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少爷伪装情敌》 第1章 群星(一) 自一个月前祝淀业住院以来,祝家大少爷追自家远亲的势头更加猛烈了。整个南罗的豪门圈子乃至娱圈里传得沸沸扬扬——毕竟真的祝家大少爷刚被认回来没多久,情敌还是鸠占鹊巢的假少爷。 然而真少爷本人偶尔会怀疑人生:为什么他非要追祝芝姜不可? 比如现在。 酒店高层海景餐厅内,酒杯和酒瓶撞出了一片叮叮当当,满场乌烟瘴气吵得让人心烦。墙上还挂着“祝芝姜生日快乐”的生日横幅,装饰花得很,看着发腻,过生日的当事人被人堆包围着,庆生的当事人倒是躲在角落。 顾醒端着酒杯,有一瞬间像和周围的嘈杂短暂剥离,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抬头看墙上,突然觉得这横幅傻逼透顶,摸出手机找个好看的角度拍下来,准备发出去时才想起自己被某位假少爷拉黑了。 “……” 顾醒嘴角轻抽,反手将照片发给另一个人。 很快对面的人就带着满腔八卦欲赶到现场: 【什么鬼,他们现在爱这风格?】 身后时不时爆发出尖叫声,顾醒平静打字:【祝芝姜现阶段风格】 【……】 【祝芝姜这是已经超脱于小奶狗之外再攀娱圈新高峰了?】 【祝其安怎么忍得了他的】 ……我怎么知道祝其安在想什么。 他正要回话,狂欢的背景音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旁边有人横插过来,说话时虚得巴不得让别人听出里面谄媚的意思: “顾大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先不说这些,你竟然真跑去给祝芝姜办生日宴】 【祝其安不会找你麻烦?】 【会】 顾醒迅速打完字,没理那边飞快刷出的几排问号,直接把手机熄屏。 刚才出声叫他的邴洪波手里捏着一支酒杯,还杵在眼前等他说话。顾醒没动,俊美中有点风流意味的脸上挂着微笑,看了看杯子里反光的酒液,又盯着邴洪波瞧。 正经里半遮半露的是假正经——青年这张脸公认的精英与人渣路线两手抓,平日少见认真动怒的时候,此刻眼神却有些危险。 半分钟后,邴洪波先撑不下去,双手合十:“我说顾大公子!芝姜都过二十岁了,你还管他喝酒?” “我可没说喝酒的事啊,你自己说的,”顾醒的笑容比刚才真情实意不少,“芝姜喝酒这事,要找你的是其安,他才是和芝姜一起长大的。” “他不是不肯让你进门,被你爸妈关禁闭了嘛,圈子里都传遍了。” 还“其安”? 邴洪波没怎么在意。 他心道现在倒是装上好哥哥了咱们这一圈人谁不知道您和祝其安从认识掐到现在……但此类衣冠禽兽作风乃圈内心照不宣的事实,最多拿来被同阶层的少爷小姐们调侃两句,邴洪波也就没直说。 顾大公子公认的睚眦必报。 他又不是纨绔都纨绔得格外没出息的祝其安,当年背后说顾醒穷鬼乡巴佬外地佬的人不在少数,也没几个人当面惹到他头上去。顾醒敢在蓓蕾中学睚眦必报的依仗现在倒是找到了,一个月前祝家公布找回亲生子消息,当时刷了上千条的聊天记录还在几个群里挂着呢。 然而顾醒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挑眉:“你再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邴洪波喉咙里咕咚一下: “你说和裴家商量北上投资开拓市场那件事?我跟你讲,没开玩笑啊顾大公子,芝姜他爸爸当年没赶上顺风车,想很久了,他也是为了帮他爸爸圆梦对不对?再说有什么危险呢,裴家的裴佳月,你在海外留学的亲弟弟祝二公子,都计划参与!真和我们小辈自己没什么关系,好吧?” 话音落地,两人身后又是一阵欢呼。 