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1. 第 1 章
榕城的夏天特别热,庄凡心系着围裙闷在房间里画画,已经四个小时没挪窝,忽然,他听见一阵极富活力的狗叫声,那么响亮,好像就在他们家门口。
庄凡心搁下调色盘,到阳台上朝外面一望,大门外,一个老头牵着一只德牧经过。老头姓薛,独居在他们家隔壁,庄凡心主动打招呼,喊了声“薛爷爷”。
薛茂琛停下,朝庄凡心招招手:“小庄,下来玩儿!”
庄凡心一溜烟儿跑下楼,趟过楼前的小花园,在大门口堪堪停住,还没站稳便被德牧狠狠一扑。他从小就喜欢小猫小狗,可惜他妈妈不让养。
薛茂琛打量他:“围裙上都是颜料,又画画呢?”
庄凡心“嗯”一声,眉眼间的兴奋还没褪去,问:“薛爷爷,你要养狗吗?”感觉这狗年纪尚小,“它多大了?”
薛茂琛说:“刚一岁,正混不吝呢。”
庄凡心低头看狗屁股,小公狗,已绝育,这辈子就得单身。他疼惜地抚摸狗脑袋,又问:“爷爷,它叫什么名字?”
薛茂琛说:“还没起名,刚牵回来。”老头的脸上掩不住喜色,蹲下身,说什么国家机密似的,“这狗啊,是给我外孙准备的,名字让他起。”
庄凡心微微吃惊,仰脸看着薛茂琛,一副没想到的模样。不怪他,做邻居许多年,他几乎没见过薛茂琛的亲戚,老头独居,有司机有保姆,出门旅游一走就是俩月,大家还以为薛茂琛年轻时丁克,年老后空巢。
薛茂琛白一眼庄凡心,骂他小傻子,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饼干,说:“小庄,给,你拿着。”
庄凡心哪里都好,只是有些挑食,接过后看包装纸上面的字,最好别是巧克力的,他不喜欢吃巧克力。
薛茂琛乐道:“这是狗吃的饼干,放你那儿一包,哪天这狗撒欢儿跑出去,你帮我拦着点。”
早讲嘛,庄凡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饼干放进围裙口袋。他低头端详德牧的四肢,心想,这狗狂奔起来他追得上吗?感觉够呛。
他往好处想:“爷爷,你外孙来了,应该能照顾好它吧?”
谁料薛茂琛摇摇头:“不好说啊,那也是个混不吝的年纪。”
天气炎热潮湿,一老一少在门前聊天,都热得脸红红汗涔涔,德牧也懒得叫了,吐着舌头在树荫下一趴,已然热得半死不活。
庄凡心擦擦汗,说:“爷爷,去我家喝点茶吧?”
薛茂琛说:“甭客气,估计我外孙快到了,该回去了。”
两家熟得很,不必耍虚头巴脑的花腔,临走,薛茂琛拍拍庄凡心的肩,说:“晚上到我们家吃饭去?今天胡姐净做好吃的,什么蒜蓉清鲍啊,甜水鸭啊,椰子芋头冰啊……”
庄凡心遗憾道:“我不吃蒜,也不吃芋头。”
举了三个例子,两样都不吃,薛茂琛狠剐一下庄凡心的脸蛋儿,骂道:“怎么那么挑食?瞧瞧你瘦的,去年台风怎么没把你吹深圳去?”
老头手劲儿不小,庄凡心“唔”一声捂住脸,还没顾上疼呢,就见德牧猛地蹿起来,对着十几米外的小路口一通狂吠。
拐进来一辆越野车,开车的是薛茂琛的司机,老头高兴道:“接回来了!”
庄凡心捂着脸望去,挡风玻璃折射强烈的日光,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看见一点轮廓。红色衬衫,双马尾,抱着迪士尼的书包,这外孙子也太会打扮了吧。
相距二三米,越野车靠边熄火,副驾上的“外孙子”跳下车,庄凡心这才看清楚,明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薛茂琛没想到外孙女也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他唯恐把孩子吓着,小心地挪两步,张开胳膊,一把抱起来掂一掂。
小姑娘叫顾宝言,撇着嘴巴,好半天才拘谨地叫人。一声“姥爷”哄得薛茂琛笑开花,问长问短,俨然忘记等的是外孙。
顾宝言低头看见乱跑的德牧,说:“哥哥喜欢的狗。”
薛茂琛总算想起来,问:“你哥哥呢?”
顾宝言指着车:“在后面睡觉。”
刚说完,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微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他一手关车门,一手拿着耳机和一只妹妹的毛绒玩具。
那毛绒玩具有点瘪,显然被枕了一路,此刻又被提溜着耳朵。庄凡心看着那个男生,上衣,牛仔裤,球鞋,或者说浑身上下看似简单,但没一件东西在四位数以下,手表更要多加两个零。
他稍稍退开一步,自己系着脏兮兮的围裙,实在有些不好看。怎知刚退一步,薛茂琛的大手抵住他,说:“小庄,这就是我外孙,顾拙言。”
庄凡心只好回应:“嗨,我是庄凡心,就住这里。”
介绍完这一句,顾拙言的目光落在庄凡心的身上。
他在机舱里看云层,在越野车里看榕城茂盛的树,合眼睡一觉,下车只见刺毒的太阳。此时此刻,他看见庄凡心,系着围裙的男孩儿,肤色很白,露着的小臂上沾着一片绿色的颜料。
顾拙言的眼神那么直接,移动至庄凡心的面容,看见一双形状好看的大眼睛,格外立体的五官,还有蓬松而卷曲的发梢。
他的言语更加直白:“混血?”
庄凡心一愣:“A型血混B型血……”
他抬手摸摸脸,手触到脸颊才想起来,被剐的脸蛋儿还疼呢。这工夫顾拙言走近来,真的很高大,甚至遮挡住面前的一片阳光。
薛茂琛仍沉浸在喜悦之中,说:“小庄,他初来乍到,你们年纪差不多,有空带他到处玩玩儿。”
庄凡心看向顾拙言,笑道:“没问题,榕城欢迎你。”
顾拙言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但轻浅得稍纵即逝,似乎心情不佳,也看不出丝毫对这个城市的喜爱。
车停好,行李箱也一一搬下,薛茂琛问:“对了拙言,怎么宝言也来了?”
顾拙言道:“我说去参加迪士尼的夏令营,她非跟我来。”
顾宝言这才醒悟:“哥,你骗我?”
顾拙言说:“我哪天不骗你?”
顾宝言崩溃了,跳下地追着亲哥哥打,奈何顾拙言个高腿长,根本不让妹妹沾身。薛茂琛笑得停不住,牵着狗跟在后面,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傍晚,庄凡心画完画,应邀去薛茂琛家吃饭,他妈妈赵见秋是国内有名的园艺设计师,家里最不缺的也是花花草草,于是他挑拣几盆花当作上门蹭饭的礼物。
这一条老巷就几幢别墅,谁也不挨着,各自相隔一段距离,庄凡心抱着箱子慢慢走,还没走到门外就听见德牧的叫声。
薛家的大门敞着,顾拙言正在花园里逗狗,余光晃见一人影,抬头一瞧,见庄凡心立在大门边。那角度很巧妙,庄凡心的头顶恰好是一片晚霞,红红的,有点分辨不清庄凡心的上衣是白色还是橙色,那张脸真的很立体,光打上去明暗有致,像幅油画似的。
庄凡心动动嘴:“能不能接我一下?”
顾拙言不大情愿地走过去,接住箱子,很沉,里面是几盆盛开的鲜花,走到楼前,箱子搁在台阶上,两人无所事事地立着。
庄凡心刚洗完澡,发梢还没干透,卷曲的头发也没什么弧度,顾拙言看他一眼,随口问:“天然卷?”
他答:“烫的,放暑假嘛。”
说罢气氛又逐渐变冷,庄凡心道:“我还有文身,你要不要看?”
据他估计,顾拙言如此冷感一定没兴趣看,可他问都问了,那样也太跌面子。于是不等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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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他登上一阶,离近点,然后将衣领向旁边扒开。
单薄的左肩上文着一小颗心,线条很细,好像盛在锁骨上,顾拙言垂眸看着,不单看得清楚,连庄凡心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儿也能闻见。
庄凡心强迫人家看完,有点害臊,便蹲下身逗狗,并转移话题询问给狗起什么名字。
顾拙言说:“PC39747。”
庄凡心一愣,冒充警犬应该不犯法吧?这时薛茂琛在楼里喊他们吃饭,他冲德牧勾勾手,命令道:“PC39727,吃饭去!”
五个数都记不对,顾拙言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皱了皱眉,谁知这还没完,庄凡心仰起脸看他,说:“薛宝言?吃饭。”
三个字能记错俩,还帮忙随了母姓,顾拙言冷冷地说:“我叫薛宝钗。”
直到进餐厅落座,顾拙言的俊脸始终没放晴,当然,他从抵达榕城就没高兴过。庄凡心倒是嘴角上扬,等香槟一开,还配合跟薛茂琛碰杯。
餐桌满满当当,除却保姆胡姐烧的菜,薛茂琛还亲自烤了披萨。
庄凡心觉出顾拙言情绪不高,便没打扰,默默啃披萨吃。吃完饭,他带顾宝言在花园里栽花,把小姑娘哄得五迷三道,差点认他当干哥。
时间稍晚,庄凡心洗洗手回家,在大门口与顾宝言和德牧道别。他蹲下身,说:“小妹,坐飞机很疲劳的,早点睡觉。”
小女孩儿喜欢大哥哥,宇宙真理,顾宝言乖巧道:“小庄哥哥,我明天起床就浇花。”
庄凡心笑笑,又对德牧说:“PC39787,明天去找我吃饼干吧。”
顾拙言过来找孩子和狗,恰好听见,却也懒得纠正什么,只揣着兜立在一旁。庄凡心站起身,摆摆手玩笑道:“宝钗,拜拜。”
顾拙言问:“你叫什么来着?”
庄凡心答:“庄凡心啊,能记住吗?”
顾拙言说:“平凡的凡,伤心的心?”
庄凡心道:“是不凡的凡,开心的心。”
这是回击他呢,庄凡心把嘴唇一抿,既是示弱也是示好。门上的老灯不怎么亮,只能看清面前两米内的光景,他后退着走,即将走到两米之外时,忽然站定。
庄凡心问:“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顾拙言一瞬间怔愣起来,在昏沉的灯光下注视着对方,似乎真的有点熟悉。渐渐的,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他在庄凡心家门外撞到一个男孩儿。
当时是春节,庄凡心去乡下写生,出发前一晚患上感冒,第二天出发时晕晕乎乎的,刚走出大门就和从门口经过的顾拙言撞个满怀。
他背着鼓囊的包,因为失衡咕咚坐到了地上,而后迷糊地抱怨:“——我都被你撞飞了。”
顾拙言伸手拉起庄凡心,道个歉,还回应一句:“谁让你那么瘦。”
庄凡心只以为对方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大过年的,况且也不是故意的。他赶着走,一掏兜拿出包糖果,塞给顾拙言,还补一声“新年快乐”。
他去乡下一周,回来时顾拙言已经走了,他不知道那是薛茂琛的外孙,也再没见过彼此。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们又遇见了。
回忆完,庄凡心问:“记起来了吗?”
顾拙言失笑地说:“记起来了。”
算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
庄凡心摆摆手:“我回家了。”
他转身走了,微卷的头毛随着夜风轻颤,像野猫溜边奔跑时晃动的尾巴尖。
顾拙言也关门回家,几步的距离记忆陡然清晰起来,被他撞飞的男孩儿,染着鼻音的“新年快乐”,还有塞给他的……
什么糖果,庄凡心当年塞给他的,明明是一包感冒冲剂。
12. 第 12 章
12
“别他妈笑了。”连奕铭从地上爬起来,原来门铃响了,估计是之前订的晚餐。
闹腾半天都饿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和以往在学校吃饭时一样。陆文不禁悲从中来,哭丧着脸说:“下学期我自费在礼堂开演唱会,你也听不到了。”
顾拙言皱起眉:“你们乐队还没解散啊?”
“靠,我们还没正式出道呢,解屁散。”陆文小时候怀揣着军旅梦,想当一个兵,初中军训后再也不提那茬儿。晃悠到高中,他逐渐开发出自己的歌手梦,仗着家底厚实拉帮结伙组乐队,前期人手不足,顾拙言还给他当过几个月吉他手。
苏望问:“你什么时候办演唱会?”
陆文说:“国庆节吧!”
九月份开学,十月份搞演唱会,前期要准备、彩排、练歌,反正没打算学习。顾拙言替陆文的双亲叹口气,叹完想到什么:“那我可能能听到了。”
九月底有一场数学竞赛,顾拙言报名的话要回去参加考试,到时候正好在家过个节,完美。苏望问时间也是这个意思,他也报名。
哥几个边吃边聊,从陆文的乐队又扯到连奕铭的新摩托上,似乎关于顾拙言出柜的话题已经彻底结束,简直利落得虎头蛇尾。
他们大方地讨论顾拙言转学的原因,偶然出柜,轰动全校,刺激得顾士伯大发雷霆,然后被薛曼姿送来榕城。但谁也没往更前头追溯,为什么突然出柜,当时一些未厘清的细节,三个人都绝口不提。
顾拙言至今不说,他们作为最好的朋友,便问都不问。
老巷的小别墅内,庄凡心在书房里认真地写作业,手机搁在一边,其实他回复顾拙言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感觉顾拙言的三个朋友有点神经。不过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没道理拒绝嘛,如此一来顾拙言也可以散散心,一举两得。
完成所有暑假作业后,庄凡心回卧室睡觉,睡前先玩上几个钟头手机。一打开,未读消息爆满,他下午在群内放完料就跑,所有人一直被他晾着呢。
他翻看不过来,直接发:“我来了!”
