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晨光正好》 第1章 以忘为契 璇玑宫紧闭七日,门外邝露忧心忡忡,门内却是无边死寂。 润玉倚着冰冷殿门滑坐,外袍血痕斑驳,心口的剧痛远胜天魔大战留下的伤痕。锦觅在他眼前神形俱灭的画面反复撕扯着他的神魂,那份由他和旭凤共同造成的结局,成了永恒的凌迟。他痛到极致时,五内俱焚,万蚁噬心,连泪水都干涸,只剩下蚀骨的悔恨在胸腔回响。 过往甜蜜皆成穿肠毒药。 虹桥星光闪耀,人间煎茶对弈,天界河边初遇时她那番“仙途不可限量”的高论,大婚时携手走过漫漫长阶的坚定…… 每一帧回忆都在灼烧他的神经。 “活着……只要你还活着……” 嘶哑的低语在殿中回荡,成了支撑他意识的唯一执念。 蓦地,他想起了母亲簌离留下的《梦陀经》。那卷曾教他曾以半身仙寿为她续命的禁术典籍! 他挣扎着扑向书架,颤抖着取出竹简,带着绝望疯狂翻阅。 当“时空重塑,逆流溯源”之法映入眼帘时,他呼吸一滞。目光死死锁在最后一行—— “于施术者与所念之人初见之地,以施术者三滴心头血滴于千年龟甲之上,可逆流回溯时光……施术者关于所念之人的记忆,将随日月推移,日渐消磨,终至遗忘。” 遗忘?忘记她的笑靥,忘记她的声音,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 润玉捂住剧痛的心口,几乎直不起身。 可若不如此,便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觅儿……” 他闭上眼,声音破碎却坚定,“就算最终会将你忘记……我也要你活着。” 他刻下“锦觅”之名,深夜重返初遇的河畔。心头血滴落千年龟甲,口诀念动,天旋地转间,失去了意识。 …… 润玉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与神魂被撕裂的残余痛楚让他闷哼一声。映入眼帘的,是璇玑宫寝殿那熟悉的、略显清冷的织金鲛绡帐顶,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他惯用的、带着水泽清气的冷檀香。 “这里是……璇玑宫?”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身上不再是沾染血污的银色外袍,而是那身素雅洁白的夜神袍服。 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巨大的悲恸灼烧得痛不欲生,此刻却只余一片略显虚空的平静,仿佛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掀被下榻,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地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星河低垂,流光静谧,正是他值夜时最寻常的景色。一切平静得让他心慌。 “咩……” 一声熟悉的、带着睡意的叫声从殿外传来。 润玉心头一动,快步走出寝殿。只见那只通体雪白的魇兽,懒洋洋地趴伏在殿前玉阶上,睡得正香,鼻息间随着呼吸,悠悠吐出一个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梦珠。 那梦珠中的景象清晰地映入他脑海——栖梧宫内,仙侍飞絮正恭敬地捧着一件法器说道:“二殿下,涅槃所需的一应物什均已备齐,您看这护心莲镜是否还需再加持一道炎阳咒?” 涅槃!润玉瞳孔骤缩。这竟是旭凤涅槃前的景象? 他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轻轻走到魇兽身旁,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气息,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袍边,又沉沉睡去。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洒扫声传来。润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身形纤细的仙娥,正拿着玉骨扫帚,小心清扫着庭院中的灰尘。 那是卫儿,他璇玑宫中少数几个未被天后势力渗透、出身水族且还算忠心的仙娥之一。印象里,她做事细致,话也不多,平时负责璇玑宫的洒扫,还算尽心。 润玉刻意放重了脚步。卫儿闻声抬头,见到他,连忙停下手中动作,垂首恭敬侍立:“殿下,您醒了?”声音带着水族特有的温软。 润玉揉了揉额角,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困惑与紧绷: “嗯。许是近日修炼有些疲累,这一觉竟睡得有些昏沉,连时辰都有些恍惚了。卫儿,如今是何年月了?” 卫儿不疑,老老实实回答:“回殿下,今日是天元三十八万三千九百六十五年,七月初七。”她见润玉脸色似乎不太好,又关切地问:“您可是身体不适?需要婢子宣岐黄仙官来请个平安脉吗?” “无妨,只是些许倦怠,不必兴师动众。” 润玉摆了摆手,心中却已掀起巨浪。天元三十八万三千九百六十五年!真的是在旭凤涅槃之前!他……他真的回到了过往!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朗的通报声:“末将燎原君,求见夜神大殿!” 润玉收敛心神,恢复平日清冷模样:“进来。” 燎原君大步走入,躬身行礼:“参见大殿。二殿下命末将前来禀告,他已准备妥当,即刻便要闭关涅槃,需七七四十九日。二殿下说,待他涅槃功成后,再来寻您谈笑饮酒,一叙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润玉袖中的手微微蜷紧,心底五味杂陈。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有劳燎原君。转告旭凤,涅槃事关重大,让他务必谨慎,静心凝神。本神……预祝他涅槃成功。” “末将领命!”燎原君再次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燎原君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润玉独立庭中,夜风吹拂着他的袍袖,万般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庆幸、激动、酸楚,还有一丝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巨大的喜悦与沉重一同压下,让他眼眶微微发热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晚膳时,他食不知味,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噬,星河更加璀璨之时,他施了个隐身咒,化作一道无形的水汽,悄无声息地离开天界,直向那被结界笼罩的水镜而去。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穿过水镜结界,踏足那片熟悉土地的瞬间,一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量笼罩了他。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脑海中关于“锦觅”的一切——那炽热的爱恋、刻骨的伤痛、共度的点点滴滴,甚至她清晰的音容笑貌——如同擦拭水痕般,一点点抹去,几乎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和一个空洞的名字。 他记得“锦觅”是他必须找到、必须守护的人,记得自己逆天改命归来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 可为什么?他们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她的眉眼是何种模样,她的声音是怎样的语调……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住在醴泉旁的锦觅,于他而言,突然变成了一个只剩下“至关重要”标签、最熟悉的陌生人。于水镜中落地之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笼罩了他。 重看香蜜,许多剧粉在弹幕里有另一种期待——“感觉润玉和锦觅很配啊”、“男二和女主也是良配”、“感觉润玉更像男主”等等,于是,这个故事在我心底反复描摹了很多遍,以至于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玉儿,他好到让我觉得他值得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事物。可由于剧情设定,他不得不求不得、爱别离。所以,如果一切推翻重来,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他能有机会回到悲剧的起点之前,先一步遇见那个曾照亮他生命的人,会不会那盘在凡间未尽的棋局,能有一个落子无悔的圆满结局? 《此间晨光正好》系列,便是基于这份最纯粹的愿望而生。它是一次温柔却彻底的“修正”。 在这个系列,重生的润玉,携着前世记忆与隐痛,抢在命运齿轮错误咬合之前,亲自走到锦觅面前,让彼此的轨迹,从最初就交汇在一起。 这个故事里,没有不死不休的虐恋,“趁此间晨光正好”,是剧中一句被辜负的台词,但我想抓住那个瞬间,将它无限延长,变成他们的往后余生。 这个故事,是为我自己,也为所有同样心疼过他、相信过他值得更好结局的同好,写下的一场梦。大殿将会在此间正好晨光中,得偿所愿,永世安暖。 哈哈哈哈哈,坑挖得有点大,不过我会努力填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以忘为契 第2章 惊鸿初遇 润玉刚刚落地,只能凭借那股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隐着身,在水镜的月色花影间,茫然却又坚定地寻找着那个他已记不得的身影,月下空地上,几个小精灵围着胡萝卜精老胡听故事。 “老胡老胡,这六界除了人、花、天、魔,还有哪两界啊?” 一个清脆娇憨的声音响起。 润玉心头莫名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锦觅,你别打岔!”黄衣精灵连翘嗔道。 锦觅! 日日萦绕在他心头的正是这个名字!润玉凝神望去,月下锦觅一身紫衣翩翩,葡萄藤斜插鬓边,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尽是天真烂漫,周身散发着不谙世事的气息。 他按下心绪,隐身在侧,静静留心看着锦觅的一举一动。夜已深沉,故事会将散之时,见锦觅准备回屋,润玉提前一步到她小院内的石桌边等着。 锦觅与连翘等人告别,沿着洒满月光的小径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仰着头,望着水镜结界外那片深邃的、点缀着无数星辰的夜空,嘴里兀自嘀咕着: “……要是能亲眼看看星星掉下来是什么样子就好啦,老胡肯定又在吹牛……” 话音刚落的刹那,只见水镜结界之外,那片原本静谧的星空,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几下。最先是一颗,紧接着是两颗、三颗……无数颗星辰拖曳着璀璨夺目的光尾,划破深蓝色的夜幕,如同天神漫不经心洒下的一把碎钻,一场盛大绚烂的流星雨,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流星雨的光芒并不刺眼,如此清亮温柔,将水镜的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连月亮都不知何时悄悄隐身到云层之后了。 “哇——!” 锦觅猛地停住脚步,仰着小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流萤般的光雨。 “真的……真的有星星掉下来了!好多!好漂亮啊!” 她看得痴了,小小的身影立在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下。隐身在侧的润玉,静静地看着她。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在听到她稚气的向往时,体内沉寂的星辰之力便自然而然地随之牵引呼应。 流星雨渐歇,只余下些许未散尽的星辉在空气中莹莹流转。锦觅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忽然,她小巧的鼻翼微微动了动,一股清冽而独特的幽香钻入鼻尖。 不同于花界任何一朵花的芬芳,那是一种……带着些许凉意,似寒潭生烟的冷香,悠远沉静,却极具存在感。 “咦?” 她回过神来,循着那缕冷香——那是润玉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疑惑地转向润玉隐身的方向,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脆生生地问道: “好好闻的香味儿!是谁在那里啊?是刚才下星星雨的神仙吗?” 润玉知道,是时候现身了。 如水月华之下,他缓缓撤去隐身术法,身形在锦觅面前由虚凝实,一身白衣不染尘埃,风姿清绝,温润如玉,眉宇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他看着她,仿佛穿越了万千时光的阻隔,终于再次立于她面前。 “是在下。” 他声音清越,如同玉石轻叩,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动听,“惊扰姑娘了。” “在下司夜小神润玉。”他拱手一礼,“夜巡星河路经此地,被水镜散发的灵气所引,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锦觅睁大眼睛,围着润玉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你是天上的神仙?长得真好看啊!比画上画的还好看!我叫锦觅,你刚才说星河,星星都是你管着的吗?刚才我看到的就是流星雨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稚气未脱,润玉望着她全然陌生、却又莫名牵动心绪的脸庞,那份空茫的牵挂似乎找到了落点。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即便忘了缘由,守护她,也已成为本能。 他微微一笑,耐心解答:“星辰各有其轨,姑娘若感兴趣,改日我可为姑娘讲解星宿之学。” “真的吗?太好了!那你的灵力是不是也十分强大呀?” 锦觅眼前一亮,随即又垮下小脸来,“可是长芳主说,不能随便跟外人来往,尤其是天界的人……” 润玉从袖中取出一枚萦绕着纯净水系灵力的蓝色琉璃珠,递了过去,温柔一笑: “姑娘对修行灵力一道似乎颇感兴趣,此物于修行有益,今日初次相见,全当见面之礼,还望姑娘收下,莫要嫌弃。” 正说话间,润玉神色微动,低声道:“有人来了。” 锦觅一惊,也感应到长芳主的气息临近,顿时慌得像只受惊的小鹿。润玉不及多言,只将琉璃珠轻轻放入她手中,温声道:“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身形已如轻烟般散去,不留一丝痕迹。心口怦怦直跳,也不知是怕被长芳主责罚,还是因那神仙的骤然离去。 