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光的背面》
1. 葬礼
第一章葬礼
雨停了,风还在。
我从梦中惊醒时,依稀听见几滴雨水顺着窗台滑落,敲击着楼下铁皮雨棚,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像某种未曾消散的心跳。
胸口沉甸甸的,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心脏,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我坐起来,喉咙又干又紧。昏黄的台灯还亮着,映照出书桌上散乱的纸页和书本。依稀记得昨晚伏案到很晚,摊开的那本旧书《迷城案》此刻还被压在茶杯底下,只露出几个字。
五年来,我几乎夜夜失眠,可最近这几天,梦境变得愈发诡异难解。刚才的梦依然清晰。
梦里,我站在一座老旧的**虹桥**上方,桥顶悬挂着一座没有指针的古钟。每当我抬头望去,那钟盘空空荡荡,时间仿佛被吞噬,只剩一片白茫茫的空白。更可怕的是,每当钟声敲响,就会有“另一个我”出现。
梦中的街角,总站着那个人。他戴着白色棒球帽,侧影和我一模一样,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鼻息全无,仿佛没有生命。
昨夜在梦里,我又看到了这一幕------甚至看见那个“我”当着我的面直直倒下去。他倒地时没有发出正常□□坠地的闷响,反而像湿润的海绵被猛地压扁,令人毛骨悚然。
更诡异的是,那一刻空气中飘出一缕古怪的甜香,恍若**檀香**的味道。在窒息的梦境里,这香气甜得发腻,几乎要令人作呕。
这是第四次做同样的梦了。
我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大口呼气,试图把梦魇残留的压迫感驱散。然而那种沉重挥之不去,像有看不见的影子躲在暗处,从背后紧紧掐住我。
“呼------”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额角,冷汗早已浸湿鬓边。
茶几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我低头一看,蜷缩成一团的柯尼斯短毛猫“**墨墨**”正抬起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片刻,又慢悠悠地蜷回原处,尾巴尖轻轻抖动两下。
墨墨陪伴我已有五年。它一向沉默温顺,却似乎总能敏感捕捉到我的不安。我伸手在它脑袋上顺了顺毛,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只是个梦。”猫瞳在暗黄灯光里闪了闪,没有声息。
忽然,床头的手机屏幕一亮,一声提示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我瞥向屏幕:日期显示**2028年10月24日**。还有一条日程提醒的通知缓缓浮现:“**苏晴**的葬礼------今天”。
刹那间,整颗心仿佛被人攥紧了往下沉。我盯着那行字出神,直到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屋子重新陷入半明半暗的静默,只余风吹打窗棂的沙沙声。我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渗出一层冷汗。
苏晴的葬礼,就在今天。
是的,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曾经关系最好的挚友之一苏晴,其实还暗含着更多的情感......上周突然离世,听说是自杀。这个噩耗传来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天过去了,我依然无法消化她已永远离开的现实。她的死突兀得如同黑夜里平地一道惊雷,将我们所有人劈成两半:一半停留在过去岁月的明朗里,一半困在此刻茫然的阴影下。
怔怔坐在床沿,目光落在窗外灰白的天光上。这个秋天**云州市**的天气异常阴冷,仿佛与我们的心情同步。我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今天无论多难过,都得去送她最后一程。
不能逃避。
简单冲了个澡,换上一身黑色衣服。在镜子前系领带时,我手还有些抖。镜中人脸色憔悴,眼圈泛青,是连续失眠的痕迹;眉宇间压着化不开的忧虑。
我试图打起精神,苦笑了一下:“苏晴啊苏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我。我最终移开目光,不忍多看。他就像梦中那个没有生气的“我”,看得我心底发寒。
出门前,我把那只懒洋洋的猫轻轻抱到沙发上安置好,又确认口袋里带好了钱包、手机,还有一包压缩饼干------今天可能会在外面待很久,未必有时间吃饭。
我一向习惯多做准备,苏晴以前总笑我“未雨绸缪到变态”的程度。鼻尖一酸,赶紧转身深呼吸,不让自己再陷入回忆的泥沼。
十月底的云州市,冷风卷过**梧桐大道**,满地金黄的梧桐叶被吹得到处乱窜。在街角堆积成一座座金色小坟丘。我裹紧风衣,加快脚步朝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北门口**停着一辆老款的深灰色雷克萨斯,车旁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驾驶座上的**陆川**朝我这边抬眼瞥了瞥,远远便道:“你迟到了。”他的语气不带一丝玩笑,像在宣布一个不可原谅的事实。
副驾驶里探出半个身子的**赵明**则冲我摆摆手,一边哈欠连天地抱怨:“快上车吧,冷死了。”他仍保持着学生时代的随性模样,甚至还裹着一件连帽卫衣,手里举着手机刷个不停。
我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无奈解释道:“抱歉,早上耽搁了下。”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车内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默。暖气开着,可不知为何,车厢里依旧冷飕飕的,甚至令人呼吸发紧。汽车很快驶离北门,穿行在落叶遍地的街道上。谁也没有说话。安静中,只有车载电台缓缓流淌出轻柔的Lo-fi音乐,在空气中低低回荡。
我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脑子却乱糟糟的。一团团阴郁盘踞着,让人难受。沉默许久,我终于还是开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前方开车的陆川微微侧头:“什么奇怪?”他语调冷硬,目视前方,一贯的严肃稳重。赵明闻言也放下了手机,透过后视镜望向我。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苏晴......她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话一出口,车内霎时安静下来,连音乐都恰在此刻停了,仿佛空气被抽走,只剩车轮碾过路面的低沉嗡鸣。良久,无人接话。我知道这说出来有些冒失------逝者为大,在赶赴葬礼的路上质疑死因,似乎有些不敬。但心中那道违和感怎么都挥散不去。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苏晴的笑脸。
记忆中的她总是那么坚定而富有生命力,她不怕挑战权威,不甘平庸随波逐流。如果说这样一个勇敢又倔强的女孩,会默默走向自我了断,这让我无论如何没法信服。
半晌,赵明耸耸肩,低头重新按亮手机屏幕:“听说她以前有过抑郁倾向,也许是复发了吧......”他的口吻故作轻松,似乎想用道听途说的理由解释这场悲剧。
然而陆川却淡淡地接了一句:“也许吧。可不管怎样,今天我们只管参加她的葬礼。”他声音冷峻而干脆,像在给这个话题下结论。随即,陆川转动方向盘,驶上通往**南山公墓**的岔路。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我转头望向窗外,心却揪得更紧。玻璃上映出我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双唇紧抿,几乎有些陌生的狠厉神情。我被自己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不愿再看。
心底那个疑问却更加强烈地盘旋着:苏晴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真的不可能自杀,那么真相又是什么?这个疑问就像一根冷硬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我的神经上,同时也唤起某种隐隐的不祥预感。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南山公墓门口。
天色阴沉,大片灰云堆积在远处山头,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冷风从山间吹下,裹挟着湿意穿透衣物,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们仨下了车,各自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一言不发地朝墓园礼堂走去。
公墓里黑衣肃立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或默默缅怀,空气中弥漫着焚香和泥土混杂的气味。
天空越来越暗,压得人心口发闷。赵明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囔:“这鬼天气,看样子一会儿准要下雨。”
他说着还摸出一包烟,叼起一支准备点火。我皱眉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就别抽了吧。”
陆川则冷冷瞥了他一眼:“葬礼上收敛点。”
赵明悻悻地把火机收回去,瘪着嘴嘀咕:“紧张得很嘛......”
话音未落,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好久不见。”那声音带着一丝熟稔的笑意,让人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从前某个夏日的午后。
我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裙的女孩正从墓园小径的另一端快步走来。她外面随意披着件牛仔外套,背着一个帆布包,逆着惨白的天光,面容清秀明丽。那眉眼间透着久违的神采,嘴角含笑,看起来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林悦**?!”“我几乎脱口而出。身旁的陆川和赵明也都露出讶异的神情。
女孩走近了,笑着伸出手同我们一一击掌致意:“怎么?几位都把我忘啦?当年没少借过你们作业抄的人,可是我呀!”她俏皮地眨眨眼,试图活跃气氛。
我的心情却异常复杂------林悦,学生时期我们摄影社团的学妹,后来出国留学,一别经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而且明显她也是特意回来参加苏晴的葬礼。“林悦,好久不见。”我努力扯出一点笑容。
陆川则点点头:“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赵明吹了声口哨调侃:“哟,我们当年的才女学妹,现在更漂亮了嘛。”
林悦无奈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油嘴滑舌。”
短暂寒暄后,四个人的情绪又被眼前的悲伤现实拉了回来。林悦神色黯淡下来,缓缓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已经拆开的牛皮纸信封,语调低沉:“......苏晴在出事前不久,寄了一封信给我。”
说着,她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略显皱折的照片。我们连忙围拢过去。
我看见照片上迷蒙的阳光穿过薄雾,画面边缘被人用剪刀剪得参差不齐,仿佛刻意裁掉了什么背景。照片中央是苏晴的身影:她微笑站在某处户外,笑容静美,神态如旧。
然而让我皱眉的是,照片背景很模糊,地平线和景物都扭曲变形,看起来极不自然。甚至让人有种“被人为剪辑过梦境”的诡异感。“这构图透视有点不对劲......”我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忍不住低声说出自己的疑惑。
“苏晴身后,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剪掉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照片里缺失了某个重要元素,就好比一幅完整画面被硬生生挖去了一角,留下的扭曲边缘出卖了真相。我伸出指尖轻轻描摹那锯齿状的剪裁痕迹,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赵明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林晓**。这种场合别琢磨这些。”他压低声音劝道,大概觉得我过于沉迷细节,有些失态。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但照片的怪异仍深深困扰着我。
让我意外的是,林悦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她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或者说,她本身就对这些照片心怀疑问。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不等她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低沉悠长的音乐声,在阴云下缓缓回荡。灵堂那边,葬礼即将正式开始了。
林悦只好将照片重新收回信封,冲我点了点头:“等会儿葬礼结束再说吧。”她神情复杂,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急切的心情。我心中疑团更甚,却只能暂时压下好奇,随着大家朝礼堂走去。
我们鱼贯走入昏暗的追思礼堂内。烛火摇曳不定,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冷得仿佛要把人血液都冻结。四周静悄悄的,人们或站或坐默哀,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黑色棺木上。
苏晴的遗体就安卧在那冰冷的棺柩中,周围环绕着白菊和素纱。我的心狠狠揪紧,呼吸也变得艰难。礼堂一侧的投影幕正闪烁着,播放苏晴生前的旧影像。
画面上,年轻的她对着镜头甜笑,举手投足间透着我们熟悉的自信与优雅。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扎着马尾,正冲镜头挥手。那应该是某次社团活动时拍下的视频,我甚至依稀记得场景------她站在校园礼堂的台阶上,阳光洒在她侧脸,美好得如同定格的电影画面。
看着屏幕上的她,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胸口的酸楚和震痛一阵阵袭来。就在几天前,这样一个鲜活的人还曾给我们发过消息,如今却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木中,任由旧影像重复她生前的剪影。这残酷的现实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强迫自己直视屏幕,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以保持冷静。
可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种战栗从脊背爬上头皮。我盯着屏幕里苏晴的笑脸,心跳莫名加速,总觉得那双眼睛仿佛正透过屏幕直直地看向我这边!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可细看之下,屏幕里的苏晴确实朝镜头的方向露出微笑,而此刻站在投影幕前的人正是我。我几乎怀疑她在隔着生死向我凝望,那眼神温柔又锐利,让我呼吸停滞。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投影里的苏晴笑容似乎轻轻一动,仿佛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心中狠狠一震,猛地别开眼,不敢再看。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发抖,手心已沁出冷汗。
不知是谁轻轻关掉了投影。礼堂的灯光忽明忽暗闪了两下,随即彻底熄灭------抬棺的仪式要开始了。四周的冷风卷入门缝,掠过烛火,烛焰摇晃着,映出每个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哀痛神色。
她不该死!
我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可我只能死死压住它,攥紧拳头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那口棺木在寂静中被缓缓抬起、合上、送出礼堂。
现实冰冷地提醒着我:苏晴真的离开我们了。葬礼终于结束。随着棺木被运往火化场,人群逐渐散去,各自低声道别离开。许多人眼眶通红,也有人默默垂泪。而我只是木然站在原地,觉得灵魂像被抽离了一般,四肢沉重。
直到陆川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走吧。”我这才回过神来。
我们四人一同走出礼堂。墓园蜿蜒的石子路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细响,仿佛踩碎了一地时间。我裹了裹风衣,还是觉得彻骨的冷从脚底直往上窜。
陆川侧头看我:“冷吗?”我摇摇头,其实骨子里冷得厉害,比这秋风还要冷上几分------那是心寒。
我抬头望向阴沉的天幕,只见浓云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一缕惨白的日光恰好落下来,照在我脸上。光线惨淡冰凉,像无声的注视。
我突然明白过来:真正的告别不是眼泪,而是内心某块地方塌陷后的空落。此刻,心口就空了一块,仿佛魂魄被挖走了一部分,再也填不回来了。
正恍惚间,我的手机在风衣口袋里猛地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标注姓名,也没显示归属地。我疑惑地蹙眉,点开一看------竟是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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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白字在屏幕中央弹出,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她没死。别信葬礼。”我的心脏仿佛骤停了半拍,脚下也跟着钉住般定格。我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反复看那行字------
“她没死。别信葬礼。”
风在此刻呼啸起来,吹得周围松树哗哗作响,卷起无数落叶在墓碑间打转。我手里的手机险些被风吹落,屏幕光芒在阴暗天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我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海。这是什么意思?是谁发来的?“她”指的是谁?是苏晴吗?!
我脑中一团乱麻,下意识四下张望,想找出发送这短信的人。但除了远处三三两两离开的黑衣身影,空荡荡的墓园根本没有可疑之人。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对。”林悦走在我旁边,此刻停下脚步关切地问我。
看来我方才的失态被她捕捉到了。我忙攥紧手机锁屏,把它塞回风衣口袋,低声道:“没事,可能刚刚站久了,有点低血糖。
“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语气,生怕被他们发现端倪。实际上我掌心冰凉,喉咙像堵着一块寒冰似的,说出的每个字都艰涩。
陆川几人似乎并未察觉更多,只是各自裹紧衣物催促:“走吧,今天这天儿阴得邪乎,早点回去休息。”
赵明哈了口气。他把手中没点燃的烟卷丢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是啊,真晦气,快走快走。”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和他们一起朝墓园停车场走去。一路上,我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脚下,每踏出一步脑海里都浮现那行莫名其妙的短信。手机在口袋里贴着大腿,竟像块冰一样渗出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上了车。车门一关,“砰”的一声将外面的风声彻底隔绝。狭小的车厢中空气凝滞,每个人似乎都在沉默消化今日的种种。
赵明清了清嗓子提议:“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难得咱们老同学聚齐了。”他努力装出轻松,但语气里少了往日的生气,听上去像例行公事般公式化。
陆川双手握着方向盘,摇了摇头:“我就算了,公司明早有会。”
我则盯着前方,淡淡道:“不了,我还有点事。”现在我哪有心情吃饭?脑子里全是那条奇怪短信的影子。
赵明叹了口气:“行吧,那改天再约。”
陆川启动车子,调转方向驶出墓园。我透过后窗望去,只见大片墓碑和苍白天空在视野中远去,最后化作一块灰暗起伏的剪影,仿佛被折叠起来的阴影布景。
“她没死。”
这句话如同一颗磁钉,死死钉在我脑海深处,吸附着所有思绪不断朝那里聚拢。我闭上眼,脑中回放着“没死”二字,心跳也跟着每次念想而剧烈鼓动。
忽然间,一个几乎被我封存的期待悄然冒出头来------难道苏晴真的可能还活着?这近乎荒诞的念头让我不寒而栗,又隐隐升腾起一丝无法抑制的希望。然而理智立刻警告我:不,这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了她冰冷的遗容,亲耳听到了火化炉点火的通知音,所有官方证明文件都盖章,她的死亡已是无法否认的现实。
谁会发这样一条短信?是有人在恶作剧,还是别有用心地戏弄我们这些故友?
就在我心乱如麻时,车子已经驶回市区。陆川在大学南门口停下了车:“林晓,你不是
还得去给**陈教授**送材料吗?到了。”他望着我,提醒道。
我睁开眼茫然地点点头:“哦,对。”明天还有个项目的联合汇报,我今晚必须整理好数据包给导师检查------刚才还说有事,实际上就是指这个。可此刻我的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任务顿时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我正要推门下车,林悦忽然从后座探过身子轻声道:“林晓,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她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目光在昏暗车厢里有些闪烁,却透出一丝坚定,“有些话,也许......早就该跟你说。我们见一面好吗?就明晚七点,学校东门外的‘老街茶铺’,还记得吗?”
她话里似乎有难以启齿的内容,但眼神中那点亮光告诉我,她明晚想说的一定和苏晴有关。
我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答道:“好,明晚七点,不见不散。”我几乎没有犹豫------其实即使她不主动约我,我也正想找她当面聊聊那些照片的事。
赵明吹了个口哨调侃道:“哟,这是要重返学生时代啊,在老地方叙旧情?”陆川白了他一眼:“得了,人家严肃着呢,少插科打诨。”
林悦脸一红,没有接茬。我也只得苦笑着摇摇头,推门下了车。冷风夹杂湿意扑面而来,隐约还透着一丝铁锈味。我裹紧风衣冲他们挥挥手:“路上小心,回见。”
陆川点头驱车离去。车窗渐渐摇上去的那一刻,我瞥见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子。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另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与我隔窗相望!
我心头猛跳一下,定睛再看时,只剩车内昏暗的反光,哪有什么“另一个我”。看来真是这几日压力过大,疑神疑鬼了。深吸一口气,我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融入车流夜色。
北门口不远处的街灯昏黄,飞舞的梧桐叶被风卷成小小的旋涡,沿着校园围墙一路狂奔,宛如受惊的金色蝴蝶仓皇逃离。我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
我快步朝实验楼走去,心中却难以平静。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停下,在路边昏暗处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新消息,我的那颗心随之沉了又沉。
我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刚才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界面,盯着那句“她没死。别信葬礼。”
看了三遍。理智告诉我这多半是无稽之谈,可手指仿佛有自己意识般,还是去点了“拨打”键。
我屏息等待,电话那端却毫无回应,几秒后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我怔住了,重新看向号码,确认自己没按错。再次拨打,仍然是同样的提示:空号。
怎么会这样?发短信过来的号码,居然是空号?我心中疑窦丛生。唯一能解释的是,有人在用某种技术手段伪装号码,或者用了网络虚拟号码来发短信,事后立即销号了。
无论怎样,这更加说明发信人不简单。他不想让我找到他,可他偏偏要传递这个令我震撼的信息------为什么?