庄凡心犹如突然升起的靶子,一众男生纷纷向他开炮,噼里啪啦地骂他不靠谱。他躺在被窝里懒懒的,解释道:“没骗你们,转学生是我邻居。”
班长道:“你邻居是个老头,当我们不知道吗?”
庄凡心:“老头的外孙啊,上周我陪他去学校考试,考完还去了一楠吃蛋糕。”
班长:“传证人。”
齐楠立刻上线:“证人到,我妈跟我说来着,是真的。”
大家这才信了庄凡心的爆料,虽然转学生是真,但转学生是个男的,这就不是很吸引人了。同性相斥,一众男生没什么兴趣,问的问题也弥漫着一股挑衅的味道,多高,成绩怎么样,打球能上多少分,游戏多少级?
庄凡心一一作答:“目测184,数学满分水平,打球不了解,会击剑会骑马,游戏嘛,带着我都死不了。”
齐楠:“你是他的水军吗?”
庄凡心:“我没胡说,真的!”
群内一片鸦默雀静,半晌,有人回道:“困了,886。”
之后再无人冒泡,仿佛一股脑全部关机走人,庄凡心发个“气恼”的表情也退出聊天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聊天列表,看见顾拙言的新头像是他拍的德牧,威风凛凛。
这时蹦出一条新消息,班主任发来:“头发开学前弄直!”
庄凡心吓得把手机砸脸上,捡起来马上回复:“老师,我现在特别直,可以上自拍。”
夏维:“不用。”
“好吧,老师晚安。”庄凡心松口气,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赶紧睡觉,这大晚上的,别又主任发条短信过来。
转眼已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庄凡心起得很早,收拾完书包,他抱着洗干净的校服在二楼露台上晾晒。这里能望见大门外面,一抬头,他隐约看见几道身影,是顾拙言他们。
昨天约好去逛逛的,庄凡心挥挥手,然后背上包跑下楼去。一开大门,那四个人呈半圆形站在门口,谁也不搭理谁,感觉一夜之间感情破裂了。
庄凡心和顾拙言走在前头,他悄悄问:“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顾拙言说,“昨晚挤一张大床睡,我在梦里把连奕铭踹地上了,苏望磨牙被陆文打了一拳,连奕铭摸黑爬上床的时候压着了陆文的蛋。就这么回事儿。”
庄凡心强忍着笑:“就你一切安好?”
顾拙言回:“我也不太好,梦见离开榕城,是个大雨天。”他招手打车,拉开车门揽着庄凡心的背上车,用只他们听见的音量说,“你没去机场送我。”
这是他编的,从睡醒刷牙就开始琢磨,吃早餐,打车过来,一早晨的时间编出这么个小片段,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庄凡心明显一怔,他有点惊讶,说:“大雨天航班得取消吧?”
“……”顾拙言心想,操,没编好。
连奕铭他们下午两点的飞机,逛的话也就一上午时间,庄凡心带他们先去榕城有名的景点转了转,走马观花地看了些老建筑。
看完解放大桥,半路下馆子吃正宗的本地菜,而后逛到学生街附近,学生街无论白天黑夜都很热闹,游客熙熙攘攘,许多小吃摊前排着长队。
顾拙言和庄凡心并排走,说:“去年在香港庙街玩儿,人也这么多。”
“你还好意思说啊?”连奕铭凑来,“当时我生日,你在庙街买一条内裤送我就算完了,我以为你家面临破产呢。”
这般翻旧账叫人跌面儿,顾拙言大气地说:“今年补,你想要什么?”
连奕铭意有所指地说:“我想要新款球鞋,相识十数载,你知道我穿多少号吗?”
明为挖苦,实则助攻,这不就是兄弟情的奥义么?等连奕铭跑去找陆文和苏望,顾拙言默不作声,若有似无地瞄庄凡心一眼。
庄凡心低头走路,他不傻,当然听得出连奕铭的弦外之音,索性就趁此机会讲明白。他停下说:“我打算回送一份礼物给你。”
顾拙言一愣:“为什么?”
庄凡心道:“为了谢谢你送我的球鞋。”
顾拙言说:“送球鞋本就是为感谢你送画,你回礼干什么?”
“我的画不值钱,但球鞋很贵。”庄凡心解释,“我收下是因为我很喜欢,而且是你的一份心意,但不回送你的话我又有负担。”
顾拙言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他送庄凡心礼物是出于真心,可不是为了追求……既然提到心意,他沟通道:“心意最重要,我喜欢画,你喜欢球鞋,何必再管价格高低?”
“不一样。”庄凡心抬起头,怕对方误会他只喜欢贵的,“你随便送我一个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顾拙言的眼中浮起一层柔和的光,庄凡心的话取悦了他,也让他想到说辞:“但我不是什么都喜欢,你非要送我等价的东西,我未必喜欢,不如送一件我想要的?”
庄凡心犹豫片刻:“你想要什么?”
顾拙言哪知道,他什么都不缺,要说不想要什么倒能列出一大串。余光瞥见前面的摊子,他狠狠心说:“我想要内裤,给我买吧。”
周遭俱是来来往往的游客,庄凡心和顾拙言走到摊位前,面对一大片花样繁多的男士内裤。卡通的,条纹的,单色的,庄凡心不禁汗颜,小声问了八百次“你确定”?
见顾拙言毫无悔改之意,庄凡心靠近点:“黑色的好吗?”
顾拙言不知道自己图啥:“好。”
庄凡心又悄悄地问:“你喜欢几个角的?”
“……”顾拙言泄露隐私,“三角。”
庄凡心选好一盒,只花了三十块,被顾拙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包里。“清了。”顾拙言低声说,“以后别再叨叨球鞋的事儿。”
去机场之前,苏望提议合影留念,四个人站在一棵茂盛的榕树下,顾拙言揣着兜,连奕铭靠着树,陆文蹲着,苏望趴在陆文的背上。摆好造型,顾拙言递上手机,庄凡心帮他们拍照。
横竖各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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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定格。
四个人围上来看拍得怎么样,点开相册中最新一张,光线和构图都很好,滑到前一张,竖版的也不错。
陆文不小心又滑一张:“哇塞!”
庄凡心愣住,那张照片拍的是他,很近,他的头发还是卷毛。没猜错的话,是顾拙言在理发店假装自拍时拍的。
苏望起哄道:“哎呀,你们俩也拍一张吧!”
连奕铭和陆文把顾拙言和庄凡心推到树下,一个镜头仨摄影师,但意见却高度统一:离近点!搭个肩吧,我们北方男的拍照必须搭肩!哎……好,茄子!
聒噪烘托着本就闷热的气氛,庄凡心擦擦汗,拍完从顾拙言的臂膀下走开几步,也没再问那张偷拍是什么情况。
时间不多了,五个人搭两辆车到机场,换好登机牌,几个人走到安检的队伍外停下,看样子是要道别。
谁知连奕铭指指不远处的超市:“拙言,能不能给我们买点特产带回去?”
顾拙言说:“候机大厅更多。”
陆文恨道:“再见不知什么时候,你给兄弟们花点钱怎么了?!”
顾拙言没办法,转身去为兄弟们花钱,庄凡心想着,有些特产并不地道,他陪着一起去买吧,结果刚迈出步子便被陆文拉住。
眨眼间,连奕铭、陆文和苏望包围住庄凡心,还都笑眯眯的。庄凡心窘促起来,他一早就觉得这仨人不正常,现在就这般架势,到底什么意思?
“友邻,冒昧地问一句。”谁料好温柔,苏望问,“你有女朋友吗?”
庄凡心回答:“还没有。”
陆文又问:“那想不想有呢,内心渴望吗?”
庄凡心呆愣愣的:“不太渴望……”
连奕铭挤开那二人,说:“顾拙言也没有,其实男生才最懂男生,女朋友什么的没必要嘛。”他伸手捉住庄凡心的双肩,“他送你球鞋、陪你理发、存你照片,可见心里很喜欢你。”
“他人很好,”庄凡心礼貌道,“我也挺喜欢他的,还有小妹。”
苏望说:“你喜欢那丫头片子干吗?大可不必。心,拙言在这边很孤单,多少个夜晚都是咬着被角才熬过去的,你多陪陪他好吗?”
连奕铭补充:“他不太善于表达,你多关心他,他会用实际行动回答你的。总之你多费心,在家靠父母,在榕城就靠你了!”
话都被别人说了,陆文道:“谢谢了!”
几番对话结束,庄凡心不禁为这几个男生的友情感动,但感动中又有一些迷茫,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顾拙言拎着三大包特产回来,一人塞一包,没等说话已经没时间了。无法煽情离别,那就简简单单地拥抱吧。
连奕铭率先走近拥抱,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
苏望第二个,小声道:“等你回去。”
陆文最后,带着虚假的哭腔:“小邻居真不错,搞吧!”
三个人挥挥手,后退几步排队安检去了,陆续看不见人影。顾拙言和庄凡心在原地停留片刻也准备回家,顾拙言知道把他支走时,那仨人一定对庄凡心进行了情感渲染。
他开口扮斯文:“陆文他们没什么好德行,教养也一般,如果他们冒犯到你的话,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庄凡心连忙否认:“他们人很好,欢迎他们下次再来玩儿。”
两个人穿过机场大厅,很多陌生人在离别,他们刚刚也经历过。快看到机场玻璃门外的阳光时,顾拙言忽然问:“如果没有大雨,像这样的艳阳天,我走的时候你会不会来送我?”
庄凡心有一丝迟疑,他偶尔会忘记顾拙言只在榕城待一年的事实。
“那当然。”他用玩笑掩盖遗憾,“到时候也拥抱一个。”
顾拙言迈一大步,拦在庄凡心身前张开手臂,微微俯身将对方抱住。蹭着他腮边的发丝很软,掌下的身躯有点硌手,能听见庄凡心起起伏伏的呼吸。
“干什么……”
顾拙言像一头温柔的大尾巴狼:“我先练练。”
13. 第 13 章
闹钟一响,庄凡心从被窝里探出手拍停,眼皮压根儿就没睁开,他咕哝一声继续睡,枕头边的手机蹦来一条消息。
“一起走,门口见。”顾拙言发来的。
庄凡心迷瞪地坐起身,瞧一眼明亮的窗外,想起今天开学报到。他磨磨蹭蹭地冲凉穿校服,没时间吃早饭了,直接背上书包出了门。
那辆单车停在大门边,庄凡心走近探头一瞧,见顾拙言已经等在门口,他征求意见道:“我骑车载你?”
今天顾宝言也开学,薛茂琛带着孩子开越野车走了,家里不剩别的代步工具。顾拙言瞧瞧那细胳膊细腿,拒绝道:“打车吧。”
庄凡心无所谓,把车钥匙往车筐一扔,出门和顾拙言往外走。没出太阳,天气湿漉漉的闷热,感觉憋着场风雨。
打上车,周一早晨难免拥堵,磨得人没了性子。庄凡心扭脸看看顾拙言,对方穿着那件白色的网球衫,肩膀平直宽阔,脖颈修长,坐着时屈起两条长腿,校服的运动裤有点够不着脚踝。
估计他的目光有点水灵灵,又有点火辣辣,顾拙言回视:“怎么了,同学?”
庄凡心夸道:“你的校服好新。”
看半天就看出个校服好新?顾拙言无意探究,但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温柔体贴,他抬手将庄凡心后颈处的衣领抻平,说:“另一件红色的送你吧,一样新。”
庄凡心不稀罕:“我才不要,你的号那么大。”
怎么老被拒绝,顾拙言不气馁地哄道:“等你长高点就合适了。”
庄凡心心烦地把脸扭一边,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一年他就成人了,连虚报的两厘米能不能长上都不确定。他考虑着,要不改天去医院测测骨龄?
唉……青少年测骨龄,中年人看脱发,是最可怜的了。
车内气氛不尴不尬的,顾拙言没招儿,索性闭嘴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帅哥。突然庄凡心的手机狂响,他掏出来一看,班主任刚刚在群里叮嘱大家,校服校卡,暑假作业,准时到校,后面跟着一堆同学的回复。
紧接着,班主任又发一条通知:本学期我班加入一名转学生。
由于庄凡心提前泄密,一众男生几乎没有反应,只有班长虚伪地发一个“鼓掌”,庄凡心举着手机给顾拙言看,说:“夏老师给你官宣了。”
“嗯。”顾拙言吭一声,反应比较平淡。
庄凡心憋不住话:“其实我之前告诉班里的男生了。”他想起当时大家的反应,忍不住笑道,“他们都希望是女生,哈哈。”
看顾拙言依然不咸不淡,身为当事人却仿佛事不关己,庄凡心推推对方的手臂:“转学生,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顾拙言配合道:“wow。”
沃你个头……庄凡心无奈了,又把脸扭回去看风景。顾拙言也扭脸看向车窗外,没那么堵了,路上掠过许多学生的身影。
半晌,他忽然问:“那你希望是女生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庄凡心觉得顾拙言是不经意问的,但又好像有些认真。“我没有。”他答,“而且我本来就知道你是男生。”
七点半准时到校,顾拙言和庄凡心随着人潮进去,一个去办公楼找老师,一个去理科楼的教室。
他们在甬道上暂时分手,庄凡心说:“那我在班里等你。”
顾拙言往办公楼走,周遭都是年纪相仿的高中生,一个暑假再见免不了吵嚷打闹,那些陌生的笑脸与他一路擦肩。这里的人、教室、图书馆,甚至是课本、甬道旁的一棵树,于他而言都无比的陌生。
但唯独有一个庄凡心,提前陪他考试,路上夸他校服崭新,在一切一切的陌生与未知中,亲切又熟稔地说,在教室里等他。
他走得快了一些。
整栋理科教学楼又吵又乱,高二三班也不例外,在走廊尽头都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突然,庄凡心背着书包冲进来,喊道:“夏老师来了!”