他飞入半空时,回眸望她,似要将这模糊又鲜明的身影刻入心底,立于云端回望,过往记忆仍在持续模糊,关于前尘的痛楚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纯粹的决心。他忘了过往种种,忘了为何爱她,却记住了必须爱她。 锦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偏着头,只觉得这神仙不仅好看,脾气也好得很,还很大方。眼看着长芳主已款步走来,于院中石桌边坐下,锦觅心里却还在思忖着刚才那场绚烂夺目的流星雨和那丰神俊朗的司夜之神,手里偷偷攥着润玉给她的琉璃珠。 第3章 露凝星语 润玉飞身升至半空,夜风拂过他微热的面颊,却吹不散心头的牵挂。方才离去匆忙,那长芳主面色虽未见怒意,但见锦觅那般慌张模样,万一因他这唐突到访而受责难,他于心何安? 此念一生,便再难平息。他未作犹豫,当即捻诀隐去身形与气息,如一片无声的流云,悄然折返,落于锦觅小屋的窗棂之外,屏息静听。 屋内,锦觅正襟危坐,手在桌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端坐于前的长芳主。 “长、长芳主,您……您深夜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我吗?”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结结巴巴地问道。 长芳主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素来清冷的面上竟难得地绽开一丝笑意,存心逗她一逗:“怎么,无事我便不能来了?我是专门为来考教你的仙术修习情况。” “啊?今、今日并非朔望之日啊!” 锦觅一听,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愈发慌乱,“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见她急得快要跳脚,长芳主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瞧你这点出息。今日寻你,并非为此。” 她语气缓和下来,温言道,“过两日便是白露节气。依照我花界传统,需在白露当日晨曦初透时,采集百花百叶之上的初凝清露,用以拭目,可明眸亮睛,泡制花茶,则有延年养生之效。今年的采露之事,便交由你去办,你可愿意?” “交给我?” 锦觅眼睛瞬间亮了,那点紧张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差冲得烟消云散。采集露水,这意味着她可以在花界名正言顺地四处游荡、玩耍,虽然花界每一寸土地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能免去一早起来打坐,练习那些令她头痛的仙术,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愿意!愿意!锦觅一定办好!”她忙不迭地点头应承,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长芳主见她如此雀跃,又叮嘱了几句采集需注意的事项,诸如需心诚意静、露水需取自洁净之花叶等,便起身离去了。 送走长芳主,锦觅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转身却见方才离去的润玉,竟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不禁“呀”地低呼一声,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润玉见她无恙,眸中担忧散去,温声解释:“方才走得急,恐长芳主因我之故责难于你,心下难安,故折返探看。”他目光落在她犹带欣喜的脸上,“见姑娘无事,反而似有喜色,我便放心了。” 锦觅不疑有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将采集露水的“重任”说与他听,末了开心地道:“……所以呀,那天我就可以不用早起练功,可以在花界里好好玩一玩了!” 原来是为这个开心。润玉失笑,只觉得她这纯粹的快乐,是那样单纯,悄然浸润着他空茫的心田。 “采集晨露固然有趣,但天地广阔,奇景甚多。不知锦觅仙子,可愿随我去一处更为有趣之地一游?” “更有趣的地方?”锦觅的好奇心立刻被高高吊起,“想去想去!” “那便冒昧了。”润玉唇角微扬,向她伸出手。锦觅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微凉的掌心。下一刻,只觉周身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灵力包裹,眼前景物飞速流转,不过瞬息之间,双脚已踏上一片冰凉而广阔的玉台。 只见眼前高台凌空,仿佛悬浮于九天星河之间,四周云雾缭绕,仿佛伸手便可摘星。抬头望去,无垠的夜幕如同墨玉般深邃,其上星辰并非静止,而是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轨迹缓缓运行,交织出璀璨夺目的光华。这里的气息浩瀚、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寂寥。 “这里……是哪里?”锦觅看得呆了,喃喃问道。 “布星台。”润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乃是我每日值夜,布列星辰之所。” 他话音落下,便径自走到台中央。广袖轻拂,修长指尖流转着莹莹星辉,仿佛执无形之棋,一颗颗星辰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依序排列,在夜幕上勾勒出壮丽而玄妙的星图,星河流转,光华万千,或如飞龙在天,或如灵龟献瑞,变幻无穷,美不胜收。 锦觅仰着头,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了呼吸。她亲眼见证着原本有些散乱的星子,在他手下化作一幅幅浑然天成的画卷,只觉得眼前这清雅如玉的神仙,实在厉害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哇,你太厉害了!”她回过神来,跑到他身边,眼中满是崇拜与惊叹,“这些星星,竟然可以像棋子一样摆布吗?” 润玉垂眸看她兴奋得泛红的脸,心中那份空茫似乎又被填实了一分。他耐心解释道: “星辰各有其轨,布星并非随意摆弄,而是引导其力,顺应天道轨迹。”他抬手指向西方天幕一处,“你看那片星域,稍显黯淡散乱。过两日白露,需布白虎七宿于此,主秋令肃杀、收敛之气。若你届时得空,我可教你亲手布列,你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锦觅几乎是跳着回答,只觉得这比采集露水要有趣神奇千万倍,“亲手布星星!这太有意思了!” 见她如此期待,润玉眼中笑意更深。游览过布星台的奇景,润玉便将锦觅送回了花界小屋外。夜已深沉,他温声叮嘱:“采集露水亦需耗费心神,这两日你好生休息,养足精神。” 锦觅用力点头,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两日后的布星台上。此刻,她觉得那原本令她期待的采集露水之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转眼,两日之期已至。白露清晨,锦觅如何早早起身,提着玉瓶,穿梭于花丛叶隙之间,小心翼翼地采集那晨曦初凝的晶莹露珠,又如何将采集好的香露一一分送给各位芳主与精灵伙伴,此处按下不表。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唯有傍晚之约。 这日,她早早用了晚饭,特意从箱底翻出那件最心爱的淡紫色流光纱衣换上。这衣裳不知是何材质所制,在月光下会泛出浅浅的莹光,衬得她肌肤愈发欺霜赛雪。她对镜整理了好一会儿发间的葡萄藤簪,确保簪子稳稳束着发丝,这才满意地在院中石凳上坐定。 天色渐暗,星河初现。忽然,一道璀璨的流星划破夜空,直直向着水镜的方向坠来。 锦觅一见,心中顿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她立刻从石凳上跳起,像一只欢快的紫蝶,朝着流星滑落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挥着手,清脆的嗓音在夜色中传开: “流星!是大神仙来啦!” 润玉的身影随着流星的余晖悄然显现,恰好听到这声欢呼。 “大神仙?” 这个称呼莫名地撞入心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悸动与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般清脆地唤过他,那模糊的感觉转瞬即逝,抓不住源头。他看着她奔向自己的身影,并未纠正这个称呼,只觉由她唤来,分外顺耳。 再次见到他,锦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润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不由得微微一怔。月光下,身着淡紫流纱的少女眉目如画,巧笑嫣然,那鲜活的、娇俏的美丽,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竟让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清晰起来。 “大神仙,”锦觅跑到他面前,仰着脸,献宝似的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水晶瓶,瓶身剔透,里面盛着大半瓶灵光氤氲的露水。“这个送给你!这是我今早采集的百花香露,特意留下最好的一瓶。上次你送我那颗灵力充盈的珠子,我还没谢你呢,这个给你!” 润玉接过那尚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水晶瓶,低头细看,只见瓶中露水清澈,在星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般的光泽,灵气盎然。 “多谢锦觅仙子厚赠。”他心中暖流淌过,声音愈发温和。 “你知道这香露怎么用最好吗?”锦觅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眨着眼,“直接喝下去也行,就是有点浪费,除了泡茶,这露水还可以用来擦眼睛,听说可以让眼睛更亮呢!大神仙,我帮你擦吧?” 润玉闻言,耳根微热。数千年来,即便是当上天帝以后,他起居从不需仙侍近身伺候,更遑论如此亲密之举。他还未来得及婉拒,锦觅那沾着清凉花露的指尖已轻轻点上了他的眼尾。 少女的指尖柔软而温暖,润玉浑身微僵,目光却舍不得从近在咫尺的娇颜上移开。 “大神仙,你闭上眼睛呀,”锦觅见他愣着,出声提醒,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我给你擦擦眼皮这里。” 润玉几乎是立刻顺从地闭上了眼。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映照着两人一白一紫、身影几乎相贴的画面。锦觅微微踮着脚尖,仰着头,神情专注地用指尖蘸着花露,轻柔地在他眼睑上涂抹。她靠得那样近,润玉不仅能清晰地闻到她手中花露的香气,更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独特的、比花露更为甜润清雅的馨香,丝丝缕缕,萦绕鼻尖,扰得他心绪难宁。 “大神仙,你的脸……怎么好像有点红啦?”锦觅完成后,退开半步,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面颊。 润玉顿时大窘,那份不自在感愈发明显,他下意识地侧过脸,胡乱收拢着袖袍:“无……无妨,许是夜风微醺。多谢锦觅姑娘。” 他将那水晶瓶小心地纳入怀中襟袍之内,贴衣收好,那微凉的瓶身竟似带着灼人的温度。“我们……这便去布星台吧。” “好呀!”锦觅立刻拍手欢呼,将方才那点疑惑抛诸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对布星的期待。 再次踏上布星台,感受着四周浩瀚的星辰之力,锦觅兴奋地环顾四周。润玉走到她身后,声音温和: “今夜,我便教你布这西方白虎七宿。”他顿了顿,微微靠近,双臂轻缓地自身后环绕过去,分别轻轻握住了她的左右手腕。 他的胸膛离她的后背仅有寸许之遥,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畔和颈侧。锦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不知怎的,她自己的心也忽然跳得快了几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悸动悄然蔓延。 “莫要分心,”润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凝神静气,感受星辰的运行轨迹。” 他引导着她的手指,指尖汇聚起微弱的灵光,依次指向夜幕中特定的方位,“奎、娄、胃、昴、毕、觜、参……依次而行,引星力,定其位……” 在他的悉心引导下,锦觅收敛心神,依言而行。只见她指尖灵光所向,一颗颗原本有些黯淡的星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依次亮起,缓缓移动,最终在西方天幕上,汇聚成了威猛矫健、仰天长啸的白虎星象,那星象光芒璀璨,气势恢宏,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夜幕中扑下来。 “成功了!是我布出来的白虎!” 锦觅看着自己的“杰作”,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成就感与喜悦溢于言表。她转过身,眼中星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由衷地赞叹道:“大神仙,你天天做这样厉害的事情,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太佩服你啦!”那纯粹的崇拜与喜悦毫无保留地向他涌来,润玉猝不及防地被这真挚的赞美击中,心口像是被温暖的潮水轻轻漫过。 他微微一怔,眼底漾开难以自抑的温柔涟漪。他下意识地想要谦逊,唇角却已不受控制地扬起清浅的弧度,那笑意发自心底,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带的几分清寂。 他望向她兴奋得泛红的小脸,温言道:“布星司夜,本是职责所在,万千年来,我亦不过是循规蹈矩,独自面对这亘古的星河,从未有人觉得……这有何值得佩服之处。”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寂寥,但更多的,是被她点亮的新奇与慰藉。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颗意外坠入他寂静世界的、会发笑的星辰。 “今日能与锦觅仙子分享这片星空,教你识得星宿之妙,见你如此开怀,于我而言,远比完成职责本身,更值得欣喜。” 润玉这番话说得诚挚而温暖,锦觅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话中深意,但那份被珍视的感觉,却让她心里像含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夺目。 