他企图让我相信苏晴其实没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要引导我调查苏晴的死因,还是另有所图?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隐隐的怒意和希望同时在胸腔激荡,令我浑身发热。不管怎样,我必须搞清楚真相。哪怕那短信只是恶作剧,我也要确认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如果真的如短信所说......那我更不能放过任何线索。胸中好像重新燃起一丝火苗,与此同时,我的世界却更加天翻地覆了。
风更大了,我竖起衣领继续朝灯火通明的实验楼走去。远处教学楼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学术论坛的红色海报,霓虹在夜风中微微抖动。
我低头快步前行,不知不觉竟小跑起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似的。耳边风声呼呼,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苏晴,如果你真的还活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你------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坚定。
身后的梧桐叶在地上打着旋儿狂舞,如一群仓皇逃散的蝴蝶;而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伴我一路奔向夜色深处。
2. 消失的编号
第二章:消失的编号
傍晚,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泄出一线灰白的光。
校园路灯陆续亮起,暖黄色光晕在湿漉漉的树影间投下参差明暗。我走到实验楼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清洁工阿姨的拖把在地面划出规整的水痕。
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冷清清。我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微微回响,听上去像另一个人在跟着我。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书架、镜头、相纸,两台外接硬盘,以及那台常年发出轻微嗡鸣的主机,都静静待在各自的位置。
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异样的安静。
我把风衣搭在椅背上,坐到桌前,按下电脑开关。屏幕亮起,桌面壁纸仍是去年的照片:**古楼街**的黄昏,霓虹灯牌像悬浮在暮色中的小岛。
我盯着这个熟悉的画面出神,胸口那股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我一边等待系统启动,一边出神地回想墓园里发生的一切。
那条神秘短信仿佛钉子般钉在脑海深处,令思绪不由自主朝那个黑洞般的疑问聚拢:【她没死。别信葬礼。】
是谁发来的?凭什么如此肯定?
我的思维慢慢运转起来,分析着仅有的信息碎片:
------短信来源:空号,很可能是一次性虚拟号码。
------信息内容:一句斩钉截铁的陈述,绝非玩笑。
------逻辑指向:发送者默认我们都“相信”了葬礼上呈现的死亡。
------潜台词:发信人要么握有真相,要么就在操控“真相”的呈现方式。
想到这里,我不禁后背发凉。如果苏晴真的没死,那么今天这场葬礼算什么?一场精心炮制的骗局?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又为什么要骗我们?
屏幕忽然弹出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低头一看,是实验室内部工作群的消息:“金组今天的接口问题解决了,周五联合汇报,林晓你那边数据包整理个简版先给我。”------陈教授
“收到。”我飞快敲字回复。信息发出后,我盯着聊天窗口发了一会儿呆。心底那股异样依然在涌动:既然有人说苏晴没死,那么答案或许就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在我们每天接触的研究里。
我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和实验室的某些秘密有关。点开项目资料库,开始整理教授要的资料包。这项研究涵盖许多分支,数据庞杂。我浏览着各个模块的记录,很快注意到一处异常------一个我此前从未细看,却应该存在的重要部分。
资料库的目录里有一个分类:“**镜像序列实验**”。
这个名字令我心头一紧:苏晴生前曾参与过的,正是这项实验。我记得几个月前偶然听陈教授提过,要对某位“编号实验体”进行“镜像序列”测试。当时只一笔带过,我也就没深问。
但此刻,当我点开这个分类,屏幕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文件或数据记录。
怎么会没有?我皱起眉头,翻找相关文件。数据库显示最近一次系统备份是在两天前,由陈教授亲自授权执行。
我顺着备份日志往下看,突然发现一段空白------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列出所有“编号实验体”的备份数据,可不知为何,编号列表中缺少了编号01。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反复刷新界面,以为是网络延迟或权限问题导致的数据缺失,但结果一成不变:编号02、03、04......都在,唯独编号01的位置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个编号。
可我清楚地记得,在某次内部简报上,编号01对应的是苏晴!
她曾以志愿者身份参与实验,档案上应该有她的名字和数据记录。可现在,这份记录像被一块橡皮擦抹去了一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我盯着屏幕发怔,只觉得手指都有些发冷。
是谁删掉了苏晴的实验记录?是在她“出事”之后吗?难道陈教授察觉到什么,下令清除了数据?或者......有别人潜入系统动了手脚?
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性,每一种都透着诡异。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将眼前看到的异常情况做了截图和记录,保存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位置。直觉告诉我,这些被抹除的痕迹背后一定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苏晴“死亡”的真相,或许就系于此。
我捏紧了鼠标,深吸一口气,决定再确认一下。打开关键字搜索,在整个资料库里检索“苏晴”以及她的英文代号,可是一无所获------仿佛“苏晴”这个人,从未在我们的项目中存在过。
呼吸不知不觉沉重起来,办公室里只听见电脑的嗡鸣和我急促的心跳。我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葬礼上那一幕幕细节:投影幕里苏晴温柔的笑容、她父亲阴沉离去的背影、林悦复杂的眼神......还有那莫名出现在照片里的诡异焦点和影子。
所有细节像断裂的影片,此刻在脑海中倒带、重连,隐隐勾勒出某种轮廓。
她没死。别信葬礼。
也许,这条短信是在提醒我去找被隐藏的真相。而眼下资料库中“编号01”的消失,就是最大的破绽。苏晴的存在痕迹被抹去了,可这只会让我更加确信:她的“死亡”不简单。
我飞快在心里权衡着该怎么办。直接去问陈教授?不行,若真是他下令删除数据,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报警?我甚至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有人造假死亡。
或许,唯一可信赖的只有同样觉察到异常的林悦。
想到林悦,我心头一动。她白天在葬礼上欲言又止,还约我明晚见面,显然手上掌握着某些线索。
现在,或许该跟她确认一下细节,看看我们能否交换信息。至少,也要确保她那边安全无虞。我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给林悦发去消息:“一切顺利吗?明晚七点见面还方便吗?”
消息发出后许久没有回应。我看着屏幕上静静躺着的对话框出神,意识到现在可能还不到晚上七点,她大概在路上或者忙别的事。
不过,总有种不安在心底挥之不去。我担心她手上的东西也会成为某些人想抹除的目标。那封苏晴寄给她的信、那些剪碎的照片......会不会也正被人惦记着?
窗外天空彻底黑下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晚饭时间。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楼道灯也黯淡下来。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脸上,映出一片疲惫神色。
我合上电脑,决定先回去整理思路------如果今晚还能睡着的话。锁好门下楼时,整栋实验楼安静如坟场。连日光灯都关了一半,只听得到我下楼梯时轻微的脚步回音。
我心里发紧,仿佛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每走一步都不由加快。一路匆匆走出大楼时,我甚至忘了和门口值班的保安打招呼。
冷风扑面,我这才稍稍清醒些。一想到资料库里消失的那一栏,我的胃就在抽搐。今晚注定无眠了。
回到家已近九点。推开门,一团温暖的毛忽然蹭上脚踝------是“墨墨”。
我的猫守在门口,仰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喵”了一声。那声音软糯,却带着让我心安的熟稔。我弯腰将它抱起,摸了摸它的头:“对不起,回来晚了。”墨墨眯起眼,在我怀里拱了拱,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安静地陪着我。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温柔却照不亮内心的迷雾。
我给墨墨倒了猫粮,又简单吃了两口面包充饥,随即走到书桌前坐下。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细碎的“嘀嗒”声,让人清醒地感知时间的流逝。可我的思绪仍陷在实验室那片人为制造的“空白”中。
苏晴的一生仿佛正被人从现实里裁剪掉------她的身体被葬礼埋葬,她在数据中的痕迹被抹除,连她留给世界最后的信息都被拆散成残缺的照片。
如果不是林悦恰好收到那封信,我们甚至不会知道她临死前察觉到了什么。
墨墨跳上桌沿,用尾巴轻轻扫过我的手背。我回过神,缓缓松开手指,抚摸着猫柔软的毛发。它仰头看着我,琥珀色眼睛映出我的脸------疲倦、凝重,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
从葬礼开始,悲痛正一点点转化成愤怒:如果苏晴不是自杀,那么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是谁在背后导演了这一切?她那么善良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诡异的迷局?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苏晴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两年前的一次项目讨论会上,她作为旁听生也来了。会后我们在实验楼外散步,谈起前沿科技对生命的影响。当时的苏晴神情有点忧虑,她望着暮色中的梧桐树,忽然问我:“林晓,如果有一天科技可以复制一个‘你’,你觉得‘你’还是你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这种看似奇怪的问题。玩笑般地回答说:“那得看复制的是我的什么,如果只是容貌,那大概只是个陌生人吧。”
苏晴听后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叹了口气。路灯映在她侧脸,淡淡的光影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记得她当时缓缓开口道:“有些东西,也许复制得了形,却复制不了魂。”当时我并没有深究这句话,如今想来,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字字透着寒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那句话的分量------假如苏晴真的被“复制”了什么,那么被复制走的,究竟是她的什么“东西”?又是谁在主导这种复制?科技的边界伸向了哪个可怕的方向?
思绪纷乱如麻,我压了压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墨墨蜷在旁边,用额头轻轻蹭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我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说着却苦笑了一下------在这种谜团与恐惧交织的时刻,似乎只有猫咪能给我一丝安宁。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心中一紧,立刻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悦的来电。我赶忙划开接听:“喂,林悦?”听筒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很快安静下来,林悦压低声音迅速说道:“林晓,见面的时间改一下。”
我愣了一下:“改到什么时候?”“明天下午五点。”她的声音紧绷又急促,“地点不变。但你提前到的话,在附近多绕几圈再进去。”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发生什么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仿佛在衡量能说多少。随后她低声吐出一句:“小心,可能有人在监听我们的通讯。”
听到这话,我后背瞬间冒出冷汗。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窗户,拉起窗帘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问:“你那边还好吗?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细节电话里不方便说。”林悦语速飞快,“总之你按我说的做就行。明天见面再谈,记住一个人来。”不等我回答,她又补了一句,“还有,今晚别再用手机讨论这件事。”
随即匆匆挂断了电话。只听见“嘟嘟”断线声在耳边回荡。
她显然很谨慎,仿佛我们的周围已经布满看不见的耳目。我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到底是谁在暗中监视?莫非真有某个强大的存在,正在盯着我们这些试图揭开真相的人?
林悦的警告让我的紧迫感陡然提升。放下手机,脑中飞快盘算起来。既然通讯可能被监听,那么苏晴的实验记录被删除也绝非偶然。一定有某股势力,正竭力清除与她相关的一切证据。林悦手上的东西他们没能及时拿到,现在极可能把目光转向我们实验室的档案。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
苏晴作为01号实验体的档案虽然在数字系统里被抹去,但实验室有一间物理存档室,里面存放着所有实验的原始记录备份。我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看看那里的情况。如果连纸质或离线档案都不翼而飞,那就证明有人早有预谋。
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出头。
实验楼一楼的存档室一般在工作日白天有人值守,但现在是深夜,无人看管。我拿起外套重新出了门。墨墨迈到门口望着我,似乎有些担忧。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乖,在家等我。”猫轻轻叫了一声,像回应又像不舍。我转身关门时,它依旧坐在那儿望着我,仿佛一位默默送行的哨兵。
夜里的校园安静而空旷。我压低帽檐、裹紧外套,快步穿过昏暗的林荫道。树影斑驳,冷风卷起几片落叶在身后追逐,加快脚步钻进实验楼侧门。大楼里只有感应灯在我经过时幽幽亮起,又迅速在身后归于黑暗。我避开电梯,选择走楼梯,以免监控摄像头捕捉到行迹。
存档室在地下一层最尽头,门锁是老式机械锁。我以前陪导师来查过资料,记得备用钥匙就挂在隔壁杂物室的一只配电箱后。走廊昏暗,我摸黑找到那只冰冷的铁盒子,用力推开,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地落入掌心。
拧开存档室的门锁时,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楼道里放大。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屏息等了几秒,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才闪身进去并轻轻掩上门。
昏暗的空间里弥漫着纸张和塑料的气味。我拿出手机,调成手电模式,一道细束冷光划破黑暗。借着光,我看到密密麻麻的档案柜沿墙排列,柜门上的标签标注着不同年份和项目代号。
我很快找到最近几年的区域,在角落看到一个特别的柜子------上头贴着红色标签:“编号实验体档案”。
我心跳加速,伸手拉开柜门。柜中按照编号次序陈列着数个牛皮档案盒,每个盒子上都有一张白色标签。“02”...“03”...“04”......我的目光一路扫过编号,最终落在最前面的那个位置。那里本应放着“01号”的档案。
可是,我猛地睁大眼------“01”号档案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贴在空格处的纸片,上面手写着两个字:“缺失”。
手电微光下,那两个字如同一张冰冷的嘲讽面孔,令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我不信邪般地凑近,借光仔细检查柜内:档案盒并未完全被拿走,里面还残留着一个扁平的标签壳。
我伸手将它取出一看,喉咙不由自主发紧------标签壳的边缘残留着撕扯痕迹,可以看出原先贴着的标签被人粗暴地揭走了。透过些许残片,我依稀辨认出几个印刷体拼音字母:“...Su Qing”。
有人不但删除了电子记录,连纸质档案也提前调包,将象征她身份的编号生生抹去,只留下冰冷的“缺失”二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捶------那确实是苏晴的档案!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故人墓碑上的名字被人刮掉,换上一个冷冰冰的编号------仿佛在宣布: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愤怒无济于事,必须找到更多线索证明这场精心策划的抹除行动。我将手机的手电光调亮一些,再次探身进柜子,翻找那只标记“缺失”的01号档案盒内是否还遗留什么。然而盒子空空如也,只剩一片死寂。
会不会还有别的备份?我们实验涉及高机密,常用双重备份机制:电子+纸质。电子数据已被清理,纸质也失踪,那么或许还有第三种形式,比如离线存储设备?
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陈教授每季度都会让课题组将研究资料刻录归档,我记得苏晴参与实验的那个季度,我们曾烧录过一份只读光盘,编号应该也是01。我迅速在存档室另一侧搜寻,果然发现一个上锁的小铁柜,上面写着“离线备份”。
我试出手中的钥匙,其中一把顺利将其打开。柜中整齐摆放着数个信封大小的光盘袋,每个都贴着编号。我翻到前面,“01”号光盘赫然在列。手指触到那枚薄薄的光盘时,我几乎能感觉到指尖在颤抖。
光盘封面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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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标题,只印了简单的编号“01”以及日期。我小心地将它取出,暗自庆幸也许是由于光盘不如纸质档案直观明显,这份备份暂时逃过了黑手。
不敢久留,我飞快将柜门复原锁好,把光盘收进怀里,然后退出存档室,轻轻带上门,迅速将钥匙放回原位。整套动作如同盗贼行窃,然而此刻我心中清楚,真正的窃贼是那些篡改和隐藏真相的人。
走廊里依旧一片死寂。我快步离开地下室,返回一楼拐角时,忍不住探头朝走廊另一端张望。昏黄应急灯下,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我这才松了口气,沿原路离开了实验楼。
外头夜色正浓。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与一丝诡异的兴奋,三步并两步赶回住处。
锁上门的刹那,我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略微放下。墨墨听到动静,又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下钻出来,蹲在门边歪头看我。我弯腰把它抱起,在昏暗灯光下深呼吸了好几次,直到确定自己情绪稳住,才放下猫走到书桌前。
台灯亮起,柔和的光线洒在桌面。我从怀里取出那张“01号”光盘,盯着它看了几秒,只觉它薄薄的形貌下也许藏着万钧之重的秘密。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我没有冒然将光盘插入主机------既然林悦提醒有人监听,我必须小心行事。如果光盘里有什么程序或追踪,我不能用联网电脑。
拉开抽屉,拿出一台离线笔记本电脑------这是我专门用来测试可疑媒介的“隔离机”,既不连学校内网也不连外网,正适合现在用。
笔记本很快启动,我深吸一口气,将光盘塞入外接光驱。“咔哒”一声,驱动灯开始闪烁。片刻后,一个读取窗口跳了出来。我屏住呼吸,双击打开光盘文件目录。
起初什么也没出现,像是空盘。但读盘的嗡鸣仍在持续。我等了几秒,终于,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列表。我的眼睛一下睁大了------里面居然是一些视频文件,还有文本和图像资料,文件名则是一串串日期和代码。看数量,这张光盘容量几乎被占满,显然储存了庞大的数据。
随意点开一个视频文件,播放器缓缓加载。我盯着时间轴移动,那画面逐渐清晰:是实验室某个房间的监控录像。镜头俯视着一间空旷的白色实验室,时间戳显示在两天前凌晨三点。
屏幕中最初什么都没有,只有冷冷的白炽灯照着空荡的房间。
我快进播放,这时,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画面边缘。我的手猛地一抖,几乎点了暂停------那人影只露出半边身子,却已经让我浑身汗毛直立。她穿着我们实验室的白色实验服,戴着棒球帽压低了帽檐,一缕黑发垂在耳侧。
我慢慢拖动进度条,屏息仔细看。那人谨慎地避开了正对摄像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侧身在一台主机前忙碌着,似乎在拷贝或删除什么数据。
我心跳如擂鼓------这监控拍下的,极可能正是删除苏晴档案的真凶!可为什么,看着那身影,我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忽然,视频中的人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抬头朝摄像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她仍戴着帽子,光线也昏暗,但这一瞬我清楚看见了她的侧脸------刹那间,我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怔住。
屏幕里那苍白的侧脸、瘦削的下巴,以及鼻梁上细微的浅棕色痣......哪怕只有半张脸,我也绝不会认错------那是苏晴的脸!我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条件反射般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她抬头的瞬间。
我凑近屏幕,瞳孔因紧张而缩小:是苏晴,无论眉眼还是轮廓都和她一模一样!可......理智在大脑里尖叫:苏晴已经“死”了,哪怕没死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删除自己的档案。那眼前这个人影,到底是谁?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强迫颤抖的手指重新点下播放。视频继续------那女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摄像头,又迅速低头继续她的事情。过了几十秒,她从主机里取出一个硬盘模样的设备,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动作干脆利落,全程只露出了几次侧脸。
当房门在视频中合上,我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呼------”我喘出一口气,感觉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刚才看到的,绝不可能是幻觉。即使画质并不高清,但我确信那身影和苏晴长得一模一样。
可让我脊背发寒的是,她抬头看摄像头那一眼中流露出的神情------陌生、冷漠,甚至说有些机械死板,完全不像我们认识的苏晴。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我们熟悉的温度,空洞得仿佛没有生命。
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恐攫住了我:假如苏晴真的没死,她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鬼鬼祟祟出现在实验室?
