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哪有开挂香》 第1章 第一章 沈知微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扑到身前,泣涕如雨,“您还活着…太好了……” 这是一本她昨夜翻阅过的剧情狗血的古早网文。 而她,此刻成了书中的炮灰女配——史官沈青的独女,沈知微。 原著中,史官沈青在撰写《大梁王朝史》时,如实写下“弑兄篡位”,触怒当今皇帝萧靖,被关押天牢。 为羞辱这位以“直笔风骨”著称的前朝臣子,萧靖下旨,将其女沈知微纳入后宫,表面不计罪过,实则杀鸡儆猴。 下旨当日,原主不堪受辱,撞壁而死。 即便她重生后“宁死不屈”,被太监强行押解入宫,三月后,萧靖依旧会以父亲性命要挟,逼她亲手焚毁所有史录,最终原主再次绝望**而死,沈家满门抄斩。 一个横竖是死的炮灰结局。 府邸上下阴沉压抑,愁云惨淡的哭声此起彼伏。门外,宣旨太监不耐烦喊着:“让史官沈青之女沈知微接旨!” “小姐…怎么办……”丫鬟一脸愁情的看向她。 怎么办?沈知微闭上眼,飞速思考着对策。 “沈知微莫非想抗旨!”宣旨太监嗓音越发尖锐,一副嗤之以鼻的做派。 “更衣。”沈知微缓缓睁眼,眼底光芒一闪而过,“随我去殿前接旨。” 踏入正厅,府里人皆跪在两侧,宣旨太监首领高公公端着圣旨,脸上的轻蔑毫不掩饰。 当沈知微在丫鬟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入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看着她额角挂血,却依旧端庄的模样,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绝望。 高公公打量着她,面带讥讽,“沈姑娘,您又是何苦呢?陛下开恩,赐您才人之位,这可是莫大的福气啊!” 沈知微只是静静站着,没有半分下跪接旨的意思。 她抬起眼,平视着高公公,开口问道,“《大梁律》记载,凡纳嫔妃,需父母画押,载入宗册。而我父沈青,现押于天牢,请问公公,臣女该如何接旨?” 高公公脸色一变。 他身后几个小太监也面面相觑。他们宣过无数旨意,却从未有人用《大梁律》挑过毛病,皇权之下,律法不过装饰,谁又敢以此质疑陛下的决定? “沈知微!”高公公尖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律法,质疑圣旨!” “公公言重了。”沈知微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话语却寸步不让,“陛下乃天下之主,更应依律行事,若他日史官兼笔写下‘陛下强纳罪臣之女,违背律法’,损害了陛下圣明,那陛下又何以治天下?” “臣女并非抗旨,只是不忍陛下因一时之怒,蒙后世污名。” 所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沈知微。她怎么敢? 高公公气的脸色跌青,抬起手指着她,“你……你……” “更何况,”沈知微无视他的惊愤,继续说道:“公公在宫中多年,自是明白‘名不正言不顺’的重量。” 高公公死死盯着沈知微,这个传闻中怯懦无比的史官之女,竟巧舌如簧!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只能咬牙切齿的说着:“好!好你个沈知微!洒家这就回宫,如实禀明陛下!看沈家能猖狂到几时!” 说完,他将拂尘猛地一甩,带着一群太监气急败坏的走了。 沈府众人目瞪口呆。 沈知微只觉后背一阵冷汗。这只是第一关,而不久后,自己将被强行拖入宫内,自生自灭。 …… 御书房内,萧靖放下手中的毛笔,听着高公公添油加醋的汇报。 “哦?”萧靖抬眼,他年轻,眉宇间却沉积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她当真这么说?” 高公公颤颤巍巍,将头埋得更低,“回陛下,千真万确!那沈知微狂妄至极!蔑视皇威!简直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 沈青的女儿……那个在记忆里唯唯诺诺,说话低声下气的小女孩竟然有蔑视皇威的胆子? 萧靖预想了沈知微的种种反应,哀求、哭诉、或是像她父亲一样梗着鼻子骂他昏君,然后被下旨处死。 唯独没料到,她会用《大梁律》来反击。这让萧靖感到意外,甚至有了一丝被冒犯的兴奋。 “传她入宫。”萧靖开口,“朕想亲自见她。” …… 高公公再次带着口谕白着眼来到沈府,“请”沈知微入宫。 