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深渊》 第1章 玫瑰序幕 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尘埃在空气中漂浮。 顾影深躺在房间正中央,感受着生命正从腕间那道蜿蜒的伤口缓缓流逝,渗入身下那幅用鲜血与颜料共同绘就的巨作。 猩红与暗红交织成一朵怒放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得淋漓尽致,浓稠的色彩在地面上蔓延,焕发出一种诡异而蓬勃的生命力。而他苍白的身躯恰好在花心,成了这幅画作最后的核心。 寒意从四肢弥蔓延开,逐渐涌向心脏。意识变得模糊,然而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却在此刻异常清晰。 "顾影深的家属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您家孩子的情况,我们评估为严重的ASPD,建议尽快进行系统性干预治疗。" 接着是一个带着厌弃的声音:"还治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清吗?没用的!他就是个怪物,放弃吧!" 然后,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切入,驱散了先前的阴霾:"你好,顾影深。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慕昭。" 回忆里,他自己的声音冰冷而抗拒:"我不需要医生。" 时光流转,在无数次这样的对话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回答:"你在坚持什么,为什么还不放弃......我?" 他得到的回答,是慕昭带着笑意说出的:"我相信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画面再次切换,慕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致,甚至有些朋友间的随意:"国内X大邀请我去开设犯罪心理学课程,我想带你一起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助教?” 他记得自己当时没有立刻回应。 慕昭的声音带着调侃,继续道:"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住?那我让学院给你在的宿舍安排一个室友。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给你找个,根正苗红的?还是,阳光开朗的?" 最后的记忆,被一声清晰的开门声定格。 在那扇门后,逆着走廊的光,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不是存在于回忆,而是如同穿透了时空,真切地出现在他逐渐黑暗的视野里。 那个身影挺拔,带着特有的清朗气息,声音如同破开阴霾的光: "你好,我是尹钦。" 是幻觉吗?还是濒死前的馈赠? 顾影深已经无法分辨。在那缕想象中的光芒笼罩下,他最后一点意识终于消散殆尽。 他蜷缩抱着自己,躺在用生命绘制的血色玫瑰中央,如同真正的花心。体温与心跳一同归于冰冷与寂静。 第2章 迟到的情书 那一声“咔哒”的开门声,仿佛还在空旷的、弥漫着血腥与颜料气味的死亡空间里回荡,却又与现实中的另一扇门重合。 “咔哒。” 尹钦推开了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办公室里,除了面色凝重的局长,还坐着两位身着便装,但气质干练沉稳的陌生人。他们的目光在尹钦进门的瞬间便聚焦在他身上。 尹钦站定,清晰而平稳地开口:“你好,我是尹钦。”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站起身,点了点头,回应道:“尹钦同志,你好。”他示意尹钦在对面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我们来自相关部门。这次冒昧前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个人——顾影深。” 听到这个名字,尹钦的心脏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 工作人员继续道:“根据我们的资料记录,顾影深先生最初是在你们局里担任特别顾问,凭借其独特的洞察力协助破获了多起棘手案件。后来……他接受了更为危险的任务,成为我们的一名线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官方的赞许,“他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极具价值的关键信息,表现非常出色。” 尹钦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细密的蛛网,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缓缓收紧。他维持着冷静,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工作人员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程式化的遗憾:“我们非常感激顾影深同志所做的贡献和付出。但是,很遗憾地通知你,他在几天前的一次秘密行动中,不幸……牺牲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尹钦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耳边有短暂的嗡鸣。牺牲? 工作人员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或者说,他们见惯了各种反应,只是依照程序继续说道:“我们无法联系到他的任何直系亲属。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遗嘱里,他指定了你作为他的紧急联系人和部分遗产的处理人。” 工作人员的目光带着探究,但尽量显得温和,“所以,我们需要向你核实一下,请问……你和顾影深先生,具体是什么关系?”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局长的目光带着担忧落在尹钦身上。 尹钦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所有情绪。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位工作人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是我爱人。” 这句话落下,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工作人员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态度,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而尹钦,则仿佛在这句宣告中,再次感受到了那日推开宿舍门时,逆光站立的青年带来的,短暂却刻骨的温暖,与此刻深入骨髓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的爱人,那个被世界视为怪物,却在他面前展露过不同的人,最终给他带来的是这封混合着官方通知与私人遗嘱的、迟到的死亡情书。 工作人员后续的交代,尹钦听得有些模糊,只捕捉到“程序”、“交接”、“感谢理解”之类的字眼。他只是机械地点头,所有感官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工作人员离开后,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尹钦,特调组里最近没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你手底下那几个小子也都能独当一面了,是时候给他们多点机会。我给你批假,多久都行,把事情处理好……安心休息。” 尹钦没有立刻休假。他像一头沉默的困兽,依旧按时出现在市局,处理着必要的事务,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组员们不敢轻易靠近。他在等,等一个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碾碎的证据。 几天后,顾影深的遗物到了。只有一个不大的纸箱,轻飘飘的,甚至比不上尹钦自己办公室里堆放的文件资料有分量。他抱着那个纸箱,感觉不到丝毫实感,仿佛里面装的是空气,是幻影。 天色沉得厉害,乌云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尹钦抱着纸箱回到他和顾影深曾经短暂共同居住过的家——后来,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开灯,席地而坐,将纸箱放在面前,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窗外的灯光隐约照进来,勉强勾勒出纸箱的轮廓。他伸出手,缓慢地、几乎是虔诚地,打开了纸箱的封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深色木质骨灰盒。做工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尹钦的呼吸一滞。他知道,他的顾影深,那个曾经鲜活、冰冷、偏执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脆弱的爱人,如今就在这个小小的、冰冷的盒子里。 一直强撑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甚至没有去查看箱子里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只是颤抖着双手,将那个小木盒紧紧地、用力地抱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永恒的冰冷。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大哭。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上一次这样失控地流泪,或许还是发现顾影深不告而别,彻底消失的那天。 泪水模糊了视线,浸湿了木盒的表面。他抱着盒子,哭到几乎脱力,脸颊紧紧贴着那粗糙的木纹。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盒背面时,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异常的凹凸感。那不是木料天然的纹理,更像是……刻痕。 他猛地一怔,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将木盒翻转过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他依稀辨认出,在木盒的背面,被人用某种尖锐的器物,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字。 他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我尝试爱你一万次,都失败了。这或许是我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明。 刹那间,窗外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外面的灯光在大雨中变得模糊,无法再透过窗户进来。 尹钦抱着刻有这行字的木盒,蜷缩在昏暗客厅的地板上,在暴雨声中,再次被无边的痛苦和寂静吞没。 第3章 渡向彼岸的航班 假期像一滩停滞的死水,尹钦在其中沉浮。在最初的崩溃过去后,留下的是一种被抽空了的麻木,以及一种缓慢滋长、无法按捺的渴望——他想知道,在顾影深不告而别,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行刻在骨灰盒上的字,像一道冰冷的火焰,日夜灼烧着他。 这证明这什么,是顾影深最终承认了“爱”的存在,还是证明了连“爱”都无法拯救他?尹钦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被诊断为ASPD、被亲人视为怪物、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顾影深,或许……真的曾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爱过他。 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最终被那冰冷的病症吞噬,这也成了尹钦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想要了解更多;想要了解顾影深的全部;了解他离开后的每一个日夜;了解他最终走向死亡的真相。 官方的工作人员只提及“牺牲”,细节涉及线人保密原则,他不能,也不会过度追问。 这时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慕昭。 那位将顾影深带到X大,引荐他成为助教的犯罪心理学教授。顾影深说过慕昭是自己的医生,慕昭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顾影深的过去,关于他的病情,甚至关于……他的死亡。 尹钦站起身,在这个曾经短暂承载过两人共同记忆,如今却空荡得只剩下回音的房子里翻找。顾影深的东西少得可怜,但他记得顾影深有一个旧笔记本,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终于在书架最底层,他找到了那本蒙尘的硬壳笔记本,扉页里夹着一张素白的名片,只有名字和一串电子邮箱地址:慕昭。 没有头衔,没有机构,简洁得像他本人一样。 尹钦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他斟酌了许久,才敲下了一封邮件。他极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与克制。 主题:关于顾影深 慕教授,您好: 冒昧打扰。我是尹钦,曾在X大上过您的课,也是顾影深后来的室友。 写这封信,是怀着沉痛的心情告知您一个或许您尚未知悉的消息:顾影深已于日前不幸离世。近日整理旧物,思及过往,心中怅惘难平。我深知他经历特殊,与您亦师亦友,情谊非比寻常。因此冒昧恳求,若您方便,能否告知一些关于他的、我所不知道的往事? 我并无意探听**,只是……很想更了解他一些。任何您愿意分享的关于他的片段,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 盼复。 尹钦 敬上 邮件发出后,尹钦并未期待能立刻得到回复。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几乎已经做好了石沉大海,或是收到一封官方慰问信的准备。 他在无尽的等待和追溯中,试图拼凑出爱人完整的轮廓和最终的真相。 然而,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他的邮箱便提示收到了新邮件。发件人正是慕昭。尹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点开邮件,内容比他预想的要直接。 尹先生,你好。 谢谢你的告知。影深的事情,我在第一时间便已收到通知。我不仅是他在X大的介绍人,更是他多年的主治医生,并且,在法律文件上,算是他的监护人。 这短短的几行字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尹钦的认知。主治医生?监护人?他从未听顾影深详细提起过。 邮件下文写道: 对于他的离去,我同样感到非常遗憾和痛心。我理解你想要了解更多的心情。影深他……情况特殊,他的很多过去,以及他离开X大之后的大部分物品,都保存在我国外居所的旧居里。电话或邮件难以尽述。 如果你真的决心要探寻,我邀请你来我这里一趟。地址如下:[附上一个位于欧洲某国的详细地址]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他更多的生活痕迹,或许能解答你的一些疑问。请随时告知我你的行程安排。 慕昭 邮件到此为止,没有过多的寒暄与安慰,却提供了一条清晰得近乎冷酷的路径——想要触碰顾影深的过去,就必须亲自走向他曾生活过的、极其遥远的地方,同时面对那位深不可测的“监护人”。 浑浑噩噩的日子似乎被这封邮件划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明确的目标出现了,像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灯塔,尽管光芒冰冷,却指引着方向。 他想知道。 想知道顾影深是如何在诊断书和“怪物”的标签下挣扎着试图爱他,哪怕失败了上万次。 想知道那所谓“牺牲”的真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想知道慕昭口中那“特殊”的情况,究竟是何面貌。 更想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尹钦没有犹豫太久。他拿起手机,开始查询最近一趟飞往那个国家的航班。 他简单地回复了慕昭: “慕教授,感谢您的邀请。我将尽快抵达。行程确定后告知您。尹钦。”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仿佛感到怀中那冰冷木盒的刻痕,隔着衣物,微微发烫。 追寻真相的旅程,也是走向爱人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朝圣。无论那尽头是更深的绝望,还是最终的和解,他都必须去。 第4章 画师的线索 身处异国他乡的尹钦,在一间充满书卷气息且简约的客厅里,见到了慕昭。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疲惫,没有过多的寒暄。 慕昭请尹钦坐下,直接切入了主题。他的叙述平稳、清晰,像在做一个病例分析。 “影深的情况,很特殊,也很……极端。”慕昭的声音低沉,“他是临床上非常典型的严重ASPD患者,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这意味着,他的大脑构造天生就难以理解和共情他人的情感,道德感、愧疚感,这些对常人而言自然而然的东西,对他来说是空白,或者说,是需要靠理智去模仿和学习的东西。” 尹钦静静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些外人口中的“怪物”,第一次被如此冷静、专业地定义。 “我是他很多年的主治医生,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慕昭继续道,目光似乎透过尹钦,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带他回国,进入X大,是治疗的一部分。我希望全新的环境,相对简单的人际关系,或许能……带来一丝转机。他选择留下做画像师,期间也一直与我保持联系,定期汇报他的状态。” 慕昭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很聪明,聪明到足以模仿出‘好转’的迹象。他甚至骗过了我。后来他离开,去做了线人……我以为他找到了某种与这个世界共存,甚至贡献价值的方式。我以为……那或许是一条扭曲的出路。” 他的语气在这里停顿,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直到前段时间,我收到他最后一封邮件。”慕昭的视线聚焦回尹钦脸上,带着沉重的感觉,“他说,他正在创作一幅作品,将会是他人生中最满意的作品。我当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我再联系他,已经晚了。不久后,就收到了官方的通知。”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风声。 慕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却带着劝阻:“尹钦,事情已经发生了。影深选择了他的结局。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或许只是徒增痛苦。既然他已经走了,你又何必执着。” 尹钦抬起头,眼底是连日来积聚的红血丝和不容动摇的坚定:“所以,您知道他最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对吗?” 慕昭凝视了他片刻,似乎在评估他承受的底线。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没有立刻递给尹钦,而是最后确认道:“我不建议你看。” “我要看。”尹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任何犹豫。 慕昭不再劝阻,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了尹钦面前。 尹钦接过。 照片上的场景,就是他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真正描绘出的图景——那个空旷的水泥房间,地面上,是用浓稠的、暗红与艳红交织的颜料与鲜血,泼洒、绘制出的巨大玫瑰,花瓣恣意伸展,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濒死的妖艳。而顾影深,就躺在那玫瑰的正中心,身形苍白、瘦削,像是被巨大的花朵吞噬,又像是他自身化作了最终的花蕊。他的姿态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视觉的冲击远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来得猛烈和残酷。那不是官方报告上冰冷的“牺牲”二字,而是顾影深用最极致的方式,为自己人生画上的句号。 尹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照片里。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呼吸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被巨大的悲恸冲撞得支离破碎。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他那无法被常理解读的爱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作品”。 那张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尹钦的视网膜上,将那个血腥、艳丽又无比宁静的画面死死烙印在他的意识里。他僵在原地,仿佛连呼吸的功能都已丧失,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朵吞噬了他爱人的、巨大的血色玫瑰。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绷的肩膀上。 “尹钦。”慕昭的声音将他从那片凝固的恐怖中拉了回来,“别陷进去。那不是他希望你看到的全部,更不应该是你记住他的唯一方式。” 尹钦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视线却依旧有些涣散。他艰难地将照片倒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影像。 慕昭看着他逐渐找回焦距的眼神,才继续平静地说道:“他选择去做线人之后的具体经历,牵涉到他所渗透的那个灰色世界,为了安全起见,他对我透露得也很有限。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 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材质特殊,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加密的联系方式,没有任何头衔。“如果你想了解他那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或许导致了最终……你可以回去之后,试着联系这个人。” 尹钦接过名片,感觉像握住了一把开启未知危险的钥匙。 “联系时,”慕昭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谨慎的提醒,“你可以提一下‘画师’。这是影深的代号。不过——”他话锋微转,带着明确的保留,“我必须事先说明,我与这个人的交集也仅限于影深,我并不清楚,也无法保证对方是否会愿意见你,或者能告诉你多少。这条线有一定风险,你需要自己权衡。” “另外,”慕昭指了指客厅旁一条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影深之前住那个房间,他的东西大部分都还在里面,我没有动过。你可以进去看看,有什么你想留作纪念的,可以直接带走。” 尹钦望向那扇门,脚步有些迟疑。那里封存着顾影深在此地生活的痕迹,是他所不了解的、爱人的另一段过去。 慕昭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温和地建议:“如果不知道从何选起……我建议你可以把床上那只小熊布偶带走。” 尹钦蓦然抬头。小熊布偶?这与他认知中那个冰冷、孤僻、最终以血作画的顾影深,实在相差太远。 慕昭解释道:“那是在他小时候,我刚接手他时送给他的,这是他自己挑的。很意外吧?他一直留着,辗转各地,都带在身边。偶尔……我能看到他无意识地将它抓在手里。那大概是他唯一允许自己表现出来的,一点点对‘依赖’的模拟,或者说,是他潜意识里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一种……慰藉。” 尹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发疼。他无法想象顾影深那样的人,会在一只小熊布偶身上寻找慰藉,哪怕只是无意识的。 他对着慕昭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您,慕教授。”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手握上门把时,他停顿了一瞬,仿佛需要积蓄勇气,才轻轻拧动,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洁,几乎不像有人长住过。而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张铺着灰色床单的床上——一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深棕色的小熊布偶,安静地靠在枕头边,黑色的玻璃珠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却仿佛承载了顾影深无人知晓的、所有的脆弱瞬间。 尹钦走过去,极其缓慢地、郑重地将那只小熊拿了起来,轻轻抱在怀里。布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顾影深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他抱紧了小熊,如同抱紧了那个他永远无法真正完全理解,却用生命爱过他的、复杂而痛苦的灵魂,在这个异国的房间里,久久伫立。 而那张写着神秘联系人信息的名片,则静静地躺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伴随着“画师”这个代号和慕昭不确定的警告,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第5章 永恒的冰冷戒指 回国后,尹钦没有多想就拨通了那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响了几声后,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些许被打扰的疑惑:“哪位?” 尹钦表明自己想了解关于“画师”的一些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随后,对方报出了一个市中心顶级商务区的地址,语气简洁,不带任何情绪:“明天上午十点。” 第二天,尹钦准时抵达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写字楼。这里是一家在金融界声名显赫的大型集团总部,业务触角遍布多个领域。尹钦出身金融世家,对这里并不陌生,但他从未想过,追寻顾影深踪迹的线头,会引向这个地方。 他刚走进一楼大厅,一个身影便迎了上来。那是一个穿着剪裁极致合体、面料昂贵的深色西装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得几乎带有攻击性,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锐利。男人目光精准地落在尹钦身上,直接开口,声音与电话里无异:“昨天打电话来找画师的?” “嗯。”尹钦点头。 男人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尹钦走向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开后,是更为静谧奢华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双开门,门后是视野极佳、装修风格冷硬现代的CEO办公室。 双方在宽大的会客区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你跟画师,什么关系?”男人没有绕圈子,直接发问,眼神审视着尹钦。 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避,清晰地回答:“他是我的爱人。”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男人的预期。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牵起一丝带着复杂意味的苦笑,低声感叹了一句:“原来他还有爱人……” 这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唏嘘。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首先说明,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不是我的,是属于‘设计师’的。设计师和画师……他们关系很好。” 他提到“设计师”时,眼神有细微的波动,“但前段时间,设计师失踪了,紧接着,画师就死了。我在设计师失踪的地方找不到任何线索,在没亲眼见到尸体之前,我不会确认他的死亡。” 尹钦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话语里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肯放弃的执念。 男人继续道:“我对画师本人并不算熟悉,恐怕无法回答你太多关于他的问题。但是,在整理设计师留下的东西里,有一个文件袋,他特意标注了,是关于画师的。” 他说着,从身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略显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尹钦面前,“出于尊重,我没有拆开过,里面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今天约你来,就是把这个交给你。” 尹钦看着那个文件袋,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深吸一口气,道了声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设计手稿。 他一张张翻看,全是戒指的设计图,款式各异,有的简洁现代,有的繁复古典,风格跨度很大。但所有的设计都有一个共同的、不容忽视的核心元素——图纸旁边都清晰地标注着,需要镶嵌碎钻,并且所有设计的钻石总重量,都被严格限定在大约2克左右。 男人倾身过来,目光扫过那些手稿,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带着苦涩的了然:“这是设计师给画师的设计稿……看起来,是为你们设计的对戒?”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询问。 尹钦却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不是对戒。” 所有的设计都只有一枚,孤品。 男人闻言,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什么,瞳孔微缩,他猛地抬头看向尹钦,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画师……是不是给你留了骨灰?” 尹钦一怔,下意识回答:“是……” 男人靠回沙发背,像是解开了某个谜题,又像是被某种极致的情感震撼,他喃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80公斤左右的成年人,火化后的骨灰,大约可以提取制作成 2.3克 左右的钻石……” 他顿了顿,看向尹钦的眼神复杂难辨,“画师可真是……个疯子。” 说完这句,男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目光投向窗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落寞低语:“画师那么冷漠的人……都给爱人留了骨灰……你呢……”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重的寂静。 尹钦低头看着手中那一张张戒指设计图,指尖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了顾影深那“失败了一万次的爱”,最终是以怎样一种惊世骇俗、偏执到极致的方式,试图达成永恒的结合。 不是对戒,是独属于他尹钦的戒指。戒托上承载的,是那2克左右的、由爱人血肉与骨骼化作的、冰冷的永恒。 震惊、心痛、以及被如此极端而绝望地爱着的震撼,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攥着那些图纸,在CEO办公室这片奢华而冰冷的空间里,失去了所有语言。 办公室内弥漫的沉默,厚重得几乎能压垮呼吸。尹钦率先动了,他将散落在桌面上的设计手稿,一张一张,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收拢起来,叠放整齐,仿佛在整理顾影深破碎的、未曾说出口的遗愿。 他站起身,看向那个同样被沉重往事包裹的男人,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谢谢。” 男人只是微微颔首,眼神依旧落在虚空处,没有回应。 尹钦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设计师……如果后续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或者有我能出力的地方,请尽管联系我。” 这不仅是出于礼节,更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他们都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一个确认死亡,一个生死不明。 男人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按下内线电话,简短吩咐:“送客。” 尹钦在助理的引领下,沉默地离开了这间位于顶层的办公室。手中那叠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重若千钧。 回去的路上,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将爱人的骨灰制成戒指……这太过疯狂,是常人无法理解,甚至会觉得悚然的念头。挣扎、痛苦、茫然……最终都在一个清晰的念头前平息——这是顾影深的选择,是他用生命和死亡描绘的、最后的请求。他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尹钦没有去找任何知名的珠宝匠人。他动用了家里的人脉和资源,联系了拥有最精密设备和特殊工艺的实验室,并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要求——他需要亲自参与核心环节,尤其是,将那份特殊的“材料”融入戒托的过程。 他最终从那一叠设计稿中,选择了一款样式最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流畅的弧线戒圈,戒圈的内壁预留了镶嵌的位置。他不要显眼的钻石光芒,他只要那份独一无二的、沉默的陪伴。 在实验室严格调控的无尘工作室里,尹钦穿上防护服,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亲手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当他看着那取自小木盒中的、细微的、灰白色的骨灰,在高温与压力的作用下,与特殊的晶体材料缓缓结合,最终在戒圈内壁成型,形成一圈细密、内敛、几乎看不见,只有触碰和极近观察才能察觉的微光带时,他的指尖在颤抖,心脏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的悲恸。 他亲手打磨、抛光,每一个步骤都极尽专注。当那枚指环最终完成,触手微凉,内壁那圈特殊的“钻石”带着顾影深存在的最后痕迹,安静地躺在他掌心时,尹钦缓缓将其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尺寸恰到好处。 戒指紧贴着皮肤,传来一种永恒的、冰冷的温度。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素圈戒指,窗外阳光落在上面,内壁那圈由骨灰化作的微小微粒,极其内敛地反射出一点星芒。 尹钦轻轻转动了一下戒指,低声自语;“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第6章 玫瑰烙印 回到市局后,尹钦将自己投入了繁重的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试图填满每一寸可能滋生回忆的空隙。局长看着他明显消瘦却强撑平静的模样,眼中的担忧从未散去。在副局长的建议下,尹钦去指定的心理医生那里做了全面的心理评估。评估报告显示,他存在创伤后应激反应,但认知清晰,情绪稳定在可控范围内,结论是“可以正常工作”。 这个结论像一张通行证,让尹钦得以继续留在岗位上,也让局长暂时按下了心中的忧虑。日子仿佛被拉回看似正常的轨道,只有尹钦自己知道,指间那枚冰冷的戒指和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从未有一刻真正消失。 直到那天。 大型商场突发持刀挟持人质事件。凶徒的妻子因商场电梯故障意外早产,最终母子双亡,悲愤绝望之下,他持刀挟持了商场负责人的女儿,声嘶力竭地要求赔偿和真相。 现场情况危急,警方谈判专家与凶徒的沟通并不顺利。对方情绪极度激动,手中的刀刃紧紧贴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上,已然划出了血痕,女孩的啜泣和恐惧刺激着现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面下令,必要时可配枪处置,确保人质安全。尹钦作为特调队队长,也在现场支援。 就在凶徒因某个刺激突然扬刀,眼看就要用力割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枪声清脆地响起。 是尹钦。他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果断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射入凶徒持刀手臂的肩胛处,血花瞬间迸溅出来。 其他同事反应极快,立刻一拥而上,将脱力的凶徒与吓软的女孩分开。 任务成功了。人质获救。 然而,尹钦却僵立在原地。他眼前的世界仿佛被瞬间抽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片从凶徒身上涌出的、刺目的鲜红。那红色迅速扭曲、蔓延,在他眼前幻化成一朵巨大、艳丽、吞噬一切的血色玫瑰,顾影深苍白的身影安静地躺在花心,对他无声地凝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上似乎沾满了粘稠、温热的液体,那不是凶徒的血,是顾影深的血,是从那幅地狱绘卷里漫溢出来的、永远无法洗净的罪与罚。 “哐当。”配枪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面上。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他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只剩下那片无边的红,越来越浓,越来越暗……同事焦急围上来,呼喊着他的名字,那些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最终,红色吞噬了一切意识。 …… 再次睁开眼,是医院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片刺目的白。局长坐在病床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手中紧紧捏着一份病历报告。 见尹钦醒来,局长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痛惜。他将报告轻轻放在床边,声音干涩: “医生会诊的结果……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 尹钦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稳定、果决,能精准射击也能温柔拥抱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凝视着它,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器物,许久,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判决: “局长,”他顿了顿,眼中是死灰般的平静,“或许……我再也拿不起枪了。” 那句话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病房里,宣告着一位优秀刑警职业生涯的中断,他指间那枚由骨灰化作的戒指,在医院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微弱的光。 第7章 无声的凯旋 出院后,尹钦向市局递交了辞职信。局长看着面前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疲惫的下属兼晚辈,所有劝慰和挽留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患有PTSD、无法再持枪的刑警,留在前线不仅是对他自己的折磨,更是对团队的不负责任。 局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重地拍了拍尹钦的肩膀。但他动用了自己的权限,默默扣下了那封辞职信,转而批复为“长期停职”,同时授予尹钦“特别顾问”的虚衔。他将相关文件递给尹钦时,语气郑重:“局里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任何时候想回来看看,或者……换个方式做点事,都行。” 尹钦明白这是老领导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挽留和爱护,他没有再坚持,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 回到家中,氛围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与克制。尹钦的父亲是知名经济学教授,与局长是多年老友;母亲则执掌着一个与政府部门有深度合作的家族企业。他们早已从局长那里了解了儿子的大致情况,心疼、担忧,却更懂得尊重和界限。他们没有追根究底地询问,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关怀,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带着支持的目光迎接他回家,餐桌上依旧是他喜欢的菜色,仿佛他只是结束了一次漫长的出差。 这种不添任何额外压力的环境,恰恰给了尹钦喘息和重新寻找重心的空间。 静默了一段时间后,母亲在一次家庭晚餐后,看似随意地提起公司最近接手的一个新项目,事务繁杂,询问尹钦是否有兴趣帮忙梳理一下。尹钦抬眼,对上母亲温和而信任的眼神,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本就是金融世家出身,耳濡目染,加之在警队历练出的超强逻辑、洞察力和决断力,处理起商业问题竟有种降维打击般的精准与高效。他从母亲手中接过的部分事务,很快就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原本棘手的项目在他手上起死回生。 最初的介入或许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寻找一个存在的支点。但尹钦很快发现,商场上的博弈与侦查破案虽有不同,其内核却同样需要洞察人心、分析情报、权衡利弊、果断决策。他将过去用于分析罪犯心理的敏锐,转向了分析市场动向与对手策略;将指挥行动的决断力,用在了关键的投资决策上。 短短三年时间,尹钦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在商界崛起。他不仅完全接手并掌控了母亲的公司,更将其版图不断扩大,创造了惊人的收益,在业界积累了极高的口碑和威望。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气质也愈发冷峻深沉,唯有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净的银色指环,始终未曾取下,在签署无数重要文件、执掌庞大商业帝国时,闪烁着冰冷而恒久的光。 他成了商界传奇,一个背景神秘、手段凌厉的年轻掌舵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位尹总曾经是警界一颗耀眼的新星,而他的内心深处,永远封存着一朵用爱人的血画就的、无法凋零的玫瑰,和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第8章 生日夜幻影 五年了。 这五年里,明里暗里试探着想要联姻的,想要攀附的,数不胜数。尹钦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于是,各种各样的猜测开始在圈子里流传——有人说他那方面不行,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其实喜欢男人,更有甚者,编织出他在学生时代有个求而不得、刻骨铭心的白月光,至今无法忘怀的浪漫故事。 只有尹钦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在五年前那个空旷的水泥房间里,随着那个人体温的消逝,一起被封存在了那朵血色的玫瑰里。 今晚又是一个推不掉的商业聚会。他喝了些酒,应付完必要的寒暄,便提前离场。心里的空洞在酒精的浸泡下,非但没有填满,反而愈发清晰。他叫上一位相识了很久的朋友,转战酒吧,又灌下不少烈酒,直到感觉意识足够模糊,才被司机送回家。 那间平层,他一直没有换。这里有过他们短暂却真实的共同生活,也承载了顾影深离开后,他所有的思念与痛苦。而今天,是顾影深的生日。他不想在清醒中独自面对这个日子。 跌跌撞撞地进门,他没有开灯,凭借着记忆走向卧室。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微弱的光带,勉强照亮了房间的轮廓。 在床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影深侧躺着,怀里紧紧搂着那只从国外带回来的、旧旧的小熊布偶,呼吸平稳,像是睡得正沉。