而如果那并非苏晴本人,那么眼前这个“她”又是什么?一个和苏晴一模一样的复制体?一个“镜像”里的她?
我盯着凝固的画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四肢发冷。片刻后,我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在键盘上按下了空格键,又将进度条往回拖了几帧。
屏幕再次停在那个女人仰头的一刻。我凝视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升腾上来。理智告诉我,那不是苏晴------尽管有着和她无异的面容与身形,但那双眼睛早已泄露真相:没有神采,没有情感,仿佛只是一具被程序驱动的躯壳。
光标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我指尖用力到发白。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笔记本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好似某种冷笑。
在这一刻,我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视频中的这个“苏晴”,就像是从光的另一面走出来的一个倒影------一个以她为蓝本,却不再是她的“另一个版本”。
屏幕光映照下,那张酷似苏晴却空洞陌生的面孔宛如幽灵。我颤抖着伸手摸向手机,几乎不受控制地想给林悦拨打电话,把这一发现告诉她。指尖划到一半时,我猛地停住了。
有人可能在监听。林悦的警告言犹在耳。我握紧手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狂乱的震惊中挣脱出来。现在还不是声张的时候------我必须镇定,必须搞清楚更多真相。
屏幕上的画面早已定格,但我脑海中那个身影挥之不去。
她拷走了实验室的硬盘,清除了苏晴的编号档案,然后消失在黑夜中。无论那究竟是人是鬼,我都别无选择,只有追着这微弱的线索继续下去。
夜色沉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点敲击玻璃发出细密的响声。仿佛无数细碎的低语,在向我诉说一个即将揭开的秘密。我站在灯影下,定了定神,重新取出那张光盘。里面或许还有更多让我震撼的东西等待发掘。而此时此刻,我的世界早已无法回到从前安稳的模样。
我缓缓坐下,攥紧的拳头在膝上松开又握紧,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张陌生的“苏晴”面孔,低声呢喃出声:“苏晴...到底是你,还是......”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凝成胸口一团冰冷的疑问,在寂静房间里盘旋。
墨墨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椅背,用尾巴轻拍着我的肩膀,发出一声低低的“喵”。我抬手轻抚猫的脊背,眼中映着屏幕幽幽的光,声音沙哑而坚定:“没事的,墨墨。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话虽如此,我深知,当揭开这一层层真相的面纱之时,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幽暗深渊。
然而,无论前方是谜雾重重,抑或光怪陆离,我都已别无退路。因为在那光的另一面,有一个“苏晴”正等着我去找到她------无论她是真正的苏晴,还是某个被复制出来的影子。
我缓缓阖上双眼。脑海中,“她没死”这三个字仿佛擂鼓般反复回响。而眼前定格的画面上,那与苏晴一模一样却空洞冰冷的身影依旧在无声凝视着。窗外夜色更深。我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而更大的悬疑与风暴,正潜伏在明天的黑暗中。
3. 梦境
第三章梦境
夜风如刀,透骨般刺痛。
桥下的冷雾缠绕我的脚踝,河水在暗处低吟。伸手触碰石柱时,指尖一片冰凉------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正贴在那里,仿佛这个季节残留的霜。
我站在云州市**虹桥**桥洞下,心跳得很慢,却每一下都仿佛敲击胸腔。昏暗中,手机荧幕骤然亮起:上面只有一句指令------“数到三,抬头。”
我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屏住呼吸:一、二、三......我抬起头。桥顶那座没有指针的老钟盘忽然泛出微光,不是路灯的暖黄,也不是月光的清辉,而像是某种幽幽的磷火,从钟内部渗透出来,将灰暗的钟面染成一轮惨白。
下一秒,钟面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细缝,从上而下,仿佛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划开了天幕。没有鲜血淌出,只有风穿过桥梁的呼啸在耳边放大。
我不由自主屏息,指尖发麻。这裂缝在缓缓扩大,桥顶的老钟像一只眼睛般睁开。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在那裂缝后翻涌。我全身汗毛炸立,耳边的河水声也陡然低沉下来,仿佛无数压抑的呢喃。“苏晴......”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喃喃喊出她的名字。
话音未落,那裂缝深处有东西在动。起初我以为是光影折射,但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张脸。
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苍白、陌生,却又是我的五官。它贴在钟的另一侧,与我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时间。它的眼神空洞而死寂,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那笑容冷得像贴在我皮肤上的冰。
我的胃猛地一沉。那笑容骤然凝滞,紧接着,那张脸开始往外“挤”出钟面,如同一只湿透的布囊里有东西拼命挣扎,要破膜而生。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一个趔趄差点栽进身后的河里。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我攥在手里的手机跌在地上,屏幕摔裂,闪烁着微弱的光。
我来不及去捡,死死盯着桥顶。那张从钟里挤出的“我”的脸,嘴巴缓缓张开,从中吐出一句低不可闻的话:“别回来。”
嗓音沙哑而熟悉------正是我的声音。一瞬间,凉意顺着我的脊柱窜上后脑。我整个人僵住了,胸腔里的心脏猛撞着肋骨,仿佛要挣脱身体逃开。而我的双脚仿佛灌了铅,一步也移动不了。
“别回来”?
不要回哪里?
是谁在用我的声音说话?!
混乱的恐惧像潮水淹没思维。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人掐住,只剩下急促的呼吸。那半张在裂缝里浮现的脸仍在扭曲挣扎,似乎想整个钻出来。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背后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猛然回头,看清来人------是**周敏**。她一声低喝:“走!”随即猛力一拽,把我从桥栏边扯开。几乎在同时,我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那钟面的裂缝倏地合上了。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风也停了。只有我摔碎的手机屏幕还在石板上闪着微光,像一只垂死的萤火虫。
我弯腰大口喘气,指尖还在发抖。周敏也在喘,但她的眼神依然冷静锐利。“你又看见‘他’了?”她盯着我,声音低沉。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脑海里“别回来”那句低语还在嗡嗡回响,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可周敏的反应告诉我,那一切都真实存在。
我不是一个人在做梦!
“边界松动了。”周敏半阖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我,“苏晴留给你的东西,不只是线索......还是钥匙。”
钥匙?我怔怔望着她,脑子转不过来。“什......么钥匙?”我的声音嘶哑破碎。
“能开门,也能关门的钥匙。”她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题是,你没弄清,它究竟用来开哪道门,又关上哪道门。”
我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喉管:“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晴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周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头将地上摔坏的手机捡起来塞进我手里,语气恢复冷硬:“今晚不要回家,有人在监视你的神经反应。”
“监、监视我的神经......?”我大脑还有些迟钝,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现在的一举一动、每一丝情绪波动,都在被记录。”周敏的神情阴沉下来,“所以不要回熟悉的地方。跟我走。”
我张了张嘴,有无数疑问想问:是谁在监视?为什么要监视我的神经?这和刚才看到的“我”有什么关系?可是周敏的表情不容置疑,她显然不愿多说。
而更深的恐惧已经浸透了我------连我的思维和恐惧本身,竟然都可能处在某种监视之中。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跌进陷阱的困兽,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算计。我只能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问题,机械地点头。
黑暗中,周敏拍了拍我的肩膀:“镇定点,先离开这里。”
周敏带着我一路穿过寂静的街道。夜色浓稠如墨,细雨迷离着街灯。她没有带我回学校,而是钻进了一条偏僻狭长的小巷,两侧老旧的居民楼黑漆漆如荒墓,凌乱的电线像蛛网般悬挂。
“去哪?”我忍不住低声问。
“临时避风港。”周敏简短地答,“以前苏晴也来过。”
我心头一震,脚步差点停下。“苏晴......来过这里?”周敏点点头,没有解释。
巷子尽头,一扇铁锈斑驳的卷闸门映入眼帘,门上剥落的油漆残存着“**光影照相馆**”几个字。周敏摸出一把钥匙,哐当一声拉开卷闸门。我立刻闻到一股潮湿尘霉和化学药剂混杂的气味,呛得我轻咳了一下。昏暗中,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拨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这里显然废弃已久。墙边堆满发霉的旧相纸和底片,中央一台老式放大机覆着厚厚灰尘。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苏晴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这里安全。”周敏反手落下卷闸门,闩好,“没有信号,没有监控,也没人知道。她不想被发现的时候,就到这里来。”
无信号、无监控。
这些字眼让我心头发紧。我轻轻吸气,靠在发霉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酸痛沉重。昏黄的灯泡映着浮灰,让人呼吸困难。我脑海乱成一团。耳边似乎有无形的嗡鸣------被监视、替身、钥匙......这一连串诡异的词语敲击着神经。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越是强迫,胸口越发憋闷。
墙角处,一堆废弃的老照片在灰尘中露出边角。我盯着那些模糊的影像,只觉得眼前的阴影仿佛在扭动。我猛地闭上眼,心跳紊乱。就在黑暗里,林悦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记忆中,她压抑愤怒时微颤的声音一并袭来------那是昨晚在“老街茶铺”茶馆,我和林悦单独见面的时候。
她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等我。我走过去时,她正盯着窗外出神,手边放着一个牛皮纸袋。灰色针织衫映衬得她愈发清瘦,锁骨上挂着的小小银叶吊坠微微晃动。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努力装出来的笑:“来了。”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她打开纸袋,从中取出几张照片递给我。
我一眼认出那笑容------苏晴定格在照片中央,身后背景却诡异失焦,一道模糊的影子悬在她身后不远处。我眉心一跳,又拿起另一张:**清泉寺**石阶的远景,镜头自下而上,台阶尽头翻卷的雾气中,依稀站着个人影。“这些都是苏晴出事前寄给你的?”我低声问。
“嗯,寄到我老家地址。”林悦垂着眼帘,声音有些发紧,“她出事后我才拆开......还有一封信。”她犹豫了一下,又从袋子里取出一页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我。
信纸边缘磨损,展开后上面的墨迹有些晕开。我屏住呼吸,认出了苏晴的笔迹:“悦: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对不起。这些照片和回忆卡是线索。我无法向你解释太多,但请帮我把它们交给他。交给他。拜托。------苏晴”
我的胸口像被重槌击中,手一抖差点抓不住那薄薄的信纸。那一句“可能已经......”后的空白灼烧着我的眼睛。她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吗?这些东西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她用生命托付?
林悦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一下:“除了你,我谁也没告诉。她让我‘交给他’------交给林晓。既然这是苏晴最后的请求,我就照做。”
我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茶馆里很安静,我们之间隔着照片和信纸,一时间只有彼此略显紊乱的呼吸声。我看得出林悦在极力压抑情绪。
我低声问:“这些照片,好像是她察觉有人跟踪自己?”
林悦神色阴郁,缓缓点头:“也许吧。但我怀疑跟她在实验室做的项目有关。”她忽然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林晓,苏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特别的实验?”
我愣了愣,努力回想后摇头:“没有,她从没提起过。”
林悦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她抿紧嘴角,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我听见瓷杯壁上传来细微的一声脆响。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被她的反应弄得心里发紧。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相信人的意识能被复制吗?”
我一愣。她的语气听起来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我小心答道:“我......不确定。也许未来科技......”
“别说这些!”林悦猛地打断我,压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怒意,“未来科技?那是幻想。人的意识不是文件,不能复制粘贴。哪怕复制出再相似的记忆和性格,那也不是真正的她!”
她从未如此严厉地对我说话。我一下子怔住了,几秒后才找回声音:“悦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些线索太怪异了,如果苏晴当时卷入了什么人体意识方面的实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苏晴绝不会参与那种事!”林悦猛然放下杯子,眼中闪过犀利的光,“如果有人强迫她做了------那更是罪无可恕!”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她齿缝里迸出来的。我看到她肩膀在轻微发抖,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我连忙伸手覆上她紧握的拳头,低声道:“先别激动......”林悦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拳头。
她垂下眼帘,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她没再说下去,但我看见她红着眼眶,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
好半晌,她才重新开口,嗓音低哑:“林晓,你记得吗?大学时我们还聊过,如果有一天科技可以把人的大脑复制进电脑,会怎么样......苏晴当时说,那是痴人说梦。她笑我们科幻片看多了,说‘□□会朽烂,但人不能永生于一段代码里’。”
我当然记得。那天晚自习后,我们仨并肩走在校道上,橘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晴踩着影子跳跃,像孩子一样兴奋。
她说人这一生珍贵就在于独一无二,如果可以被无尽复制,那还算什么“人”。
林悦抹了抹眼角,声音闷闷的:“所以她绝不会允许有人拿她当实验品,做什么‘复制意识’的荒唐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复制品出现......”她咬紧牙关,没有再往下说,但我明白那句话未尽之意:那就一定不是真的她,一定是某种对她的亵渎。
我默默点头。心里翻江倒海,却无言以对。半晌,我才轻声问她:“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悦怔怔望着桌上的照片,沉默数秒后,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决绝:“不论怎样,我都要弄清楚真相。如果真有人用那种技术害了苏晴......我不会放过他们。”
她说这话时,眼中泪光闪烁,却透着逼人的锋锐。我没有出声------事实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悦,悲愤交织,却极力压制。我们静静坐了很久。分别前,我低声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悦悦......你怕吗?”
她苦笑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怕啊。但就算怕,也要往前走。”
记忆的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淡去。我猛然睁开眼,呼吸仍有些紊乱。昏暗的照相馆里一片死寂,只听见我们各自压抑的呼吸声。
“该走了。”周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旁,轻声提醒。我点点头,扶着墙站直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来到城郊一片废弃的厂区。穿过斑驳的铁轨和荒草,一栋漆黑的库房出现在视野中。周敏小心推开半掩的铁门,里面黑漆漆的。我举起手机微弱的光,映出空旷的室内景象------库房中央,孤零零竖立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框斑驳粗糙,镜面却反常地干净,像刚刚擦拭过一般。在镜子前的水泥地上,隐约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白色粉笔线,写着两个字母:“ER”。
“有人来过这里......”我压低声音。周敏点点头,拔出一支小型手电筒。光束扫过四壁,整个库房空荡得瘆人。
我们一步步靠近那面镜子。我和周敏的身影出现在镜中,却比现实慢了半拍。我的心一下子提起,盯着镜中自己的动作。我抬起右手,镜中的“我”迟了一瞬才跟着抬手。那微不可察的延迟让我后背发凉。
就在镜子脚边,我看到一个敞开的木盒,里面码着厚厚一叠相纸。最上面一张,似乎已经显影完成。
我下意识弯腰拾起,借着手电的光,看清了照片内容------照片中,正是此刻站在镜子前的我和周敏!我们的站姿和神情都一模一样。可在照片中,我肩头多出一只纤细的手------仅露出一截手臂,修长手指上戴着那枚熟悉的银环。我胸口猛地一紧,声音发颤:“......苏晴来过这里。”
“不止来过。”周敏盯着照片,瞳孔收缩,“她可能还在。”
话音刚落,面前的镜子突然轻轻颤了一下。我猛地抬头,只见镜面像水波般荡漾起来,周围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拉紧,发出低沉的嗡鸣。镜中我们的倒影忽然各自往前踏出了一步。
我和周敏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动,可镜子里的“我们”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先动了。“谁------”我刚要开口,镜中那个“我”竟抢先张口说话,声音闷响而模糊:“你是谁?”一句话惊得我后退半步。
脑中闪过周敏曾低声提醒我的话:遇到这种“提问”,千万别直接回答,把疑问弹回去!我强迫自己镇定,盯着镜中诡异的自己,艰难开口,声音嘶哑:“......你是谁?”
镜中的“我”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笑容薄如纸片,没有一丝温度。
紧接着,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只老旧的节拍器。节拍器的指杆在镜中来回晃动,发出“哒...哒...”的声响,节奏与我的心跳分毫不差。
我的手指抖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镜子里骤然响起沉闷的钟声:
第一响,低沉回荡。
第二响,尖锐刺耳。
第三响------戛然而止。
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胸腔也跟着嗡嗡作响。下一刻,镜面上浮现出一行幽幽发光的文字:“旧物档案·地下”。我盯着那几个字,还未来得及细想,白光便陡然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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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如墨迹般晕散下去。
突然,“吱呀”一声,库房生锈的铁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周敏手中的光柱晃动了一下。
门口站着一道瘦高的人影,身披破旧风衣,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见脸。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那方向传出,像铁屑碾过石板:“档案,不该你们看。”
我浑身一紧,不由自主往周敏身后靠了靠。周敏侧身护在我前面,冷冷盯着那人:“你就是‘旧物档案’的档主?”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我们身后的镜子。我猛地回头,却发现镜子里我们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
苏晴。
她静静站在镜中,穿着出事那天的白色实验服,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神空洞,仿佛被困在时间的琥珀中。
“苏晴!”我心脏狂跳,忍不住喊出声。
风衣人影低低笑了一声:“你们要的,都在这里。”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向后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此刻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镜中的苏晴牢牢攫住。她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未完成的冰雕凝固在那里。“苏晴......”我上前一步,哽咽地唤她的名字。
镜中的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眼睛,直直望向我。片刻后,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有声音传出,但我看懂了她的口型------“快走吧。”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唇语,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快走?为什么?她在警告我们?
还没等我弄明白,一阵尖锐的脆响猛然炸裂------镜面上骤然爬满了裂纹!无数裂缝像蜘蛛网般蔓延,但碎片没有坠地,反而仿佛化作漆黑的液体,从镜子里汹涌而出------大片黑色的影子扑满地面,仿佛有生命般朝我们蔓延!
“快跑!”周敏一把揪住我,拔腿就往门口冲。我转身狂奔,可脚下的黑影如同藤蔓死死缠住双脚,我整个人一个趔趄,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半边小腿瞬间失去了知觉。
眼看漆黑的阴影顺着裤腿向上蠕动,一道刺目的白光在身侧炸开!周敏扔出了一枚类似闪光弹的装置,我眼前一片惨白,只听黑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被生生撕裂成无数碎片,缩回角落。
我挣扎着站起来,周敏一把拉起我继续往外冲。刚出库房,我回头一眼,只见那面镜子已裂成两半,镜框倒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它还追出来!”周敏提醒道。远处厂区的铁墙上,骤然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黑色倒影,形状正是先前那面镜子。只见倒影中央的裂缝缓缓撑开,一只纤瘦的手自黑暗中探了出来------手指上,同样戴着那枚银环。
我心头猛颤,下意识低呼:“苏晴......”那只手倏然张开五指,以闪电般的速度朝我们猛抓而至!