将她送回水镜小屋后,润玉孤坐在璇玑宫寝殿床榻上,再次取出怀中那瓶百花香露。水晶瓶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关于“锦觅”这个名字,关于他们之间可能拥有过的过往,他的记忆依旧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荒原,寻不到任何清晰的痕迹。 然而,眼眸之间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独特的甜香,耳畔回响着她脆生生的“大神仙”……润玉心中那股清晰的悸动与想要靠近、守护的**,是如此真实而强烈。 他忘了与她的那些前尘往事,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遭,正是为她而来。这个认知,让他在无边的空茫中,找到了一丝笃定的慰藉与前行的方向。 然而,润玉并不知道,在他于全心教导锦觅之时,布星台暗处,一枚被术法隐匿的窥尘镜正闪烁着微光。镜面另一端,天后荼姚看着镜中两人亲密布星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低语道:“本座倒要看看,我儿涅槃之时,你这好兄长,带着个不明来历的小花精,是想布一出什么好戏……” 第4章 灵枢疑云 这日,润玉循着习惯来到锦觅的小院,却未见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在门口张望。他心下微异,步入院中,只见锦觅正对着一盆肥嘟嘟的多肉植物,以及散落一地的、闪着鎏金光泽的纸笺发呆,脸上满是愁容。 “锦觅仙子?”润玉轻声唤道。 锦觅闻声抬头,见是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嘟着嘴道: “大神仙,你来了……我今日有点郁闷。” 润玉走到她身边,撩起衣袍下摆,坐在她身旁问道:“何事烦忧?不妨说与我听听。” 锦觅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有两件!一件是郁闷了好久的,一件是今日新添的。” “莫急,”润玉声音和缓,“先说那件由来已久的可好?” 锦觅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那盆多肉,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和伤感:“大神仙,你看这盆‘肉肉’,它是我的好朋友肉肉……九百年前,我贪玩非要拉她出水镜,遇到了凶兽穷奇,肉肉为了救我,被穷奇所伤,灵力散尽,就……永远离开了我。”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一直都好想她能活过来,可我知道,这很难……当时幸好扑哧君救了我,不然我也死了。” “扑哧君……是何人?”润玉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号,微微蹙眉。 “嗯!就是一位很好的青蛇仙!”锦觅解释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一直攒着灵力送他,想作为报答。” 青蛇彦佑。润玉立刻明了,心中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适。他自然知晓彦佑的为人,放浪不羁,轻浮浪荡,与锦觅这般天真烂漫的少女相交,在旁人看来,难免会觉得有些暧昧不清。他压下这丝异样,凝神探查,果然在锦觅灵台深处感知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彦佑的水系灵力印记。 看着锦觅为好友伤怀的模样,润玉心中泛起怜惜。他知肉肉复生无望,却不忍戳破她这最后的念想,只柔声安慰道: “世间万物,聚散有时。你若勤加修行,精进自身,待他日境界足够,或许能于轮回中再感应到故友踪迹,亦未可知。”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你若愿意,我亦可助你精进灵力,以后此事交给我便可……彦佑……就不用再麻烦扑哧君了。” 锦觅听了,眼中重现希冀之光,用力点头。 “那,今日新增的烦恼又是什么?”润玉将目光转向地上那些精美的鎏金纸笺。 锦觅闻言,立刻苦着脸,用手指戳着那些纸笺:“就是这些!长芳主说我把白露取露水的差事办得不错,现在又把给储盈阁的药材换签子的活儿也交给我了,可是……可是我的字写得实在拿不出手,这不是为难我嘛!” 原来是为这个。润玉笑着拾起一张空白的鎏金纸笺,又拿起一旁的毛笔,柔声道:“此等小事,何足挂齿,锦觅仙子,我来帮你。” 说罢,他凝神静气,腕底运力,一个个清隽挺拔、自带风骨的字迹流淌于纸笺之上,诸如白芷、当归、茯苓、麦冬之类百草之名写了个遍,字里行间隐现峥嵘之气。 锦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连连赞叹:“大神仙,你不仅人长得好看,连字都写得这么好看!” 润玉将写好的标签整理好递给她,眼中含笑:“标签易写,然练字需自身勤练,你若想学,我可每日教你片刻,以你的灵心慧质,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锦觅虽然一想到练字就头大,但觉得润玉说得极有道理,万一以后长芳主让她写更重要的东西呢?她不想一直这么犯愁加上丢脸。于是便乖乖应下:“好,我都听大神仙的。” 见她如此,润玉心中慰帖。他观锦觅对提升灵力一事念念不忘,便顺势言道:“你既心向修行,我知一处,名曰静心潭,于淬炼灵脉大有裨益。不若随我去试上一试?” 锦觅自然无有不从。 静心潭位于布星台之侧,隐于一片星辉迷雾之后。此处星河倒映,水波不兴,灵气浓郁,呼吸之间都觉神清气爽。 润玉与锦觅于潭边相对盘坐。 “闭目凝神,放松身心。”他低声指引,随即伸出双掌,与锦觅掌心相贴。一股温厚醇和的灵力,如春水般缓缓渡入锦觅体内,循着她的灵脉徐徐游走,滋养冲刷着每一处细微的关窍。 这感觉太过舒适安心,锦觅只觉周身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她全身心放松下来,在灵力的温柔包裹下,不知不觉间,小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润玉的肩头,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温香软玉蓦然入怀,润玉那平稳输送的灵力都险些为之一颤。他低头,便能看见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自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耳根发热,连指尖都微微发烫。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那样抱着她,情难自持地望着她。就在这心旌摇曳之际,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灵力流转至锦觅心脉深处时,竟遇到了一处极其隐晦的滞涩之地。那处仿佛有一颗冰冷的、坚硬的异物盘踞,将他的灵力坚定地隔绝在外,难以触及,更无法疏通。 润玉心头一凛,这绝非寻常之物。他轻轻唤醒锦觅:“锦觅仙子,你此前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的丹药或灵物?” 锦觅睡眼惺忪,茫然地摇头:“没有呀。长芳主只给我吃过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都很普通的。” 这就奇了。润玉心中疑窦丛生。这异物潜藏得如此之深,绝非天生,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它不仅能阻碍他的灵力进入,其存在的位置,更是关乎情志心神的核心所在。一个模糊的、关于某种禁药的猜测在他脑中浮现。 与此同时,九霄云殿之上,天后荼姚正听着影卫奇鸢的回报。 “禀天后,夜神殿下近日确常往花界水镜,见的是一名唤作锦觅的葡萄精灵。除此以外,并无异常。那精灵灵力低微,言行天真,与花界其他精灵并无不同,衣食住行亦无特殊之处。” 荼姚凤目微眯,润玉如此频繁地去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花精?若说毫无图谋,她绝不相信,可奇鸢也查不出任何实证。 “继续盯着。”她冷声吩咐,“本座倒要看看润玉到底有何图谋。” 而润玉将锦觅送回后,已悄然来到省经阁。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寻觅良久,终于,在一卷关于上古禁药秘辛的玉简中,看到了关于“陨丹”的记载——“服之断情绝爱,懵懂不识风月,亦阻灵脉通途……”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锦觅心性如此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甚至毫无男女之防,为何她灵力精进缓慢,心脉深处会有那般阻碍。 一股混杂着心疼与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何人如此狠心,竟对她下此禁药?这陨丹不仅封了她的情爱,更阻碍了她的仙途,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定要寻得安全之法,为她取出这陨丹。不仅要让她修行畅通,更要让她……能如常人一般,感知这世间最纯粹、最完整的情感。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万不能贸然行事,徒增她的恐慌与烦恼。 自此,润玉陪伴锦觅的时间愈发多了。几乎每个夜晚,他都会出现在那小院中,耐心至极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习字,将六界的奇闻轶事、山川风物,化作一个个生动的故事讲给她听。锦觅那因困于水镜数千年而缺失的见识与底蕴,在他的悉心浇灌下,正一点点被填补、丰盈起来。 看着她认真摹写的侧脸,听着她因听到有趣故事而发出的清脆笑声,润玉只觉得胸膛里那颗沉寂了千万年的心,被一股暖流妥帖地包裹着。 那因禁术反噬而留下的、无边的空茫与虚妄,曾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日夜提醒着他曾失去过何等珍贵之物。可在此处,在这间弥漫着淡淡花草香气的小小院落里,在她全然的信赖与依赖中,那道狰狞的伤口好似被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日复一日,这生机聚集,竟驱散了那蚀骨的寒意与遗忘带来的恐慌,一种近乎本能的安心与满足正在慢慢落地生根,他甚至开始觉得,即便永远想不起为何要守护她,能像现在这般,看着她笑,陪着她闹,教她识字念书,为她遮风挡雨,似乎也已足够。 只是,那潜藏于她心口的陨丹,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时时提醒着他,前路尚有隐忧待解。 第5章 人间月圆 接连两日,润玉都未曾出现在水镜。 起初,锦觅还兴致勃勃地将他教的《水调歌头》翻来覆去地背诵,直念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都快嚼烂了,院门外依旧静悄悄的,连平日里最爱的鲜花饼到嘴边,她也只觉得寡淡无味。 原来习惯竟是这般可怕的东西。他来了,星河便璀璨,他不来,连月色都显得孤清。 这日戌时,锦觅百无聊赖,正准备吹熄灯烛宽衣早早睡下,忽见窗外一道璀璨流星,拖着莹莹光尾,直直坠向小院方向。 是他!是大神仙来了! 锦觅心头猛地一跳,欢喜瞬间炸开,哪里还顾得上披外袍,只穿着一身素白里衣,赤着脚便跳下床榻,飞奔着迎了出去。 润玉的身影随着流星的余晖在院中凝实,一抬眼,便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散着乌发,一身皎洁单衣,不施粉黛,宛如清水芙蓉,带着浑然天成的娇憨与纯净,向他跑来。 润玉满腔的疲惫在这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难以言喻的欢喜。 “觅儿。”他下意识唤出心底盘旋已久的称呼。 见她嘟着小嘴,眼中虽有喜色,却还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委屈,他连忙温声解释道:“这两日未能来看你,是我的不是。父帝命我协同缘机仙子修订天界历法,事务繁杂,我不敢怠慢,日夜赶工,直至方才才得以脱身,便立刻赶来见你。” 锦觅听他言语恳切,那点小小的埋怨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思念。 润玉见她神色缓和,微微一笑,伸手之时,一个紫檀木雕花的长盒便出现在他手中,“这个,权当赔礼,看看可还喜欢?” 锦觅好奇地接过,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一套雅白色的裙装,衣料如云似雾,绣着清雅精致的百合花纹,旁边还配着几支素银点翠发簪、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珰,并一双淡黄色绣着缠枝纹的软底绣鞋。样式与她平日所见的花界、天界服饰皆不相同,别有一番含蓄温婉的风致。 “这……是送给我的?”锦觅睁大了眼睛,手指好奇地抚过那光滑的衣料。 “嗯,”润玉颔首,目光柔和,“特意去人间选的。今日恰是人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团圆之日。换上这套衣裳,我带你下凡间去看看,可好?” “去人间过中秋?”锦觅几乎要欢呼起来,兴奋得连连点头,“喜欢!我这就换上!” 她拿起衣裙盈盈一转便换好了,果然合身至极,衬得她愈发清灵动人。她习惯性地去摸发间的葡萄藤,润玉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今日暂且将它收起来,试试这些可好?”他拿起盒中的发簪,拉她来到梳妆镜前。 锦觅乖乖坐好。润玉立于她身后,执起桃木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着如瀑青丝。他将她的头顶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那支素银点翠簪固定,又为她戴上珍珠耳珰。 打扮停当,润玉退后一步,细细端详。月光下,身着人间服饰的锦觅,少了几分花精灵的跳脱,多了几分闺秀的娴雅,却依旧掩不住那眉眼间的灵动,润玉越看越是喜欢,自己也指尖轻轻一捻,为自己换了一身青绿色宽袍广袖的人间装扮,越发衬得他闲云野鹤一般,别有一段风流态度。 两人悄然出了水镜,踏入人间。此刻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市上人流如织,喧嚣而温暖。画糖人的、捏面人的、叫卖糖炒栗子、山药红豆糕与各色香囊的摊贩络绎不绝,各种香甜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凡此种种,勾得锦觅目不暇接,让润玉给她买了数种人间小吃,一边吃一边发出惊叹。 他们随着人流漫步,渐渐走入住宅坊巷。但见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各式灯笼,窗内透出温暖的烛光,院中摆着瓜果月饼,一家人围坐赏月,笑语欢声不断。天上一轮玉盘般的圆月,将清辉洒遍人间。 