上的烫金字,刻意继续说了下去。 “神明……当然,那些概念集合的柄权的确是存在的,但是,究竟是否当真有所谓诞生而统治祂们的意识,即便它只是一个令人迷惑的选题,但我仍然很好奇它的可能性。”我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讥笑,“为什么神明不能是人类自行创造出来的呢?”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一句话都不说,尽管在前几天里,他才是那个渎神言论说了最多的人。现在,那本《范尔冈地区的精灵变迁史》又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看来他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再主动提起什么话题了——顺带一提,他之前的好心情也相当不留情地跑走了,这也让我舒心多了。 我翻开书,翻回到了原本的那页,继续着毫无意义的阅读假象。 当然……我刚刚想到哪里了?莱维亚,启示会,那个名叫亚津的精灵混血……哦,其实我相当笃定我会在奎雅湖岸镇找到亚津,他大概还在寻找失物,于是那便成了一场找物品比赛:只有先于亚津找到那件物品时,这个躲藏得很好,甚至有很大概率躲藏在自己母亲的族群中的少年才会现身。好在他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尽管有魔法的天分,但却对自己生来就擅长的风魔法之外的魔法毫无头绪——非常幸运,精灵们并非善于寻找物品的种族,他们更依赖于直觉生活,却没有学会如何探寻蛛丝马迹的线索。 而莱维亚,他既是好用的帮手,也是一道不可控因素,最为麻烦的则是,以他的实力,想要桎梏住他未免实在困难……我的手指点了点书页,将书再次向下翻了一页。 现在这本书已经到了创世纪结束的那一章,创世神坠落,众神应运而生。 也许我应该去格什亚看一看。毫无关联,这样的念头兀然呈现在了我脑海里。去格什亚,那里或许可以为我解惑。 时间的指针横跨阿比利亚的土地,我望向窗外,在那框起来的一角,落日的余晖已经一言不语地苏醒了。 莱维亚仍然沉默,他出神地望向窗外,目光只在遥远的一点停留,那是距离尚且过远的范尔冈山脉的一隅。 第13章 旅途路漫漫(其二) 等到第二天早上,范尔冈山脉那庞大的身躯已经悄然而至,苍绿色、土褐色与雪白色在远处交织出一副初春的色调,那座未被人类侵蚀的高山就这样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我看着它,想起来了那些几百年前的历史。 对外战争么,那是一场突如其来席卷了全大陆的战争,人类毫不隐瞒他们的野心,试图成为这片大陆上除神明外最高的统治者。但统领战争的帝王不久后因病离世,那时人类的兵剑刚涌入下山的森林之中,无论是因为后来的内战纷乱,还是因为这座山之中的未知,此后都再无人类的军队闯入。我在此之前没有离开过曼第拉,却也从一些杂志上阅读过有关于范尔冈冒险队的故事,几乎是每一个成功从中脱身的冒险家都会感叹山中各种诡谲的魔法生物,它们大多都具有很高的攻击性,长期以来,有关于这座大山的探险便多出了一条忠告,即队伍中必须要有一位魔法师。而这辆列车上绝无仅有的大魔法师对那座山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羊皮纸,开始写写画画……我向他投去目光。探究莱维亚究竟有没有来过范尔冈的好奇心此刻没有什么必要,不如说,他现在的全部魅力都隐藏在未知下,因此我随意地把散发的思绪抛下,端详了一会儿那卷羊皮纸。 从我的视角看来,莱维亚写下的字体是上下颠倒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的阅读。为首的是几个魔法专用名词,魔咒学,魔咒拆解与古精灵语的结构……他抬起头,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莱维亚解释道:“我现在是阿莫里魔法学院的荣誉教授……虽然是荣誉,但有时间也要回去上几堂课的。嗯……所以我在写教案。” 我了然地点点头,“魔咒学?” “没错,比较枯燥的一堂理论课,所以我要想一些办法把它变得稍微易懂一点……不过我在阿莫里魔法学院实际上是全科教授,每年可能会上的课程都是不同的科目。”