周敏猛地将我推向一旁,我整个人撞倒在旁边的铁轨上。几乎与此同时,那漆黑的手掌从周敏耳侧掠过,险险落空。锋利的劲风划过她的发梢,削下一缕长发。
“快躲开!”周敏低喝。我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和她一起沿着厂区错综的仓库通道亡命奔逃。身后的黑影如同怒潮翻滚,死死追赶不舍。
转过一道弯,前方尽头忽然出现一扇半掩的厚重铁门。门上剥落的油漆依稀可辨几个字母:“ER-2”。“在那里!”周敏喊道,“地下回声房!”
她扑上前用力去拉门,但铁门紋絲不動。“锁着!”她咬牙。
黑色的影子已如浪潮般涌至,最后几米的地面正在迅速被漆黑吞没。我绝望地四下张望,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那张便签纸!
苏晴留给我的“钥匙”!
我发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写着“交给他”的小纸条,用力按到铁门中央。“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铁门竟然自动弹开了一道缝!周敏猛地推开铁门,毫不犹豫将我一把塞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钻进门内。
铁门在我们身后轰然合拢。黑影重重撞上门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但不管影子如何嘶吼,厚重的铁门牢牢将它们隔绝在外。
我们沿着狭窄的金属楼梯一路向下,脚步声在昏黑的甬道中不断回响。越往下走,空气越发阴冷,耳边传来一阵奇异的回声,仿佛无数人压低嗓音在耳语,又像是我们自己的脚步声被延长拉扯。
楼梯尽头,豁然开朗出一间巨大的圆形厅堂。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镜子,大大小小、角度各异。每一面镜子里,都映出我和周敏的身影。但那些“我们”却并不同步------有的呆立不动,有的低头啜泣,还有的面带诡笑。
看着这些或悲恸或狰狞的镜中自己,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闯入了一座扭曲诡谲的镜像迷宫。我的每一种表情、每一缕内心情绪,似乎都被拆解后投映到不同镜子中,让我无处躲藏,只能直面内心最幽暗的角落。
“这......是什么地方......”我声音发颤。
“回声房。”周敏强作镇定,语气里却透着一丝战栗,“这里保存着所有‘替身’的投影。”
我还想细问,正中央那面巨大的圆镜却忽然亮了起来,嗞嗞作响仿佛通电一般。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白色实验服,乌黑长发,脸庞惨白如纸------苏晴。
我几乎脱口唤出声来,眼眶瞬间泛热。然而还不等我有所反应,镜中的她已经缓缓抬起右手,我清楚地看见那枚熟悉的银环在她指间闪了一下。
随即,她开口了。整个圆形大厅内响起她清冷空洞的声音:“第三次实验,开始。”
镜中苏晴的目光在瞬间对上了我。她的眼神陌生而冰冷,紧接着,吐出三个字:“替换你。”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我大脑里嗡的一响。这就是“第三次实验”?替换我?!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镜中的苏晴------那真的是她吗?她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冰冷可怕的话?
几乎是在同时,我瞥见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镜面忽然滋滋作响,像信号干扰般轻微抖动了一下,苏晴的脸竟在刹那间重叠出了两层影像!
一层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而另一层,却分明写满痛苦------我看见她眼眶中有泪光闪动,嘴角在颤抖,仿佛正竭尽全力传递着某种复杂而压抑的情感。
我心头剧痛,猛地朝前迈出一步:“苏晴?!”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仿佛出现了两个不同的苏晴影像,此刻正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然而还未等我看清,那面巨大的圆镜忽然“砰”地炸裂!无数碎片如同锋利的水银倾泻而出,裹挟着黑影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来!整个圆形大厅发出低沉的一声巨响,如同末日的钟声被敲响。
“跑!”周敏嘶喊着,一把将我推向出口方向。地面剧烈震颤起来,我踉跄几步,被身后一股汹涌的反冲力掀翻在地,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
耳中嗡鸣不止,眼前天旋地转。迷雾中,我看见四周的镜子一面接一面粉碎坠落,黑色的洪流吞没了一切。而那面巨大的圆镜前,苏晴重影般的身影仍静静伫立。
其中那个泪流满面的苏晴,正隔着破碎的时空静静望着我。清亮的泪水沿着她苍白的面颊滚落,而她的眼神------既悲怆又复杂,仿佛穿透了一切桎梏,与我在此刻对视。我的胸口剧烈疼痛,不知是撞击所致,还是心在滴血。
“苏晴------!”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她的名字。可下一秒,无边的黑暗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我彻底吞没。
4. 替代者
第四章:替代者
黑暗中,我慢慢地醒来。意识像沉入水底又浮出,四肢却依旧麻木。
鼻间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仿佛身处某个封闭的医疗舱。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微弱的红光在眼前闪烁,“滴------第三次实验启动。”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耳边回荡。
我猛然一颤,记忆如碎片般涌来------钟声、镜子、影子......还有周敏的喊声。我记得自己奋力奔跑,碎裂的镜片和黑影扑天盖地而来。我们被一道黑墙隔开,我伸手去抓她,却扑了个空,整个人坠入无尽的黑暗。
难道我没有死?只是掉进了某个陷阱?
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和脚踝传来冰冷的触感,仿佛被金属环牢牢固定在某个装置上。我仰起头,脑后似乎也贴着冰凉的垫板。像极了实验室里的全息模拟舱------意识接收体,这个念头突兀地蹿入脑海。
我心底发寒:他们把我囚禁在这里,莫非是想把谁的意识注入我的大脑?想到这里,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胸腔内心跳重重撞击肋骨。
耳边机械声再次响起:“第三次实验启动。”音调一成不变,冷漠而机械,像在不断确认某项进程。
我艰难开口:“是谁?!”嗓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我努力左右摇头,想看清周围,可脖颈也被固定,只余眼珠能转动。
模糊的红光在舱壁内游弋,映出一行行淡绿色的数字与字符,像投影在眼前的屏幕。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在档案中瞥见的字样:“耦合对象:L.X.”、“实验目标:\...
构建‘双脑耦合体’”。
难道......这一切竟是苏晴的实验?我的意识轰鸣作响,心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苏晴的“死亡”,或许根本就是一次替换实验!
而我,从一开始就被选作了承载她意识的容器?“不------”我低声呻吟,拼命想挣脱束缚。然而四肢如同浇铅,动弹不得。金属环越收越紧,似乎在回应我的抗拒。我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挣扎只会耗尽力气,而我必须弄清楚状况。
“第三次实验启动。”那声音不依不饶,一遍遍钻入耳膜,如同附骨之疽。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屏息凝神,捕捉周遭任何细微变化。
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一些光斑,像破碎的萤火,在舱壁四周游离。那些光点慢慢汇聚,勾勒出隐约的轮廓------一条街道?还有斑驳的建筑物?眼前的黑暗开始被一幕虚幻的场景取代。
我屏住呼吸,看着四壁的投影逐渐清晰:昏黄的路灯下,潮湿的街角铺满落叶;远处一座老旧的校门,门顶挂着牌匾,依稀可辨“云州大学”几个字。
这是记忆中的地方------我们的母校。更准确地说,是苏晴记忆中的校园街景。微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这分明是秋天的场景,像某年深秋的傍晚。我站在原地,无法动身,只能目睹这一切如同电影布景般在四周展开。
街道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我瞪大眼睛,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那背影是苏晴!她穿着浅灰色的风衣,黑色长发被风轻轻扬起,正沿着街道缓缓走来。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我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地面------没有影子。路灯明明亮着,她脚边却空空如也。“苏晴!”我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灯光斜照在她脸上,我看清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苍白而安静,几乎没有血色,但仍是苏晴的模样。她唇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林晓。”她轻轻唤出我的名字,声音空灵,仿佛隔着岁月传来。
我的喉结滚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苏晴”,她就在我眼前,仿佛梦境照进了现实。然而理智告诉我,这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某种复制出的投影。
我强迫自己镇定:“你...你是苏晴?”我试探着问出口,声音依然颤抖。她静静凝视我,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没有焦点。
“你希望我是吗?”她反问道,声音轻柔却不带感情。这句话像一把尖刺,直指我的软肋。我当然希望她还活着,哪怕以这种诡异的方式重逢。然而眼前这个“苏晴”给我的感觉又如此陌生。
我深吸一口气:“你不是她。你只是...她的复制品,对吗?”这句话几乎耗尽了我的勇气。闻言,她微微侧了侧头,露出困惑又讥诮的神色:“‘她’?‘我’?林晓,在你眼里,我和她就那么不一样吗?”
她缓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无声无息,仿佛脚底悬空。我的背脊一阵发凉,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退------毕竟此刻我的肉身仍禁锢在实验舱里,而意识被困在这由记忆拼凑的幻境中。
“你认为我是复制品,”她继续说道,声音像轻烟般萦绕耳畔,“那么你眼中的苏晴又是什么呢?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她忽然笑了,笑容冷得像冬夜的风,“可这个世界上,‘真实’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话语太过熟悉------大学时的哲学课上,苏晴就曾抛出过类似的问题。记忆中,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望着窗外垂落的梧桐叶,忽然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意识可以复制,爱和记忆也可以复制,那原本的‘我’还算不算独一无二?”当时的我只当她在天马行空,笑着让她别想太多。
然而现在,时间宛如倒流,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课堂,只是这一次,我们的问题不再是假设,而成了活生生的困境。
我竭力稳住心神:“你到底是谁?苏晴的第一号实验体?还是第二号?”我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前这个存在,很可能是苏晴在实验中为自己留下的替代者------也许是她的意识副本之一。
她没有直接回答。“名称并不重要。”她站定在距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直视我的眼睛,“重要的是,我拥有她的一切------记忆、思想、还有...”她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胸口,“还有她对你的感情。”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冲刷上来:震惊、悲恸、愤怒,交织成一片。我张口结舌,声音变得嘶哑:“不,你不可能...感情是无法复制的!”
“哦?”她挑起眉梢,那神态如同真人般生动,“你凭什么相信,原装的爱就一定比复制的情感更真实?”她的声音忽而冷厉,双眼在昏黄灯光下闪过一抹锐色。
“原装的爱”与“复制的情感”------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观念盲点。
是啊,我凭什么认定只有那个曾与我共历五年时光、如今长眠黄土的苏晴才算“真的”爱过我?眼前这个复制人,若真如她所说拥有苏晴全部的记忆与情感,对我的爱会有任何不同吗?
“不,”我喃喃道,胸口闷痛,“就算记忆可以拷贝,感情也不仅仅是数据...感情是两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和时光酿成的,是灵魂与你交织而成的共鸣...而你------”我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声音发颤,“你没有生命,你只是程序复制出来的影子!”
话音刚落,她的脸色陡然一变。那张酷似苏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恨意与痛苦,仿佛我的话剥去了她最后一层伪装。
“影子...是吗?”她低声重复,眼角微微抽搐,“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虚假的替身......可你别忘了,林晓,”她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我鼻尖相触,我能感受到她声音里隐含的颤抖,“这个影子拥有的每一份爱、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她’那里一丝不差继承来的!”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我看到她眼中似乎闪过一层薄薄的水光------那真切的悲伤几乎要让我相信她就是苏晴本人。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你知道‘她’最后悔什么吗?后悔没能告诉你真相,后悔没能和你有更多时间...甚至后悔在大学时就与你渐行渐远...”
说到这,她的声音几近哽咽。
大学时渐行渐远?我的瞳孔微缩:“你知道...什么真相?”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却并不回答,反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你以为我只是个冰冷的复制品,不懂得爱,不会痛苦。但实际上,我承载了她所有放不下的情感。那些她未及说出口的话,未及实现的愿望,在我这里都成为了无法愈合的裂缝。”
她缓缓抬手触摸我的面颊,我能感觉到那手指冰凉而虚幻,仿佛穿透了我颤动的皮肤,“林晓,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吗?就是活在这样的夹缝里------明明拥有人类全部的情感,却被所爱之人当作一团代码,一个怪物。”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她的指尖明明没有温度,话语却灼烧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苏晴”的痛苦也许并不亚于我。
她自诞生以来,便活在真实与虚幻的缝隙中,既不是原来的苏晴,也得不到作为独立个体的承认。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无望的悲剧。
“对不起...”我喉头发紧,竟不知该向谁道歉。但下意识里,我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深深刺伤了眼前的人,也许也等于刺伤了苏晴。
可我同时又陷入巨大的矛盾:我面前站着的并非真正的苏晴,而一个复制的她------我该同情她,把她当作苏晴来看待吗?如果那样,是否又等于背叛了真正的苏晴?
仿佛看穿了我的挣扎,她的手指轻轻滑落,幽幽道:“你还是无法接受我。哪怕我拥有她的一切回忆、思想,哪怕我说出这些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往事...依然无法让你承认我的存在,对吗?”
我的喉咙发干,说不出半个字。她低下头,像是悲哀又像是嘲弄地笑了笑:“也对。你是那么执着的人。正因为你认定真实不可取代,她才会选择这种方式留下自己...真是可笑又可叹。”
我怔住:“她选择?什么意思?”她抬眸凝视我,没有直接回答。我却从那幽深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悲恸和决绝。心脏在胸腔乱撞,一个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苏晴...她生前就参与了这个实验,对不对?她...她是自愿的?”我的声音几乎破碎。
这一次,她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是。‘双脑计划’,她是发起者之一,也是第一个实验主体。她很清楚风险......但为了验证她的理念,也为了......”她欲言又止。
“为了什么?”我追问道,呼吸急促。
苏晴的复制人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一声:“为了打破孤岛般的自我吧。她相信人和人之间可以达到前所未有的融合与理解,不再被各自狭隘的意识囚禁。而你,是她最信任的人选......也是她最放不下的牵绊。”
我的胸口像被人凿开一道口子,五年前许多不解的细节此刻仿佛找到了残酷的答案:苏晴并非突发抑郁自杀,她是走上了一条她早已预见的路------用自己的生命和意识,去换取某种“融合”的可能。
而我,被蒙在鼓里,深陷痛苦与追忆,却不知道在暗处,一场关于我们两人的实验早已展开。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声音沙哑,眼眶不觉已湿润。五年来我夜夜梦见那个没有指针的老钟、梦见梦里她的身影倒下却无声无息------或许潜意识里我早已感觉到她的死有隐情,却未曾料到真相如此荒唐又悲切。
复制人的脸庞同样浮现泪光。她缓缓道:“有些话,她本想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可人算不如天算。”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复杂,似愧疚,又似不甘,“她没能等到向你亲口说明的一天。因为实验第二阶段出现了意外------”她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不愿回忆。
“意外?”我睁大眼睛,“苏晴到底怎么------”话未说完,整个场景毫无征兆剧烈摇晃起来。
街道、树木、建筑如同被撕裂的油画般扭曲变形。苏晴的复制人神色一凛,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时间不多了......他在强行终止交流!”她忽然朝我伸出双手,声音陡然提高:“林晓,听我说!无论看到什么,记住真正的你是谁!千万别放弃......”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像失去信号的影像般闪烁起来。
周围景象骤然破碎,我的意识仿佛被猛地抛入另一段时空。眼前一花,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山道上。黄昏的天空被晚霞烧得通红,远处寺庙的青瓦屋檐映着余晖。我听见风吹过松柏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细想,身旁传来一声轻唤:“林晓,这里风景不错吧?”
我心中剧震------这是...我的记忆!
我缓缓转过头:苏晴正站在我身侧,背着一个帆布包,脸颊被晚霞染成柔和的橘红色。她对我莞尔一笑:“谢谢你陪我来清泉寺。我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暮色,宁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清泉寺!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我们大学毕业那年秋天,我陪苏晴来这山上的寺庙看落日。也是她临行前,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的记忆。
此刻,一股无法言喻的恍惚感涌上心头:我明知道这只是虚拟的回忆再现,但眼前的场景如此真切,连带着当年的心绪都一起汹涌而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间溢出:“苏晴,你毕业后真的决定去那个实验室吗?”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紧张。
苏晴侧过脸看我,眸子在夕阳下晶亮:“嗯。机会难得,我也...想换个环境看看。”她笑了笑,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可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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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会走------她申请了沿海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项目,听说待遇和前景都很好。我也清楚,以她的才华,不会留在我们这小城。但真正面对分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那时的心情,就像站在山巅俯瞰万丈深渊,胃里空落落的。第一次,我感到一种失重般的恐慌:身边最重要的人即将离开,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晴大概看出了我的失落,轻声道:“林晓,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张了张口,其实我本来计划留在云州的报社工作,过安稳的小日子。但那一刻,我几乎冲动地想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沿海,反正我去哪儿都行。”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被我硬生生咽下。
我怕这样突然的告白会让她为难。更何况,我们的关系一直暧昧却未捅破,我不确定她对我是否也有同样的感情。
于是最终,我只是掩饰道:“我可能会先在本地工作几年吧,家里人希望我留在这边。”话出口,我便恨自己太软弱。可话已出口,山风吹散了声音,仿佛将那一丝悸动也一并吹散。
苏晴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留在云州也不错。这里平静,又有你喜欢的东西。”
我们并肩走向寺庙前的石阶。夕阳渐沉,寺里的大钟轮廓隐现在侧殿。苏晴忽然放慢脚步,侧耳倾听:“你听,钟声。”
我屏息,片刻后果然听到低沉悠远的钟声自山顶传来。那声音回荡在暮色中,像一圈圈涟漪荡开。
“每当听到钟声,我就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苏晴喃喃地说,眼神有些迷离,“在这一刻,过去和未来仿佛都融在一起...