柔和的微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尹钦站在门口,恍惚地想,自己今晚到底喝了多少?这次的幻觉,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以往醉酒回家,他也常常“看见”顾影深,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厨房,像这个家里一个永不消散的幽灵,一个只为他存在的海市蜃楼。每一次,他都贪婪地看着,不敢靠近,怕一触碰,幻影就会消失。 但今晚,或许是生日这个特殊日子的催化,或许是酒精彻底麻痹了理智的防线,他不想再只是远远看着。 他只想抱抱他。 像无数次在梦里做过的那样,牢牢地、真实地抱住他,感受他的存在。 尹钦几乎是屏着呼吸,踉跄着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然后伸出手,从背后将那具身体连同那只小熊,一起用力地圈进自己怀里。 怀中是真实的柔软触感……若有若无的体温一点点透过薄薄睡衣传来的。 这幻觉真实得可怕,也仁慈得残忍。 尹钦将脸深深埋在那柔软的发丝间,熟悉的、清冷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那是独属于顾影深的味道。 酒精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沉沦前,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限的眷恋,低语: “这是……生日的奖励吗……” 话音落下,他便彻底沉入黑暗,手臂却依旧紧紧地环抱着怀里的人,仿佛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在五年来的第一个“安眠”中,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深沉,而他怀中那本该是“幻觉”的躯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第9章 失而复得的疯狂 尹钦在宿醉带来的头痛中睁开眼,视线模糊,口干舌燥。他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按额角,却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动弹不得。 这不寻常的重量感和束缚感,让他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了几分。 不是枕头,不是被子。 他猛地侧过头,视线向下—— 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不是幻觉散去后的空荡,不是酒醒后冰冷的现实。 顾影深还在。 他依旧维持着昨晚尹钦抱住他的姿势,侧卧着,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和柔软的黑发。他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熊,而尹钦的手臂,正紧紧地、实实在在地环抱着他的腰身。隔着薄薄的睡衣,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和……那微弱却不容错辨的体温。 不是记忆里的冰冷,不是幻觉的虚妄。 是温热的,活生生的。 尹钦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头痛、所有宿醉的不适都在这一瞬间被极致的震惊与恐慌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像是被冻结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碎这荒诞且脆弱的一幕。 是梦吗?一个过于真实、延续到清晨的噩梦,或者……美梦? 他僵硬地,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顾影深露在发丝外的那一小片脖颈皮肤。 触感是温热的,细腻的,能感受到皮下微弱的血管搏动。 嗡—— 尹钦的耳边仿佛响起一阵剧烈的轰鸣,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旋转、崩塌,然后又以一种完全陌生的方式重组。五年来的所有认知,所有被迫接受的“事实”,所有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被这指尖传来的、微弱的生命体征彻底击得粉碎。 他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安静沉睡的侧影,眼眶瞬间通红。 真实无比的温热触感和微弱的脉搏搏动,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尹钦被酒精和五年绝望尘封的世界。不是幻觉,不是梦。这个认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不再满足于这小心翼翼的触碰和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凝视。 手臂猛地收紧,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将怀里那具温热的身体更深、更紧密地搂向自己,严丝合缝,仿佛要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确认这荒谬至极的真实。 温热的身体,平稳的呼吸,还有那贴近后隐约可闻的、一下下敲击着他耳膜的心跳声……所有这些生命体征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将他最后一丝怀疑也彻底淹没。 是真的。 顾影深还活着。 就在他怀里。 这个认知像点燃了引线的炸药,五年积压的绝望、愤怒、不解、深入骨髓的思念,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吞噬了一切。 他低下头,再也无法克制,带着一种近乎发泄和惩罚的意味,狠狠地吻上了那双他曾以为再也无法触碰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吻,而是侵略,是占有,是确认。唇齿间带着宿醉的苦涩和无法言说的痛楚,激烈得几乎要碾碎一切。 怀里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惊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身体下意识地轻微挣扎起来,想要摆脱这过于强势的禁锢和索求。那点微弱的反抗力道,却如同火星溅入了油库。 尹钦的吻变得更加炽热和不容抗拒。他的唇离开了那被蹂躏得泛红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如同标记领地一般,沿着下颌、脖颈……一路向下,在顾影深苍白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带着占有欲的绯色痕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抹去那五年的分离,证明这个人的存在,将这一刻的实感牢牢刻进彼此的身体里。 顾影深在迷糊中挣扎得更厉害了些,眉头紧蹙,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带着困倦和不适的抗拒声,手指也无意识地推拒着尹钦坚实的胸膛。 但这微弱的反抗,在尹钦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情感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反而更像是一种催化剂,让他更加确定——这不是冰冷的幻影,这是一个会呼吸、会挣扎、有温度的、活生生的顾影深。 他的吻,他的拥抱,变得更加密不透风,将所有的呜咽与挣扎都尽数吞没,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锁死在只有他才能触及的世界里。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了床榻间这激烈而混乱的一幕,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泪水的咸涩。 怀里的人,在那近乎窒息的亲吻和遍布肌肤的细微刺痛中,终于彻底从睡梦中挣脱。 顾影深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掀开。那双澄澈却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未散的水汽和初醒的迷茫,直直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尹钦那双布满红血丝、翻涌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眸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刹那。 然后,顾影深微微动了动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声音带着一种久未开口说话般的干涩与沙哑,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 “这是……奖励吗?” 和昨夜尹钦醉意朦胧时的喃喃自语话语一模一样。可在此刻清醒的、确认了对方是真实存在的清晨,这句话从顾影深本人口中问出,意义却截然不同。 它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致命的诱惑,轻飘飘地,精准无比地投进了尹钦那片早已被点燃、只差最后一丝火星就会彻底爆炸的情感里。 “奖励?”尹钦的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清醒被炽热的**取代。 这句话,如同最烈的助燃剂,将他最后一道防线也焚烧殆尽。 他猛地低头,再次狠狠咬住那双唇,这一次不再是发泄,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侵占意味。一只手紧紧扣住顾影深的后颈,不让他有丝毫退避的可能,另一只手则近乎粗暴地扯开那碍事的睡衣纽扣。 “呜……”顾影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加凶猛的攻势吓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然而,与刚刚迷糊中下意识抗拒的反应不同,这一次他的手环上了尹钦的脖子。 这细微的迎合,如同一道电流,瞬间穿过尹钦的四肢。 随即是更加凶猛的回应。雨点般落下的吻变得更加深入而缠绵,带着五年的思念,也带着无尽的渴求。 …… 晨光落在窗户旁的地上,一切都失控了。 像是一场压抑了太久的风暴,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只能任由其席卷一切,将两人都拖入这疯狂的漩涡之中,直至彻底沉沦。 第10章 温柔的禁锢与惩罚 窗外的阳光愈发炽烈,已经从窗边蔓延到大半张床。阳光将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映照得更加醒目,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失控的疯狂。 尹钦撑着手臂,看着已然再次陷入沉睡的人。顾影深脸上还带着泪痕,看起来像一件珍贵且脆弱的瓷器。 狂潮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悔恨与更深的占有欲。 他起身,动作极轻,拿来湿巾,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各种痕迹。仿佛在对待一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与方才的激烈判若两人。 他只是做完简单的外部清理,俯下身,在顾影深微肿的唇上印下一个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占有意味的吻。低声呢喃,像是说给沉睡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这是惩罚。” 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式睡衣,帮顾影深穿上。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罩在那清瘦的身体上,更显得他脆弱不堪。尹钦将人打横抱起,顾影深轻得让他心头一紧。他抱着他,走进了这间房子里一直保持着原样的次卧——那是顾影深以前住的房间。 房间里一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摆在五年前的位置,仿佛主人只是短暂出门,随时都会回来。尹钦轻轻地将顾影深放在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在熟悉的环境里蜷缩着睡去。 尹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随后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回到主卧,空气中还弥漫着**过后的气息。凌乱的床铺,被抓得褶皱不堪的床单,以及上面残留的点点暧昧痕迹……一切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尹钦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晦暗不明。他利落地扯下弄脏的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将房间迅速整理回一丝不苟的状态,试图抹去那场疯狂的物理证据。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的身体,却仿佛怎么也无法洗去心底那份灼烧的混乱、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那缠绕在心头的疑惑。他靠在瓷砖墙上,任由水流拍打着脸庞,试图在这水汽中,理清所有问题。 第11章 无声的确认 尹钦没有去公司。作为集团的掌舵人和最大股东,他早已搭建起一套高效运转的管理体系,手下能人辈出,完全无需他事必躬亲。 过去的五年里,他将自己变成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工作,不过是想用无尽的繁忙和疲惫,来麻痹那颗浸泡在失去与绝望中的心,企图获得片刻的喘息,让自己“好受”那么一点点。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为灰烬、融入戒指的人,此刻正真真切切地睡在隔壁的房间,呼吸平稳,身体温热。这太过荒诞,太过珍贵,也太过……脆弱。他害怕自己一旦踏出这个家门,眼前这失而复得的一切就会像阳光下的泡沫,啪地一声破裂,消散无踪,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更加残忍、更加逼真的梦境。 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于是,他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假,留在家里。他没有去打扰次卧里沉睡的人,只是将存在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整个公寓里。 他先是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动作极轻地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食材,熬上粥,炖上汤,确保顾影深醒来后随时有温热易消化的食物。然后,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远程处理一些文件,目光却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次卧半掩的门,敏锐地捕捉着里面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起身去给客厅的绿植浇水,用软布仔细擦拭叶片上的灰尘;他将阳台晒着的衣服收进来,一件件叠好;他甚至有耐心地将书架上的书重新按照颜色和高度排列整理……做着这些平日里绝不会亲自做的、琐碎而安静的家务。 所有这些举动,都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这个空间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每一次轻微的脚步声,每一次翻动书页的声响,每一次厨房里传来的细微咕嘟声,都在反复向他证明——这不是梦。 他的动作始终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熟睡的人。耐心前所未有地充沛,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地老天荒。 时间在安静中缓缓流淌,阳光在屋内移动着角度。尹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页也未翻动。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扇门后,等待着里面的人自然醒来,等待着那双眼睛再次睁开,确认昨夜与今晨的疯狂与真实,并非他精神崩溃后产生的又一重幻觉。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守护者,也像一个最恐惧的赌徒,守护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奇迹”,赌这次不再是镜花水月。 第12章 邀约 次卧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轻微的脚步声。尹钦几乎是立刻就从客厅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书被随意搁在一边,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才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顾影深已经醒了。他站在床边,身上依旧只穿着那件属于尹钦的宽大衬衫,衣摆堪堪遮住腿根,露出笔直而苍白的双腿。阳光勾勒着他清瘦的轮廓,黑发有些凌乱,眼神似乎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却又直直地望向走进来的尹钦。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惊慌,或是疏离。 在尹钦尚未反应过来时,顾影深已经主动靠近,踮起脚尖,温软的唇便轻轻贴上了他。这个吻很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 ,留下无尽的痒意。 尹钦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出手,虚虚地环住顾影深的腰,怕他站不稳摔倒。他任由对方贴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顾影深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浅尝辄止的触碰。他的唇顺着尹钦的下颌线条下滑,如同小动物般,带着温热的呼吸,轻轻地、试探性地啄吻在尹钦凸起的喉结上。 与此同时,一只微凉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摸索着,扒拉着尹钦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家居服,指尖笨拙地试图解开纽扣,又在衣料的阻碍下,带着几分焦躁和无章法地在他胸膛、腰腹处胡乱抚摸着。 这毫无技巧可言的撩拨,却比任何娴熟的手段都更具杀伤力。尹钦好不容易在冷水澡和忙碌家务中压制下去的火,瞬间被这生涩又大胆的举动再次点燃,并且烧得更旺、更猛烈。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环在顾影深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除。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这不正常 ,顾影深的行为透着诡异,他们需要谈谈,需要弄清楚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当顾影深靠在他怀里,当那微凉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敏感的皮肤,当那带着熟悉气息的吻落在他的喉结...所有的理智都像是被投入烈焰的薄纸,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他低下头,看着顾影深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双眼睛里似乎映着他的倒影,又似乎空茫。 就这一次。 尹钦在心底对自己说,就再放纵这么一次。 他闭上眼,放弃了抵抗,任由那被勾起的、压抑了五年的**之火,将两人一同席卷。 他低下头,回吻,这一次,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席卷一切的强势和深不见底的渴求,深深地吻了回去。那只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被他更用力地握住,引领着,走向更深的沉沦。 第13章 被设定好的幸福 三天了。 顾影深像一只被重新启动后却只输入了单一指令的精致玩偶,存在于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他醒了睡,睡了醒,而每一次清醒,无论身处何处——沙发上、餐桌旁、甚至是书房的地毯上——他唯一的表达方式,便是用那双恢复了清澈,却似乎空洞了几分的眼睛望向尹钦,然后沉默地、固执地,用指尖的触碰、用身体的靠近,甚至是直接解开尹钦的衣扣,来“求爱”。 起初,尹钦被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顾影深罕见的主动冲昏了头脑。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紧密的结合,他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和患得患失的狂喜去回应,仿佛要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填满五年的空白,确认这具身体真的回来了。 他甚至纵容,甚至主动索求。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迅速烙下了**的印记。客厅的沙发,厨房的流理台,书房的落地窗前……一眼扫过去,尹钦的脑海里就能自动浮现出那些激烈、混乱、汗水交织的画面。这个曾经冰冷、只有回忆的家,在短短三天内,被另一种滚烫而黏腻的气息充斥。 然而,狂潮退去,理智回笼,一种更深的不安和冰冷,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尹钦的心脏。 不对。 这太不对了。 顾影深不说话,不询问这五年,不解释他的“死而复生”,甚至对他自己身上那些旧伤疤或是可能的经历毫无反应。他像一张被擦去了所有过往、只保留了基本生理功能和“向尹钦求爱”这个单一指令的白纸。他被动地接受尹钦喂到嘴边的食物和水,像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很快又回到那种空洞的、唯一的“需求”状态。 尹钦想要的是那个冰冷的、偏执的、会抗拒、会说出“我不需要医生”、会在骨灰盒上刻下表白话语的、完整的顾影深。哪怕他依旧无法理解爱,哪怕他依旧带着ASPD的烙印。 而不是眼前这个……仿佛被剔除了灵魂,只剩下温顺躯壳和单一**的美丽容器。 又一次,在浴室氤氲的水汽中,顾影深湿漉漉的手攀上他的脖颈,踮脚想要吻他时,尹钦猛地偏开了头。 他双手抓住顾影深的肩膀,稍稍拉开距离,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有**,有迷茫,唯独没有尹钦熟悉的、那种即使空洞也带着刺骨的清醒和疏离。 “顾影深……”尹钦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答。顾影深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尹钦的抗拒,又试图靠近。 尹钦闭了闭眼,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他。他猛地将人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动作却带着绝望的温柔。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呼吸交错。 “我不明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我不要这样的‘幸福’……” 这根本不是幸福。 这是一场披着温情外衣的、更残忍的凌迟。他找回来的,似乎只是一具被掏空了内核的、熟悉又陌生的皮囊。他拥抱得越紧,就越能感受到那份令人恐慌的空洞。 他宁愿再次面对那个躺在血玫瑰中决绝离去的顾影深,至少那是真实的、完整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仿佛被某种力量扭曲、只剩下单一回应的幻影。 尹钦关掉水,用宽大的浴巾将沉默的顾影深裹紧,抱出浴室。他看着对方安静地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不解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彻底取代。 他必须弄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或者是什么,把顾影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种虚假的、被设定的“幸福”,他一口也咽不下去。 顾影深安静地睡在床上,呼吸匀长,仿佛一个被精心安置的梦境。然而尹钦站在床边,凝视着这张失而复得的脸,心中却无半分安宁。这种空洞的亲密,比彻底的失去更令人恐慌,像糖浆裹着毒药,甜蜜中渗透着致命的绝望。 他不想再沉溺于这虚假的温存中,他需要一个答案。 第14章 睡眠方程式 尹钦站在书房窗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为房间铺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是一条慕昭在他回国后发来的信息,提及他在国内有一位得意门生——江寻,主攻临床心理学,尤其在创伤及非常规心理领域造诣颇深…… "若遇难解之事,可找江寻。" 此刻,这条信息成了救命稻草。 尹钦没有犹豫,立刻拨通了那个号码。 "您好,我是江寻。"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像春日的溪流般清澈宁静。 "江医生,我是尹钦。慕昭教授推荐我联系您。"他的声音因紧绷而略显沙哑,"我有一个非常紧急的情况,关于一个本应去世的人。他回来了,但状态很不正常。"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平稳的回应:"我明白了。如果您现在方便,可以直接来我的咨询室。" 咨询室内,明媚的阳光被柔和的百叶窗过滤,洒下温暖的光斑。米色的沙发和几盆绿植在日光下更显生机,营造出安心的氛围,但这并不能缓解尹钦内心的焦灼。他端坐着,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处在戒备状态。 起初,他的叙述谨慎而克制,用"一个重要的人"来代替那个名字,用"特殊状况"来概括那些惊世骇俗的细节。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寻的反应,担心对方会认为他因创伤产生了幻觉。 江寻始终安静地聆听着,目光专注而包容。直到尹钦的叙述因内心的挣扎而停顿,她才微微前倾,轻声问道:"尹先生,您说的这个人,是否患有ASPD?" 尹钦猛地抬头,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 "慕昭老师是我的导师。"江寻不急不缓地解释,"他有一位学生,也是我的师兄,就患有严重的ASPD。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像诊断书上写的那么冰冷。"她的回忆说,"五年前,老师告诉我这位师兄去世了。但他说,如果将来有人因为师兄的事来找我,那一定意味着,师兄留下了需要被发现的秘密。"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尹钦紧闭的心防。他不再隐瞒,将五年来的痛苦与困惑倾泻而出——从顾影深的诊断,到那场以血绘就的诀别,从骨灰盒上刻下的字句,到那叠戒指设计图,最后是顾影深离奇归来后,那单一而执着的求爱模式与异常的嗜睡。 江寻的表情随着叙述逐渐凝重。当尹钦说完,咨询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根据您的描述,您没有出现精神问题,您所经历的都是真实的。"江寻终于开口,语气严肃,"但师兄现在的状态,显示出严重的认知障碍。" 她稍作停顿,继续分析:"您提到他归来后异常嗜睡。事实上,师兄过去一直饱受严重失眠的折磨。而现在他表现出的所谓''性瘾''及随后的沉睡,很可能不是成瘾,而是他的身体在本能地寻求唯一能获得深度睡眠的途径。" 尹钦怔住了,这个全新的视角让他豁然开朗。 "他不是在索求**的满足,"江寻的声音轻柔却有力,"他在索取睡眠,希望以这种方式得到解脱,并且他在潜意识里很信任你。" 她进一步解释:"而他拒绝进食,很可能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的''世界模型''已经崩塌。尹先生,您现在是他与真实世界之间唯一的桥梁。" 江寻的目光充满鼓励:"您需要引导他,可以用简单的语言进行沟通,帮助他重新感知自身的存在。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但您是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人。" 咨询结束,尹钦驱车返家。午后的阳光洒满街道,城市在日光下显得清晰而忙碌,但他的心早已飞回了家,那个有顾影深在的家。 现在,他知道该如何守护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了。 第15章 鲜血中的警示 这份刚刚建立的信念,在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就被眼前景象击得粉碎。 视线穿过客厅,直抵巨大的落地窗前。顾影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形在透窗而入的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折叠刀,脚边的浅色地毯上,已经是一滩刺目的红色。血珠正顺着垂落的左手臂,一滴、一滴,不间断地落在那一滩血迹的边缘,晕开新的痕迹。 是血。是顾影深的血。 瞬间,尹钦的呼吸骤停,耳边嗡鸣作响。那熟悉的、源自五年前那个水泥房间的、对鲜血的恐惧和生理性厌恶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神经,几乎要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PTSD的症状排山倒海般袭来,四肢泛起冰冷的麻痹感。 不行!不能倒下!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和身体的战栗,视线死死锁住那个流血的身影,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翻找出医药箱。 他提着箱子,一步步靠近,脚步虚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极度的担忧。 “影深……”他尝试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影深似乎听到了动静,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依旧是那种空洞的、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神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尹钦,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慌,看着他手中提着的医药箱。 他的左臂垂着,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臂滴落,右手则依旧握着那把小刀,刀尖还沾着新鲜的红色。 尹钦强迫自己忽略那弥漫的血腥气,忽略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血色玫瑰画面。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把刀给我,好不好?”他伸出手,目光紧紧盯着顾影深,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我们先处理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怕刺激到对方,更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对血的生理性恐惧而崩溃。但他不能退,眼前这个正在流血的人,是他等待了五年才失而复得的奇迹。 预想中的挣扎或反抗并没有发生。 顾影深只是静静地、顺从地转过身,任由尹钦揽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引导着他,让他缓缓坐在地毯上。尹钦随即单膝跪在他面前,打开医药箱的动作因为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着。消毒药水、纱布、绷带……他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物品上,试图隔绝那不断冲击着感官的血腥味和内心深处翻涌的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顾影深流血的手臂。伤口不深,但划得很长,在苍白瘦削的小臂上显得格外狰狞。尹钦用蘸了消毒液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整个过程,顾影深异常安静。他没有呼痛,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空洞又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尹钦紧蹙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额角因为强忍不适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就在尹钦专注于清理伤口,准备上药时,顾影深忽然动了一下。 他微微倾身向前,毫无征兆地、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尹钦沾着汗水的脸颊。 那个吻很轻,带着一丝微凉,他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这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明确**索求的吻,这个吻更像是……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尹钦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中的酸楚。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停下包扎的动作,只是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疏离的嗓音低声回应,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安分的孩子: “不行,”他声音沙哑,带着未褪尽的紧绷,“现在不行。” 他现在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和专注来完成包扎,任何**的苗头都可能让他失控,也可能让顾影深误解。他必须先把这该死的伤口处理好,确保不再流血。 顾影深似乎听懂了,又或者只是对尹钦语气中的拒绝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再进一步靠近,只是安静地坐了回去,视线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尹钦脸上,仿佛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个正在为他细致包扎的男人。 尹钦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利落地撒上止血药粉,用纱布覆盖,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缠绕、固定。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迅速,仿佛在与自己内心对鲜血的恐惧赛跑。 当他终于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绷带时,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轻轻吁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正对上顾影深近在咫尺的、依旧专注的目光。 血迹处理干净了,伤口包扎好了,危险的刀具也被踢到了一边。暂时安全了。 尹钦看着顾影深手臂上洁白的绷带,再看向他空洞却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一种混杂着心痛、无奈和巨大责任感的情绪汹涌而来。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顾影深唇边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血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引导他,江医生是这么说的。 让他通过你,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这条路,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和漫长。 第16章 以吻为契的引导 清理完地毯上刺目的血迹,将染血的棉签和纱布妥善处理,再把拆信件的小刀锁进书房抽屉深处,尹钦试图让一切回归“正常”的轨道。他像前几天一样,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整理散落的书籍,将洗好的衣物分类折叠。 顾影深依旧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苍白的影子。只是这一次,他的“求索”变得更加频繁和执拗。尹钦在书架前,他会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尹钦在叠衣服,他会伸手去解尹钦家居服的纽扣;尹钦转身去倒杯水,他也会试图凑过来索吻。 每一次,尹钦都强压下身体本能的回应和心底翻涌的酸涩,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拒绝:“现在不行。” 但他没有推开他,没有斥责,只是任由那些带着依赖和本能渴望的触碰发生,如同在安抚一只缺乏安全感、不断用爪子扒拉主人的猫。 时间在这一次次的“求索”与“拒绝”中缓慢流逝,直至正午的阳光将客厅照得透亮。当尹钦又一次抓住顾影深试图探入他衣摆的手时,他清晰地看到,顾影深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宇微微蹙起,嘴角也向下撇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一种极其明显的不满意和烦躁。 尹钦的心像是被这细微的表情刺了一下。他知道,不能再这样无限度地纵容下去。江医生说过,要引导他。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忽然主动伸出手,捧住顾影深的脸,落下一个短暂却温柔的吻。这个吻不同于顾影深那些带着冲动的索求,它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明确的“交换”意味。 一吻过后,尹钦的额头轻轻抵着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商量的温和坚定: “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他给出了承诺,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条件,“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吃饭。” 他不给顾影深反应或再次“讨价还价”的机会,紧接着,就像对着一个能正常沟通的人那样,自然而然地询问道:“中午想吃什么?粥,还是面条?” 他看着顾影深,耐心地等待着。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次真正的引导——尝试将他从那个只有单一**的世界里,一点点拉回需要做出选择、需要维系基本生理需求的现实维度。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阳光在空气中飞舞。尹钦的心悬着,他不知道顾影深是否能理解这复杂的“交易”,是否会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条件”产生反应。这是他重建联系的第一步,艰难,却必须迈出。 尹钦的问题悬在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语言上的回应。 顾影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沉淀了下来。他脸上那种原本只是模糊的不满意,逐渐凝结成一种更清晰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失望”的神情。嘴唇微微抿着,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透出一种无声的、低落的抗拒。 他没有吵闹,没有再次上前纠缠,只是用一种沉寂的、带着控诉意味的姿态,表达着他的不悦。 但尹钦看懂了。 这失望的表情,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直接的求索,都更猛烈地撞击着尹钦的心。因为它意味着,顾影深听懂了那句“先吃饭”,他理解了自己渴望的满足被延迟了,并且因此而感到了挫败。 这不是程序化的反应,这是一个有认知、有情绪的“人”,在表达他的需求未被满足。 “他听懂了……” 这个认知让尹钦心头既酸涩又激动。他强压下想立刻妥协、安抚他的冲动。他知道,此刻的“坚持”比“满足”更重要。 “看来你不想选。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我去熬点粥,很快就好。” 他不再等待顾影深的反应,转身走向厨房。他熟练地淘米,将米和水放入砂锅,点上小火。熬粥需要耐心,米香会随着时间慢慢弥漫开来,这是一种温和而持久的浸润,就像他此刻想要给予顾影深的照顾。 他能感觉到,那道带着失望和些许执拗的视线,一直牢牢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在无声地抗议这突如其来的“规则”。 第17章 温粥与冷峙 厨房里,米香开始逸出,弥漫在空气中。尹钦安静地守在砂锅旁边,偶尔搅拌一下,防止粘底。他用这种缓慢而充满期待的过程,对抗着身后那片因“失望”而凝滞的寂静,也像是在用行动告诉顾影深:我会用最温和的方式,等你慢慢好起来。 带着温度的清粥被轻轻放在顾影深面前的餐桌上。他依言坐在了椅子上,这本身已是一个微小的进步。然而,他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虚空处,对眼前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粥毫无反应,双手也安静地放在膝上,完全没有要动勺子的意思。 无声的抗拒,再次弥漫开来。 尹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这不是不理解,而是不愿意。他想起江医生的话——要引导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尹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顾影深身侧,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味道。他注视着顾影深线条优美的侧脸,用清晰而平和的语气,给出了一个选择: “影深,”他唤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你是想自己吃,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我喂你?” 这是一个简单的二选一,但背后蕴含的意义却不同。自己吃,意味着他需要主动完成“进食”这个行为;而被喂食,则意味着他接受了尹钦更深层次的介入和照顾。 尹钦说完,便不再出声,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目光沉静,如同宁静的深海,包容着顾影深所有的沉默与挣扎。他在等待一个信号,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个动作,或者一丝神情的改变,来告诉他,他选择的引导方式,是否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餐桌上的粥,热气渐渐变得稀薄,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与期待中,缓缓流淌。 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流逝,碗里粥的热气渐渐微弱。尹钦不再等待,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递到顾影深唇边。 这个动作遭到了明确的拒绝。顾影深甚至没有看那勺子一眼,只是微微偏开了头,用沉默筑起一道墙。 尹钦举着勺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他没有收回,也没有进一步逼迫,但周身的气息变得沉静而强硬。他没有说话,可那姿态分明在说:你可以拒绝,但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你接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分钟后,是顾影深先有了动作。他伸出手,不是去接尹钦手里的勺子,而是指向了放在桌上的餐具和那只粥碗。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他要自己来。 尹钦目光微动,依言将碗和勺子推到他面前。 顾影深拿起勺子,埋下头,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数着米粒一般,浅浅吃了两口。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尹钦,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传达着“完成指令”的意味。 尹钦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他“主动”而升起的喜悦,迅速被巨大的无力感覆盖。