踏入宫殿,望着四周的金碧辉煌,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档案馆工作的日子,只可惜,那是她在那工作的最后一天。 御书房内,只有她和萧靖两人。 沈知微垂着眼,规规矩矩的跪下,而萧靖在御案后,用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她。 “沈知微。”良久,萧靖终于开口,“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靖心中微微一动。这双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恨意,仿佛发生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告诉朕。你用《大梁律》搪塞朕,是真想依法行事,还是只是不想入宫的手段?” 沈知微笑笑。承认前者,是迂腐可笑;可承认后者,是欺君之罪。她没有陷入逻辑怪圈,反而说道:“回陛下,臣女只求一个‘名正言顺’。” “哦?如何算名正言顺?” “陛下纳妃为的是江山社稷,可若‘强纳’,则有损圣名,皇家颜面有亏。此非陛下纳妃之本意。” 萧靖盯着她,冷笑一声,“果然巧舌如簧,你无非就是怕死。” “是。”沈知微坦然承认,这反而让萧靖一怔,“蝼蚁尚且贪生,臣女自然怕死。但比起死,臣女更怕活的不明不白,死得毫无价值。” “价值?你一介罪臣之女,入宫为妃,除了取悦朕,你还能有什么价值?” 沈知微再次抬头,目光直视萧靖。 “陛下,”她缓缓开口,“臣女的价值,不在于取悦任何人。” “臣女的价值,在于臣女姓沈。” “在于臣女自幼耳濡目染,通读史书,承得父亲教诲。” “陛下让父亲入狱,不过是他实事求是,而陛下纳臣女入宫,不过是想证明史笔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但陛下是否想过,若臣女入宫,看到的,听到的,记下的便不再是经过粉饰的太平,而是这宫闱之内,最真实的样子。他人若日后观之,看到的,会是一个怎样的陛下?怎样的王朝?” 萧靖猛地起身! 沈知微的心在胸腔内狂舞不止,她赌上了所有。赌这个皇帝,并非一个暴君。 不知过了多久,萧靖缓缓坐下。 “沈知微,”他开口,“朕可以放了沈青,但朕就想看看,你这支笔,在这宫中,能硬到几时?” “从今以后,你就禁足在‘揽月阁’,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踏出半步。” 沈知微深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臣女,谢陛下恩典。” …… 沈知微踏出御书房的门槛,两名老太监在前带路,将沈知微“押送”到一座宫苑前。 宫门略显斑驳,房檐上挂着一块匾额,印着“揽月阁”三字。 “沈才人,这就是您的住处了。”领头的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随即“哐当”一声推开。 屋内倒也宽敞,但杂草丛生,灰败不堪。正殿窗棂多有破损,而店内陈设简单,一张榻,一张桌,两把椅子。 “宫内用度紧张,沈才人且将就吧。奴才们就不打扰您了。”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说完,带着另一个转身就走。 软禁我?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意料之中的一切,苦笑着。萧靖又怎会仅仅因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就此放过父亲。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新奇又危险的玩意儿关起来,等待一个细微的差错再将沈府满门抄灭罢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书,没有纸,没有笔。 萧靖可真贱啊!还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 忽然,她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真是晦气,被分来给这位送饭。” “少说两句吧,听说这位可是连陛下都敢顶撞的人,是个不要命的主!” “走了走了,送完饭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角门处传来开锁的声响。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慌忙走近,将食盒放在殿前台阶上后,低着头,像躲瘟疫一样,看也不看沈知微,扭头就走。 “等等。”沈知微连忙叫住他。 那小太监脚步一顿,回过头,“才人有何事?” 沈知微越过食盒,目光落在小太监半旧不新的宦服上,“这位小公公,怎么称呼?” 小太监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会儿,“回才人,奴才叫小禄子。” “小禄子。”沈知微重复了一遍,“今天的饭菜,有劳您了。” 小禄子飞快抬眼撇了她一眼,又心虚的低下头。毕竟送来的,不是新鲜饭菜,而太监们都对这地方避之不及,可沈知微不仅用“您”称呼自己,还对他态度恭敬。这些话让他有些无措。 沈知微没有再多说,拎上食盒,回了殿内。 小禄子呆了片刻,才像梦游一样匆匆离开,重新锁上了门。 殿内,沈知微打开食盒,饭菜简单,一荤一素,米饭有些硬,闻起来有些发酸,但尚能入口。她慢慢吃着,心思却在别处。 小禄子,一个最底层的送饭太监。年轻,胆小,怕事,却三言两语就能镇住他。若他成了一个可靠的人脉,或许能获得更多的外界信息来源。 傍晚,小禄子来送晚膳并取走中午的食盒时,发现食盒旁边放着一个用草茎编成的栩栩如生的蝈蝈。 他自幼入宫,年纪轻轻便接触到深宫中的勾心斗角,早已忘了这些孩童的玩意儿。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于是飞快地将蝈蝈揣进怀里,拎着空食盒匆匆走了。 第二天,沈知微在石阶边拿到食盒,打开时,发现里面的菜品新鲜了不少,荤菜也比昨天多了些。 沈知微笑笑,用完膳后,她将食盒放回原处,找了块石头,在一旁划下了三个字。 “谢谢您。” 当小禄子下午来取食盒时,看到了那三个有些模糊的字,他盯了很久,然后默默将字迹抹去。 但从那之后,沈知微的饭里,偶尔会多出几块色泽光亮的酱肉,或是几颗鲜果子。 看着伙食的改变,沈知微心里有了计划。 第2章 第二章 当这天正午,小禄子送午膳来时,沈知微没有让他立即离开。 “小禄子。”她轻声唤道。 “才人有何吩咐?”小禄子低着头,将食盒稳稳放到石阶上,躬着腰听候她接下来的差遣。 沈知微从头上取下那支还算值钱的素银簪子,上面嵌着一颗还算透亮的珍珠。只见她将簪子递过去,“不知可否劳烦公公您,下次来时,替我带一些最便宜的纸笔和一些墨来。不必多,够用即可。”她补充道,“若有余钱,可否再捎几根蜡烛?” 小禄子看着递到眼前的簪子,吓得猛的后退,连连摆手,“才人这可使不得!奴才…奴才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拿着。”沈知微温和的说着,“这是托您办事,不是赏赐。我在此处,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此物…” 小禄子看了一样簪子,又对上了沈知微真诚的目光,脸上挣扎着。最终,他还是飞快的接过簪子,低声道:“奴才试试,才人放心,奴才定挑最实惠的。” 说完,他一刻不敢停留,小跑着离开了揽月阁。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漫长,当日傍晚,小禄子提着食盒进来时,神色比往常更紧张些。他迅速将食盒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正正方方的小布包,飞快的塞进沈知微手里。 “才人,您要的东西。”他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瞥着宫门方向。 沈知微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粗糙的草纸,两只毛笔,和一块墨锭,还有小半包烛头。 紧接着,小禄子从怀里摸出那只素银簪子,小心翼翼递还给她。 “才人,这个您收好。”他声音恳切,“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用奴才的月例编够了。这簪子是您从家里带来的吧?还是您自己收好,也算个念想。” 沈知微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稚气的小太监,心里暖了几分。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比金银更可贵。 “小禄子,”沈知微收回簪子,“这份情,我记下了。” 小禄子慌乱摆摆手,“才人言重了,奴才只是办了点份内的事情。”他不敢再多说,指了指餐盒,随即行了个礼便匆匆退出门去。 沈知微走到唯一那张桌子前,将包袱轻轻放下。