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域新生》 第1章 1 坠桥 “你是说你想要看清梦中人的面孔?” 身穿米色居家服的心理医生放松的靠坐在宽大扶手椅里,亲和的微笑彰显着自己的专业素养。 “通常来说,大多数梦都是无序的,醒来就会模糊不清,而清晰的梦中人并不一定指向一个具体的人,也可能是某种隐喻或者暗示,代表着无形的压力和焦虑,最近有什么事让你感到不适吗?” 隔着一张小型圆角桌的对面端坐的青年长相俊美阳光,端正的五官透露出一股扑面而来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却又不会给人锐利的感觉,景扬笑了下,不紧不慢开口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周医生。” 周医生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工作还算顺利,经济状况也不错,家里父母身体健康,朋友和睦,唯一可以称得上有些困扰的事......我的狗经常掉毛算吗?” 周医生不易察觉地轻皱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那么景先生,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和你的现实生活不相关联,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我认为你可以不必深究,” “人的大脑是神奇的存在,往往我们不能完全控制它去做什么,去回忆联想什么,或许这只是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你不去在意,它自然会消失了。” 关联。 景扬轻点一下头,少顷又道“那么我找到梦和现实的关联,是不是就可以理解它的隐喻了?” 周医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他对面前这个富有奇怪想法的青年感到些许困惑,毕竟谁会因为只是做一个梦而大张旗鼓来看心理医生,还是一小时收费1200块的心理医生? 不过这个困惑无足轻重,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帮助患者解决问题。 周医生右手的食指微抬,大拇指轻点在中指上。 “是这样,如果你能找到更多的话,景先生,但正如我刚才讲的那样,多数梦境都深究无果,太执着或许会影响你的健康。” 周医生话音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后还是开口:“从心理动力学的角度来说,如果梦中人的身份与现实产生关联,” “比如与某段压抑的情绪、创伤或未解决的冲突相关。” “模糊的面孔可能是潜意识的“缓冲机制”,用于保护强烈感情的冲击,避免你直接面对可能引发焦虑的内容,但是目前来看这不太符合你的情况。” 景扬安静注视着医生,目光在他的手指动作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他摁亮手机屏幕,已经临近上午10:40,差不多到了离开的时间。 他站起身来利落的整理好因坐姿而褶皱的衣服,“好我了解了,后续有其他情况我会联系你,周医生,今天还有事,多谢你了。” 周医生紧跟景扬的动作起身,礼貌文雅地握手道别,跟在景扬身后送景扬走出这栋私人心理咨询室,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景扬的背影,像是在思索什么,末了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了再见。 景扬最后一挥手,钻进车门,黑色的大G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由这段不算繁华的郊区驶向上午热闹的市区。 上午和人约好去接自己那只洗好的金毛犬,而这里距离市区并不太近,景扬调出导航,选择走一条车流量较少,路程最近的路。 “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500米,500米后驶上巨力大桥....” 这座巨力大桥已经在此屹立了近三十年,岁月的流逝只给桥带上了些许风霜,景扬开车驶上桥,双向四车道的桥面平整,在将近正午的太阳照耀下显得端庄肃立。 景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的真皮包边,脑子里依然在回想心理医生的话“缓冲机制...关联...” 到底在隐喻什么,有什么可暗示的,给点明示好吗,景扬长长叹了口气。 “景先生,我并不建议你进行心理干预回想这个梦,在梦里陷入太深对你的健康没有好处,还有可能诱发新的心理问题......” 周医生的话回想在耳边,景扬又开始叹气,心里莫名升起的怪异感怎么也没办法忽视掉,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景扬想,连脑子都有点懵,是精神真的开始出问题了吗?可是为什么呢? 车身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景扬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怪异感终于凝成实质——车轮下正发出一道道刺耳的类似金属互相挤压碰撞的声音,而大G良好的隔音效果以及车载音乐让景扬疏于这些怪响。 紧接着整个桥面都开始传来阵阵类似兽类磨牙的金属撕裂声。 景扬当即看向后视镜,确认后方桥上空无一车后立即踩下刹车,巨响仍在继续,车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后视镜里的世界陡然倾斜—— 前方不到两米处的桥面如同被巨斧劈下般轰然塌下,车堪堪停在断口之前塌陷下去,正对着断口另一侧露出的一截截钢筋。 什么情况?景扬低低骂了一句,压下心中的惊慌,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一瞬间他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 他立刻重新发动车,倒车调头的同时拿出手机播出报警号码,桥的怪响还在继续,停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又一道断裂声响起。 霎那间景扬感觉到整个人一轻,安全感的束缚感消失不见,他眼睁睁看着车载香水瓶腾空而起,在挡风玻璃上撞出蛛网状裂纹。 脚下的桥面也断了。 失重感兜头袭来。 黑色大G毫不留情地狠砸在桥底下碎石与钢筋堆积的石料上,随后整辆车朝底下的湖翻去——安全气囊猛的弹出,烧焦的空气瞬间填满鼻腔。 景扬几乎是立刻就尝到了齿缝间溢出的血腥味,胸腔犹如铁锤敲击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仍握着手机试图拨出一个电话,安全扣却在此刻自动锁死,将他死死钉在正在漏电的驾驶座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混乱中景扬只来得及看清侧窗外那些废石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是被虫蛀的?还是其他原因?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疼得像是要裂开,还没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就要死了吗,他想,最后一刻竟然来的这样猝不及防,容不得人丝毫喘息。 江水倒灌进车里吞没鼻腔,景扬最终昏了过去。 桥下传来轰然爆炸声。 景扬再次睁开眼睛。 混乱已经消失了,他还是在车上,汽车飞驰而过。 他惊魂未定地粗喘两声,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车。前方是市区里繁荣的街道,红灯亮起,斑马线上有行人在陆陆续续过道,景扬踩下刹车,但汽车完全不受控制,犹如鬼魅操纵一般向右打摆。 怎么回事?景扬心里低骂一声。 惊恐之余,他眼睁睁看着这辆鬼魅般的车毫不留情地冲向路边一个过路的人。 路人手里拎满了东西,似乎完全没想到这车的走向,根本躲闪不及,景扬惊惧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身形,嘭——汽车以万钧之势狠狠撞上他,猛的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景扬勉强扶住方向盘踩死刹车,再次试图让车停下来,但一切犹如徒劳,钢铁猛兽毫无顾忌地拖行那路人十几米,终于撞停在绿化带里。 什么情况?! 景扬颤抖着推开车门,眼前血路蜿蜒,由远处十几米延伸到被血浸透的人身上,剧烈的冲击裹挟着心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跪下去的冲动,耳边嗡鸣作响,过多的惊骇事情发生让他忍不住开始干呕。 