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但我并未说出口,对不算太熟的人说出这句略显夸奖的话语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思考了一会儿,再一次拿出了地图:我们下车的那一站图华镇紧挨着一条小溪,它在地图上并未能拥有名字,严格来说,它只是范尔冈山脉上的雪融化后形成的河水,沿着高度差一路汇向了奎雅湖。从图华镇到奎雅湖岸镇的路途也正是沿着这条河水而走,说实话,这卷用羊皮纸绘制的地图相当简陋,并且只有阿比利亚北部接壤范尔冈山脉的那一段地形地势,这是莱维亚带过来的地图,他声称此地图是一位曾加入过范尔冈冒险队的魔法师的遗物,因为上面标记有部分稀有的魔法材料的所在地,便被莱维亚购入,惊奇地在如今这样的场合派上用场。 而莱维亚还有空在书写教案的过程中抬头补充上一两句:“我还将那位魔法师的笔记一同买下了,曾经有过一次简单的阅读。似乎图华镇本身也不是一个很大的小镇,只不过那个地方距离范尔冈山脚的森林最近,也就因此成为了很多冒险者休整的根据地。希望我们避开了冒险热潮——有太多冒险者的话,大概今天晚上就得不到什么很好的休息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在他的话语结束后轻飘飘地跟上一句:“拉里尼家的庄园在小镇之外,同样毗邻奎雅湖,第一天看情况能不能收集到一些情报吧,不要打草惊蛇。” 蛇是哪位显而易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场双方都在暗处的捉迷藏游戏,为了将这场游戏坐实一些,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冒险家的服饰,将自己打扮成这些小镇里处处都很常见的冒险家,并且在莱维亚的建议下将这趟冒险的目标改为奎雅湖的水怪,这来源于去年12月的目击证明,有人称他在奎雅湖附近看到了露出水面上的触手,同月,还有其他人称他们在湖中见到了大块的阴影,总之,这个传言只限定于那一个月的期间内,并且没有得到过任何证明,以它为出发点会更方便于行动。 莱维亚的教案在早餐结束后便已经相当快速地书写完毕了。“其实不需要这些繁琐的事情,我也有信心将这些课讲好,只可惜魔法学院的规定如此,我作为一个普通的荣誉教授,可远没有改变这种政策的权利……”他说到这里,仍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我没有什么自吹自擂的意思在,不过,我想,说不定我可以有幸邀请到侦探您来旁听这节课,我自认为我为这趟课程选择的切入点相当有趣,大概会是您感兴趣的话题哦。” 我很有耐心地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既然如此,还请让我为你的课程保持有这份神秘感吧,以及,能旁听到大魔法师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授课,这理应也是我的荣幸。不过,如果你没有其他琐事需要继续忙碌的话,我就简单概述一下我们的计划吧。”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待着我接下来的话。 那么我也就不停歇地继续说道:“向镇里居民套话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至于你,这是我并不全然了解的领域,所以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假如我就这样让你寻找那件诅咒物品或者亚津的痕迹,你可以做到吗?” “有点困难。”但莱维亚没有把话语的否定说死,“前者的话,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再加上也有过教会或者拉里尼家聘来的魔法师搜索过,我能做到的大概也很有限。后者的话可以尝试一下,不过我需要一些亚津本人的物品,这种精确的搜寻魔法本质上和诅咒相似,这件物品最好是亚津的血液或者毛发,考虑到施法者是我,这件物品也可以酌情降低一些宽限……比如说,他的一件衣服。” 我思索了片刻,回应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这大概需要等我几天,总之,这几天我们分开行动,就请你留意一下这两者的动向了。” “当然,我的荣幸。”