所有人同时一惊,兵荒马乱地扑到自己的座位上装蒜,打开书,眼神做贼似的瞥向门口。十几秒钟过去,门前安静空荡,再一瞧庄凡心,那倒霉玩意儿捂着脸笑得发抖。
大家怒不可遏,杀过去将庄凡心的小身板按趴在桌面上,拉扯校服,把那一头柔顺的毛揉搓得好像触电。
这时又嚷嚷着冲进来一人,是齐楠:“一楠今日开学打八折,美不美妙!”
庄凡心听见哼哼道:“别打广告了……先救我……”
齐楠定睛一瞧:“我靠,你们对我的小同桌干吗?!”
大家异口同声:“施暴!”
齐楠气道:“为什么不等我来了一起!”
教室比之前更乱,男女生无阵营混战,碰得桌椅歪三扭四,庄凡心趴在桌上喘了好一会儿工夫,被欺负得都出汗了。
等大家闹得累了,安生些,庄凡心顶着一头绒绒的乱毛说:“交英语作业,没写完的赶紧补一下噢。”
各科课代表都扯开嗓子收作业,跟收废品差不多,庄凡心默默做家政,将窗边放卷子的桌椅搬到最后一排,然后用抹布来来回回擦洗干净,到时候顾拙言直接坐就行。
同学们陆续到了,早读铃声一响大家自觉地回座位,生活委员领杂物回来,扬言班主任正带着转学生徐徐靠近,这次消息是真的。
“转学生帅吗?”有人问。
生活委员猛点头:“帅啊!”
“比庄凡心好看?”
“比庄凡心man啊!”
庄凡心竖起耳朵,听到回答后十分羞恼,但公民有言论自由,他便警告道:“你们小点声,别让我听见!”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全班同学顿时噤声,庄凡心的面前搁着一摞英语作业,他双臂环抱住,下巴枕着,以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坐好。
夏维环顾一圈清点人数,哪一排桌子没对齐,角落的哪个拖布没放好,再挑挑刺。没什么问题了,他清清嗓子:“升入高二了,咱们理科三班要加入一名新同学,现在请新来的同学亮个相,和大家认识一下。”
顾拙言在门口立着,夏维说完他听见热烈的鼓掌声,还有一阵阵欢呼,走入教室的那一刻有种登上春节晚会大舞台的错觉。
他迈上讲台,正面迎接全班四十多双眼睛投来的目光,被注视打量,从头到脚地接受扫描。
齐楠碰碰庄凡心:“他帅还是我帅?”
庄凡心说:“有些人你不必等,有些问题也不必问。”
一般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谁说话都能发现,顾拙言此刻敏锐地发现庄凡心和齐楠的动静。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最终停在庄凡心身上,第三排,发色比别人浅些,手臂比别人的细一圈,正偷偷摸摸地讲话。
庄凡心说完抬头,对上顾拙言望来的目光,有点严肃,甚至是有点冷。他误以为顾拙言紧张,于是伸出两根食指戳在嘴角,轻轻往上一推。
顾拙言看懂,然后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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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口:“我是顾拙言,很高兴进入三班。”
全班静待片刻,才确认自我介绍已经结束,夏维说:“别不好意思,再详细点,让同学们多了解了解你。”
顾拙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手机号码,粉笔往盒里一丢,矜持又老派地说:“敬请惠存,有事儿联系。”
大家纷纷记下号码,这间隙,夏维问:“其他方面呢,都可以和大家说说,比如你有什么擅长的?”
这种问题一般出现在入学调查卷里,是对学生的科目兴趣、竞赛方向、文体活动等方面有个了解。顾拙言心想,擅长什么?回答学习显得书呆子,击剑?好久没练了,乐器,万一以后文艺汇演喊他表演节目怎么办。
考虑后,他回答个最无关痛痒的:“我特别擅长抓娃娃。”
大家出乎意料,夏维问:“是从娃娃机里抓娃娃么?”
“是。”顾拙言说,“一抓一个准儿。”
大小伙子擅长那个,刻板印象也好,气质不搭也罢,反正夏维很好奇:“为什么会擅长抓娃娃?经常抓?”
顾拙言笑笑:“给小姑娘抓得多了,就擅长了。”
下面的男生压抑不住兴奋,齐楠歪头靠住庄凡心,有些心神荡漾地说:“哎,怎么没有小姑娘让我抓呢?”
没等庄凡心说话,夏维先出声敲边鼓,大意是现阶段学业要紧,不提倡恋爱。顾拙言走下讲台,经过庄凡心时忍不住手欠,抬手碰了一下人家的发梢,谁料庄凡心也候着他,在他大腿外侧猛戳了一指头。
九点钟开始大扫除,老师走后所有人自觉去打扫,各科课代表收齐作业送到教室,庄凡心是英语课代表,就他呆着没动。
顾拙言将新领的教辅资料放进桌兜里,一抬头,瞥见庄凡心拧巴着身子。
“同桌。”庄凡心解开第一颗纽扣,“让你看个好东西。”
齐楠慌着补英语作文,敷衍道:“干吗啊,换手机了?”飞快地看一眼,见庄凡心解开三颗纽扣,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胸膛,“我靠,你那么热吗?”
庄凡心神秘地勾勾手:“过来过来!”
顾拙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知道,庄凡心在显摆文身,如同扯开衣服凑近给他看一样,此刻解开扣子给齐楠欣赏。
他就这般相隔三四排距离看着那二人,靠着椅背,指间翻来覆去地把玩一支水笔。只见齐楠靠近庄凡心,头抵住庄凡心的颈,脸几乎埋在庄凡心的颈窝,目光自然是朝校服下的肩膀窥探。
“怎么样?”庄凡心得意地问,“好看吧?”
齐楠反问:“不是贴的吧?”
“当然不是!”
“疼不疼?”
“不疼不疼。”
两个人叽叽咕咕,咔哒,顾拙言褪下笔帽。他想,就那么一颗小小的心,看三秒钟都多余。如此想着,不禁弹指一挥,笔帽不偏不倚地打在齐楠的后脑勺上。
“哎呀,谁啊!”齐楠大叫,和庄凡心一起举目四顾。
顾拙言偏头望向窗外,假装风景这边独好。
时间紧迫,齐楠继续补作文,庄凡心在一旁等着。他从座位下捡起那个笔帽,黑色的,粘着一颗星星的滴胶贴纸,记得顾宝言曾在额头贴过。
嗡,顾拙言掏出振动一声的手机,打开是一条短信。
庄凡心:“你干吗砸我同桌?”
顾拙言:“不高兴?”
庄凡心:“下次约我一起!”
14. 第 14 章
齐楠龙飞凤舞地写着,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上次你去一楠走得太急,我妈让我把两百块钱还给你。”
庄凡心早把这茬忘了,那天他答应请客,结果却是顾拙言扔下钱走了,况且两块蛋糕根本不到两百块。他摊开手:“钱呢?”
“改天再还。”齐楠嘿嘿一笑,“我充游戏了。”
庄凡心狠捶对方几拳,从钱包抽出二百走向顾拙言的座位,他停在桌旁,左手攥着笔帽右手攥着钞票,问:“坐在这儿还习惯吗?”
顾拙言答:“挺好的,谢谢你给我擦桌子。”桌面有一层浅浅的水痕,很清亮,想必擦了好几遍。
“不客气。”庄凡心伸出两个拳头,“你猜哪只手里有笔帽?”
幼稚得像逗小孩儿,顾拙言敲一下左手:“这个。”
一翻,手心里躺着那只笔帽,庄凡心将右手也摊开,恭喜道:“猜对了,奖金两百元。”他看顾拙言不碰那钱,便塞进对方的笔袋,“那天吃蛋糕的钱,收着。”
恰好齐楠补完作文,作业收齐了,庄凡心抱着一大摞练习册朝外走,顾拙言起身追过去,二话不说抢走一大半。
“我帮你抱。”顾拙言说。他经过思考总结,认为快速高效地追求一个人不外乎这几点——夸奖他,帮他干活儿,送他礼物。
当然前提是你长得还行,丑的话还是建议暗恋。
两个人走出教室,一前一后沿着走廊的墙根儿慢行,作业送到办公室,回去的路上庄凡心告诉顾拙言各科老师的脾气秉性。
顾拙言听得不太认真,他在琢磨别的,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亲密度,应该多接触才行。既然这样,他想陪庄凡心一起上下学,据民间野数据统计,许多高中生的恋情开始于搭伙上下学。
高中搭伙上下学,大学搭伙吃饭,毕业搭伙过日子。
身旁没反应,庄凡心问:“想什么呢?”
顾拙言说:“我想去买辆单车。”
庄凡心面上一喜,和他同行的同学不多,如果顾拙言买辆单车的话,以后上下学就有人作伴了。那表情正合顾拙言的意,他说:“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买。”
“我知道我知道。”庄凡心立刻上钩,“我陪你去啊。”
报到这天没什么事情,大扫除结束,班主任唠叨几句就放学了。班里一帮人去一楠享受八折优惠,庄凡心陪顾拙言直接奔了车行。
中午时分顾客不多,他们俩在单车区慢慢地转悠,眼都挑花了。庄凡心看一辆款式不错的,说:“那辆喜欢吗?骑一圈试试?”
顾拙言一瞄:“颜色好丑。”
庄凡心又看别的:“那一辆怎么样?纯黑色的。”
“车座设计得太低。”这一句还不够,顾拙言多说一句,“你骑倒差不多。”
说人不说短,庄凡心不乐意了,也不继续推荐。顾拙言恨自己老说实话,揽住庄凡心揉揉肩头,示好道:“都听你的,等会儿你让我选哪一辆,我马上付钱。”
庄凡心根本不信,进入下一区自行车收藏馆,陈列的都是老式的自行车,出售的新车也都依照老款的设计。
他瞧着新鲜,玩笑道:“那你买一辆这样的。”
顾拙言说:“行啊。”
庄凡心以为对方说笑而已,谁知顾拙言真的选一辆试骑,二八的,前面带大横梁,腿不够长都踩不住脚蹬子。
顾拙言骑一圈回来,单腿支着地面,说:“挺轻便的,就它吧。”
付完账,票据开好,这辆复古的自行车便归顾拙言所有。庄凡心有点晕乎,难以置信顾拙言真的买了这么一辆单车,离开车行到街面上,顾拙言跨上去,书包挂车把,再捏一捏清脆的车铃铛。
顾拙言问:“你坐横梁还是后座?”
坐横梁像什么样子……庄凡心坐到后面。
车轮很大,轻轻松松就超过其他行人,顾拙言被凉爽的风吹得心情颇好,说:“放首歌听听。”
他想着,应该放一首老歌,这车这么飒,适合听黑豹乐队的摇滚。
这时背后响起前奏,绵绵的,温柔得不像话,前奏结束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顾拙言握着车把一晃:“你有事儿吗?”
音量不大,庄凡心举着手机:“电影《甜蜜蜜》你没看过吗?黎明载着张曼玉,骑的就是这种自行车。”
顾拙言不好意思承认没看过,只好屈服于邓丽君的歌声,此刻已经午后,折腾一遭还没吃午饭。途经一家麦当劳时他刹停在路边:“曼玉,饿吗?”
庄凡心早饭就没吃,早饿扁了。
两个人进去吃饭,这个时段人很少,点完餐在大片的空位中随便挑了一处。满满当当一餐盘,顾拙言喝口可乐,然后默默地吃巨无霸。
庄凡心一手甜筒,一手薯条,或者用薯条蘸冰淇淋。顾拙言瞧一眼,实施“帮他干活儿”,于是撕开一包番茄酱挤出来,说:“蘸吧。”
庄凡心摇摇头:“我不吃番茄酱。”
这家伙挑食,只是爱吃薯条却不爱吃番茄酱有点奇怪,顾拙言问:“为什么不吃?”
庄凡心咕哝道:“小时候特别爱吃,有一次开颜料盒,看红色颜料像番茄酱就尝了一口,后来就再也不想吃了。”
顾拙言笑道:“傻小孩儿。”说完一想,帮他干活儿行不通,那夸奖他,“……你真可爱。”
庄凡心害臊地啃辣翅,假装没有听见。安静地咀嚼片刻,他时不时抬眼看看顾拙言的笑容,当顾拙言望来之际,又倏地将眼睛垂下。
如此几个来回,顾拙言想不察觉都难,不过双手占着,只好在桌下踢踢庄凡心的脚。庄凡心一惊,活像被揪住尾巴的猫狗,着急道:“这双鞋不许踩!”
顾拙言侧身一瞧,是他送的那双,于是变本加厉又去招惹,嘴上说:“没事儿,踩坏了再给你买。”
庄凡心吸一口可乐,把双脚缩在椅子下,抬眼含着不忿瞪过去,顾拙言接住这一眼,目光相对,他挑明了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他很好奇,因为他判断不出庄凡心想说什么,庄凡心此刻的眼神、表情,透着一股试探的味道,而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试探。
顾拙言觉得,朋友之间没必要那样,除非涉及隐私。
庄凡心擦擦嘴,有点郑重地问:“你的心情变好了吗?”
顾拙言纳闷儿:“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坏啊。”
庄凡心说:“我是指你来榕城这段日子。我知道,你当初来这里是不情愿的,经过这一段时间,想知道你有没有情愿一点?”
这个问题顾士伯没有问,薛曼姿也没有问,顾拙言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仅仅认识一个多月的庄凡心会惦记着问一问他,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他发自真心地答:“我现在很喜欢这儿。”
庄凡心松一口气:“今天开学了,相当于你暂时在榕城安定下来。”他停顿一下,语气变得相当温柔,“忘记来之前的不愉快吧。”
顾拙言一愣:“不愉快?”
“其实。”庄凡心说,“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了。”
陡地,顾拙言的脑海一片空白,庄凡心知道原因?知道他激情出柜轰动全校父子反目然后被发配到这个……绿化很牛逼的地方?