这太少了,这点分量,对于一个需要恢复体力的人来说,远远不够。 “不行,”尹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指向碗里几乎没怎么减少的粥,“这太少了。多吃几口。” 他将要求明确化,目光沉静地落在顾影深脸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次选择,是继续对抗,还是为了某种“更大目标”而再次妥协。 顾影深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几秒钟后,在尹钦沉静的注视下,他再次低下头,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数着米粒一般,又舀起一小勺粥,送进了嘴里。 动作依然勉强,效率依然低下。 尹钦紧绷的心弦,终于略微一松。这是一个开始。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已决定,无论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耐心,他都要看着顾影深,将碗里至少大半的粥,一点点吃下去。 第18章 秩序囚笼 接下来的日子,尹钦将所有的耐心、强势和心计,都倾注在了这一件事上——将顾影深混乱破碎的世界,强行纳入一个名为“健康”的轨道。这过程,无异于一场无声的战争,充斥着威逼与利诱,固执与妥协。 尹钦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也是那个严格执行的监督者。 清晨: 当阳光透过窗帘,尹钦会准时醒来。他不会允许顾影深继续沉溺在逃避现实的睡眠中。温和的呼唤无效,便会转为不容拒绝的轻拍和最终带着强制意味的揽抱,将人从床上带到餐桌前。早餐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哪怕顾影深只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尹钦也有足够的耐心耗着,用沉默的压力,或者以“中午的亲吻”作为交换条件,逼着他一点点咽下足够份量的食物。目标是十点前,必须完成“清醒”与“进食”这两项。 午后: 午后的时光相对平和。尹钦会引导或半强制地让顾影深进行一小段午睡。他将其视为必要的能量补充,为了晚上更耗神的“治疗”做准备。这段时间的亲密止步于拥抱和浅吻,是安抚,也是标记。顾影深有时会流露出不满,用更久的凝视或无意识的轻微啃咬来表达未被充分满足的诉求,但尹钦会守住底线,温柔却坚定地推开他进一步的索求。 夜晚: 夜晚,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当指针指向既定的睡眠时间,尹钦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坚决,将顾影深带回房间。他知道,满足对方身体对深度睡眠的本能渴求,是维系这一切的基石,也是目前唯一能让他获得真正安宁的途径。 如果说白日的亲昵是浅尝辄止,那么夜晚便是彻底的给予与索取。尹钦掌控着节奏和强度,他既是给予者,也是掠夺者。他熟悉顾影深每一处敏感点,知道如何能最快地让他沉沦,也知道如何将这场“治疗”控制在计划的时间内。过程或许激烈,甚至带着一丝惩罚性的占有欲,仿佛要将白日里所有的抗拒和空洞都在此刻填满。 他会逼出顾影深破碎的呜咽,会在他失神的眼眸中确认自己的存在,也会在最终时刻,紧密地拥抱着他,感受着他因极致释放后而来的、那种近乎昏迷的松弛与困倦。 无论过程如何,尹钦铁律般遵守着一条:必须在十二点前结束。他会仔细清理,然后像安抚婴儿一样,将迅速陷入沉睡的顾影深搂在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在这套被强行建立的、极其“健康”的作息表下,顾影深的身体确实在慢慢发生变化。苍白的皮肤有了些许血色,抱起来也不再是硌人的消瘦。他依旧沉默,眼神大多时候依旧空茫,对外界的反应依旧围绕着尹钦和那套“求索-满足-睡眠”的简单循环。 但对尹钦而言,这已是巨大的进步。他像是一个耐心的工匠,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一点点修复着他失而复得的、破碎的爱人。 尽管他知道,这具逐渐恢复生机的躯壳里,那个真正的、复杂的顾影深的灵魂,还不知在何处飘零。但他会等,也会继续用这种方式,将他牢牢地锁在这个由他构建的、充满规则与体温的人间。 第19章 认知重启 日子在尹钦精心构建带着强制秩序的日常中一天天过去。午后阳光正好,尹钦正耐心地将切好的小块水果喂到顾影深嘴边。顾影深像往常一样,机械地接受着投喂,眼神空茫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就在尹钦又将一块清甜的蜜瓜塞进他嘴里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顾影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再是之前那种全然的被动接受,而是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呜咽。这本身已经足够让尹钦动作一顿,然而,紧接着,更让他心脏骤停的话,从那双被水果塞得微微鼓起的唇瓣间,含混却又异常清晰地溢了出来: “为什么……死了还要吃东西……” 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久未正常说话的滞涩感,语调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令他感到困惑的矛盾。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句完整的、逻辑清晰的话!是这段时间以来,顾影深说出的最长的一句话!它不是一个单词,不是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而是一个完整的疑问句! 尹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捏着的水果叉微微颤抖。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瞬间冲刷掉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猛地看向顾影深的脸,试图从那双依旧显得空洞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不同的神采。 “死了……” 他果然一直是这样认知自己的状态。 狂喜与尖锐的心痛同时攫住了尹钦。狂喜于他终于等来了意识回归的迹象,哪怕这迹象是如此扭曲;心痛于这句话背后所揭示的、顾影深一直沉浸其中的、那种“非生非死”的绝望认知。 尹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放下水果叉,双手轻轻捧住顾影深的脸,迫使他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却异常坚定、清晰,一字一顿地: “顾影深,你看着我。” “你没有死。” “你还活着。呼吸着,心跳着,能感受到我,能吃东西。” “我,尹钦,就在这里,在你面前。” “你,活着。” 他一字一句地,试图用最直接的语言,去击碎那层笼罩在顾影深认知上的、名为“死亡”的厚重迷雾。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是危机,但更是前所未有的契机——他终于开始“思考”,开始“提问”了。尹钦知道,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将他从那个混沌的世界里,一点点拉回来。 尹钦那番“你活着”的坚定宣告,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却未能激起预期的涟漪。顾影深空洞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某个虚无的尽头。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纯粹而不解的逻辑,抛出了一个更尖锐、更致命的问题: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尹钦心脏最柔软的部位,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没有求死的悲愤,没有存活的庆幸,只有一种置身事外般的、对存在本身的纯粹困惑。仿佛“活着”对他而言,并非恩赐,而是一个需要被解释的、不合逻辑的错误。 尹钦的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未来的可能——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无法用一个常人的逻辑去回答一个或许并不认为自己还属于“人类”范畴的存在。 他看着顾影深那双映不出世间万物的眼睛,巨大的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意识到,仅仅告知“你活着”是不够的,他甚至无法替他回答“为什么活着”。顾影深被困在了一个没有意义的虚空里。 尹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塞和眼眶的酸热。他放弃了在此刻进行宏大的哲学辩论,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原始、更贴近他们目前脆弱连接的回答。 他松开捧着顾影深脸颊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唇边沾染的些许果汁,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重新迎上那双空洞的眸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执拗的温柔: “因为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他没有给出关于生命意义的宏大答案,他只是将自己变成了那个唯一的、不容拒绝的理由。他将“活着”的意义,狭隘地、霸道地,系于他们二人之间这条尚未完全断裂的纽带之上。 这是一个不完全的答案,甚至是一个自私的答案。但在此刻,这是尹钦唯一能给出的、基于全部真实与渴望的回答。他是在告诉顾影深,你的存在,至少对我而言,是必要且具有绝对重量的。 “家……”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地狱里没有你……”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得出了最终结论,补完了后半句:“……而我,也不会在天堂。” 所以,这里不是地狱,也绝非天堂。 那么,这个有着尹钦、需要进食、会被强制安排作息、有着亲密纠缠与无尽等待的地方,是被称为家的地方。 他好像……接受了尹钦那个“因为我在等你”的回答,尽管如此他依然不觉得这“活着”是什么好事,但“尹钦在这里”。 尹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顾影深又恢复了一片沉寂的侧脸,那股混合着心碎、愤怒和不甘的情绪再次汹涌而来。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一只手用力抓住顾影深的两只手腕。将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 低下头,额头抵着顾影深的额头,呼吸交错,声音低沉而危险,“顾影深!什么天堂地狱,你在家里……好好活着在家陪我,行吗?” 顾影深那句关于“地狱与天堂”的低语之后,便再次陷入了熟悉的沉默。但这沉默与以往不同,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死寂,反而像是一片潮水退去后,显露出些许杂乱痕迹的沙滩。 第20章 第一句喜欢 接下来的半天,他异常“有序”地跟着尹钦的安排走。吃饭、午休、甚至在尹钦处理工作时,他会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目光不再完全空茫,偶尔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尹钦敲击键盘的手指,或是凝神思考时的侧脸上。 尹钦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影深开始用一种更“在场”的方式,感知着这个有他存在的世界。 夜晚降临,卧室里是与往日无异的暧昧气氛。 尹钦依旧主导着开场,他的吻和抚摸精准地撩拨着顾影深身体的每一根敏感神经,感受着那具躯体从微凉到滚烫,从僵硬到柔软,听着那压抑不住的、细碎而急促的喘息在耳边响起。一切都仿佛在重复着既定的剧本。 然而,就在顾影深眼神迷离,身体不自觉地弓起,无声地迎合、渴求着下一步时,尹钦却骤然停了下来。 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顾影深发出一声不满的、带着泣音的呜咽,下意识地追寻着那份即将抵达顶点却骤然抽离的刺激。 就在这时,尹钦手臂猛地用力,搂紧他的腰身,一个利落而坚决的翻身—— 天旋地转。 位置瞬间调换。 顾影深被置于上位,有些失措地跨坐在了尹钦的腰腹间。这个姿势让他处于掌控者的位置,却也让他彻底暴露在尹钦的目光下。他微微喘息着,原本被**熏染得迷蒙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全然的困惑。 尹钦仰躺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将顾影深所有细微的慌乱和身体未褪的情动尽收眼底。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慵懒的沙哑,甚至掺入了一丝近乎无赖的调侃,清晰地抛出了两个选项: “累了,”他说,目光紧紧锁住顾影深,“你自己动。” 四周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顾影深的身体僵硬,显然对这个要求感到陌生和困难。 尹钦不给他太多消化的时间,仿佛随口又给出了另一个看似更简单,实则对顾影深而言可能更难的选择,语气带着循循善诱,却又藏着不容拒绝的试探: “或者……”他拖长了尾音,“你夸夸我。” “夸夸我”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投入顾影深刚刚开始泛起涟漪的心湖。 是要克服身体的惰性和某种根深蒂固的被动,凭借本能去主动索取满足?还是要动用那刚刚开始艰难重启的、关于逻辑、情感和语言表达的复杂功能,去完成一个对他而言近乎抽象的任务——“夸奖”? 顾影深彻底僵住了,像一尊被骤然抽去提线的木偶,跨坐在尹钦身上,眼神里是全然的茫然与无措。他无法理解“自己动"的指令,更无法组织"夸奖"的语言,只是用那双蒙着水汽的空洞眼睛,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困境。 尹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逗弄的心思瞬间被更汹涌的心疼和责任感取代。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安抚性地摩挲着顾影深紧绷的大腿肌肤,声音放得低哑而温柔: "不会吗? "他轻声问,目光紧紧锁住对方,"没关系,我教你。 他短暂停顿,思绪飞转。在这种被**和亲密包裹的时刻,什么样的话最简单,又最能直抵核心?复杂的赞美不合时宜,个最原始、最基础的句子浮现出来。 尹钦再次开口,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在荒漠中埋下一颗种子: “我一喜一欢一你。” 顾影深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失焦的瞳孔似乎努力想要凝聚。他湿红的唇瓣微张,一个干涩、轻微的音节生涩地逸出:"喜欢..…….” 像回声,又像懵懂的学语。 “对,喜欢。"尹钦立刻肯定,指尖微微用力,引导着,将那份抽象的情感牵引到一个具体的名字上:"喜欢谁?” 顾影深的眉头蹙起,像是在混沌的记忆深处艰难地打捞。他的目光落在尹钦脸上,仿佛在辨认一个模糊的符号。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再次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字: “……尹钦。” 声音沙哑,语调平直,没有任何修饰。 可仅仅是这两个字,明确地从他口中说出,指向自己,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点燃了尹钦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酸涩与狂喜。一股暖流猛地窜过四肢百骸,让他心脏滚烫,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没有改变位置,没有用拥抱去打断这来之不易的进展。他只是深深地望进顾影深那双似乎清明了一瞬的眼睛,哑声回应:“对,喜欢尹钦。” 这一次,因为角度的不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 被陌生的感觉冲击着,顾影深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尹钦稳稳地固定在原地。他的手边不再有可以抓着借以承势的床单,最终,只能双手带着些许颤抖地抵在尹钦滚烫的胸膛上。 这个姿态,脆弱得毫无保留。 尹钦仰视着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顾影深微微后仰的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喉结滚动,胸膛起伏,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里被蒙上了更深的水雾。 他紧绷着身体,他无所适从的双手,他因难以自控而轻颤。 这一切,此刻,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尹钦眼中。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驱使的索取者,更是一个清醒的、贪婪的见证者。他见证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灵魂,如何在身体的极致交融中,一点点被拉回人间的实感。他动作着,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顾影深的脸,仿佛要将这每一个瞬间,都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这一次,连接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那句生涩的"喜欢尹钦",和这毫无遮掩的、彻底的交付。 第21章 以爱为名的深渊 在那些被精心编织的夜晚里,尹钦的“使坏”渐渐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他乐此不疲地挖掘着顾影深语言和感知的潜力,像引导溪流般,引导着那些直白到近乎残酷的情话,从那双曾经只会沉默或发出单一诉求的唇中流淌而出。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最显著的便是顾影深掌握了这项“新技能”,并且运用得愈发自然娴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不知每一个字都带着燎原的星火。 这个夜晚也不例外。 激烈的缠绵暂告一段落,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气息。尹钦靠在床头,顾影深便温顺地蜷在他怀里,汗湿的皮肤相贴,传递着过高的体温。短暂的静谧中,顾影深忽然开了口,声音还带着未平息的微喘,却字句清晰,像在念一份严谨的观察报告: “喜欢!”他起了一个头,然后便开始细致地枚举,“喜欢尹钦的胸肌、腹直肌、外斜肌……”他精准地说出肌肉名称,如同在辨认解剖图谱,“……喜欢尹钦的呼吸,喜欢尹钦的温度,也喜欢尹钦带着温度的手在我腰上,喜欢尹钦的手,喜欢那只手牢牢扣住我的脚踝……” 他事无巨细地罗列着,语气平静,内容却大胆直白得令人脸红。尹钦听着,身体里刚刚平息些许的躁动又被轻易勾起,最终难受的,果然还是他自己。 尹钦无奈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双依旧清澈却不再全然空洞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顾影深,”他打断他那份独特的“喜欢清单”,“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顾影深回答得飞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答案是天经地义、无需思考的: “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尹钦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他的心微微下沉。他追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和更深的心疼: “那你究竟在‘喜欢’什么?” 顾影深安静了下来,似乎在尹钦的怀里努力感知和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尝试描述未知事物的语气,缓慢而确定地说: “喜欢……喘不上气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喜欢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尹钦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心痛。 这哪里是喜欢?这听起来更像是……对失控和濒临窒息这种极端体验的依赖,这跟自虐有什么区别?他是不是依然在用痛苦和失控来确认自身的存在? 就在尹钦被这个念头刺痛,陷入更深的忧虑时,顾影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尹钦眼中的痛色,落在了更深远的地方,轻轻地说出了后半句: “喜欢……即使在这样的深渊里,还有你在。”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尹钦的心头炸响。它瞬间颠覆了前一刻那令人心痛的“自虐”解读。 顾影深“喜欢”的,或许并非失控和窒息本身。他喜欢的,是在那理智崩解、感官淹没、如同坠入深渊的极致体验中,有一个明确而强大的锚点——尹钦——让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那份失控,并且确信自己不会被抛弃,会被稳稳接住。 他不是在追求痛苦,他是在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反复确认和体验那份独一无二的、绝对的安全感。是尹钦的存在,将那片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变成了他可以纵身一跃的、安全的怀抱。 尹钦愣怔地看着他,所有的无奈和心痛在这一刻化为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软柔情。他收紧了手臂,将顾影深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明白了。 “嗯,”尹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尽的珍重,在他耳边郑重承诺,“我会一直在。” 无论是清醒还是迷乱,无论是在人间还是他所以为的深渊,他都会是他唯一且永恒的依靠。 第22章 出门 前一晚的缠绵似乎耗尽了顾影深本就有限的精力,第二天,他醒得比平时要晚许多。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带着入秋后特有的、清透而微凉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不再是他刚回来时还能穿着短袖的夏末。 尹钦早已起身,待顾影深洗漱完毕,走进餐厅时,温热的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他甚至能看见碗里的小米粥上面飘着白色的热气。 顾影深坐下来,开始慢悠悠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积极,但比起最初需要威逼利诱才能进食,已是天壤之别。 尹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安静进食的样子,心里一片柔软。他看了看时间,开口叮嘱: “影深,一会儿我要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个开放式的客厅和厨房区域。自从那次落地窗前的事情发生后,这成了尹钦每次短暂外出前必做的安全检查。 视线掠过流理台上被收进刀架的刀具,检查了茶几的抽屉是否关好,确认没有任何尖锐物品暴露在外。 他的叮嘱也变得更加具体,仿佛在跟一个需要明确指令的孩子沟通: “你在家不要乱动,也别乱跑,乖乖等我。”他的目光回到顾影深脸上,补充道,“碗放着就好,等我回来洗。” 这种汇报行踪和归期的习惯,也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形成的。尹钦发现,明确的告知似乎能减少顾影深在他离开期间可能产生的不安,尽管他很少表现出来。 后来,为了更进一步,尹钦给了顾影深一部手机,里面只存了他一个人的各种联系方式。这个举措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从那之后,当尹钦在外时,他的手机总会随机地、毫无规律地收到来自顾影深的短信。 内容通常极其简单,很多时候,只是一个颜文字表情:/??????\?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就只是这样一个小猫敲门的表情。像是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询问尹钦在干嘛,什么时候回来。 尹钦有时会回复一个表情,有时会直接拨电话回去,电话那头通常是漫长的沉默,偶尔能听到顾影深细微的呼吸声,他也不是每次都有回应,但尹钦知道他在听。 这种单向又带着些许回馈的联系方式,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默契。 此刻,尹钦交代完毕,看着顾影深依旧专注于碗里粥的侧脸,不确定他听进去了多少。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和手机,确认家里所有潜在危险物品都已收好。他走到玄关,手搭在门把上,正准备拧开。 “我跟你一起去。” 一个平静、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尹钦的动作瞬间定格,握着门把的手僵在原地。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餐厅的方向。 顾影深还坐在餐桌旁,面前的粥碗已经空了。他没有看尹钦,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桌面的手上,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但尹钦知道,他绝不会听错。 带顾影深出门……这件事尹钦不是没想过,但每次念头刚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他怕外界陌生的环境、嘈杂的人声会刺激到顾影深尚未稳定的精神,怕他会应激,会恐慌,甚至会……再次消失。他宁愿将他小心地庇护在这个熟悉的、被他严格管控的巢穴里。 他没曾想,顾影深会自己提出来。 尹钦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几下,是惊讶,是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这是顾影深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出想要“参与”他的生活,想要“跟随”他去往另一个地方。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回几步,停在顾影深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谨慎地确认: “你想……跟我一起去超市?” 顾影深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尹钦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看到抗拒或恐惧,很平静。他沉默了几秒,迅速在脑中权衡。超市不远,工作日的上午人应该不多,时间也不会长……或许,可以尝试? “好。”尹钦终于做出了决定,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我们一起去。” 他站起身,从衣帽间里拿出一件柔软的薄开衫。 “抬手。”他示意。顾影深配合地抬起手臂,让尹钦帮他把开衫穿上,动作温顺得像个小孩子。 尹钦仔细地帮他整理好衣领,整个过程,顾影深都异常安静,任由尹钦摆布。 准备好一切,尹钦再次握住门把手,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 “走吧。”他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顾影深迈开脚步,跟在他身侧,一同踏出了这个禁锢了他许久,也保护了他许久的家门,走向了外面那个秋意微凉、充满未知,却也存在着尹钦的世界。 这是回来之后,他主动向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 第23章 被读懂的沉默 这段时间的同住,让尹钦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顾影深的喜好,几乎是一片混沌的空白。就像楼下面包店那款一成不变的奶油蛋糕,他有时会安静地吃完,有时只尝一口,便会微微蹙眉,无声地将盘子推向尹钦,意思是“太甜”。在尹钦日复一日的影响下,他倒是养成了不浪费的习惯,遇到不合心意的,会很自然地舀一勺,塞进尹钦嘴里。 此刻,尹钦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紧紧牵着顾影深,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穿行。他一边按照清单拿取必需品,一边尝试着进行更多互动。 “中午……我们在外面吃?”尹钦侧过头,语气温和地提议,想试探他对陌生环境的接受底线。 顾影深几乎立刻摇头,幅度轻微,但很坚决。 尹钦毫不意外,也不失望,立刻无缝衔接了备用方案:“回去可能有点晚了,那中午吃什么?回家包馄饨好不好?”他顿了顿,给出具体选项,“喜欢纯肉的,还是带一点玉米的?” 顾影深沉默着,视线落在新鲜的肉馅上,像是在思考,又更像只是单纯地看着。尹钦等了几秒,没有等到答案,但他已经从这非抗拒的沉默里读懂了——没有偏好,意味着两种都行。 “明白了,那就都包一点。”尹钦替他做了决定,语气自然,拿了一盒肉馅,又去旁边称了根甜玉米。这段时间天天围着厨房转,他的厨艺倒是突飞猛进。 买完主菜,两人转到零食区。尹钦拿起一排酸奶: “酸奶要吗?” 顾影深瞥了一眼,点头:“要。” “什么味道?” “草莓。” 尹钦依言拿了草莓味,又问道:“那草莓要吗?” 这次顾影深摇头:“不要。” 这种快速而明确的回应让尹钦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接着引导:“挑点零食?” 顾影深再次沉默,目光掠过货架,没有停留。 尹钦了然,便按照记忆里那些买回家后被动过一些的品类,熟练地往车里放了几样——抹茶味的饼干、柚子味的黑巧克力,还有一包红枣味的小熊软糖。 来到水果区,挑了苹果和冬枣后,尹钦看到了旁边货架上金黄带刺的菠萝。“菠萝吃吗?”他拿起一个问道。 顾影深看着那菠萝,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不吃。” 尹钦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迟疑。这不是之前拒绝草莓时的干脆,也不同于对零食的无所谓,这是一种介于“可以但没必要”之间的模糊地带。他立刻判断:这不是讨厌,只是不那么喜欢,但或许……不排斥。 于是,尹钦像是没听到那声微弱的拒绝一般,神态自若地选了两个品相不错的菠萝,放进了购物车。“不要挑食。”随后坦然去结账。 最终顾影深看着被放进车中的菠萝,没再表示反对,只是安静地吸着手里的草莓酸奶。尹钦开着车,感受着这份沉默中的默许,心里那点因为解读出他细微情绪而带来的成就感,比谈成任何一笔生意都来得满足。 第24章 叠放的水果 自从上次带着一点私心买了菠萝回来,尹钦就多留了个心眼。他将切好的苹果、冬枣和菠萝分别放在三个小碟子里,摆在顾影深面前,自己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处理工作,实则用余光密切地观察着。 几次下来,规律变得清晰可见。 顾影深的手总会最先伸向盛着冬枣的碟子,一颗接一颗,直到碟子见底,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偏好。而对于苹果和菠萝,他的兴趣则明显寡淡许多,伸出手的频率大致相同,基本上是平均碰两片苹果,然后才会拿起一片菠萝,像在完成某种轮换任务,而非出于渴望。 这个发现让尹钦若有所思。 他并不打算强行改变什么,但他记得江医生的话——引导他,拓宽他的感知和选择。既然冬枣是明确的安全区,而苹果和菠萝处于模糊地带,那么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温和的“干预”。 第二天午后,尹钦照常准备了水果。但这次,他没有将三种水果分开摆放。而是将冬枣单独放在了一个稍远些的、顾影深需要稍微转身才能拿到的小碗里。然后,在他手边最触手可及的位置,放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盘。 盘子里,一片清甜的苹果和一片酸甜的菠萝被巧妙地叠放在一起,苹果在上,微微盖住菠萝的边沿,像是一个小小的、无声的邀请。 尹钦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盘子往顾影深那边轻轻推了推,然后便拿起自己的书,仿佛一切只是随意的摆放。 顾影深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寻找冬枣,发现不在老位置后,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了那个单独的小碗。他伸手拿了几颗冬枣,安静地吃完。然后,他的目光落回了手边那个白瓷盘上,看着那片叠放在一起的苹果和菠萝。 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处理这个新的排列组合所带来的信息。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将它们分开,而是直接拿起那片“苹果夹菠萝”,送入了口中。 尹钦用书页遮挡着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尹钦知道,重建顾影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是这样由无数个如此细微、看似平常的瞬间组成。 第25章 小猫与菠萝 就这样吃了一段时间的菠萝……. 书房里,空气温热,弥漫着**过后特有的气息。坐在宽大椅子上的顾影深,丝质的家居服领口松垮地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下摆也被揉蹭得有些皱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包裹感,温热、湿润…….刺激着他最敏感脆弱的神经末梢。 呼吸尚末完全平复,脸上还染着薄红,眼神因刚才的极致体验而显得有些迷蒙。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的眼睛,此刻低垂着。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尹钦正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处于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 然而,之后他预想中的动作并没有发生。 他看见尹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顾影深身体一僵,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下意识地就想伸手阻止,那种东西....怎么能? 可尹钦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仰头看着他,眼底含着得逞般的笑意,“甜的。 “甜的?” 他下意识地重复,嗓音还带着一丝沙哑,眉头困惑地蹙起。……怎么会是甜的?这完全不符合他此刻混乱的认知。 尹钦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宠溺和恶作剧得逞般的满足。他维持着那个仰视的姿态,看着顾影深因为不解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菠萝。” 这两个字像一把小小的钥匙,“咔哒”一声,轻轻打开了顾影深混乱思绪中的某个节点。 菠萝…… 那些被切成小块、有时与苹果叠放、有时单独出现在他面前的金黄色果肉。尹钦这些天,明里暗里、变着花样让他吃菠萝…… 理解了这其中的关联后,一股热意“轰”地涌上顾影深的脸颊,被戏弄的羞恼瞬间冲垮了**的余韵。 他知道尹钦是故意的,他想将这个恶劣的人踢开。但抬起的腿非但没能把人踹开,反而被尹钦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了脚踝。 他的脚踝很细,尹钦的手掌能轻易圈住。那微凉的皮肤触碰到尹钦温热的掌心,激得顾影深轻轻一颤。 “放开!”他试图抽回腿,却徒劳无功,反而因为用力而微微喘息,脸上羞恼的红晕更深了。 尹钦低笑出声,不仅没放,反而就着握住他脚踝的力道,将人又往自己这边带了一点。他俯身,靠近顾影深因羞愤而涨红的脸,声音低沉带着蛊惑: “还要吗?”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影深微微颤抖的腿,语气里的戏谑和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影深气得别开脸,连脖颈都漫上了粉色,却连挣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语气硬邦邦的,却因为那满脸的绯色而显得毫无威慑力:“走开!” 尹钦看着他这副羞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知道不能真的把人惹急了,这才松开手,轻轻将他有些下滑的衣襟拢好。 他的目光扫过椅面上那几道新鲜的抓痕,“看看,”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拂过顾影深依旧发烫的耳垂,语气里带着无比的纵容,“怎么跟小猫一样。” 顾影深身体一僵,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几道抓痕,这无声的“罪证”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狠狠瞪了尹钦一眼。 尹钦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完成了之前未尽的语句:“乖,小猫不生气。”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菠萝明天还得吃……” 第26章 插翅难逃 自从那次在书房,尹钦就敏锐地察觉到,顾影深开始若有若无地躲着自己。 这种“躲”并非激烈的抗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退缩。他会更长时间地待在次卧,或者在尹钦靠近时,视线微微飘向别处。 尹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他知道,这是顾影深意识进一步复苏的必然过程。他不再是一具空壳,他开始感知到“关系”,感知到“亲密”背后所承载的重量,以及……或许还有一丝羞耻或无所适从。他开始尝试重新建立边界,哪怕方式如此笨拙。 在尹钦事无巨细的照顾下,顾影深正一点点拿回对自己身体和基本需求的掌控权,但两人之间早已发生的且持续存在的亲密关系,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牢牢系在尹钦身边。他再也无法像最初那样,纯粹将尹钦视为一个满足生理需求的工具,或者一个可以完全忽略的存在。 顾影深确实尝试过。有一次,在尹钦如同往常一样靠近,试图进行一些日常的亲昵时,他刻意偏开头,摆出了过去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尹钦看着他这副试图“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模样,不怒反笑。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近,几乎将顾影深困在沙发和他的胸膛之间。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顾影深的耳廓,用一种带着戏谑又无比清晰的语调,慢条斯理地开始说: “这就想不认账了?”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顾影深的锁骨,“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就从……我们相遇的第一个晚上开始?” 然后,他不顾顾影深瞬间僵直的身体和微微睁大的眼睛,开始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细致入微地描述起来。从那个醉酒的他如何“看见”幻觉,如何将人抱住,到后来几近失控的占有,那些露骨的细节,身体纠缠的感受,甚至顾影深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和呜咽……都被他用语言一一还原,栩栩如生。 顾影深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试图推开尹钦,手腕却被轻易握住。他别开脸,尹钦就追着他的视线继续说。直到顾影深再也听不下去,喉咙里发出近乎崩溃的、短促的气音,抬手想要捂住尹钦的嘴。 尹钦这才停下来,抓住他试图阻拦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看着顾影深染上绯色和慌乱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温柔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 “躲什么?”尹钦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蛊惑,“发生过就是发生了。顾影深,你躲不掉的,也别想当作没发生。” 他凑近,在那微微颤抖的眼睫上落下一个轻吻 “你可以不习惯,甚至可以生气。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准对我冷冰冰的,不准当我不存在。” 这番“回忆杀”加上直白的警告,彻底击溃了顾影深试图筑起的、脆弱的冷漠外壳。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挣扎,只是微微喘息着,任由尹钦将他揽入怀中。 他知道,尹钦说的是事实。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或许还不懂什么是爱,但他无法否认尹钦在他生命里刻下的、如此深刻而滚烫的印记。而逃避,在尹钦面前,从来都是无效的。 第27章 五十万一次 在确认顾影深已经能够安全独处后,尹钦开始偶尔返回公司处理必要事务。其实今天并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情要处理,只是想到顾影深近来那若有若无的躲闪,尹钦觉得,或许该给他一小段真正独处的空间,算是暂时“放过”他一会儿。 世事往往巧合。他刚在办公室坐下不久,秘书便内线通报,长期合作的瑞华集团代表前来洽谈下一阶段合作。而当尹钦在会客室见到来人时,发现除了熟悉的项目总监,同行的还有瑞华的千金宋琬。 这位宋小姐对他的心思,在圈内几乎人尽皆知。尹钦早已明确拒绝过,并一贯秉持着非必要不接触的原则。但今天对方是正式的工作拜访,他本人又恰好在,于公于私,直接驳了对方面子都显得不妥,只能按下私人喜恶,公事公办。 会谈在专业且略显公式化的氛围中进行。宋琬明显精心打扮过,言谈间不时试图将话题引向私人领域,眼波流转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但尹钦始终稳坐如山,应对得体却疏离,将所有话题牢牢控制在合同条款与市场数据之间,反应平淡得近乎程式化。 核心问题早已由双方团队敲定得七七八八,尹钦出于礼节,例行公事地询问着对方集团的远期战略规划。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 发信人:顾影深 内容:??^??-??-??^???? 进化版猫猫头表情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尹钦那双一贯沉静无波的眼底漾开了一圈清晰的、柔软的涟漪。 他原本略显紧绷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弧度。这个笑容不同于商务场合的礼貌性微笑,它带着温度,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宠溺。 这极其罕见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一直紧紧注视着他的宋琬的眼睛。她从未见过尹钦露出这样的笑容,不由得怔住。 尹钦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收敛了笑意,但眼底的柔和尚未完全褪去。他抬眼,对上宋琬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抱歉,是家里的小猫,在找我。” 家里的小猫?宋琬从未听说过尹钦养猫。她心中疑窦刚生,尹钦却已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并用极高的效率为这次会谈画上了句号。他起身,礼貌而疏离地送客。 宋琬跟着项目总监走出会客室,心思却全然不在刚刚谈妥的合作上。她下意识地回头,恰好看见尹钦正一边大步走向专属电梯,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电话。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大部分景象和声音,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尹钦侧脸上那再次浮现的、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以及随着门缝飘来的、几句零碎却清晰的话语: “……嗯,一会就回去……给你带那家店的蛋糕……” 短暂的停顿后,他带着更低更磁性的、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反应的纵容笑意,补充道: “今天晚上别跑了……50w一次,按我的算。” “50w一次?” “按我的算?” “别跑了?”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这绝不是在跟一只猫说话!什么样的猫需要“50w一次”?什么样的猫会“跑”,还需要他这样带着笑意去“约束”? 一个让她震惊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尹钦口中的“家里小猫”,根本不是什么宠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他用这种近乎荒唐的“天价”宠着、惯着,甚至带着强烈占有欲地“禁锢”在身边的人! 电梯数字开始下行,尹钦的身影早已消失。宋琬却僵在原地,那个她倾慕已久、却始终如高山冰雪般难以触及的男人,原来早已将所有的特殊与温度,都给了一个她甚至不知其名的存在。 