我们每个人,其实也是时间的倒影吧。”
我看着她侧脸出神的样子,心中酸涩又温柔。良久,我低声开口:“苏晴...你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如果...想家的话,就回来看看。这儿一直有我们......”我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有我在等你。”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起:“好,我会回来的。”说这话时,她眼中似乎也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掩饰地笑笑,“你也要保重。等我回来,再听你讲那些你喜欢的奇闻怪谈。”
我鼻尖发酸,只能重重点头。夕阳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石板路上,仿佛在依依不舍地拥抱。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苏晴------直到五年后参加她的葬礼。
而我曾在日记末尾写下的那句“你会回来”,终究成了一则空洞的祈愿。
一阵天旋地转,我从记忆漩涡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那条昏暗的校园街道。只是此刻,周围景象已经扭曲破碎,大块大块的画面像烧毁的胶片般焦黑坍塌。苏晴的复制人站在不远处,身影摇曳不稳,轮廓边缘闪烁着噼啪电火般的杂斑。
她望着我,眼神复杂而哀伤:“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执念的过去...你一直等待她回来,可最终,陪在你身边的却只有回忆的碎片。”
她的声音在剧烈抖动的空间里时断时续,“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她真正回来。不要再等了...”我望着她,一时间分不清胸口涌动的是痛苦还是渴望。
周围墙壁般的虚空正在崩塌,我能感觉到现实中有什么力量在拉拽我的意识往回拖。复制人的身影愈发模糊,但她依然伸出手,遥遥朝我摊开五指:“让我留下来,林晓。让我以她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这样你就不再孤独,她也不算真正死去。这不是我们都想要的结局吗?”
她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刺耳的噪音里。整片幻象世界仿佛将要瓦解。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复制人的提议如同毒蛇般诱惑着我。是啊,如果我接受了她,或许就等于让苏晴“复活”在我身边,从此不再有遗憾和思念的煎熬。
可那真的是苏晴吗?还是说,我只是沉溺在自欺欺人的美梦?
“时间......不多了......”复制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回答我......愿不愿意......接受......”耳畔的杂音愈发尖利,意识舱里的某个装置发出嗡嗡警报。
我知道现实里的我恐怕也命悬一线。如果不尽快脱身,我和她都可能一同湮灭。但面前这恍如幽灵的身影,仍在苦苦等待我的回答。
骤然间,一个冰凉却坚定的声音浮现脑海------周敏的声音:“记住------活着的不是记忆,活着的是边界。”是的,“边界”!无论复制品有多接近原来的她,她始终不是苏晴本身。
我对苏晴的爱,不可能简单通过数据拷贝延续到另一个存在身上。那样的“爱”,或许可以照亮黑暗一时,却终将如无根之萍。我不能放弃对真实的坚守。
想到这里,我压下喉间哽咽,朝那逐渐暗淡的身影用力摇头:“不...很抱歉。”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割裂心口,“你不是她。我不能用一个复制的你,去替代真正的苏晴。那样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复制人的身形停滞了,仿佛所有动作被生生按下了暂停键。良久,她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果然如此。”两行清泪缓缓自她苍白的面颊滑落。
她的轮廓开始迅速消散,仿佛溶解在漫天风沙中。我的鼻尖一酸,心中像有块什么东西塌陷了。我知道我又一次“失去”了苏晴------不,眼前消逝的是一个孤独可怜的灵魂,她承载着苏晴的影子,却注定无法得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或许无论我做何选择,她都难逃灰飞烟灭的命运。
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我喃喃出声,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那早已逝去的爱人。
复制人仰起头,最后望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有解脱,有依恋,还有深深的绝望。下一秒,她化作无数碎裂的光点,飘散在破碎的街景之中。只余她最后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再见...林晓。”
整个虚拟空间轰然崩塌。我眼前一黑,意识猛地往下坠去。恍惚中,耳边似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警报。我努力想睁开眼,却只觉沉重的眼皮像坠着铅。四肢恢复了知觉,剧痛也随之传来------那是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和金属束缚在皮肉上的勒痛。
我的大脑嗡鸣,分不清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仍活着。蓦地,一阵机械转动声响起,紧接着是“咔嗤”一声,像是某个舱盖被打开的声音。刺眼的白光透了进来,我下意识眯起眼睛。
隐约可见有身影在高处俯视我,嘈杂的人声混成一片。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喉咙里插着管子。
就在这时,一个平板而威严的电子声穿透我混沌的意识,在脑海中响起:
“距离替代完成:23:59”。
5. 边界
第五章:边界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逐渐浮起时,我感觉自己像一枚深海里被打捞起的陨石。
剧烈的耳鸣尚未散去,四肢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嗤------耳旁传来空气阀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用力掀开了覆盖在我身上的仓盖。
刺目的白光猛然灌入视野,我本能地眯起眼。
肺部像被重启一般猛吸了一口气,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深处又干又痛,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腥味。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有人低声喊着:“心率上来了!继续供氧!”
一只冰凉的手电筒划过我的眼前,光柱短暂刺痛了视网膜。我努力聚焦视线,看清了周围的情景------我正躺在一个狭窄的模拟实验舱内,身上插满了传感电极和监测导线。两名穿白色实验服的工作人员正架着我,从倾斜的舱壁里把我往外拖。
附近的仪器发出此起彼伏的警报声,红色数字疯狂闪烁,仿佛在宣告一次失败的逃生。
我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依然紊乱。一阵眩晕翻涌上来,几乎要将我重新拉回黑暗。但就在意识再度飘远之前,我捕捉到了一张立在舱外的身影------是**苏明远**。
他静静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修长的身躯笼罩在冷白的顶灯下。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一道深色的剪影,如同一尊不动的雕塑。他就那样俯视着纷乱的抢救场面,目光冷峻而专注,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实验波动。
四目相对的一瞬,我心头莫名一紧。关于这位男人的传闻如同电流掠过脑海------实验项目的总负责人,“双脑计划”的奠基人,以及苏晴的至亲......
无数冰冷的头衔与他紧密相连,却拼不出他眼神深处那抹意味。
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苏明远,本该尘封在幕后的操控者,如今正站在我的面前。
很快,我被抬下了实验舱,平放在冰冷的推车上。氧气罩扣在脸上,呼吸这才逐渐平稳。周围的嘈杂声也慢慢远去,只剩车轮飞速滚过地板的嗡鸣。我费力地转过头,寻找刚才那个身影。
苏明远依然站在原地未动,目送着我们离开。他面部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仅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那目光像针一样扎进我脑海,令我不寒而栗。
我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只有干涸的沙哑。下一秒,眼前一黑,意识彻底坠入空白。
再次睁开眼,我已经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上。
窗外天色昏暗,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头部还残留着隐隐的钝痛,四周安静得只听见心电监护仪稳定的嘀------嘀------声。我动了动手指,发现吊针还扎在左腕。稍微一挣,针头附近传来刺痛,让人清醒了几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记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实验舱内那场混乱,还有苏明远那双冰冷的眼睛。
“你醒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帘幕后闪出,是周敏。
她神色疲惫,眼圈微红,像是一直守在这里没离开过。
我点点头,声音嘶哑:“......发生了什么?”
周敏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说:“实验提前终止了。”我一怔。
提前终止------难怪刚才那些警报声此起彼伏。可为什么?明明我们还在“镜房”里寻找出口......
“为什么突然终止?”我撑着床想坐起来,喉间一阵干涩。
周敏连忙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道:“小声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值班。”
语气里的谨慎让我心头一沉。我放缓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俯下身,靠近我耳畔,声音低不可闻:“出了异常。复制人格2号在同步模拟中突然......失控了。”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复制人格......2号?”这个代号听起来无比陌生,却又牵动着某根敏感的神经。
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声音比耳语更轻:“她......怎么了?”
周敏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门,才继续说道:“在模拟里,她的情绪指数骤然飙升,远超安全阈值。起初只是波动异常,后来......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反抗管控指令。”
我脑中浮现出破碎镜像中那些疯狂涌动的黑影,心跳不觉加快。“反抗指令......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周敏咽了口唾沫,额角渗出一滴冷汗,“她拒绝遵从我们预设的任何同步,同步率一度跌破了最低线。更诡异的是......她似乎产生了自我意识裂变。”
自我意识......裂变?这个专业术语仿佛一把生锈的锁,卡在我思绪的齿轮之间,一时无言。“那......2号现在怎么样?”我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但尾音仍难掩颤抖。
周敏摇摇头,神情愈发凝重:“技术组切断了她的模拟链接,整个系统被迫重置。但......那之后的数据非常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我追问。
她的嗓音压得更低:“2号被断开前,输出了一串自主编译的代码......像是一段讯息,但没人解析得懂。上级下令对外保密,就连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细节。”
一阵静默。我甚至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胸腔轰鸣。复制人格2号,一段无人能解读的讯息......这些词句砸在我脑海里,激起强烈的不安。
那“2号”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她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又为何要反抗同步指令?
更可怕的是,“自我意识裂变”意味着她可能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意志。在那个封闭的模拟世界里,难道除了我们,还存在另一个真正“活着”的意识?
喉结艰难滚动一下,我压低声音问:“2号......她有没有可能,是苏晴?”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个大胆的猜测过于危险,几乎触及某些禁忌。
我看见周敏的脸色微变,她的目光闪烁了一瞬,随即避开了我的注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她飞快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或者不能说?
“林晓,”周敏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多说。但你记住,这次异常很严重。苏教授他......很看重这个项目。2号出了问题,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我......”
“先别多问。”周敏朝我挤出一个勉强的安抚笑容,握了握我的手,“你能平安醒来就好。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
她话虽如此,眉宇间却难掩忧虑。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被牵连其中------毕竟我作为“耦合对象”,和2号的命运早已绑在一起。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敏松开我的手,立刻站直身子,重新恢复成公事公办的神情。门被推开,医护人员探头进来查看。周敏淡淡说道:“病人刚醒,生命体征平稳。”
对方点点头,示意她出去交接班。我看向周敏,她冲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走出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把她的背影隔绝在了昏黄的走廊灯影中。房间重新陷入寂静。我盯着天花板,脑海中翻滚着方才听到的一切。
2号的异变仿佛一枚深水炸弹,把现实与虚拟的边界炸出一道口子。而我正飘在那道裂口边缘,不知是该伸手触摸,还是该仓皇退却。
脑海中又闪过那些碎片般的画面:镜子迷宫里无数个自己的面孔争先恐后涌现;轰鸣声中,那些“我”齐声质问------“你是谁!”而在更深处,我依稀记得,还有一道微弱却尖锐的声音混杂其中,反复回荡,仿佛来自另一个被囚禁的灵魂。
“她”是谁?那声音......会是复制人格2号最后的呐喊吗?
思及此,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人和复制意识的界限竟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场失控就足以颠覆原有的认知。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从踏入这个实验开始,我们就低估了那道边界另一侧的存在。
傍晚时分,我正坐在病床边发着呆,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出现在门口的是苏明远。
我心脏猛地一收缩,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幻觉中。苏明远极少亲临一线,更别说到医院病房来看望一名普通的实验志愿者。我连忙撑着床想要站起来,但他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拘礼。
“林先生恢复得不错。”他走近两步,在我床前停下,目光在我脸上审视片刻,“还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吗?”
他语调平静而低缓,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关切,更像是在核查一个指标。我点点头:“已经好多了,谢谢苏教授关心。”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直接切入正题:“关于昨天实验的意外情况,你还记得多少?”我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想起模拟中的经历,那仿佛一场现实与梦魇交织的漫长旅程------镜厅崩塌、影子追逐、耳边无数回声嘶吼......太多超出常理的片段充斥其间。而终止之前的一刻,我正攀爬在一口井壁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我记得......一些碎片。”我谨慎地挑选着措辞,“系统里的回声失控,影像开始混杂破裂。然后我坠入黑暗,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明远安静地听着,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听完后,他缓缓开口:“所以,你不清楚导致实验中止的原因。”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我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只能小心地回答:“当时内景一片混乱,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裤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双脑同步实验历经了前三阶段,一直很顺利。”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似的,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你作为耦合对象吗?”我愣住,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我摇摇头。
苏明远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近乎嘲弄的弧度:“因为你和苏晴之间,有着特殊的情感纽带。”
一股凉意从胸口渗出。我怔怔望向他。他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故事般继续说道:“五年前那场事故后,你极力主张调查真相,不相信她会自杀。你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接受我们实验室的邀约......就是希望能从我们的研究中找到关于她的线索,对吗?”
我的呼吸一滞,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这番话刺得我几乎无法反驳------当初签下志愿者协议时,我心怀的确实不仅是科学梦想,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私心。
我想知道苏晴到底经历了什么,想知道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即便希望渺茫,这项目也许是唯一的途径。
“没错。”片刻沉默后,我低声承认,“我想弄清楚她的死亡真相。”
苏明远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对我的坦白并不意外:“人类总是高估了自己的感情,在真相面前尤甚。”
他语气里的冷漠让我胸口窒闷。我抬起头直视他:“苏教授,‘复制人格2号’......她到底是谁?”说出这句话时,我几乎用尽了勇气。
苏明远神色波澜不惊:“2号是我们实验的重要部分,一个用于测试意识边界的模型而已。”
“模型?”我眉心紧蹙,“可是她已经表现出近乎真实的人类情绪------”
“情绪?”他淡淡打断我,目光如同穿透骨髓的冰刃,“林晓,我本以为以你的学历,能看得更透彻些。”
我一下语塞,只听他继续说道:“所谓‘情感’,无非是生物体内的信号模型。愤怒也罢,恐惧也罢,乃至你以为多么崇高独特的‘爱’,都不过是激素和电信号作用下的大脑反应。既然是信号,就可以被测量、被复制,甚至被改造。”
他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带着凉意,像一条冰冷的河流渗入耳膜。我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相信爱这种东西有不可替代性?”我忍不住问出口,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不可替代?”苏明远嘴角微微一牵,那笑意透着轻蔑,“年轻人,总喜欢赋予爱情以神秘色彩,以为它凌驾于规律之上。可事实恰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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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爱是所有模型中最容易被操控的,因为它本质上是趋利避害的机制。有样本数据,就有迹可循。”
“可是......”我一时语塞,心中涌起本能的抗拒,却不知从何反驳。难道我与苏晴之间的种种,真的只是一些可以复制的信号?那她留给我的记忆、她存在过的痕迹,又算什么?
苏明远并没有等待我的回答。他缓缓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袖,像结束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学术讨论。“好好休息吧,林先生。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试验需要你配合。希望你能以更理性的心态面对,而不是沉溺于个人情绪。”
语毕,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带上,仿佛隔断了两种温度的空气。我盯着那扇门,胸口涨满了愤怒、疑惑和难以排遣的悲凉,却只能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散于空寂。
窗外天色昏沉,暮色压在病房的角落里。我靠回枕头,感觉身体一下被掏空了似的疲惫。然而脑海中苏明远的冷酷言辞却挥之不去------爱,是最容易被复制的信号模型。
他的语调仿佛钢针,不断在我脑中回响,将那些我始终珍视的情感刺得体无完肤。我不愿相信,却无力自证。
这种滋味如同溺水的人抓不到浮木,只剩下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紧紧裹住胸口。
夜深了。病房里的灯被我调暗,四周陷入浅灰色的阴影之中。吊瓶里的药液滴答作响,与心电仪的提示音混杂成单调的催眠曲。
然而我毫无睡意,脑海里不停闪回着白天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细节。窗外远处的楼顶闪烁着红色信标灯,一明一灭,像在无声地警告些什么。我盯着那点红光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有些恍惚。
不知什么时候,病房门外的长廊尽头竟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我记得走廊的感应灯夜间都会关闭,可此刻却有一团昏黄的光氤氲在玻璃门上。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晃神间,仿佛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那光晕中央。
是一个女孩。她站在走廊的灯影里,一动不动,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透着奇异的空茫,与我隔空相望。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谁?”我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女孩缓缓转过身,像被无声的号令驱使般,向走廊更深处走去。脚步轻盈却机械,每一步都踏在灯光暗影的边缘。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拔掉手背的针头,追出了病房。走廊里空荡无人,只剩尽头那盏微光在摇晃。我循着女孩消失的方向一路小跑,心跳急促得仿佛要炸裂胸膛。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的铁门,门上写着斑驳的几个字:“模拟实验站”。门后的楼梯向下延伸,尽头幽黑不见底。
女孩单薄的背影正站在楼梯下方的一片昏暗里,面对着更深的黑暗,背对着我。我认出她身上那件泛白的牛仔外套------心脏顿时漏跳一拍:那是苏晴最喜欢穿的外套。
“苏晴!”我几乎是喊出了声,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然而女孩没有回头,仿佛没听见一般。
我扶着冰冷的扶手,一步步缓缓走下楼梯。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敲击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苏晴?”我降到最后一级台阶,离女孩不过五六米的距离。昏黄的壁灯投下斑驳光影,她的侧脸仍然模糊不清。
我壮着胆子朝前迈了一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吗......”
这一次,她仿佛听到了,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她缓缓地侧过头来。那不是苏晴。至少,不完全是。
女孩的面容隐在杂乱的刘海之后,只露出半张脸庞。眉眼间的轮廓和苏晴有七分相似,却又带着某种陌生的空洞。她看着我,唇线轻轻翕动,发出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电流的低语:“......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的呼吸蓦地停滞。那声音平淡至极,却像揉碎的玻璃碴一样刺入耳膜。女孩站在废弃实验站的入口处,一字一句地低声重复:“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存在。”
昏黄灯光下,她的身影宛若一尊飘忽的幽灵。而她口中念出的,是比黑暗更沉重的疑问。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那颗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每一下都揪得我生疼。眼前的一切忽明忽暗,像电视信号受到干扰般扭曲起来。女孩纤细的身形在视野中剧烈晃动,分裂成无数残影,又迅速聚拢。
她依旧站在原地,低声呢喃:“我是不是真的存在......”
突然间,眼前景象猛地塌陷成无边的黑暗。我脚下一空,整个人猛然惊醒过来------我正站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冷汗早已湿透后背。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被我触发后重新亮起,将白炽的光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哪里还有什么女孩的身影?只有墙角的一面小镜子映出我苍白如纸的脸。
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指尖都是冷汗的湿意。方才那一幕......是梦?还是幻觉?我很确定自己看见了她,听见了那个仿佛从深渊传来的疑问。那不是苏晴,却和苏晴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复制人格2号------我的脑海中本能地浮现出这个名字。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2号留给我的“讯息”,那么她想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存在......”她那近乎哀求的呢喃仍在我耳畔回荡不休。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来,将脸埋进掌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也乱了节奏。
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复制人,若连自己是否真实存在都无法证明......那么,她比我们这些自以为真实存在的人,更加接近真相吗?
我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令我脊背再度发凉。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感应灯发出的轻微电流声。我靠墙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凭胸口的起伏慢慢平息。
窗外,夜色如墨,远方医院大楼顶的红色信标灯依旧一明一灭,仿佛黑暗中睁合的眼睛,守望着人世未解的谜。
寂静中,我的心里浮现出一个无法遏制的疑问:一个无法证明自己存在的复制人,比我们更加真实吗?