庄凡心怎么会知道?!
那天在机场,莫非是连奕铭那三个孙子透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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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拙言惊愕地看着庄凡心,庄凡心平静又温和地看着他。
其实庄凡心一早就看出来,顾拙言不情愿来这里,所以刚来时冷冰冰的。那次在一楠喝东西,顾拙言接电话时提及原来的学校,以及他对父母表现出的态度,更加验证庄凡心的想法。
他基本肯定顾拙言是被父母强制送来榕城,但他当时不明白,什么样的矛盾要跨城市转学这么严重?
除非,在原来的学校已经无法安心学习。
庄凡心甚至假设几点。一,顾拙言遭受校园暴力,但很快否认,他看这人的成绩、外貌,做校园明星还差不多。二,顾拙言犯错被开除,但转学去别的学校就好,不至于去别的城市。三,顾拙言早恋,家长强制分手。
思来想去,庄凡心认为顾拙言是因为恋爱问题被父母送来榕城,和女朋友被迫分手异地,那家庭矛盾也解释得通了。
那天在机场,连奕铭等人对他说了一些话,“女朋友什么的没必要”,并嘱托他和顾拙言好好相处。他当时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顾拙言失恋受伤,连奕铭他们让他作为朋友多加安慰。
庄凡心一点点验证自己的猜测,直到今天顾拙言做自我介绍,他终于确定。
擅长抓娃娃是因为给小姑娘抓得多了,想必没少给女朋友抓娃娃。
庄凡心无意揭对方的痛处,只是想安慰:“你没有错,虽然我们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但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内心就好。”
顾拙言喉结滚动,看来自己那点事儿庄凡心真的知道了。他当时公开出柜的确有点冲动,却也的确顺应内心的想法,所以一直不曾后悔。
看他不吭声,庄凡心又说:“你爸妈不能接受,对吗?”
“……对。”顾拙言难得有一丢丢发懵。
“其实许多家长都不能接受。”庄凡心像是哄人,“就……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这些道理顾拙言都懂,他也不需要什么安慰,此时此刻他更想知道,庄凡心了解他的性取向之后会如何看待他?如果心生抵触的话,他就及时止损不追求了,免得自讨没趣。
顾拙言不喜欢拖泥带水,利落地问:“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怎么看我?”
“和之前一样啊。”庄凡心真诚中带着点意外,“你没有问题,也没有错,我送你画的时候说过,希望将来你能牵喜欢的人的手,我的祝福不变。”
顾拙言的心内一片柔软,心中吊起的石头也缓缓降落到安全地带,这是几个月来他听到最动人的一段话。
半晌,他怕自己显得矫情,生硬地说:“赶紧吃,薯条都软了。”
庄凡心吃得慢条斯理,体贴过后有点八卦,他不禁思考顾拙言和女朋友真的分手了吗?还是暗度陈仓般搞异地恋呢?
“那个,”他小声问,“你现在是单身吗?”
顾拙言倏地看来:“我是啊。”
庄凡心想,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祝愿对方早日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直到骑车回家,顾拙言始终恍恍惚惚,庄凡心抵着他的后背打盹儿,他都觉不出热。到家后,庄凡心下车进门,他连“再见”也忘了说。
顾拙言到家听见狗叫声才清醒些,拎着书包上楼,被顾宝言尾随到卧室。
“哥,姥爷接我放学,我们去逛街了!”
“噢。”
“我们还看电影了,爸爸妈妈总没时间带我看。”
顾拙言往床上一仰,双眼盯着吊灯,脑中全是庄凡心安慰他的模样……这时顾宝言晃他的肩:“哥,姥爷不会抓娃娃,你改天带我去吧?”
顾拙言敷衍地应一声,抓什么娃娃,他有点抓瞎。
15. 第 15 章
顾拙言失眠了。
时隔一个月,和初来榕城的那晚一样,怎么都睡不着。凌晨一点,他在床上翻覆几个来回后坐起身,去厨房倒一杯牛奶喝下,喝完一刷牙,被口中薄荷味儿弄得更加清醒。
薄荷,抹茶,还有什么金桔,顾拙言想起庄凡心吃的那块蛋糕。
确切地说,他其实在想庄凡心,今晚一直在想。
顾拙言为自己叹口气,也不开灯,摸着黑去阳台上吹风。他坐在藤编的摇椅上随着夜风晃悠,头绪本就理不顺,这下更是如同乱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庄凡心知道了他的性取向。
顾拙言连公开出柜都敢,也不怕多一个人知道,但他没想过庄凡心会这么快知道。他设想的是,关系足够亲近,他追求的效果足够显著时,自己端着好看的姿态表明。
本想有款有派的,谁料没赶上趟,吃着垃圾食品就曝光了。
顾拙言不能闭眼,一闭眼都是庄凡心的那张脸蛋儿,冲他乐的,安慰他的,一帧接着一帧犹如一场演不完的电影。
可他看别的电影会犯困,看庄凡心演的这部却无法入眠。
顾拙言拿起手机,不过无聊之举,但动作比大脑快一步,径自点开了庄凡心的头像。夜这么深,对方大概率已经休息,他自然不会发消息打扰。
透着光的屏幕招来几只飞虫,顾拙言也不管,又点进庄凡心的相册,怪不得说他发的照片多,庄凡心的朋友圈内容寥寥,每一张照片甚至间隔数月。
他浏览着,最新一张照片仍是“交易现场”那张,往前翻,上一张貌似是一间画室,发布时间是暑假初期。不错的艺术展,写生时被风吹跑的太阳帽,报废的心爱笔刷……这些构成了庄凡心的朋友圈。
除此之外,庄凡心还会发一些无配图的纯文字。今天一号线的空调坏了,大家坐公交吧!准备戒薯片,我妈老说我。丢失一盒红色颜料,谁捡到不必联系我,我又买了一盒。替朋友打个广告,一楠时光新品尝鲜,超级好吃的蛋糕呀!
没有故作高深的矫情话,也没有抱怨的丧气话,每一条都真实又生动。顾拙言细细地看,一点点加深对庄凡心的了解,时而开朗天真,时而温柔仔细,还有一双浪漫的、有艺术滤镜的眼睛。
顾拙言不得不承认,除了挑食,他没发觉庄凡心有哪里不好。就算是挑食,反正也不用他做饭。
顾拙言悄么声地琢磨,那庄凡心的性取向是什么?
有的人确定自己喜欢男人或女人,比如他,也有些没喜欢过人的,在心动之前也许不清楚自己的取向。
庄凡心是喜欢男人,女人,还是懵懂未知?
顾拙言陷入思考,他都没想过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夜空中卷过一道雷,憋闷一整天的风雨终于到来。他醒过神,起身回卧室,伴着雨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场雨下到清晨才停,雨后的榕城到处都是新绿,空气清新得不像话。顾拙言晚睡晚起,原本做好迟到的准备,结果庄凡心等着他一起上学。
大门外,庄凡心穿着一件大衣式的雨衣,明黄色,像小学生过马路时的安全服。他已经等了十分钟,赵见秋给他做的三明治都快吃完了。
顾拙言推车出来,说:“走吧。”
庄凡心道:“你怎么上学第一天就赖床?”
顾拙言心说,没怎么,想你想的。他几乎没看庄凡心的眼睛,原本以为睡醒之后会敞亮点,谁知一碰上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吃饭了吗?”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没来及。”
三明治还剩一大口,有鸡蛋有虾仁,都是饱腹感强的食物,庄凡心走近递上,说:“你垫垫吧,到学校也没时间去食堂买了。”
顾拙言自己剩的都不吃,何况别人剩的,他不是嫌弃,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能因为庄凡心长得好看就打破吧?
他握着车把搪塞道:“懒得占手,你吃吧。”
庄凡心“哎呀”一声,反正他占着手,便举起三明治喂到顾拙言的嘴边。顾拙言稍稍一怔,迟疑地张开嘴,将那一大口三明治吃了进去,怪好吃的……
等顾拙言回过神来,庄凡心已经骑上单车出发。
顾拙言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神尾随庄凡心圆圆的后脑勺,往下稍移,看见庄凡心雨衣背后的红色标语。
——雨天路滑,请保持车距。
庄凡心曾在雨天被追尾,后来庄显炀便在他的雨衣背后留下墨宝,望广大马路杀手给他儿子一条生路。
顾拙言追上那身影,偏头一瞄,见雨衣帽子遮挡住庄凡心的侧脸,只露出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儿,一旦遇上红灯,还有微微噘起来的嘴。
是吃人家的嘴短么?怎么觉得那么可爱?
他们运气不错,刚抵达学校,雨又零星地下起来。高中生活总是大同小异,本质区别不大,顾拙言也没什么无法适应。
他单独坐在最后一排,有兴趣就听两句,没意思就默默做竞赛题打发时间。偶尔一抬头,隔着几颗脑袋瞧见庄凡心那颗,或仰着看黑板,或低着记笔记,都挺乖巧。
等到第四节课,那颗脑袋不安分了,扭向左边和齐楠说几句小话,扭向右边隔着过道和班长做几个表情。
顾拙言活得像个监控,目光轻飘飘贴在庄凡心的后脑勺上,将其一切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这一节是班主任夏维的化学课,但就是天皇老子的课也抵不住临近中午的饥饿感,庄凡心看看手表,隔着过道和班长用唇语交流:“中午吃什么?”
班长说:“煲仔饭。”
庄凡心比个“OK”的手势,问:“腊味?”
班长摇摇头:“牛腩。”
庄凡心选不出自己吃什么,扭回去思考,正好老师扫一眼台下,带着警告意味轻咳一声。顾拙言还没来及收回目光,那搞小动作的逃过一劫,他这冷眼旁观的却被逮个正着。
“顾拙言。”夏维点名,“不看题在想什么?”
刷的,大半同学回头看来,顾拙言简直怀疑这些人等着机会想瞧他一眼。他平静地答:“在想中午吃什么。”
有人偷笑,夏维问:“想出来没有?”
顾拙言说:“吃煲仔饭吧。”
庄凡心的背影一僵,因心虚闹个脸红,等夏维警告之后继续讲题,他偷偷扭脸望向最后一排。凑巧,顾拙言候着他一般,抿着唇朝他抬了抬眉毛。
中午他们一起吃饭,飘着小雨,操场和花园都无法待人,午休只能窝在教室。庄凡心挪到齐楠的位置上,腿搭着二人的椅子,背靠墙看那本推理小说。
又死一人,泡温泉的时候死的。
但浴衣不见了。
庄凡心想起裴知送他的那件浴衣,居然还没穿过,一抬眼看着双脚,今天下雨,顾拙言送他的那双球鞋也没穿。
他扭头看人家:“打扰一下。”
顾拙言正准备眯一会儿:“您说。”
庄凡心小声问:“我送你的内裤,你穿过吗?”
三十块四条的玩意儿,顾拙言怕穿了不利于身体发育,但好歹是他主动要求买的,于是避重就轻道:“怎么了,你想看看?”
“谁想看啊。”庄凡心用书挡着下半张脸,“穿着舒服吗?”
顾拙言说:“……舒服。”
他有点怵庄凡心,这人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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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天然无公害,一张嘴不是直击你的性取向,就是采访你的内裤舒服与否,叫人没一点隐私被保护的安全感。
不过……挺刺激的。
顾拙言赶紧趴桌上睡了,免得等会儿庄凡心问他更深入的问题。
这场雨缠绵一天,多少人盼着放学前能停,偏偏在晚自习的时候下得更欢。快打铃时,庄凡心抱来英语卷子分发,瘦条条一个人,在过道之间东奔西跑。
他走到讲台上,说:“我把听力资料发到班级邮箱了,记得听噢。”
“什么时候发的?”大家立刻反应,“上课玩手机!”
庄凡心笑着跑下台,正好铃声响起,班里顿时乱哄哄地吵着放学。他收拾好书包和顾拙言一起走,独行一学年,终于也是有伴儿的人了。
刚离开教学楼,庄显炀的短信就到了,叫庄凡心打车回家。庄凡心犹犹豫豫到车库,顾拙言买单车为了和他一起走,结果第一天他就打车,不太好吧?
这工夫顾拙言已经推车出来,心里盘算着,骑车同行是为了增加亲密度,庄凡心要是打车走了,他跟谁亲密?跟自行车?
两个人走出天中大门,到街边,庄凡心傻站着没有招手,顾拙言跨上自行车,挂好书包问:“要不我载你?雨下大了你再打车?”
庄凡心一听:“那我帮你撑伞!”
风雨飘飘,顾拙言骑着二八大杠载庄凡心回家,在人潮与车流中穿梭。庄凡心在后面高举雨伞,开始还算稳当,奈何细胳膊没什么劲儿,三五分钟后便忽高忽低。
迎面的雨挡不住,顾拙言揩一把脸上的雨水,反手将雨伞夺下。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撑着雨伞,却骑得四平八稳。庄凡心抠着车座下的弹簧,手很冷,光不溜溜的抓不紧,偶尔要扶一下顾拙言的腰侧。
顾拙言被碰了几下,说:“你抓好我。”
庄凡心道:“我怕雨衣把你衣服蹭湿。”
顾拙言没回话,骤然加速,庄凡心惊呼一声扶住他的腰,蹭湿已成必然。不单是侧面,这阵雨越下越大,正面被打湿也是迟早的事。
走到半路,天仿佛漏了。
红灯,顾拙言靠边停下,顾不上什么亲密度了,他回头说:“雨太大了,你现在打车回去吧。”
这岂非有难不同当?庄凡心故意问:“你是不是骑不动了?”