尹钦那句带着笑意的“50w一次”,像一句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她终于明白,她所以为的冰山并非没有热度,只是他所有的火焰,早已为一个人燃烧殆尽。 而此刻的尹钦,正坐在回程的车上,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也毫不在意。他挂了电话,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已经开始考虑是买那家店的经典奶油款,还是试一下新出的栗子拿破仑。 至于那句“50w一次”的玩笑——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源于某个失控夜晚后,他抱着试图逃离的他,在耳边半是威胁半是宠溺的戏言。 对他而言,世间所有的商业数字,都不及家里那只小猫找他来得重要,那才是他唯一需要准时奔赴的“合约”。 第28章 传闻 那日尹钦在公司接电话时并未刻意避讳,那句带着宠溺的“50w一次”本就存了几分故意,意在委婉地让那位宋小姐知难而退,彻底死心。他没曾想,当时在场的并非只有宋琬一人,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竟如同长了翅膀,在特定的圈子里不胫而走。 起初还只是些“尹总金屋藏娇”、“手段了得,将人看得死死的”之类的暧昧猜测。但传言经过口耳相传,难免添油加醋,渐渐就变了味道。 等到风声吹到尹钦耳边时,已经演变成了“尹钦不仅软性囚禁了一位美人,还贪得无厌,肆意压榨,甚至开出了‘做一次50万’的天价,而这‘一次’……据说是按尹总自己‘结束一次’来计算的”。 听到这种离谱传闻的尹钦,当时正给顾影深剥着柚子,他只是动作顿了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并未做任何解释。在他看来,这些无聊的流言蜚语,远不及眼前人肯多吃一瓣柚子来得重要。 然而,传言终究是传到了他父母耳中。 这天晚上,尹钦刚把因为“晚间活动”消耗过度、已然熟睡的顾影深安置好,放在床头的私人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秦昭昭女士”。 尹钦拿着手机走到客厅阳台,才按下接听键。 “喂,妈。” “钦钦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吃饭了吗?最近工作忙不忙?天气转凉了,记得加衣服……” 一番例行的关心和寒暄后,电话那头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话题开始七拐八绕。 “那个……钦钦啊,最近……我跟你爸听到一些……嗯……关于你的传言……” 尹钦几乎能想象母亲在那头斟酌词句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嗯,什么传言?” “就是……说什么……你家里……藏了个人?”母亲的声音带着试探,“还有……什么……50万……一次?”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消化他这个过于坦率的承认。片刻后,手机似乎被夺了过去,父亲难掩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 “尹钦!”父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告诉你,非法拘禁、囚禁他人,那是犯法的!你可不能糊涂啊!” 父亲的话音未落,手机那头又传来一阵细微的争夺声,接着是母亲提高了音调的抱怨:“哎呀你胡说什么呢!一边去!” 手机显然回到了母亲手中。 “钦钦,别听你爸瞎说!”母亲的声音瞬间变得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妈妈跟你说,这年头,遇到个真心喜欢的多不容易!甭管是怎么开始的,只要人家孩子现在是自愿的,两情相悦就行!”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豪迈且包容:“50w一次就50w!咱家不缺这点钱!只要是你喜欢的,妈支持你!” 但紧接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带着过来人的关切叮嘱道: “不过……钦钦啊,你也……也得懂得怜香惜玉,注意分寸,别……别让人家太累了,知道吗?对身体不好……” 最后,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期待:“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回家来吃个饭?让妈妈也见见?” 听着电话那头父母的话语,尤其是母亲那番“财大气粗”又“关怀备至”的言论,尹钦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但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回头,望了一眼卧室方向,那里有他失而复得、需要用尽一生去小心呵护的珍宝。 “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有点怕生,也需要静养。再等等,等他准备好了,我一定带他回去看你们。” 挂了电话,尹钦站在阳台,秋夜的凉风拂面。外面关于他的传言依旧纷纷扰扰,说他囚禁、说他挥金如土、说他不知餍足……但他毫不在意。 他只知道,那个被传言“囚禁”着、过着“水深火热”日子的人,此刻正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睡得安稳。 第29章 罪证 带顾影深见父母的事,被尹钦以需要静养为由暂且压下。他需要构筑更安全的缓冲地带。然而,比尹家二老更先敲响家门的,是他在特调组的旧部。 关于尹钦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作为他父亲老友兼上司的局长自然坐不住了,担忧之下,便派了与尹钦私交还不错的小张和小李前来探望。这两人是尹钦一手带出来的,虽然尹钦在工作上要求严苛,令人敬畏,但生活上却极其照顾下属。 最著名的就是尹钦担心组里这群工作狂经常饿着肚子办案,养成了早上多带几份早餐投喂整个组的习惯,时间一长,特调组几乎人人是“尹队早餐铺”的忠实顾客,私下里对他既敬重又带着几分亲近。 接到这个任务,小张和小李心情有点复杂,好奇居多,但也怕打扰到尹队。他们提前打了电话,尹钦接到电话时确实犹豫,担心警察的身份会刺激到顾影深。 他正想婉拒,却听见身旁的顾影深淡淡开口:“是以前……常来蹭你早饭的那两个?” 他印象里似乎有过那么几次,尹钦提着大袋小袋早餐,后面跟着两个眼神亮晶晶的年轻面孔。 顾影深顿了顿,语气没什么波澜:“让他们来吧,他们挺好玩的” 尹钦有些意外,仔细确认顾影深眼中真的没有抵触后,才对着电话应允。 下午,门铃响起。尹钦开门,小张和小李笑着喊“尹队!”,手里还提了些水果,显得熟络又不过分随意。 “进来吧,”尹钦侧身,脸上也带了些许缓和,“又不是在队里,不用这么拘谨。” 两人笑嘻嘻地进门,目光好奇地扫过客厅,很快落在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顾影深裹着薄毯坐在单人沙发里,侧脸对着他们,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这位是……”小张试探地问。 “顾影深。”尹钦简单介绍,没有过多解释,走去厨房给他们倒水。 小张和小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和一点点的紧张——这位就是传闻中的主角了。他们尽量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开始跟尹钦聊起组里的趣事和近况,语气轻松,像是朋友间串门。 尹钦听着,偶尔搭话,气氛还算融洽。期间,顾影深一直很安静,直到小李说起前段时间一个笨贼闹出的笑话时,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小张和小李心里莫名一松——看来这位并非完全不近人情。 就在这时,顾影深似乎觉得有些闷,无意识地抬手松了松家居服的领口。这个动作使得领口微微敞开,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露了出来,而上面几处新鲜而清晰的吻痕,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小张正端着水杯,目光不经意扫过,瞬间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小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瞬间瞪圆,手里的橘子差点掉在地上。 两人像是同时被按了暂停键,空气瞬间凝固。 “呃……尹、尹队!”小张猛地站起来,脸涨得比刚才还红,“我们、我们突然想起来!局里还有个紧急报告没写!” “对对对!”小李也弹簧似的蹦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那什么……我们就不打扰了!尹队您忙!顾、顾先生再见!” 他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门口,连带来的水果都忘了顺点回去,拉开门就窜了出去,活像身后有怪物在追。 尹钦看着被匆忙关上的门,又回头看了看依旧神情淡然、甚至对自己造成的混乱毫无所觉的顾影深,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走到窗边,俯身替他把衣领整理好,指尖拂过那些痕迹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啊……”他低声叹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 顾影深抬眼看他,眼神清澈依旧,似乎不明白那两人为何突然离开。 尹钦却忍不住低笑了一下。看来,他这群以前只知道埋头破案、单纯耿直的下属,是被这直观的“证据”给吓跑了。外面的传言,经过他们这一遭,恐怕要坐实大半了。 不过,他低头看着顾影深安静的模样,心里那点无奈很快被更深的情绪取代。只要他在身边,安稳如初,其他的,都随他去吧。 第30章 有温度的秘密任务 小张和小李回到局里,怀着一种混杂着激动、尴尬和“窥见惊天大秘密”的心情,向局长做了汇报。他们重点描述了那位“顾先生”清冷疏离的气质,以及……那些不容错辨的、昭示着亲密关系的痕迹。 局长听着,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当听到“顾影深”这个名字时,他敲击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化为带着感慨和欣慰的神色。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尹钦当年会如此消沉,几乎被击垮。为什么他会毅然离开一线。又为什么,他会以这样一种近乎“金屋藏娇”的方式,将那个人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顾影深。 那个代号“画师”的顶尖画像师,那个后来深入虎穴、提供了无数关键情报的线人。他的“牺牲”在内部档案里有着明确的记录。 线人假死,切断所有过往联系,是保护他们及其家人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局长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尹钦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囚禁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一个本该“死去”的英雄,一个身份极度敏感、一旦暴露仍可能面临危险的人。而那些所谓的“囚禁”痕迹,不过是两个历经生死别离的人,在失而复得后,一种过于用力、甚至带着些绝望的相互依存。 局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对尹钦那孩子最后一点担忧化为了全然的支持。他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没过两天,尹钦就发现,他家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小张和小李又来了,这次提着一袋刚上市的橙子,美其名曰“回礼”,感谢尹队以前的早餐投喂。接着,特调组的其他成员也开始轮番出现,有时是顺路送份局里发的福利,有时是拿着不算紧急的案子来“请教”老队长,有时甚至就是单纯路过,上来喝杯水。 频率不高,但总保持着一种自然而持续的连接。他们来的时间通常不长,举止有度,绝不会过分探究或打扰顾影深,顶多就是打声招呼,放下东西,聊几句闲话就走。但尹钦能感觉到,他们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确认顾影深的状态,确认这个家的安全。 他很快便明白了这是局长的安排。那位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在用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周密的方式,为他和他想要保护的人,织起一张无形的、由整个特调组背书的保护网。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宣告:这个人,我们警队罩着了。 尹钦没有点破,也没有拒绝。他看着又一个队员放下带来的点心,熟门熟路地去厨房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跟安静坐在窗边的顾影深打了个招呼,依旧照例没得到回应,最后跟他挤挤眼睛,溜达着离开。 关上门,尹钦走到顾影深身边。顾影深正看着窗外楼下那个逐渐走远的、穿着便服依旧难掩干练气质的年轻警察背影,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他们……很吵。” 语气依旧是平铺直叙,但尹钦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淡的、并非真正厌烦的意味。 尹钦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嗯,是有点吵。”他附和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与感激,“但他们没有恶意。” 他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他知道,局长和那些曾经的队员们,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又坚定地,为他和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撑起一片安静却坚实的天空。 第31章 献祭 这样规律而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特调组那些看似随意却准时的关心来访突然中断了。尹钦心下明了,组里怕是接上了棘手的案子,而且是不分昼夜连轴转的那种。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门铃再次响起。门外站着的是小李,但他整个人状态明显不对,眼窝深陷,胡茬也没打理,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被案件消耗殆尽的疲惫感。 尹钦打量了他一眼,心中已有判断。案子没结束之前,他们绝不会有空闲来串门。此刻小李的出现,只说明一件事——调查卡住了,而且卡得很死。 “案子没进展?”尹钦侧身让他进来,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可就是这么简单寻常的一句问话,听在小李耳中,却仿佛瞬间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站在白板前,目光如炬、能洞察所有迷雾的队长。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将满腹的焦虑和盘托出。 队长不是外人,小李在心里对自己说,尹队现在还是局里挂名的特别顾问。他快速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透露一些大致情况,并不算违反纪律。 小李搓了把脸,浓重的疲惫几乎要从他身上滴落下来。他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挫败和压力: “尹队,这次是真碰上硬茬子了。连环杀人案,专挑年轻女性下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继续说道:“发现尸体时,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常规手段几乎找不到线索。但凶手很嚣张,每个受害者身上,他都用不明颜料画了不同的奇怪图案。” 小李的眉头紧紧锁住:“那图案很诡异,结构复杂,像是某种混合了宗教符号和抽象线条的东西,我们查遍了资料库也找不到匹配项。这分明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属于他个人的标记,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我们警方!”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沉重:“这案子转到我们特调组手上时,我们梳理了近几年的未破悬案和各地上报的异常案件,发现符合‘年轻女性被害、身下有特殊图案’这一特征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八起。发生地跨越了三个不同的行政区。” 小李抬起头,看向尹钦,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现在,上面已经下令,所有相关案件并案处理,由我们特调组牵头,联合各地警方成立专案组。压力……非常大。可我们连凶手的动机、作案规律都还没摸清,那图案是唯一的突破口,但现在也成了死胡同。” 小李的话语刚落,客厅里陷入一片凝重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作为背景。尹钦眉头紧锁,正沉浸在“八起并案”、“跨区域”、“标记挑衅”这些关键词所带来的压力中。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到近乎空洞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沉默:“不是个人标记。” 是顾影深。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完全抬起头,那双常常显得涣散的眸子,此刻却像是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迷雾,聚焦在某个遥远而清晰的点上。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了后面两个字:“是献祭。”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猝然刺入空气,让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小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影深,又求助般地望向尹钦。献祭?这远比单纯的挑衅、标记要惊悚和复杂得多!这意味着凶手可能并非为了满足扭曲的占有欲或发泄仇恨,而是在执行某种黑暗的“仪式”,有着一套自洽的、扭曲的逻辑体系!案件的性质瞬间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尹钦的心脏也是猛地一沉。他倏地转头,目光紧紧锁住顾影深,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不是标记,是献祭……顾影深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个词,意味着这很可能触发了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与那个黑暗世界相关的知识。那个他曾经作为“画师”潜入,后来又因此“死去”的世界。 “献祭……”尹钦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低沉而严肃,他看向小李,眼神锐利如刀,“立刻重新侧写!凶手可能具有某种扭曲的信仰体系,或者沉迷于某种邪典文化。重点排查受害者的背景,寻找她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在凶手扭曲认知中的‘共同象征意义’——比如出生日期、星座、职业、甚至是某个特定社交圈的成员身份!那图案不是签名,很可能是他完成‘仪式’的一部分,是献给某个虚构或真实存在的‘神祇’的祭品纹章!” 他的语速加快,大脑飞速运转,一条全新的调查方向豁然展开。 小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尹钦迅速做出的专业判断震住了,他愣了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是!尹队!我马上回去向组长汇报,调整调查方向!” 他几乎是跳起来,也顾不上礼节,匆匆忙忙就往外跑,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必须立刻带回组里!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客厅里再次剩下尹钦和顾影深两人。 尹钦缓缓转过头,看着顾影深。顾影深在说出那两个字后,眼神又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和空洞,重新靠回了沙发背,仿佛刚才那个一语道破天机的人不是他。 尹钦靠近他,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影深,‘献祭’……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那个图案,或者……进行这种‘献祭’的人?” 顾影深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着,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打捞沉在脑海深处的碎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看不清……很多血……不舒服……”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尹钦立刻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了,不想了。”他低声道,阻止他继续深入那片可能充满创伤的记忆沼泽,“不想了。” 他抱着顾影深,心中却波澜起伏。顾影深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可能为僵持的案件打开了突破口,但也再次提醒尹钦,顾影深的过去远未真正过去,那些黑暗的阴影,依旧潜伏在他意识的深处,与眼前这起血腥的连环案件,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产生了交集。 他必须更小心地守护他,同时,也要利用这条线索,尽快将那个视人命为祭品的恶魔揪出来。 第32章 伪装 日子在尹钦精心维持的平静下表皮下流淌。警方那边的调查似乎陷入了胶着,王组长偶尔打来的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沉重。他们确认了凶手在现场留有特殊图案,但出于保密原则,图案的具体细节并未向尹钦透露。他们只模糊地提到,图案可能具有某种仪式意义,并且案件呈现出有组织犯罪的迹象,希望尹钦能从过往经验提供一些侧写思路。 每一次通话,都让尹钦心中的不安加深一层。他凭借直觉,强烈地感到这起案子散发出的异常气息,与顾影深曾经涉足的那个黑暗世界隐隐相连。这种不确定感,比明确的威胁更让人焦灼。 他结束通话,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关于案件的沉重与忧虑仔细抹去,换上一副平静温和的神情,才转身走出书房。 顾影深正蜷在客厅沙发里,身上裹着那条柔软的米色薄毯,怀里抱着那只旧小熊,下巴搁在熊脑袋上,目光落在正在播放自然纪录片的电视屏幕上,眼神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空茫而专注。 尹钦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小了些,仿佛只是不想让背景音太过吵闹。他绝口不提刚才的电话,也不提任何与外界风雨相关的事情,只是柔声问道:“晚上想喝点汤吗?炖了点山药排骨。” 顾影深的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缓缓移开,落在尹钦脸上,看了他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尹钦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宠溺。“好,那我去准备。”他转身走向厨房,步伐平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顾影深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在他微微绷紧的肩线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电视屏幕。他当然知道尹钦在隐瞒。那通压低声音的电话,那刻意调整的表情,以及近来家中那种无形中绷紧的氛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案件的棘手。他甚至能猜到,警方大概还在那个粗浅可笑的“仪式性”层面打转,连图案的核心意义都没摸到。 那个组织……他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面孔和那种令人厌烦的狂热氛围。他确实认识他们,至少认识其中的核心人物。但他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在他看来既无聊又麻烦。只要不舞到他面前,打扰他和尹钦目前这种让他感到舒适的生活,他懒得投去半分关注。 尹钦在厨房忙碌着,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逐渐弥漫开来。但他的心思却有一大半系在客厅里的人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过滤着所有可能传入顾影深耳中的信息,手机调成了静音,看新闻也只在书房用电脑,且一定会关上门。他就像一只守护着珍贵琉璃的猛兽,警惕着任何可能从外界袭来的风沙,生怕一点点冲击,就会让怀中人再次碎裂。 他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暂时带顾影深离开市区,去一个更偏远、更安静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彻底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吃饭的时候,尹钦仔细地将排骨上的肉剔下来,放到顾影深的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温热的汤。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阳台坐坐。”尹钦找着安全的话题,语气轻松。 顾影深小口喝着汤,闻言抬起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尹钦,再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的安静,在尹钦解读来,是病情使然,是需要被保护的信号。而在顾影深自己心里,这却是一种选择性的沉默,是对当前这种“被保护”状态的默许和……某种程度的享受。 晚饭后,尹钦照例陪着顾影深在客厅休息。当顾影深无意识地靠过来,将头枕在他腿上时,尹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指轻柔地穿梭在他柔软的发间。 顾影深闭着眼,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热触感,心想:就这样吧。麻烦事让那些警察去头疼好了。如果那些虫子识相,就该永远躲在暗处别出来。 而尹钦,低头看着腿上仿佛安然入睡的容颜,心中的保护欲膨胀到了顶点。他绝不会让任何来自过去的阴影,再次笼罩住这片刻的宁静。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33章 正式邀请 警方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展。已有的线索像断了的线,无法指向明确的嫌疑人,而那个在每个现场都出现的诡异图案,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压力像不断积聚的乌云,笼罩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第九名受害者的出现。 这一次,凶手的行为模式出现了微妙但致命的变化。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被大幅缩短,现场处理得不如之前“完美”,甚至留下了一些仓促的痕迹。更重要的是,法医在最新的受害者体内,检测到了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特殊化学物质残留。 王组长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与急迫:“尹钦,这次不一样。我们感觉……凶手好像越来越急躁,或者说,他的‘仪式’进入了某个新阶段,这很危险。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次,不再是朋友间的讨论,而是正式的、带着恳请的邀请。他们希望尹钦能作为特别顾问,正式加入案件调查。 尹钦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案件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升级了,并且直接牵扯到了他无法回避的责任感,以及那份深植于心底的对顾影深的担忧。 他站在阳台,夜风吹拂着他紧蹙的眉头。他不能拒绝,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阻止那个可能威胁到顾影深安全的疯子。但如何对顾影深开口?如何确保他不会被这一切刺激到? 他回到客厅时,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底的挣扎与凝重却难以完全掩饰。 顾影深正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里拿着尹钦平时放在茶几上记录购物清单的素描本和一支铅笔。他低着头,铅笔在纸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涂鸦,又像是在放空。 尹钦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开口:“影深,我可能需要……离开几天。”他顿了顿,观察着顾影深的反应,“局里有个案子,需要我帮忙。” 顾影深划动铅笔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仿佛没听见。 尹钦的心沉了沉,继续解释道:“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案子,我可能需要去局里和其他人一起工作……”他不敢透露更多细节,生怕任何一个词会触发不好的回忆。 就在这时,顾影深手中的铅笔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常常显得空洞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尹钦的身影,带着一种尹钦无法立刻解读的专注。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素描本轻轻推到尹钦面前。 尹钦疑惑地低头看去。 纸上不是什么具体的图画,而是一些杂乱、重复的线条。但仔细看去,能分辨出那些线条在无意识中勾勒出一种尖锐的、棱角分明的结构趋势,隐约像是……嵌套的三角形?在这些几何线条的周围,缠绕着一些仿佛火焰又像是荆棘的笔触,而在某个角落,甚至有一个模糊的、带着尖刺轮廓的、类似花朵的印记。 这图案混乱、抽象,绝非清晰的表达。 但在这一瞬间,结合王组长提到的“仪式性”和“图案”,尹钦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这杂乱无章的涂鸦,其元素构成,与他想象中的那种邪恶仪式图案,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精神层面的吻合! 是巧合吗?还是……顾影深潜意识里对某些符号的记忆,在无意识中被画笔泄露了出来?这难道是在提示他,这个案子真的与他过去的创伤有关? 尹钦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顾影深,心脏狂跳。“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影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恢复了那种常见的、带着些许迷茫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晰从未存在过。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困惑尹钦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尹钦看着他这副模样,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轻轻合上素描本,放在一边。他伸出手,将顾影深揽入怀中,抱得很紧。 “我知道了……”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会小心的。我也会尽快回来。” 他此刻更加确信,这个案子与顾影深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必须去,不仅是为了正义,更是为了从根本上铲除可能威胁到顾影深的隐患。 而靠在尹钦怀里的顾影深,缓缓闭上了眼睛。 提示已经给出,虽然隐晦,但以尹钦的敏锐,应该能捕捉到那个方向。剩下的,就看尹钦自己的能力了。他依然不打算亲自下场,太麻烦。但如果尹钦因此能更快地解决麻烦,平安回来,继续维持他们现在的日子,那这点微不足道的“提醒”,也算值得。 他只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对一切浑然不觉的角色就好了。 第34章 暗中提示 尹钦的正式加入,如同给停滞的齿轮注入了润滑油。他丰富的刑侦经验和对犯罪心理的深刻理解,迅速帮助专案组梳理出几条被忽略的线索。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始终萦绕着顾影深那幅无意识涂鸦带来的震撼——那些尖锐的几何图形、火焰般的线条与模糊的花影。 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涂鸦的来源,只将其作为自己侧写时的内部参考。在一次案情分析会上,他指着白板上模拟还原的现场图案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我们之前一直将这个图案视为凶手的‘签名’。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它不是一个静态的符号,而是一个动态‘过程’的图示,或者说,是一个‘献祭仪式’的蓝图?看看这些嵌套的结构,像不像某种构建或升腾?而周围的火焰与荆棘……也许代表‘净化’或‘束缚’?凶手不是在留名,他是在按照某种扭曲教义,完成一个他认为必须完成的‘作品’。” 这个“献祭”的定性,为案件打开了全新视角。警方开始调整排查方向,扩展到研究神秘学、异端信仰、甚至特定哲学和艺术圈子的人员。 而在家里,顾影深的“提示”仍在继续,方式精妙而不着痕迹。 有时,他会“无意间”将电视停留在某个播放古代祭祀仪式的纪录片频道。有时,尹钦熬夜看案卷,顾影深端水进来,视线“茫然”地扫过文件,然后指着某个被标记为不明意义的辅助符号,用平板无波的语气说:“这是什么,好像……倒置的根?” 尹钦顺着看去,心脏猛跳——那符号在植物学中可解读为断裂的根系,或许象征着与正常世界的决裂? 还有一次,顾影深靠在他怀里,玩尹钦手上的戒指。光线经过戒指,被反射出光芒。尹钦怔住,凶手在寻找的“完美祭品”,受害者体内发现的特殊化学物质,那是否是凶手在追求仪式现场的特定视觉效果? 这些碎片化的、看似无心的言行,被尹钦一一拾起,串联起来。他凭借职业本能,将这些“灵感”转化为具体的调查指令。 警方根据新思路,结合传统手段,终于锁定了高度可疑的目标,并布下天罗地网。在凶手试图对第十名女孩下手时,行动开始了。 尹钦坐镇指挥部,紧张地听着现场汇报。当对讲机里传来“目标控制!人质安全!”的呼喊时,他几乎要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频道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急促的呼喊: “嫌犯咬破了衣领!疑似预□□物!” “快!医疗人员!” “不行了……心跳停止!” 指挥部里瞬间一片死寂,刚刚升起的胜利喜悦被一盆冰水浇灭。嫌疑人当场自杀,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或犹豫的余地。 行动成功了,人质获救了,但案件并未结束,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最重要的活口和情报来源,就这样在他们眼前彻底断绝。 尹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底寒意蔓延。这种决绝的自杀行为,通常意味着背后有更庞大的组织、更严密的纪律,或者更疯狂的信仰支撑。他们抓住的,可能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舍弃的卒子。 他拖着沉重无比的步伐回到家,天色已近黎明。推开卧室门,顾影深依旧在沉睡,呼吸匀长,恬静安然。 尹钦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睡颜,心情复杂。案件的进展得益于那些隐秘的提示,可最终的结局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他轻轻握住顾影深放在被子外的手,低语道:“人救下来了……但主导这一切的人,还藏在后面。” 他不知道,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影深被他握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顾影深在朦胧的意识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棋子死了,游戏并未结束。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麻烦,看来还没有完全远离。 但他依然不打算亲自介入。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尹钦的手,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然后将这个新的信息埋入心底,继续他“沉睡”的伪装。 真正的风暴眼,似乎还在远方凝聚。而尹钦的担忧,也远未到可以放下的时候。 第35章 车祸 犯罪组织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功亏一篑。精心挑选的“祭品”被救走,执行任务的成员自戕,虽然保全了组织的核心秘密,但也让他们损失了一个重要的爪牙,更重要的是,他们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和阻碍。 内部的怒火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很快,通过某些隐藏在暗处的渠道,他们得知了尹钦在案件突破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是他,那个前警察,现在的商人,他的加入才让警方如同开了天眼,精准地撕破了他们的伪装。 “是他坏了事。”阴暗处,一个冰冷的声音下达了判决,“让他付出代价。不必致命,但要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顾影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旧小熊,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走过了尹钦平时到家的时间。 起初,顾影深并未在意,或许是被警局的琐事绊住了。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完全被夜幕笼罩,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下,一丝极淡的不耐烦开始滋生。麻烦,难道又来了? 他不喜欢计划被打乱,尤其是尹钦不在身边的空白时间,显得格外冗长且无趣。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动用别的方式确认尹钦行踪时,那部尹钦为他准备的、只存了一个号码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顾影深看着那串数字,几秒后,才慢吞吞地接起,放在耳边,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公式化急促的女声:“您好,请问是尹钦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吗?我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中心。” “紧急联系人”这几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顾影深的神经。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带着些许迟钝的回应:“……是。” “尹钦先生遭遇了严重车祸,目前处于昏迷状态,正在我院抢救。我们需要家属立刻过来……” 后面的话,顾影深似乎没有听清,又或者,那些关于伤势、抢救的词汇被他自动过滤了。他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杂音,只剩下“车祸”、“昏迷”、“抢救”这几个核心词汇,在空荡的脑海中冰冷地回响。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惊慌失措地追问,也没有崩溃大哭。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甚至怀疑这个“紧急联系人”是否理解了眼下的情况。 几秒钟的死寂后,顾影深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地报出了医院的完整名称作为确认:“市第一医院,急诊中心?” “是的,请您尽快……” “地址。”他打断对方,语气不容置疑。 得到确切地址和楼层信息后,顾影深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脸上那层用于伪装的、脆弱的空茫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岩石。那双总是显得涣散或模仿情绪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与……暴戾。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那其中某一辆,或者某几辆,刚刚结束了对他的所有物的袭击。 麻烦。 不止是麻烦。 是找死。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卧室。他没有丝毫慌乱,动作甚至称得上有条不紊。他换下身上的家居服,穿上了一身颜色深暗、便于行动的便装。 然后,他走到书房一个隐蔽的角落,从一堆旧书的夹层里,取出了另一部样式老旧、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手机。开机,按下了一串复杂到足以让普通人眼花缭乱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顾影深对着话筒,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简短的话带着久违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威严和冰冷: “是我。” 电话那端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顾影深没有给对方消化或回应的时间,继续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查清楚,对尹钦下手的人。” “找到他们。” 说完,他直接掐断通话,利落地取出SIM卡,指尖微一用力,卡片应声而断。老旧的手机也被他迅速拆解,零件散落进垃圾桶,与其他杂物混在一起,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的所有情绪再次被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钥匙,走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光亮的梯壁映出他此刻的身影——看起来依旧单薄,甚至带着一丝易碎的文弱,但那双眼睛里深藏的寒意,足以让任何窥见者胆战心惊。 第36章 画师归来 市第一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混杂的气味。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凝重的脸上。局长和王组长,以及几位尹钦在特调组的核心队员,都聚在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外,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转头,看到顾影深独自走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便装,脸色苍白,怀里抱着旧小熊,看起来单薄而易碎。但他的眼神,不再是众人熟悉的空洞或茫然,而是一种极力压制下的、冰冷的平静,仿佛暴风雪前凝固的湖面。 “顾先生。”局长立刻迎上前,语气沉重,“你来了就好,尹钦他……” “我知道。”顾影深轻声打断,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医院通知我了。” 他的目光越过局长,直接看向一旁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面露难色的医护人员。“我是他家属。”他走上前,没有任何犹豫,从护士手中接过文件和笔。他的手很稳,在需要家属签名的地方,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顾影深。字迹清晰有力,与他一贯示人的脆弱形象截然不同。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警察们都愣了一下。他们印象中的顾影深,是需要尹钦小心翼翼呵护、连基本生活都需要引导的人。此刻,这种在危机时刻展现出的、近乎冷峻的果断,让他们感到陌生,却又莫名地……合理。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顾影深没有坐下,只是安静地靠在墙边,抱着小熊,视线固定在“手术中”那三个字上,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不说话,也不与任何人交流,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连局长想安慰几句,都无从开口。