莱维亚说完轻轻点了点那份已经写完了的教案,“最好等一下在火车到达图华镇之前就先换上冒险者的衣服,我也无法保证让我的混淆魔法毫无瑕疵,一旦碰见有意之人,虽然我还有别的手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无言,只是点点头附和了他的话。窗外那座色彩斑驳的巨人扑涌而来。 春季是冰冷的危机逐渐褪去的过渡期,正如同莱维亚所说,这是冒险者们开始重振旗鼓的日子,大多数都还在为同伴或者装备而做准备,但无论如何,总有人会抱着想要大捞一笔的心态挤进这段竞争没有那么激烈的时期,现在,我和莱维亚也得算是其中之二了。 “范尔冈山脉冬季的危险不可估量。”换上了冒险者服饰的莱维亚说这句话时似乎都更有说服力了一些,“寒冷的气候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点。” 这些话我曾经在一本冒险者的自传中见过,比起小说类读物,它更像一篇科普指南,以他大半生的经验与听闻撰写而出。与南方诸国相比,曼第拉王国与阿比利亚共和国的冬季本就要更加漫长,而范尔冈山脉是这两国距离极寒之地的分隔线,高海拔与高纬度让这里的冬天异常寒冷,三月份,面向南方的山脉才刚开始回温复苏,雪融化后露出真容,而后面的山脉则会因为暖气流被遮挡,冬季将会一直持续到夏天到来,但对于冒险者而言,危险的不只是气温。对于人类及大部分魔法生物而言,春天都称得上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由此蔓延,似乎夏天才是生物最活跃的时刻,那么话又说回到了那些少部分的魔法生物:只是根据人类的记录,百分之九十多在低温环境下才会出现的魔法生物都曾被人发现其在范尔冈山脉的踪迹或身影,而这些被记录的魔法生物也大多都是一些很不好惹的种族,它们相当耐寒,体积很大,拥有着长厚的毛发或者硬甲,并在这种食物比较匮乏的环境中长居,强烈的领地意识会让它们主动攻击每一个闯入领域的陌生人,又换一种说法,可能人类也可以出现在他们的食谱上……自从无数冒险者丧命于冬季的范尔冈山脉,冬季禁山令似乎就成为了冒险者之间约定俗成的禁令。 说实话,冒险者的衣服相当粗糙,可能是考虑到安全与减轻负荷的缘故,以至于最终的布料选择要么极为昂贵,要么便十分粗糙,我说话时还在扯着这件衣服的领口。莱维亚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不适了,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些衣服和他的面貌与气质不符,即便如此,他看上去还是像一位学究,颇有兴致地等待着我的回复。 “请放心。”我这么说道,“我们可能未必有机会进到山里。” “有备无患啦。”莱维亚眯了眯眼,他的北山地语切换成了曼第拉北部瑞恩区的口音,“这样听起来应该更像个普通冒险者吧?” 倘若是与他此前标准的阿莫里官方口音对比,那听起来的确要更贴近这身衣服一些。我沉吟片刻,也换成了和他一样的口音,而莱维亚闻言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当然,作为一名年轻的议员,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得住气。比如说,莱维亚的身世在曼第拉从来都不是什么隐瞒过的事,即便贵族会因此而瞧不起他,莱维亚自己也从未抛弃过这段过往,来自于瑞恩区的阿本德罗特家庭,昔日的阿本德罗特军官尚且还是会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名人,然而时至今日,阿本德罗特这个姓氏便只剩下了一个败光了所有家产的醉鬼和他的子女们,莱维亚则是其中之一,就像他从未摒弃过自己的过往那样,他还仍然以自己的这个姓氏为荣。 一段真实的故事永远都是最好的包裹住他自身的屏障,就好像现在在阿莫里,去学校里随便找一个小孩子出来,都能说得出莱维亚的身世故事,他从不掩盖这些过去,经常性地在报纸的采访中提起,如同叶藏于林,我好奇他在其中所隐藏的纹路的模样,莱维亚也就摘下旁边其他树的叶子继续盖在上面。这个脾气很好很绅士的人才永远是最难以捉摸透的人物。 因此我和他都只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在茫然的绿色尽头,与山脉交织的地平线中央,出现了一点灰褐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范尔冈冒险者们的基地,坐落在山脚处的图华镇。 