铺开草纸,研开那色泽不算纯正的墨,拿起毛笔蘸饱墨汁,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大梁四年,秋。帝纳史宫女沈氏与揽月阁,形同软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记完这些,沈知微放下笔,想起自己还未仔细查看过这个揽月阁,她起身在各个房间游走着,忽然,她注意到,阁楼角落竟有一处落锁的房间。 这揽月阁和冷宫并无区别,要砸扇门,应该也无人在意。 于是,沈知微从正殿里捎出个木椅,挥舞着朝门上狠狠砸去。或许原著的史官之女是唯唯诺诺的乖乖女,可她沈知微,那可是出了名的犟种。 她抄着木椅,砸的一下比一下狠,这门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的裂开了,沈知微抬脚就踹破烂门,走进房间。 里面似乎是一个书阁,无数书籍表皮泛黄,像是尘封多年。 她回屋带上点燃的蜡烛,走进书阁,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这本是前帝的《起居注》,沈知微读到“帝纳新妃,贵妃王氏常伴驾左右…”后面几页便是“王贵妃父擢升吏部侍郎…”。 没意思。 沈知微放回去,又拿起另一本《内务府采买纪要》,里面提到“大梁二年,丝绸用量激增,同年江南织造上书请求加派税银…” 看来这皇帝也不怎么样。宫廷奢靡就算了,民间疾苦他不仅视而不见,还要接着征税。沈知微唏嘘的“啧”一声,想到自己身为才人,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蛮可怜。 自己该省的不省,原来是省到别人身上去了。 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也就成炮灰的结局了。 看来要想活下去,还得知道点外面的消息。 沈知微开始有意无意的问小禄子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宫里什么花开得最好?”“下一顿会吃什么?” 起初,小禄子没有任何回应。沈知微也不急,次次温声回小禄子一句“有劳了。” 这日,她将食盒放在石阶上时,在一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小禄子来取食盒时,盯着那个笑脸看了许久。第二天送午膳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道:“才人,您听说没?昨儿个贵妃娘娘养的波斯猫跑丢了,整个长春宫的人找了一夜,最后还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在厨房角落里找到的。” 沈知微眼睛一亮,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真的?那猫儿可还安好?” 见她这般反应,小禄子也放松了些,话也多了:“安好着呢!就是偷吃了半条鱼,撑得走不动道。贵妃娘娘赏了那小太监二两银子,可把旁人羡慕坏了。” “这可真是只有福气的猫儿。”沈知微掩唇轻笑,眼神温暖,“还有其他趣事吗?多和我说说,日日夜夜独自待在这揽月阁里,甚是无聊。” 小禄子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才人爱听就好。奴才……奴才还知道好些这样的事。” 从那天起,小禄子来送饭时总会多待片刻。有时是说淑妃娘娘昨日在御花园一箭射下了两只大雁,有时是说李婕妤又因为账目不清被贵妃训斥了,还有时是说哪个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看对了眼。 沈知微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叹,时而惋惜,偶尔还会点评两句。她从不追问消息来源,也不打听敏感的事,就像是真的在听八卦。 渐渐地,小禄子来揽月阁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在这深宫里,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愿意认真听他说话、还会因他带来的消息而开怀的主子。虽然沈知微只是个被软禁的才人,但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重视的人。 这日傍晚,小禄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才人,您可知晓一桩奇事?昨儿夜里,守夜的侍卫说看见冷宫那边有白影飘过,吓得两个大男人抱作一团。” 