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面色疲惫。 “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的话让所有人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但颅脑损伤不轻,失血过多,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需要送ICU密切观察。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要看他的意志力和后续恢复情况。” 很快,尹钦被推了出来,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身上插着管子,依靠着呼吸机。 顾影深走上前,目光在尹钦脸上停留了片刻,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跟着移动病床一直到ICU门口,看着医护人员将尹钦推进去。 门关上后,他转过身,面对着一脸担忧和愤慨的局长与王组长等人。 顾影深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尹钦这边,我会照顾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案子,不能停。”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他们这次没得手,未必会罢休。尹钦拼了命换来的线索,不能断在这里。”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留下来,负责尹钦;而警方,必须立刻回去,继续追查那个胆敢行凶的组织。 局长深深地看着顾影深。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坚韧甚至冷酷的底色。他不再是被保护者,而是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姿态,接过了守护的责任,并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好。”局长重重点头,不再犹豫,“尹钦就交给你了。局里会加派人手在医院外围警戒,确保你们的安全。”他转向王组长,语气斩钉截铁:“听到了吗?立刻回去,重启所有线索!就是把天翻过来,也要把这帮混蛋揪出来!” 王组长等人立刻领命,带着满腔的怒火和责任感,迅速离开了医院。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顾影深,以及ICU紧闭的大门。 他走到门边的长椅坐下,将小熊放在身侧。这一次,他没有再流露出任何脆弱。他挺直了背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个耐心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他拿出手机,不是那部尹钦给的,而是他自己的。他调出加密界面,上面没有任何新信息,但他知道,他之前播下的种子,已经在黑暗中开始生根发芽。 他不需要催促,只需要等待。 等待尹钦醒来。 夜色深沉,医院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此刻的顾影深,不再是需要被引导的迷途者,而是收起了所有伪装,展露出锋利獠牙的守护者。平静的水面之下,是为复仇而汹涌的暗流。 第37章 初次见面 尹钦昏迷的第三天,尽管局长这边极力想将消息控制在小范围内,但秦昭昭凭借在商界历练出的、对信息流的敏锐掌控力,从儿子几日不接电话且秘书回应含糊其辞中,立刻察觉到了异常。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四处打电话,而是通过自己的人脉网络,冷静而迅速地交叉核实,最终锁定了儿子重伤入院的消息。 午后,ICU病房外的走廊,一片死寂。顾影深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般守在长椅旁。连续几日的守候并未让他显得狼狈,只是眼底挥之不去的青色和周身愈发冷凝的气息,昭示着体力透支与内里汹涌的暗流。 一阵急促却稳定、带着明确目标感的高跟鞋声,伴随着一个略显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影深抬眸,看到一对气质卓然的中年男女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匆匆赶来。走在前面的女士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得体,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穿着简约的休闲西装,脸色苍白,平日里温润儒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惶然与无措,他下意识地虚扶着妻子的手臂。 秦昭昭率先开口,目光锐利如刀,直直落在顾影深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钦钦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核心,每一个字都要求精准的答案。 尹澈也看向顾影深,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寻求答案的渴望,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带着颤音的声音:“对,医生……医生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顾影深站起身。面对这两位他早已知晓、却初次正式见面的长辈,他脸上那种用于应对外界的、刻意维持的脆弱面具自然而然地戴上,但比起平日,更多了几分沉郁和无法完全掩饰的真实疲惫。他微微垂下眼睫,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低哑:“尹钦他……还在里面。”他侧身,示意了一下紧闭的ICU大门。 “具体情况,医生是怎么判断的?” 秦昭昭追问,语速快而清晰,带着商界谈判桌上惯有的强势。 尹澈也紧跟着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顾影深,补充道:“对,对,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醒?” 顾影深言简意赅,依旧避开了组织报复等无法言明的细节,只陈述了基本事实:“三天前的晚上,在回家路上,遇到了突发车祸。肇事方逃逸,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手术很成功,主治医生明确表示,尹钦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这是最重要的。但目前……尚未苏醒,需要继续在ICU观察,等待他恢复意识。” “脱离生命危险……好,好,这就好……” 尹澈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秦昭昭立刻反手,用力而稳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支撑住他。她自己则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顾影深脸上移开,投向那扇隔绝了生死的大门,眼神复杂、锐利,却又带着一丝尘埃暂定的坚定。 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大致知道儿子和这个年轻人的特殊关系,此刻,亲眼看到顾影深苍白着脸,独自守在这冰冷走廊数日,那份沉默而固执的坚守,以及眼底无法伪装的疲惫与隐痛。 “辛苦你了,” 秦昭昭再次开口,声音放缓了些,“一直守在这里。” 这句话既是感谢,也是一种认同。 顾影深轻轻摇头,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胶着在ICU的大门上,低声道,像是誓言,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等他醒。” 秦昭昭没有再多言,她松开扶着尹澈的手,改为与他十指紧扣,用力握了握,传递着无声而强大的支持。然后,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摆,在顾影深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尹恪也顺着妻子的力道坐下,大部分重量倚靠着妻子,目光哀伤而充满期盼地望着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那扇门,看到里面的儿子。 走廊里,守候的人从顾影深一个,变成了三个。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深沉的悲伤、以及一种由秦昭昭的冷静与强大所支撑起来的、不容置疑的沉重期待。 而在顾影深看似平静疲惫的外表下,让所有造成眼下局面的人付出百倍代价的念头,如同嗜血的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缠绕、最终凝固成坚不可摧的寒冰。 第38章 以死为别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尹钦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从ICU转入了设施完善的单人普通病房。他依旧沉睡着,面容苍白安静,依靠营养液维持着生命,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似乎暂时退却了。 秦昭昭连日来的憔悴因这小小的好转而缓解了些许,她正极其细心地用湿润的棉签沾湿尹钦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顾影深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半点光亮。 几天来,他寸步不离,守在尹钦身边,也看着尹钦父母强忍悲痛、相互扶持着悉心照料。这种家庭的温情与紧密的牵绊,对他而言陌生而遥远,像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与这个正常世界的格格不入,也映照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可能会给这个刚刚经历重创的家庭带来的、另一种形式的撕裂与伤害。 他不能再等了。尹钦暂时安全,他必须去清扫那些肮脏的东西。 傍晚时分,尹恪教授因学校有紧急事务必须亲自处理,暂时离开了医院。病房里只剩下顾影深和刚整理完衣物、在床边坐下的秦昭昭。 顾影深走到秦昭昭身边,动作很轻,但那份刻意收敛的存在感,还是让秦昭昭立刻察觉,停下了原本想为儿子掖被角的动作,抬头看向他。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让她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张过分漂亮的皮囊下,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近乎残酷的决绝。 “阿姨。”顾影深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告别般的郑重。 秦昭昭心头莫名一沉,那种属于商人的直觉让她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小顾,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累了?你去休息会儿,这里我看着就好。” 顾影深缓缓摇头,目光先落在尹钦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重新看向秦昭昭。此刻,他褪去了所有在长辈面前习惯性披挂的、那层脆弱的伪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坦诚。 “尹钦现在,情况稳定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他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秦昭昭刚想点头称是,并想说些鼓励的话,却听顾影深用一种近乎切割般的清晰语调继续道:“所以,我该走了。” “走?”秦昭昭一怔,随即强自镇定地追问,“你去哪儿?是回住处拿东西吗?还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她脑海里迅速闪过几种可能,但都被自己否决。 “我去找造成这一切的人。”顾影深平静地打断她,话语直白得残忍,没有任何迂回,“去找凶手,了结这件事。” 秦昭昭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猛地站起身:“找凶手?!那是警察的工作!小顾,你……你不能自己去!那太危险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顾影深的小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看似单薄、实则蕴藏着可怕力量的年轻人牢牢拴住。 顾影深没有挣脱,甚至没有晃动一下,只是任由她抓着,眼神却依旧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动摇。“警察有他们的程序和界限,短时间内,很难触及核心。”他顿了顿,迎上秦昭昭混合着惊恐、不解和母性担忧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冷静,“我这一去,凶多吉少。可能……回不来。” “回不来”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秦昭昭的心脏。她看着顾影深年轻却毫无生气、仿佛已燃尽所有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仿佛要失去另一个孩子般的悲伤笼罩了她。“不……不行!小顾,你不能去!你不能做傻事!钦钦他……他醒来要是看不到你,他怎么办?!我……”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所以,有件事,只能拜托您。”顾影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片死寂的平静,他甚至微微低下了头,像一个请罪的人,“对不起。” 这句道歉来得太过突兀,蕴含着太深太重的内容,让秦昭昭瞬间愣在原地,抓着他的手都松了些力道。 “是我……连累了他。”顾影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上,“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卷入这些事,不会躺在这里,生死一线。” 他抬起眼,看向秦昭昭,眼神里是秦昭昭从未见过的决绝:“如果他醒来……问起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力量,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就告诉他,我死了。” 秦昭昭倒吸一口冷气。 顾影深却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既定的事实,用那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继续说完:“让他忘了我。好好活下去,过正常的生活。” 说完,他不再看她,也不再看床上的尹钦,决然地转身,没有任何留恋和犹豫,径直走向病房门口,利落地拉开了门。 “小顾——!” 顾影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道清瘦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融入门外走廊的光影中,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医院的寂静里。 病房内,只剩下秦昭昭压抑不住的破碎哭声,和生命监护仪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却仿佛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温度。 顾影深走出了医院,站在刺目的阳光下,他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需要被保护的气息荡然无存。他卸下了所有伪装,不再是那个依附于尹钦的、看似脆弱的青年,而是变回了那个游走于黑暗边缘、以其精准冷酷而令人闻风丧胆的“画师”。 他要去亲手终结那些胆敢触碰伤害他东西的蝼蚁,用他自己的方式,无论代价是什么。 第39章 神明假面 城市边缘,那座被遗弃的化工厂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最深处的车间被改造成了扭曲的圣堂,墙壁上涂满了那个由钻石、火焰与蔷薇构成的献祭图案,在摇曳的烛光与特殊熏香的气味中,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组织首领“祭司”,正跪在图案前,带领着几名核心成员进行着某种狂热的祷告。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回荡在空旷的车间里。 “……以鲜血为引,以灵魂为祭,恭迎吾主归来,指引我等建立新秩序……” 就在祷告声达到一个**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石子敲击金属的声音,从车间入口的阴影处传来。 祷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手下意识地摸向藏匿的武器。 祭司缓缓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盯向那片黑暗,厉声喝道:“谁?!” 阴影中,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步出,踏入了摇曳的烛光范围。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衣物,脸色苍白,容貌精致得不像凡人,眼神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正是顾影深。 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本就属于这片黑暗。 当祭司看清他的脸时,脸上的警惕和凶狠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化为了极致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瞳孔因激动而缩紧。 “是……是您……真的是您!”祭司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变调,他推开身旁想要护卫他的成员,踉跄着上前几步,几乎要扑倒在顾影深脚下,“仪式……仪式生效了!我们的献祭……终于……终于打动了规则,将您从永恒的沉睡中唤醒了!” 他仰望着顾影深,眼中充满了虔诚的、近乎疯狂的崇拜,仿佛在仰望降临凡间的神祇。其他成员在短暂的震惊后,也纷纷露出敬畏与狂热的神色,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顾影深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祭司激动地语无伦次。他空洞的目光缓缓扫过墙上那拙劣模仿的图案,扫过那些狂热的信徒,最后落在祭司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在祭司看来,更是高深莫测的默认。 “是你们的‘诚心’,”顾影深终于开口,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穿透了界限。”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确认,让祭司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成功了!他用鲜血和灵魂铺就的道路,真的迎回了他们认定的引路人! “吾主!”祭司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地,以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请指引我们!请带领我们净化这个污浊的世界,建立您应许的新秩序!” 第40章 宣判死亡 光线很柔和,不再是ICU里那种不分昼夜的惨白。尹钦的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海渊中一点点上浮,耳边最先传来的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然后是窗外隐约的鸟鸣。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布满血丝却充满惊喜的眼睛,和父亲明显松了口气、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 “钦钦!你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握住他的手。 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父亲连忙用棉签沾了水,小心地滋润他的嘴唇。 短暂的喜悦过后,尹钦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他转动眼珠,视线在病房里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他最想见的身影。然而,他的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柔软的物体——那只棕色的、旧旧的小熊布偶,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枕边,黑色的玻璃珠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是顾影深的小熊。他一直带着,从不离身。 尹钦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顾不上喉咙的灼痛,沙哑地开口:“……影深呢?”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躲,父亲也沉默地移开了视线。这种异常的沉默像一把冰锥,猝然刺入尹钦刚刚复苏的心脏。 “他……在哪儿?”尹钦的心跳开始失控,监控仪器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他试图撑起身体,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击倒,手中紧紧攥住了那只小熊。 “钦钦,你别激动!医生!医生!”母亲慌乱地按着呼叫铃,父亲则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尹钦被注射了镇静剂,重新陷入昏睡。但在失去意识前,他死死抓住那只小熊,执拗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影深……” 再次醒来时,尹钦冷静了许多,但眼神却像结了冰。他看着守在一旁的王组长和母亲,声音低沉而肯定:“他在哪儿?告诉我。” 王组长别开脸,神情沉重。母亲红着眼眶,哽咽着开口:“钦钦……小顾他……在你出事那天晚上,离开医院后……就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没有任何消息。只在……只在后来找到一点……不好的痕迹……”她说不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尹钦打断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他不可能凭空消失。他把小熊留下了……”他举起那只旧玩偶,仿佛那是顾影深还活着的最有力证据。 王组长叹了口气,语气艰难:“尹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场勘查和后续调查都显示……他遭遇不测的可能性……非常大。那帮人,报复了你,很可能也……” “不可能!”尹钦猛地打断他,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煞白,但他依旧死死盯着王组长,“他不会!他答应过……” 后面的话被咳嗽淹没,但那绝望的疯狂在他眼中燃烧。 他不顾医生的警告和家人的阻拦,挣扎着要出院,要亲自去找。他甚至试图动用自己过去的关系和现在的资源,疯狂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尹钦!你冷静点!接受现实吧!” “钦钦,算妈妈求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死了!你还要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每一个“死了”,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所有人,他至亲的人,他信任的同事,都在异口同声地告诉他同一个“事实”——顾影深死了。 在一次强行试图下床,导致伤口崩裂、眼前发黑晕厥之后,尹钦再次被抢救回来。 当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时,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消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再吵着要去找,也不再追问任何细节。 他只是沉默地躺着,配合着治疗,吃饭,睡觉,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唯独那只棕色的小熊,始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不曾放开。 人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接受了“现实”。 只有尹钦自己知道,他不是相信了。 他只是,不再问了。 他将那份蚀骨的怀疑、那份不肯熄灭的执念,连同那个名字和这只冰冷的小熊,深深地、死死地埋进了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一天没看到确凿的证据,他就不信。 但他也明白,在找到证据之前,他必须先活下去,哪怕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他闭上眼,紧紧攥着小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内嵌着特殊“钻石”的素圈戒指。 第41章 去找他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药物和绝望混合的味道。尹钦靠在床头,怀里紧紧搂着那只旧小熊,目光落在窗外,却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他的身体在康复,灵魂却像被困在无形的琥珀里,日渐沉默,日渐消瘦。这种无声的消沉,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揪心。 秦昭昭坐在一旁削着苹果,动作缓慢,时不时抬眼担忧地看看儿子,尹澈在给房间的花瓶换上新花。 门被轻轻推开,局长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制服,一身深色便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他先是对尹父尹母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尹钦身上。 尹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空洞的视线与局长相接。 局长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到床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了尹钦虚握着的、放在小熊身上的手里。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尹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去找他。”局长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寂静的病房里激起巨大的回响。只有三个字,清晰,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尹钦猛地怔住,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局长,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母。 秦昭昭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最终,迎着儿子询问的目光,她艰难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尹澈走到妻子身边,他看向尹钦,眼神复杂,有担忧,有不舍。他沉声开口温柔又绝决:“去吧,去把他……带回来。” 这一瞬间,尹钦仿佛听到了自己冰封心湖碎裂的声音。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强压下的怀疑、不肯熄灭的执念、以及被“死亡”宣判所折磨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把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局长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再次沉声补充道,像是在做出最郑重的承诺:“我们在后面支援你。” 尹钦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又看了看怀里沉默的小熊,最后抬眼,目光逐一扫过父亲、母亲,最后定格在局长脸上。 那眼神里,所有的迷茫和消沉都已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一丝属于猎手的锐利。 他没有说“谢谢”,因为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要去把他从深渊里,亲手捞回来。 第42章 小熊密语 尹钦以惊人的速度办理了出院手续,不顾医生“还需观察”的劝阻和父母忧心忡忡的目光,带着那只旧小熊,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和绝望回忆的病房。 他没有去任何别的地方,径直回到了那个他和顾影深共同的家。 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空寂。屋子里的一切都维持着顾影深离开时的样子,甚至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属于他的、那丝极淡的冷清味道。尹钦站在玄关,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他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房,脚步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有些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打开电脑,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快速登录了一个极其隐秘的追踪系统。这个系统连接着顾影深那部几乎从不离身的、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手机——也是尹钦在顾影深“回归”后,悄悄在里面植入了定位程序的那部。这是他出于担忧和某种不安定感留下的后手,从未启用过,也从未告诉过顾影深。 系统界面加载出来,地图清晰地显示着。一个闪烁的光标,代表着他急切寻找的那个信号源。 然而,当尹钦看清光标所在的具体位置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光标……不在任何他预想的荒郊野外,不在任何可能的组织据点。 它,就稳稳地、清晰地,定位在这个家里。定位在……他此刻所在的这个书房,这个房间,甚至……精确地定位在他随手放在书桌旁边的——那只棕色的小熊布偶身上! 尹钦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转头,视线死死钉在那只看起来无辜又陈旧的玩偶上。 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胆俱裂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一把抓起了那只小熊,手指急切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在小熊身上摸索着。柔软的填充物,粗糙的布料……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他的指尖终于在小熊背后一道极其隐秘的缝合线缝隙里,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坚硬的凸起! 他的动作瞬间停滞,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清晰。 没有犹豫,他冲到书桌前,翻找出小巧的工具刀,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线,割开了小熊背后的布料。 柔软的棉花微微溢出。 尹钦屏住呼吸,用指尖探入,轻轻一抠—— 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薄如蝉翼的精密定位器,连同一点点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似乎是防水材质的便签纸,一起落入了他的掌心。 定位器上的指示灯,正对着他,发出微弱的、规律闪烁的绿光。 尹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碎裂开来。他甚至没有先去看那定位器,颤抖的手指近乎失控地展开那张小小的便签纸。 纸上,是顾影深的笔迹,清晰、冷静,与他刻在骨灰盒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只有简短的、仿佛计算好字数的一句话: “不必再寻我” 嗡—— 尹钦耳边一阵剧烈的轰鸣,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扶住书桌才能站稳。 这一切……都是顾影深算计好的! 他早就知道手机里有定位!他甚至在离开前,精准地将定位器转移到了这只他唯一会带走、并且绝不会丢弃的小熊身上。 尹钦紧紧攥着那枚微小的定位器和那张写着“不必再寻我”的纸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一种被完全看穿、被精心诱导的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咙,愤怒和心痛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他没有允许自己崩溃,尽管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耳鸣声尖锐刺耳。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强迫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过整个书房。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顾影深既然布下了这个局,以他对细节的偏执,绝不会仅仅留下一个“不必再寻我”就结束。这更像是一个……开端。 他的视线凝固在书桌桌面上。那里原本放着一本他常翻的《密码学原理》,现在书的位置被微微移动过,偏离了它原本该有的、顾影深严格遵循的摆放角度,大约偏了……五度。 尹钦猛地伸出手,拿起那本书,快速翻动。 果然!在书的中后部分,一页关于“凯撒移位密码”的章节处,夹着另一张同样材质的便签纸。 他的呼吸一滞,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它抽了出来。 上面依旧是顾影深的笔迹,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尹钦的心口。比之前那句“不必再寻我”带来的冲击更甚!在这种算计、这种近乎残忍的布局之后,留下这样一句话,算什么?是安抚,是忏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嘲弄? 尹钦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继续。他放下书,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和专注。他走到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顾影深有按作者姓氏首字母排列书籍的习惯,但在“S”区,一本《时间简史》的位置明显突兀地插在了那里。 他抽出那本书,书页自动翻到了某一页,里面夹着第三张纸条。 这一次,上面的字迹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挑战般的意味: “我们打个赌吧,我记得你追踪学的不错。我猜你找不到我。你若找到我……” 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充满悬念的省略号。 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从尹钦心底窜起,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悲伤。这不再是一场单方面的寻找,这是一封战书,一场来自顾影深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挑衅! “顾影深……”尹钦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里重新燃起了被怒火淬炼过的、无比锐利的光芒。 他不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情绪上。他回到电脑前,双手如飞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既然顾影深留下了线索,就绝不会是死路。他调动了所有关于顾影深行为模式、思维习惯的记忆,结合他们共同学习过的追踪与反追踪技术,开始分析。 那本《时间简史》……霍金……宇宙……坐标? 那个被移动的《密码学原理》……凯撒移位……偏移五度?是密钥? 还有那句未完成的“你若找到我……”后面,连接的是什么?是条件,还是地点提示? 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重组。他尝试了数种密码破解方式,将书籍的位置、纸条发现的顺序、甚至顾影深离开的时间都作为变量代入。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在尝试将第一个发现定位器的坐标(家的位置)作为原点,结合《时间简史》中提到的某个著名星系的坐标参数,并进行凯撒移位(密钥为5)换算后,屏幕上映射出了一个全新的、精确的地理坐标! 尹钦盯着那个坐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他找到了。 没有片刻迟疑,他抓起车钥匙,引擎的轰鸣声瞬间撕裂了夜晚的寂静。 第43章 深渊 尹钦将车隐藏在外围荒芜的灌木丛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瞳孔微缩——坐标指向的是一座尖顶拱窗、风格古朴的教堂,诡异地矗立在荒郊野外,彩绘玻璃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压低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向局长汇报了相关情况。随后他关闭通讯器,只留下定位信号持续发送,如同一只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教堂侧面的阴影中,从一扇破损的侧窗翻入,隐匿在二楼回廊的立柱之后。 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能将下方祭坛的景象尽收眼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顾影深被悬空捆绑在巨大的十字架上,双手交叠被细软的红绳死死勒住,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黑色神父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知是昏迷还是清醒。下方,数十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匍匐跪拜,无声地朝向祭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狂热而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祭坛后方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同样穿着斗篷,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他粗暴地拖拽着一个被缚住双手、堵住嘴巴的女孩。 那个女孩!他认得她,是他还在职时来市局的实习生林晓,内向腼腆却充满干劲,之前还在他队里待过短短一段时间。她此刻眼中充满了惊恐的泪水,徒劳地挣扎着。 那男人将女孩像丢货物一样重重扔在十字架下的祭坛旁,正好位于顾影深垂直下方的位置。他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癫狂与敬畏的语调,对着十字架上的顾影深道: “主啊!一定是上次的仪式不够完整,才让您无法彻底苏醒归来!请您再忍耐片刻……”他猛地指向地上的女孩,“看,我们已经为您带来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基石’——第十一个祭品!您的回归之路即将铺平!”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扫过教堂外的黑暗,带着一丝嘲讽的兴奋。 “完美的闭环即将达成!” 第十一个? 尹钦的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瞬间冻结。他们什么时候杀了第十个女孩…… 这一切不再是简单的逃离或挑衅,而是一个疯狂而血腥的邪教仪式,而顾影深,竟然被他们奉为所谓的“主”,成为了这场仪式的核心! 尹钦紧紧握住藏于肋下的配枪,指节再次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祭坛下的疯狂信众,以及那个被悬于十字架上、命运未卜的顾影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计算、规划……必须阻止他们,立刻! 就在尹钦肌肉紧绷,即将从阴影中暴起突袭的刹那,异变再生! 被扔在祭坛旁、看似惊恐无助的林晓,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决绝。她被反绑的双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瞬间挣脱了绳索。她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弹起,不是冲向出口,而是扑向祭坛边缘一处放置仪式器具的矮桌,一把抓起上面一柄装饰华丽、却开了刃的仪式短刀! 电光火石之间,林晓已经几步跨回,矫健地攀上祭坛基座,冰冷的刀尖精准地对准了顾影深。 “退出去!”她厉声喝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首领,“不然我毁了你们的‘神’!” 首领脸色剧变,惊怒交加:“你敢!”他猛地一挥手,向周围呆立的信徒嘶吼:“还愣着干什么!拿下她!保护我主!”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拥而上并未发生。 空气死寂。 那些原本狂热跪拜的信徒,此刻依旧匍匐在地,头颅深深低下,仿佛对祭坛上正在发生的威胁与反抗浑然不觉。他们的沉默,整齐划一,形成了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首领的吼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然后无力地消散,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他猛地环顾四周,看着这群泥塑木雕般的追随者,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冷汗从额角滑落。 “你……你们……”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意识到局面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就在这时—— 十字架上,一直被视作昏迷或无力挣扎的“祭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清明、深邃,不见丝毫混沌与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顾影深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首领那张因惊疑而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寂静的力量: “为什么……不听神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一片,语气近乎叹息,却又带着毛骨悚然的赞许,“你看,他们……多乖啊。” 地上的人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最虔诚的羔羊,只等待牧人的指令。 首领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明白了,这些信徒,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们听从的,自始至终,可能都只有十字架上的这个人! “砰!” 教堂侧后方一扇小门被猛地撞开,两个身上带伤、神色仓皇的信徒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打破了祭坛前诡异的对峙。 “首领!不好了!外面……外面有警察!他们攻进来了!我们的人顶不住了!”其中一人嘶声喊道,他的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和血迹。 他们的闯入,也瞬间打破了林晓与祭坛之间脆弱的平衡。这两人显然还不清楚祭坛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林晓持刀对着“主”,而首领面色铁青。出于本能,也可能是为了在首领面前表现,他们立刻拔出随身的短刃,低吼着朝祭坛上的林晓扑了过去! “抓住她!” 林晓眼神一凛,不得不转身迎敌。她身手矫健,招式狠辣,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绝非普通警员。