或许是过了几秒钟,也可能是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克制住自己,迈步冲向那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一边翻找手机一边查看年轻人的情况试图进行一些急救,年轻人的面孔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景扬面前。 是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五官的脸。 景扬瞬间愣住了,他跌坐在青年旁边,宕机了好一会,才颤抖着伸手摸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如预料般的那样,手上并没有传来实实在在的心脏蓬勃跳动的感觉,景扬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无法参与事件的旁观者,这里,是他的梦境。 是他反复梦到的车祸场景。 只是这次自己不再是街对面恰好目睹一切的过路人,而是肇事者。 意识到这是梦的那一刻,所有的不适全部消失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紧握了一下,给了自己几秒缓冲时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最终他扶起青年,没有五官的青年身体温热,空白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四肢以奇怪的姿势折叠着,体温正迅速流失,如果是在现实,这种伤已经必死无疑了。 景扬轻轻放下青年,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街上依旧热闹,车来车往,仿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地方的事故,街道两边店面的招牌全都诡异地空白着。 周围的街道开始由远及近逐渐消失,紧接着是车辆和行人,最后蔓延到他的脚下。 景扬又看向青年,血泊中的人略显消瘦,皮肤白皙,手腕处有一块碎掉的运动手表,前额头发稍长,看体态很年轻,左不过才二十出头。 景扬半跪在青年旁边,重重喘了口气。 “我会找到你。”他轻声道。 第2章 2 请你吃饭 青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终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周围的一切重新陷入黑暗。 景扬伸开右腿,借着刚刚半跪的姿势直接盘腿坐了下来,一切都不见了。 他没有在现实中醒来,也没有失去意识,黑暗并没有笼罩他太久,天空逐渐由漆黑变成晴朗的蓝色,周围场景再次变化。 “叮叮!”一道清亮通透的女音带着欢快的语气在景扬脑中炸响。 “欢迎玩家首次接触新的世界------幻域,我是幻域的官方系统阿幻,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幻域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来了,他心道,让他莫名其妙呆在这里的东西来了。 “在幻域,玩家努力探索,达到要求即可获得丰厚奖励哦。” “玩家景扬,幻域聆听到了你的执念,因此幻域之门为你而开,你即将被赋予新身份进入幻界的副本中,请努力搜寻线索,达到高探索度以获得相应奖励。” “注意:玩家在副本中生命安全不受保障,若在副本中不幸死亡,将被判定探索失败,玩家本身数据也将被清除,请玩家务必谨慎行动。” 炸响的声音音量略高,让他不太适应,经过一系列的惊吓和诡异事件,景扬听到这样的播报心中竟然开始平静下来。 他最后回忆了一次车祸场景那人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庞,认命地睁开了眼,空中正出现着几行悬浮的“规则宣读”,正是脑子里炸响那几句话。 景扬定定又看了一遍,逐渐放松下来。 “幻域?我必须参加吗?不参加直接退出会怎么样?”景扬想了想,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叮叮!玩家景扬,退出是被允许的,现实中你已因爆炸死亡,退出后直接死哦~”欢快跳脱的声音道。 略高的音量和过多的信息冲击着景扬的大脑,景扬叹了口气,状似惋惜道:“不退出你最少送我点保命的东西吧?有没有新手礼包什么的?我是新玩家,我的福利呢?”他伸出一条腿舒展开,大有想耍赖的意思。 “通关即可获得相应奖励,每个新玩家刚来都是一样的哦~”阿幻欢快回答。 “还有其他人?每个人在死亡以后就会来到这里?那你岂不是地府和人间的中转站?”景扬道。 或许是景扬全是问题,毫无服从的态度,阿幻没有了声音。 “滋滋”,片刻后,令人不适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玩家景扬,心存执念,幻域之门则…滋…应你而开,你来到这里,是幻域与你的相互选择。” 阿幻欢快的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女音。“请进入..滋…领域副本中,完成…滋…探索。”女音催促道。 这一转变过于明显,仿佛系统精神分裂一般,景扬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并不能听出是阿幻转性还是换了一个别的系统来,他咧嘴轻笑了下,觉得很有意思。 心存执念么? 景扬自然地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自己因为困扰去看心理医生,以及周医生最后送他离开时无甚表情的面孔。 那个梦中人的确是他的一个执念。 “好吧,好吧。”景扬叹了口气:“我进入游戏。” “玩家身份确认,即将开始加载副本。” 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景扬闭眼以减轻头晕的同时心里又默念系统。 “系统,把你播报的声音调低,你太吵了。” 系统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如果它会思考的话,片刻后,“叮叮!”是初始的音量。 景扬:…… “本系统叫阿幻哦。”变回了阿幻欢快跳脱的语气。 “叮叮!叮叮!恭喜玩家景扬抽中副本:临湖村,该副本最高的探索度为84%,玩家死亡率为80%,玩家景扬获得新身份:张山的小孙子张任。存活目标:两天。” 音量终于降低了。 80%的死亡率? 饶是景扬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咂舌,一上来就是这么致死的副本,你们幻域看来也不咋缺人啊? 景扬叹了口气:“你还不如不告诉我死亡率,我现在很害怕怎么办?” 阿幻不再应声。 不属于景扬的回忆突然涌入脑海里。张任生活的村子临近一条由西南方向流下的江水汇聚的湖泊,因着西南方夏季暴雨多发,湖泊的水量并不稳定,时常冲进周边田里。 几十年前,张任的爷爷张山供奉出一只猫仙,求愿村子风调雨顺,湖泊水位平稳,猫仙应愿灵验,十几年里临湖村风平浪静,田里每年收成都极好,可好景不长,猫仙某天突然消失,再也不应村民的祈愿。 村民起初诚惶诚恐以为做错了事惹怒了猫仙,更加勤恳地供奉香火,祈求原谅,但猫仙再也没有出现过,雨季又来了,这一次,湖边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红薯地被淹没,洪水甚至冲上了村舍,几天不退。 对猫仙保佑抱有侥幸心理的村民因为巨大损失而变得愤怒怨恨,几个村民冲进供奉猫仙的村观,砸毁了猫仙的塑像,大声唾骂猫仙的见死不救与自私自利。 爷爷张山阻止无果,作为第一个供奉出猫仙的人,他反复被逼问怎样供奉出新的猫仙,张山却只道猫仙并不是他供奉出的,是本就存在的。 村民们怒火难填,将张山赶去了村口住,村口是离湖泊最近的地方,既然张山不愿意告知猫仙的由来,那就让他首先承受失去猫仙庇护的后果好了。 彼时张山已经婚娶生下一个儿子,张山为了妻儿的安全独自搬去了村口附近一间破败的村屋,拿出家里积蓄的钱尽力补偿村民地里的损失。 张山原以为这样的态度可以安抚下村民的怒火,谁也没想到的是,又几年过去了,同龄人逐渐由青年迈向中年,张山却仿佛定格在了二十几岁的年纪上,年轻,健康,眼睛炯炯有神,头发乌黑油亮。 妻子年华不再,儿子已经到了读书的年纪,可张山的衰老,在猫仙离开的那一天,永远地停止了。 景扬闭了闭眼睛,两天时间说长不长,如果苟一点或许不会有大问题,他的新身份是张山的小孙子张任,到今年正好成年,母亲陈玲育有二女一子,因为村里人的怨恨针对,父亲张水清在多年前已经与张山割席。 张山去村口住的时候张水清还小,在知道什么是父爱之前,张水清已经更早地知道了什么是欺辱和报复,因此教育自己的孩子时,提到张山要么不愿多说要么出言怨恨。 景扬一时拿不准张水清是为了自保不得不这么做还是真的怨恨张山,他坐起身来,准备出去转转。 房内摆设简单,除了土炕只有一个老式长条柜,靠最边缘摆着大头电视机,景扬想到阿幻最后一句里提到的存活两天,抬头看向墙上的老时钟,时针精准指向十一点钟。 他想起自己坠桥时也差不多这个点。床边挂着老式日历,日历上正写着醒目的“戌狗2004年”,景扬随意翻了两页。 “咚咚”,有人敲响了门。 “任任,赶紧来吃饭,吃饭还得别人叫你!”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道,是陈玲来了。 