沈知微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竟有这等事?莫不是眼花了?” “千真万确!”小禄子压低声音,“听说那白影还会唱歌,唱的是前朝的小调。几个老嬷嬷说,怕是前朝哪位娘娘的魂魄未散呢……” 他说得绘声绘色,沈知微听得也专注,烛光下,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投在窗纸上,竟真有几分知己密谈的温馨。 等小禄子意犹未尽地离开后,沈知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 【九月十三,贵妃爱猫失而复得,重赏寻猫者。】 【九月十五,淑妃箭术精进,猎双雁于御园。】 【九月十七,冷宫夜现白影,疑与前朝旧事相关】 她轻轻吹干墨迹,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小禄子接连几天的八卦,沈知微从中提炼出了各宫的位置。 淑妃既然喜箭术,沈知微便打算从她入手,她照着书中记载,用竹片、丝线和木棍做了把简易的弓。趁着一个无风的清晨,她站在院中,搭上一支削尖的竹箭,看似随意地朝墙外一射。 竹箭不偏不倚落进了昭阳宫的后院。 "小禄子,"眼见小禄子来了,她故作慌张地唤着,"我方才练箭,不小心把箭射到隔壁宫里去了。你能不能悄悄帮我找回来?" 小禄子吓得脸色发白,“那可是淑妃的宫!沈才人你想害死小的啊!” “我真的是无意的,看在我们这么久的情谊上,你就帮帮我吧!” 小禄子无奈,只好应下。 谁知他刚溜进昭阳宫找到箭时,就被淑妃逮个正着。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淑妃提着弓,眉梢微挑。 小禄子扑通跪地,抖着嗓子交代了实情。 “小,小的是来找沈才人的一支箭……”说着,小禄子递上手里的箭。 “沈才人?”淑妃接过那支做工粗糙却颇具巧思的竹箭,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她还会这个?” 当日下午,昭阳宫的主人便出现在了揽月阁门外。 “本宫竟不知,这冷清地方还藏着位会射箭的妹妹。”淑妃不等通传便推门而入,手中把玩着那支竹箭,“箭做得不错,就是力道差了些。” 沈知微从容行礼:“让娘娘见笑了。不过是闲着无事,随便做着玩的。” “随便做做就能做成这样?”淑妃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看来沈才人不仅通史书,还懂工匠之术。” 两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淑妃注意到墙角堆着的几捆竹片,还有几个半成品的箭矢。 “娘娘若是不嫌弃,可否指点一二?”沈知微适时递上一把自己新做的弓。 淑妃接过试了试,眼中闪过惊喜:“不错,比内务府送来的那些花架子强多了。” 她说着取下自己随身带的箭囊,抽出一支递给沈知微:“试试这个。” 沈知微接过箭,指尖拂过精致的箭羽,忽然轻声道:“听闻娘娘不久前在御花园,一箭双雁。” 淑妃执弓的手微微一顿。 “娘娘好箭法。”沈知微抬眼,目光清亮,“只是不知,娘娘可曾想过,这身本事不该只用来射雁?” 淑妃凝视着她,许久,忽然笑了:“沈知微,你果然很有意思。” 夕阳西下时,淑妃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 “明日我带把好弓来。” 待淑妃离去,沈知微在纸上添了一笔: 【九月二八,昭阳宫主到访,相谈甚欢。】 第3章 第三章 淑妃果然守信,次日便带着一把上好的柘木弓来访。两人在院中比试箭术,沈知微虽力道不足,准头却极佳,引得淑妃连连称赞。 “妹妹这般天赋,埋没在此实在可惜。”淑妃轻抚弓弦。 沈知微放下弓箭,目光澄澈:“娘娘可曾想过,为何历代名将多是男子?并非女子不如男,而是女子鲜少有机会展现才能。” 她指向墙角堆放的那些书卷:“我在故纸堆中看到,前朝曾有女将军率兵退敌,功勋卓著,史书上却只寥寥数笔带过。” 淑妃眸光微动。 沈知微继续道:“娘娘善射,若能组建一支女子骑射队,不仅可强身健体,危急时或许还能护卫宫闱。这岂不是比终日困在争风吃醋中有意义得多?” “女子骑射队?”淑妃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异彩,“这主意倒是新鲜。” 不出半月,淑妃果然请示了皇帝,在宫中组建起一支女子骑射队。消息传开,后宫哗然。 贵妃在长春宫摔碎了茶盏:“荒唐!女子学什么骑射,成何体统!” 皇后却难得地表示了支持:“强身健体,未尝不可。” 