第14章 旅途路漫漫(其三) 范尔冈地区的温度与阿莫里、塞尔斯法利亚截然不同,三月初的山脚和阿莫里初冬的气温相似,唯一的不同在于,阿莫里临近海边,冬日的海风很大,而图华镇的寒冷相比之下要温和一些。火车停靠在图华镇的火车站时已经临近傍晚,现在的范尔冈地图天黑得还很早,下午三四点钟时,日照所带来的温度已经逐渐褪去,以我和莱维亚身上所穿的冒险者服饰而言,御寒的效果总归还是要比此前自己的衣服要好一些。 现在这个季节,图华镇的人并不算少——有些固定队伍的冒险者们在大部分时间都会停留在山脚下的城镇,只有冬季最寒冷的季节才会去到大城市里,将他们一年的收获兑换成流通的金钱。我和莱维亚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这位显眼的金发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混淆魔法覆盖了全身,此刻正悠然自得地望着那座白皑的巨人。 “其实我还挺想去山里看一看的,毕竟有些稀有材料的存在实在是诱人。”莱维亚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可惜,时间紧任务重。我们找一家看起来人多一些的旅馆下榻吧?” 我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表以赞同。 长时间的夜晚对于冒险者们而言偶尔也是狂欢与闲聊的最佳时间,讲着很粗鲁的话,一杯又一杯地续上啤酒,第二天又不会上山,于是喝得烂醉瘫满一地,我的确对于这些醉鬼颇有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最佳套问消息的时候。 图华镇本身便不大,大部分的原住民都赚的是冒险者的钱,于是这个小镇里,酒馆、旅店竟然已经占满了一条街。我们最终选择的是其中看上去环境要稍微好一些的一家旅馆,一楼是酒吧,看上去似乎有不少冒险者正居住于此。 我仍然还是用着我的名字,林恩·奥斯图姆,而莱维亚的名字实在是太过于张扬,他便给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利维·班罗特。 好在现在还不是冒险者的旺季,旅馆没有住客爆满,我们还得以收获两个单人间,以及一段安全的、可以保持住个人秘密与神秘感的距离与空间,并且预定了明早前往奎雅湖岸镇的马车。 旅馆的老板,同时也是一楼酒馆的老板,对此只是惊奇地问道:“很少有冒险者会直接去奎雅湖岸镇那边的,那儿可比我们这里还要偏僻,距离上山的路也要更远一些。你们去那里是有什么事吗?” 化名为利维·班罗特的男人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听说那里有水怪,想过去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看到啦。反正现在这会儿想要上山还早嘛!” “也是,等到山雪融化,起码还得再过一个月吧。”老板就擦着杯子点了点头,“你们要喝点儿什么吗?” 于是莱维亚点了一杯北部地区的特色黑麦啤酒,我只是要了杯低度数的普通啤酒——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被酒精麻痹了思考的感觉,喝了酒之后会让肢体失去平衡感,这也会让我颇有些失去掌控,但显然,什么都不喝便突兀了点。 比起我,似乎莱维亚对于套话要更加熟络一些:他总是会以一种令大部分人都有好感的态度与有距离感的亲近接近,说的话也恰到好处。而我虽然是一名侦探,但在这一方面的确并不擅长,或者说,这样的伪装的确做得出来,但我大部分时间都懒得披上那层伪装。似乎冷漠一些的性格与直接一些的话语偶尔也会造出威慑力,但是在更多情况下,有一部分人都会听不懂人话,这便是怎样的态度都无法套出来回答了。 我全然不知莱维亚此刻到底是以怎样的容貌面对这些图华镇的居民和冒险者们的,莱维亚的魔法仍然绕过了我,因此在我的视角看来,他仍然还是原本的模样,本来便柔和的五官配上他此时为了凸显出温和无害气质的表情,似乎看上去更加无辜了。 ……等到我将这杯啤酒喝到一半时,莱维亚便已经和周围的人(不只是老板,就连坐在旁边的冒险者也成功被他卷入了这场愉悦的聊天之中了)从最近的天气聊到了最近几年魔法材料的交易,没错,多亏了他本身投了反对一票的《魔法生物及其制品的管制决定》法案被驳回,这些冒险者们的收入才没有更进一步的被压榨:实话说,当付出它可能会收获的生命危险远超它的价值时,自然不会再有冒险者这一职业的存在——因此,说到底,当初提出这一议案的议员是脑袋被壶腹人马踢了吗?