不知何时,锦觅已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润玉的手,仿佛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她指着那些人间建筑风物,兴奋地对他说:“大神仙,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教我那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对不对?原来花界之外,真的有这么大的天地,这么热闹的人间。” 润玉回握住她微暖的手,笑着低头看她:“那……你可想到了最后一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的声音低沉温柔,锦觅刚想回答,他却已俯身轻轻地吻上了她微红的唇。 锦觅微微一怔,却并未推开。他的唇微凉而柔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这个陌生的接触并不让她讨厌,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暖流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懵懂地发觉,自己竟十分喜欢大神仙这样挨着她,喜欢他用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方式来表达他的欢喜。 一吻轻浅,润玉缓缓离开她的唇,眼中仿佛落入了整个银河,璀璨得惊人。他捧着她的双手,恳切地问:“以后,我便唤你觅儿,可好?” 锦觅望着他盛满温柔的眼眸,绽开一个无比甜润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月到中天,子时已过,人间渐渐沉寂,只余明月高悬。润玉欲送锦觅回水镜,她却扯着他的袖子,嘟起了嘴: “我不想回去……每日待在水镜里,都腻了,无聊得紧。大神仙,你带我去天界玩好不好?我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呢!” 润玉面露难色,并非不愿,而是担忧:“我自是愿意带你去。只是怕长芳主寻你不见,会心急如焚,届时责罚于你……” “那……那我给长芳主留一封书信!”锦觅灵机一动,“就说我出门游历几日,有人相伴,增长见闻,让她莫要担心!” 这倒是个法子。润玉思忖片刻,点头应允。待锦觅留下书信,他便携了她的手,化作流光,直往九重天而去。 踏入璇玑宫,润玉径直将她带到一处离自己寝殿最近的偏殿,殿内陈设清雅,却略显空旷冷清。他亲自点亮宫灯,施法拂去尘埃,又从自己的库房中取来柔软的云被和锦褥,仔细铺好。 看着锦觅困得不住打哈欠,润玉扶她在床榻边坐下,自己则蹲下身,柔声道:“觅儿,今日仓促,你先在此安睡。明日我再命人好好收拾一番,为你添置些常用的物什妆奁,可好?” 锦觅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凑上前,学着他之前的模样,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轻如羽翼的吻:“那我们明天见!”说完,便自顾自躺下,几乎是顷刻间就沉入了梦乡,想是在人间玩得确是乏了。 徒留润玉僵在原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搅得心潮澎湃。他深知她体内陨丹未除,此举并非知晓情爱,只是懵懂地模仿与表达亲近。可即便如此,那短暂的触碰,那全然信赖的姿态,依旧让他整夜辗转反侧,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清楚地记得父帝与水神那纸婚约,要他娶水神长女。可水神与风神……天界谁人不知他们相敬如宾,并不同居一殿,何来长女?即便将来真有,那也绝非他心中所愿。 “此生既为你而来,便绝不负你。” 他望着偏殿的方向,“那婚约,必须寻个妥善之法,早日解除。”直至寅时,他才带着满腹的缱绻心思与坚定决心,朦胧睡去。 翌日,润玉便吩咐仙侍精心布置那间偏殿,按着锦觅的喜好,添置了更多鲜亮的摆设、精致的妆奁与满柜的衣裙簪环首饰,务求让她住得舒适欢喜。 然而,夜神殿下将一位花容月貌的小仙子接入璇玑宫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天界各个角落,引来了无数好奇与揣测。 这消息,也飘入了一向深居简出的水神洛霖耳中。他捻着手中的棋子,眉宇间掠过一番思量。以他对润玉的了解,此子心性高洁,绝非孟浪之徒,他既将人接回宫中,想必是极为看重,不日便该有定论。 只是…… 水神想起了那桩旧约。 他不愿因此事令夜神为难,更不欲耽误他的姻缘。思索片刻,他唤来仙侍,吩咐道:“去璇玑宫传话,请夜神殿下明日得空时,过府一叙。” 有些事,当早做决断。 第6章 龙尾星潭 这日晚间,璇玑宫内灯火温然,润玉与锦觅正在他寝殿的外间一同用膳。桌上几样清淡小菜,却做得极为精致,皆是按着锦觅的口味来的。 润玉替她布了一碗莲叶羹,温声问道:“在璇玑宫住了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锦觅咽下口中的食物,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点头:“习惯!样样都好!这里又大又漂亮,大家对我也都和和气气的,比水镜好玩多啦!大神仙的宫里百般都好,我特别喜欢!”她语气里的满足与雀跃毫不作伪。 润玉见她这般模样,倒比自己得了什么宝物还要开心。却见锦觅放下玉箸,双手托腮,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憋在心里好久了。” “哦?何事让觅儿如此困扰?”润玉饶有兴致地问。 “就是……这里的人,都唤你大殿下,”锦觅眨着眼,“我前些日子看了几本人间的话本子,那书里可写了,只有皇帝的儿子,才能被称作殿下呢。而且……上次我听你提到父亲,称的是父帝……”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大神仙,你……你该不会是天界的皇子吧?” 润玉闻言,温柔一笑,轻轻颔首道:“是。天帝正是家父。” “呀!” 锦觅轻呼一声,崇拜佩服之情瞬间溢满双眸,“你竟真的是皇子!瞧瞧我这脑子,认识大神仙也有段日子了,我竟这样后知后觉,一直以为你只是司夜之神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请大神仙原谅锦觅愚钝。” 润玉被她逗笑,声音愈发温和:“无妨。这些名号皆是身外之物,觅儿待我,还如从前一般便好,我依旧是你的……大神仙。” 锦觅用力点头,随即,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那……大神仙,听闻天帝陛下是龙,你的真身又是什么呢?” “我亦是龙,”润玉耐心解答,“我乃九天应龙,只是我与父帝不同,父帝主修火系术法,而我天生亲水,修习的是水系术法。” “原来大神仙是应龙!”锦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呢,只是一颗小小的葡萄,还从来没见过龙是什么样呢!”她扯住润玉的袖摆,轻轻摇晃,“大神仙,能让我看看你的真身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润玉被她这般缠磨,耳根微热,心中却并无半分不悦,反而涌起一股想要向她展示一切的冲动。他略感羞涩地点头:“自然可以。待用完晚膳,我们便去静心潭,那里空旷,让觅儿看个仔细。” 静心潭畔,星河倒映,万籁俱寂。充沛的灵气氤氲成薄雾,让此地的星光比别处更为璀璨迷离。润玉拉着锦觅的手,并肩在光滑的石岸边坐下来,两人极有默契地褪去鞋袜,将双足浸入微凉的潭水之中。 “这里的水,好像比花界的醴泉更有灵气呢。”锦觅惬意地晃动着白皙的双足,感受着水中纯净的灵力丝丝缕缕渗入肌肤。 润玉侧头看着她,心中一片宁静圆满。他轻轻揽过她的肩,锦觅便自然而然地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全心感受着周遭令人神清气爽的充盈灵气。看着她毫无防备、天真可爱的模样,润玉心头悸动,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上她那两瓣如花蕊般柔嫩的唇。 锦觅并未抗拒,反而像是早已习惯这等亲密,她甚至主动仰起脸,将唇凑得更近了些。她这无心的主动,却像一点星火落入了润玉的心湖,瞬间燃起燎原之势,让他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润玉也不由自主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在静谧的星光水色间忘情缠绵。 情动之处,润玉周身灵力微漾,只见一条闪烁着皎洁银光的白色龙尾,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优美的尾鳍在潭水中缓缓摇曳,与星辉、水光完美地融为一体,美得惊心动魄。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微乱,面颊都染上了薄红,各自带着些许羞涩。锦觅不经意地将头一转,目光掠过水面,恰好看见了那条在水中悠然晃动、光华流转的龙尾。 她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哇!好大一条鱼啊!这尾巴可真漂亮!” 这话说得润玉愈发羞赧。他心知锦觅不谙情事,全然不知神仙唯有在情动之时,方会不受控制地显露真身迹象。然而她那句天真烂漫的“好大的鱼”,瞬间将他从旖旎的氛围中拉出,让他不由失笑,顺着她的话道:“觅儿说得正是,龙做久了,偶尔做一回鱼,倒也别有趣味。” “啊!” 锦觅这才后知后觉,那条漂亮得不像话的“鱼尾”,竟是润玉的龙尾!她连忙捂住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连惊叹:“原来这就是你的尾巴!你的尾巴可真是无与伦比啊!大神仙,你不仅长得好看,连真身都这么好看,活脱脱就像话本子里写的……美男鱼!”她歪着头想了想,一个新的称呼灵光一现,“以后,我便唤你小鱼仙倌,好不好?” 小鱼仙倌!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裹挟着远古记忆的惊雷,骤然劈入润玉的脑海!一阵尖锐的刺痛与酸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恍惚记起,在遥远得无法追溯的过往,似乎也曾有一个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人,这般清脆又亲昵地唤过他。 可那人的音容笑貌,所有往事,都已被禁术吞噬,遗忘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大神仙”与“小鱼仙倌”这两个空荡荡的称呼。 他看着眼前锦觅纯然欢喜的笑脸,心想,这般灵动又特别的称呼,确像是她的手笔。这一世的她,亦如此唤他,润玉心中涌起无尽的柔软与欢喜。 “好。”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觅儿喜欢,那以后便唤我小鱼仙倌。” 两人在静心潭边相依相偎,润玉揽着锦觅,给她讲天河源头的传说,讲各界星宿的轶闻和天界的各种趣事。锦觅听得入了迷,时而惊呼,时而发问,直到子时,两人才携手返回璇玑宫。 润玉如常守在床边,看着锦觅沉入梦乡,方才回到自己寝殿。然而,他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明日便是赴水神之约的日子,水神的目的,他心中已有猜测。 他并非背信弃义之人,若非情根深种,绝不会行此毁约之事。他需得想好万全之策,既要表明心迹,求得退婚,又需顾全水神的体面,将所有责任一力承担。他在心中反复筹算,直至深夜,方才朦胧睡去。 翌日,洛湘府内,清寂如水。水神洛霖与夜神润玉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副白玉棋盘。 “今日请大殿下前来,所为何事,想必殿下心中已有分数。”水神执黑,落下一子,声音温和却开门见山。 润玉执白,姿态恭敬,闻言便放下棋子,起身,对着水神深深一揖:“晚辈自知有错。婚约在前,晚辈却心有所属,此乃背信之举,润玉不敢狡辩。” 他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然情之一字,发于本心,实非人力所能左右。润玉愧对仙上信重,愿承担一切后果。若仙上同意解除婚约,润玉即刻便前往九霄云殿,向父帝陈明原委,恳请父帝允准。” 水神看着他情真意切且异常坚决的模样,心中暗叹。他本就不欲以婚约束缚他人,此次邀约亦是存了成全之心。 “殿下请起。”水神虚扶一下,语气平和,“我本意亦不愿耽误殿下终身。此次相邀,正是为了此事。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婚约……便就此作罢吧。” 润玉心中大石落地,再次郑重行礼:“润玉,多谢仙上成全之恩!” 水神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出于对润玉的欣赏,又多言提醒道:“天界人多口杂,殿下接回一位仙子之事,恐怕早已传入陛下与天后耳中。夜神若想顺利成就良缘,还需……早做筹谋为上。” 润玉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水神真心实意的提点,感激道:“仙上金玉良言,润玉铭记于心。如此,润玉先替自己与……锦觅,谢过仙上。” “锦觅?!” 水神闻言,脸色骤变,手中的黑玉棋子啪嗒一声,直直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这是四千多年前,梓芬最爱低吟的两句诗,这“锦觅”二字,正是取自其中!莫非……莫非这名唤锦觅的小仙子,竟与梓芬有甚渊源? 润玉将水神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关切问道:“水神仙上,您……怎么了?” 水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微颤:“殿下方才说……那位仙子,名唤锦觅?她……可是来自花界?” “正是。”润玉答道,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逐渐清晰。 “那……不知这位锦觅仙子,仙龄几何?” “据她所言,应是四千余年。” 四千余年!来自花界!名唤锦觅! 每一个答案,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水神心上。一个巨大的、他几乎不敢奢望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春芽,瞬间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他必须亲眼见一见这个孩子! 水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大殿下,不知……可否有幸,与这位锦觅仙子见上一面?” 润玉看着水神眼中那混合着震惊、期待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心中已了然七八分。他压下同样翻涌的心潮,从容应道:“自然可以。仙上想何时一见?” “若殿下方便,便定在两日后,如何?” “好。”润玉颔首,“届时,润玉必当携锦觅前来拜访。” 两日之期,转瞬即至。 