景扬应了一声,推门出去,混合着酸味和肉香味的古怪味道扑鼻袭来,景扬当即摒住了呼吸,向味道来源看去,土制灶台上风箱呼呼作响,灶边碗筷调料摆的严严实实,张水清正抡着锅铲翻炒着什么,景扬凑过去想要看清楚点,被陈玲一把拉开推向桌子:“赶紧洗手去。” 景扬放缓呼吸适应着味道,拿起旁边的瓢从水瓮里取水洗手,另一边张任的二姐张娅已经盛了粥来,不大的屋子里四个人来回走动,桌子摆在正中,显得十分拥挤。 那道古怪的肉菜很快被端了上来,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炖肉,加了红辣椒的肉块看起来干瘪,更加殷红,仿佛血水没有被洗净一般,混着几块和指骨差不多粗细的长骨头,刺鼻的古怪酸涩味道不断冲击着景扬。 这绝不是一般家禽家畜的肉。 三人看起来十分喜欢这菜,上桌立刻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里,像是不怕烫一样,呼出几口气随便吹吹就往嘴里塞,景扬并不轻举妄动,这么怪味道的东西一定有问题,他不打算吃,他假装怕烫低头一下一下搅着碗里的粥。 但桌上只有一个菜。 他不动菜很快就被陈玲发现,陈玲一边大口嚼肉一边给景扬夹了一筷子肉,含糊不清道:“赶紧吃啊,吃饭发什么愣。” 陈娅也附和道:“就是啊,你不是挺喜欢吃吗?今天特地弄了三只呢,怕不够吃。” 张水清“嚯”了一声,发出满足的舒叹:“个头都不算大,得亏强子给的多,锅里还有呢,赶紧吃。”说完也给景扬夹了一筷子。 景扬看着被夹到碗里的肉,感觉嗓子发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吞吞道:“我还不饿,我晚点再吃,你们先吃。” 陈玲立刻不同意道:“一会凉了,赶紧吃!做了这么多你不吃合适吗?” 又是一筷子夹过来。 景扬压下嗓子的不适,试图唤起母爱道:“妈我肚子疼,很难受,我真吃不进去。” 大中午的光线很好,景扬正打算装出痛苦的表情,抬头对上陈玲的眼睛,一双深黄色的竖瞳正直勾勾盯着他。 景扬心头一跳,意识里对这样的眼睛竟然感到熟悉,不需要扭头,余光清晰看到另外两双兽类竖瞳也盯了过来。 “任任,吃完就不疼了,快吃吧…”陈玲阴森地盯着景扬,语气阴冷下来。 才炒完菜的屋里热气蒸腾,景扬手上却沁出薄薄冷汗,片刻工夫窗外已经有沉沉的云积压下来遮住了太阳,让屋里也灰暗不清,是暴雨的前奏,风吹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凉意一寸一寸爬上景扬的背。 “我吃我吃,我这就吃。”景扬立刻改口,主打一个能伸能缩,顺从地夹起一筷子就要往嘴里送。 吃了可能会出问题,不吃马上就要出问题了。 景扬闭了闭眼,认命地塞进嘴里。 第3章 3 突遭哈基米攻击 酸苦混合着肉味杂糅在一起,不同于之前吃过的任何肉类,景扬皱下眉头,抑制住干呕的冲动,草草嚼了两下直接咽下去。 三人直勾勾看着景扬,安静异常,直到景扬咽下去,三人终于转过头,好像刚才诡异的对视从没发生过。 屋外的天完全黑了下来,乌云彻底压住了这个小小村镇,景扬留意着这双突然变化的诡异眼睛,随着光线暗下去,竖瞳瞳孔逐渐放大、扩张成椭圆形,他垂下眼,心下了然,第一口吃都吃了,囫囵吃完碗里的东西借口去厕所离开。 景扬一路走出门,随便选了个方向快步走去,拐过一个弯,迎面猛地撞过来一个人,他侧身堪堪避开,还不等看清是谁,对方率先开口道:“呦!小任啊,慢点走啊!” 景扬神色不虞,来人下巴中间有一颗黑痣,正是张水清口中的“强子”——让他现在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的罪魁祸首。 强子大名张强,是张水清一辈的人,现在是这临湖村的村长,他和张水清交好了二十多年,村里人大多都有几个亲兄弟姐妹,猫仙的事使得张山被赶到村边,张水清就成了独苗,他和张强关系不错,久而久之成了好兄弟。 景扬皮笑肉不笑喊了一声强叔,张强相当热情熟络,笑道:“给你家拿去的件儿够吃吗,趁这两天多吃点啊小任,万一咱就被选上了呢!” 景扬咂摸着张强的话,阿幻给出的存活要求就是两天,这两天必定不会很安生,他对上张强的眼睛,张强笑的很大声,看起来心情很好,圆眼睛看不出任何非人的特征,景扬压下心里的疑惑,状似好奇地问:“强叔,我都吃这么多了,还能多做点什么其他准备啊?” “你这小子啊~”张强拖长了嗓子,像是故意卖关子:“让你平时多跟着你爸你不听,临到头来抱我的脚,嘿!” 景扬眼眸微动,有戏,他陪着笑了两句,开口更加真诚,道:“强叔你就给我支点招呗,改天我让我爸请你来喝酒,我爸最近忙着没空理我,您帮帮我,我成了也念着强叔您呐!” 景扬这番话说得相当狗腿,看起来有理有据,再加上他一副真情流露的表情,给张强哄得乐开怀,他哈哈笑了几声道:“小子长大了,知道孝敬人儿了,你听着啊——” 他卖了个关子,嘿嘿一笑:“这气味啊,是共通的,所以只要能沾上件儿的味道,就行!当食物吃喝,当玩意儿带着,皮毛穿在身上,这不都行,懂点灵活变通,这事啊就好办多了!” 景扬喉咙又是一紧,面上不显声色,仍然狗腿地应着道谢,拿到想要的信息,景扬不做过多停留,微笑告别,转过身去嘴角立刻抿成一条直线,快速向村外边走去。 直到整个临湖村都被甩到身后,景扬走向一棵树后毫不犹豫伸手扣向嗓子眼,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窜上来,生理性的不适让他不受控制地干呕,景扬瞬间红了眼眶,胃部剧烈地抽搐着。 他再次将手指伸入,胃酸混合着刚吃下不久的食物喷涌而出,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能吐得出来就好,他半蹲下,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直到吐得一干二净,连酸水都吐不出来才堪堪停下,灼烧感从食道烧到鼻腔,火辣辣地痛着,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他缓了好一会,感觉整个头都在胀痛。 “下次还是跑路吧。”景扬低声对自己道。 呕吐物的味道比那些肉更加难闻,景扬扶着树站起来,下意识要远离,目光却在触及这些呕吐物时又生生顿住。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当时吃进去的是几块肉,可吐出的东西里除了碎肉还有一些湿漉漉的毛发,一缕一缕混在碎肉里,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景扬折了根树枝扒拉着这些毛发,刚刚吐得太投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动物的皮毛混在碎肉里,让景扬有种刚刚是生啃活物下肚的错觉,他又干呕了两下,再也吐不出什么,干脆就地取材挖来一些土盖住呕吐物,拍拍手转身离开。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看到整个临湖村高一阶落座在大片田地不远处,天气正阴沉得厉害,缕缕凉风吹过,远处大块石头和泥包沿湖泊围绕。 景扬并不懂地势水利这些精准的利害关系,但是猫仙的保佑已经消失了近四十年,与其每个雨季担惊受怕,临湖村的人或许是可以搬到不受水害的地方重新生活的,是故土难迁、贫穷限制还是…… 他突然想到,近四十年的时间,猫仙不仅没有变成一个传说怪闻,反而村里人都近乎执拗地笃定猫仙会再次现世,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景扬转了转眼睛,望向临湖村的村口,那里正孤零零立着一幢木屋,是仍然年轻的,张山的住所。 作为整件事最重要的亲历者,张山扮演着什么角色?立场是什么? 景扬根据张任的记忆,毫不费力重新溜回家里,他心里有了些猜测,但还想要验证一下。 这会的功夫天边已经传来阵阵闷雷声,景扬找到家里洗漱的水缸,弄出一些水来漱口,口腔咽喉里粘腻血腥的味道终于逐渐散去。 他脸色稍缓,抬脚走向后院墙边的垃圾堆,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地,空间多,地界大,这里离住的地方间隔有十几米,隔着一堵墙,在家里不会闻到任何怪味。 转过弯,刺鼻血腥夹带着肉腐烂的尸臭味扑鼻而来,只见两个齐人腰高的塑料脏桶,其中一个桶里堆的垃圾已经冒了尖。 他屏住呼吸,仍然随地找了根棍子,探向另一个桶里,乱飞的苍蝇蚊虫被驱散开,露出被遮盖住的血淋淋猫头和几乎完整的被血浸透的整块猫皮,皮毛被浸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睛也被挖掉只剩下两个黑红窟窿,景扬干咽一声,挑起最上层的残尸。 下面不出所料是另外两只猫头,其中一只勉强能从血污中看出黑白花色。 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熟练剥下几乎完整的皮,捣碎眼睛,这已经是**裸的虐杀行为,景扬想到强子嘴里像是描述死物一样提到的“件儿”,脸色更加难看。 他喜欢鲜活的生命,自己家里养着一猫一狗生活,在不甚有趣的上班生活中,它们是他感到幸福愉悦的源头,他厌恶所有打破这些美好的行为,厌恶施虐者。 景扬绷紧了面孔,眼神晦暗,牙关轻响。 “滴答”,一滴雨冰凉地砸在景扬鼻尖,他下意识抬起头,第二滴第三滴碎在眉骨,紧接着,雨滴变得细密急促,落在每一处,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场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来了。 张任的衣服相当统一都是粗布衫,景扬随便找了两件,换下被淋湿的衣服,套上大短裤和短袖,在村里一家人睡一条长炕是常事,但张任却有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因为二姐待嫁,他已经成年多少不方便,单独的房间多少给了他更多的安全感和思考时间。 张任的家人都喜食猫肉,甚至变成似猫的瞳孔,再回到家时他又见了陈玲一面,妇人的眼睛已经与寻常无二,仿佛景扬看到的黄色竖瞳是一个错觉一般。 他想起张山和猫仙的纠葛,猫仙已经离开几十年再未出现,如果想要供奉出新的猫仙,必然不可能是啖肉饮血的态度,是什么让村里人变成怪物般的暴民?难道是想用暴行逼迫猫仙再次出现吗? 景扬直觉有哪里不对,他一定忽视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试图将乱七八糟的干扰因素晃出去。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大雨从下午开始再也没停过,景扬盘腿坐在坑上,屋外偶尔有人说话路过的动静,出去容易再次对上张水清三人,而张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是人还是怪物,保险起见,白天再去找他比较安全。 寻常村里吃晚饭一般比较晚,但景扬也拿不准,他抬头看向老式挂钟,已经七点多,既然这饭不能再吃,不如趁饭点前跑路,过后再找借口也比被拦在饭桌上不得不吃强多了。 景扬打定主意,翻出一把雨伞,顺手带上柜子里的手电,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七点钟的天色已经昏暗,加上乌云遮住了最后的日光,此刻已经有些视物不清,景扬沿着屋檐,从后墙翻出张家。 砖石路在雨水冲击下滑腻难行,根据张任的记忆,村里有一处才搭建不久的毛胚房,正适合暂时躲一躲,雨势不见小的倾向,哗哗啦啦完全笼罩在临湖村上,黑暗中,有什么盯住了这把布伞,沙沙,沙沙,急速逼近着。 沙沙声在雨幕的遮盖下微乎其微,景扬拐进一条小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赶路。 “喵~”一声急促沙哑的猫叫猝然响起。 就像是什么信号打响了一般,一个重物突然从墙上跃下扑在花伞上,“刺啦——”锐利的指甲顷刻间划破伞面,朝景扬抓去。 紧接着又是两声急促的猫叫,“嘭!”又一只扑上伞面,昏暗中他除了黑影子什么都看不清,他听到了叫声,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猫突然对他发起进攻,是因为中午那些肉吗?他脸色沉沉,极力举高雨伞,摸向怀里的手电。 第一只猫已经从破开的伞洞里跳下来,动作迅速扑向景扬的脖颈,腥臭血腥味扑面而来,景扬尽力丢远雨伞,抓住手电的手挡住脖子,另一手试图攥住脖子上的猫,手背毫不留情被咬出一个血窟窿。 景扬后退一步拎住猫脖子,异样的粘腻触感和不相匹配的重量让他一愣,腥臭味近在眼前,气味源头却不是他的手背,他顾不得伤打亮手电照去,一张血肉模糊没有眼睛的猫头空洞地盯着他。 “我靠!”景扬倒抽一口冷气,一眼认出这是那只白天在垃圾桶见到的猫尸之一。 猫尸被雨或血浸透的皮毛看不出一丝原本的毛色,猫身犹如没有重量般和猫头粘连在一起,被景扬拎住的皮很快如烂肉般脱落下来,落在地上又像是有生命一般重新粘连在猫尸身上,明明猫爪已经没有实体,它却能挥出爪划在景扬手臂上,景扬不得不松手撒开它,反手抹了一把眼睛。 “喵~”又是同样的嘶哑猫叫,景扬闻声照去,低矮的墙头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这是一只通体亮黑的玄猫,毛发油亮乌黑,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相当威风。 玄猫正端坐着,甚至说得上有些悠闲地甩着尾巴着看他,雨水仿佛无法落在它身上,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玄猫绿油油的眼睛出奇得亮,仍然蓬松的皮毛在光下呈现出奇异的斑斓色。 是它指挥了进攻,景扬又抹了一把眼睛,顾不得它听不听得懂,立刻开口喊道:“喂!咬错人了,去咬张水清啊,咬强子也行!不是我……” 景扬一段慷慨陈词还没说完,又一道血腥黑影冲过来,一口咬上小腿,景扬疼得一咧嘴,立刻晃腿试图甩开它,攻击的猫像是受刺激般咬的更深。 他只好弯腰试图扯下它,可身体只剩皮毛的猫却仿佛打了油一般滑不溜手,余光又有几道黑影闪过,景扬环绕照去,密密麻麻竟然已经有十几只猫围住了它,所有的猫下半身都空悬着,空荡荡的眼窝整齐划一朝向景扬的脸。 雨还在下,小腿上那只猫还没有松口,景扬却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了,他顾不得死咬住它的猫,后退几步寻找突围口。 几步之外的花伞已经被撕得稀巴烂,景扬又甩开两只跳到身上的猫,用力眨着眼睛,看着再次跃跃欲试想要扑过来的猫群,他抬手照向了那只玄猫:“你是猫仙对吗?杀不了他们,所以找上我?” 猫仙停住了动作。 第4章 4 如此淳朴 有效果! “猫仙,我没有残害过你的同类,如果你想报复他们,我可以帮你。但是杀掉我对你没有任何实际用途,不是吗?”景扬努力压制住狂跳的心脏,说出一连串的话。 “我们可以合作,我能帮你复仇。” 向谁复仇不言而喻。 景扬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防身,这群围住自己的如果是活猫,那他被抓几下被咬几口,大概还可以跑得掉,可这是一群明明白白死掉的、如鬼魅一般半悬浮着猫鬼,还有这只神秘莫辨的玄猫带领。 景扬咽了下口水,打消了跑掉的念头,退到附近一棵大树下,繁茂的树枝可以稍作遮蔽,让他不至于需要一直抹去脸上的雨水。 一道闪劈过,瞬间照亮了天,黑色玄猫已经站起身悠闲地跳了下来,听到景扬的话,玄猫绿色的眼睛变得更加幽深,犹如深潭下看不透的池底,玄猫没有发起新的进攻,众猫跟随玄猫一步步朝景扬走过来,直到景扬避无可避,两方对峙仅相隔半米。 景扬突然思念起家里养的那只暹罗猫来,如果它在这里,或许能帮自己友好沟通一下,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也不错,它们如果听不懂自己的话岂不是很糟糕?景扬重重叹了口气,又开口道:“猫仙哥,我也养猫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很厌恶这群人,放过我可以吗?我能帮得上你。” 玄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不置一言,景扬摸不准它想表达什么,看猫仙没什么反应,景扬大胆地试图贴墙溜走,只动了一步猫群就跟着堵了过来,景扬心里相当无语,只得退回去,眼巴巴看它慢吞吞舔着爪子。 雨势渐渐小了。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分钟,或许半小时,雨终于停了,玄猫身上没有丝毫潮湿,仿佛这场雨不能触碰到它一般,景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疲惫,手电筒的光暗了一个度,宣告着电量告急,那只猫仍然咬在他小腿上不肯放开,景扬照着它看了一会,辨认出它是一只黑白花色的奶牛猫,他意识到这只就是中午上餐桌的某只。 在垃圾桶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就有些疑惑,仅仅几个小时尸体腐烂得也太快了些,没想到仅过了半天,他就遇到了正主。 他动了动右腿,最初的尖锐疼痛已经变得麻木肿胀。 还好只要度过两天,他想,至少不用担心感染狂犬病病死。 沙,沙,沙,脚步声响起,玄猫动了动耳朵,有人朝这边来了,它终于抬起了头,伸出前爪,很快在湿漉的泥泞道边土路上划出道道爪痕。 “喵~”嘶哑的猫叫再次响起,却不是进攻的信号,群猫纷纷退开,隐入黑暗中,玄猫退开一步,给景扬让出位置,只见爪痕横平竖直,最后一笔横被拉得很长,赫然写出了明晃晃的两个字—— “死他。” 玄猫抬爪指了指左侧小巷。 景扬的目光落在那个“死”字上。 你都是猫仙了还需要用这么淳朴的方式传达消息吗??景扬惊讶,不适时地感叹了一句。 玄猫的示意准确,这是让他杀了来人,证明自己的用处和价值,景扬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快速小声道:“喂——,我空手怎么打,至少给我把刀呢?” 玄猫不予理会,几步跳到了树上,景扬心道坑人,立刻按熄手电筒,也躲在树后。 左边的巷子里脚步声由远及近,拐过弯来,喝的醉醺醺的人正一摇一晃朝这边走过来,黑暗中他并没打手电筒,却像是能视物一般避得开脚下的小水坑。 景扬看不清来人是谁,从玄猫下指令到他躲在这里也仅仅过去了半分钟而已,他不擅长武力,更别说偷袭别人,这种不能左右自己行动的感觉相当糟糕,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站了玄猫的队,说不清是因为形势所迫,还是单纯因为他厌恶这些人的行为。 