瞬间,祭坛之上,刀光闪动,三人缠斗在一起,金属交击之声刺耳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首领面色更加难看,他看看外面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又看看祭坛上突然爆发的战斗,以及依旧跪地不动的大批信徒和十字架上眼神淡漠的顾影深,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应对哪一边。 而隐匿在二楼回廊的尹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外面的打斗声意味着支援已经到了,但教堂内部的局势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顾影深的平静,信徒的反常,林晓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他握紧了枪,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测量着介入的最佳时机。风暴的中心,似乎依然是那个被缚于十字架上,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男人。 第44章 弑神之吻 祭坛之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林晓与信徒的打斗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首领的世界里,只剩下十字架上那双缓缓睁开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为什么……不听神谕?”顾影深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像冰锥刺入心脏。 首领身体一颤,支撑他的狂热信仰瞬间崩塌。他踉跄着扑到十字架下,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无比卑微地捧起顾影深赤足上的灰尘,如同捧着他破碎的信仰。他俯下身,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脚背上,然后是一个带着绝望和咸湿泪水的吻。 “主啊……为什么?”他仰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扭曲不堪,“这个世界……丑陋、嘈杂、充满背叛和短暂的蠕虫……它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您驻足?我们为您建立的秩序,我们为您准备的永恒国度……难道都错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泣音。 “我献祭了一切……我的灵魂,我的理智,我所有的一切!我为您扫清道路,我为您甄选最完美的容器……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您告诉我!”他死死抠着十字架的木质底座,指甲迸裂出血,“您是我们的主,您应该拯救我们,带我们脱离这污秽的泥沼!为什么您不肯?为什么您眼睁睁看着我们沉沦也不愿伸手?!还是说……您觉得我们,觉得我……连被拯救的价值都没有?!” 他的质问充满了被遗弃的痛苦和信仰崩塌后的虚空。 顾影深俯视着他,眼神如同万古寒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 “拯救,”他淡淡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我从未允诺。”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首领,看向虚无。 就在这一刻—— 一道身影如暗夜中的闪电,从高处疾掠而下!尹钦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直扑十字架,手中的匕首瞄准了束缚顾影深的绳索! “不——!!!” 首领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回头,看到尹钦的瞬间,嫉妒与暴怒如同火山喷发!他甚至不等尹钦的匕首碰到绳索,就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合身扑上,用尽全力撞开了尹钦! 尹钦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匕首擦着绳索划过,在十字架上留下了一道浅痕。他迅速稳住身形,但最佳的救援时机已逝。 首领挡在十字架前,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死死盯着尹钦。 “是他?!就是因为他对吗?!”首领指着尹钦,声音尖利得几乎撕裂喉咙,他转向顾影深,眼神里是心碎和毁灭一切的怨恨,“他有什么好?!一个被俗世规则束缚的傀儡!一个终将化为枯骨的凡人!”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您选择他而不选我?!我比他更虔诚!我比他能为您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他呢?!他能给您什么?!那廉价又善变的情感吗?!” 巨大的失落感吞噬了他。他看着顾影深,又看看严阵以待的尹钦,疯狂的杀意汹涌而起。 “那就让他消失……”首领低语着,从袍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眼神彻底锁定尹钦,“只要他消失,您就会看到我了,对吧,我的主?” 他一步步走向尹钦,如同走向猎物的毒蛇。 尹钦立刻举枪瞄准,但握枪的手却微微颤抖。 “呵……”首领看到他颤抖的手,脸上露出讥讽而扭曲的笑容,“不敢开枪吗?优柔寡断……这就是你选择的人,我的主?连为我辈的‘神圣事业’染血的觉悟都没有……真是……可悲。” 他继续逼近,无视黑洞洞的枪口,匕首的锋刃直指尹钦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影深一直被缚的双手,不知用何种方式,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猛然挣脱!他如同挣脱所有伪装的掠食者,轻盈落地,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在首领的匕首即将刺入尹钦胸膛的瞬间,顾影深已闪至其身侧,一只手猛地抓住首领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之前林晓掉落在地的那柄仪式短刀,借着冲势,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刺! “噗嗤!” 锋利的刀刃穿透血肉与衣物,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力量带着首领向后飞退,最终“咚”的一声,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他刚刚跪拜过的、冰冷的十字架上! 首领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刀柄。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顾影深站在祭坛中央,微微喘息,黑色的神父袍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线条。他抬起眼,与惊魂未定的尹钦视线交汇。那双眼睛里,褪去了之前的漠然,翻涌着某种尹钦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而复杂的东西。 就在这时,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首领,他艰难地、颤抖地抬起一只手,伸向近在咫尺的顾影深,嘴唇翕动,鲜血从嘴角涌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主……您……您脸上……沾了……肮脏的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却执拗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最后的关切,“……不好看……我……帮您……”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 “砰——!” 尹钦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射入了首领的心脏位置,结束了他痛苦而扭曲的生命。尹钦的手不再颤抖,眼神冰冷而坚定。 首领伸出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保持着那个试图触碰的姿势,头颅耷拉在胸前。 顾影深缓缓回过头,看向尹钦。他白皙的脸上,确实溅上了几滴殷红的血珠,如同雪地落梅,刺眼而妖异。 “砰——!” 枪声的余韵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下回荡,与之一同沉寂的,还有外面逐渐停歇的打斗声。紧接着,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大门。 “尹队!尹队!”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焦急和关切。 就在这支援即将抵达的瞬间,顾影深身体猛地一软,一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下倒去。 “顾影深!”尹钦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他几乎是本能伸手,及时将对方瘫软的身体牢牢接住,打横抱了起来。顾影深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呼吸微弱,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刚才挣脱绳索、反杀首领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教堂大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迅速涌入,强光手电立刻照亮了满是狼藉的祭坛。 “尹队!没事吧?”冲在最前面的队员急切地问道,目光扫过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首领尸体,又落到尹钦以及他怀中昏迷的顾影深身上,眼神惊疑不定。 尹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作为指挥官的冷静。他抱紧怀中轻得过分的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没事。”他环视一周,“清理现场,收集所有证据,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带回去仔细审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祭坛后方和侧面的通道,补充道:“有个女孩,她刚才为了制造混乱,在里面跟两个信徒搏斗,务必找到她,确保她的安全!” “是!”队员们立刻应声,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开始执行命令。 教堂内瞬间忙碌起来,人声、脚步声、对讲机的电流声交织在一起。而尹钦站在原地,仿佛与这喧嚣隔绝。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顾影深,看着他脸上那几点已经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渍,眼神复杂难明。 第45章 赌约的奖励 尹钦抱着顾影深,穿过忙碌嘈杂的教堂。特警队员们正在有序地控制现场、收集证据,人声和脚步声交织,手电光柱在昏暗与血色间晃动。他步履沉稳,径直朝着教堂大门外走去,准备立刻将怀中人送往医院。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教堂、脱离身后那片混乱光景的刹那,尹钦敏锐地感觉到臂弯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本就心存疑虑,此刻更是立刻低头看去。 果然,顾影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昏迷的虚弱?里面漾着狡黠、挑衅,以及一种近乎玩味的慵懒。他故意让原本安安分分搭在尹钦胸前的手臂软软地向下垂落。 随着他手臂下垂的动作,那件松垮披在他身上的黑色神父袍式外套,一边顺势滑落,直接褪到了手肘处,露出了底下真正的装束。 “好看吗?” 顾影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沙哑,更像羽毛搔过心尖。 尹钦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垂下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他刚才就察觉这家伙在装晕,却没想到等着他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神父袍下,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衣物。上身是一件极短的黑色紧身无袖高领上衣,布料弹性极佳,紧紧包裹着精瘦的胸膛和腰腹,并且短到肋骨下方便戛然而止,清晰地露出一截白皙紧实的腰线。衣服下摆处,竟然缀着一条设计繁复华丽的银色金属链饰,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链尾垂落,冰凉的触感偶尔扫过尹钦抱着他的手臂。 而下身更是……视觉冲击力十足。那并非普通的长裤,而是类似前后两片式的设计,外层是带有挺括感的黑色布料,像分片式的装饰,但内侧却是极其贴身的低腰修身长裤。然而,这长裤的侧边,从脚踝一直到接近大腿根部,采用了极薄的黑色透肤面料,如同黑色的丝袜般,隐隐约约勾勒出腿部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上,那诱人的透视觉在接近大腿根处达到了极致。 更让人血脉贲张的是,透过那层薄薄的、开衩直至腿根的黑色面料,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在他一侧大腿根部,白皙的肌肤上,赫然系着一根细细的黑色丝带,打成了一个精致又勾人的蝴蝶结。 神圣与亵渎,禁欲与放荡,在这身装扮上形成了极致的碰撞。而顾影深,就这么坦然地、甚至带着点炫耀意味地,将这身打扮展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浑身还带着硝烟味的尹钦眼前。 尹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对方的肌肤。他的眼神从那一截腰身,扫过晃动的链子,最后定格在那若隐若现的腿根蝴蝶结上,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的风暴: “顾影深!”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好看吗”的问题,但紧绷的身体和灼热的目光已经泄露了他的答案。 顾影深轻笑,任由自己完全倚靠在尹钦怀里,像只干了坏事还在得意的猫。 教堂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门外是等待的车辆和尚未散去的夜色。尹钦不再多言,抱着这个精心布置了陷阱、又将自己作为“奖励”的坏猫,大步走向车子,每一步都踏在燃烧的理智和汹涌的暗欲边缘。 第46章 审讯 尹钦最终还是强压下了在车里就将这个家伙“就地正法”的冲动。他绷紧着每一根神经,将怀里“昏迷不醒”的顾影深稳稳抱进医院急诊室,轻轻放在病床上,看着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 趁着顾影深接受检查的间隙,尹钦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梳理着通讯器里不断涌入的信息。 “尹队,那个女孩找到了,手臂有划伤,已经简单处理,没有大碍。” “现场那些跪拜的信徒状态异常,初步判断是受到了强烈的、持续性的催眠或心理暗示,精神意识处于混沌状态,对指令有超乎寻常的反应。” “抓捕后初步询问,部分意识稍清醒的低阶成员供述,他们举行仪式是为了……‘复活’顾影深。他们坚信顾影深是某种‘神性’载体,需要特定的仪式唤醒。因此,顾影深本人……存在重大嫌疑。” 看到“复活”和“重大嫌疑”这几个字,尹钦的眉心狠狠一跳。果然,这潭水比想象得更深。 而下一跳信息则带来了转折: “那个女孩叫林晓,她已主动前往市局,声称此次行动是她与顾影深联合设局,目的是潜入该组织内部,获取核心证据,瓦解其结构。她表示,此事赵局知情并授权,是秘密卧底任务。” 局长知情?尹钦眼神微凛,这倒是解释了林晓之前的反常举动,也部分洗清了顾影深“主动参与邪教”的嫌疑,但“联合设局”……这其中的分寸和风险,顾影深到底把握了多少? 这时,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了出来。 “尹警官,检查结果出来了。顾先生身体有些虚弱,血糖偏低。从生理指标和神经反应看,他经历了极大的精神惊吓和应激反应,导致暂时性意识丧失,也就是昏迷。需要静养观察。” “惊吓?昏迷?”尹钦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医生,麻烦安排一间单人病房。” 他将病床上依旧“昏睡”的顾影深推入安静的单人病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病房里只剩下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两人几乎不可闻的呼吸。 尹钦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顾影深脸色苍白,长睫低垂,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与之前在祭坛上那个眼神冰冷、反手将首领钉上十字架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顾影深枕边,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别装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连呼吸频率都维持着沉睡的平稳。 尹钦也不急,继续用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缓缓说道:“林晓已经去市局了,她说这是你们和局长联合设的局,她是卧底。” 他停顿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顾影深睫毛极其细微的一次颤动。 “组织的核心成员说,他们是在想办法‘复活’你。”尹钦的指尖轻轻拂过顾影深脖颈上那已经结痂的细小伤痕,动作带着审视的意味,“医生说你受了惊吓,身体虚弱,昏迷不醒。”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刑警审讯时特有的威压:“顾影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是自己‘醒’过来把事情说清楚,还是等我‘请’你起来?”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顾影深的耳朵说的,带着**裸的威胁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病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拉到了极致,等待着那根拨动琴弦的手指。 第47章 病服之下 尹钦的话音在寂静的病房里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而,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真的沉陷在深度的昏迷之中,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匀称而无力。 顾影深的演技,向来是无可挑剔的。 尹钦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不再废话,直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冷硬的决断。 他没有试图去摇醒或者用声音逼迫,而是直接采取了行动。 尹钦走到病房门口,“咔哒”一声,轻轻反锁了房门。这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他转身,重新回到床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落在顾影深身上。 这一次,他的视线不再是停留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而是缓缓下移,掠过被子覆盖的轮廓。 他俯身,一手撑在顾影深耳侧的枕头上,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探向被子下方——探向顾影深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顾影深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被子里强行拉了出来。 顾影深的手指修长,此刻无力地垂着。尹钦捏着他的手腕,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敏感的腕间内侧,那里是脉搏跳动的地方,也是某些神经末梢聚集的区域。 几乎同时,顾影深那如同蝶翼般安静垂着的长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睁开,但那细微的动作,在尹钦专注的凝视下,无所遁形。 尹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了然的弧度。 “脉搏跳得这么快,”他低沉的声音在顾影深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来‘惊吓’得不轻啊,顾、先、生。” 他捏着顾影深手腕的力道收紧了几分,阻止了对方可能想要缩回去的意图。 “还是说,”尹钦俯得更低,鼻尖几乎要碰到顾影深的侧颊,灼热的气息完全将对方笼罩,“你在期待什么?” 话音未落,尹钦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有了动作!他没有丝毫预兆地,猛地掀开了盖在顾影深身上的白色薄被! 被子滑落,顾影深身上那身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完全暴露出来。尹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他的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腰部以下的位置。病号服裤子略显松垮,但依稀还能回忆起之前那身惊世骇俗的装扮下,大腿根部系着的那个黑色蝴蝶结。 尹钦的眼神骤然暗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他松开捏着顾影深手腕的手,但那获得自由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尹钦更快地用一只手同时扣住了两只手腕,将它们牢牢按在枕头上方!这是一个极具掌控和压迫性的姿势。 尹钦的另一只手,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扯开了顾影深病号服上衣的纽扣! “啪嗒”几声轻响,纽扣崩落。病号服向两边散开,露出了里面……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那件极短的、紧紧包裹着腰身的黑色紧身无袖上衣,以及下摆处那串冰凉的、设计华丽的金属链饰。 “穿成这样躺在病床上,”尹钦的指尖划过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腰腹,感受到手下肌肤瞬间的紧绷,他的声音沙哑而危险,“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还是医院的规章制度,嗯?” 顾影深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昏迷的迷茫与脆弱?里面漾着水光,带着被拆穿后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近乎挑衅的慵懒。他试图动了动被禁锢的手腕,发现尹钦的力道大得惊人。 “尹警官,”顾影深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刻意拖长了语调,“对待‘病人’……是不是太粗暴了?” “病人?”尹钦冷笑,指尖顺着链饰滑下,冰凉的金属触感与温热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我看你健康得很,还有心思玩这种把戏。” 他的目光再次下落,意有所指地扫过病号服裤子:“这里面的‘风景’,需要我也帮你‘检查’一下吗?看看那个蝴蝶结……系得牢不牢。” 顾影深的呼吸微微一滞,脸上那点故作镇定的慵懒有些维持不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尹钦身上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即将失控的侵略性。 “尹钦……”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尹钦打断。 “林晓是卧底,局长知情,联合设局……”尹钦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之前的信息,眼神锐利如刀,“但这些,都不是你把自己置于险境、穿成那样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理由!更不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继续耍我的理由!” 他的怒火终于不再掩饰,混合着之前积压的担忧和后怕,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顾影深,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尹钦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留下指痕,“你最好现在,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已经明确传达出了“后果自负”的讯号。 病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发。顾影深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男人,知道这次,是真的玩过火了。但他眼底深处,那抹奇异的光彩,却愈发闪亮。 第48章 收着点爱 当晚,局长的正式通报便下来了,证实了林晓的卧底身份以及此次行动是经过周密部署的联合设局,旨在彻底铲除该邪教组织。顾影深的“嫌疑”在官方层面被洗清,他被定义为配合警方行动、不幸被卷入并受困的“重要相关人员”。 第二天上午,局长便亲自带着两名负责笔录的干警,提着果篮,来到了顾影深的病房,美其名曰“慰问”兼“走流程,例行问话”。 病房里,顾影深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被子盖到腰间,一副柔弱无助、惊魂未定的模样。 尹钦则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窗外,仿佛对房内的“慰问”漠不关心,但紧绷的下颌线却显示他并非真的放松。 局长公式化地询问了顾影深一些关于如何被“绑架”、在组织内所见所闻等问题。顾影深的回答堪称完美,语气虚弱,细节逼真,将一个无辜受难者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偶尔还会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后怕”的神情,引得局长连连安慰。 做笔录的干警认真记录着,不时投来同情的目光。 问话终于结束,局长起身,拍了拍顾影深的肩膀,温和地说:“小顾啊,这次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谢谢赵局。”顾影深微微颔首,声音轻柔。 局长又转向尹钦,神色如常:“尹钦,这次行动你也辛苦了,照顾好人,队里的事情暂时不用操心。” “是。”尹钦应道。 局长点了点头,带着两名干警转身向外走去。尹钦出于礼节,也跟随着送到病房门口。 就在局长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侧过头,用只有尹钦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低语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长辈式的提醒: “小顾是病人,你怎么能……”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尹钦脖颈侧一道不甚明显的红痕,那是昨晚“审讯”时某个“病人”不甘示弱留下的“反击”痕迹。局长叹了口气,摇头,“……诶,收着点!” 说完,也不等尹钦反应,便带着人快步离开了,留下尹钦僵在门口,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砰。”房门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尹钦缓缓转过身,脸上的那点窘迫瞬间被危险的气息取代。他一步步走回病床前,目光沉沉地盯着床上那个已经收起了虚弱表情,正用指尖漫不经心卷着被角的男人。 “听到了?”尹钦的声音低哑,“赵局长让我……收着点。” 顾影深抬起眼,眸子里漾着无辜又挑衅的水光,唇角微勾:“那尹警官……准备听话吗?” 尹钦俯身,双手撑在顾影深身体两侧,将他禁锢在床与自己胸膛之间的小小空间里,鼻尖几乎相触。 “你说呢?”他几乎是咬着牙反问,温热的气息交融,“对于屡教不改、尤其擅长装病博同情的‘病人’……” 第49章 庆功宴 事情告一段落,顾影深也已经出院,警队打算开个庆功宴。 警队的庆功宴选在一家烟火气十足的餐馆包间,气氛热烈喧闹。酒杯碰撞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卸下重担的队员们尽情放松着。尹钦和顾影深作为此次行动的关键人物,自然被安排在主位,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尹钦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凌厉缓和了不少,偶尔也会接过队友递来的酒。顾影深则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应对着各方投来的目光,举止优雅得体,却无形中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场。 几轮酒下肚,气氛愈加热络。几个与尹钦关系最铁的老队员开始按捺不住,凑过来勾住他的肩膀,言辞恳切: “尹队,你看这配合,多默契!队里不能没有你啊!” “头儿,回来吧!兄弟们可都盼着你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翻篇,咱们还得一起扛枪呢!” 尹钦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顾影深。顾影深正慢条斯理地用湿毛巾擦着手指,仿佛对周围的劝归充耳不闻。 这时,一直笑呵呵看着大家的局长站了起来,轻轻敲了敲杯子。 “好了好了,你们这帮小子,别光围着尹钦转。”局长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爽朗,但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顾影深,“这次行动能成功,离不开每个人的努力,尤其是顾影深先生,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帮助,功不可没!” 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稍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官方定调的意味: “不过呢,我也要在这里说明一下。顾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身份,以及他所涉及的一些事务范畴,可能超出了我们常规的理解。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不必深究,更不用因此感到任何拘束。” 这番话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片刻。队员们交换着眼神,虽然早有猜测,但由局长亲口点破“身份特殊”,还是让空气中多了一丝微妙的审视和距离感。那些劝尹钦回归的话语,也暂时卡了壳。 局长呵呵笑了两声,像是要打破这微妙的尴尬,他端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你们年轻人好好玩,务必尽兴!” 说完,他干脆地干了酒,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尹钦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局长的离场,仿佛带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起初的安静很快被打破,几个年纪轻、好奇心重的队员率先按捺不住,凑到了顾影深旁边,眼睛发亮: “顾先生!您那天在教堂的身手太厉害了!怎么练的?能教教我吗?” “还有您是怎么推断出那些线索的?那个坐标破解太神了!” “顾先生,您看人怎么那么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技巧?” 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充满了崇拜和求知欲。顾影深似乎并不反感,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对于能回答的问题,会用简练的语言点拨一二,对于涉及隐秘的,则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引得年轻队员们更加心痒难耐。 另一边,老队员们见直接劝说尹钦回归效果不佳,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不动声色地改变了策略,不再围着尹钦,反而也加入了“请教”顾影深的行列,只是问题更加圆滑和老道: “顾先生,听说您对犯罪心理画像也有独到见解?以后有机会多交流啊!” “小顾啊(称呼不知不觉变得亲近),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以后有棘手的案子,可得请你当外援!” “就是就是,咱们队要是能有你这样的‘特别顾问’,那真是如虎添翼!” 劝不动尹钦?没关系。这两个人明显是一家子的,留下一个,就等于留下了两个!这帮老油条们算盘打得精明,只要把顾影深“拴”在警队这条船上,还怕尹钦这艘航母不靠岸吗? 包间里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彻底转变,顾影深仿佛成了新的中心。尹钦被“冷落”在一旁,他看着被队员们围在中间的顾影深,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方试探,嘴角那抹惯有的、疏离的弧度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尹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心底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些好笑,有些无奈,又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放松。 他看着顾影深在人群中心,如同暗夜中的磁石,吸引着所有的光与好奇。而他自己,似乎也早已被这股力量牢牢吸附,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第50章 人间安宁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教堂事件已经过去了许久。警队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这天,隔壁市的刑侦队长老季过来交流学习,熟门熟路地摸到尹钦所在的支队办公室。他探头进去,没见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拉住一个正埋头整理卷宗的年轻队员问道:“兄弟,找下你们尹队,在吗?” 年轻队员抬起头,看清来人,爽快地答道:“找队长啊?尹队今天不在。”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很自然地朝队长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不过我们顾队在。您有什么事也可以先跟他说。” “顾队?”老季愣了一下,印象里这个支队除了尹钦,没别的姓顾的队长啊。但他没多问,道了声谢,便顺着队员所指的方向走去。 队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严。老季走到门口,习惯性地抬手轻轻敲了敲。 “咚、咚。” 里面没有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一些门缝。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室内,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温暖的光斑。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 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显然是为某人特意添置的、看起来就十分舒适宽大的皮质扶手椅。此刻,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正闭着眼,半躺半靠在那张椅子里。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柔软的材质勾勒出肩线,下身是合体的休闲长裤。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中,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有些透明,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匀长,连有人推门都未曾惊扰到他。 是老季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极其俊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周遭喧嚣世界隔着一层的疏离感。即使是在沉睡中,那眉宇间也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历经世事后的倦怠与宁静。 这就是……“顾队”? 老季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他看着阳光下那张过分好看又透着神秘的脸,忽然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些关于这个支队的模糊传闻,好像涉及一个身份特殊、能力卓绝的“外援”,连他们那个眼高于顶的尹钦都对其极为……重视,或者说是某种复杂的纵容。 看来,传言非虚。而且,看这架势,这位“顾队”在这里的地位,绝非寻常。 他正想着要不要悄悄退出去,椅子上的人似乎被门口的光线变化或是极细微的动静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初醒时带着些许迷蒙的水色,但几乎是瞬间,那层迷蒙便褪去,恢复了清明与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的目光落在门口有些局促的老季身上,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算是询问。 老季连忙清了清嗓子,带着歉意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隔壁市局的季明远,来找尹钦。他们说你在。” 顾影深并没有起身,只是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依旧慵懒地靠在椅背里,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算不上热情但也绝不失礼的弧度。 “尹钦应该晚点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语调平缓,“有事可以等他回来,或者……跟我说也行。”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坐在这里处理警队事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季看着他,又看了看这间明显带着尹钦个人风格、此刻却无声地宣告着另一个人存在的办公室,心里那种“这两人果然是一家”的念头再次浮现,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笑了笑,摆摆手:“没什么急事,就是过来打个招呼,那我就不打扰了。” 顾影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老季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门,心里暗忖:尹钦那小子,怕是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位“顾队”的手掌心了。 办公室里,顾影深在门关上后,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微微偏向阳光更温暖的一侧,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窗内,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 (全文完) 第51章 番外1:早饭 顾影深到特调组当队长,这事儿在外人眼里透着古怪。谁不知道特调组是尹钦尹队一手带出来的王牌?虽然尹队因为接手家族企业忙,转成了特别顾问,但大家伙儿“尹队尹队”喊惯了,也没改口。 这空降的顾队长,年纪轻,模样是顶顶好的,就是整天冷着张脸。其他部门的人私下议论,这八成是个关系户,来镀金的,真是替原本该顶上来的李明轩和张驰不值。 他们不知道,这“关系”确实不一般。这安排,是赵局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向上头打了无数报告,核心思想就一句:顾影深这人形核弹,得放在自己发射井里才安心。 他们更不知道,在特调组内部,画风截然不同。组员们哪个没在尹队家见过这位“冷美人”?哪个不清楚他和尹队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因此,顾影深一来,就受到了组里空前热情的欢迎,热情到让顾影深那身生人勿近的寒气都偶尔会卡壳。 这天早上,顾影深踩着点进的办公室,脸色比平时还冷上三分,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连跟他最熟络的小张,递过去一杯咖啡,都被一个冰冷的眼神冻了回来。 “咋了这是?”小张蹭到李明轩旁边,压低声音,“顾队今天这状态,不像没睡醒,像想杀人。” 李明轩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顾影深颈侧若隐若现的一点红痕,经验老道地判断:“估计是……起床气。” 而且,大概率是和尹队有关的“起床气”。 果然,没到十点,一阵熟悉的、带着低气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尹钦来了,面色沉得能拧出水,手里却违和地拎着个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纸袋。 组员们瞬间交换眼神,屏息凝神。 尹钦根本没看旁人,径直推开队长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吓得外面众人一哆嗦。 “完了完了,尹队这架势,像是来干架的!”小张做口型。 “要不要……劝劝?”一个新来的小队员有点担心。 李明轩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放心,打不起来。” 不仅打不起来,估计还有好戏看。 一群人心照不宣,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竖起了耳朵。 办公室里,尹钦把纸袋往顾影深办公桌上重重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影深!”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外面偷听的人心里一紧。 “你长本事了?早饭都敢不吃?” 一阵沉默。想象得出顾队长冷着脸不搭理人的样子。 然后,他们听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尹顾问,语气陡然一变,“昨晚……是我不对,折腾得太晚。”尹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哄劝,“但你也不能饿着肚子来上班。胃不要了?” “……”里面还是没声音。 “听话,先把三明治吃了,牛奶还是温的。”尹钦的声音更软了,几乎带着点诱哄,“就吃几口,嗯?” 门外众人:“……” 说好的干架呢?说好的兴师问罪呢?这扑面而来的狗粮味儿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顾影深极其轻微地、带着点不情愿的嘟囔声传来,模糊不清,但显然是在抱怨什么。 尹钦似乎低笑了一声,语气更加纵容:“好,我的错。晚上回去随你怎么罚。现在,先把早饭吃了,不然我就当着外面那群小子面喂你。” 办公室里,尹钦那句“不然我就当着外面那群小子面喂你”的威胁话音刚落,门外偷听的众人吓得一个激灵,以李明轩和张驰为首,瞬间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溜回自己的工位,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一个个正襟危坐,眼睛却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咔哒。” 门开了。 尹钦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周身那股来找人“算账”的低气压已经消散,准备穿过办公区离开。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 “尹队——”张驰第一个憋着笑,捂着肚子,声音拉得老长,“饿……我也没吃早饭……” 他这一嗓子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对对对,尹队,看着顾队吃,我也馋了!”另一个队员立刻接上。 “队长,饭!”这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的。 “尹队,求投喂!肚子都在唱歌了!”这是夸张卖惨的。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瞬间充满了办公区,一个个平时硬汉模样的刑警,此刻都眼巴巴地看着尹钦,场面一度十分“凄惨”。 尹钦脚步一顿,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这群臭小子……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向队长办公室门口。 