润玉亲自为锦觅挑选了一身天界时兴的藕荷色流仙裙,细细为她整理好衣饰,这才牵着紧张又好奇的她,步入了洛湘府的大门。 第7章 山海难移 却说润玉那日从洛湘府归来,心中仿佛揣着一团乱麻,自己竟也不知是何滋味。水神那震惊失态的模样,与自己心中那个惊人的猜想相互印证,让润玉步履都有些虚浮。若锦觅真是水神之女,那么依据那四千年前的婚约,她便是他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妻子。 “妻子”这两个字,几乎让润玉感到眩晕,这幸福来得如此汹涌,竟让他眼眶微微湿润,视线都模糊了片刻。他此世归来,逆天改命,所求不过她安然无恙,何曾想,她本就该是他的妻? 他大步踏入璇玑宫,却见庭院中景象已焕然一新。原本清冷简约的庭院,此刻错落有致地栽种上了各色花卉,海棠娇艳,山茶清雅,牡丹雍容……缤纷色彩与盎然生机瞬间点亮了这片素来寂静的天地。而锦觅,正卷着袖子,与两名仙娥一同蹲在花圃边栽种一株粉色芍药。 “小鱼仙倌,你回来了!” 锦觅抬头见他,脸上立刻绽开比满院鲜花更明媚的笑容,她站起身,欣然道:“我们在种花呢!这样你的院子就更漂亮啦!” 看着她天真烂漫、毫无阴霾的笑脸,润玉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找到了落点。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礼仪、矜持、旁人的目光,此刻皆被抛诸脑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在锦觅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伸出双臂,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润玉将下巴深深埋入她带着淡淡花香的乌发中,感受着怀中幸福的存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院中的仙娥们见状,无不掩嘴偷笑,极有眼力地悄然退下,将这片天地留给了相拥的两人。 锦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懵,她能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心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她虽不明所以,却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软软地问: “小鱼仙倌,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润玉才稍稍平复了心绪,他略微松开她,拉着她的双手,低头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声音微哑: “觅儿,若我们有缘一生相守,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妻?”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锦觅眨了眨眼,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心想,一生相守,大概就是凡间话本子里说的做夫妻、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和小鱼仙倌一直在一起生活,他教她布星、写字、背诗,为她变流星雨,给她讲六界趣事,每天都过得这般快活新奇,岂有不愿意之理? 于是,她并未深思其中关窍,只凭本心,干脆又清晰地回答: “小鱼仙倌,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我自然是愿意与你相守一生的呀!”她想起他教过的诗词,笑着补充:“就像凡间诗里说的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润玉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流向周身。他再次将锦觅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几千年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圆满和踏实。 虽然还未经水神最终确认,但看水神的反应,以及锦觅自幼长于花界、天生便能栽花唤水的特质,润玉心中已有**分的笃定。 也许,他很快就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一个有着她在的、温暖的家。他此行逆天而归的目的,仿佛在此刻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不仅是为了救她,更是为了与她缔结此生不移的盟约。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润玉正欲低头亲吻锦觅之际,忽见两列身着天帝近侍袍服的仙官,手捧各式流光溢彩的锦盒,井然有序地步入庭院,静默无声地排列整齐。为首的仙官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参见夜神大殿。陛下与天后娘娘听闻殿下宫中新来了一位仙子,特赐下这些金银衣饰、珍玩灵药,以表心意。陛下口谕,请大殿下明日携仙子前往仁寿宫,共进晚膳。” 润玉眸光微闪,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从容代锦觅谢恩:“润玉领旨,谢父帝母神恩赏。” 待仙官们退去,锦觅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精致漂亮的赏赐,眼中满是新奇。润玉命人将东西悉数送入锦觅房中收好,这才牵起她的手,柔声问道: “觅儿,我父帝母神想见你,你可害怕?若你心中不愿,我便寻个由头,只说你还需适应天界气候,身体微恙,改日再见亦可。” 锦觅心想,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小鱼仙倌面上无光,也显得自己不识礼数?她反握住润玉的手,语气坚定地安慰道: “我不怕!见一见长辈嘛,本就是应当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润玉轻轻将她耳畔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叮嘱道:“好。届时你只需跟在我身边,不卑不亢便可。若……若母神言语间有何为难之处,也千万别慌,一切有我。” 是夜,两人一同用膳,又在润玉书房下了两盘棋,看了会儿杂书,气氛温馨如常。润玉并未多言明日可能的风波,只愿她安心。 转眼便是翌日午后。 润玉亲自为锦觅挑选了一身符合天界仪制的白色宫装,衣料散发着如月光般的清辉,既不失庄重,又衬得她愈发亭亭玉立,清丽脱俗。润玉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欣赏与满足。 去往仁寿宫的路上,润玉一路细细叮咛,让锦觅无需紧张。 仁寿宫内,天帝太微与天后荼姚已端坐于上。太微听闻润玉将一花界小仙接入宫中,初觉不妥,但转念一想,此女来自花界,若润玉纳其为妃,正可借此安抚拉拢花界。至于与水神长女的婚约,那是正妃之位,不可动摇,而这小花仙,来历寻常,灵力低微,能得一个侧妃之位,已是天家额外开恩,花界想必也无不应之理。 而天后荼姚,此前虽已知晓知晓此事,却未料润玉竟如此直接地将人带上天界,还堂而皇之住进璇玑宫。此刻见天帝竟有意促成,心中自是万分不愿见到润玉因此与花界扯上关系。奈何天帝心意已定,她只得按下心中愤懑,依命备下厚礼,面上维持着雍容华贵的笑意,心中却是冷嘲连连。尤其想到旭凤尚在涅槃的关键时刻,天帝此举,在她看来,无疑是厚此薄彼,于是暗自发誓,待旭凤功成出关,定要立刻为他与穗禾定下名分。 膳毕,太微放下玉箸,目光扫过润玉与锦觅,缓缓开口:“看你二人情投意合,我心甚慰。润玉也已到当娶之年,本座之意,便立锦觅为夜神侧妃,择一吉日,一个月后完婚,尔等以为如何?” 锦觅闻言,眨了眨眼,尚未完全理解这“侧妃”的含义。 润玉心中却是陡然一沉。他原以为今日只是寻常相看,万没想到父帝会直接赐婚,而且是……侧妃。这让觅儿如何自处?这于他而言,更是绝难接受。然而,此时水神尚未确认锦觅身份,若贸然说出猜测,恐横生枝节,于锦觅更为不利。 电光火石间,润玉已起身,恭敬行礼:“润玉谢父帝赐婚之恩。然锦觅年纪尚小,于天界礼仪规制尚不熟悉,且性子天真烂漫,儿臣欲再教导她些时日,待她更为沉稳懂事,再行大礼,方显郑重。此时仓促成婚,只怕委屈了她,亦恐失了天家体统。” 荼姚见润玉竟出言婉拒,正中下怀,立刻顺势含笑开口,语气慈和:“陛下,玉儿所言极是。成婚乃大事,关乎终身,确实不宜操之过急。既然两个孩子情分好,多相处些时日,彼此更为了解,再行婚仪,岂不更美?” 太微见润玉态度坚决,天后又从旁劝说,倒也未再坚持,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当是行了订婚之礼。本座会命人预备厚礼,择良辰吉日,送往花界,告知诸位芳主。” 回璇玑宫的路上,润玉一路沉默,心中却是百般思量,翻腾不休。看着身边依旧懵懂,只好奇打量着沿途景致的锦觅,润玉没有多言,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回到璇玑宫,步入殿内,润玉却并未立刻松开手。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 “觅儿。”他轻声唤她,声音比平日里更为低沉。 “嗯?”锦觅仰起脸,眼中带着询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眉梢,顺着脸颊缓缓下滑。他的动作带着说不尽的怜惜,目光里翻涌着锦觅看不太分明的情绪,有未散的余怒,有坚定的决心,但更多的,是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温柔。 锦觅虽不懂他此刻百转千回的心事,却本能地觉得他这般模样格外惹人心疼。她微微偏头,将自己的脸颊更贴近他的指尖,笑着轻轻蹭了蹭。 这一蹭瞬间击溃了润玉所有的克制。他不再犹豫,俯下身,一个珍重而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不同于静心潭边的忘情,这个吻里带着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命运弄人的酸楚,是誓要守护的决绝,以及,对她可能即将真正“名正言顺”属于他的、隐秘而炽热的渴望。 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锦觅先是怔住,随即闭上了眼,顺从地承受着这个吻,甚至有青涩的回应。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向自己,另一只手仍与她十指紧扣,良久才气息不稳地松开她,额头却仍与她相抵。 “觅儿……”他又唤了一声,“今日在父帝母神处,可有被吓到?” 锦觅脸颊绯红,眼神还有些迷离,老实回答:“一开始有点点紧张,但是小鱼仙倌你一直拉着我,我就不怕了。”她顿了顿,想起天帝的话,好奇地问: “不过……小鱼仙倌,侧妃是什么呀?和妻子是一样的吗?” 润玉心中猛地一刺,拥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不一样。觅儿,在我心里,妻子只有一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一个。其他的,都不作数。”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锦觅似乎隐约明白了这其中重要的区别。她虽不全懂,却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 小鱼仙倌说只有一个,那便只有一个。 翌日,洛湘府之行,必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而他,已做好了迎接一切、为她搏一个圆满未来的准备。 ———————————————————— ……写到《玉儿所言极是》的时候,我自己都笑得肚子疼,希望宝子们不要被荼姚这句话恶心到,哈哈哈哈哈哈 第8章 珠还合浦 今日便是携锦觅前往洛湘府拜访之日。 晨光熹微中,锦觅坐在自己殿中的妆台前,眉头却微微蹙着,显得心事重重。 “小鱼仙倌,”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水神仙上为何执意要见我呢?我听闻……他那位长女,早在四千年前就与你有婚约了。可那位仙子不是尚未降世吗?难道……难道是水神仙上生我的气了,觉得我……我抢了他未来女儿的位置?” 她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忐忑。润玉自镜中看到她忧心的脸,心下又是怜惜又是好笑,他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俯身与她一同望向镜中。 “傻觅儿,我向你保证,水神仙上绝无半点生气之意。他见你,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于他、于你都至关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呀?”锦觅好奇地追问。 润玉却只是微微一笑,“别怕,等到时,你自然便知。我会一直陪着你。” 刚到辰时,两人便已准备妥当。 为表诚意,润玉提前下了不少功夫,不仅亲自搜罗了几样天界也罕见的珍稀药材,用精美的捧盒装了,还陪着锦觅一同下厨,亲手做了几样花界特色的精致点心。 今日二人俱是一身银色长袍,衣摆与袖口以月白丝线绣着清雅纹路,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好不般配。润玉亲手为锦觅簪上一支暖白玉簪,那玉光泽温润,更衬得她眉眼如画。一切停当,两人便带了四名手捧礼物的仙侍,往洛湘府而去。 方至府门,便见水神洛霖与风神临秀已带着仙娥候在门外。润玉与锦觅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小神润玉,携锦觅,拜见水神仙上、风神仙上。”润玉执礼甚恭。锦觅亦跟着盈盈一拜:“锦觅拜见水神仙上、风神仙上。” “快起,快些起来。” 水神忙伸手虚扶,目光落在锦觅抬起的脸庞上时,却骤然定住了。这孩子的五官与梓芬并非十足相似,可那眉宇间的神韵,那纯然灵动的气质,竟与记忆中的故人有七分重合,一双又大又长的明眸,眼波流转间的神采,竟像极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他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忘了言语。一旁的风神心下明了,温和一笑,上前挽起锦觅的手,柔声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有话到殿中坐下,慢慢再叙也不迟。”水神这才回过神,连忙将二人引入府中。 席间,水神强压下心潮,状似随意地问道:“锦觅仙子,不知你这名字,是何人所取?” 锦觅放下玉箸,老实回答: “回水神仙上,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自己生于霜降时节,是一株被长芳主点化的葡萄藤,从小无父无母,在水镜中生活了四千多年。