最让人意外的是,一向沉默的李婕妤竟主动要求加入。她在骑射上颇有天赋,不出几日便脱颖而出。 这日清晨,演武场上传来阵阵喝彩。原是李婕妤一箭射中百步外的铜钱方孔,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好!”淑妃抚掌大笑,“没想到李妹妹有这等本事!” 李婕妤难得露出笑意:“妾身幼时随父亲在江南经商,常与镖师们习武,略通些箭术。” 消息传到长春宫,贵妃气得又摔了一套茶具:“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也值得这般张扬!” 训练结束,淑妃便拉着李婕妤往揽月阁去。守门太监见是淑妃,不敢阻拦,只得开门放行。 “沈妹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淑妃笑着迈进院门。 沈知微正在整理书稿,闻声抬头,见是淑妃和李婕妤,连忙起身相迎。 李婕妤上前一步,郑重行礼:“多谢沈姐姐。若不是姐姐,我至今还困在那些琐事里,终日自怨自艾。” 沈知微扶起她,温声道:“我不过是出了个建议罢了,还得是妹妹自己争气。” 三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淑妃兴致勃勃地说起今日李婕妤百步穿杨的精彩表现。夕阳余晖洒在三人身上,竟是难得的温馨。 自此,淑妃和李婕妤便常来揽月阁小聚。有时是切磋箭术,有时是品茶闲谈。沈知微虽不能随意出门,但这冷清的宫苑却渐渐热闹起来。 这日,淑妃带来一壶桂花酿,三人对月小酌。 “说来也怪,”李婕妤微醺,托腮笑道,“在这深宫里,反倒是这最偏僻的揽月阁,最让人舒心。” 淑妃会意一笑:“因为这里没有算计,不必提防。” 沈知微为二人斟酒,轻声道:“或许正是因为这里是冷宫,与诸位姐姐没有利益之争,才能这般交心。” 淑妃握住她的手:“什么冷宫不冷宫,在我心里,你比那些整日争宠的强多了。” 从此,揽月阁内时常传出欢声笑语。淑妃教习箭术,李婕妤讲解账目,沈知微则与她们分享史书典故。三人各有所长,互相学习,冷宫的日子竟过得有滋有味。 有时小禄子送来点心,见三位主子相谈甚欢,也会忍不住露出笑容。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总算有了些人情味儿。 那夜,沈知微提笔写道: 【十月十二,淑妃、李婕妤常至揽月阁,三人志趣相投,引为知己。】 …… 消息传来时,沈知微正在整理书稿。小禄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才人,不好了!淑妃娘娘被禁足了!” 原来贵妃买通几个朝臣,联名上书弹劾淑妃“私练女兵,图谋不轨”。皇帝震怒,当即下令解散女子骑射队,将淑妃禁足昭阳宫。 次日,李婕妤红着眼眶来到揽月阁,一进门便泣不成声:“姐姐,我们...我们的骑射队...” 沈知微扶她坐下,柔声问:“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贵妃诬陷淑妃姐姐谋反,皇上听信谗言...”李婕妤哽咽道,“不仅解散了骑射队,还扣了我三个月月钱,说我们...说我们坏了宫规...” 这个萧靖,也是个不分好歹的家伙。 沈知微眸光渐冷。她早料到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动作这般快。 “淑妃姐姐现在如何?”她问。 “昭阳宫被侍卫看守。”李婕妤抹着泪,“我去求见,都被拦在了外面。” 沈知微沉思片刻,忽然起身走向书案:“小禄子,取纸笔来。” 她挥毫疾书,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写就一篇《女德新解》。文中引经据典,论证女子习武非但不违妇德,反而是“保家卫国”的义举。 “把这个交给淑妃。”她将信笺交给小禄子,“就说是我送去的《女德新解》,请她指教。” 小禄子迟疑道:“可昭阳宫现在...” “正大光明地送过去。”沈知微神色从容,“这是讨论女德的文章,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果然,守卫检查后见确实是谈论女德的文章,便放行了。 淑妃收到信后,当即回了一封。两人就这样以“研讨女德”为名,开始了书信往来。 这日,沈知微在信中写道:“姐姐可还记得前朝平阳公主?她组建娘子军助父王打天下,功成后急流勇退,反而得了善终。锋芒太露,终招人忌。不如以退为进。” 三日后,淑妃上书请罪,自称“一时糊涂”,愿闭门思过。皇帝见状,反而消了几分怒气。 