这种损害所有人以及国家本身的议案竟然也能获得支持,由此可见,某些人为了打压魔法相关人员的存在已经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本就没有多少的脑子都用在了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上。 我一口饮尽了啤酒——不能指望这种地方的酒能好到哪里去,起码它喝起来倒是掺了不少水——而莱维亚此时已经相当自然地从刚刚的话题过渡到了精灵,他的演技很好,在提及一些与精灵有关的魔法制品时才装出后知后觉的模样,讪讪一笑:“这么说来,下个月能在这附近找到精灵的踪迹吗?我这次来就是想要找一些精灵制作的武器。” 他旁边那位棕卷发、身材魁梧的冒险者摇了摇头,听刚刚的谈话里,他似乎叫作杰伊,说话时有很浓重的瑞恩口音,也许这正是他能很快和有着同样口音的莱维亚熟络起来的原因。 “这可太看运气啦!”杰伊拍了拍莱维亚的后背,“兄弟,像我这种当了十几年的资深冒险者都只能勉强看过精灵们的一个背影……之前的经历让精灵们警惕得不行了。要我看,说不定你去碰碰那个水怪都比遇见精灵的可能性要高!哦对了,话又说回来,我刚刚就想问你了,那个水怪又是什么?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莱维亚失望地点了点头。 “唉,好吧……那个水怪我也只是听说的传闻,具体是什么嘛,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想着万一能发现什么了,以后说不定什么也不用愁了。” 杰伊发出的笑声和他的身形一样粗犷,他和莱维亚干了一杯,将啤酒的泡沫喝得沾满了他的络腮胡子,粗鲁地打了个嗝,才把他那根本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讲出了口。 “被水怪拖进湖里也是下辈子什么都不用愁了,小兄弟,这就是当冒险者的座右铭,不能太贪,还有,关键时候要比你的同伴跑得更快一点!” 我注意到了杰伊望向我这里的目光,但我只是平淡地回望过去,一点表情都不带,直到杰伊本人颇觉无趣地率先移开了目光。 “请放心吧,杰伊。”莱维亚温和的笑了笑,正好让杰伊无处可放的视线放回到了他的身上,“论体能,大概我和我的这位朋友都半斤八两,不过我相信,命运女神一定会眷顾我们这次的旅程。” 这个冒险者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噢,好吧。利维,这么说起来,你们这支冒险队伍只有两个人吗?等到真要上山的时候,这样单薄的人数可相当危险啊。” 有关于这部分的故事我们从未编造过,然而莱维亚本身便是一位擅长讲故事,也擅长编造故事的朋友,苦恼顺着他的话语流落下来一丝后,这样的故事便已经成型:“没办法呀,临到出发前,我们的另一个队友家里出了一些事,总归是与家人相见更重要一点,所以我们打算等这里的冒险者人多一点时,再招募一些伙伴——当然啦,让我们加入进去也可以。”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杰伊嘟囔出来了一句难得有文化的词,“这儿的冒险者可什么人都有,那些南方佬尤其看不起人……总之,小兄弟,找人的时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或者到时候来找我,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离开这儿!” 他一边说一边锤了锤自己的胸脯。我推开了椅子,想到,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也没什么用处了。 莱维亚的声音逐渐落在了楼梯后:“……嗯,我朋友休息得比较早,他是脑力劳动嘛!” 我和莱维亚的房间依然是相邻在一起的,而我的房间要更靠近楼梯,大门敞开,一直等到了几分钟后莱维亚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径直走了进来,丝毫没有这不是他房间的不适应感。 “下次抛下我走之前,希望侦探您也能拉一把我。”这听上去好像是他在诉苦,“唉,这里的朋友未免过于热情,就算我拿出来了明天一早要出发去奎雅湖岸镇的缘由在,也不轻易放我走,希望下一个地点的人们也能同样热情地把他们所知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在调侃他“似乎乐在其中”与认为“虽然热情却也无知”之间,我想了想,先走到旁边关上了门。 