祝芝姜被人群簇拥着,扬起看上去单纯无辜的脸朝他们挥手,头顶满是喷发的金亮纸屑。这场生日宴规模不大,看上去正经体面还温馨,也不妨碍他们把现场弄得像是空气都能呕金币。 “这话和我说没用,我听家里的安排。” 顾醒收回目光,整理好一身斯文败类的假正经打扮,拿起酒杯,轻飘飘碰了碰邴洪波的肩头:“想找最近走大运的陈公子谈事?自己去,别绕着弯找到我头上。” 邴洪波被他甩在身后。 他走进自觉分开的人群里,对祝芝姜念了句生日快乐,亲手递上礼物。又是一圈声浪掀翻顶的起哄,就差直接撺掇他立刻布置场地浪漫告白了。 然而交错的人影里,顾醒没看起哄的众多模糊面孔,甚至没看面前满脸欣喜羞怯的祝芝姜。 角落里还缩着两个人。 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其中一个人脸上,当事人完全没注意到顾醒的视线,疯狂扯另一个人的袖子: “我靠我靠他过来了!梁盈!” “什么?” “祝其安!”周逸年要疯,“豪门假少爷跟真少爷当了几年的情敌死对头谁敢信啊?这狗血剧情外面腥风血雨的都传成什么样了,他现在跑出来砸场子是生怕这把火烧不起来?!赶紧拦着拦着——我艹他挂我电话!” 紧接着屏幕上弹出信息。 祝其安:【我在楼下】 ……完蛋咯。 手机提示音响彻沙发角落,周逸年万念俱灰。 梁盈救不了一点,跟着一起开摆。 餐厅另一边,顾醒远远看见他俩这副样子,就知道祝其安人已经到了。 数分钟后,顾大公子在人堆里端着酒谈笑风生,门外哐当一声巨响。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穿过长廊,在门口骤然刹停。 餐厅内的所有脑袋齐刷刷转过去。 这下好了吧,真正管祝芝姜喝酒的人来了。 顾醒瞥了下惊呆的邴洪波,重新挂上笑容看向来人:“其安?” 一个全身黑灰白常服的青年站在门口,戴耳机、背双肩包,长相精致漂亮到近乎艳丽。然而脸色难看至极,更离谱的是手上还提着根高尔夫球杆。 邴洪波原地呆滞片刻,如梦初醒,噌地蹿了过去:“祝大公子!” 祝大公子提起球杆指着他,杆头离笔尖只差一寸。 邴洪波一秒噤声。 “滚一边去。” 祝其安摘下耳机收回球杆,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忽然顿住。 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重新回去看邴洪波,笑起来: “这不是邴公子?不好意思哦,听见邴公子叫我祝大公子,没反应过来。你说是吧,祝、大、公、子?”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顾醒说的。 邴洪波噎住,被阴阳怪气的当事人轻微皱眉,声音严厉几分,像是训斥:“其安!” 祝其安当场炸了,抄起球杆: “姓顾的你什么语气?真他妈当你是祝家老大?!” 人群轰然搅作一团,玻璃渣横飞四溅,外围拿起手机拍照录像的也不少。 “侍应生?保安员?!给我叫保安员!慢得要死你……” “祝其安我叼你妈啊把东西放下!” “祝其安!看清楚你是个什么身份,亲爹偷换的人生你过成瘾了是吧,别太过分——” “别闹了!都安静点!” 祝芝姜艰难挤过人群,差点被当成肉给绞进去。顾醒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冷,顺手将他提了出来,放到一边。 被拔出人群的祝芝姜终于找到间隙深呼吸,大声喊人: “其安!” 寿星的喊话总算起了作用。 现场氛围稍微冷却,就是刚才给顾醒和祝芝姜起哄的人神色各异,看热闹与面部扭曲对半开。祝其安被他一喊,前两分钟还怒气冲冲的人立刻泄了火,想也不想将球杆搁到一边。 祝芝姜赶紧凑过去,拉着祝其安对他耳语几句。 