只见顾影深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慵懒地倚在门框上。他一只手拿着那盒牛奶,慢条斯理地喝着,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那张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漂亮的眼眸微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集体讨饭”的闹剧。 接触到尹钦看过来的目光,顾影深甚至还微微挑了下眉梢,仿佛在说:看你惹的好事。 尹钦对着那群“饿狼”无奈道:“一个个的没事干是吧!去帮隔壁找猫。” 说完大步离开了特调组,身后还是一片嘿嘿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当特调组的成员们揉着惺忪睡眼走进办公室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他们那位平日里如同高岭之花、不食人间烟火的顾队长,正站在办公区中央,脚边放着一个超大的保温袋。 看见李明轩来了,顾影深神色依旧平淡,却主动开口,声音清冽:“李明轩。” “到!顾队!”李明轩立刻应声。 顾影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袋子:“把这些分一下。” 李明轩好奇地打开保温袋,瞬间,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不是尹队晨跑在路边顺手买的包子馒头豆浆,而是看起来就十分精致可口的培根鸡蛋可颂、用料扎实的饭团,还有不同口味的现磨豆浆和咖啡,种类丰富,卖相极佳。 “哇!”李明轩眼睛都亮了,赶紧招呼,“没吃早饭的快来!有口福了!顾队给我们带早饭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所有人的瞌睡虫都吼飞了。大家一哄而上,围着李明轩分发食物,拿到手里都是惊喜连连。 “天哪!这可颂也太酥了!顾队你在哪家买的?” “这饭团里面还有牛油果和鸡胸肉!比尹队那干巴巴的馒头强多了!” “豆浆是现磨的吧?好香啊!” 几个胆大的,比如张驰,已经凑到了顾影深旁边,一边啃着可颂,一边毫不吝啬地送上赞美:“顾队!你真是人美心善!这早饭也太好吃了!” “就是就是!顾队,以后能不能经常给我们带啊?” 顾影深被他们围在中间,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看着一张张满足的笑脸。他脸上那点惯常的冰霜,在此刻仿佛被这浓郁的食物香气和热情彻底驱散。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唇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加深了些许。 他心里盘算着,看来,以后给这些精力旺盛、嘴巴又甜的“麻雀”们带早饭,似乎……也不错。这大概,也算是某种传承了——传承了那个家伙,曾经为他,也为这个队伍,默默做过的事。 办公室一角,李明轩咬了一口馅料满满的饭团,看着被队员们单方面的热情包围却罕见地没有露出不耐神色的顾影深,在心里默默感叹到:果然再冷的冰山,都能被热情融化。真心万岁!真诚万岁! 第52章 番外1:喂猫与吸猫风波 自打顾影深开启了“投喂全组”的日常事项,特调组的氛围彻底朝着某种不可控的、毛茸茸的方向一路狂奔。 组员们的胆子呈指数级增长。起初还只是悄咪咪地把零食放在顾队办公桌的角落,后来发展成当面“硬塞”。 “顾队,尝尝这个,我老婆自己烤的曲奇,绝了!” “顾队,新出的口味,零糖的,不怕胖!” “头儿,这牛肉干,贼有嚼劲,配你那个黑咖啡正好!” 顾影深多数时候只是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封。偶尔,在被塞了某种味道确实不错的点心后,他会极轻、极快地点一下头。 就这一个小小的肯定,足以让“投喂者”兴奋一整天,并在组内大肆宣扬:“顾队说好吃!” 那成就感,不亚于破获了一起大案。一群人仿佛集体体验到了某种“喂猫”的极致乐趣,并且乐此不疲,变着花样上供。 这股风潮很快影响了特调组对外的业务往来。 隔壁刑侦、经侦甚至交警支队,偶尔忙得脚不沾地时,也会把一些积压的、琐碎的陈年旧案或者疑难线索整理成文件,想转给特调组分担一下。他们熟门熟路地找到李明轩或张驰。 然而,得到的回复空前统一: “我们顾队在呢,文件直接给顾队就行。” 小李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顺手就把人往队长办公室引。 来人心怀忐忑地进去,看着那位漂亮得过分的冷面队长,硬着头皮说明来意。顾影深通常一言不发,接过文件,目光快速扫过,修长的手指在某处一点。 “监控时间轴对不上,第三分钟有剪辑痕迹。” “嫌疑人社会关系里,漏了他半年前注销的一个网络小号,查这个。” “资金流向这里,绕道境外前经过的这个空壳公司,法人是他表舅。” 语气平淡,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往往几句话,就点破了他们纠结数日甚至数周的关键。来人拿着被“批注”过的文件,恍恍惚惚地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顾队,神了! 一来二去,整个市局都传开了——特调组那个空降的关系户队长,不是草包,是尊真神!那脑子跟装了超级计算机似的,看东西又快又准。 于是,往特调组跑的人更多了。一半是真想偷懒蹭个“外挂”分析,另一半则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想亲眼看看这位顾队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一时间,特调组办公室门口人来人往,比菜市场还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市局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 这股风气,自然瞒不过赵局长。 起初,老赵还乐见其成,毕竟顾影深这尊大佛能稳定发挥作用,还能间接提升全局的破案效率,是好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看着事态愈演愈烈,特调组快成了全局的“免费咨询中心”,严重影响自身本职工作的节奏了,赵局才不得不轻咳一声,在一次中层会议上发了话:“那个……各科室要锻炼自身能力嘛!能自己处理好的事情,就不要总往特调组跑!要自力更生!” 与此同时,尹钦也在组内发了话,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都收敛点,没事别随便喂猫。”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办公室里正在拆一包手工饼干的顾影深,“猫胃口本来就小,你们喂饱了,他回家该不吃饭了。” 明面上的“投喂”和“求助”风潮被暂时刹住了车。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赵局和尹顾问的话音还没落地呢,特调组的成员们已经进化出了新的模式。 张驰揣着一包新出的坚果,溜进队长办公室,以“汇报工作”为名,迅速将东西塞进抽屉:“顾队,新品,您帮着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明轩借着送最终版报告,飞快放下一杯贴心的奶茶:“头儿,辛苦了,提提神。” 其他队员更是各显神通,利用各种擦肩而过的瞬间,完成零食的精准传递。 大家心照不宣,默契十足,将“偷偷摸摸喂猫”的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 顾影深看着抽屉里、文件旁时不时冒出来的“贡品”,再看看外面那□□了贡品之后假装认真工作、实则偷偷观察他反应的组员,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拆开了一包小饼干。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唇角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这特调组,是越来越不像个正经刑侦队伍了。但……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坏。 第53章 番外2:功勋 被赵秉义明确限制“接私活”后,顾影深的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闲。他倒也无所谓,每天在特调组最大的任务就是晒太阳,以及面无表情地接收并消耗组员们源源不断“偷渡”过来的各色小零食,整个人像一只被精心喂养、慵懒倦怠的家猫。 这份表面的宁静,被省局下来巡视的领导打破了。 领导名叫杨振刚,与赵秉义是警校同期,还曾在一个队里出生入死过。交情是过命的,但性格却南辕北辙。赵秉义处事灵活,懂得变通;杨振刚则是一块彻头彻尾的硬石头,眼里揉不得沙子。 巡视过程中,杨振刚隔着特调组办公室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与周围忙碌氛围格格不入的顾影深——年轻,过分好看,正捧着一杯咖啡,悠闲地翻着杂志,手边还放着一碟明显是别人进贡的小饼干。 杨振刚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跟我过来一下。”他把赵秉义叫到一边,语气是压抑着的不满,指着顾影深的方向,“那就是你力排众议,甚至向上头打报告特批的空降队长?我看他闲得很嘛!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特殊人才’,‘需要重点监管和使用’?我看是重点供养起来当花瓶吧!” 他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让这样一个无所事事、来历不明的人占着队长的位置,让下面那些踏实肯干的同志怎么想?我看他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岗位!先停职查看,以观后效!” 赵秉义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收敛了,他没有立刻反驳这位老同学,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影深。顾影深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正常的巡视流程在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中结束了。送别宴后,赵秉义却没有让杨振刚立刻离开。 “老杨,多留一天。”赵秉义的神色是罕见的严肃,“有些事,光靠嘴说没用,你得亲眼看看。” 杨振刚皱眉,但基于多年的了解和信任,他还是留下了。 第二天,赵秉义动用了自己的最高权限,在经过严格的请示和审批程序后,在市局的内部会议上,面向全体核心骨干,公开了一份绝密档案。 档案的标题是:《关于“画师”顾影深同志部分贡献及情况说明》。 当投影仪将那些经过脱敏处理,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文字、图片和行动简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一桩桩他们耳熟能详、曾经轰动全省乃至全国的重大案件背后,那个提供了最核心、最致命线索的神秘线人“画师”…… 一次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与最危险的亡命之徒周旋,提供的精准情报避免了无数潜在伤亡…… 那场最终导致他“牺牲”,以血绘就的终极谢幕…… 以及,他归来后,在不久前那起邪教大案中,于教堂内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冰冷的文字和代号,却拼凑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在黑暗深渊中孤身行走的英雄轮廓。 局里的人都震惊了。 那些曾经私下议论顾影深是“关系户”的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些佩服他能力却不解其过往的人,此刻只剩下满腔的敬重与后怕。 特调组的成员们,更是红着眼眶,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们终于明白,尹队和赵局为何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位队长,他看似悠闲的每一个当下,都是用怎样的过去换来的。 杨振刚坐在第一排,身体僵硬,脸色从最初的质疑,到震惊,再到一片灰白。他想起自己昨天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无所事事”、“不适合岗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 会议结束,人群默默散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杨振刚独自在会议室坐了很久,才脚步沉重地走出来。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正被李明轩和张驰围着,似乎在低声交代什么的顾影深。 顾影深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杨振刚走上前,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他只是抬起手,极其郑重地、带着无以言表的歉疚和敬意,向顾影深敬了一个标准的、长时间的警礼。 顾影深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几秒后,才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他便在组员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的背影上,依旧单薄,却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杨振刚看着他的背影,对走到他身边的赵秉义涩声说:“老赵……我……我错了。” 赵秉义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现在你明白了?我们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一方能晒到太阳的安静屋檐了。” 第54章 番外2:一个普通的人 杨振刚坐在离开市局的专车里,心情依旧沉重得像压了一块铅。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会议上的那些文字,以及顾影深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正准备闭上眼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司机却轻轻“咦”了一声。 “杨局,那位顾队长……好像在后面。” 杨振刚猛地回头,透过车后窗,果然看见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市局大门旁的路边,安静的望着这边,似乎正是在等他。 “停车!”杨振刚立刻吩咐。 车缓缓靠边停下。杨振刚迅速下车,快步走到顾影深面前,心中满是疑惑与一丝未散的愧疚:“顾队?还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顾影深是还有什么不满或者要求需要当面提出。 顾影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午后的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这短暂的沉默,竟让久经沙场的杨振刚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几秒钟后,顾影深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杨振刚脸上,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清晰地说道:“能不能向你们省局要个人?” 杨振刚愣住了。 他预想了各种可能,道歉、追究、甚至是更严厉的批评,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一个要人的请求。以顾影深刚刚被揭露的身份和功勋,他完全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但杨振刚以为他会要最顶尖的技术专家,或者经验丰富的行动高手,来加强他特调组的力量。 “当然可以!”杨振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像是急于弥补之前的过失,“顾队你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无论是哪个领域的专家,我回去立刻协调,一定以最快速度给你调过来!” 然而,顾影深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专家。”他给出了一个让杨振刚更加意外的答案,“资料显示,她目前在省厅档案中心,叫林晓。” 林晓? 杨振刚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却毫无印象。一个在档案中心的普通职员?这和他预想的“精英”相差甚远。 “林晓……”杨振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确认道,“档案中心的林晓?顾队,你确定是她?” “嗯。”顾影深给出了一个肯定的音节,便不再多言。 带着满腹的狐疑和不解,杨振刚回到了省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阅了林晓的全部人事档案。 结果正如他所料,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普通”。 林晓,女,二十五岁,警校毕业成绩中上,之前在市局实习,干过几年基层,后来调入省厅,一直在档案管理中心负责纸质档案的数字化录入与基础归类工作。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一线实战经验,没有立过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的才能。放在人才济济的省局,她几乎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杨振刚对着那份薄薄的档案,眉头紧锁。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影深那样一个见识过最深黑暗、与最狡猾敌人交过手的人,为什么会点名要一个如此平凡、甚至可以说是边缘的文职职员?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他看不透的玄机?难道这个林晓,并不像档案上显示的那么简单? 心下疑虑难消,杨振刚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叫林晓的女孩。他需要确认两件事:第一,这个女孩是否真如档案所示那般普通;第二,她本人是否愿意接受这次突如其来的调动。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让秘书通知档案中心负责人,要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工作座谈。在档案中心那间堆满卷宗、弥漫着旧纸墨香的小会议室里,他见到了林晓。 女孩穿着整洁的警服,肩章显示她只是一名普通科员。她身量不高,样貌清秀,但绝非令人过目不忘的类型,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文职人员的拘谨和书卷气。在得知面前是省局领导时,她明显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回答问题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 杨振刚以了解基层工作为由,问了她一些档案管理的专业问题,林晓对答如流,显示出扎实的业务功底。他又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一些曾轰动一时的大案要案,观察她的反应。林晓的眼神里只有对“大事件”的好奇和些许听到惊险情节时的本能紧张,与任何一个远离一线的年轻文警的反应别无二致。 他甚至委婉地提到了市局特调组,提到了可能的外调机会。林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恰当的惊讶,然后是非常务实的考量:“我……我在档案中心工作习惯了,业务也比较熟悉。不过,如果组织有需要,我服从安排。去一线锻炼……也能学到新东西。” 她的态度坦然而顺从,看不出对特调组有任何特别的了解或向往。 会谈结束,杨振刚心中的疑云更浓了。他亲眼所见,亲自交谈,得出的结论与档案完全一致:林晓,就是一个认真、踏实的普通年轻女警,业务能力良好,但绝无任何超凡之处。她身上没有任何标签能与顾影深那样复杂深沉的人物联系起来。 尽管不解,调动程序还是在他的关注下迅速办妥。林晓本人也表示愿意接受新的挑战。 然而,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杨振刚的心头,让他难以释怀。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通过老友赵秉义,辗转要到了顾影深的私人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顾影深一贯平淡清冷的声音:“杨局长。” 杨振刚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询问显得不那么像质疑:“顾队,冒昧打扰。关于林晓同志的调动……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我有些好奇,省局里有不少经验更丰富、能力更突出的同志,你为什么会特别选中她?” 他补充道,“我见过她了,确实是个好苗子,踏实肯干,但我并未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杨振刚以为顾影深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敷衍的理由时,顾影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话语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短暂的停顿后,他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但是她很勇敢。” 勇敢? 杨振刚握着电话,一时语塞。这个理由,比他预想的任何答案都要简单,却又更加难以捉摸。 顾影深没有再多做解释,通话很快结束。 杨振刚放下电话,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他看着窗外,回味着那简单的四个字——“她很勇敢”。 第55章 番外2:林晓 林晓的调令流程走得异常顺利。当她抱着那个只装了几本专业书、一个水杯和一小盆绿植的纸箱,站在市局特调组办公室门口时,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 她知道,门后的世界,将与省厅档案中心那按部就班、弥漫着旧纸气息的安静截然不同。这种不同,让她志忑,也隐隐勾起了某种被她深埋已久的、几乎快要遗忘的悸动。 没等她敲门,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欢迎林晓同志!” 彩带和热烈的欢呼声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她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只见办公区挂上了简单的欢迎横幅,以张驰和李明轩为首,一群平时只在内部通报和光荣榜上看到名字的、传说中雷厉风行的队员们,此刻都笑得像个大男孩,眼神干净而热切。 作为全局闻名的“和尚部门”,特调组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女队员,这份几乎有些笨拙的喜悦,是实打实的。 更重要的是,因为不久前的教堂事件,组里上下对“林晓”这个名字并不完全陌生,都知道这是个在邪教窝点里待过、最后还能配合着里应外合的“勇敢姑娘”。 林晓被这过于直白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脸颊绯红,连声道谢,声音细若蚊蝇。然而,当她目光扫过这些灿烂的笑脸时,她看见了一个身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也为之一顿。 顾影深。 他就站在那里,不在最前面,也不在角落,只是静静立于人群之中。身姿挺拔,简单的深色衣着也难掩其清冷独特的气质,像喧嚣河流中一块亘古的玄冰。阳光从他侧后方照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周围所有的欢呼和彩带,仿佛都在他身周凝固了。 林晓的心脏猛地一缩。是他! 那个在昏暗教堂摇曳烛光下,被缚于十字架上,苍白脆弱如同献祭的羔羊,眼神却冰冷锐利如亘古寒刃的男人!他……竟然是特调组的队长? 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瞬间拉回了一个月前那个改变她人生的节点。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来自一个安静的小镇,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百货便利店,爷爷奶奶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她从小看着电视里的警匪片,心里埋下了向往的种子,却因为性格内向,没少被同学嘲笑是“异想天开”。是父母,用他们朴素的信念一直鼓励她:“晓晓,想做什么就去做,爸妈支持你。” 她拼尽了全力,才终于磕磕绊绊地考上了警校,离梦想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毕业分配时,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你一个小女孩,文文静静的,不适合在一线。”“去档案中心挺好的,稳定,安全。” 那些看似关怀的话语,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按在了文职的岗位上。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在整理不完的卷宗和单调的扫描仪声中,成为一个“还不错”的文职人员,平淡地走下去。 直到那天,她休假。市局的赵局长亲自找到了她,神色凝重。一个残忍的连环杀人案,专挑特定类型的年轻女性下手,警方压力巨大。而林晓,恰好符合凶手选择受害者的所有特征。 “我们需要一个生面孔,混进去做内应。里面……会有人接应你。”赵局的声音很沉,“我知道这很危险,你可以拒绝。” 她怕吗?怕得要死。脑子里瞬间闪过父母担忧的脸,闪过那些受害女孩冰冷的照片。她只是一个档案管理员,她甚至没开过几次枪。但那一刻,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或许是童年电视里警察义无反顾的背影,或许是心底那簇从未真正熄灭的小小火苗,她听到自己颤抖却清晰的声音说:“我……我愿意。” 然后,就是教堂里那段如同噩梦般的经历。恐惧是真实的,被扔在祭坛下的无助是真实的,但在那极致的混乱和疯狂中,她看到了十字架上的顾影深。他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洞悉。那一刻,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仿佛黑暗中看到了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灯塔。她按照事先模糊的约定,制造混乱,而他也确实如约出手,扭转了乾坤。 那段经历,像一道强光,撕裂了她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轨迹。 而现在,这道“光”的源头,就站在她面前。 顾影深缓步上前,原本围在林晓身边、还在七嘴八舌表示欢迎的组员们,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形的指令,瞬间收敛了笑容,默契地、甚至带着点敬畏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径。办公室内所有的喧闹也随之迅速平息,只剩下无数道好奇、探究的目光。 他在林晓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直接落在她脸上,穿透了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没有任何寒暄与铺垫。 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重重敲在林晓的心上: “林晓。” 他叫她的名字,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短暂的停顿,仿佛时空都被拉长。林晓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然后,他提出了那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也让林晓大脑瞬间空白的问题: “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空气凝固。 张驰半张着嘴,手里的彩带卷掉了。李明轩推眼镜的动作僵住。每一个特调组成员都像是被定格,脸上写满了活见鬼般的难以置信。 拜师? 林晓彻底懵了。拜他为师?拜这位如同高山之雪、深渊之冰,拥有着她无法想象的力量和经历的男人为师? 她凭什么?她只是一个侥幸从危险任务中活下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文员。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郑重地开口? 她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灼热地聚焦在自己身上。但她的视线里,只剩下顾影深,他很平静,没有催促,没有施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卑微和不甘的力量。 她想起了档案室里日复一日的枯燥,想起了那份被深埋的、无人问津的敏锐,想起了父母鼓励的眼神,想起了教堂里生死一线时,自己那颗虽然恐惧却依然选择反抗的心。 这份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最终,那股曾经支撑她答应卧底任务的勇气,再次从心底破土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微颤抖的声音,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我愿意!” 第56章 番外3:冰山队长狠狠爱 林晓来特调组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这里和她想象中严肃刻板的刑警部门完全不同,更像一个……嗯,有点吵但异常温暖的大家庭。在张驰、李明轩这些师兄们毫无底线的照顾以及投喂下,在她那位虽然清冷但指导起来毫不藏私的师父顾影深的默认纵容下,她原本内向的性格也渐渐被磨得开朗大胆了许多。 作为组里唯一的女队员,又是顾队的徒弟,她不可避免地会与尹钦有接触。看着尹顾问那样一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她师父面前却总是下意识地放轻声音,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温柔与占有欲;看着她师父那样一个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人,却会默认尹钦的所有靠近和安排……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甚至觉得,就该是这样。 因为工作需要,她经常和其他科室打交道,性格又好,很快就和隔壁刑侦支队的一个同龄女孩周雨晴熟络起来。两人经常约着一起去食堂吃饭,聊聊八卦,分享零食。 这天中午,两人照例坐在一起吃饭。周雨晴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凑近林晓,压低声音问:“哎,小林,你们特调组……氛围挺好哈?” 林晓咬着勺子,点点头:“嗯,师兄们都挺好的。” 周雨晴眼睛转了转,声音更小了,几乎是用气声问:“那……你有没有看过……‘那个’?” “哪个?”林晓一脸茫然。 周雨晴一副“你懂的”表情,掏出手机飞快操作了几下。“发你了!独家珍藏,千万别外传!看完记得删!”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做贼心虚的红晕。 林晓疑惑地拿出手机,点开和周雨晴的聊天框,里面果然有一个未命名的文档。她顺手点开。 起初几行,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文档里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尹钦如何将她师父顾影深按在办公室的墙上,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着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台词,而她师父则是一反常态的“眼尾泛红、无力抗拒”时…… 林晓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了餐盘里。 她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雨晴。 周雨晴激动地拼命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是真的吧?是真的吧?!” 林晓的大脑一片空白,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连耳朵尖都变成了粉色。这、这都是些什么啊?!把她那一个眼神就能让张师兄闭嘴的师父,写成……写成……还有尹顾问,虽然对师父是很特别,但文档里描写的那个霸道又邪魅的尹顾问是怎么回事?! “这……这太离谱了!”林晓压低声音,又羞又急,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文档,偏偏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不小心又往下滑了几页,看到了更……更难以形容的场景描写。 “哪里离谱了!”周雨晴反驳,眼睛亮晶晶的,“你不觉得尹顾问看你们顾队的眼神,拉丝都快拉成蜘蛛网了吗?你们顾队那种冷美人,不就是需要强势攻来……唔唔唔!” 林晓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心脏怦怦直跳,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生怕被熟人听见。“你别胡说!被我师父……或者尹顾问知道,我们就死定了!” 她手忙脚乱地删除了文档,感觉脸上的热度半天都退不下去。整个下午,她坐在工位上,都感觉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当尹钦来组里找顾影深,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队长办公室关上门时,她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闪过文档里的某些片段,然后赶紧甩甩头,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晚上,特调组聚餐,庆祝近期又破一案。气氛正酣时,张驰凑到林晓旁边,挤眉弄眼:“小林子,听说你今天收到‘好东西’了?” 林晓心里咯噔一下。 李明轩也笑着看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那个……《冰山队长狠狠爱》系列?老王他们刑侦支队搞出来的?” 林晓:“!!!” 原来不止一个人知道?!还都有名字了! 张驰见林晓那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样子,更是来了劲头,凑得更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老前辈”的炫耀:“小林子,你这算见识浅了!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在顾队还没正式来咱们市局之前,那可就在小范围里流传开了!” 李明轩也推了推眼镜,难得地加入了“恐吓”新人的行列,一本正经地点头补充:“没错。当初传言尹队金屋藏娇,局里派我们去探查情况,那可真是……啧啧。”他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 张驰立刻接上,表情夸张,手舞足蹈:“那一去可不得了!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场面!尹队那眼神……咳,反正我俩差点没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林晓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无法想象,在她来之前,关于她师父和尹顾问的“传说”就已经如此……丰富多彩了。 “还有还有,”张驰越说越兴奋,干脆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翻找起来,“我这儿还存了几个经典篇目,那文笔,那情节,比你看的那个刺激多了!什么《顾问的私有物》、《队长他腰软》,还有一篇叫……” 他正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原本喧闹的聚餐气氛,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明轩最先察觉到不对,用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张驰一下张驰正说到兴头上,被踹得一懵,不满地抬头:“李子你踹我干嘛?我正给小林子普及咱们组的‘传统文化’呢!”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精准地抽走了他尚且亮着屏幕、显示着某篇“经典”文档标题的手机。 张驰整个人僵住了,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寸一寸地、极其艰难地扭了过去。 只见顾影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面色平静无波。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整个包厢,落针可闻。所有刚才还在笑闹的组员,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在顾影深、张驰以及那部倒霉的手机之间惊恐地逡巡。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顾影深用缓缓地念出了屏幕上那个加粗放大的文档标题:“《……冰山队长狠狠爱》?” 张驰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明轩默默低下头。林晓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暴即将来临,张驰难逃一劫时,顾影深却并没有看他。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指尖轻轻滑动,似乎在浏览具体内容。他那张俊美却缺乏表情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案情般的冷静,轻声反问道: “确定……”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了那个让所有人灵魂出窍的核心问题: “……主导方,没写错吗?” “……” “…………” 主导方?!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得整个包厢里的人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张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彻底死机。李明轩猛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林晓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恨不得立刻失忆。 顾影深却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疑问。他甚至还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犯罪动机:“依据不足。” 就在这时,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低笑从后方传来。 尹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顾影深身后,他显然听到了全程,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满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和纵容。他伸手,极其自然地从顾影深手里拿过那只“罪证”手机,看都没看就按灭了屏幕。 “嗯,”尹钦忍着笑,目光扫过一群吓傻的鹌鹑,最终落在身体僵硬的张驰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文学创作,允许一定程度的艺术夸张。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手臂顺势揽住了顾影深的肩膀,对着全体组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事实层面,还是要尊重客观规律。毕竟你们顾队最大。” 事实层面!客观规律! 尹顾问您这是在官方认证什么吗?! 顾影深用力挣开尹钦的手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刃。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径直朝包厢外走去。 尹钦看着他的背影,低笑出声,对众人举了举杯:“行了,都别愣着了。某些未经核实的‘参考资料’,到此为止。” 说完,也迈着悠闲的步子跟了出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包厢里凝固的空气才猛地炸开。 “卧槽……”张驰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喃喃,“……我完了……” 李明轩看向魂飞天外的张驰,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无奈:“老张,认命吧。这个月……不,今年所有的外勤报告初稿,看来都是你的了。” “何止报告!”张驰猛地坐直,表情惊恐,“你们说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旁边一个年轻队员凑过来,憋着笑小声说:“张哥,刚刚不是还挺起劲的。” 这时,另一个队员举起手机问:“那……张哥手机里那些‘经典’,还要不要……分享了?” “发!”张驰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发!反正都活不了,我发群里。”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意犹未尽的嘘声和笑声。 林晓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师兄们,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她好像……更喜欢这个有点“不正常”的特调组了。 只是以后再看师父和尹顾问的“参考资料”,应该小心一点! 第60章 番外5:缺席的见面 日子就在这般黏腻又平稳的节奏中滑过。 一日午后,顾影深被物证科以“请教一个复杂的痕迹构图分析”为由请了过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尹钦一人处理积压的文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出明暗交替的条纹,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忽然,顾影深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着。尹钦起初没在意,以为是什么推送消息。但那震动执着地响着,大有不接不通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抬眼望去,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赫然是一串眼熟的号码。 尹钦动作一顿,眉梢微挑。他家秦昭昭女士,怎么会直接打电话给顾影深?他们什么时候交换的联系方式? 犹豫只是片刻,担心母亲有急事,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顾影深的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他习惯性地开口。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秦昭昭女士那极具辨识度的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贝传了过来:“哎呀!怎么是你?深深呢?” 尹钦被这声自然而亲昵的“深深”喊得又是一怔,下意识回答:“他……在物证科有点事。妈,你找他有事?” “我当然找他了!”秦女士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我是想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带你回来吃饭啊?这都多久了,你小子也是,把人藏着掖着,都不知道主动带回来吃顿饭!还得我亲自来请!” 尹钦彻底懵了。这信息量有点大。他稳住心神,试探着问:“妈……你们……见过面了?” “何止见过!”秦昭昭一听这话,仿佛终于找到了倾诉的闸口,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语气里带着心疼,也带着对自家儿子“不懂事”的埋怨,“就在你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人家小深多好的孩子,守在你床边几天几夜,眼睛都没合一下!那脸色白的,我看着都心疼!”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戏剧化的渲染,开始“夸大”其词:“你你是没看见!你情况不稳定那会儿,他抓着你的手,那眼神……哎哟,像是你要是醒不过来,他也能跟着去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守着,水米不进的,倔得让人心疼!” “你说说你!”秦女士话锋一转,精准地把矛头指向了儿子,“这么好的孩子,为了你命都能不要,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负责?啊?人都跟你这样了,家都不带人回一次?尹钦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学那些混账东西!我们尹家没这规矩!” 尹钦握着手机,听着母亲在那头义正辞严的“指控”,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在他昏迷期间,还有这样一段。他以为当时顾影深直接就冲去找他们了。却没曾想他守着自己,还从母亲口中听到如此具体的描述,尤其是那句“像是你要是醒不过来,他也能跟着去”,让他心脏泛起细密的疼。 