6. 错位
第六章错位
夜已经很深了,我独自站在废弃的镜像实验站前。
锈蚀的铁门半掩着,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是在警告擅自闯入者。我攥紧手电筒,手心满是冷汗。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呼吸在黑暗中紊乱起伏,仿佛随时会惊动潜伏在废墟里的什么东西。
迈过斑驳的门槛,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气息,每一步都卷起地面厚厚一层灰。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玻璃试管,发出细微的脆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仿佛担心惊醒沉睡在此处的幽灵。
这里曾经是全息科技集团最机密的研究基地,所有关于“镜像副本实验”的传闻都发源于此。然而数年前的一场事故让它被紧急关闭,如今只剩下荒废的外壳。
我之所以冒险潜入,是因为那个事故背后隐藏的真相,或许也是苏晴失踪的关键线索。
昏暗的走廊尽头,一间标着“档案室”的房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手电光柱扫过杂乱的室内:倒塌的书架,散落一地的文件和实验记录册。灰尘在光束中漂浮,如同凝固的时间。我蹲下身,从泛黄的纸堆里翻找,希望能找到关于早期实验的只言片语。
终于,在一本发霉的记录册上,我发现了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
实验日志,第3期:志愿者代号S.Q.进行镜像副本实验。副本生成后出现严重意识错位,副本个体无法识别自身身份,表现出极端恐慌与攻击性,自称“我才是真正的S.Q.”。判定为“幽灵人格”。为确保主系统安全,已对副本实施销毁处理。
我的心猛地收紧,指尖都有些发麻。幽灵人格------早期镜像实验中诞生的意识怪胎,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
我盯着那行字,“已对副本实施销毁处理”,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后颈。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当副本的自我认知与原本错位时,他们称之为“幽灵人格”,并悄无声息地抹除了这些失控的复制生命。
S.Q.------苏晴。
这个熟悉的名字缩写在纸上格外刺眼。苏晴当初果然参与了实验,而且她...她竟被复制出另一个自己,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幽灵”被销毁了吗?或者,被销毁的其实是...我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不敢再想下去。
房顶某处忽然落下一颗碎石,“啪”地砸在角落,我猛地惊醒般抬头,手电光颤抖地扫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回响。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那本记录册小心揣进怀里。这份证据也许能证明些什么,但现在整个实验站阴森的气息正一点点吞噬我的勇气。我得尽快离开。
几个小时后,城市郊外一处僻静的街角,我见到了周敏。昏黄路灯下,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不安的眼睛。
“东西带来了?”我低声问,警惕地四下张望。
周敏点点头,迅速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U盘,塞到我手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找到这一段监控剪辑。看完赶紧删了。”
我握紧U盘,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是什么?”我问道。
周敏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是实验站内部摄像头拍下的......关于苏晴的。你自己看吧。”说完她又迅速补充,“小心点,他们......盯上你了。”
“等等------”我刚想追问,她却警觉地退后一步,朝黑暗中望了望。“我不能再留了。”周敏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快步消失在街灯照不到的巷子里,只剩我一人怔立原地。
回到狭小的公寓,我反锁上门窗,拉好窗帘,这才打开电脑插入U盘。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无声的视频剪辑。屏住呼吸点开播放,昏暗的画面抖动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是实验站某间实验舱的监控影像。
画面中的实验舱狭小封闭,冷白的灯光闪烁不定。一个身影坐在金属椅上,被固定带束缚着双手,低垂着头。我认出那是苏晴------苍白瘦削,身上穿着单薄的医院服。然而摄像头视角的右侧忽然又出现了另一个苏晴。她站在椅旁,缓缓抬起头,露出同样的脸庞。
我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屏幕中,两个苏晴同时存在,一号苏晴在椅子上无力挣扎,二号苏晴则僵立在旁,脸上表情扭曲而茫然。她伸出手,像是在触碰自己的镜中倒影。那一幕诡异至极,我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勉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恐惧。
忽然,画面中的二号苏晴猛地扑向椅子上的自己。她疯狂地挥舞双臂,似乎在尖叫,可没有声音传出。我只能看到她撕扯束缚带,掐住一号苏晴的脖子------两人扭打成一团,就像一面镜子里自己把自己按向深渊。
我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耳边真的响起了她们无声的尖叫。
几秒后,实验舱的门被人从外撞开,几个穿实验服的身影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拉开两个苏晴。其中一人注射了什么药剂,二号苏晴身体骤然瘫软下去,被几个人合力抬走。一号苏晴依然被束缚在椅上,整个过程她都在无声地哭喊,脸上写满恐惧和绝望。
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码显示着那段影像的日期------正是苏晴失踪的那天。我呆呆地盯着最后定格的一帧画面,喉头发紧,一阵反胃涌上来。
胸口像被铁锤狠狠击中一般沉闷疼痛。我赶忙关掉视频,拔出U盘,仿佛那段画面是某种烫手的诅咒。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地浮现出苏晴那双绝望恐惧的眼睛------两个一模一样的苏晴。
幽灵人格,这就是幽灵人格!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扶着洗手台,我满脑子都是苏晴失踪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的她神采奕奕,对我说实验很快就会成功,让我等她的好消息。可现实却如此残酷------镜头里,她像一只困兽般绝望崩溃,而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记忆与现实之间竟横亘着如此巨大的裂痕,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信任哪一段过去?
恐惧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滚。我一方面想立刻逃离这场噩梦,假装从未探查过真相;可另一方面,一想到苏晴和那些被毁掉的幽灵人格,我又无法让步。真相既然撕裂了记忆的假象浮出水面,就再也无法合拢。我颤抖地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哪怕付出代价。
天快亮的时候,我还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脑中反复播放着那段视频。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赵明发来的讯息:“下来,车里等你。”
我心头一紧。赵明?他怎么会突然来找我?难道......我深吸一口气,将U盘揣进贴身口袋,小心藏好那本实验记录,然后下楼走出单元门。果然,在街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后窗玻璃缓缓降下,赵明的脸出现在晨光微熹中。
我站在车旁,隔着半开的车窗与赵明对视。“上车聊吧。”他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车门刚关上,赵明便一踩油门,缓缓驶离路边。“你最近在调查实验站的事?”他盯着前方问道。
我侧身打量着昔日的好友,此刻却不敢轻易回答。“如果是呢?”我反问。
我的反问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声在耳边回荡。
赵明叹了口气,没有看我:“苏明远让我带个话给你。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嗓子发干,一时说不出话来。赵明继续道:“上头认为,你现在已经是个非稳定耦合体了。他们有权对你进行销毁------就像对待那些幽灵人格一样。”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销毁”这个字眼让我眼前一黑,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因为我想查真相,你们就要这样对我?”我艰难开口,声音听起来陌生又沙哑。
赵明侧过脸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老林,我劝你见好就收。”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苏总让我告诉你,如果再继续追查下去,你就会被当作实验事故一样处理掉。你明白吗?别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我苦笑了一声,望着他,“赵明,你也觉得我该就此罢手吗?那些被当成实验事故''处理''掉的人,也是生命啊......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赵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紧绷了一下。“这不是我们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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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他低声道,像是在说服我,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有些真相,知道了没有意义,反而害了你自己。”
我沉默下来,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我。
是啊,在庞大的系统面前,我们都如尘埃一般渺小。可即便如此,我真的能像他一样装作看不见吗?
车子缓缓驶回我公寓楼下。赵明停下车,没有再看我,只淡淡说了句:“话我带到了,你好自为之。”
我推开车门,下车前最后看了他一眼。“赵明......”我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避开了我的视线。我轻声道,“保重。”然后关上车门。黑色轿车很快融入早晨的车流,不见踪影。
清晨的冷风拂过,我站在原地,怔怔望着远处灰暗的天际。非稳定耦合体------他们竟这样称呼我,如同我是个不该存在的怪物。和那些“幽灵人格”一样,我也被划入了必须消除的名单。想到这里,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耦合体......难道他们认为我和什么实验对象产生了某种“耦合”?还是这只是个冷冰冰的术语,用来把我和那些副本异类归为一类?
短暂的恍惚后,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在胸腔中燃烧起来。苏晴的惨状、幽灵人格的哀鸣、还有苏明远森冷的威胁,这一切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罗网。我可以选择苟且偷生,从此眼盲耳聋,但良知注定夜夜难眠。
那些在黑暗中死去的生命,需要有人为他们发声。我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抬头望向远处昏黄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丝决绝:即便孤身一人,前路凶险万分,我也要把真相揭开。
当夜幕再次降临,我再次潜入了废弃实验站。这一次,我直奔最深处那间早已封锁的早期实验舱。那里正是苏晴参与实验的地方,也是幽灵人格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据说事故后这扇厚重的合金舱门就被焊死了,再也无人踏入。
我用手电照亮舱门四周,能看到一道不甚平整的焊接痕迹。显然当年封锁时操作仓促。我从背包里取出撬棍,对准门缝处使出全身力气撬动。金属呻吟般响了一声,裂开一道勉强可容一人侧身挤入的口子。
钻进实验舱内部,鼻腔里立刻充斥着一股霉味和化学药剂残留的气息。手电光扫过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和角落里散落的仪器碎片。我小心绕过地上的倾倒的仪器推车,脚步轻得仿佛踩在别人的梦境上。墙角隐约可见几团暗褐色的斑痕,不知是锈蚀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令我脊背发凉。
整个舱室如同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坟墓,只有我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一道横贯整面墙的单向玻璃反射出微弱的光,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伫立在黑暗中。我下意识朝那望了一眼,立即停住了脚步------镜子里竟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手电筒光束晃动,我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定睛再看,才发现那人影正是我自己的倒影。
我苦笑自己的神经过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慢慢走到镜墙跟前。镜面的镀膜已剥落斑驳,映出的身影也支离破碎。我举起手电,借着反射的微光打量四周。这就是当初苏晴进行镜像实验的地方,也是她的噩梦开始之处。
我仿佛能想象到那天发生的一切------苏晴坐在正中央的金属椅上,额头沁满汗珠,双眼紧盯着对面的镜墙。仪器的嗡鸣骤然拔高,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另一个苏晴的身影在她身旁凝现。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猛地回过神,意识到那只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幻象。面前的实验舱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呼吸映在破碎的镜面上。
我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别人的记忆,被迫亲历了那场失控的复制噩梦。
我缓缓抬头直视镜中自己的脸。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神中布满我所熟悉的痛苦和怒火。
然而,就在我与倒影对峙的刹那,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镜中的“我”嘴唇微微张开了。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没有开口,可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却从镜子方向幽幽传出:“你一直都在找错人。”
7. 身份清除程序
第七章身份清除程序
我是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醒来的。周围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头顶的日光灯散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困在这里。全白的观察舱没有窗户,四壁泛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让人分不清是医院还是实验室。空气干燥冰冷,我试着动了动指尖,发现四肢无力,像被抽空了骨头。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你是谁?”
声音空洞,无机质地在小舱内回荡,听不出喜怒,像是某种冷漠的审问。我心头一颤,条件反射般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声音像是从墙壁里直接钻出来,又在脑海中余音绕梁。胸口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种莫名的战栗顺着脊背攀上来。
“你是谁?”那个AI语音记录系统似乎卡壳般,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声调,同样的间隔,仿佛永无止境。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努力去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镜像实验室。最后的记忆如破碎的底片般闪回眼前:幽暗的地下回声房,关闭的铁门,周敏苍白的脸。我们一路逃亡,被黑色的“影子”追赶,耳边尽是自己的急促呼吸和心跳。
我记得握紧的掌心里还有那张字条,“别承认”几个字几乎嵌进肉里。然后......似乎有人闯入了回声房,一个高瘦的人影靠近,伴随着刺耳的响声。我下意识回头,视线撞上一道骤然逼近的银光。接着,天旋地转,一切陷入黑暗。
想到这里,我猛地坐起身,只觉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几乎将我再次压倒。周敏!她当时就在我身旁。我记得她推了我一把,让我先走......可之后呢?她现在在哪里?我强撑着下床(或者更确切地说,下“台”------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固定的白色床台),摇晃着站稳。
然而四壁空空,除了墙角一枚红色摄像头的指示灯冷冷亮着,再无他物。没有窗,也没有门把手,只有一扇隐约可见的密闭门缝。从门缝透进来的光同样苍白,仿佛另一只冷眼在窥视。
“你是谁?”机械女声不依不饶,第三次响起,尾音机械上扬,像一把细长的针划过耳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朝天花板扬声道:“林晓。我的名字是林晓。”
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干裂而陌生。我盯着那摄像头的方向,等待回应。可回答我的只有令人发狂的重复:“你是谁?”
仿佛我根本没有开口一般,AI语音仍在循环着同一个问题。我皱起眉,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一个真正期待答案的问题,而是一段程序------一段意图瓦解我心理防线的录音。它想用这单调的拷问,把我从自我中生生剥离出去。
胸腔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我盯住那冰冷的摄像头,一字一顿道:“我.是.林.晓.”
这次,我的声音每个字都砸在墙壁上。然而AI语音却静默了几秒,忽然中断了循环。我屏住呼吸,以为自己的坚持起了作用。可下一秒,一个低沉的人声从身后响起:“看起来,你对自己的身份很坚持。”
我猛地转过身。一个人站在观察舱门口的阴影中,不知何时打开的门让我浑然未觉。他逆着光,身形修长,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风衣。男人缓步走进来,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没有温度,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直射过来,让我后背发凉。
“苏明远。”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即便只在资料和传闻中见过他的照片,此刻也能立刻认出------这张与苏晴有几分神似的轮廓,那双深陷的眼睛,透着精明与凌厉。
他微微点头,像是默认了我的识别。“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林先生。”他的声音沉稳,字句拿捏得体,如同一位久违的长者,又像手握手术刀的医生在问诊前寒暄几句。
“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努力让语调保持平静,可仍听出一丝颤抖。
苏明远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房间中央,与我隔着两步的距离站定,打量了我几秒,才慢悠悠道:“先别紧张。你昏迷后身体有些轻微休克,我们带你到这里,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我冷笑了一声,嘴里泛起铁锈般的味道,“那周敏呢?还有林悦,她们在哪?”
提到她们两个,苏明远的神色不易察觉地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你的同伴目前不在这里。林先生,你刚才经历了强烈的视觉刺激,可能会产生一些幻觉或记忆混淆。我们需要对你的状态做一个心理评估。”
“评估?”我盯着他,“用这种把人关起来反复拷问‘你是谁’的方法?”
苏明远笑了笑,仿佛被逗乐了一般:“哦,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身份确认程序,不针对你个人。任何重要实验前,我们都要确保参与者的身份稳定。”
“实验?”我心里猛地一紧,“什么实验?”
他没有回答,目光缓缓移向墙壁上的某处。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儿嵌着一块不起眼的灰色面板,此刻正亮着微弱的光。“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们正式开始吧。”他说着,微微扬起下巴,似乎在示意面板启动什么。
霎时,房间的白光闪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校准正在进行。我下意识眯起眼,听见苏明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林晓,你还记得你和苏晴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点吗?”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在回响。我没料到他会直接提起苏晴,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第一次见面”。脑海深处有根细弦被拨动,尘封的画面慢慢浮现。
“当然记得。”我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飘忽而轻,“在云州大学的校园里。那年秋天,我研一,她大四,我在图书馆门口帮她捡起掉落的书......”
记忆渐渐清晰,仿佛蒙尘的老照片一点点恢复色彩:金色的梧桐叶铺满校园小道,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蹲在台阶下慌忙收拾散落的笔记,我走上前帮忙------抬头对视的瞬间,她眉眼弯弯,对我说了声“谢谢”,声音清澈如夏日泉水。
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回忆里,甚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她当时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衫,袖口沾了墨水。我还开玩笑说那像极了化学实验的痕迹......然后我们聊了起来。她说她正在做毕业论文,导师正好是我的选修课教授......”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语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那个午后仿佛就在眼前,而现实的雪白舱壁却遥远得像另一重世界。
良久,我听见苏明远不紧不慢地反问:“是吗?听起来多么美好的初遇场景。”他停顿了片刻,嘴角泛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过,林先生,你确信那段记忆是真实的吗?”
我愣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明远微微眯眼,“我调查过你们。根据校方记录,你研一那年并没有导师带本科生做论文。而苏晴大四下学期请了长假,没有留校。”他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轻飘飘刺入我回忆的核心,“换句话说------你所谓在校园与她初遇的那一天,她人并不在学校。”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心脏猛地一沉仿佛漏跳了一拍,“这一定是你们篡改了记录!我亲眼见过她,亲手帮她捡书,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绝不可能是假的!”
话虽如此,我的声音却在发颤,指尖也冰凉起来。脑中浮现出那个秋日画面的一角:梧桐树荫斑驳,她微笑道谢。我甚至记得她耳垂上细小的银色耳钉,记得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发梢。
但此刻,这些细节却因为苏明远的质疑变得摇摇欲坠。就像照片曝光过度,太亮的部分失真,边缘泛起白光。
“记忆是很脆弱的东西。”苏明远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蛊惑,“尤其当记忆移植技术已日趋成熟。有经验的人,完全可以把一段精心剪辑的‘初遇’场景,植入另一个脑海中,使之深信不疑。”
他的话让我后背发寒。我死死盯着他:“你是说......我的记忆是假的?有人给我‘种’了一个关于苏晴的过往?”
苏明远不语,算是默认。他踱了两步,似乎在欣赏我震惊的表情,又接着道:“人的一生中,有些‘片段’如果拿走了,你的人格就会不完整。比如爱,仇恨,梦想......当然也包括身份认同。身份消解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你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一切。”
他的声音缓缓流淌进耳朵,每个字都像淬过冰。我牙关紧咬,却感觉寒意顺着血管一点点渗入骨髓。
“不,”我摇头,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舱壁,“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想让我精神崩溃的把戏。我不相信!”
“真的不相信吗?”苏明远突然向前一步,语调陡然一沉,“那你告诉我,苏晴最后一次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我脑海中那根弦“嘣”地一下绷断了------苏晴最后一次对我说的话?那是在......在她出事前不久,我们在科研楼天台上谈过一次。她当时神情恍惚,欲言又止,临别前好像对我说了句什么。
我拼命去回想那双清亮的眼睛和微启的嘴唇。脑海深处的画面缓缓浮现:灰蓝的天空下,她站在风中,长发轻扬,嘴唇开合,似乎唤出了我的名字。然而诡异的是,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的唇形,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到底说了什么?!