他咬了咬牙,探出半个头,适应了一下夜晚的光线,黑暗中,人影在一步一步靠近他藏身的树。 景扬带来的花伞已经被撕成破布,随意丢在路上,只有伞架子还戳在泥里,正好挡住来人的路,只见那人站住脚步,脑子不甚清醒地“嗯?”了一声,抬脚就要绕过去。 这一疑惑声很熟悉,白天还对过话,是张强的声音。 就是现在!景扬猛地朝黑影窜了过去,过度紧张的情绪让他忘了右腿上的猫,他第一步就狠狠打了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想要再次扑过去的时候,黑影已经疑惑地转过了头,景扬暗道不好,打亮手电筒朝张强晃去,试图占据视野优势。 手电光照在张强脸上,照出一片亮区,也照出张强那双油绿的阴瘆竖瞳。 竖瞳在白光照射下渗出阴森的幽暗绿光,在夜色下更加瘆人可怖,景扬没想到这出,心里一惊就要后退,但现实是他几步冲过来,人已经到了张强眼前,顿时变得骑虎难下。 张强幽幽盯着景扬,隐约间有酒味飘出来,但他醉醺醺的摇晃姿态全然不见了,像是被手电光照到让他十分不爽似的,他的胳膊悍然扬起一把打落了景扬的手电筒,景扬反应不及,手电筒被打落在泥地里,忽闪两下灭了。 周遭重新陷入黑暗,乌云遮住了月光,瞬间失去视野的景扬立刻变得被动,张强并不说话,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那双竖瞳眼窝深陷下去,窟窿一样盯着他,景扬心中危险的信号高高扬起,紧张的情绪攥紧了他的心脏,让呼吸都变得紧迫不安。 张强这时的状态比中午陈玲三人的情况还要诡异,既不开口说话,无法判断有没有理智,又不离开或者有什么动作,让景扬不敢轻举妄动。 景扬处境尴尬,他进一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眼前诡异的张强,退一步就会把后背暴露给张强,树上和墙头还有观察着这边的众猫,他摩挲着出汗的手指,小心退了一步。 “喵~”,树上的玄猫偏偏这时候叫了一声,诡异的安静平衡立即被打碎,张强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朝景扬扑过来。 太黑了,景扬难以看清对方动作,凌厉风声袭来,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听到动静立刻抬胳膊抵挡,可对方显然更快,一把攥住景扬抬到一半的胳膊,另一只手犹如千斤之势推在景扬胸膛上,将他掼倒在了地上。 不得不提的一点是,景扬本来站的就不是很稳,因为他的小腿上,那只猫仍旧咬在那里。 张强的手劲出奇得大,左手按在景扬肩膀上,右手直勾勾掐住他的脖子,偏巧景扬的左手之前被猫群洞穿出一个血窟窿,根本使不上力气。 窒息感涌了上来,危急关头求生意志被熊熊点燃,他推不开张强,立刻朝张强的眼睛戳,黏腻的感觉沾满了景扬的手,但他无暇顾及,呼吸被狠狠扼住的感觉让他的求生意志爆发,他眼尾猩红青筋暴起,不顾一切地再次用力戳向张强的眼睛,顺势把他往外推搡。 张强发出一声怪异嘶哑的叫声,浑然不像是人类的声音,他吃痛放开了手捂住眼睛,景扬趁机蓄力朝着张强的下三路狠踹,蹬开张强勉强爬起身来。 张强“嗬嗬”怪叫两声,再次凶狠地扑了过来,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景扬侧身躲开,张强的拳头擦着他的肩膀砸在树上,树上潮湿的树叶甩下簌簌雨水。 没给景扬过多反应时间,张强又转身抓来,这时他的指甲已经变了形,长得尖锐细长,犹如尖爪直往景扬胸口捅,景扬猛地矮身躲开,整个身体去撞张强的腿,对方只一个踉跄就稳住了身形。 黑暗中景扬实在讨不到好,他咬了咬牙,攥紧拳头往他太阳穴抡,这一下把张强打懵了一瞬,景扬抓住机会,用没受伤的腿往他膝盖上狠狠踹,张强就势往前扑,想要再次按倒景扬。 凌厉的指甲带起一阵风,破空抓过来,景扬避无可避,胸口立即飙出三道血箭,他闷哼了一声,抱住张强的腰卸力翻滚,用尽全力往侧面一掀,张强“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头狠狠磕在树边,胸膛砸得泥点飞溅。 景扬不敢停下,立刻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张强瞎了一只眼睛,面容可怖,但是并没有失去战斗力,景扬一丝也不敢大意,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刚想按住他的头往地上砸,就听树上传来一声悠闲的“喵~”。 ——是玄猫,喵声刚落,张强头顶的泥地里突然“噌”地冒出一把尖锐骨刺,锐利的尖端泛着幽幽冷光,直直扎进了他的后脑勺。 “噗呲——”张强的身体猛地抽搐两下,脑袋像被捅穿的西瓜流出血浆,喉咙里的低吼戛然而止,深绿色的独眼竖瞳失焦,再也不动了。 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流,很快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景扬不解气似的用脚踢了踢,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身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第5章 5 入梦 手电筒突然闪烁两下微光,又亮了。 亮光晃到了景扬的眼睛,他眯了眯眼,这时候才完全看清那把贯穿张强的骨刺,两指粗的森白骨头被鲜血混合着脑浆染成黑红色,景扬走上前正犹豫要不要拔出来仔细瞧瞧,那骨刺“噌”的一声,缩回地面不见了踪迹。 景扬:“喂……”小气,不给他就算了,看都不让看。 他重重喘口气,压下心中不平道:“我说你有这能力你怎么不早点出手,差点就被整死了。” 玄猫并不理会景扬,它走到张强身边,围着喵喵叫了几声,之前藏匿在黑暗中的猫鬼一个个都窜了出来,蜂拥着围上张强的尸体,细碎的啃咬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景扬暗暗咋舌,退开一步,放松下来身体上的疼痛才后知后觉弥漫上来,景扬看着腿上还死死咬着的奶牛猫猫尸,血顺着裤管往下淌,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发疼。 他咬牙重重呼了几口气,蹲下身抬手戳了戳猫尸的头,触感冰冷僵硬,带着几分滑腻,景扬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要不你也去吃点?一直咬着我也不是个事啊,我就在这又不跑。” 玄猫听到这话,状似无意瞥了他一眼。 猫尸终于松了嘴,朝张强飘去。 剧烈的疼痛涌上来,冷汗一层一层细密地渗出,浸透了景扬。 玄猫走过来,伸出舌头舔过景扬小腿上的血洞。 奇异的冰凉触感让他打了个寒战,他并不陌生猫类舔过皮肤的触感,但此刻他更有种被毒蛇舔舐的毛骨悚然感,随着玄猫一口口舔过,景扬惊奇发现自己的疼痛在快速缓解,甚至无力疲惫的精神状态也在回温转好。 他讶然看着玄猫,称得上是彬彬有礼道:“谢谢。” 景扬借着手电光,撩起衣服检查胸口上的伤口,血淋淋的三道爪印抓得景扬皮开肉绽,鲜血几乎流过了整个上身,经过玄猫的特殊“治疗”,已经逐渐凝血,手背上两个裂开的的血窟窿虽然看起来情况不大好,但是也不再有痛感,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快速好转。 算你还有点良心。 这个想法将将落下,他心里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又陡然升起,玄猫这诡异的能力彰显着它的特殊,如果它是猫仙,那村里人还在折腾什么,好吃好喝把它供起来不就成了,为什么村民还在进行诡异的虐杀行动?而这个玄猫,要说它是猫仙…… 景扬低头看着玄猫,玄猫正安静注视着群猫的进食,感应到视线回望过来,在光下两个油绿的大灯泡相当惹眼,景扬冲它轻笑,自然地移开眼。 要说它是猫仙,它的行为有些太诡异了,它是众猫鬼的主心骨,而且有组织地出现在这里拦截他,借他的手杀了张强,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处处透露着诡异的玄猫,和故事里庇护村民,带来福祉的形象毫不相干,它真的是猫仙吗? 不管怎么说,这次他站队玄猫是对的,至少活了下来。 景扬后背上沾满了泥浆,潮湿粘腻,打斗过程中脸上也沾上了一块块血斑,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索性脱下上衣撕成碎布,捡着稍微干净的部分给自己收拾好,正当他一边思索一边处理时,张强那边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景扬闻声望去,众猫已经退开一步,围着张强的尸体。 只见张强被啃食的只剩下骨头的残躯骨架,竟然从脚开始长出新的血肉,“咯吱咯吱”声还在蔓延,碎骨在肉眼可见地拼接,血肉顺着骨架往上爬,紧接着是他的镂空的胸腔,跳动的肉块逐渐成型,凝成心脏的形状。 景扬胃里翻涌,下意识退开一步,看着猫仙道:“怎么回事?他像是要复活了,需要阻止吗?” 玄猫摇摇头,耳朵突然竖起来,朝着巷口的方向动了动,紧接着它站起身首先朝远处黑暗走去,众猫紧随其后,眨眼间已经七七八八地消失。 