而母亲话语里对顾影深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喜爱,又像一股暖流,驱散了那点疼,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妈,”他打断母亲还在持续输出的“教育”,声音不由得带着无奈,“没有不想负责。您别瞎想。” “那我不管!”秦昭昭语气强势,“你就说,什么时候带人回来?” “好好好,”尹钦连声应承,“等他忙完,我问问他时间,尽快带他回去看您和爸。” 又听母亲念叨了几句“一定要快点”、“好好对人家”,尹钦才终于挂了电话。 他放下顾影深的手机,重新坐回自己的办公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失去了焦点。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爱人,已经独自面对过他的父母……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顾影深带着一丝室外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属于证物分析室的特殊气味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向自己那张专属的扶手椅,像一只归巢的倦鸟,将自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闭上了眼。 尹钦一直注视着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流连,心中那片因母亲电话而掀起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了过去,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椅旁,看着顾影深安静休息的侧颜。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精致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有一种易碎的美感。尹钦想起母亲说的“几天几夜,眼睛都没合一下”、“脸色白的,我看着都心疼”。 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开顾影深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黑发。 顾影深长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清澈的眸子聚焦在尹钦脸上,带着询问。 尹钦俯下身,双手撑在扶手椅两侧,将他圈在自己与椅子之间的小小空间里,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看着他。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尹钦开口,声音低沉柔和,“妈打你电话了。” 顾影深明显愣了一下,像想起了什么。他嘴唇微动,似乎想开口,但最终只是静静地看着尹钦,等待他的下文。 尹钦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那片柔软更甚。他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她让我们回去吃饭。” 没有预想中的迟疑或抗拒,顾影深只是微微怔忡,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尹钦带着些许探询和期待的眼神,清晰而简短地应道:“好。” 只有一个字,却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这下轮到尹钦有些意外了。他原以为至少需要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个“诱哄”的方案,没想到顾影深答应得如此爽快。 尹钦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捧住顾影深的脸颊“这么乖?”他语气里带着惊喜,“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 顾影深任由他捧着,感觉有点别扭,他偏开头,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你妈叫了。” 只是因为秦女士叫了,所以他去。这个理由简单,直接,却像一块投入尹钦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尹钦低头落下一个温热而郑重的吻。 “谢谢。”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重新踏入这世间。 第61章 番外5:迟来的家宴 约定的假期翩然而至,车子驶入A大。绿树成荫,红砖建筑掩映其间,带着浓厚的书卷气息。教授住宅区的那栋带小院的旧式楼房前,尹钦停好车。 院门虚掩着,推开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几株月季开得正好,旁边的小菜圃里种着些时令蔬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是从厨房飘出来的。 听到动静,系着一条素色围裙的尹澈从厨房探出身来。他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文儒雅,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来了?先进屋坐,还有一个汤就好。”他的态度自然随意,仿佛顾影深是常来的客人。 秦昭昭女士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见他们进来,便放下杂志站起身。她穿着质地考究的休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虽已退居二线,眉宇间仍保留着商界女性的干练与锐利,但此刻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小深来了,”她微笑着对顾影深点头示意,又看向儿子,“尹钦,带你……小深去洗手,准备吃饭。”她的话语顿了一下,对顾影深的称呼依旧带着点试探性的亲昵,却并不让人感到压力。 午餐很快上桌。菜式是典型的家常风味,清淡可口,显然是尹澈教授的手笔。清蒸鲈鱼火候恰到好处,肉质鲜嫩;一道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几样清炒时蔬碧绿诱人;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汤。 “小深,别客气,多吃点。”尹澈教授一边给顾影深盛汤,一边温和地说,“听尹钦说你工作忙,要注意营养。”语气如同关心自己学生的长辈。 秦昭昭也偶尔夹一筷子菜放到顾影深碗里,随口问道:“A市最近天气反复,办案跑外勤的时候注意增减衣服。”她没有过多追问工作细节,也没有刻意拉家常,关怀点到即止,保持着一种舒适的边界感。 席间的谈话多是尹澈教授在引导,偶尔问问尹钦工作上的事,也会就某个经济现象或社会新闻,以探讨的语气和顾影深交流几句,尊重且包容他的少言。顾影深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必要时会简短回应,姿态虽不热络,却也放松。 尹钦在一旁看着,心里慢慢被一种温润的满足感充盈。他父母的这种态度,看似平常,实则是对顾影深性格的最大体谅与尊重。他们没有用过度热情去“融化”他,也没有用审视的目光去探究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将他纳入家庭活动的范畴,如同多了一个性格安静些的家人。 饭后,尹澈教授收拾碗筷,秦昭昭则泡了一壶清茶。四人移步到小院的葡萄架下。初夏的阳光被茂密的叶片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和适宜的温度。 秦昭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板着脸的小男孩对顾影深说:“看,尹钦小时候,跟他爸赌气,非要穿西装去打篮球,结果摔了一身泥回来。” 尹钦无奈扶额:“妈……” 顾影深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尹澈教授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闻言也笑了,对顾影深说:“他小时候倔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番带着善意的“揭短”,让气氛更加松弛。顾影深安静地听着,偶尔目光会与尹钦交汇,平静无波,却让尹钦读懂了里面那几不可察的暖意。 第62章 番外6:陈教授的“珍宝” 半下午的阳光正好,葡萄架下的光影愈发斑驳慵懒。一壶清茶将尽,闲谈也渐渐歇下,只余下风过叶梢的细微声响和满院安宁。 就在这时,小院那扇虚掩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老尹!趁着日头好,杀两盘?”中气十足的嗓音先于人传了进来,正是考古系的陈如许教授。他手里拎着个象棋盒,熟门熟路地迈步进来。 然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人,让葡萄架下的几人目光都投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青年是沈砚知,尹澈和秦昭昭都认得,是陈教授门下唯一的学生,也是老陈常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更是他们夫妇俩私下不知感慨过多少次“怎么就被老陈这搞考古的先发现了”的好苗子。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但眼神里比平日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坚定。 而真正让所有人,尤其是尹钦和顾影深的目光微凝的是沈砚知身旁的人。 那是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黑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墨发垂落颈侧,衬得肤色冷白。他容貌极其出众,眉眼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精致与……古韵。一身简约的现代装束,却压不住那份仿佛从时光深处走出的清贵气韵。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剔透,眼尾却天然带着一丝微妙的上挑弧度,沉静看向众人时,无端让人联想到博物馆玻璃柜中那些神秘的古玉。 尹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顾影深,发现顾影深的视线也正落在那黑发男子身上。 “陈伯伯。砚知”尹钦率先起身打招呼,因为父母的关系,虽然他与沈砚知接触不多,却已经把他当成自家弟弟。 尹澈和秦昭昭也笑着迎客:“如许兄,你这可是闻着茶香来的?”秦昭昭目光掠过沈砚知,笑着点头:“砚知也来了,”她的视线在晏辞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这位是?” 不等沈砚知开口,陈如许教授便朗声一笑,带着几分考古学家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得意,抢先半步,伸手虚引向晏辞,对老友夫妇道:“昭昭,老尹,来来来,郑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晏辞先生。” 他话语微顿,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与有荣焉的喜气,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考古发现:“是我们砚知的爱人!” 他特意在“爱人”二字上落了重音,随即转向还有些怔忡的尹澈和秦昭昭,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炫耀:“怎么样?我就说我们砚知眼光独到吧!不仅在考古发掘上慧眼如炬,这找终身伴侣的眼光,更是万里挑一!瞧瞧晏先生这气度风仪,沉静渊渟,往这一站,就跟刚从千年名窑里请出来的绝品瓷器似的,浑身都是故事,经得起细品!老尹你那些经济模型,能算出这样的缘分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沈砚知找到晏辞,是比他发现任何王侯大墓都更值得载入史册的成就。 他满意地看着尹澈和秦昭昭脸上露出的惊讶继而转为真心祝福的笑容,又拍了拍身边沈砚知的肩膀,对着尹澈直接吩咐道:“老尹,别的先不说了!这等大喜事,必须庆祝!你赶紧的,晚上再加炒两个拿手好菜,我把你藏的那坛好酒贡献出来,咱们非得好好喝一杯不可!我得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我们砚知这孩子……” 沈砚知被自家老师这过于直白的炫耀弄得有些耳根发热,无奈又感激地低唤了一声:“老师……” 而被比作“绝品瓷器”的晏辞,面对这番热情过度的介绍,依旧神色沉静,只是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从容地迎向尹澈和秦昭昭打量过来的、带着惊奇与欣赏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玉:“尹教授,秦女士,冒昧打扰。” “不冒昧,不冒昧!”尹澈笑着摆手,正要说些欢迎的话,却被身旁的秦昭昭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 只见秦昭昭女士带着点不服输的笑意,眼波在陈如许那得意洋洋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侧身,优雅地抬手引向自家儿子和顾影深,声音清脆,带着毫不逊色的自豪:“陈如许,你这消息可不灵通啊。光顾着炫耀你的好学生,都没注意我们家今日也有喜?”她说着,含笑的目光落在尹钦和顾影深身上,语气温柔又坚定,“我们钦钦啊,今日也正好带了影深回来。瞧瞧,多登对。” 她这话一出,不仅将陈如许单方面的“炫徒”瞬间扭转成了两家欢喜的对称局面,更是轻描淡写地把自家儿子也稳稳放进了“找到优秀伴侣”的胜利组里。 尹钦接收到母亲递来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顾影深的肩膀,笑着接话:“是啊,陈伯伯,正想找机会跟您说呢。影深,我爱人。”他的语气坦荡而幸福,与沈砚知方才的神情如出一辙。 顾影深虽不习惯这般当众的亲昵展示,但在尹钦温热的手掌和秦昭昭充满鼓励的目光下,他并未躲闪,只是微微颔首,向来清冷的面容上也缓和出一丝极淡的、却不容错辨的温和,算是默认了这番介绍。 陈如许教授愣了一下,看看身边佳偶天成的爱徒,又看看尹家这边同样郎才男貌的一对,脸上的表情从单纯的得意迅速转化为一种更盛大的、仿佛见证了双重奇迹的喜悦,他猛地一拍手:“好啊!老尹,昭昭!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双喜临门,必须大庆特庆!” 他立刻调转“枪口”,再次对准尹澈,兴致更高了:“老尹,听见没?两对!两对良缘!你光炒两个菜可不够了,得多露几手!酒,我那坛不够,把你压箱底的那瓶也拿出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既贺砚知觅得良人,也贺钦钦终身有托!” 尹澈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甜蜜的“攀比”和热闹,心底却如同这满院的阳光一般,暖融畅快。他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把我那点家底都给你翻出来!” 阳光透过葡萄叶,洒在两对恋人身上,也洒在三位为此开怀不已的长辈笑脸上,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即将升起的饭菜香,以及浓浓得化不开的幸福滋味。 第63章 番外6:红线牵缘 眼见着三位长辈沉浸在“炫徒”与“炫子”的欢乐氛围中,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他们了。尹钦低头在顾影深耳边轻语:“让他们先聊着,我带你去见见砚知,说起来,你们还没正式认识过。” 顾影深点了点头,他看得出尹钦对沈砚知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 尹钦牵着顾影深,绕过正热烈讨论菜单和酒水的长辈们,走向稍远处葡萄架另一侧的沈砚知和晏辞。 “砚知。”尹钦笑着招呼,语气熟稔。 沈砚知正在跟晏辞说话,闻声转过头,看到尹钦和顾影深,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又带着些许探究的笑容:“尹哥!”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顾影深身上,那眼神里除了友善,更带着一种近乎“瞻仰传奇”般的好奇与了然。 这位顾警官,他可是“久仰大名”。从尹哥父母偶尔的感叹,以及考古圈和陈教授那里流传的零星碎片中,他拼凑出的形象,是尹哥学生时代惊鸿一瞥便情根深种、爱得轰轰烈烈的白月光,是让尹哥在其“消失”后整整五年心如止水、身边再无一人能近身的“罪魁祸首”,更是尹哥那段堪称“爱的死去活来”的青春岁月里,唯一且绝对的主角。 此刻,见到真人,沈砚知只觉得那些传闻瞬间具象化。顾影深身上那种清冷又易碎的气质,确实配得上尹哥那般刻骨铭心的惦念。 他不禁想起之前某次,自己按捺不住好奇,向晏辞问起尹哥这段过往,以及那位神秘的“白月光”是否还会出现。 彼时,晏辞正慵懒地喝着茶,闻言只是抬了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轻描淡写地说:“有缘人自会再见。” 沈砚知当时还追问:“你怎么那么肯定?” 晏辞放下茶杯,语气笃定而平淡:“他们两个的红绳,是我亲手系上的。” 回想起这句话,沈砚知再看眼前并肩而立的尹钦和顾影深,眼神里便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果然如此”的感慨和由衷的祝福。 “正式介绍一下,”尹钦拍了拍顾影深的胳膊,姿态亲昵且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顾影深,我爱人。”然后又对顾影深说,语气是全然的自家人态度:“影深,这就是沈砚知,陈伯伯的宝贝,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 “顾警官,久仰。”沈砚知连忙主动打招呼,语气真诚,那“久仰”二字背后,藏着只有他自己和晏辞才懂的深意。 顾影深能感觉到沈砚知目光中的特别,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回应:“你好,叫我影深就好。”他的声音清淡,却并无疏离。 尹钦的视线则好奇地投向一直安静站在沈砚知身旁的晏辞。离得近了,对方身上那种沉静古老、非同寻常的气韵愈发明显。他笑着向晏辞点头示意:“晏先生,幸会。我是尹钦。” 晏辞微微颔首,眸光在尹钦和顾影深之间流转,那双清澈剔透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验收成果”般的满意神色。 他声音清越地回应:“尹先生,顾先生。”随即,他的目光在顾影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那根无形的“红绳”是否依旧牢固,然后几不可察地对沈砚知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你看,我没说错。 顾影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不寻常,他抬眼看向晏辞,对方却已恢复了一派云淡风轻。 尹钦看向晏辞,带着兄长式的嘱托:“我这弟弟性子单纯,以后还要请晏先生多费心了。” 晏辞闻言,唇角微扬,那笑容里带着千年狐妖的笃定和面对“自家晚辈”般的从容,他回答道:“分内之事。缘分既定,自当珍重。” 这后面一句,说得意味深长,仿佛不仅仅是在回应沈砚知的事。 第64章 番外7:空白的那五年 晚饭的气氛热闹而温馨,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才尽兴而归。 回到两人的公寓,尹钦脸上还带着微醺的惬意和满足,他松了松领口,从背后拥住正在玄关换鞋的顾影深,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笑:“今天真好,是吧?爸妈看起来很喜欢你,陈伯伯也高兴……” 他话未说完,却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有些紧绷。 顾影深换好鞋,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他打断了尹钦的话,语气带着一贯的冷静分析:“尹钦,你觉得晏辞这个人,怎么样?” 尹钦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挺好的啊,虽然话不多,但气质出众,跟砚知站在一起很般配。陈伯伯那么挑剔的人都把他夸上天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 但顾影深摇了摇头,眉头微蹙:“不是这个问题。”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看我的眼神,尤其是在你介绍我之后,不只是初次见面的打量,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尹钦收敛了笑容,也认真起来。他了解顾影深,作为顶尖的刑侦专家,他的观察力和直觉远超常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回忆起晏辞那清越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声音,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缘分既定,自当珍重”。当时只觉得是客套,现在细想,却品出了不同寻常的笃定。 顾影深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自己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尹钦的温度,但更深处,是关于那五年空白记忆的冰冷迷雾。 他抬起眼,看向尹钦,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尹钦,我那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至今毫无头绪。记忆像是被凭空抹去了一段。”他顿了顿,“但晏辞看我的眼神,还有他说的话……让我觉得,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关于我,关于我们……甚至关于那五年。” 这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尹钦心里漾开了层层波澜。那五年,是横在他心间最深的刺,是顾影深莫名消失又带着一身谜团归来的五年。 他无数次想问,却又怕触及顾影深的伤口,只能将所有的担忧和疑问死死压在心底。此刻,被顾影深主动提起,并且与那个神秘的晏辞联系起来,尹钦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收敛了所有随意的神色,双手扶住顾影深的肩膀,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和专注:“你是说,他可能知道你失忆的原因?” “我不确定。”顾影深摇了摇头,他看着尹钦眼中翻涌的担忧和震惊,继续道:“我不是想追究过去,尹钦。我只是……不想永远活在一段空白的阴影里。那五年,无论发生了什么,它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如果晏辞真的知道,哪怕只是一点线索……”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尹钦已经懂了。 尹钦将顾影深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借此驱散他话语中那丝不确定的寒意。 他稍微退开一些,看着顾影深的眼睛,做出了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们去拜访他们。” 第65章 番外7:卦示客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书房的纱帘,变得柔和而静谧。沈砚知伏在宽大的书案上,面前摊开着泛黄的文献和复杂的考古线图,正专注于他的课题研究。 晏辞则慵懒地靠在一旁的软榻上,修长的手指间,几枚泛着暗哑光泽的铜钱正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在他指缝间翻转、跳跃,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 直到晏辞的动作微微一顿,铜钱稳稳地落回他掌心。他垂眸瞥了一眼,随即抬眼望向仍沉浸在文献中的沈砚知,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声音打破了满室寂静:“之之,今天有两位客人要来。” 沈砚知从故纸堆里茫然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客人?谁?导儿没说今天要来啊。” 晏辞轻轻摇头,拿着那几枚铜钱,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玄妙:“卦象告诉我的。” 他说完,便从容起身,将铜钱随意放入一旁的小木匣中,转身朝厨房走去,“我去煮水。” 沈砚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放下笔,跟到书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晏辞熟练地取出茶壶,注入清冽的山泉水,放在电磁炉上按下开关。 “到底是谁要来?”沈砚知忍不住追问,眼神里满是探究,“你的铜钱还告诉你这个?” 晏辞回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替他扶正了一下歪掉的眼镜框,动作自然亲昵。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却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水开,你就知道了。” 沈砚知知道再问也无果,晏辞若不想说,谁也撬不开他的嘴。他只好按捺住好奇,重新坐回书案前,但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在文献上了。 水壶里的声响逐渐变大,从低吟变为喧嚣,白色的水汽开始袅袅升起,预示着沸腾在即。 就在那壶水发出尖锐鸣音,达到沸点的同一刹那——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如同算准了时机一般,精准地响起,与水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晏辞正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却模糊不了他眼中“果然如此”的淡定笑意。他看向沈砚知,微微挑眉,仿佛在说:看,我说了吧。 “去开门吧,之之。”晏辞语气平常,仿佛来的只是寻常访客,“是我们的‘客人’到了。” 沈砚知压下心中的惊奇,起身走向玄关。他透过猫眼向外望去,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时,心下顿时了然——是尹钦和顾影深。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两人,尹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而顾影深的目光则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探寻。 “尹哥,影深哥,”沈砚知侧身让客,“快请进。” 与此同时,晏辞端着冲泡好的茶具从厨房走出,茶香四溢。他迎上顾影深投来的、带着审视与疑问的目光,坦然一笑,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晏辞的声音清越如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水刚沸,茶正好。请。” 第66章 番外7:缘与循环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茶香在客厅里袅袅弥漫。四人落座,短暂的寒暄后,空气便凝滞下来。尹钦斟酌着如何开口,顾影深的目光则如实质般落在晏辞身上,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晏辞气定神闲地斟茶,将青瓷茶杯轻推到两人面前,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看晏先生这架势,想必清楚我们的来意。”顾影深开门见山,语气冷峻,不再给对方任何回避的余地。 晏辞抬眸,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迎上顾影深的视线,并无意外。“自然。”他放下茶壶,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你并非‘消失了’五年。准确而言,你是从五年前的那个时间点,‘直接’来到了现在。你的这幅身体,其实也依旧保持着五年前的年纪与状态。” 尹钦瞳孔微缩,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顾影深虽面色不变,但眼神深处已然掀起波澜。 “为何会如此?”顾影深追问,声音低沉。 晏辞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顾影深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的本质:“这是因为你自身的……特殊性。顾影深,你不会死,也不能死。” “什么?!”尹钦失声低呼,这个答案比时空穿越更让他心惊。 晏辞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冷酷的韵律:“为了维系这种‘不死’,你的存在方式并非线性。当你在某个时间节点‘死亡’或达到某种临界点,你并不会真正消亡,而是会进入一种……‘循环’。时间会在你身上回溯,你会以更年轻的姿态,在未来的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且,不带任何前次循环的记忆。”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骤变的尹钦和眉头紧锁的顾影深,抛出了更残酷的事实:“按理说,一次完整的循环周期远不止短短五年。但这次,循环进程被大幅缩短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你,尹钦。” “我?”尹钦完全懵了,“我做了什么?” “既然是循环,注定不能被铭记,也注定要在被遗忘中开启新生。”晏辞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而你,尹钦,你一直记挂着他,思念如同执念的锚,牢牢钉住了他在时间洪流中的坐标,使得循环无法顺利进行。本该被时间抚平、被世界遗忘的存在,因你一人之力,产生了悖论般的停滞。” 他看向顾影深,眼神复杂:“循环无法继续,顾影深便无法以全新的、无记忆的姿态重新出现。他本该被困在时间的空隙里,直到被世界彻底遗忘,循环才能继续。” 客厅里一片死寂,沈砚知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爱人,又看看对面那对命运多舛的恋人。 “那……他现在为何会在这里?”尹钦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想象顾影深被困在时间缝隙中的景象。 晏辞的目光终于转向尹钦,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算是认可吧。“因为有人,强行将他从停滞的时间里,‘带’了出来。”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随后坦然道,“这其中,有我一部分影响。” 话音刚落,顾影深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他身体前倾,眼神警惕如锁定目标的猎豹,声音冷得几乎能凝出冰碴:“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干预其中?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这几乎是质问的警惕,晏辞唇角微扬,语气轻柔,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我怎么会知道?”他重复着这个问题,眼中流转着看尽红尘万丈的光芒,“因为我掌管着‘缘’。你们之间的缘分,从最初的最初,便是我……亲手为你们牵上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陡生! 晏辞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一股温暖而磅礴的气息无声荡开。他依旧坐在那里,容貌未变,但在尹钦和顾影深惊骇的目光中,他的头顶之上,一对毛色如火、灵动非凡的狐狸耳朵悄然出现,微微抖动。与此同时,一条甚至不止一条蓬松硕大、宛如燃烧火焰般的赤色狐尾,在他身后优雅地舒展开来,轻轻摇曳,将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梦幻。 “啊!”尹钦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挡在了沈砚知身前,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背后。他瞳孔地震,看着眼前这超出理解范畴的景象,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了尹钦紧绷的手臂。 尹钦一愣,微微侧头,只见被他护在身后的沈砚知非但没有惊恐,反而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对他安抚性地笑了笑。 “哥,放松点。”沈砚知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镇定,他甚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我知道。晏辞他没有恶意。” 尹钦愕然地看着他,又猛地转头看向对面那位顶着狐耳、摇曳着狐尾,却依旧气定神闲的晏辞,脱口而出“你知道?你知道什么!砚知,你清醒一点!他……他根本不是人!你是不是被这只狐狸迷惑住了?他有没有强迫你?或者对你用了什么法术?!” 他紧紧盯着沈砚知,生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被控制的痕迹。顾影深虽然也被晏辞的真身震慑,但此刻更多的注意力也投向了沈砚知,判断着他话语和神态的真实性。 沈砚知被尹钦这激烈的反应弄得怔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坦然,没有丝毫阴霾。他轻轻挣开尹钦过于用力的保护姿态,主动向前走了一小步,与尹钦并肩,目光清澈地迎上尹钦担忧的视线。 “哥,你看我像被迷惑的样子吗?”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让尹钦安心的力量,“我没有中邪,也没有被强迫。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晏辞,眼中流露出温柔与坚定:“是我先追的他。” 晏辞听到沈砚知的话,主动收敛了些许外放的灵压,让那对狐耳和狐尾显得不那么具有冲击性,以示善意。 尹钦看着沈砚知毫不躲闪的眼睛,那里面是他熟悉的真诚和坚定,没有丝毫被迷惑的浑浊或怯懦。他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一些,理智慢慢回笼。是啊,砚知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澄澈却也聪慧,如果他真的被胁迫,绝不会是现在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 顾影深也开口,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晏辞:“晏先生,即便如你所说,你掌管缘分,出手相助。但如此干预他人命运,总需要一个更令人信服的理由。仅仅因为‘缘’之一字,恐怕难以打消所有疑虑。”他虽然语气缓和了些,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晏辞面对质疑,并未直接回答顾影深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着一条奔流不息的命运长河。狐尾轻轻摆动,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顾影深,你陷入了一个思维的误区。”晏辞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以为,将你从时间停滞中带出来,是我一时兴起,或者单纯是为了成全你们这一世的缘分?” 他缓缓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顾影深身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吞噬灵魂:“我虽掌管缘分,牵引红线,但在这件事上,我并非主谋,更像是一个……顺应趋势的执行者,或者说,是一个不忍见其走向最坏结局的干预者。” 他语出惊人,让尹钦和顾影深再次愣住。 “什么意思?”顾影深追问,眉头紧锁。 “意思是,”晏辞的语气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冷静,“即便这次我没有插手,你依旧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直到被彻底遗忘,然后循环重启。当你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你依然会遇到‘尹钦’——一个全新的,没有过往记忆的,但灵魂本质相同的尹钦。你们会再次相遇,或许会再次相爱,然后重复类似的轨迹,直到再次触发循环。” 他顿了顿,看着顾影深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尹钦瞬间苍白的脸,继续说道:“生生世世,如此往复。直到……在某一次循环中,出现一个变量,一个能打破这个宿命闭环的‘尹钦’,一个能够真正、彻底、永远记住你,不被时间洗刷,不被轮回磨灭的‘尹钦’。只有到那时,你的循环才有可能真正结束。” 这番话如同最冰冷的判决,揭示了比单纯的时间穿越和循环更为残酷的真相——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个仿佛被设定好的、无尽的宿命轮回。每一次相遇都是初见,每一次相爱都可能走向相似的别离,而顾影深,将带着不死的诅咒,一遍遍经历,一遍遍遗忘。 “怎么会……”尹钦的声音干涩,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晏辞的干预,他和顾影深是否也会走上那条看似相遇实则永隔的道路。 “那……那个将我从时间里带出来的人,究竟是谁?”顾影深抓住了晏辞话语中的另一个关键,声音因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而有些沙哑,“你说你不是主谋。” 晏辞微微颔首,对于这个问题,他却卖了个关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带你出来的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或许,”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影深一眼,“你其实很早就认识他了,只是你自己还未察觉,或者……遗忘了。” 这个回答,无疑是在本就迷雾重重的真相上,又蒙上了一层更厚的纱。一个比掌管缘分的狐仙更深不可测的存在?一个顾影深可能早已认识的人? 顾影深陷入沉思,飞速检索着自己漫长却又似乎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记忆,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线索。尹钦也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给他力量,共同面对这匪夷所思的命运。 晏辞看着他们,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口吻:“不用去特意寻找,他既然将你带出来,肯定会来见你。” 客厅再次陷入沉寂,茶香依旧,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真相的冰山显露出更加庞大和令人心悸的一角,前方是更深的谜团,以及一条看似被注定,却又因晏辞的干预和那个神秘“主谋”的存在而充满变数的未来之路。 第67章 番外8:祭司 意识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又在某种尖锐的刺痛中被迫上浮。 祭司猛地“睁开”眼,或者说,他恢复了感知。眼前不再是主那张染血却依旧漠然的脸和那双不带着任何感情的灰色眼眸。 他还在教堂里。 只是,曾经充斥着的狂热祷告、激烈的打斗声、信徒们匍匐的身影……全都消失了。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混合着硝烟与铁锈般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祭坛周围一片狼藉,倒塌的烛台、碎裂的瓦砾、以及地面上那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无法抹去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血腥的终结。 他下意识地想移动,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一种轻飘飘的、无处着力的虚浮感笼罩着他。他低头——如果那还能算作“低头”这个动作的话——他看到下方,是那个熟悉的、他曾无数次跪拜的祭坛,以及……祭坛地面上,那个巨型玫瑰法阵。 而他,正飘在法阵的正上方。 他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他空茫的意识里。被主亲手钉上十字架,又被那个叫尹钦的男人补了一枪。他确确实实死了。 可为什么……还能“看”?还能“想”? 一股微弱而扭曲的希望在他死寂的心底滋生。“这是……这是主的眷顾吗?”他试图向那冥冥中的存在发出询问,“您……终于看到了我的虔诚,允许我以另一种形态,继续侍奉您吗?” 他激动地试图飘向教堂的其他地方,想去看看外面,或者至少离开这个祭坛的范围。然而,一股无形却无比坚韧的力量牢牢束缚着他,像是一道透明的墙壁,将他禁锢在这片祭坛上空方寸之地。任凭他如何挣扎、冲撞,都无法逾越分毫。 为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面上那个巨大的、色彩浓艳到诡异的玫瑰法阵上。每一片花瓣的舒展,每一道纹路的走向,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那是主亲手绘制的,主在最后告诉了他。他错了,从一开始法阵就是玫瑰而不是蔷薇。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识。 “这是……主的……惩罚吗?” 不是眷顾,是囚禁。将他这个失败的、被厌弃的信徒,永恒地束缚在他最后献上生命与信仰的地方,不得解脱,不得往生。让他日复一日地凝视着自己的失败,回味着被神亲手终结的绝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死寂与绝望如同潮水,即将彻底淹没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祭坛上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无形的涟漪。 紧接着,一个身影凭空浮现。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属于“主”的圣洁光辉。来者身形高大,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光晕中。他有着一张堪称俊美却带着邪气的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一对尖角,以及在他身后缓缓舒展的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一条细长而灵活的尾巴垂落下来,尾巴的末端,并非什么可怕的倒刺,而是一颗微微跳动着的、仿佛由能量构成的桃心。 这绝非神圣的存在。 那“人”悬浮在半空,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教堂,最后,落在了被禁锢在法阵上方的、祭司那虚无的灵魂体上。 “怎么有人召唤我?” 祭司的灵魂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风中残烛。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与“主”截然不同、却同样浩瀚非人的气息。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嘶哑地回应:“我被主惩罚……关在了这里……”失落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主?”那长着翅膀和尖角的“人”挑了挑眉,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祂的目光顺着祭司无形的“指引”,落在了祭坛地面上那幅巨大、艳丽而诡异的玫瑰法阵上。那由鲜血与颜料混合绘就的玫瑰,每一笔都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丽和强大的束缚之力。 只一眼,祂便了然。祂重新将目光投向被困的祭司灵魂,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呵……”祂轻笑出声,尾巴尖那颗跳动的桃心随之轻轻摇晃,“跟我走吧。” “我不走,主让我待在这……” “我说,”那“人”耐心地重复,却又懒得解释更多,“你主让我带你走。” 你主让我带你走。 这七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祭司死寂的意识海中炸开。 主……让这个……这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存在……来带他走? 不是永恒的惩罚?不是彻底的厌弃? 巨大的震惊淹没了祂。主没有抛弃他?主还记得他这个失败的祭品?甚至……派来了使者? 狂喜、疑惑、卑微的希望……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绝望认知。他不再去思考为什么“主”的使者会是这般模样。 “真……真的吗?”他的灵魂波动着,传递不敢置信的激动。 那“人”似乎懒得再废话,巨大的黑色翅膀轻轻一振,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笼罩了祭司的灵魂。束缚着祭司的那股源自玫瑰法阵的力量,在这股外来的、性质迥异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介入下,发出了无声的哀鸣,然后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禁锢,消失了。 祭司感觉到自己那虚无的“身体”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牵引,轻飘飘地离开了那个他挣扎许久都无法脱离的祭坛上空。 他“看”着下方那朵巨大的血色玫瑰越来越远,教堂的穹顶和破败的墙壁在视野中模糊、扭曲。 主……要让我们去哪里? 这个疑问尚未成形,他的意识便徹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