与此同时,沈知微让李婕妤将骑射队的训练方法整理成《强身健体操》,声称这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练兵。 贵妃还想发作,却被皇后拦下:"女子强身健体,有何不可?" 那夜,沈知微在纸上添了一笔: 【十月二五,贵妃构陷,骑射队散。然火种已播,静待春风。】 …… 果然不出沈知微所料,不过十余日,皇帝便解了淑妃的禁足。想来也是,边关战事未平,他终究需要倚仗淑妃家族的兵权。 解禁当日,淑妃便拉着李婕妤直奔揽月阁。一进门,她便紧紧握住沈知微的手:“好妹妹,这次多亏了你!” 李婕妤也笑道:“姐姐不知,皇上解除了淑妃姐姐的禁足不说,还恢复我们月奉了。” 淑妃打量着这简陋的宫苑,正色道:“妹妹这般才智,困在此处实在可惜。我与李妹妹定会想办法,求皇上解了你的禁足。” 沈知微浅笑摇头:“姐姐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如今在揽月阁,反倒清净自在。” 她这话半真半假。这些日子,她早已通过淑妃和李婕妤,靠着小禄子在外布下了不少眼线。如今各宫动向,皆在她掌握之中。 淑妃却会错了意,叹道:“妹妹总是这般替人着想。” 待二人离去,沈知微走到书案前。纸上赫然列着各宫妃嫔的喜好与把柄: 贵妃:贪财,与江南盐商有染 德妃:善妒,曾陷害孕妃 贤妃:伪善,克扣宫人月钱 这些都是淑妃和李婕妤平日闲谈时透露的,如今都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她蘸墨在“贵妃”二字上画了个圈。 既然贵妃先出手害淑妃,那就别怪她反击了。 “小禄子。”她轻声唤道,“去告诉淑妃娘娘,就说我近日读史,偶然看到前朝一桩盐铁案,觉得甚是有趣,想请她一同品鉴。” “是。”小禄子领命而去。 沈知微望着小禄子离去的背影,暗暗笑道。前朝盐铁案牵扯极广,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借此敛财的秘辛。她相信以淑妃的聪慧,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三日后,淑妃带着几卷史书来访,神色间带着几分凝重。 “妹妹说的盐铁案,我仔细研读过了。”淑妃屏退左右,低声道。 沈知微为她斟茶,不动声色地问:“姐姐可看出什么?” “盐铁之利,向来是朝堂重中之重。”淑妃目光锐利,“我父亲在兵部,也曾听闻些风声...” 两人在书房密谈至深夜。待淑妃离去时,眼中已有了决断。 又过数日,朝中忽然掀起一场整顿盐务的风波。几位与贵妃娘家往来密切的官员接连被查,其中正包括那位曾弹劾淑妃的御史。 贵妃在长春宫急得团团转,却苦于找不到缘由。她怎会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来自冷宫中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沈才人。 这日李婕妤来时,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姐姐可听说了?贵妃这几日称病不出,连晨省都免了。” 沈知微但笑不语,只在纸上记下一笔: 【十一月初三,盐案起,长春宫闭门谢客。】 这只是开始。要想真正在这深宫立足,还需更多谋划。 “小禄子,”她唤来小太监,“去打听一下,近日各宫可有什么宴席?” 小禄子很快带回消息:三日后是贤妃生辰,各宫妃嫔都要前往贺寿。 贤妃向来以温良俭朴自居,最厌恶奢靡之风。而贵妃此次寿礼,据说是一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 “姐姐,”她对前来探望的淑妃轻声道,“我有一计...” 三日后,贤妃生辰宴上。当贵妃献上那尊通体剔透的玉观音时,贤妃果然面色不虞。 就在这时,淑妃适时开口:“听闻江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妹妹这尊玉观音,怕是能抵上千户百姓一年的口粮了。” 贵妃脸色顿时煞白。 当晚,皇帝便下旨,命贵妃将玉观音变卖,所得银两悉数赈灾。贵妃颜面尽失,在宫中沦为笑谈。 消息传到揽月阁时,沈知微正与李婕妤对弈。 “姐姐好计谋。”李婕妤落下一子,笑道,“如今贵妃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知微执棋不语,只在心中默记: 【十一月初七,贵妃献宝遭斥,捐玉赈灾。】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沈知微望着漫天飞雪,知道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