顾醒伸手进口袋,摩挲着透明手机壳,很想再找人吐槽点什么。邴洪波瞅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挥手将围观的人都赶走。 “……喝点酒而已,你不是一样的嘛!我不想搞砸生日宴!礼物等回家了你给我,行吧?”祝芝姜还贴在祝其安耳边,不知道说的什么,委屈到快哭了,“从小到大几乎每次生日都是你陪我过,不差这一次……这还是顾醒第一次用家里人的身份办生日宴……” 祝其安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但被祝芝姜打岔分走注意力,就开始一个劲儿地道歉。末了祝芝姜对他说了什么,祝其安点头答应,目光在祝芝姜身上留恋不舍,抬头时又瞪顾醒一眼。 顾醒的笑容也像是勉强至极,不过好歹礼节百分之百到位。 等祝其安留下一片狼藉提着球杆离开,餐厅里的人终于又炸了锅——炸到半路,被顾大公子一个转身盖了回去。 顾醒重新取过酒杯,面对漫长寂静等待,声音惬意轻松:“我们继续?” 客人们重新欢笑起来。 祝其安到来前的狂欢已经无影无踪,人群里夹杂着譬如“祝其安怎么跑出来的,不是说他被关禁闭了”,或是“你怎么敢提顾大公子那个换孩子的死鬼爹啊”、“那不应该是祝其安他亲爸吗”之类的话。装作没听见的顾醒从容汇入人群,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 周逸年和梁盈已经不见了。 周逸年吓得要死。 他拽着梁盈溜出人群,顺便庆幸顾醒订的是家讲究情调的小餐厅,楼层不算高得离谱,一路狂奔、按电梯、下楼冲出旋转门。 夏季热风扑面涌上,打掉了大厅冷气。 祝其安背包上的黑色大毛球挂饰映入眼帘,一眼就能认出来。他背对两人坐在花坛边,高尔夫球杆放在一旁,没搭理三两路人的眼神,手里还在捣鼓什么东西。 周逸年和梁盈凑近了一看,祝其安已经拿起相机,对准暮色降临的天空。 “祝其安!”周逸年的哀怨都快溢出了,“你又在干吗,不是说以后不闹那么大动静了吗?” “我在想我到底陪祝芝姜过了几次生日。” 祝其安放下相机,心平气和,唯独语调有些褪不掉的散漫拽气,完全看不出不久前那个挥舞球杆试图砸场、又被发小三言两语哄出生日宴的是谁。 他算来算去,对两人比了个手势: “不到五次吧?” 周逸年:“……” 梁盈:“是五次。你肯定少算了十四岁那次。” 祝其安“啧”了一声:“好像是。” 周逸年抱头:“你们两个!停!” 第2章 群星(二) “到底怎么回事?哦对,顾醒以前对祝芝姜一直是象征性追一下的态度,这几天突然变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过来?” 周逸年回归话题,和梁盈一人坐一边,中间是被两个人夹着的祝其安。 其实祝其安从头到脚、从脸到衣着,没有一处不好看不整洁,连举手投足都内敛细致,偏偏就是能做到让人觉得颓丧且不良。 对此梁盈的评价是:被某种该死的生活与演技腌入味了。 而周逸年的评价是:一个人本性很好也不能遮掩他霸王花的特质。他对霸王花特质的定义很简单,等于祝其安。 霸王花没有回答周逸年的问题,再次拿起相机。江上掠过的鸟影飘入镜头,祝其安专心致志用镜头追赶它,最后只捕捉到天空。 嘀嘀。 咔嚓。 他呼出一口气,低头翻找起以前的照片,终于回道: “差不多。祝淀业进医院,还是因为车祸,联益集团高层乱得能打群架。祝淀业的亲信大概会让顾醒帮忙,又不能完全信任顾醒——但大好机会不能错过,所以他就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呗。” “什么机会不能错过?” “哦,你哥应该没告诉你。