顾拙言道:“我怕你着凉。”
庄凡心下车站在道牙子边,探手在顾拙言的胳膊上一摸,湿淋淋的,却担心他这穿雨衣的着凉。他靠近挤在伞下,拉开雨衣的拉链,说:“可我想和你一起走。”
庄凡心脱下雨衣,顿时让风雨扑得一抖,他将雨衣从正面给顾拙言套上,自己夺过雨伞坐在后面,遮挡住自己和顾拙言的后背。
“别闹了,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不待顾拙言说完,庄凡心打断:“我有办法,绿灯了,快走!”
红灯变绿,顾拙言蹬车穿过十字路口,路灯下能看见密集的雨线。身前的雨衣遮风保暖,他偏头问:“你冷不冷?”
庄凡心答:“不冷,我有办法。”
顾拙言哪儿信:“你能有什么——”
倏地,他的上衣被从后掀开,紧接着后背被一片微凉的肌肤贴住。他未说完的话凝固在喉间,整个人愣起来,数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庄凡心钻进了顾拙言的衣服里,一只手臂从衣服下摩挲过去,环住顾拙言的腰身。他的脸颊贴着顾拙言的后背,手掌按着顾拙言的腹肌,一点都不冷了。
顾拙言身体僵直,甚至能感受到庄凡心呼出的气息。
他拨动车铃,却像是掩耳盗铃,根本掩盖不住怦怦的心跳声。
16. 第 16 章
顾拙言不知道怎么骑回家的,但他知道今夜又要失眠。
敲门声响起,胡姐煮了姜汤端来,趁顾拙言喝汤的工夫将淋湿的衣裤敛走,同时把另一身干净的校服备好。
顾拙言瞄一眼那件红色的校服上衣,不太想穿。胡姐看穿他,笑道:“红色很精神呀,庄家小孩经常穿着,我看很好看嘛。”
顾拙言想到庄家小孩儿,端碗喝汤,把眼底的一点波动用碗沿儿遮住。这汤姜味儿很浓,又烫,一路烧燎地滚到胃里。
胡姐叮嘱:“头发要吹干的,不然会感冒。”
“知道了。”顾拙言敷衍地答应,等胡姐离开却迟迟没有动弹。外面的雨仍在下,他隔着玻璃望向潮湿的露台,感觉自己还骑车穿梭在马路上。
庄凡心钻进他的衣服里……
那种触感,无论是贴着后背的脸颊,还是搂着腹部的手掌,顾拙言都记忆分明。在巷中分别时,庄凡心离开他的身躯,也许是那一刻灌入的冷风作祟,他竟然感觉空落落的。
顾拙言不吹头发不写作业,靠着床头撒癔症,这种天气是天赐良机,他应该好好关心对方一番。然而手机拿起放下,他却举棋不定。
忽然的来电铃声叫他回神,联系人显示“庄凡心”,像抓包似的。
印象中,他们交换号码后时常发信息,或者评论照片,但仅有一次通话。顾拙言撂下独自愣神的状态,藏起怦怦乱蹦的心脏,先装蒜再说。
“喂?”他按下接听懒洋洋地开口,“有事儿吗?”
庄凡心说:“没什么事儿,就是你淋湿了,小心感冒。”停顿一瞬间,又一口气补充道,“洗个热水澡,煮点姜汤喝,写作业的时候穿件外套,晚上早点休息。”
顾拙言听见纸张摩擦的声响,难道这一条条叮嘱是提前列好的?他不确定地诈一诈:“别看小抄了。”
手机里一愣,庄凡心窘窘的:“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赵见秋叮嘱他的,他用笔记下来,然后打电话转述给顾拙言。本来觉得自己好聪明,没想到直接就被发现了。
顾拙言心头发暖,不知是那碗姜汤的功效,还是因为庄凡心的惦念。“那你呢?”他反过来问,“有没有洗热水澡?”
庄凡心说:“洗了,我刚吃完晚饭。”
顾拙言又问:“那有没有喝姜汤?”
那倒没有,庄凡心不喜欢姜味儿,他泡了一杯热牛奶,此刻端着去书房写作业。他一边和顾拙言讲话一边打开电脑,登录班级邮箱一看,听力材料的下载次数竟还是个位数。
“对了,明天我爸送我。”庄凡心说,“你呢?”
路上积水不浅,顾拙言道:“司机送,或者打车。”
庄凡心说:“下雨天不好打车,司机还要送小妹,要不你和我一起?”他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这个,人家风里雨里载他一路,他心里过意不去。
顾拙言猜得透,让对方安心:“行,明早见。”
没有其他事情要讲了,庄凡心预约的网课也即将开始,双方便说了“再见”。马上挂断之际,庄凡心突然出声:“——等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顾拙言莫名忐忑起来,为什么要等一下?庄凡心还想要说什么?是否要说回家路上的举动,庄凡心是否和他一样心脏跳动得厉害?
顾拙言握紧手机,比奥斯卡影帝还会演波澜不惊。他端着平静又温柔的声调,问:“怎么了,你说。”
庄凡心说:“记得做英语听力,拜拜。”
……莫说怀疑人生,顾拙言怀疑宇宙地看看屏幕,确认庄凡心已经挂了。做英语听力,真他妈,一个破英语听力有什么好等一下的?!
顾拙言极其无语!然后听话地登录邮箱下载了。
这场雨时大时小,渐渐挥洒一夜,天亮时又变成毛毛细雨。
庄显炀开车送孩子上学,出门很早,预料到会堵在半路上。俩孩子坐在后排,顾拙言换上红色网球衫,庄凡心换上白色网球衫,与前一天正相反。
顾拙言始终没看庄凡心,他心里头装着个施工队,不看还好受些,否则一会儿大锤一会儿小锤,比传说中的小鹿乱撞可危险多了。
偏偏庄凡心往他这边靠,还主动问:“喝酸奶吗?我带了两瓶。”
“不喝。”顾拙言故作冷淡,说完想起人家的爹还在呢,只好扭脸回视对方。他看庄凡心面皮白净,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问:“昨晚几点睡的?”
庄凡心说:“听完网课再写作业,一点多才睡。”
顾拙言随口问:“什么网课?”
“美术方面的,设计。”庄凡心吸溜一口酸奶,有点犯困,在堵车之中逐渐闭上了眼睛。偶一拐弯,因为惯性靠住顾拙言的肩膀。
顾拙言抿住唇,压抑着轻微上扬的嘴角,然后从庄凡心手里轻轻拿走酸奶,以防颠簸时被吸管扎到。庄凡心一觉睡到学校门口,顾拙言的手掌把酸奶都捂热了。
每逢雨天,学生们都光明正大地犯懒,昏昏沉沉上完前两节课,到大课间才稍微提起些劲头。
庄凡心闲得无聊,干脆讨债:“同桌,什么时候还我两百块?”
齐楠转移话题:“下节课是化学吧,我背背元素周期表。”他避而不谈,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没办法,为了治疗他重度氪金的病,他妈把他养得兜比脸还干净。
“背什么背。”庄凡心也不是真催账,话锋一转顿时苦口婆心,“同桌,你不要沉迷网络游戏啦,你充值一次就是十杯奶茶,日积月累下去一套房就没了。”
齐楠最怕听人叨叨,他一把揽住庄凡心的脖子,悄声说:“我最近玩这个,让你看看。”
两人挤在一处低着头看手机,偷鸡摸狗中透出一丝浓情蜜意,庄凡心一瞧,居然是顾拙言带他玩儿的那个,因为太菜,他之后再也没登录过。
刚才还像个戒游大使,庄凡心快速变脸:“加我加我,我叫今天也很烦心。”
估计是喜形于色,班长隔着过道闻见兴奋的味道,凑来加入讨论。没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男生纷纷凑来,各报名号,一通加好友。
顾拙言去了趟卫生间,走进教室就看见那一圈人,庄凡心被包围在里头,时不时飘出点笑声。他从旁边经过,犹如大神经过一群萌新,不留半点云彩。
手机在学校属于危险物,大家加完好友便收好,但还没闹够,仍聚在那儿聊天。庄凡心不坐直,软趴趴地仰起头,忽然呲眯一笑。
大伙盯着他,了解这是有什么好事要显摆。
庄凡心开始解纽扣:“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顾拙言抱胸靠着椅背,没想到一个齐楠过后还有这么多其他观众,可他却没那么多笔帽。眼瞧着庄凡心扒开衣领,露出锁骨,美滋滋地叫一圈人欣赏文身。他明白了,今天这拨赏完,没准明天又来那拨,全班谁也甭想错过。
恰逢这时候,班主任拿着化学书出现在门口,只要进入教室必定发现那帮人在聚众赏心。估计庄凡心的文身也瞒不住了。
顾拙言只要开口提醒,大家就散了。
但他没有出声,因为他想让这一拨成为最后一拨,想让庄凡心从此以后都系紧扣子、捂严实锁骨。
夏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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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教室,听见“哇塞”、“我靠”若干,循声接近第三排的人口密集区,背着手,充满好奇地说:“让我也看看呗。”
庄凡心一拧身子:“看吧!”
一圈人吓得吱哇乱叫,顿时作鸟兽散,庄凡心直接傻在那儿,衣衫不整地仰着脸和老师对视。夏维扫一眼那颗心,说:“你不单烫头,还文身?”
庄凡心软声道:“老师,我错了。”
“你违反校规校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错没错?”夏维把书拍桌上,“站起来。”
庄凡心站起来,垂着头挨训,全班同学不敢出声地旁观,其他班的学生经过教室门口,也好奇地瞧上一眼。
直到打铃上课,夏维问:“用不用腾一节课让你展示?”
庄凡心飞快地摇摇头,别说展示,他以后连风纪扣也不解开了。开始上课,他蔫蔫儿地坐在位子上,塌着肩,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还可怜。
顾拙言在最后看得清楚,他有点后悔,作为一个丝毫无惧老师教训的人,对现状严重预估错误。
然而一节课结束,上午放学,午休过后,一直到晚自习开始,庄凡心这一整天再没笑过。课上安安静静地坐着,课间安安静静地趴着,谁叫都不挪窝。
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教室没什么人,大家都去食堂或小卖部买吃的,庄凡心独自趴在桌上。顾拙言走过去,在庄凡心的椅子旁蹲下,隔着校服戳了戳庄凡心的肋骨。
庄凡心蹬蹬腿,声音很闷:“干吗啊。”
顾拙言说:“咱们也去买点吃的?”
庄凡心拒绝:“我不饿。”
顾拙言说:“我饿。”
庄凡心从书包里摸出一盒饼干:“吃去吧。”
顾拙言没招儿,捏住庄凡心的后颈被迫其抬头,看清那张脸上的委屈。他说:“挨训而已,既没罚写检查,也没让你把文身洗掉,甭郁闷了。”
庄凡心皱着脸:“我就是郁闷。”
咚,又趴下了。
顾拙言回座位上吃饼干,草莓夹心,齁甜,吃着吃着明白了。庄凡心如果单独挨骂也许没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被全班同学目睹,这是伤自尊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庄凡心在班里学习好,人缘好,今天这么一出叫他在同学间丢了面子,小男生很在意这个。
晚自习开始,所有人认真学习,教室里没有丁点杂音,毛毛雨仍下着,快放学时变大,仿佛掐着时间似的。
夏维坐在讲台后批作业,不用抬头监视,他亲自坐镇无人敢闹腾。最后一本批改完,夏维终于抬眼,同时被最后一排吸引目光。
“顾拙言……你在干什么?”
所有人回头往后看,只见窗边最后一桌,顾拙言慵懒地靠着窗,左手捧着语文书,右手打着雨伞。
没错,在室内打着一把雨伞。
他抬起头:“老师,我背课文。”
夏维见鬼似的:“你背什么课文要这么做作?!”
顾拙言沉声朗诵道:“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太他妈滑稽了,全班同学笑得东倒西歪,庄凡心扭头看着,撇一撇嘴角终究没有忍住,嗤嗤笑出了声。
夏维嘴角抽搐:“把伞收起来,好好写作业!”
顾拙言收起伞,教室内也逐渐恢复安静。庄凡心转回去继续做卷子,刚读完一道题,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
他偷偷拿出来看,是顾拙言发来的短信。
——高兴点了吗?
17. 第 17 章
庄凡心呆住,难道顾拙言刚才是为了逗他开心?
下课铃响了,周围的同学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装好手机,偷偷朝后望了一眼。顾拙言刚停笔,慢腾腾地折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走。
庄凡心也放慢动作,等教室没什么人之后才背着书包起身。他徘徊到顾拙言的桌旁,伸手抠桌角上的螺丝帽,抠不动,问:“饼干好吃吗?”
顾拙言说:“下次别买了,齁得慌。”
“噢。”庄凡心应一声,脑中惦记着那条信息,“你自习课的时候是为了逗我高兴吗?”
顾拙言起身把椅子一推,没废什么话,拎上书包就往外走。他不想回答庄凡心的问题,哪怕回答之后庄凡心会感动,但他此刻就是死要面子。
庄凡心赶紧跟上,人家一米八多长腿阔步,他虚报的一米七五使劲倒腾,追到走廊,他卖乖似的打报告:“我现在高兴了!”
顾拙言嘴硬:“跟我没关系。”
庄凡心说:“有关系!”拐下楼梯,他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雨巷》是高一的课文,你出洋相就是为了逗我高兴,你怎么——”
还没嘚啵完,顾拙言急刹车转过身,停在了台阶上。庄凡心措手不及,伸手扶住顾拙言的肩,缓缓把后半句吐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拙言说:“我一点都不好。”他静静地看着庄凡心,“其实夏老师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在坦白,在招认,是因为他没有出声提醒才导致庄凡心的文身被发现,继而被当众训斥。他的确没有义务去提醒,但在班级同学间,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约定俗成,叫作“仗义”。
庄凡心显然没有料到,问:“为什么?”
顾拙言如实回答:“我不想让你孔雀开屏似的给别人看。”
庄凡心更迟疑,又问一遍:“为什么?”