玄猫都跑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张强的皮肉还在“咯吱咯吱”地生成,景扬拿起手电,就听见拐角处传来村民的说话声,脚步声逐渐逼近,景扬立刻往反方向跑,绕路往那间没人住的毛坯房冲,直到撞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躲进去,确认没人跟过来,景扬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呼吸,勉强喘匀气冷静下来。 靠在土坯墙根,景扬喘得胸口发闷,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一颗血淋淋的猫头连接着残破的猫皮陡然出现在他眼前,“我靠!”景扬被吓一跳,下意识后仰,这一动作带动他的磕在墙上,他暗骂一句,换了个墙角缩过去。 他才来副本一天,即使接受能力良好,也还是没能适应这种快速突脸的行为。 来的正是那只奶牛猫。 景扬这下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奶牛猫那黑窟窿模样的眼窝直直对着他,有些骇人,但他已经不觉得可怖,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个一根筋的猫又来叨他的腿。 于是他立即道:“祖宗,你来看我我热烈欢迎,算我欠你的,等我把这些事搞搞清楚,就给你找个地方埋了好不好?我的腿又不好吃,打个商量,你不咬我的话,我可以…..” 舌头在牙齿上打了个圈,景扬平静笃定道:“我可以给你抓老鼠吃。” 奶牛猫轻轻地摇摇头,没表示行还是不行,也没再咬,只飘到景扬小腿旁边趴下,不动了。 景扬打手电往周围晃了一圈,确认玄猫和其他猫都不在,他情不自禁感慨道:“真是个犟种啊。” 饶是景扬再愚钝也猜到了,他身上应该是沾染上了这只猫的气味,中午那顿饭他吐得不能再吐了,仍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气味。 景扬看了一眼小腿,那里可怖的血窟窿已经愈合成了两个黑红色的血痂,罪魁祸首安静地趴着,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随意猜测道:“吃到了你的小腿?” 他的手悬在奶牛猫头上,犹豫片刻又收了回去。 “要是我的话,大概也会咬回去。”景扬搓了搓手指,上面还有一些泥灰。 “抱歉了,小猫。”他开口道,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转变成了某种更加沉重的东西。 “还好就来了一只……” 要是三只一起,恐怕是有点痛。 景扬又想到了诡异的张强,他到底死没死?玄猫如果能轻松毙命了张强,那它还跑啥呢,连后边来的那人一起杀掉不就好了? 玄猫的顾忌是什么? 难道它只能让地里长出骨刺,所以需要他帮忙推到地上? 景扬默默想。 张山作为整件事的核心人物,供奉出猫仙的第一人,获得“不会老去的幸运”庇护,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立场又是什么? 玄猫和张山的事在脑子里乱飞,紧绷的神经终于获得片刻的休息时间。他几乎一天没有摄入,又是呕吐又是打架逃命,放松下来感觉又累又饿。 “好饿啊。”他叹了口气。 疲惫如潮水席卷而来,意识逐渐变得沉重模糊,他沉沉睡了过去。 村观里,以张强为首的十几个村民虔诚地跪拜在神龛下,口里念念有词道:“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 神龛里猫像端坐着,神圣庄严,即使是泥塑的身体也仍给人一种慈悲、怜悯的神圣感,景扬混在人堆里,机械地同这些人一样喃喃念着。 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求您保佑村子不被暴雨吞没吧! 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求您保佑我的病好起来吧! 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求您让我赚大钱发大财吧! 猫仙大人求您降临啊!求您让我讨厌的人,我看不顺眼的人去死! 让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吧! ….. 猫仙大人,猫仙大人!求求你!求求你!!!! 我求求你啊,求求你啦!!! 男的女的,沙哑的年轻的,几十道嗓音絮絮叨叨混在一起,一声高过一声,在这不算宽敞的村观里,反反复复回荡着。 “咔…咔…” 泥塑裂了一条缝。 “咔哒。”泥塑的头爆裂开,碎壳摔在地上,村民终于像从美梦中惊醒一般,抬头望去,只见碎开的泥塑里,一只全身亮黑的猫悠闲地探出头来,幽绿的眼睛闪烁着邪气的光,像是深潭下看不见底的池水,让人不寒而栗。 村民们呆愣了几秒,随后全都惊异地叫起来:“猫仙!是猫仙!它真的出现了!” “猫仙啊,是我的气息唤醒了您吗!您会应我的愿吗!” “胡说一定是我!我吃的猫最多了!猫仙是感应到我的气息了!” “猫仙!猫仙…” 在一众狂热得近乎疯癫的呐喊里,它缓缓开口:“明晚的献祭仪式,将那个容器摆在祭台最高处,挂九根鲜血浸透的蜡烛,我会选中气息最盛的人,首先实现他的愿望。” 它环视四周,像是一一记住底下跪拜的面孔,末了幽幽道:“记住,要所有沾染上气息之人的鲜血。” 声音不大,传到景扬耳朵里却很清晰,很熟悉。 它用的是景扬的声音。 景扬迟钝地抬起头,注意力仿佛没办法集中一般,混沌模糊。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它转头和他对视上,在景扬震惊放大的瞳孔里,诡异的笑容慢慢浮现在那张猫脸上,幽绿的眼睛变得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鲜血,它一眨眼间就冲到了景扬眼前。 “又见面了。”它说。 第6章 6 张山做了什么 是个梦。 景扬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映出几分不安的情绪。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约莫有四五点钟,清晨的冷风吹进来,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景扬喘了几口粗气,冷静下来,是昨晚那只玄猫,不会有错的。 那双熟悉的幽深诡异的眼睛犹在眼前,景扬却想到了那个泥塑像悲悯的神情。 玄猫给他的感觉充斥着危险诡谲,与泥塑像的感觉截然相反,毫不相干,如果梦里的泥塑就来自现实的话,那这玄猫到底是什么邪物? 张强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但肯定不是人了,但昨晚的梦里他还在。 村民们许的愿望犹在耳边回荡,让他有些耳鸣,贪念仿佛黑夜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不知足的骨骼,蜿蜒向上。 景扬打定主意先去探探张山,再溜去村观观望那尊泥塑。 他推开这毛坯房临时用来遮挡的门,只见门口赫然摆着几只被咬死的鸡崽子。 半大的鸡崽子们横七竖八地排成一排,每一只的脖颈处都血渍一片,羽毛残缺掉了一地,赫然是被扑咬过的迹象,景扬这才想起昨晚那只奶牛猫不见了,他四下张望,没发现奶牛猫的踪迹,面上浮起古怪的神色。 这些是它的投喂吗? 为什么是鸡崽子,不是老鼠? 景扬当然没有更喜欢老鼠的意思,只是为什么是鸡崽子呢? 猫不是都喜欢叼老鼠吗? 什么工具也没有,很难处理到可以吃的程度吧。 景扬脑子里一通乱想,他对做饭并不擅长,这几年忙起来在吃上也不太讲究,他想了想,将这些死掉的鸡崽子一只一只拎进房里,以免过路人发现,他确实很饿,但还是没办法生吃得下去这些。 他突然抬手看了看,意识到自己的伤全部好了,猫咬的和张强整的,都不见了。 景扬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诚意的笑。 还是先回家一趟搜刮点吃的。 景扬循着记忆往回走,趁着天色蒙蒙亮,一路小跑回家,原路翻窗回屋。 此刻的张家在昏暗中阴瘆的犹如鬼屋,但他完全顾不上,麻溜地换了身衣服,溜进厨房,找到几块剩饼,吃干抹净从窗户扬长而去。 没碰上张水清他们,运气不错。 景扬心满意足地朝张山的住所走去,村子的尽头那幢房子像是被孤立了,静默地伫立着。 有一双脚印从张山的门口出发,一路朝着地里去了。 张山不在家。 这么一大早他去地里做什么? 脚印有去无回,景扬踩着张山出去的脚印凑到门前,门虚掩着连锁都没有,透过窗户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床。 景扬轻轻推开门,脱了鞋子放门边,直接光脚进去。 屋子里除了生活必备的一些东西和低矮的炕,只剩下一条上锁的老式长条柜,景扬掀起枕头,下面压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被褥下再无其他,景扬揣走笔记本恢复原样,柜子上了一个大铜锁,他不会撬锁,只能考虑斧子之类的东西劈开,但这样动静太大,势必会被发现,他一步步退回门口,确保乍一看屋子没有问题,才虚掩上门。 景扬穿上鞋,照旧踩着张山的脚印离开,一直到小土路上脚印混杂才移开脚步,脚步不停回到了毛坯房。 这里很少会有人来,简直是藏身暂居的不二之选,笔记本的边缘已经有些变黄发脆,却很干净平整,看得出来张山相当爱惜,景扬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我的猫。”