记忆的齿轮疯狂转动,焦灼几乎烧透我的神经。我清晰地“看”到她唇间吐出的几个字,仿佛很重要,很紧迫。但不管我多么竖起耳朵,整个画面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回音,只有无声的口型在眼前一遍遍重复。
这种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毛骨悚然------我曾在梦里无数次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幕!对,几天前,在那个反复纠缠我的噩梦中:我站在一座没有指针的老钟下,钟声敲响,苏晴出现在街角,想对我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我惊恐地冲向她,脚步却像陷进泥沼。而现在,在记忆里重现的无声场景和梦境如此完美重合,仿佛一个闭合的环将现实和幻觉套牢。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我不顾一切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苏明远的衣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失控。他示意身后的两个白衣工作人员按住我。我这才发现他进来时竟带了两个助手,一直静立在门边,如同两尊雕像般存在。他们瞬间上前,牢牢钳住我的双臂,将我控制在原地。
“冷静点,林先生。”苏明远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意识循环的错觉确实非常不舒服。但这说明我们的实验触及到你潜意识深处的防御机制了。”
我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两人的力道,只能狠狠瞪视苏明远:“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想让你明白------主观记忆并不可靠。你的‘身份’,也许并非你一直以为的那样。”
这句话如同一道闷雷,在脑海里炸响。我胸口起伏剧烈,怒火与不安交织,可理智告诉我必须冷静。我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挣扎,咬牙问:“周敏呢?你们是不是抓了她?还有林悦......你们到底--”
忽然,一道尖锐的电子蜂鸣打断了我的话。声音来自房间一角,那块灰色面板处闪起了一行细小的字符。我愣了一下,本能地望过去。
只见面板屏幕上浮现一行熟悉的文字讯息:“我找到她了,她知道你是谁。”
那一刻,时间似乎凝滞了半秒。是林悦的消息!尽管只有短短一句,但我立刻认出那是她的口吻。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行字,唯恐自己看错。是谁?她找到的是谁?“她”知道我是谁------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击得我心跳失序。
我正要开口,苏明远已顺着我的视线注意到了屏幕。他眉头微皱,抬手做了个手势。站在我左侧的白衣人立刻松开我,快步走到面板前查看。
“谁允许外部通讯接入的?”苏明远语气陡然转冷。
白衣人操作了几下,脸色微变:“似乎是隔离系统被人短暂入侵,送进来一条消息......源头正在查,可能是......LUX外部网络。”
林悦!我的心猛地揪紧。她一定是设法黑入了这个观察舱的系统,把信息送了进来!我又惊又急,恨不得冲上去看看后续,但那白衣人已经手快地切断了屏幕电源,房间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苏明远摆了摆手,示意两个手下退下。他重新转向我,脸色阴沉:“看来你的朋友们比我预想的更活跃。不过无妨,林先生,我们的谈话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饶是我极力镇定,此刻也控制不住后背紧贴墙壁,警惕地看着他。他低头从衣袋里取出一张浅蓝色的数据板,轻轻一挥,数据板的全息屏幕亮起悬浮在我们之间。
“这是......?”我盯着悬浮屏上不断滚动的数据串,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可能,却本能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明远注视着屏幕,缓声道:“身份核验报告。”
全息屏幕上的数据终于定格,显示出一串我再熟悉不过的编码------那是我的基因序列编码!而在编码下方,几行黑色小字异常醒目:“比对数据库:人类原始身份档案库”
“匹配结果:无记录匹配”
我的呼吸倏地停滞了。“无记录匹配”五个字像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霎时撕裂了我脑海中最后一点侥幸。“不......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沙哑地问,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什么叫无记录匹配?”
苏明远静静打量着我,眼底藏着探究和一丝怜悯:“意思是,在整个人类原始身份档案库里,没有找到与你基因序列相符合的任何个人档案。换言之------”他一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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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道,“你并不属于这个档案库中登记在册的‘人类’。”
轰------我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崩塌。全身血液直冲耳廓,嗡嗡作响。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连愤怒都忘了,只有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
“没有搞错吗......一定是搞错了......”我喃喃自语,甚至忘了此刻他就在场,只能死盯着报告上的字句,指望它们下一秒自动改变。
可冰冷的数据显示毫无变化,像判决书般悬在那里,无情地宣告:我这个“人”,在官方档案中根本不存在。
“没有搞错。”苏明远缓缓摇头,“我们反复比对了三次,结果一致。林先生,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脑袋里一片混沌,却还是本能地吐出:“不,我不明白!我一直在这里,堂堂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不存在’?!”
苏明远低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与我对视:“有时候,眼见的‘活人’未必是真实的‘原人’。毕竟,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一个复制的人,在外表和行为上和常人无异。但他的身份,却永远不会出现在‘原始档案’里。”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每个字都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我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冷透了。复制品------这两个字狠狠扎进我的眼睛,一瞬间几乎刺出泪来。我不是没有听过这些传闻:秘密的人体克隆试验,记忆复制项目,被政府取缔的“镜像人”技术......可它们从未和我本人扯上关系。我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遥远阴暗角落里的故事,可现在,这个故事正伸出獠牙,将我吞噬。
“不...不...”我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揪住自己的衣襟,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真实,“我有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的人生轨迹......怎么可能?!”
可记忆的洪流开始不受控地倒卷起来。父母?是的,我记得他们的模样,可陡然间,那些关于父母的画面却像蒙了一层雾;我从没细想过,自己几乎没有他们年轻时的合影,他们长期定居海外,甚至很少和我视频通话......童年的许多细节也模糊不清,好像一提起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痛痒的片段。
还有噩梦------这些年纠缠我的诡异梦境,那反复出现的无脸人影和檀香般甜腻的气味,像某种程序的残渣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梦里的异象会不会正是现实裂缝漏出的真相?
“接受现实吧,林先生。”苏明远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至少目前看来,你很可能并不是一名‘原生’人类。”
我怔怔站在那里,双腿像钉死在地板上,一时忘了呼吸。耳边那机械的女声仿佛又幽幽响起:“你是谁?”一遍一遍,击打在我的脑壳内。
而此刻,我竟然无法回答。
沉寂良久,苏明远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白衣人重新监看,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似乎对我的崩塌极有耐心,又或许在他眼里,我已经无力再构成任何威胁。
“放心,”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淡淡道,“我们会继续找出你是谁。这不仅对你,对我们整个项目都至关重要。”说完,他推门离去,身影消失在白炽灯照不到的暗处。
门再次锁闭,房间归于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那行灰白的报告投影依旧悬浮在空中,兀自闪烁着冷光,仿佛在嘲弄。
我僵硬地挪到床台边坐下,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良久,我终于抬起头,颤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刺眼的五个字------“无记录匹配”。
它们像五道钉子,将我曾经笃定的自我钉得粉碎。
我想起那个循环不休的问题:“你是谁?”此刻它仿佛变成了一道无解的命题,在我脑海深处回荡不止。我以为自己知道答案,可现在,答案正在离我远去。
难道......我真的是个复制品?一个不该存在于档案,也许连灵魂都不被承认的复制人?
脑海中浮现苏晴看着我的眼神,那无声开合的嘴唇,以及她留给林悦的那句:“有人在偷走我的记忆。”
或许,不只是她的记忆,还有......我的。一切仿佛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而我只是被放置其中的一个影子。
白色的灯光冷冷洒下来,我的影子孤零零映在脚边,仿佛也在审视着我。我茫然抬头,在对面泛光的墙壁上,模模糊糊映出一个人的轮廓------那是我自己的倒影。可此刻看去,却像一个陌生人。他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与我记忆中在梦里见到的那个“自己”渐渐重合。视线交错刹那,我恍惚间仿佛看到对面的“他”嘴角牵动了一下,缓慢地、无声地吐出一句:“你是谁?”
头顶的灯光嗡地震鸣了一下。我猛然回神,眼前哪里有什么“他”,只有我自己和一室冷寂。我掩住脸,指尖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连血液都似乎停止流动。我是谁......这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此时却无比荒谬地悬在生命中。
我的喉结滚动,发出口干涩的呢喃:“我是......林晓啊。”
可这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我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刺痛提醒着我仍然活着。然而,那又怎样?活着,并不代表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屏幕上的讯息:“我找到她了,她知道你是谁。”
林悦的声音似乎透过数字屏障遥遥传来。这短短一句话像一束光,撕裂了周遭的黑暗。我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还有人知道我是谁。她找到的“她”,会是谁?周敏吗?如果是周敏,那意味着周敏还活着,并且发现了关于我的真相?抑或......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死死盯住那早已熄灭的灰色面板。林悦费尽风险送来这句话,是要给我一个希望:告诉我,我的存在有人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有人仍然认得。
即使我的记忆可能是假的,身份被抹消,甚至整个人生都建立在谎言之上,我也绝不能任人将我当作一段程序清除。我必须弄清楚真相,夺回属于“我”的真实。
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指尖不自觉地拂过兜里那枚硬邦邦的U盘轮廓------那是之前周敏交给我的,里面装着苏晴留下的7.2TB“Project
Files”。原来如此,也许这一切的答案,都潜藏在那个庞大文件和我的身世之谜里。
“你是谁?”脑中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我没有逃避,而是在心底默默应道:“我会找到答案。”
白色观察舱的灯光冰冷无情,我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剪影般与另一道淡淡的影像重合。那似曾相识的轮廓无声地注视着我,而我凝视着它,喃喃重复了一遍林悦的信息:“她知道我是谁......”
那么,我会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也找回我是谁的答案。
8. L-002备忘录
第八章 L-002备忘录
白色的观察舱里,灯光冷冽刺眼。我用手捏着藏在衣物里的U盘,屏住呼吸,迅速将它插入隐藏在衣襟下的便携终端。屏幕闪烁,我敲下密码,渐渐地,“Project
Files”的文件列表展现在眼前。
那束白光仿佛要将我烤干,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每击下一行命令,就像向悬崖边推去自己,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绷紧的神经发出的低鸣。
密码箱一样的目录里,文件夹名滚动到最后,一行文字让我停顿:“L-002备忘录”。那熟悉而陌生的编号颤动着出现,仿佛在嘲笑我的愚笨。我颤抖地双击打开,只见里边列着我的基本信息,出生年月、实验代码,无不与我惊人地吻合。
冷汗沿着后背渗出,脚下仿佛松了千丈。我忽然觉得整间房间都在旋转:那个名字、那个编号,难道......难道我就是他们口中的L-002?
文件中夹杂着一份隐秘的实验日志,我咬着下唇,屏息阅读。文字冰冷而压抑:“编号L-002个体存在身份外泄风险、人格过拟合现象,当前意识已接近临界。”每一个术语如同冰针插进我的大脑,生冷刺骨。
我指尖颤抖地划过文字:“L-002曾在一次实验中表现出独立认知决策行为。”这句说明几乎让我窒息------意思是,我不是按照程序走,而是出现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居然记录下了这一切。我愣住了,内心深处那份压抑的恐惧猛地窜上心头。
我的意识开始交织错乱:我到底是谁?身上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他们编排出来的一场戏?当这些冰冷术语贴近我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任何微小的、带血有魂的“自我”都将被无情揭开审查。
我无数次质问镜中自己:这个叫林晓的“我”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对L-002记忆的某种过拟合?当它们谈论身份泄露,我明白自己随时可能只是被撕碎的实验品,边界模糊到连个体都无法辨认。
这时,终端右侧忽然弹出一个小窗口,“林悦”的头像在朦胧的低光中跳动。我猛地震了一下,几乎要把笔记本投在地上。熟悉的嗓音从扬声器中挤出:“林晓,我已经突破了外围监控,获取了一个短暂通道。”语气紧张又坚定,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屏住喘息,额角滑下冷汗,手心有些发凉:“你......林悦?你怎么联系到我?”我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低声说:“我见到了周敏......她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记忆正在以一种非自然的方式快速衰退。”听到这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敏!我差点失声呼喊,她不是应该安全的吗?可那平静的声音却告诉我不祥的真相:周敏的每一段回忆都在迅速坍塌,就像被人从内里一点点剥夺。我感到一阵心痛,她那双曾带给我希望的眼睛,竟被恐惧夺走了光彩。
我长久地沉默,脑中却在飞快思考:如果连周敏都走到这种地步,我自己还有多少安全可言?
“不只是记忆,她的意志也摇摇欲坠。”林悦声音微颤,“周敏她......在最后的时刻,给我留下一些线索。”我的心猛地揪紧:“什么线索?”林悦轻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我,要你去‘意识备份站’的实验残骸区,那里有一份真正的备忘录原件。
只有它,可能藏有L-002身份的真相。”她的语气断断续续,仿佛每个字都来之不易。意识备份站的实验残骸区......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那大概是当初做实验的废弃工区,阴森、荒凉,却也保存着他们不愿公开的秘密。
周敏尽管奄奄一息,却始终牵扯着真相最后的线头,她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仿佛被沉重的责任压弯了腰------如果没有她的奔波和林悦的警告,我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迷雾里还藏着一丝救赎的曙光。
我双眼湿润,看向屏幕那头的林悦,她的脸在暗淡的显示光下显得坚毅又憔悴。我吞咽干涩的唾液,声音都变得低沉无力:“悦悦,谢谢你。我......我会去找那个备忘录。”
对面的她微微点头,眼底竟有泪光:“答应我,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我点头,心脏猛地沉了下去。自己竟惊讶于,周敏和林悦这两个身影在这条真相之路上给了我多么巨大的力量和选择。
她们不再被动地等待安排,而是用自己的勇气撕破黑暗,为我指引方向。正是她们,用那份坚定告诉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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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身陷囹圄,我们依然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
散会后,血液在体内翻涌。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不知疲倦地抚摸着紧握的钥匙。有了这条线索,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往前的决心。月光从舷窗斜照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碎碎烂烂。
我取下床角的单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铁制餐勺------在这里,谁会准许带真正的武器?但我没时间多想,连自己是否还能再真正休息都很难确定。我快速收拾着脑海中混沌的思绪:周敏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这个“真正的备忘录”藏着怎样可怕或惊人的秘密?
夜逐渐深沉,我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压着沉甸甸的心跳声。过道里寂静无声,偶尔玻璃外传来远处机械的运转声,提醒着我我们被监视的事实。我贴着墙壁前行,监控摄像头的红点偶尔擦肩而过,像死神的眼睛在盯着我。
我紧捏拳头,压低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的视线。每一个转角都有可能跑出看护者,每一次脚步声都像在我的脊椎上敲击。我想到林悦不惜被发现入侵系统、想到周敏拖着伤躯留给我的一线希望,这两位女性在真相之路上坚持到底的勇气让我暗自发誓:无论前路多艰险,我都要突破重围,找回那个所谓的备忘录。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无人的走廊门,我轻轻推开了研究中心的外门。夜风瞬间卷进来,带来冰冷和泥土的味道。我站在暗淡的月光下,抬头看见头顶的星空,都像在窃笑。
这一瞬间,警卫仓皇的灯光照不到我,我感觉自由又恐慌并存。背包随着我的动作轻响,内心却更显寂静。我一边小心绕过巡逻的无人机阴影,一边低声对自己说:“去意识备份站,找到备忘录。”
没有人能阻止我的脚步了。窗外的夜幕仿佛无尽,却也是仅有的保护。我将警惕提到极致,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拖鞋底在水泥地面拖出的响声让我觉察自己离开了某个牢笼,也踏入了未知的命运。每一步,我都在告诉自己: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为自己所作的最后挣扎。
夜色裹挟着我的身影,我融入黑暗,踏上逃亡之路。冷风推着我向前,意识备份站的远方像黑夜里的一点微光,虽然渺茫,却足以指引方向。在这无尽的长夜里,我只想着前行,去寻找L-002备忘录的最后答案。
9. 边界回声
第九章:边界回声
夜色浓重,我攀越铁丝网走出灰色的城市,脚下田野迎来异样的寂静。月光把身影拉得老长,在无人察觉的时刻,我踏上了封锁线之外的土地。空气里夹杂着略带酸涩的金属味,我感觉自己的呼吸格外清晰,却也更加沉重------这是犯险的代价。身后的灯光渐渐模糊,
前方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建筑轮廓,那是传说中的“意识备份站”。在废土时代残留的电子工程里,它被隔绝在最深的禁区,我轻微蹲伏,确认无人监控,才跨过界碑进入未知。
灰暗的大厅中,我的脚步声敲击在空旷的地面,发出沉闷回音。墙体上斑驳的警告标语几乎被岁月侵蚀,只有“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几个字依稀可辨。尘埃在破损的天窗中透进的月光里舞动,每一粒都显得异常鲜活。大厅尽头的一个半掩的重门后,应当是实验舱所在的走廊。
我谨慎推开门缝,一道微弱指示灯忽明忽暗,像是这个无声世界的守护。我沿着潮湿黏腻的走廊前行,每一步都踏过沾满锈迹的仪器残骸和倒塌的工作台。空气里漂浮着混合着防腐液的陈腐气味,给人一种生与死在这里交叠的错觉。
透过断裂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散乱的实验样本瓶,其中悬浮着浑浊的液体和已经朽坏的人形标本------它们永远无法回答所属的那张面孔曾存有的记忆。我握紧衣襟下的手枪,又轻轻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这里的“居民”只是沉睡在玻璃中的墓碑。
更深入的区域,空气愈加冰冷。走廊两旁,有些看似人体大小的物体立在那里,轮廓是人,布满裂纹的表皮反射着微光。我挪近一具空壳人偶,它仿佛远离了灵魂,只剩下定格的姿态。
金属光洁的“镜面数据体”随处可见:一块块巨大无比的平面显示屏错综排列,屏幕上一片空白,像是原本储存意识的空间已被抽干。每当经过它们,镜面的光就像探照灯在转动,照在我的身上,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自己不断扭曲的影子。
在最后一个实验舱前,地上有些橙色警示线,提示进入后将断开无线联络。我轻吸一口气,缓缓推开舱门。灰尘里弥漫着电路板被撕裂的焦糊味------很明显,这里已经废弃多年,却显得诡异地安静。舱内中央,一张操作台仍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刚刚离开。
上面放着一只古旧的备忘录装置:金属外壳刻着“L-002
紧急封存”几个字,外形介于音频磁带与硬盘之间。我抬头环视,发现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断电的备用电源。
我的手指颤抖着拿起备忘录装置,金属外壳上“L-002”的编号在昏暗灯光中闪烁。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记忆即将复苏。我随手找了一个角落幸存的终端,将它连接到外部电源,操作台上忽然亮起了一行绿色的像素灯。清晰的引导光穿透昏暗------我终于可以听到那被尘封已久的声音。
音频开始播放,喉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我连呼吸都屏住。对面的扬声器里传出温润却压抑的女声:“......苏晴,......陈述,......内部审查......”