顾拙言一股脑倒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看见你解扣就不乐意,扒领子更让我不舒坦,袒着肩膀给别人轮流参观,手欠的再伸指头摸摸,我看了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一旦开口就刹不住车,他攥住庄凡心搭在他肩上的手腕,连庄凡心一起骂:“你就那么捂不住?文一颗小小的心就让这个看那个看,要是文个青龙白虎你是不是成天光膀子到街上瞎转悠?不显摆你就难受?”
庄凡心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委屈道:“因为别人没有嘛……我就有点得意。”
“你得意什么?”顾拙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得一柜子奖杯不得意,英语考满分不得意,三两笔文个非主流的心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庄凡心睁大眼睛:“你才非主流!”
顾拙言的理智稍稍回笼,松开手,特别郁闷地呼一口气。他可以不坦白的,出洋相哄庄凡心高兴还可以顺势让庄凡心感动一波,怎么控制不住搞成了这样。
为了不让好感度跌太多,顾拙言在吐露真心之后力挽狂澜,昧着良心说:“主流审美不一定高级,非主流也不一定难看,对不对?”
庄凡心问:“那什么算主流文身?”
顾拙言想了想:“精忠报国。”
庄凡心哼哧笑出声,那他还是选择非主流吧。两个人在楼梯上磨蹭许久,小跑着离开学校,庄显炀在街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家的路上依然坐在后排,庄凡心一言不发地望着挡风玻璃,其实仍未想明白顾拙言的话,他孔雀开屏,顾拙言为什么不高兴?
转念一想,顾拙言家境优越,从小拥有的东西就比别人多,但这文身却是他有,而顾拙言没有。
庄凡心恍然大悟,倾身小声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有文身?”
顾拙言一脸“什么玩意儿啊”,怕了,败下阵来:“就当我是吧。”
庄凡心又得意了,一边得意一边许诺道:“我改天带你去文一个,不疼。”
顾拙言含糊地“嗯”一声,有点头疼。庄凡心的心情愉快起来,课间没吃东西,现在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他问:“爸,晚饭吃什么?”
庄显炀看看外面的风雨,觉得凉,说:“要不在家吃牛肉火锅吧。”
庄凡心双手赞成,打回家询问需要买什么食材,顺路去一趟超市。庄显炀从后视镜看一眼顾拙言,主动问:“小顾,吃过这边的火锅么,不辣的。”
顾拙言回答:“还没有。”
庄显炀邀请道:“那去我们家吃晚饭吧,今天尝尝。”
“谢谢叔叔,我回家吃吧。”顾拙言礼貌地拒绝,蹭车又蹭饭,他没那样的家教。可庄凡心靠来挤他,说:“去吧,我正好有题想问你。”
顾拙言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只知道狭窄的车厢内很昏暗,闪过的霓虹灯光透进来照在庄凡心的脸上,对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又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一声一声通过骨骼传到耳朵里,他生怕庄凡心也听见,便改口答应了。
半路雨停了,离家不远的位置有一间大型超市,需要买些东西。为节省时间,顾拙言和庄凡心去超市采购,庄显炀先回家和赵见秋准备火锅。
两个人推着购物车溜达,直接逛到冷柜区,庄凡心很有经验地在柜前挑选不同部位的牛肉。顾拙言推着车子在一边等,无聊中看见一对男女,挽着手,在讨论要哪一种牛排。
女生撒娇男生哄,大庭广众之下也十分腻歪。
他暗自感叹不公,异性恋的日子真好过。
庄凡心将几盒牛肉放进购物车,抬眸发现顾拙言正走神,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那一对黏糊的小情侣。
他顿时明白,顾拙言一定是想念分手的女朋友了。
庄凡心不知该如何安慰,又怕自己会说错话,于是走近对方,轻轻搂住了顾拙言的腰。顾拙言微微僵住,本来被异性恋搞得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这没眼力见儿的也来添乱。
他偏头看着庄凡心,疑惑道:“有事儿?”
庄凡心摩挲那后背:“去那边买点丸子吧。”
两人挨得很近,确切地说是顾拙言被庄凡心搂着,一个一米八四的人被一个一米七五还是虚报的人搂着走路,不难受才怪。顾拙言抬手揽住庄凡心的肩,反客为主,稍一侧身仿佛把庄凡心搂在怀里。
各式丸子很多,售货员刚煮出一盘,热情地招呼顾客来品尝,刚才那一对小情侣又来了,男生用牙签扎一颗鱼丸,吹一吹喂给女生试吃。
顾拙言瞥一眼,心说你们有完没完。
庄凡心就是在后观察的黄雀,将顾拙言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猜测,也许顾拙言之前也曾和女朋友这样逛超市,你喂我我喂你的甜蜜。
他抬头小声说:“你别看他们了。”
顾拙言以为自己的目光太明显,便垂下眼睛。
庄凡心想起苏望他们在机场的嘱托,多陪陪顾拙言,顾拙言在榕城就靠他了。他既然答应就不能辜负,说:“你还有我啊。”
顾拙言心间一紧,庄凡心是什么意思?然而不待他追问,庄凡心已经扎起一颗鱼丸递到他嘴边,仿佛在模仿男朋友喂女朋友。
顾拙言心如鼓擂地咬下鱼丸,低着头一抬眼,正撞上庄凡心温柔疼惜的眼神。他一瞬间迷惑起来,方才的搂抱,此刻的投喂,还有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庄凡心是否在暗示他什么?
明知他是gay,该知道过度的亲密会让人多想。
顾拙言已经控制不住地多想了。他强迫自己将情绪压下,继续逛,买了些青菜和零食便结账离开。一路踩过深深浅浅的积水,回到庄家,餐桌上的汤锅正冒着热气。
庄显炀和赵见秋在厨房里忙,庄凡心招待顾拙言洗手落座,等待的时间调一份酱汁。随着汤汁逐渐滚沸,所有食材备好,开饭。
有家长在氛围不同,庄显炀说:“凡心,你要招待客人。”
庄凡心知道,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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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牛舌煮熟后夹给了顾拙言,顾拙言头一次吃这种火锅,清汤寡水的,但出乎意料的鲜美。
赵见秋问:“小顾,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家长都爱问这些问题,庄凡心自顾自地吃,没理会。顾拙言回答:“我爸妈一起工作,做房地产的。”
他答得笼统,赵见秋也不多问,又关心别的:“小顾,我觉得你的名字起得很好听,拙言,一般家长都希望小孩口齿伶俐,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庄凡心从碗里抬头,眨巴着大眼睛旁听,他也有点好奇。顾拙言失笑:“我这名儿是姥爷和爷爷一起取的。”
“真的啊?”庄显炀说,“听说薛伯伯以前是大律师,为什么会起‘拙言’二字?”
顾拙言道:“我姥爷是律师,我爷爷是外交官,会四门语言,俩人半辈子都靠一张嘴跟人打交道。他们说人越会讲话,遇到的花样和陷阱越多,就给我起名‘拙言’了。”
赵见秋点点头,随口问的两个问题,听完答案知道顾拙言的家庭应该属于金字塔的上层。而那样的家庭,生活、教育,处处都享受最好的资源,怎么舍得把孩子单独送来其他城市。
她好奇道:“为什么会转学呢?”
庄凡心倏地哼一声,犹如喊停的裁判:“妈,你一直问,还让不让人家吃饭啊。”
赵见秋听出端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是阿姨太唐突了。”她给顾拙言夹菜,“多吃点,尝尝吊龙。”
顾拙言用餐很愉快,庄显炀和赵见秋都是亲切的人,有分寸但无家长架子,什么都能聊,他也逐渐明白了庄凡心的性格为什么那么讨人喜欢。
“对了!”庄凡心突然说,“我的文身被老师发现了,今天挨训了。”
庄显炀幸灾乐祸:“文肩膀上也能发现?下次文屁股蛋儿上。”
庄凡心问:“那你说我文身算犯错吗?”
“我认为不算。”庄显炀回答,“你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文身又不会伤害别人,所以不算犯错。”
庄凡心略加思考:“我想支配自己多要点零花钱,可行吗?”
“不可行。”赵见秋说,“那样就伤害到我和你爸了。”
顾拙言边听边笑,从一开始正经和谐的话题到后来的小机灵,他都喜欢听。饱餐一顿后时间不早了,他道谢后回家,还被赵见秋塞了一瓶自己做的沙茶酱。
牛肉火锅很清淡,顾拙言回家后不急着洗澡,在雨后的露台上吹风。没安生多久,手机持续响起来,连奕铭那三个孙子冒泡了。
顾拙言躺在摇椅中翻看,刚开学几天,那仨人在商谈国庆节如何度过。十分钟后谈崩了,谁也不乐意妥协,就僵持着。
半晌,到底是苏望情商高,换个话题:“拙言,最近怎么样?”
顾拙言回:“挺好。”
连奕铭问:“咱姥爷和咱妹妹也挺好吧?”
顾拙言:“都挺好。”
陆文:“咱邻居也都好吧?”
话总能拐到歪处,顾拙言没搭理,然而沉默被当做心虚,那三个人趁机天马行空地谱写一曲金秋恋歌。
顾拙言盯着滚动的屏幕,脑海旋出逛超市的场景,庄凡心搂他的腰,抑或乖乖地被他搂着,喂他品尝鱼丸,仰着脸,温声说“你还有我啊”。
贴心小情儿都没这样的。
他当时不明白,现在似乎明白了。
庄凡心学着那对情侣的模样对待他,是怕他心中失落,怕他为自己的取向感到辛苦。而庄凡心在知晓他是gay的情况下,对他的身体接触和语言上的沟通,无疑在表明,愿意和他成为那样亲密的关系。
换句话说,好感度已经满了!
顾拙言条分缕析,推理验证,恰好一阵清风吹来叫他豁然开朗,他笃定而自信地得出一条结论——
庄凡心对他有意思!
而他……大概也真真切切地动了心。
18. 第 18 章
顾拙言许久没回复,聊天群里微微焦躁,那三个人又陷入国庆节如何安排的纠纷中。他回过神,原本怪他们向庄凡心透露他转学的原因,不过歪打正着,目前看来反而因祸得福。
但还是有点烦人,顾拙言嫌弃道:“真想把你们的嘴缝上。”
陆文说:“我们在千里之外吵架也会烦到你吗?”
苏望道:“这是单飞的嫉妒组合的。”
要论吵架,顾拙言还真不是这组合的对手,他只好暂时屏蔽。至于他和庄凡心的感情进程,他没有告知,如果他此刻透露“情投意合”四个字,明天旧学校就能传出他在榕城已经私定终身,并且将编得有模有样,比如榕树下打啵儿,牛肉火锅店求爱,绕道去厦门的南普陀寺约定一生一世。
先这么着吧,时候不早了,顾拙言回房洗澡看书,每天不单独学够五个小时就浑身不自在。
雨天到处都是水,德牧也够脏的,顾拙言寻思着给狗也洗洗。他踱到楼梯边朝一楼吹口哨,喊道:“邦德,上来!”
顾宝言嗓门更大:“不行!我们视频呢!”
人跟狗视什么频,顾拙言趴在楼梯上等,听见顾宝言一会儿笑,一会儿撒娇,反应过来是在和家里视频。算起来,来榕城一个多月,和顾士伯与薛曼姿各一通电话,除此之外全无联系。
“哥哥。”顾宝言举着手机跑到楼梯下,“下来视频吗?”
顾拙言说:“不了。”
“好吧。”顾宝言也不强求,转头就跑回客厅,“妈妈,我今天芭蕾课崴脚了……”
顾拙言听不清在聊什么,总之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没耐性继续等邦德上来,自己去洗澡。
热水浇淋,顾拙言站在花洒下冲洗半分钟,抹把脸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墙壁上的方格瓷砖,想起来分班考试前打回去,与顾士伯简短的几句对话。
当时顾士伯对他说,只要他不再胡闹,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
当时他还计划,追求一个人,和对方谈恋爱,以此报复他爸妈。可现在,他的确追求了,人家也对他有意思了,但他心里却无丝毫得逞的快/感。
犹如吃着垃圾食品曝光性取向一样,他此刻洗着澡改变原本的计划,什么气不气的,搞那些哪有和庄凡心搞对象有意义?
顾拙言满掌的泡沫,想到庄凡心,一边搓洗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水声停止,顾拙言擦干水迹穿衣服,在衣架上拿起一条干净但眼生的内裤。分辨片刻,确定是那盒三十块四条的,这个胡姐有没有搞错啊。
总不能裸奔,顾拙言受尽委屈般穿上,黑色,三角,但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柔软舒适。他猛然醒悟,怪不得那天庄凡心向他做内裤小调查,对他有意思,可不就关心这种暧昧的小秘密么!
只是顾拙言微微意外,庄凡心脸皮薄易害羞,一旦爱上尺度变得还挺大,他哪怕有点混不吝,也不太好意思这么快就问对方下三路的事儿。
要不……他也问问?
一段关系的发展能不能成功,很大程度取决于双方会不会互动。
顾拙言站在盥洗池前,有点傻逼地照了照镜子,套上睡衣回到卧室,他利索地给庄凡心发了条消息:“你的内裤是几个角?”