上一次船用绳子拴着漂在岸边,这一次船彻底靠岸,有些人忙着跑路。” “不是,什么鬼比喻,”周逸年原地转圈,蹲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祝其安想了想:“其他的太复杂,懒得答。” 周逸年有点手痒。梁盈迅速坐到另一边,把他按回去。 被按回去的周逸年深呼吸,决定换种问法: “现在情况怎么样?” “呃,危险与机遇并存?”祝其安的回答更加清新脱俗。 …… “梁盈你别拦我!嗷!” “没关系吗?”梁盈拽回吱哇乱叫的周逸年给人顺毛,转向祝其安,“他说的有道理,之前你的对外形象可没到这一步,今天过后外面肯定传得更狗血。” “有点道理,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啊,而且外面传的越狗血越好。” 祝其安提起高尔夫球杆,顺便打了个哈欠:“我得回去了,给祝芝姜的礼物还没看,不预习一下容易穿帮。” 梁盈和周逸年同时看他:“不用我们帮忙?” “谢了,暂时不用。” 于是花坛边的两人眼睁睁看见他打开手机读到什么,自言自语着“啊?演唱会门票能近两万?”,走了。 短暂的沉默在花坛边弥漫开。 周逸年目送祝其安远去,深感怀疑:“没问题?” 周逸年、梁盈、徐亲恩,三人和祝其安从小认识,不过大部分人并不知道。 据祝其安所说,他好不容易才在圈内找出三个稍微可信的人。周逸年一开始没听懂,对此将信将疑,后来逐渐变得发自内心赞同这句话。 “他不想让我们插手,有什么办法。再说只是平时看起来呆了点,”梁盈十分清醒,“看到高尔夫球杆没,看到被演的人没,别忘了你自己起的外号。” 长相是朵花,实际是朵霸王花。 周逸年默默叹气,觉得自己像个操心的老父亲:“……行。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带根高尔夫球杆来?” * 顾醒同样想知道。 可惜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该找什么理由去骚扰祝其安。 祝芝姜的父亲最近忙于巡演,将祝芝姜扔在本家寄宿,顾醒回祝家现居的别墅时将他一起捎了回来。车辆平稳停入车库,顾醒看向眼后视镜,温声提醒:“芝姜,到家了。” 后视镜里的祝芝姜看手机信息看得入迷,吓了一跳。 顾醒对来到南罗后身边的大部分人耐心有限,已经开门下车。他对祝芝姜看的是什么没有兴趣,何况祝芝姜看的内容随便都能猜到。 能让祝芝姜看得这么高兴的,无非是祝芝姜的某些圈子或好友在猜祝其安今天大闹一场的原因,再加上些对他的讨论和对祝芝姜的讨好。竹马假少爷和天降真少爷为追他闹出这种绯闻,对祝芝姜而言当然很有面子。 如果忽略评价褒贬各异,过几天的南罗媒体估计也算是给足了祝芝姜排面。 顾醒没管直接回客房的祝芝姜,上楼拉开门。祝梧没进书房,罕见地抱着电脑坐在大客厅。 别墅装修是祝淀业安排的,大部分地方和祝其安的衣服一样,清一色极简黑白灰。客厅里有个风格尖锐冷冰的国际象棋装饰,平时在这儿根本见不到祝梧的人影。 “父亲,您不是说今天不回家?” 祝梧,顾醒血缘关系上的亲生父亲,联益集团主席祝淀业的独子,祝淀业出事以来一直忙于集团事务。 如顾醒所料,祝梧合上电脑,唉声叹气:“还不是因为其安的事,一点不让人省心,弄得我特地回家一趟。你别在意,爸爸说过他了,以后不会让他跑去烦你。” 呵呵。 联益集团那边发的简讯还躺在他手机里,顾醒差点笑出声。 以祝淀业独揽大权控制所有人的习惯和对他的防备心理,祝淀业的亲信都跑来叫他帮忙收拾烂摊子了,只能说明祝梧又菜又爱玩,今天是被赶回来的。 没随祝家人改名的顾大公子维持着衣冠禽兽人设的表面功夫,象征性客气了一下,一长段话里只有让亲爹别找假儿子麻烦的几句算是真心,说完转身准备上楼。 祝梧连忙拦住他: “阿醒,你去喊其安下来,我们去医院看你阿爷,顺便商量其铭和芝姜那件事。” 