直到遇见小鱼仙倌,他带我出了水镜,这才到了天界。”她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水神听得心中酸楚难当,与风神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有了**分的笃定。 “锦觅仙子,我观你……似乎不似普通的葡萄精灵。可否容我冒昧,探一探你的元神本源?” 锦觅虽不明所以,但记起润玉说过水神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仙上请。” 水神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水系灵力,轻轻点向锦觅额心,灵力涌入的瞬间,一股同源而出、无比亲和的力量被水神清晰地感知到——那是唯有他与梓芬的血脉,方能拥有的独特灵力印记! 虽在意料之中,但真正确认的这一刻,巨大的激动与愧疚仍如潮水般涌来。水神收回手,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一字一句道: “锦觅……你,你真的是我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 润玉虽早有猜测,此刻亲耳听闻,心中亦是震动,苍天有眼!他逆天改命归来,所要守护、所深爱的人,竟本就是他命定的妻! 而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相认场景感染,唯有锦觅,依旧懵懂地睁着大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觅儿,”润玉压下激动,握住她的手,为她解释,“水神仙上,便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乃是水神与先花神梓芬之女。” 锦觅看看润玉郑重的神色,又看看水神激动含泪的眼眸,这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 她想起花界那些有爹娘疼爱的伙伴,想起自己数千年来不知来处的孤寂……原来,她不是天生天养的葡萄,她也有爹爹,而且她的爹爹,是这样一位温柔又好看的神仙。 锦觅她脸上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激动:“真的吗?我……我有爹爹了!水神仙上是我爹爹!” 她这欢喜的模样,像一根针,深深扎进水神心里,激起更深沉的愧疚。他哽咽道: “孩子……是爹爹对不起你,四千年来,未曾尽过一日为父之责,让你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爹爹日后,定当加倍补偿你。” 风神见他如此,亦是心酸,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宽慰: “如今既已寻回,便是天大的幸事。日后,锦觅便是我们二人的女儿,我们一同将她照顾好,将缺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看着这家人相认的感人画面,润玉由衷地为锦觅感到高兴。然而,这份喜悦之下,一丝隐忧却无处遁形——锦觅体内的陨丹! 该说吗? 若此时说出,水神爱女心切,必定会设法取出。可一旦陨丹取出,锦觅懂得了情爱,她还会如现在这般依赖他、亲近他吗?那种可能失去她的恐惧,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让他几乎窒息。 他紧握拳头,指节泛白,几次话到嘴边,又艰难地咽了回去。内心天人交战。 不,润玉,你不能如此自私!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厉声喝道。陨丹损她仙元,阻她成长,乃是禁锢她的枷锁。你爱她,岂能坐视她承受此等伤害?即便她日后……不再爱你,你绝不能隐瞒此事! 待众人情绪稍平,润玉适时开口:“仙上,觅儿今日情绪起伏过大,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让仙侍带她稍作休息,再与您慢慢叙话不迟。”水神知他有意支开锦觅,必有要事。 待锦觅离去,润玉整理衣袍,面向水神与风神,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水神、风神二位仙上,”他声音似带千钧之力,“如今既已确认觅儿身份,依照四千年前约定,更因润玉对觅儿一片真心,润玉有一事,关乎觅儿仙元安危,不敢隐瞒,必须禀明二位长辈,共同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晚辈在与觅儿相处时,曾以灵力探其脉息,发现她心脉之中有一异物封印。此物,名为陨丹。” “陨丹?!” 水神脸色骤变,他博览群书,自然知晓此乃何物。 “正是,此物不仅绝情弃爱,更会阻滞灵力增长与运行。觅儿多年来灵力低微,难以精进,根源恐在于此。长此以往,必损其仙基寿元。”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震惊的水神与风神,立下重誓:“水神仙上,润玉今日在此,以元神立誓:此番坦言,绝非为了一己私情。无论取出陨丹之后,觅儿是更亲近于我,还是……疏远于我,润玉皆尊重她的本心选择,绝无怨言!” 他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水神看着他,眼中满是动容,上前一步亲手将润玉扶起,声音带着感慨与欣慰: “殿下赤诚之心,洛霖感佩!既如此,取出陨丹刻不容缓。只是此物来历蹊跷,恐需先往花界一行,问明诸位芳主,方好应对。” 水神心中对润玉十分感激,若非是他,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女儿相认。 临走时,水神虽万分不舍,仍温言道:“既然认回了觅儿,你本合该住在洛湘府。但恐你已习惯璇玑宫起居,便仍先住在那里。待为父将此消息正式公告六界,再风风光光接你回府,可好?”这番安排正合锦觅心意,她立刻欢喜应下。 从洛湘府回璇玑宫的路上,云霞绚烂。锦觅肉眼可见地快活非常,一路叽叽喳喳,说着有了爹爹的新奇与喜悦,润玉紧紧牵着她的手,含笑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 踏入璇玑宫,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庭院驻足,也没有引她去书房下棋或是品茗听故事,而是径直牵着她,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殿内熟悉的檀香淡淡萦绕,润玉反手轻轻合上殿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声响。在锦觅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转过身,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背,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微微吃痛,下颌深深埋进她颈窝温热的肌肤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 锦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窒息的拥抱弄得有些无措,然而,润玉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小鱼仙倌?” 润玉没有回答,他依旧沉默,千言万语,百般思绪,在他胸中激烈冲撞,却最终化作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寂静。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正亲手将她推向一个可能失去她的未来? 他该如何让她明白,他此刻的拥抱,或许是在陨丹取出前,最后一次能如此全然拥有她的机会? 锦觅虽不懂他翻江倒海的心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无法言说的不安。她伏在他怀里,学着记忆中他安抚自己的样子,抬起手,一下下,温柔地拍抚着他微微起伏的背。 润玉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要从她身上汲取面对一切的勇气,良久,他才从漫长的思虑中苏醒,微微松开了手臂,却依旧将她圈在怀中,他没有解释方才的失态,只是抬手轻柔地拭去她鼻尖渗出的一点汗珠。 “觅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沙哑,却又异常温柔,“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可好?”锦觅看着他,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见他心绪缓和了一些,自己也放心了一些,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润玉牵起她的手,送她回到自己的偏殿。在殿门前,他驻足,看着她步入温暖的灯火中,直到那扇门轻轻合上,将他隔绝在外。 他独立于廊下,仰望璇玑宫上空那片他亲手布列的星河,背在身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复又攥紧。 他心意已决。这次既是为她而来,那么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将以他的方式默默守护她,唯愿她仙途顺遂,平安康乐。 第9章 丹解情现 那日洛湘府内父女相认,锦觅心下着实欢喜难抑,连日来,璇玑宫内欢声笑语不断,润玉见她开怀,心中自是欢喜,想着她初认回父亲,更是为了水神能多些和女儿相处的机会,润玉几次三番携她往洛湘府去。 水神从前便欣赏润玉的性子,如今见润玉行事稳重,诸般安排无不妥帖周全,更兼其目光所至,皆在锦觅一身,那满腔爱意虽含蓄,却瞒不过他这个做爹爹的,又见锦觅待润玉,依赖亲近远胜旁人,于是心下大慰,只觉女儿终身有托,实乃不幸中的大幸。 风神亦从旁温言打趣道: “觅儿尚未大婚,你这做爹爹先将女婿疼入骨里了。” 一番话说得正在剥葡萄的润玉心下如饮甘霖,却将剥好的果子自然地递给一旁的锦觅。 润玉与水神议定,一同携锦觅前往花界。润玉之意,先由他将觅儿此番种种际遇,细细说与诸位芳主知晓,再探问那陨丹之事,方为稳妥。 花界之中,长芳主因天帝送来“夜神侧妃”聘书和聘礼,本气闷难平,待润玉从容不迫,将锦觅如何得遇夜神,如何出入天界,又如何与水神父女相认诸事娓娓道来,长芳主见水神、风神、润玉与锦觅四人相处,一家四口一派和乐融融,那一点怒气便也渐渐散了,转而由衷为锦觅感到欣慰。 只是水神问及陨丹之时,长芳主面上欢容瞬间褪去,提及先主梓芬临终前景况,及当日所立毒誓,语带哽咽,众芳主无不垂首拭泪。最后还是老胡叹了口气,将那段尘封往事缓缓道出。 锦觅端坐一旁,听着母亲当年如何受尽情苦,又如何被天后所害,香消玉殒,一时悲愤难当,定要为母亲报仇不可,一语未毕,已是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润玉轻抚她的背脊,柔声安抚:“觅儿,我知你心痛。此仇必报,但需从长计议。”他的声音沉稳如磐石,渐渐稳住了锦觅激动的情绪。 水神紧握双拳,指节发白。对梓芬的愧疚、对天帝天后的怨恨在胸中翻涌,但他终究是明理之人,并未迁怒润玉,反而与他商议:“报仇之事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为觅儿取出陨丹。” 老胡在旁补充道:“这陨丹取出之法倒也不难,只是这丹丸乃至阴至寒之物,需两位与服丹者同源灵力之人,以其心底对服丹者最纯粹的深挚情意徐徐化之,方能使那陨丹如冰逢暖阳,渐渐消融,情意越真,陨丹消融得越快。” 润玉与水神本就与锦觅灵力同源同种,皆为水系灵力,于是商议,当夜便于静心潭畔为锦觅融去陨丹。 是夜,静心潭水波平如镜,映照着满天星子,愈显幽深静谧。水神与润玉一前一后,将锦觅护在中间。二人同时运转灵力,两道精纯温厚的水系灵光,如春水潺湲,缓缓注入锦觅体内,直指其心脉深处那枚冰冷坚硬的异物。 锦觅只觉周身被一股暖流包裹,恍惚间,她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深沉的情感顺着灵力流淌而来——那是水神数千年的愧疚与思念。 她看见洛湘府深夜不灭的灯火,看见爹爹对着她的画像独自垂泪,看见他无数次想象教她写字、为她梳头的画面,看见爹爹梦中那有爹爹有娘亲有自己那一家三口言笑晏晏的画面……那份迟来了四千年的父爱,厚重得让她鼻尖发酸。 紧接着,另一股更加复杂汹涌的情感又将她缓缓包裹起来。她看见战袍上斑斑血迹的寂寥身影,独坐榻前,手中紧握着一截红线和一支葡萄藤发簪出神,那脸庞竟然和小鱼仙倌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瘦削憔悴,满面风霜。她看见夜深人静时,他手中握着一瓶百花香露辗转难眠,她看见他在静心潭边忘情吻她,看见他在璇玑宫小厨房内和她一同为爹爹制作鲜花饼,她看见妆台前他为她簪发时,那盈满欣喜与温柔的眉眼……她清晰地“看”到,他深沉如海、炽热如焰的情意,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心前。 锦觅无知无觉间,早已泪流满面,非因痛苦,实是被这两股毫无保留的深情所震撼。她那颗被陨丹禁锢了四千余年的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田地,尽情汲取着其中的养分,渐渐变得清明、柔软而丰盈。 与此同时,那颗盘踞心脉、坚硬冰冷的陨丹,在这两股暖流的持续浸润下,竟真的如雪消融,越来越小,终至化作一缕轻烟,彻底消散于无形。 灵力渐收,润玉与水神皆微微喘息,额间见汗。然锦觅的泪水却未止息,她仍沉浸在那片情感的汪洋中,未曾回神。直至润玉忍着自身灵力耗损后的虚弱,轻柔拭去她满脸泪痕,低声唤道: “觅儿?” 她泪眼婆娑地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润玉那双盛满关切担忧的眼。刹那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离别,又似跨越了生死轮回,终于再次寻回了至宝。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住润玉的脖颈,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颈间,一遍遍唤着:“小鱼仙倌……小鱼仙倌……” 随后,她望见身后眼神欣慰、含笑望着他们的水神爹爹,心中又被另一种满满的幸福充斥,转身亦投入父亲怀中。 陨丹既去,她感知幸福的能力变得无比敏锐清晰,即刻便意识到自己拥有着何等珍贵的深情与守护,也更清晰地探知到,自己对润玉的依赖与眷恋竟如此之深,他的怀抱是她漂泊了四千年的心终于寻得的归宿,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陨丹顺利取出,花界众芳主无不欢喜,当夜便设下盛宴庆贺。席间,感念润玉对锦觅的种种回护与深情,众人纷纷敬酒,都说锦觅与夜神乃是天造地设的良配,觥筹交错之间,笑声不绝,润玉亦感心中快慰,不免多喝了几杯。 那清冽的百花酿后劲十足,离席时,他俊美的脸庞上已染了明显的红晕,在灯火与星辉的交映下,看得一旁的锦觅也悄悄红了脸颊。 