隔墙有耳,但有莱维亚在,倒也没有什么人能做到超出他的魔法范围而偷听到什么内容。 “精灵的踪迹,和我预想中的一样,现在他们相当避世,以人类的身份,想要在这片山脉中找到他们还是太过于困难。”我慢条斯理地说着,这间房间实在是太小,莱维亚占用了仅有的一个椅子,我便只好坐在了床边,“不过精灵对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必要的,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条找到亚津的捷径而已,既然这条捷径只能靠运气去走,那么就先舍弃掉它吧。” 莱维亚耸了耸肩。 “我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啦,侦探先生。顺带一提,我在上来之前又问了些有关于奎雅湖岸镇的事情,似乎那里的人对于外来者并不算很欢迎,因此我们接下来的时间必须要小心行事了。” 时间,还有时之教会。 图华镇只有时之教会的小教堂,但是这里还有冒险者协会,有些来自于大陆各地、不同教会的人员,但是奎雅湖岸镇却真正的只有时之教会的信仰可以参与其中,而时间,众所周知,是世界上最喜欢放任不管的存在。 好在,无论是我还是莱维亚,似乎都是信仰很灵活的人。 在这个神明真正存在的世界,似乎随便的一个举动都会涉及到“渎神”,当然,仅对于那些虔诚的信仰者。我不信仰任何一位神明,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我自己一些,而莱维亚呢,他不信仰命运女神,似乎也没有信仰其他神明的缘由,他的生命是由他自己拯救的,而不是其他神明的指引将他引到此处,那么对于两位无信仰者而言,偶尔装作信仰一位其他神明,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 “假扮时间的信仰者可能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我斟酌地说道,“首先,时之教会可能完全不知道亚津的事情,拉里尼案对于他们而言可能只是卷宗上的一起悬案。” 莱维亚轻轻地翘着二郎腿,两臂抱胸,若有所思,此时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正在听。 “其次,奎雅湖岸镇居民的排外基本上不会是因为信仰而导致的问题。但是时间信仰者这一身份可以在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时向教会求助。” 尽管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能威胁到莱维亚,但他还是继续点了点头。 “最后,”我眯了眯眼,一个猜测在脑中的天平中悬浮不定,“……为我的猜测保有一些神秘感吧,假设猜测正确,说不定我会在奎雅湖岸镇的第一夜就告诉你答案。” ……这下轮到莱维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侦探先生,将话说到一半来吊人胃口也是您的乐趣之一吗?” 显而易见,我并没有闲到那个地步,不过思考了几秒钟后我还是点了点头,如此贴切地映照上莱维亚刚刚的控诉。最终,我只是露出了一个很刻意的笑容,做出送客的姿势。 “当然,恭喜你认识到了这一点,班罗特先生。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的房间里,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吧。” “我给十分。”他最后鼓了鼓掌,“为您刚刚不自觉露出的冷幽默。” 说到最后,他才站起身来,并交给了我一枚戒指。 “等到必要的时候,您自然知道它会有什么用处。”莱维亚也学着我吊人胃口的模式眨了眨眼,“祝您有个好梦,侦探先生!希望我明天可以得到您的全部解答。” 我最后看向那枚戒指:它刚好可以戴在我的食指上,大概是金做的环形没有铭刻任何字迹,然而其中镶嵌的宝石,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的颜色正和莱维亚的双眸一样,仿佛在其中荡起了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