今晚祝梧让顾醒最满意的大抵就是这两句。 祝其安住在二楼套房,和顾醒同一层,但顾醒搬进来后两人就没在这栋楼里见过面。 房间桌上摆着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除跑出去挥霍外大部分时间比死宅还死宅的祝大少爷开着三联屏和人聊天,对面的人看上去比周逸年更抓狂。 咚咚咚。 平时说话有点流氓气息、无比烦躁的祝大公子其实没什么脾气,发飙的总次数里大半都是装的。 面对顾醒时除外。 他一听就知道是谁敲门,摘下耳机:“你有完没完?!” “没其他人,”好不容易重新找到骚扰祝其安的借口,门外的声音里堪称欢快,“你再吼大声点,祝梧和江兰清真的会听见。” 祝其安:“……” 祝其安想,我竟然能忍这玩意儿忍到现在,真是奇迹。 顾醒在门外等了一阵,没有回应。 “祝其安!”他又敲了几遍门,“我进去了?” 门没锁,房间内物品无一不干净,但称不上整齐,略显凌乱。三联屏全黑,桌上没有杂物,窗户大敞。 没人? 顾醒和祝其安认识五年左右,对祝其安不表露在外的特点多少有些猜想,立刻合上窗户转身下楼:“您先带芝姜去医院,我和其安稍后到。” 祝梧听见动静抬起头,门已经关上了。 * 有的人很少让他生气。 而有的人——他无视、不关心、认为没有意义,自然就无所谓啊。或者说,他仅仅是在看一群暂时无需他生气的、姑且称得上活物的东西,理所当然地没什么脾气。 又或者怒火只是被藏了起来,因为没有让他愤怒的位置,他也还没有等到愤怒倾泻的机会。 总之,他很少真正生气。 “祝其安!” 好吧,姓顾的天赋异禀。 能让祝其安选择翻窗跑出去,大概只是些临时办的小事。周边建筑不多,顾醒很快跑遍附近的便利店和超市,在一家日用品店找到了人。 祝其安把干电池堆在收银台,正在付款,没回头都知道进来的是谁:“能不能安静点?” 南罗的豪门新闻不是人人都关心,但豪门与娱圈混杂口的狗血新闻偶尔能传到一些人耳朵里。两个大少爷晚上跑到日用品商店更是神奇,店员手上扫条码,眼睛好奇地往两人这边看。 主要是看顾醒。 祝其安很少笑,淡漠里掺着不耐烦的神情与长相格格不入,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脸更支持他做个无意识祸害人间狐狸精。相比之下,衣冠禽兽顾大公子的脸至少还有一半正经样,对外一身贵气年轻有为,“完全看不出北佬的土气”。 但顾醒从不觉得祝其安看起来烦躁。 他反而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呆,加上与祝芝姜恰好相反、同样单纯无辜却更精致艳丽的长相就更呆了——即使他也清楚祝其安的脑子好用得很,什么都看得清楚,什么都不说。 陪祝其安刷完卡出店门,顾醒才问: “祝梧让我们去看祝淀业,顺便商量投资内地电影的事。你买这么多电池做什么?” “鼠标电池,行了吧。” 祝其安无奈回道。刚升起的那点火气转眼消散,高中时面对顾醒常有的无力感又涌上来,只想叹气,恨不得求他专心忙集团的事去,别费时费力来骚扰自己。 顾醒显然不信。 好在祝其安也没指望他能信:“你还不快走?” “等你啊,”顾醒凑到祝其安身边,“大学后我们都没怎么讲过话了,聊聊?” 大学后两人同校不同专业,祝其安不常去学校,还有点躲着他,眼下久违地被顾醒烦到麻木,直接戴上耳机往回走。 天气湿热沉闷,周遭池塘的青蛙叫声此起彼伏。 顾醒穿过明暗交织的树影,跟着走上坡道,坚持不懈:“我追祝芝姜,你没意见?” “只要祝芝姜没发现,”按播放键前,祝其安终于回答,“你接近他还是我接近他,都一样。” 这句话的指向性就太明显了。祝其安的想法向来难懂,顾醒隐约察觉到什么,多年疑问的答案即接近水面。 