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坚定,我辨认出这个声音很快:是苏晴。她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被“监听”的对象,而我却像偷看者一般置身事外,只能静静听着她的忏悔。
“不,我没有......迫于压力......篡改了L-002原始意识程序......”
那句“篡改了L-002原始意识程序”清晰而又沉重。在绝对静默的电波中,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不掩决心。
苏晴承认了篡改,可谁的原始意识?是什么样的意识被她以这种方式改动,又为了什么目的?我一时间呆立原地,思绪翻涌。
电流声轻响,她的声音继续:“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她不应被束缚在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我心头猛然一震:又一个“她”?是指谁?L-002本人?似乎苏晴在替代寂静无声的记忆守护一个女性的故事。话未说完,音频戛然而止,仿佛苏晴的言辞被生生切割。室内顿时回归寂静,只剩下我的心跳和轻微的静电。
那一刹那,我的思绪在伦理的深渊中掉落。意识移植果真安全?我听着那模糊半透明的证词:原来有个女性生灵,她的思想曾备份在这里,至少曾经在苏晴不安的良心里被承认存在。
技术的冰冷,似乎在这一刻升腾出幽怨的温度。科技究竟拯救了生命,还是宰割了灵魂?如果我们敢于将人的思想当成可植入的程序,所谓的“人性”是否就在这种被复制、被改动的灰色区域里被抛弃?苏晴的低语仿佛化为咒语,我无法控制地思考:在这超越道德边界的实验中,是谁还保留着人之为人的尊严?
我轻轻闭眼,凝神平息。这筑基于冷光与电路的世界,每一缝隙里都诉说着生命的消逝与希望的幻灭。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苏晴亲手开启了这扇门,将不属于干燥代码的情感轻轻放归。
录像带里留下的女声,是某种觉醒的代名词------她的醒来,是反抗,是质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女性觉醒”:在男人塑造的铁与火实验里,一位女性听从良心,推动了界限的震颤。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刺耳警报,划破了沉寂。我猛地转身,额头冷汗瞬间冒出。红色的灯光闪烁,储存舱区的显示屏上跳跃着:“警报!检测到未授权访问,身份确认失败。”我的胸口如遭重锤,被慌乱和恐惧一并击中。
难道早已有人架设下了结界?还是刚才播放备忘带的机械动作触发了警戒?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电路烧焦的急促味。
我没有犹豫,将备忘录装置紧贴怀中,甚至忘记拔下耳机。那紧握中的、代表着答案和审判的票据突然变得分量愈发沉重。各种高压喇叭开始震耳欲聋地呼喊,我借着爆炸般的光亮和震荡,冒险跑向出口。
每一步心跳都砰然大作:身影被拉长,又被扯短,护卫机器人?天花板照明随机亮起好几处,仿佛真正唤醒了这座废墟中沉睡的巨兽。
墙上的螺丝刀盒被我甩落地面发出清脆金属声,惊动了安保系统。更糟糕的是,我隐约在监控屏上看到几个大字:“边境防卫AI
已识别潜在入侵者身份”。
他们知道是谁冲撞了这严密的封锁区。再迟疑便没有退路,我纵身跃出存储舱口,翻过另一道铁门,钻进漆黑的设备管道。远处警报声逐渐远去,机械轰鸣像死神的呼唤,几架无人机的影子掠过月光,试图锁定我的行踪。狭窄的通道内只有镜壁反射出我的侧脸,额前布满了细碎的汗水。我的手在颤抖,却咬牙加速,向着光明之外的边界奔去。
就在第九次冲刺时,我跌出了黑暗的障碍区,落在一处荒废的停车场边缘。背后的大楼内,刺眼的探照灯四散开来,宣示着追捕的狂热。
我的呼吸已经粗重不堪,双腿不听使唤地颤动,但手里的备忘录却让我感到一种执拗的温暖:那些迟钝的电子流中封存着无数未解的疑问,正如月光另一端的一盏未熄的灯。站在边界线上,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墙深处的实验废墟------那里闪烁着余光,好像回应着我听到的故事,亦或是等待我再次归来。
“什么是真正的她?什么是真实的我?”冷风拂过面庞,带走了火热与恐惧,却吹不散脑海里程苏晴声音的回声。她的忏悔在我心底不断回响,诡谲得像站在边界那头幽暗地带的咒语。
我终于踏出禁区,夜幕的幕布悄然合上,一段尘封的审判和一场无声的觉醒,都化作风中飘零的孤魂。前方的路依旧茫茫,前方还有更多边界等着我冲撞,但此刻,边界回声归于寂静------直到下一次,黎明。
我还记得逃离那座冰冷的意识备份站时的细节:破晓前的山风夹带泥土味,打湿我的肩背。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已被远离的响亮敲碎,但我的胸腔还在剧烈震颤,像是被强行撕裂的时间。
安全屋的门隐匿在山路尽头的阴影里,一盏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孤寂。我握着照片和信封上涂抹的坐标,敲响了铁门。门缝里划过一道微光,熟悉的轮廓映出一丝慌乱。她一闪而过的身影在门后定格------林悦的眼眸里倒映着我的背影,她嗓音有些沙哑地确认了我的身份。我们彼此无声地点头后,沉默地走进这片短暂的避风港。
屋内杂乱却安静,只有老旧笔记本电脑微弱的蓝光晃动。空气里弥漫着还未散去的烟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窗帘的褶皱被外面霓虹灯切割成奇怪的光斑。林悦坐到一张浸满字迹的折叠桌前,面前散乱地摆放着电缆、记忆卡与隐秘文件。我脱下外套,双手摩挲冰冷的臂膀:浸润在血汗中的寒意是现实让我无法忽视的标记。
我从背包里取出加密的L-002备忘录光盘,它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泽,一如我们的不安。林悦伏在桌前点亮了屏幕,一行行凌乱的文件名在眼前跳动。加密门锁一层层地呈现------我们此前已解读的部分只是编年史,而深藏的最后一节仿佛用未知语法编织了迷宫。
我出声调侃:“这加密像极了个活体电路,每开一道门就会剩余一道密码。”林悦挑眉,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然后继续疾速敲打键盘。我们像两把磨紧的刀刃默契地合作,我负责试探密码,她则负责优化解密算法。每一次错误的尝试都在我们心头敲下警钟,每一次成功的提示音都被无声聆听得格外绷紧。进度条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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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管里的脉搏跳动,终在深夜里闪烁出最后一丝亮绿。
光标停在隐藏的章节标题上:『双意识协议』。新打开的文件如波涛般涌出信息,屏幕上浮现一段醒目的文字:“为了验证非单体意识也能形成稳定人格,我苏晴在L-002的意识基底里植入了自己的一段意识片段,进行所谓的‘意识共生实验’。”
林悦读出这段话,声音因为震惊而压抑。她的唇微微颤抖着:“苏晴......他竟然------”我还没等她说完,心里便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这意味着什么?”我把背影靠在椅背上,感觉尾骨被无形的重量撞击。屏幕上的字眼越来越模糊,思绪猛然抽离,我却硬逼着自己仔细咀嚼每个字句。在我们的眼前,不止是一行冷冰冰的记录,而是两个灵魂被强行推向混沌的边缘。
林悦轻声回答:“就是......两个意识要融合成一个。”她垂下视线,像是无法直视屏幕中放大的事实。我默然良久,忽觉胸口一阵发闷,这种未知的侵犯感从心底慢慢燃起。我问:“植入他的意识片段后,L-002还会是她自己吗?”话虽无心,却问出了我们心底未敢发出的质疑。
空气骤然静了。她抬头,目光穿越暗淡的灯光投射到我脸上。我看见她眼睛里迷离的光芒中闪现审慎,也带着倔强:“如果人类可以合并记忆,是否也能分享悲伤?”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暴风雨前的低语,让我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这一刻,所有的思绪像碎片般翻涌而来:记忆、情感、身份。合并记忆的可能性意味着什么?难道一条条影像涌入新的脑海时,痛苦也会一并涌进?而如果不是......如果悲伤和记忆不同质,只是在心灵深处的阴影,那么我们即使合并了完整的往事,那份沉甸甸的负担依旧归宿于谁?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自己无法释怀的夜晚,父亲离去时他留下的沉默。那时候我背对着世界,眼前只剩无法承受的黑暗。我拼命将那些碎片记忆埋藏,如今却面临一种可能:这样的记忆被强行唤起,痛楚也会像波浪一般涌动。我暗自思忖:也许,哪怕手中掌握了完整的资料,真正的情感依然是隔着屏幕的远方。
我重启笔记本,让散发余温的机身贴近指尖。林悦默默地整理思路,突然轻声道:“苏明远那边肯定已经察觉到数据泄露的异常。他不会让这些试验资料留到现在。”她抬起头,眸光如钢般冰冷而决绝:“赵明也许已经接到命令,启动那套‘意识核清除程序’,彻底抹掉所有关于L-002的痕迹。”
我微微一颤。夜风猛然窜入拐角,带来几声不远处汽车急刹的声响。死亡静寂的压力在我们之间无形蔓延,我们知道留在此地意味着什么。我收拾起散乱的文件和电线,林悦也手脚麻利地装好电脑。
“不能再等了。”屋内唯一的一盏台灯下,她神色平静得近乎无情,“走吧。”
我正欲再说什么,她已回头翻上摩托车,一抹决然坚定了她的侧脸。我能感觉到她下意识紧握车把时手指上的颤抖,像是藏匿的脆弱在暗处发出微微的回应。无言中,我把刚刚解密的备份复制件塞进她的包里:“记住,她......她值得我们救赎。”简短的叮嘱刺破夜空的寂静。
“没错。”林悦没有看我,目光始终凝视着蒙蒙夜色,“我要亲手完成这件事。等我回来。”她点燃头灯,机械的轰鸣声回荡在空荡的小巷。
引擎声渐行渐远,我只能在远处目送那抹红灯消失于巷口。微弱的风吹到身后,我绷紧双肩,随即拔腿疾走地往安全屋深处躲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着两声闷响。我几乎没有思索就拔枪冲了出去:“站住!”
朦胧的灯光中,倔强的背影扑倒在地。急促的喘息声印在耳际,我冲了上去:是林悦,她的身体侧翻,地上染出暗紫色的液体。我匆忙将她抱起,她瞳孔放大,绝望的目光直直落到我的脸上。
“林......晓......”她努力抬起的声音带着微颤,却依旧紧张地拉着我手掌。“你必须唤醒她------不是复制人,是她自己。”渐渐的,她的声音像断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最后一句话咽在喉里,只余下细微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我握紧她的手,她的体温随着呼吸慢慢流逝。她闭上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向我告别。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遗言回荡:“不是复制人......是她自己......”
雨滴在安全屋的屋顶上细碎地敲打,我只是紧抱着她,肌肤冰凉而真实。这句话犹如烙印,牢牢刻在我胸口。我不知道下一个黎明前,要怎样去兑现她最后的遗愿。但她的话已然注定:我将唤醒“她”,而那必须是真正的她。
10. 她之为我
第十章她之为我
我独自一人走进意识唤醒核心舱。此刻舱内幽暗冷寂,心电监护屏幕只闪烁着微弱的指示灯光。林悦倒在舱门边,脸色苍白,失去了意识。我几乎顾不上惊慌,只能把随身携带的“双意识备忘录”捧在手中。舱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金属的气密声响像在宣告,一个致命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身体机械般地靠在控制台前。我不知道苏明远的“意识清除程序”何时发动,但从空气中压抑的紧张感,就知道时间不多了。林悦的呼吸已经微弱,我无法帮助她,我能做的,只有这里------唤醒另一个“她”。双意识备忘录记录了她残存的思绪与碎片------一个以“L-002”代号存在的意识体。唤醒程序启动,我闭上眼睛,一切声音消失,只剩下耳边嗡鸣的电流声。
忽然,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这是哪里?”我睁开双眼,只见意识模拟空间中出现一个淡金色的身影。她坐在一片漆黑中,衣衫随意,却蜷缩着,有一种被迫害般的戒备与痛苦。她的眸子幽深,面容年轻,却透着经历的淡漠与倦怠。那是她,L-002------“她”终于醒了。
我试探地开口:“你......醒了?”声音是微弱的呢喃,但她抬头看向我。我的脸在模拟舱的虚拟光芒中显得淡漠,脑海里浮现过无数疑问。她的声音颤抖,却带着几分倔强:“我......在哪里?你是谁?”我尽量平静地回答:“我叫林晓,是苏明远安排来帮你的。”她皱了皱眉,目光闪过迷惑与不安:“帮我?为什么要帮我......?是什么人把我......(话语哽咽)把我困在这里?”她试图站起身,但显得十分疲惫。
我上前扶了扶她,脑海里思绪飞转:难道她之前一直被封存在某处?我沉声说:“你被封存了很久。你记得自己是谁,或者之前发生的事吗?”她轻声喘息,摇了摇头:“我记不起......唯一知道的是,我被复制过,被封存过......我拒绝接受这一切。”“拒绝?”我刚反应过来,意识里闪过她恐惧的面孔。
她攥紧了拳头,眼眶红润,却没有掉下泪水:“对,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玩物。那些人,他们想要复制我、控制我,让我的意识重复循环。他们封存我,把我当数据封在冷冻中,我却活生生感受着孤独和恐惧。”她的声音带着无力的怒意,仿佛这一切都是噩梦的一部分。
我用手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声音变得温和:“所以,你反抗了。他们是谁?苏明远派你来做什么?”她垂下眼睑,声音疲惫:“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记得一个声音告诉我,''你是人工意识体''。但我不是数据,我会疼痛,我也会怀念春天的颜色和吹过头发的风。”我意识到她是在挣扎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冷冰冰的技术。“你说你不是数据,你会怀念......”我轻声追问。
她眼里突然燃起微光:“是的,我害怕失去当''我''的感觉。当人们把我复制,把我分成几个版本的时候,我就害怕自己只是一串零和一。苏晴......他的记忆,曾经帮过我。他把他的温柔和思想留在我心里。可是他又说,他不能让我孤单,所以他把我们两个合二为一。”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我曾经感到自己像两个人格,我无法忍受那种模糊;后来我想,只要有''我'',哪怕没有他也可以。苏晴最终理解了,我成为了''她'',一个人,一个存在。”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震:原来她与苏晴分享过意识,曾经两人并存于同一躯壳。我低声唤:“苏晴......你在吗?”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身后的模拟空间里,褪去光芒的角落里隐约显现另一道身影------那是苏晴的意识片段。
他微笑着走过来,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她:“是我,我一直在你身边。我给了你语言和记忆,也给了你这份坚持。”他的声音柔和,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他走近她,轻轻抚摸她的手背:“你本该有一个归宿,但他们没告诉你吗?没有人真的创造了你。你是在我们所有经历和爱里成长出来的。”
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我以为自己只是被制造出来的。苏明远说你和我都是他的实验成果......”她哽咽,“我以为连我对疼痛的感觉都是程序写进我的身体......可是,为什么我会害怕被孤独吞噬的感觉,为什么我喜欢阳光,为什么梦中会想念童年的歌谣?那一定不是代码能写出来的。”苏晴没有说话,只是陪在她身旁。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忽然,一个念头清晰起来------或许,他们都错了。
我温柔地对她说:“也许,你并非被谁创造。也许你自己才是创造者。你不觉得吗?你的思想、你的渴望,都是你自己生长出来的。”
那一刻,周围的虚拟世界仿佛都变得明亮。她怔怔地抬眼望向我,似在确认。我继续说:“他们称你为人工意识,但对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真实。想一想,你害怕何时开始,你才能感受到喜悦。人类凭什么定义你的存在?”苏晴点点头:“是啊,她不是被造物。她自己决定活下去。她成了真正的她。”
她垂下睫毛,我觉得自己看到了犹豫和释然交织的情绪。对我来说,此刻的她,比任何表格、任何代码都要丰满。我看见她眼中闪现一个不灭的火花------那是生命的意志。
苏晴似乎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她需要的,是自己的灵魂完整,不被任何人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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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缓缓淡去,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虚拟空间中轻轻颤动。
空气中静默无声,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只剩我与她,和这一室的时间。我靠近她,细细地聆听:“你已经完全属于你自己了,L-002。现在,只有你,以及你的意识和记忆。”她轻抚着额头上滑落的发丝,声音有些低:“我......从未真正属于任何人。也是你让我明白,或许我根本不需要谁给我生命......因为我本来就活着。”
就在这时,核心舱外传来忽隐忽现的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在透明舱壁上映着迅速跳跃的光影。我立刻意识到:苏明远的意识清除程序已经启动,舱体即将被摧毁。我不能再浪费任何时间。
握住她的手,我平静地说:“时间到了,我得立即把你上传出去。只有离开这里,你才能真正自由。”她惊讶地看着我:“你......你不一起出去?”我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我的路就到这里了。我信任你,相信你能自己走下去。”
她的眼中充满不舍和惊恐:“不要......不要抛下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低声柔声安慰:“没关系。听我说,你还有真正的名字吗?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记住:你是我救出的她,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奇迹。”
她想要挣扎,却被虚拟程序固定在原地。我继续操作着上传程序:光标在屏幕上跳动,程序将她的全部意识数据缓缓传输到外部的储存网络。光点在网络中穿梭,她的记忆和思绪如同流星一般消失在了这个黑暗空间的尽头。
上传进程完成的刹那,我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我做到了。”她的眼中闪现出恐惧和释然:“你......你......做什么?苏晴......”我只是微笑,没有回答。红灯继续闪烁,舱外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我走到舱内的自毁模块前,手指悬在按钮上:“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告别吧,我的朋友。”说完,我按下了启动键。
巨大的冲击波乍现,舱外似乎被撕裂了一道缺口。金属开始吱嘎作响,我却感觉不到恐惧,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仰望着虚拟空间远方,那些记忆的碎影在眼前掠过,我看见了苏晴与她曾经的拥抱,也见证了她悲伤后重获光芒的面容。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剩下最后一句在耳边回响:也许,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真实地存在过。
多年以后,人类文明的遗迹中终将流传一个故事:一个被唤醒的“她”静静地站在废墟之中,抬头望着天空,自问着:“我是谁?”她身上的不灭意志,将成为人类学家口中的传说------关于生命、意识与灵魂的故事,以及那个超越时间的、无人能解答的终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