占据了一整页篇幅,景扬继续往后翻。 日期模糊不清。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不过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很可爱,小猫不知道被什么弄伤了,我要好好照顾它,它是我的好朋友。”歪歪扭扭,很稚嫩的字迹。 小猫?是后来的猫仙吗?看来这是多年前张山的日记了。 “书上说有些人遇见就是幸运,那我的小猫是不是我的幸运呢?它看我太孤独了,所以来陪伴我了。小猫小猫那你就叫遇恩吧!我们要做永远的伙伴!!!” 遇恩。 三个写的很夸张的感叹号,一笔一划的字虽然仍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可以看得出少年张山的用心。 “今天遇恩抓到了一只特别大的老鼠,遇恩好厉害!坏老鼠总是偷粮食,有遇恩在老鼠再也不敢了!” “小壮这个耳背的,都说了小猫叫遇恩,他听到竟然说,云云是个好名字,什么啊!世界上哪有像它这样墨黑的云呢?它是唯一的遇恩。” 遇恩也是一只黑猫。 “遇恩的伤好全啦!” “都怪小壮,这下大家都叫它云云了。” “遇恩长大了一些……” …… “这么大的雨,可是遇恩还没回来,它去哪了,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要去找它!” “我找到了遇恩,但是摔进了水坑里,我还以为自己要淹死了,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在家里,一定是遇恩救了我,可是遇恩它不见了!它去哪里了?我好想它!” “遇恩还是没有回家,水坑附近也没有,遇恩一定不要出事啊,快回家吧!” “我发现晚上我也可以看清东西,比其他人跑的都快,小壮他们都跑不过我,遇恩,这是你给我的吗?可我只想要你回来。” “遇恩,你真的会法术!等我来帮你!” 到这里笔记戛然而止,景扬翻了翻后边,几页空白之后,又有新的内容。 不同于之前的歪歪扭扭,新的字迹端正,但用力极深几乎要划破纸张,密密麻麻重复写满了一整页,带着些疯狂的意味。 “遇恩,对不起”。 只有这一句话,张山在这一页写了上百次,凌乱铺满了整张纸。 景扬皱紧了眉头,他做了什么? 遇恩就是猫仙无疑,张山偶然间捡到了遇恩,又被遇恩救了一命,两件事发生时都在下雨,这件事会和下雨有关系吗? 景扬闭了闭眼,几十年前的雨天,少年张山捡到猫仙,一直到张山长大成人多年,猫仙都在庇护农田不被洪水淹没,几年后猫仙离开临湖村,只留下不老的张山,彼时张山已经娶妻生子,这期间大概有十年,其后多年的某一天,村里人突然执着供奉出新的猫仙,开始了虐杀。 时间跨度将近四十年。 “几十年前,张任的爷爷张山供奉出一只猫仙,求愿村子风调雨顺,湖泊水位平稳,猫仙应愿灵验,十几年里临湖村风平浪静……” 景扬再次回忆起系统提到的背景,少年张山捡到猫仙,只当它是同伴,是一只普通的猫,直到他本人被救,晚上可以视物,获得猫的能力,他想做的还是找回他的猫而已,什么保佑村庄,什么风调雨顺,少年心性真的能想得到这么多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扬又想到那句——“你真的会法术!等我来帮你!”——看起来在张山苦苦寻找后,猫仙还是现身了,它需要身为普通人的张山为它做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景扬脑子里浮浮沉沉,景扬又仔细翻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有用信息,将笔记本揣进怀里,往外走。 少年心性的孩子不会做什么,可村里其他人呢? 从他睡醒以后就没见过玄猫和奶牛猫一众,或许是白天无法现身,或许是需要什么时机,景扬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毛坯房,思索着要什么时候把笔记本放回去。 回到街上就听到外面竟然十分热闹,路上正有人在大声吵嚷着什么。 “昨晚你做那个梦了吗!!!猫仙要回来啦!哈哈哈哈猫仙终于要回来了!” “我知道!我也梦见了!!哈哈哈这肉没白吃啊!!只要过了今晚!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我还等着娶媳妇呢!” “你这昏头小子!美傻了吧!当然先许愿发大财啊哈哈哈哈!” 另一边一个稍年长的人咳了咳嗓子,郑重其事道:“别胡闹!昨晚才下了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发洪水,当务之急当然是许愿洪水再也不来!!” 即使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是过快的语速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狂热的内心。 景扬探出半个头去看,嚯,真是他那个副本老爹,张水清带着陈玲和陈娅都在。 相当多的村民都在街上口耳相传昨晚那个梦,景扬仔细观察人群,没看到强子,他装作若无其事凑过去,似是随意问道:“大家都梦到了吗?有没有人昨晚没梦到?” 此话一出,人群短暂默了一瞬,一个三十岁上下,脸上有疤的男人道:“我家媳妇女儿都没梦到,小兴家也没梦到。” 说话的人名叫何瑞生,继承家业,是这的乡村医生,小兴正是他早丧夫的妹妹何瑞兴。 景扬点点头,又继续问道:“瑞生叔,婶婶和妹妹吃过猫肉吗?” 何瑞生一愣,干巴巴开口道:“你婶子只吃素,闻到肉味就会吐,妹妹还小呢!” 又有人应道:“我女儿也没梦到。” 此人名伍盼,他家女儿不足十岁,景扬接话道:“那婶婶梦到了吗?” “梦到了啊,跟我的梦一模一样。”伍盼道。 果然是这样。景扬心下了然,看来这就是那只玄猫的选择性攻击了。 张水清阴厉的眼神扫视一圈,盯在了景扬身上,景扬不着痕迹再次开口:“那我们要好好准备今晚的仪式了,没沾上气息的人现在再开始吃恐怕也来不及了。” 他扭头对上张水清的视线:“您说呢?” 张水清哼了一声,看起来对他昨晚逃饭这件事仍感到不满。 他扭头看向一个妇人:“嫂子,强哥呢?怎么没看到他出来?” 被点名的妇人道:”老汉昨晚喝多了酒,还在睡着,水清你拿主意吧,左不过是约个时间分猫。“ 张水清闻言点点头道:“那就下午一家出一个,我们去猫池里分猫,就按一户里几个人梦到这么分,晚上听广播时间来祭坛,这次祭祀时间提前了,大家伙都动起来,为了猫仙!” 猫池大概就是村民集中饲养的地方,景扬的记忆里,张任并不知道在哪,他下午只能跟着张水清一起去。 众人都点头应了。 “下午你小子早点给我过来!”张水清倏然扭头冲景扬丢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越往村里走,村民们的议论声越大,夹杂着疯狂魔怔的兴奋。 景扬置若罔闻,朝村观走去。 打老远就看到村观门口笔挺地站着一个人,景扬放慢脚步,悄悄凑过去,几步之遥停住。 “你也做了那个梦么?”这人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却没什么情绪。 景扬心里一惊,忘了他的五感异于常人了。 他老老实实上前一步,非常艰难地喊了一声爷爷。 这人正是张山。 年纪约莫有五十大几岁的张山转过身来,样貌上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年轻人,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端正的方圆脸轮廓清晰,一双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自带一股轩昂之气。 景扬避开他直视的眼神。 张山的目光清明而锐利,整个人的气质与年轻的感觉格格不入,透出些许怪异。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气息,虽然很稀薄,但是既然我能闻到,也不可能会骗得过它。”张山重重叹了口气。 它? 景扬不接话,低头顺从挨训。 “当年他们不听劝阻,事到如今,报应就要来了,小任,莫再做任何伤害猫群的事,如果你能阻止明天的献祭,或许它会放过你。” 几句话间,张山已经愁容满面,他低低叹道:“造孽,报应……” 景扬舔舔后槽牙,谨慎问道:“爷爷,猫仙那么好,为什么它不会放过我?” “猫仙”二字仿佛一根针刺痛了张山,张山痛苦地闭了闭眼,神色懊悔悲痛:“它不是猫仙,猫仙不会回来了,小任,它要报复所有伤害它同族的人,已经避无可避了。” “那么我还能做什么?是父亲逼我吃的肉,非我本意,猫仙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它到底是谁?” 景扬不知道张山的话几分可信,索性甩锅张水清,张任是他的亲孙子,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张山沉默片刻,终于坦然地淡笑一声,缓缓道:“你跟我来吧。” 他扭头朝村口的家走去。 景扬琢磨着张山的话,“它”不出意外就是那只玄猫,今晚的献祭就是它一手策划的,目的应该是获得足够多的力量弄死沾染气息的所有人,阻止献祭怎么可能被它放过? “爷爷,您做那个梦了吗?” 既然玄猫要报复所有沾染了猫肉的人,张山是不是全然无辜呢?景扬想起日记本最后那页写满的对不起,如果张山没有做任何伤害猫群的事,那他就不会梦…… “嗯。”