他皱起眉,还没说话,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祝芝姜。 “芝姜。”周围没人,顾醒开了免提。 祝其安默默取下耳机。 电话那边,祝芝姜人应该还在别墅,声音异常兴奋:“阿醒,仁辉说周末去海上开趴,你来不来?” “当然去,你要去,我怎么能不在。” 顾醒的语气控制堪称一绝,宠溺起来不过分粘腻,还能给人一种他高兴得下意识放低身段哄人的错觉:“不过陈公子同意吗?不同意就算了,不能让你因为这点事欠人情。” “仁辉早就拿你当兄弟了,再说你现在可是正牌祝家大公子,有什么不能同意的,”祝芝姜整个人洋溢着幸福到冒泡的情绪,语调轻快,“说好了,周末我带你过上船。别让其安知道啊,我没跟他说过我和仁辉认识。” 再怎么说祝其安和祝芝姜也是发小,顾醒一愣,看向身旁的人。 祝其安冲他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当然,我们两个的事让他知道做什么,”顾醒恢复沉浸式假笑,“父亲在叫你?好,拜拜。” 通话结束。 他转头,有些犹豫:“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祝其安一脸莫名,“位置发我。” 安静三秒后。 顾醒反应奇快,恍然大悟: “你今天去了高尔夫球场?” “谁知道陈仁辉喜欢那玩意儿干什么。”祝其安生无可恋地板起脸。 第3章 群星(三) 由于想笑的样子太过嚣张,顾醒是在祝其安无声警告眼神下进的院门,顺便借口要发地址成功脱离黑名单。 祝其安真给他烦得没气了,给录音笔换完电池,还是背着双肩包坐上了顾醒的车。 两人默契地没叫司机。 程芯砚:【祝其安找陈仁辉?】 程芯砚:【他知道圣玛丽安娜的事?】 【至少知道那次停电】 顾醒发完信息放下手机,回头看后排,语气轻松:“你不坐前面?” 祝其安:“我——” 顾醒:“哦,你的对外形象是只让祝芝姜坐前排。” 祝其安:“……” 顾醒:“所以只坐祝芝姜的前排也很正常。” 祝其安:“………” 到底想说什么? 跟祝其安说话实在舒服,即便祝其安根本没说话。不用演衣冠禽兽的顾同学神清气爽,开车出库,一路稳稳当当进陈家的医院。 祝芝姜站在灯火通明的住院楼门口,身边还有个人。那人穿着全套正装,不断擦汗,见到顾醒便收起纸巾整理衣领:“顾先生。” 大好心情霎时烟消云散,顾醒微笑点头:“王助理。” 祝其安对情绪敏感,看完了顾醒变脸的全程。 王升仿佛没看见他和祝芝姜,对顾醒说话倒还算客气,有些焦急,话里话外催顾醒赶紧上楼。 祝淀业刚住进VIP私家病房时,顾醒和王升都录入过人脸识别,几人直接进门。祝梧坐在沙发上听背对房门的人讲话,脸色惨白,顾醒的亲生母亲江兰清正在打电话,不听内容就知道电话对面是祝其铭。 刚好江兰清挂断电话,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阿醒,其安。” 她目光闪动,不经意往沙发那边瞥,挤出个笑容对祝其安招手,让他过去。 祝其安没理她,也没注意江兰清尴尬难看的脸色,直接看向沙发背对他们的人——大概就是王升焦急的原因。 沙发上的背影已经起身。 老人头发光滑齐整,儒雅有涵养,眼底闪着精明的凶光。看见顾醒,他悠哉地拍两下手,张开怀抱:“阿醒,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用这个身份见面啊!” “俊豪叔。” 两代小辈都这样叫马俊豪,顾醒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上前拥抱。 ……“真诚”。 马俊豪的助理进门请几人出去,祝其安走在最后,还是回头看了眼顾醒。 *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房门关上,马俊豪坐回沙发,长叹: “想当年祝兄有意栽培你,张口就说你做事漂亮,问他你是什么身份,他又坚决不说。一晃数年,你我终于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却是祝兄的病床前!” “您放心,阿爷的状况肯定能好转。”顾醒看着也有些遗憾,面带笑容安抚。 “阿梧实在不像他父亲,兰清也不堪大任,联益以后可要靠你,”老人欣慰点头,沉吟片刻,目光带上几分审视,“我记得你以前是内地人?” 他报了个地名,顾醒应是。 “哦,地方我知道,那边的乡下嘛,穷人都有点多余的傲气。祝兄把你养得不错,有白手起家干事的魄力,也没沾穷酸味,可惜他不让你出国。” 马俊豪弹开打火机,顾及是病房休息室,又收起来。对面青年的笑脸仍然游刃有余,倒了杯祝家佣人备好的茶,双手奉上,听他大谈些“后生可畏”、“在董事会精诚合作”之类的话。 顾醒配合着聊起集团正忙着处理的资产转移,笑容维持得越发艰难,像带了张不透风的面具般喘不上气。 穷酸。 用几年培养起的商业精英,从乡下来到大城市用尽手段向上爬的好学生,洗掉的穷酸,蓓蕾时欣赏嫉妒嫌恶兼有的议论,渐渐消失的质疑,还有祝淀业对他善于适应大城市的肯定——野心勃勃的董事长坐在窗边,称赞他利落大方、应变能力强、会说话,习以为常地让他恭恭敬敬给自己点上烟。 其实早就习惯了,祝淀业借口挑选人才把他扔进集团锻炼时他就习惯了。什么顾大公子玩法高档的衣冠禽兽形象,什么祝大少爷到处挥霍想一出是一出的纨绔名声,不过是年轻人不务正业的一点消遣,还因为打着为祝芝姜守身的名号少了花样。几年前对于他在圈子里传开的名声,祝淀业头也不抬地随口警告一句不要过分,记得干正事。 千万、千万不要做出惊愕的样子,显得没见识且大惊小怪。 但顾醒仍然呼吸不上来。 他想破口大骂。他身上流着祝家人的血,然后呢,有什么意义?他不在乎。他想抓起茶壶砸到马俊豪那张和蔼的脸上再请姓马的去死,去他妈的社会、规则和成熟——从乡镇来的、仅仅是普通学生的那个顾醒想,我到底为什么还活着?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南罗活着还吃好的穿好的?! 穷人,穷人——穷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养的是谁! “……刚才和阿梧聊到集团的事,”聊到相谈甚欢的阶段,休息室内氛围松快,马俊豪说,“我想,内地市场,我们联益还不能放弃。联益名下的产业又不只有两三种,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嘛,小一辈也要出去闯闯。” 他得竖立起铜墙铁壁。 顾醒浑身上下毫无破绽,连拳头都没攥紧过。他面上也没和马俊豪装傻:“芝姜他们在谈的事,您想看看?” “爽快,”马俊豪满意了,隔空赞许地点点他,“年轻人,就是敢露锋才好。”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顾醒内心平静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想念祝其安,或许是因为祝其安的身世,或许是因为祝其安也知道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印象太深。 “芝姜他们简单试试水,没想做很大,竟然有幸能让您识中。” “老啦,年纪大了,有些事还得靠你们。当年没能北上是继旻的心病,他和我有点交情,也算半个忘年交,现在他支持他儿子转型做点事,当然得帮忙。我不太懂这行,你给我建议建议?” “建议?”