庄凡心正画稿子,专注起来一般不碰手机,所以迟迟没有看到。顾拙言去学习,凌晨时分还没收到回复,心想,害臊了。
等一点多庄凡心上床睡觉,摸出手机看到消息,惊得在被窝里摸了摸内裤。他一头雾水地回复:“三角的,晚安呃。”
顾拙言停笔一看,三角,和他一样,连内裤取向都这么般配。心情不错,那还睡什么觉,在前两晚失眠后他今晚学习到了三点。
这一周过得很快,估计是假期模式刚切换成上学模式,没等适应便结束了。顾拙言每天沉稳低调,除却正事,时不时监控庄凡心几眼,连视力都变好了。
庄凡心和之前的态度一样,没再出现过逛超市那天的亲密举动。
顾拙言明白,庄凡心既然是个脸皮薄、易害臊的人,在明显暗示过一次后,自然会恢复平时的态度。
况且在互生好感的关系里,他也希望主动的一方是他。
顾拙言认为,主动不代表喜欢得辛苦,被动也不等于在乎得不够。游刃有余地一步步走过去,把主动化为“主动权”,最合他意。
周末的下午十分躁动,傍晚教师开周总结会,晚自习没人盯,教室里纪律滑坡,认真写作业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庄凡心是二十分之一,在齐楠多动症般的妨碍下,坚持一丝不苟地学习。没办法,他明天要去画室,作业必须在今晚完成大半。
“同桌,快看赵宁!”齐楠狂笑着拍他,“赵宁戴林小安的发卡了!”
庄凡心正在做英语阅读,哪有心思看男扮女装,齐楠自己玩儿没意思,灵机一动酝酿些坏水,朝赵宁招招手把发卡要来。
他摸摸庄凡心的头发,说:“同桌,你头发好软。”
庄凡心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听,也不乱动。齐楠撩起庄凡心刘海儿上的一撮毛,轻轻别上发卡,闹腾道:“哇塞,你好美!”
体委在前桌转过身:“比林小安戴着好看,戴着吧!”
林小安笑趴在桌上,扬言要把发卡送给庄凡心。周围一圈人笑成一团,庄凡心在如此喜庆的环境下做完最后一篇英语阅读,这才迷茫地抬起头来。
体委举着手机,咔嚓,精准拍下庄凡心的正面照。
惩罚要找万恶之源,庄凡心抽出生物卷子,在动笔之前先殴打了齐楠一顿。
晚上回家,庄凡心那么瘦不是没理由的,喝两口汤便告别餐桌,径自上楼写作业。他一直学习到将近凌晨,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剩着一两道有难度的题目。
可把他累坏了,躺上床拿出手机放松放松,才发现大家在群里呼吁过游戏中见,他滞后地发一条“等等我”。
庄凡心已非吴下阿蒙,之前好友列表只有一个顾拙言,如今已经需要翻页了。什么游戏他都能玩儿成□□,看体委在线,发起聊天:“有多余能量包不?”
体委二话没说赠送一个,庄凡心接受,问:“一起做任务不?”
“不做。”体委说,“齐楠破坏了我花园里的大喷泉,我等他上线要报仇。”
庄凡心很菜,从不敢主动挑衅别人,属于“敌追我跑,敌打我跪”的玩家阶层,最憧憬的就是能狠狠打一回对手,而唯一的实现方式就是找个强大的队友,沾沾人家的光。
眼下是个好机会,他说:“带我一起!”
体委婉拒道:“你不是说顾拙言很强么,你找他带你玩儿吧。”
庄凡心回:“英语笔记本少一个单元,什么时候补?”
他威逼利诱使体委答应,只等着齐楠上线。相比顾拙言他更喜欢和别的同学一起玩儿,因为顾拙言级数太高,差距太大易产生自卑,他不好意思凑上去。
三分钟后,齐楠上线。
体委和庄凡心组队,齐楠随便拉来班长组队。
五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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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委和庄凡心挂了。
庄凡心盯着屏幕咽咽口水,再不敢吭声,默默做任务去了。一条消息提示,他没看,只顾着郁闷地玩游戏。
那条消息是体委发在群里的,不发出来难解猪队友带给他的创伤。
顾拙言刚听完哪个名校的课程,正关电脑,随手点开群消息瞅了一眼,是体委发的照片。照片中庄凡心坐在课桌后,略微迷茫地看向镜头,头发柔顺,刘海儿上别着一枚小熊发卡。
抓拍,所以可爱得特别天然。
顾拙言点开图片,根本控制不住按下保存的手。
他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发现男生们约好玩游戏,庄凡心还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喊等等他。他好几天没登录过,本来觉得手游意思不大,此刻却违心地打开了。
一上线,顾拙言看见庄凡心的头像亮着,正无所事事。
庄凡心刚做完任务,之前被班长一个大招弄死,实属可怜,齐楠决定带他升升级。他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没升几级呢,齐楠让他发一下英语选择题的答案。
“……”庄凡心也不傻,“你先带我打一局。”
刚发送完,系统提示“GZY”邀请“今天也很烦心”组队,庄凡心不想拖后腿被鄙视,直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顾拙言一愣,他被那只小菜鸡拒绝了?啊?
转念又体贴地想,是不是庄凡心生命值不够,于是去商店买了五个能量包,一键赠送。既然拒绝组队,怎么好意思收礼物,庄凡心又点了拒绝。
顾拙言更体贴地想,看来对方不喜欢作战,只想休闲地自己玩儿。他刚自我安慰完,“今天也很烦心”进入战斗模式,再一瞧,队友是“齐木楠雄”。
原来是不想和他玩儿。
顾拙言还没受过这种冷落,耐着性子等战斗结束,向齐楠宣战。齐楠带着庄凡心,二对一,死得比较安详。
画面一片沉默,齐木楠雄先开口:“兄弟,你想要啥?”
GZY:“你队友。”
齐木楠雄:“那也不用杀我啊?你早点讲,我把他送给你还赠金币啊!”
“今天也很烦心”杵在原地,丧失话语权,从自由的菜鸡变成俘虏型菜鸡。庄凡心蜷在被窝里锤床,他咋这么惨?感觉玩游戏还不如写作业快乐?
“今天也很烦心”被“GZY”领走后,又双双陷入沉默,僵持一会儿,顾拙言说:“接受能量包。”
命令似的,庄凡心点击接受,满血复活,还很有俘虏意识地讲礼貌:“谢谢主人。”
顾拙言心里咯噔一下,主人什么的,就很情趣啊……他缓了好半天,问:“刚才为什么拒绝组队?”
庄凡心答:“你之前叫我先提升自己,不要高攀。”
好像的确说过,顾拙言改口:“我逗你的,你是菜鸡我也不嫌弃你。”
这话听来完全没有安慰效果,庄凡心揉揉眼,一点多了,明早还要去画室上课。他选择睡觉,回复道:“改天吧,我要下线了。”
顾拙言再三被拒绝,暗自猜道,庄凡心是不是生气了?
除却假意追求,他在现实中甚少哄人,遑论游戏里。关掉对话框,他罕见地无措片刻,然后点开商店。
庄凡心正要退出之际,页面爆发大片的桃心和花瓣,粉红色几乎逼出屏幕。他曾经买过,这叫“给你我的心”和“给你我的爱”。
等桃心和花瓣落尽,顾拙言发来:“晚安。”
庄凡心压着枕头出神,悄么的,脸也莫名粉红。
19. 第 19 章
庄凡心做了一场美梦,清晨醒来时恋恋不舍,摸出手机看到昨晚体委发的照片,顿时就美不起来了。
可惜时间太早,大家都还在睡觉,即使发飙也没有观众。庄凡心只好作罢,起床去画室,在公交车上歪歪扭扭地写完语文周记。
画室在一栋连片的小洋楼里,独占二层,庄凡心来早了,到窗边的沙发上跪坐着,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街上车水马龙,人行道被大树遮挡着,隐约看到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
下来一个小孩儿,红衬衫,浪花卷发,走进阳光下终于看清居然是顾宝言。庄凡心使劲瞧,小孩儿身后几步外,还跟一个拎着琴盒和水壶的亲哥哥。
庄凡心跑出画室,一股脑冲下楼梯,在楼梯拐角处急刹车。顾拙言正上楼,闻声抬眼,同时也停顿脚步。
大概是想起昨晚的一片粉红,庄凡心有点羞涩:“早啊。”
顾拙言也有点晕,拾阶走上拐角处和庄凡心面对面,说:“早,你怎么在这儿?”
庄凡心答:“画室就在二楼。”他看一眼对方手中的琴盒和儿童水壶,想起三楼有一间音乐工作室,“送妹妹来学琴?”
顾拙言“嗯”一声,原本是薛茂琛陪着来,但老头今天约了老同事聚会,他只好顶上。刚说完被顾宝言挤开,那死丫头拉住庄凡心的手,嘴甜道:“小庄哥哥,你画画那么好看,就是在这儿学的啊?”
庄凡心说:“是啊,你还会拉小提琴呢?”
顾宝言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学,拉得不好。”小孩儿都好奇心重,她拽着庄凡心上楼梯,“哥哥,我想看看画室什么样,行吗?”
仅剩五分钟就上课了,看什么看,顾拙言这代理家长本应该阻止,却没吭声,因为他也想瞧瞧。
庄凡心带兄妹俩参观,画室里几个房间没有严格的分工,最小那间做休息室外,其他房间大同小异。
顾宝言比逛迪士尼还兴奋,那些画和雕塑,那些斑斓的颜料,看什么都新鲜。庄凡心在她眼中的形象不但帅,更拔高至两米,比顾拙言还高0.16米。
经过刚才的房间外,庄凡心介绍裴知给顾拙言认识,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裴知,比咱们高一届。”
顾拙言礼貌道:“你好,我是他邻居,顾拙言。”
裴知很温和:“你好,听凡心提过你。”
顾拙言头脑风暴,如同他在陆文等人面前坦言追求一样,庄凡心在好友面前会不会也说些心底话?例如喜欢上帅邻居的怎么办,以及和转学生的甜蜜二三事。
他状似无意地笑问:“提我什么?没讲坏话吧?”
裴知说:“显摆你送他的球鞋——”
没等说完,庄凡心屁股一撅把人家顶回房间,一礼拜七天,怎么有六天都过得好没面子。他尴尬地转移话题:“小妹是不是快上课了?”
顾拙言忘记正事,一看手表,小提琴课已经开始了八分钟,他拎上顾宝言走人,到三楼的音乐工作室上课。
其他小朋友全部就位,顾宝言抱着小提琴跑过去,心里却有点想学美术。顾拙言到休息区待着,周围一水儿家长,年轻的父母,年迈的爷爷奶奶,就他一个青春少年。
从前在家都是请老师去家里教琴,但薛茂琛觉得顾宝言刚接触小提琴,那样难免枯燥,不如和其他小孩子一起上课更有趣些。
顾拙言在一众家长中旁听,别人拍照、录像,记录下心肝宝贝的学琴时光,他玩手机,撒癔症,拧开儿童水壶喝孩子的水。
没一会儿,小提琴架在肩颈处,开始拉了。
像锯木头,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个装修队。
顾拙言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蹙,薄唇紧闭,忍不住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他本质上不爱分享生活,从前是为了给薛茂琛看,自从来到榕城一条都没发过。
此刻他发道:耳朵真疼。
楼下画室,庄凡心拿着手机嗤嗤地笑,能想象出顾拙言此时的遭遇。正乐着,后脑勺被人用指头戳了一下,他扭脸时笑意还没收:“干吗呀?”
裴知说:“都几点了?”
庄凡心挠挠头,今天约好模特过来,他负责联系的,但对方已经迟到一刻钟。对方是理科二班的童宇,他们一起上培优课,平时挺靠谱一人。
“我问问。”庄凡心翻到对方的电话,拨出去。
三声后接通,童宇问:“凡心,有事儿吗?”
庄凡心道:“你忘记来做模特啦?”
童宇说:“周五在走廊碰见你,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庄凡心当时抱着英语卷子,在二班门口碰见童宇,童宇告诉他体育课扭伤了,今天无法来做模特。那天只顾着快点发作业,没认真听,此刻回想似乎确有其事。
“……那你好好养伤,拜拜。”庄凡心遗憾地挂断电话。一回头,他与其他人相顾无言,只好抱歉地赔笑。
一时去哪儿找有空又乐意帮忙的人,庄凡心无措地戳着手机屏幕,不小心点开朋友圈,再次看到顾拙言的那条牢骚。
他一精神:“我找到人了!”
庄凡心跑出画室,奔上三楼看见教室外一众家长,顾拙言搭着二郎腿坐在其中,看上去十分显眼。
耳朵趋于麻木,顾拙言抱肘望着顾宝言的傻样,突然面前扑来一人,蹲在他腿边,还扶住他的膝头。看清是庄凡心,他微微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庄凡心有点喘:“找你帮忙……”
顾拙言听罢前因后果,完全不想施以援手。在陌生人面前静止几个钟头,被观察、审视,然后画成画,画得好不好看仍未知,那还不如听他妹拉琴。
安乐死和跳楼,肯定选安乐死啊。
“帮帮忙吧。”庄凡心求道,“中午我请你吃饭。”
顾拙言不为所动:“我请你吃饭,你别求我了。”
庄凡心揉揉那膝盖:“那别的也行,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如此只欠一个人,否则要欠画室好个人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干活儿也可以。”
顾拙言被揉得微微心软,这是继逛超市之后庄凡心第二次对他上手,同时也在撒娇。他确认道:“什么条件都行?”
“……行!”庄凡心一口答应,又怯怯地补一句,“别太为难我。”
顾拙言道:“好,哪天想到再说。”
他答应了,随庄凡心下楼去画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窗边,被安排坐在窗前的小沙发上。他头一回出卖自己的身体,问:“用摆姿势么?”