一声沉沉的肯定。 第7章 7 当场捉拿 “我梦见它了,就是因为梦到它,我越发肯定遇…猫仙不会回来了,如果能阻止献祭仪式,就可以避免更多的人死去……这是我唯独可以尽力一试的事情了。” 破坏了献祭仪式别说它,村民都不会放过你吧?景扬斜了张山一眼。 为了猫仙现世,村民势必会举行仪式,却一点也不考虑,用猫的生命献祭,招来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仙这么邪气?景扬想起玄猫那双幽绿的竖瞳,莫名打了个寒战。 一路跟着张山回家,门又虚掩着,不仔细看的话,脚印还是只有张山出门的那一串,看来他一早出门还没回过家。 景扬揣紧了笔记本。 张山推开门,一边径直去拿窗台上那把剪刀,一边回头道:“你在门口等我……” 景扬已经熟门熟路走进来了。 张山露出一个困惑的神色,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从床上扫到柜子,又落在已经进屋的景扬身上,困惑更深,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快走几步到炕边,直接掀开枕头。 笔记本当然不见了。 景扬后退了一步。 好像被发现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焦灼,景扬咽了咽口水,假装无事发生,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爷爷?我这就去门口。” 他一边说一边退到门口。 张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皱起眉直截了当说:“站住。” 景扬不敢贸然后背对着张山,只得僵硬转过身。 “孽畜,拿了我的笔记,还给我!” 张山的语调拔高,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别让我动手!” 他情绪转变太快,说着就要激动地走上前来。 “等下!我这就还给您!” 笔记本就鼓鼓囊囊揣在怀里,一旦动手,在这个五感超乎常人的超人爷爷手里想必讨不到好处,景扬原本还想装傻,听到他说动手,当即识趣地开始掏本子。 有没有点君子行为,动不动就要动手,张山这样,那只玄猫也这样。 景扬有点被当面拆穿,感到无处藏身的尴尬,他双手奉上,厚着脸皮挽回:“我昨晚做了那个梦实在害怕,所以今早来找你的,你碰巧没在,我就……” 就翻了他的屋子,就偷走了这本笔记? 景扬编不下去了。 张山相当小心翼翼接过笔记,一手托着一手拂过纸面,指尖抚摸着被景扬弄皱的尖角,眼神落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景扬在跑和道歉之间犹豫不决。 跑不跑得掉另说,跑了张山这里的线索就断了。 张山只是一味心疼他的笔记,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力,景扬最终开口道:“对不起爷爷,我不该偷你的东西。” “对不起”三个字落在张山耳朵里,他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到了心上,他抬头定定看了景扬一眼,最终叹了口气。 “过来吧。” 张山这次直接把笔记放到枕边,景扬心下疑惑,对他这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放在枕头下,如果是村里其他人为了猫仙的线索而来呢? 景扬还在思索,跟着张山的目光看他拿起剪刀,从手指上划过,鲜血瞬间溢出来。 张山把血全部淋在了剪刀上。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我能告诉你的自然会说。” 景扬掩过面上的讶然:“您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是我来过。” 张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带着些许悲伤的味道:“除我之外你是第一个进得来这间屋子的,这里有猫仙的力量。” 景扬轻声哦了一声,想到自己的身份,又问道:“我能进来是因为您是我爷爷吗?父亲进的来吗?” 张山摇摇头:“他从没来过。” 他的话模棱两可,不是很好下判断,景扬琢磨着整件事里的怪异,很想直接问张山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猫仙的事。 “你拿着这个,今晚到你滴血时,你用这个取血,我的血会一起融进去,或许可以遏制它悲怨的力量。”张山抹匀自己的血,递了剪刀过来。 景扬接过去,敏锐地发现张山那个自己割出来的血口子在短短时间已经止血,趋于愈合。 他突然想起张强。 那个死而复生的怪物去哪了? “谢谢您。不过晚上您不亲自去吗,这点血会不会少了点?” 干涸的血迹布满整个铁剪,血腥味很重,但是想要用这上边的血,他自己估计要放更多的血。 “已经太晚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沉沉的“代价”二字落下,张山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他苦笑一声:“去吧。” 景扬一一边琢磨一边往门口推,余光看到张山屋里的灶台,又停住了脚步。 “等下!有吃的吗!爷爷!”景扬看着张山,眼神热切。 门从景扬的身后缓缓关上了。 景扬拎着剪刀,有些后悔没问出口那一页写满的对不起到底是因为什么。 轰隆—— 天边又传来滚滚雷声,乌云笼罩住整片临湖村,像是结界一般。 第二场雨就快来了。 屋内,张山隔窗目送景扬离开,眼神逐渐暗下来,他抬脚走向屋里的柜子。 上百斤的实木长条柜沉默地横卧在墙西侧,张山双手合抱起左端,“嗬”的一声,霎时青筋暴起,他脚步顿了顿,一步一步后退,长条柜左端抬起,整个柜子跟着他的步伐被连拽带抬移开了。 露出的地面上,厚重的铁板连接着一道铁锁。 张山从鞋里倒出一把小巧的钥匙,麻利地开锁,掀开铁板,只见一条漆黑的隧道一路向下,不知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他甚至不需要点蜡烛,直接走下去。 狭窄的隧道并没有很长,几步之后霍然宽敞起来,尽头是一个简易搭建的神龛,整个神龛精心打磨的红木搭建,雕刻出许多不同姿态的猫。神龛上正是一只猫的泥塑。 张山划着火柴,虔诚地点燃三根香插进香炉,硕大的香炉里香灰一层叠一层,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把这么大的香炉搬进来的。 他用力按下神龛下一块有些凸出的红木,“咯哒”一声,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方正躺着一个小木盒,木盒表面平滑,没有一根多余的木刺,张山照旧轻轻扣开木盒,里边放着一簇色泽油亮的黑毛。 张山眼神眷恋,终于露出一个实在的笑意来。 三根香只给这方天地带来了丝丝亮光,但莫名地,泥塑像是有所感这供奉一般,竟发出淡淡金光。 张山久久跪拜在地上,轻声低语:“遇恩,愿您平安自在。” 泥塑神情悲悯,并不回答它唯一的信徒。 景扬一路跑回村观。 他撕了裤腿上的布料缠住铁剪,和要来的饼子一起揣进怀里代替了笔记本。 村西的村观平时并不开门,今天因为那个梦,这里已经围满了村民。 景扬转过土墙,挤开人群,终于看到了梦里的那个神龛——说是神龛也实在简陋,只能称之为木台——简易木台上,铺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没有什么泥塑,而是一个铁笼。 那笼子比寻常笼小一圈,却焊得很结实,景扬定睛看去,里面关着的正是一只黑猫。 笼子太低矮了,矮到它只甚至无法站起来,它脖子上缠绕着与体型不符的粗铁链,铁链另一端钉在木台里,连抬爪都费劲,此刻它背对着众人,皮毛枯燥,看不清面孔,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脯,让人知道它还活着。 香案上插着三柱燃了半截的香,烟丝飘渺。 “仙胎啊,你总算有用武之地了!枉我们没有白养你这么久啊!”是张水清的声音。 整件事里,这便宜老爹简直是无孔不入,阴魂不散,哪都有他。 在张任的记忆里,从他记事起,张水清就已经在村民里重新站稳了脚跟,他仿佛是铁定了心跟张山对着干,撇清所有关系不说,还对重新供奉出新猫仙这件事相当上心。 也对,为了不被村民排挤,不被张山的事情连坐,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才是对的。 “能作为猫仙大人的容器,也是你的福气!”旁边有村民附和道。 “小东西,你今晚就解脱了!”村民刺耳的笑声传来。 景扬有样学样,捏着鼻子道:“喂!小东西,你今晚就解脱了。” 黑猫闻言,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突然动了动。 它扭过头来——熟悉的幽绿眼眸,没有情绪,却藏着股子瘆人的邪气。 果然是你啊。 即使和昨晚游刃有余,皮毛油亮的形象不同,景扬还是认出了它。 自己做自己的容器吗?你这家伙。 景扬轻笑了笑,看着黑猫,黑猫仍是那副弱势的样子,冲他眨了眨眼,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