宴席终了,锦觅依旧习惯性地跟着润玉回到了璇玑宫。对她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已沾染了她所熟悉和眷恋的气息,早已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家。 润玉如往常一般,拉着她的手,将她送至寝殿内,却未曾想到,锦觅忽然转过身,先他一步亲手将那扇雕花木门合上了。 “觅儿?” 他话音未落,便觉怀中一暖。 锦觅主动投入他的怀抱,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随即踮起脚尖,带着一种初悟情事的羞涩,将她温软的唇,急迫生涩地印上了他的。 润玉惊愕地睁大了眼,他本能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箍在怀中,反客为主,深深地回吻过去。 这个吻,不再是以往那般浅尝辄止的温柔,而是带上了几分掠夺的气息。直到两人都气息紊乱,面颊绯红,才不得不稍稍分离。 锦觅望着润玉,声带一丝羞怯却字字清晰: “小鱼仙倌……我现在,真真正正地知道了……知道了两个人的嘴唇碰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了……” 润玉心头如同被最烈的酒点燃,他强忍着再次吻上去的冲动,嗓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那……觅儿方才,是想告诉我,你也喜欢……同我这般亲近么?” “喜欢。” 她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取陨丹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心,你的痛苦,你的深情,好像还看到了你的过去……现在,我也看清了我自己的心。” 她凝视着他,目光灼灼,“小鱼仙倌,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对我好,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好。” 他想不起来他是否曾做过一个相似的梦,也许有吧,也许梦中他也是如此简单地回答吧。 他又忘情地吻起了她,这甜美的告白比花界的仙酿还要醉人千倍。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她纤细的背脊上流连,情到浓时,润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深处那股汹涌的渴望。怀中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他似乎有足够的理由就此沉沦。 然而,他心里清楚,他们还差最后一步。 水神尚未将父女关系公之于众,天帝的婚约也未正式更易,他绝不能在此刻,因一时情动,而让锦觅受到任何可能的非议与轻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破笼而出的**,借着未散的酒意,微微退开些许,气息依旧不稳:“觅儿,夜、夜已深了……今日我饮得多了些,有些头晕,你……你乖乖的,早些安歇,好不好?” 说罢,他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替她理了理方才被他弄乱的衣襟和发丝,然后仓促转身,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她的寝殿。 第10章 醋海生波 自那日陨丹消融,锦觅只觉心头豁然开朗,对世间万物的感知都变得敏锐而鲜活,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便是对润玉那份早已深种却直至此刻才全然明了的情意。 她爱他。 这认知清晰得如同布星台上最亮的那颗星辰。 她爱他温润如玉的性子,爱他那看似清瘦却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肩膀,爱他那张每每凝视都让她心尖发颤、当真担得起“惊为天人”四字的俊美容颜,更爱他谈古论今、布星弈棋时,那份从容渊博的才情…… 她细细数来,竟寻不出他一丝不好,只觉得他处处都合极了她的心意。 这份明晰的爱意,却也带来了甜蜜的烦恼。 譬如此刻,润玉正手把手教她临帖。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修长的手指带着她,在笺上一笔一划写下“琴瑟在御”四个字。 若是往常,她定会认真记下笔锋走势,可今日,她只觉得被他圈住的身周空气都变得滚烫,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香,一抬眸,便能窥见他专注垂眸时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鼻梁耸立的俊脸。 她的心,早已跳得不成章法,哪里还静得下来体会挥笔弄墨之妙? 若说这般心猿意马尚属正常,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则真正让她懂得了何为占有欲,何为在意。 这日,润玉照常携了她并几名仙侍,准备往洛湘府问安。方出璇玑宫大门,便遇着了太巳仙人与其女,看方向似是往姻缘府而去。那太巳仙人之女,一身月白束腰仙袍,身姿婷婷,容貌温柔秀丽,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郁色。 润玉对此女有模糊的印象,上一世他似乎还封她为上元仙子,让她掌管历法诸事。 太巳仙人见是润玉,忙不迭躬身行礼:“参见夜神大殿。” 他那女儿原本心不在焉,闻声方才惊醒,慌忙跟着下拜,声音轻柔: “参见夜神殿下。” 太巳仙人连忙介绍:“大殿下,这是小女邝露。” 润玉神色如常,只微微颔首,道了句“免礼”。 那名唤邝露的仙子依言抬身,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润玉面上,竟如遭雷击般当场怔住。 她早闻夜神大殿风姿卓绝,温润如玉,乃六界罕有的俊逸人物,只因非天后所出,素日低调。以往九霄云殿大典,她也曾于人群远远望见过那抹清冷孤高的身影,却从未如眼下这般,近得能看清他眉眼间的每一分清隽。 邝露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时间竟忘了挪开视线,就如那痴儿一般呆呆望着夜神。 邝露那瞬间失神又呆滞的情态,或许润玉未曾留意,却一丝不落地全被锦觅看在眼里。 她直到此刻才真切地体会到,为了一个男子吃醋生气,竟是这般滋味!她心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酸汁的棉花,又闷又涩,十分难受。 偶遇过后,前往洛湘府的一路上,锦觅便抿着嘴,不怎么搭理润玉,心中那股无名火灼灼烧着,让她看什么都不顺眼。 到了洛湘府,润玉与水神商议着如何向天帝禀明锦觅身份等要紧事,锦觅却一直心不在焉,连面前摆着的、她平日最爱的点心也未曾动过。润玉察觉她的异样,几番温言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也只恹恹地摇头,不愿多言。 还是风神心细,寻了个由头将锦觅拉到内间,含笑柔声问道: “我们觅儿今日这是怎么了?这小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可是在生夜神的气?” 锦觅正憋得难受,被风神一语点破,立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气鼓鼓地道: “他……他长得那般招摇……临秀姨您是没瞧见,方才宫门外,那些仙娥仙子见了他,哪个不多看几眼?那眼神……那眼神都能掐出水来了!更有甚者,竟像中了邪一般,眼神直勾勾的,人都呆了!我……我心中怎能不气?” 她越说越觉委屈,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依我看,今后再出门,定要给他戴上面纱才好!” 这番孩子气的话,引得风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拉着锦觅的手,眼中满是了然与欣慰: “取出陨丹以后,我们觅儿果然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你跟随夜神在天界来来往往,所见仙姑仙娥无数,也从未见你像今日这般在意、这般生气过。你……真的如此在意夜神吗?” “当然在意!” 锦觅答得斩钉截铁,“从前我像个懵懂孩童,只知本能地喜欢亲近小鱼仙倌,可如今不同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我爱他。” 风神见她这般认真模样,存心再逗她一逗,便道: “夜神乃是天界大殿下,身份尊贵,依照天规,除正妃之外,亦可纳侧妃、侍妾。如若你们今后大婚,你可是打定了主意,不许他纳侧妃喽?” “这……这是自然!” 锦觅一听到“侧妃”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但随即眼中又闪过一丝不确定的慌乱,声音低了下去: “小鱼仙倌……他、他应该不会纳侧妃吧?” 风神见她这般,知她心中不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傻孩子,这段日子,我冷眼旁观,夜神心里眼里,早已被你填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他人半分。你且放宽心。” “真的吗?”风神笃定的语气,稍稍吹散了锦觅心头的阴霾。 这番私密对话润玉并未听见,回璇玑宫的路上,锦觅的神色虽不似先前那般沉郁,缓和了许多,但仍是不肯主动与润玉说话。 润玉何等敏锐,见她一反常态地安静,不似平日那般围着自己叽叽喳喳、笑语嫣然,心中自是诧异。他将晨起之后发生的诸事在脑中细细筛过一遍,并未发觉有何异常之处,不由更是纳罕。 回到璇玑宫,天色尚早。润玉并未如往常般带她去书房对弈或看书,而是直接牵了她的手,引着她步入自己的寝殿。 两人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坐下,润玉双手轻扶住她的肩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目光温柔道: “觅儿,告诉我,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一大早从璇玑宫出来不久便言语懒懒的,可是为了什么事心中烦闷?若有,定要告诉我,莫要憋在心里。” 他这般直接而温柔的追问,让锦觅再也无法躲避,她垂下眼睫,玩弄着自己的衣带,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委屈和不安: “小鱼仙倌……如若……如若我们今后大婚了,你……你还会喜欢别的仙娥吗?” 润玉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立时便明白了她这番别扭的缘由。原来他的觅儿,是在为旁人那惊鸿一瞥的倾慕而吃味。 意识到这一点,润玉很是欣喜,他竟控制不住地低笑出声,拉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 “原来如此。我的觅儿,今日可是打翻醋坛子了?” “你还笑!”锦觅见他非但不紧张,反而笑得开怀,更是气恼,抬起泛红的眼眶瞪他,“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好生回答我!” 见她真有些急了,润玉不再逗她,他手臂稍稍用力,锦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整个人已失却平衡,跌坐在他怀中,被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 她尚未反应过来,润玉已俯身,毫无顾忌地深深吻上她的唇,这吻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锦觅在他怀中挣扎了两下,却如同蚍蜉撼树,很快便在他炽热的气息和强势的拥抱中软化下来,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润玉揽着她腰肢的手臂不断收紧,在汹涌的情潮之下,他依旧极尽克制着那股冲动。良久,他稍稍退开,指尖抚过她滚烫的脸颊,温声问道: “我自然不会纳别的女子为侧妃,傻觅儿,你究竟在怕什么?” 他不给她思索回答的机会,再次低头,以丝毫不减方才的力度,霸道地重新封了她的唇,待到这一番缠绵悱恻的亲吻终于暂歇,润玉微微喘息着,将她更紧地揽在胸前,郑重说道: “觅儿放心,你的小鱼仙倌,心里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再也容不下他人。” 他这番直接又深情的告白,如同最有效的定心丸。 锦觅伏在他怀中,心中所有的不安与酸涩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满的甜蜜与踏实。 她抬起依旧绯红的小脸,绽开一个甜得腻人的笑容,却又带着几分娇嗔: “谁让……小鱼仙倌长得如此‘惊为天人’,又这般有才情呢?也难怪旁人会……” 润玉闻言,眼底笑意更深,凑近她耳畔,低声说道: “那……不如这样,以后再出门,见到旁人,我便自称为‘锦觅的夫婿’,如何?这下,我的觅儿可放心了?” “夫婿”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与占有欲,让锦觅的脸更红了,羞得将脸埋进他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润玉爱极了她这般羞怯可人的模样,笑着继续道:“觅儿不必害羞,你我的婚约,是四千年前便由父神与水神定下的,你本就是我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妻子。”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今日与水神仙上商议已定,明日,仙上便会亲自带你前往九霄云殿,当着天帝与群仙之面,公布你的身份,当场认亲。届时,想必父帝会立即取消之前的侧妃之说,以正妃之礼,将我们的婚事诏告六界。觅儿,你可开心?” “开心!” 锦觅兴奋地从他怀中抬起头,能与他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与祝福,她怎能不开心? 润玉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欣,只觉此生圆满,莫过于此,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珍重的吻。 然而,怀中抱着她,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清甜的芬芳,那份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渴望又开始蠢蠢欲动,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深知再这般温存下去,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恐怕真要土崩瓦解。