庄凡心说:“不用,放松坐着就行。”他体贴地整理一下靠垫,“等会儿尽量保持面无表情,谢谢啦。”
顾拙言最擅长面无表情,小沙发侧着,他一派休闲地坐在上面,不过对于数道目光有些不习惯,于是偏头望着外面的街景。
所有人找好位置,庄凡心提醒道:“顾拙言,把脸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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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拙言任人摆布,将脸扭正,垂眸盯着木地板的纹路,许是眼眸过于低垂,庄凡心又要求道:“别睡着啦。”
顾拙言稍稍抬眸,不打马虎眼地说,面对顾士伯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听话。干坐着实在难熬,约莫半小时后,他从旁边小桌上抽一本杂志,《服饰与美容》,管他呢,就算现在给他一本佛经消磨,他能比玄奘读得还认真。
庄凡心静心画画,抬头瞄见杂志页上缤纷靓丽的搭配,再瞅一眼顾拙言凝神细看的表情,不禁边画边笑。
最后一款妆容看完,顾拙言又从第一款重看一遍,依然没看出每一款之间有什么区别。他怅然若失地合上杂志,一小时到了,庄凡心说:“休息十分钟吧。”
顾拙言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抱肘临窗,睥睨着外面的车流和行人。庄凡心倒杯水端来,立在一旁,阳光逐渐变得强烈,他轻轻拉上了窗帘。
“是不是很难捱?”
“还行,就是无聊。”顾拙言说,“给我找点东西看?”
庄凡心去翻书包,但他没带什么书,只带着两套作业卷,想着抽空再研究一下未解出的题。谁知正合顾拙言的心意,思考题目很消耗工夫 。
休息过后,顾拙言坐好继续当模特,手上拿着庄凡心的物理卷子和化学卷子。他那份还没做,于是从第一道开始慢慢地看,过程中从小桌上拾一支铅笔,把庄凡心做错的题目圈起来。
看到空白的压轴题,顾拙言粗略地写下几道关键的式子,两份试卷看完,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钟头,他有点累,靠着椅背微微放空。
他似乎已经习惯这副状态,面对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也不觉得别扭,反而能够平静淡然地回视。但他对别人没有兴趣,只直直地望向庄凡心。
对方穿着斑驳的围裙,和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
庄凡心在画布上涂抹一笔,抬头对上顾拙言看他的眼神,于是轻轻一笑,敛目画上片刻,再抬头时,发觉顾拙言依旧望向这边。
几个来回后,他确定顾拙言在盯着他看。
庄凡心捏紧笔杆,接下来的笔画却有些失了力道,他停下,犹犹豫豫地回望过去。薄纱窗帘遮蔽不住正午的阳光,朦胧的浅金色透下来,笼罩在顾拙言的双肩。
顾拙言放松地倚着一边扶手,手上握着试卷,一双长腿许是屈得酸麻,朝前伸出一截。他的嘴角没有扬起丝毫,但望着庄凡心的眼睛中藏着几分笑意。
到休息时间了,大家伸伸懒腰,商量着中午吃点什么,庄凡心仍端着调色盘,等其他人陆续离开,房间只剩他和顾拙言两个。
庄凡心仿似梦醒,搁下手头的物件儿,解下围裙,然后踱至小沙发跟前。他莫名忸怩,没话找话:“累不累?”
“有点。”顾拙言递上卷子,“判好了。”
庄凡心捏住另一头,顾拙言却没松手,逗趣似的和他拉扯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看我?”
顾拙言理直气壮:“别人我又不认识。”
这话叫人无法反驳,突然顾拙言一用力拽着庄凡心挪近半步,近到蹭住彼此的膝盖。他仰起脸看着庄凡心:“那你为什么看我?”
不看怎么画,庄凡心却低着头,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
顾拙言也不逼问,他忽然想起一首老歌里的词——静默亦似歌,那感觉像诗,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也许这是未来做梦也会记起的一串好日子。
20. 第 20 章
指尖一松,顾拙言把试卷还给庄凡心,看看手表,楼上的顾宝言应该也下课了。他起身撑个懒腰,问:“下午还要画么?”
庄凡心说:“要啊。”
方才那点岁月安稳的美好顷刻消散,顾拙言不耐道:“你们就不能画快点?”
庄凡心说:“画太快表现不出你的帅气。”
比较普通的糖衣炮弹,但顾拙言认为庄凡心对他有意思,所以听来就变成甜言蜜语,他很受用,和庄凡心一起上楼接孩子。
下课了,小孩儿们正一窝蜂地跑出授课区,各位家长迎接自己的小孩儿,对宝贝的课堂表现和音乐天赋赞不绝口。顾拙言心想,现在也太流行鼓励教育了。
顾宝言拿着小提琴跑出来,看见庄凡心便一喜:“哥哥,你也来接我啊。”
庄凡心帮孩子装琴,问:“累不累?”
“有点,肩膀疼。”兄妹俩回答问题很像,顾宝言捧着她的儿童水壶喝水,转头问顾拙言,“哥,我拉得好听吗?”
亏你问得出口,顾拙言道:“你自己心里没谱儿?”
顾宝言其实有谱儿,可别的小朋友都挨夸,她也想挨。此刻没挨成,她带着小情绪说:“家长都守在外面,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知道我拉得不好?”
兄妹俩一边走一边呛呛,走到街上还没吵出高低输赢,独生子女庄凡心在一旁头大,解释道:“小妹,我找你哥哥做模特,他才走开的。”
顾宝言觉得新奇,小脸儿一变,立刻缠着顾拙言仔细讲讲,顾拙言便开始忽悠,什么换七八套衣服,摆十来个姿势,等午饭买完把孩子都骗晕了。
他们拎着几袋餐盒回画室,休息间非常宽敞,两张四米长的大平台摆在房间中央,大家的书包外套都丢在上面。周围想怎么坐都行,甚至有人爬上台面躺着休息,或蹲在上面整理画布,搞艺术的果然都比较随性。
庄凡心总不正经吃饭,扒几口就去注意旁的,看看手机,和别人打闹一会儿,反正再没碰过筷子。他隔着宽大的桌面看裴知,招惹人家:“你吃得真慢。”
裴知抬起头:“我喝水也慢。”
就这么无聊的两句话,庄凡心笑好半天,冲人家扔一包小饼干,又扔一小包坚果。裴知把坚果倒入沙拉里,一边搅拌一边问:“对了,今年的ACC你报上名了吗?”
ACC是美国的一项设计比赛,含金量很高,一般每年设置两类设计项目,今年正好轮到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刚放暑假时就开始报名了,长达两个月的审核通过才算真正的报名成功,获得参赛资格。
顾拙言在一旁想起来,那次曾在庄凡心卧室的柜子中见过一座ACC的奖杯,记得是珠宝设计组第三名。
庄凡心说:“最近没看邮箱,不知道诶。”
“我早上收到参赛通知了,咱们一起报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裴知提醒道,“记得回去看看,要回复的。”
庄凡心胆小心细,一般不会忘记重要的事情,等桌面收拾干净,他趴下枕着胳膊午休,目光正对桌上的一罐爆米花。
开学后还没看过电影,忽然有点想看。
还未想出最近在上映什么片子,一只修长的手拧开盖子,抓走一大把爆米花。顾拙言摊着手,和顾宝言咔嚓咔嚓吃,兄妹俩三下五除二把爆米花吃完了。
顾拙言拧好盖子,随手那么一扔,将其精准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
庄凡心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又看见自己的作业卷。他坐起身,利用这一点时间检查修改,错误基本改正,还剩两道没发觉哪里有问题。
他又转过去,见顾拙言正帮妹妹捋乐谱,便安静地等着。待小的处理完,他这个大的立刻说:“顾老师,音乐课结束该上物理课了。”
顾拙言吃饱喝足却不能休息,俊脸上写着无奈,偏生庄凡心丝毫不懂得心疼人,已经挪近椅子,一副准备好认真听讲的模样。
为人师表就是要承受百般辛苦,顾拙言觉悟颇高地开始讲课。有人在午睡,讲话自然不可高声,他压低嗓子,变声后本就低沉的音色更沉着三分。
渐渐的,两人的肩头挨在一处,和发烧输液那天的情形相同,不过庄凡心今天没有睡着。等两份作业卷处理完毕,庄凡心一算,顾拙言已经累计为他讲了不少题,共涉及三门学科。
“你学习真好啊。”他由衷地感叹。
声音太小,顾拙言听不清,以为还有什么疑问:“哪儿没听懂?”
刚问完,庄凡心凑来搭住他的肩,抬首在他耳边重复那一句。学习真好啊,见长辈时听到耳朵起茧的一句话,此刻伴着庄凡心拂来的气息……不禁变得动人。
顾拙言耳畔麻酥酥的,差点顺手一勾把庄凡心揽怀里,他克制着,回道:“学习不难,脑子不笨肯用功就行,不像画画需要天分。”
这像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话,但他出自真心。每个人看重的东西都不同,有的爱漂亮脸蛋儿,有的喜欢好性格,他当然也欣赏那些,但最能让他青眼的是纯粹的优秀。
三者综合起来,庄凡心貌似都具备。
顾拙言想,怪不得招他喜欢。
休息时间在讲题时消磨过去,庄凡心装好作业,说:“顾老师,美术课走着!”
顾拙言合着一分钟也没歇,午后撑着精神继续当模特,好在下午时间不长,将将两小时就结束了。
他起身浏览每个人的作品,谁要是画得不行,他需要保护一下自己的肖像权。转悠一圈,他发觉谁跟谁画得都非常不一样,只有一幅面部比较清晰,有的只侧重他的一双眼睛,还有的甚至只画了他半张脸。
最后绕到庄凡心的画架旁,顾拙言问:“你们是抽象派?”
庄凡心嘻嘻哈哈的:“只是半成品,人像为基础进行创作。”他将画取下塞进画筒,“下周上课拍完整的作品给你看。”
顾拙言说:“难看的就别拍了。”
这间画室没有画画难看的,各人履历都很漂亮,但庄凡心没有吹嘘夸赞,想让顾拙言在低期望值下有个惊喜。他收拾得差不多了,然后将今天做模特的薪酬支付给顾拙言,一共一百元。
顾拙言没想到有朝一日靠静坐几个钟头赚一百块钱,而午饭花掉了两百,他张手接住钞票,掌心暴露出一张窄窄的小纸条。
“这是什么?”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联系方式。”
庄凡心立刻懂了,肯定是顾拙言绕一圈看画时被塞的,他挑一挑眉毛,嘴里轻喊着“哎呀呀”来起哄。
顾拙言没理会,去摆满雕塑的房间找到顾宝言,准备撤了。人们陆续离开画室,时间尚早,这里又位于市中心,于是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逛街。
那罐爆米花从脑海闪过,庄凡心也不想回家,问裴知:“咱去看电影吧?”
“今天不行,我要去一趟菜市场。”裴知和外婆一起生活,今天轮到他烧饭。顾宝言在旁边听着,主动说:“小庄哥哥,我有时间!”
眼下也只剩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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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兄妹,庄凡心根本不考虑那个兄,毕竟是连黄飞鸿大战鬼脚七都能睡着的奇人。但他稀罕那个妹,答应道:“走,我请你看电影。”
庄凡心和顾宝言一拍即合,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打滑,边走边商量看什么,走出去十几步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人。
他们回头一瞧,见顾拙言拎着琴盒跟在后面,说可怜吧,可那挺拔的身姿看着比谁都飒,说孤单吧,那一脸冷淡的表情明明透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惹。
庄凡心体贴道:“你先回家吧,我带小妹看完电影把她送回去。”
顾宝言更直接:“哥哥拜拜。”
顾拙言滚一滚喉结,咽下一丝旁人瞧不出的委屈,他这么高大的一个活人,居然就这么被撇下并驱逐了?
按照平时的脾气,他二话不说打车走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份喜欢足以令人大幅提高忍耐力。
顾拙言随便寻了个理由:“她跟着别人我不放心,一起吧。”
庄凡心原本怕顾拙言没兴趣,这样当然更好,两个人把顾宝言夹在中间,他背着画筒,顾拙言拎着琴盒,慢慢溜达到电影院里。
周末人很多,热映的片子几乎都在排队,庄凡心和顾宝言决定看一部迪士尼真人电影。进入放映厅,庄凡心坐在中间,电影开始前和顾宝言讨论原版动画,迅速跨越了年龄的代沟。
顾拙言感觉被孤立了,拿出手机搜索一下原版故事,好没劲啊。
放映开始,厅内仅有大荧幕散发出亮光,偶尔有一点小孩儿的咋呼声。庄凡心既喜欢看电影,又喜欢吃薯片,此刻整个人洋溢着幸福。而顾拙言生来就不喜欢看电影,无论什么题材,儿时顾士伯和薛曼姿带他去影院看,他往往跑出去待着。
十分钟后,顾拙言的目光移到前面人的头顶,感觉有点秃。
又过去十分钟,他一整天没休息过的身体涌起疲惫,电影再催化一番,于是闭上眼开始睡觉。
庄凡心的余光注意到顾拙言的状态,待人睡熟,他探手过去托住顾拙言的下巴,轻轻将顾拙言的头拢向自己,并提供一边肩膀。
顾拙言靠着庄凡心的肩头睡觉,呼吸均匀,比白雪公主被王子吻醒之前还安然。庄凡心却有点累,为补充体力,拿来顾拙言那份爆米花开吃。
一直一直,电影情节层层推进。
随着影片进入高/潮,厅内的小孩儿激动地尖叫起来。顾拙言被吵醒,闭着眼睛微微动弹一下,惺忪片刻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庄凡心小声问:“醒了?”
顾拙言仍靠着,额头蹭着对方的脖颈,耍无赖地说:“你怎么吃我的爆米花?”
庄凡心刚拿一颗,闻言蜷起手:“又没吃完……”
顾拙言伸手过去,小半桶的爆米花他不碰,探指在庄凡心的手心里一勾,将那一颗被捂热的抢走。吃进嘴里,他装蒜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抢了。”
他把人家的肩头枕得又酸又热,头发丝扎得人家皮肤痒痒,偏偏还为一桶爆米花纠缠,这时又扮良心发现,说:“我还你一个吧。”
庄凡心没明白,只感觉到顾拙言又伸手过来,往他手心塞了一小颗什么。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检查,是小纸团,展开是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什么意思?”
顾拙言表明态度:“不存,不要。”
庄凡心微怔:“为什么?”
顾拙言冲着那耳边,低声说:“已经看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