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偏殿后,独自立于庭院良久,任那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过滚烫的身躯,默念了数遍清心诀,激荡的心潮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过两日便是霜降,是觅儿的生辰,他定要为她好生庆贺一番。 思及此,他眸中又立刻凝重起来。他没有忘记,在那一世模糊的记忆里,霜降之日,亦是旭凤涅槃出关之时。 第12章 朝露凝香 第十二篇朝露凝香 当夜,初历人事的两人,虽是闭目假寐,但心潮却云海翻腾,久久难平。润玉自背后将锦觅圈在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鬓角,掌心之下是她腰肢纤细的曲线。 润玉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味着方才的旖旎风光,她的紧致与温热,她的细碎呜咽与颤抖,皆是他从未领略过的惊心动魄。 锦觅乌黑如墨的长发铺在雪白的背脊之上,他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她,视觉的冲击引得他指尖蠢蠢欲动,只想再度于这片新辟的疆域上探索流连。 然而念及她初承雨露,身子定然疲乏,润玉按下躁动,只老老实实地揽着她,强自按捺下所有可能惊扰她的念头。 而他怀中的锦觅,亦是无眠。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润玉如何耐心引导,如何突破那层阻碍,如何在她耳畔落下滚烫的喘息与低语。 那过程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陌生痛楚与随之而来的奇异欢愉,更是一种心灵上的巨大冲击——她与他,竟可以如此亲密无间,水乳交融,她活了四千多年,可心绪却从未如此纷乱过。 二人便这般各怀心思,神游天外,直至后半夜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与身侧的润玉不知何时均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衣,俱是一样织着桃花暗纹的浅粉色布料,质地柔软,颜色娇嫩,那桃花纹样更是她素日喜爱的。 她从未见过润玉身着如此鲜亮的颜色,衬得他清隽的容颜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许温存,不由得看得痴了。 “怎么了,一直看着你的夫君?”低沉含笑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原来润玉早已醒了,只是贪恋这温存时刻,闭目假寐而已。 “小鱼仙倌……” 锦觅唤了一声,昨夜种种瞬间回笼,脸颊瞬间发烫。 润玉低笑,手臂拥住她,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气息温热: “觅儿,还疼吗?” “……不疼了……可……还有一点不舒服……”她顿了顿,带着些许娇嗔,轻轻捶了他一下,“但是小鱼仙倌……你真坏!” 说着,便要翻身背对他,却被润玉牢牢箍住。 “觅儿,你是我的了。” 他带着万分满意的语气叹息着说道,手掌抚着她的小腹,本欲继续探索,但听闻她尚有不适,只得悻悻作罢。然而目光流连处,见她中衣微敞,露出一边圆润雪白的肩头与若隐若现的饱满曲线。 他忽而伸手,轻轻扯落她半幅衣料,大片春光霎时映入眼帘。不待锦觅惊呼,他已俯身,温热的唇舌与指掌再度覆上那方柔软,极尽缠绵地逗弄起来。 “嗯?……” 锦觅浑身一颤,似有细微电流窜过全身,让她瞬间软了筋骨。 “觅儿无需害羞……” 润玉喘息渐重,“大婚后,我每夜都会如此,觅儿……你早晚要习惯的。” 锦觅感受着他近乎痴迷的渴望,她方才了解他之前待她是如何恪守君子之礼,如今这般,不过是情到浓时难以自持,而这恰证明了他对自己是何等珍视与爱重。 她本就心属于他,经过昨夜,那份依赖与眷恋更深,此刻便也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任由他“胡作非为”。 润玉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低语道: “觅儿,你长大了。” 初时仍有细微不适,然在润玉极致的温柔与引导下,锦觅很快便领略了其中更深沉的乐趣。 云收雨歇,锦觅慵懒地伏在润玉胸前,微微喘息着嗔怪: “今日我还要收拾东西去爹爹那里……小鱼仙倌总是这样,我哪里有力气?” “总是哪样?” 润玉低笑,指尖仍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流连不去,他爱不释手的痴迷模样,惹得锦觅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又温存片刻,方懒懒起身。 润玉不许她动手,亲自为她一层层穿戴衣裙,动作轻柔专注,目光饱含欣赏,不时低叹:“我的觅儿,怎样都好看。” 轮到他自己更衣时,锦觅也在一旁帮忙,笨拙却认真地为他整理衣带。 润玉垂眸看着小未婚妻专注的侧脸,觉得她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打趣: “觅儿真乖,以后为夫可有福了。” 锦觅仰起脸,回嘴道: “觅儿服侍得大殿下可还满意?” 两人相视一笑,俱是满心欢喜无以言表。 因是锦觅初夜,润玉心细,恐宫人收拾床榻时见了痕迹令她尴尬,便亲自整理。 果然,在素白锦褥上,瞧见了数点已然干涸的血痕。恰在此时,在枕畔收拾的锦觅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在一处。 “小鱼仙倌……”锦觅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羞怯:“这些血……是我的吗?” “这是觅儿的……处子之血。” 他将她揽入怀中,“觅儿放心,今后我们只属于彼此,我定会好好待你,今生今世,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听他如此郑重承诺,锦觅心中感动不已,反手抱住他,软语道:“小鱼仙倌以后的千年万年,觅儿也都会陪着你。” 璇玑宫外,仙侍们早已静候多时,无令不敢擅入。伺候锦觅的几名小仙娥知晓她昨夜未曾回偏殿,又隐约听得正殿内间些许动静,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皆是为自家殿下由衷地感到欢喜。 殿门缓缓开启,润玉牵着锦觅的手迈步而出。却见以近侍为首的宫人们齐刷刷分立两排,恭敬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恭喜大殿下,恭喜锦觅仙子!愿大殿下与锦觅仙子夫唱妇随,永结同心!” 润玉眉宇间皆是舒朗笑意,朗声道: “你们有心了。今日璇玑宫上下,每人赏三个月月俸!” 众人欢喜谢恩自是不表。早膳后,便是为锦觅收拾行装,润玉深知水神必已万事备齐,然他爱妻心切,尤喜为她妆点。 这数月来,锦觅的服饰钗环多由他亲自挑选置办。此番更是命人备下了三十套精工裁制的各色衣裙并相配首饰,连同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常翻阅的书籍玩物,林林总总,竟装了整整十大箱。 锦觅看着那颇为壮观的箱笼,扯了扯润玉的衣袖,小声道:“小鱼仙倌,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夸张了些吗?” “一点都不夸张。” 润玉执起她的手,神色认真:“三月之期,说短不短。我只怕这些还不够。纵使水神仙上为你准备周全,但用着我为你备下的物件,就仿佛我时时在你身边一般。” “小鱼仙倌,”锦觅投入他怀中,环住他的腰,语带不舍,“我就算不用你准备的东西,也会天天想你的。” 润玉拥紧她,温声安抚道:“放心吧觅儿,不过三月,待你再次回到这里,便是名正言顺的璇玑宫女主人,届时,就算你想走,我也决计不会放你走了。” 晚膳在洛湘府用。 水神与风神见润玉与锦觅两人眼波流转间,较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密与默契,心下顿时了然。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与喜悦。 夜神殿下才德兼备,对觅儿更是情深意重,女儿能得此佳婿,实乃大幸。 席间,水神待润玉愈发亲厚,不住为他布菜,膳毕,更是拉着他手谈半宿,议论天界时务,气氛融洽,言谈间已视若亲子。 润玉独自返回璇玑宫时,已是亥时。 宫室空旷,没了那抹紫色的活泼身影,顿觉清冷许多。他躺在榻上,锦觅残留的淡淡馨香萦绕鼻尖,引得他心绪难宁。 然而,一丝隐忧悄然浮上润玉心头。 明日便是霜降,是觅儿的生辰,亦是……旭凤涅槃功成出关之日。 一段模糊却不容忽视的记忆碎片掠过脑海——上一世,似乎正是在此日,旭凤涅槃出了岔子,意外坠落…… 润玉蹙眉沉思:身为兄长,他此生,当如何行事,方能护得所有人周全,避免悲剧重演?不管怎样,明日定要早早择准时机向父帝母神进言增派栖梧宫守卫才好。 第13章 霜降寿辰 今天我们来写第十三篇,主要情节: 霜降日来临,这天是旭凤涅槃出关的日子,润玉模糊记得,上一世,旭凤正是在这日遭遇歹人发生了意外而坠落,这日又恰逢锦觅生日,他早几日就答应锦觅一定会好好为她庆生,润玉心中盘算,现如今或许只有父帝母神能保旭凤平安,必须要提醒他们。 九霄云殿朝会结束群臣散去后,润玉上奏天帝天后道:启禀父帝母神,今日是旭凤涅槃最后一日,夜里子时旭凤就要出关,涅槃成败在此一举,儿臣以为,为防居心叵测之人蓄意破坏,应加强栖梧宫守卫,派九方天将中武艺高强者把守,确保万无一失。 太微听了,觉得润玉若说有理,便道:玉儿思虑周全,所言极是,那便增派十员天将并一百天兵守卫璇玑宫,直至旭凤平安出关为止。荼姚听了润玉的建议,本自对润玉与锦觅订婚不满,故而近日来看润玉比平日更加不顺眼,谁知他今日竟主动提出保护旭凤平安,心下想着,亏他这个当哥哥的还能想到弟弟的安危,听完润玉陈奏之后,面色稍宽,并无他言。 天帝又道:若没记错的话,今日也是锦觅生辰,我儿可是要往洛湘府为锦觅庆生啊?润玉道:秉父帝,孩儿正有如此安排。太微右手一捻,使仙法变出了一只极为精致的紫檀木盒,盒中盛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太微道:此镯是本座命人专门到昆仑山寻了上好的玉料打制的,温润若凝脂,你代为送与锦觅,就当是父帝母神给未过门的儿媳的生辰贺礼。 润玉接过,替锦觅道谢。倒是那荼姚,看到镯子又开始生气,只是不便发作,太微明明知晓她有意撮合旭凤与穗禾,穗禾生辰,太微每每只是赐一些寻常簪环字画敷衍,哪里像今日这般用心,心中怒火中烧,可面上却不好发作,只能忍耐,心中却已在盘算着如何暗中破坏这桩婚事。 这日,锦觅早早起床梳妆,穿了一身她最喜欢的淡紫色衣裳,整个洛湘府上下都欢欢喜喜为水神之女庆生,但锦觅眼中只有焦急和期待,虽然只有半日未见,但在锦觅心里似乎已过月余,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润玉,故而洛湘府家下人等所备的各色玩物吃食征求锦觅意见,一向爱吃爱玩的她竟都不甚在意,水神和风神看在眼里,知是女儿心中盼着夜神,他们何曾不盼着润玉过来呢?女婿的样貌人品才能,样样在天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且对锦觅真心实意,即便不是天后嫡出——水神常庆幸夜神非是天后所出,否则隔着杀母之仇,就算条件再优越也断然不能结亲。 锦觅洛霖他们心中盼着,眼见润玉已到洛湘府门口,锦觅见到润玉心中好不欢喜,润玉却仍是先恭敬向水神风神行礼,见锦觅身着淡紫流光裙,神采奕奕,目若星辰,越看越喜欢,笑着携锦觅的手往前厅而去。 润玉先是将天帝所赠的白玉镯子送给锦觅,而后捻诀变出了一个遍身螺钿装饰流光溢彩的长盒子给锦觅,温言道:觅儿,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这是什么呀?锦觅看盒子如此精美,非常好奇。 打开瞧瞧。 锦觅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把用上好檀木制成的古琴,用锦觅最喜欢的紫色琴穗装饰。 好漂亮的琴,可惜我不太懂音律,只会谈最简单的几首曲子。 无妨。润玉温柔点头道:此琴名为七弦正音,此琴秒处在于,无论觅儿何时弹奏,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听到琴音。至于弹奏之法,水神仙上精通音律,觅儿可时时向仙上请教……我不能时时在你身旁相伴的这些时日,就让此琴替我时时陪伴在侧吧。 锦觅甚是喜欢这把琴,听了润玉所言也是极为欢喜。 午膳过后,润玉留在洛湘府陪锦觅和水神他们聊天叙旧,看水神教锦觅弹琴,锦觅闹出不少笑料,一家人甚是快乐和美。 正说着话,忽听仙侍来报,花届来人。来人一身泛黄衣裙,却是锦觅在花届最好的朋友连翘。向夜神水神风神行礼后,连翘道:锦觅,长芳主惦念今日是你生辰,多日不见,甚是思念你,特命我送来这瓶百花丹,这是花界众位芳主用百花之蕊辅以灵力炼制而成,最是合你体质,有强身健体之效。 锦觅心中感动,花界众位芳主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现在自己过生辰,她们还想着自己,于是决定和润玉一起到花界道谢,看望诸位芳主。 两人如何到了花界,如何欢喜叙旧,如何用晚膳皆按下不表。从花界回程至洛湘府门口,已是戌时,夜幕中早已挂上星子。 看到满天星辰,锦觅感叹道:小鱼仙倌,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晚上,你把我带上了天界,叫我读书写字,讲六界趣闻,帮我认回了爹爹,你就是我的幸运星。 幸运星还成了你的夫君。润玉笑着补充道。 是……这亦是我最开心的地方。 润玉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笑道,从早上见你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跟你单独说话,觅儿,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小鱼仙倌。 润玉抱着她,满腔缱绻温情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两个人就在这夜幕之下无言紧紧相拥着,不知抱了多久,润玉将锦觅送入府中,才依依不舍离开。 独自回到璇玑宫已是亥时。 润玉躺在璇玑宫的床榻上,心中感慨万千。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能拥有如此平凡而甜蜜的幸福和快乐,有了锦觅,他也有了许多家人,大家喜欢他欣赏他看重他,和锦觅在一起的日子就好像凡间元宵节所食的甜酥饼,从里到外都是踏实的,都是甜的。 与此同时,他心下也担心天后不会与他善罢甘休,心中想着,为了保护觅儿,为了他们的将来,以后也要更加谨慎周全行事,上一世他做了天帝,这一世,不管是否坐上天帝之位,他都要保住自己所爱,护她周全,护他们的小家周全。 心中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已是子时,忽听得穹顶之下一声凤凰的叫声,是旭凤涅槃成功了,这一世的旭凤,没有在涅槃之夜发生意外。 润玉心中感到宽慰,他隐隐记得上一世旭凤似乎与他反目成仇,后来又到魔界当了魔尊,双方在天魔大战中打得两败俱伤,可战争究竟是何原因,他已想不起来,可他从来不愿和旭凤兄弟相争,只愿此生与他和睦相处。 闻着枕畔锦觅留下的茉莉花香,润玉直至丑时才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