顾醒有些踌躇。 “哎呀,大胆说咯。” “既然俊豪叔发话,晚辈就班门弄斧一下。他们主靠陆资,芝姜自己的事业一直在内地,至于跟其铭还有邴、裴合作,也不是靠我们这边直接投。” “这个好运作,我们在内地不是没有根基,”马俊豪一摆手,“听你这么说,等真参与了,我反而更愁没人帮我盯着。你们的事我听过,阿醒啊,你对内地熟,芝姜这个事,你参不参与的?” 顾醒苦笑:“晚辈左支右绌,是真没空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马俊豪微笑起来,“阿梧和我说半月后海外有个电影节,芝姜和邴家小子要去认识人,其安也去。” “……哦,”顾醒慢吞吞地说,“其安也去?” “从小到大的情谊,感情深,闹很久了。” 休息室内安静了一会。 “没听芝姜提过。说起来,其铭还在那边,我倒是想正式见他一面,可惜阿爷和父母亲从不让我出国,南罗事务也多。” “祝兄真是压你压得狠,玩都玩不痛快,我看陈家仁辉自在极了,事办得也不错。就当休假啦,放心,南罗还有我盯着,阿梧那边我去和他说。”马俊豪说着,按了下他的肩,贴心道:“真的不参与?” “俊豪叔,休假已经够罪恶了!”顾醒夸张地说,“再去忙别的事,我没法跟阿爷交代。” 马俊豪大笑。 顾醒跟着他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到了门前,马俊豪又转身,语重心长: “和其安不要吵得那么凶,他亲生父亲是做得不对,但和他没关系。其安好歹在祝家这么多年的亲情,不可能一下子割舍掉,阿梧和兰清对你也很好嘛。” “可是芝姜……”顾醒还有些委屈的样子。 “嗐!真是年轻人,喜欢谁都不罢手!” 马俊豪掩住一闪而过的轻蔑,还是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压低声音:“祝其安那个连中学大学都靠关系的,还是个冒牌货,有感情又能争多久?别忘记一起长大的该是你和芝姜!以前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这些板上钉钉的事实,谁想不到?有什么好拿出去闹的?” 顾醒若有所思。 马俊豪完全不在意祝其安的样子不像作假,看来祝家或祝其安本人连马俊豪都骗过去了。 又或者,马俊豪根本没想过祝其安是自己考进的蓓蕾和罗大,就像马俊豪明知道祝淀业对他的赏识,也信了他能为祝芝姜在集团动荡的关头跑到国外去。 半晌,顾醒像是终于清醒了些,回过神感激道: “多谢俊豪叔!” 马俊豪满意出门。 医生正撞上房门打开,拿来报告说祝淀业情况有好转,接下来要看这两天的情况。马俊豪临时想起要跟祝芝姜说话,脚下拐弯去叮嘱过祝芝姜,才将祝梧和江兰清叫到一边。 祝芝姜惊疑不定,靠过来:“什么出资?俊豪叔找你说什么?” “没事,过两天就知道了,”顾醒左看右看,“祝其安呢?” “其安早就走了。” “哦……我今晚还要守着阿爷,你回去休息吧,他不是还有礼物没给你?” “礼物?给我了呀,”祝芝姜有些害羞,“你干吗关心这个。” “……” 顾醒现在没心情敷衍祝芝姜。 马俊豪走后,祝梧和江兰清跑来嘱咐这个有出息的大儿子不要信任马俊豪,又说他们已经教训过祝其安。顾醒大受震撼,很想问一句你们哪来的脸教训祝其安,于是答话更加敷衍。 三人只当他累了,劝他回去。他坚持不走,以VIP房条件足够为由,一定要留下守着祝淀业。 等陪护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顾醒关灯,打开电视,调到内地频道回放新闻。 他不知道祝其安会不会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情。他无端地想见祝其安。 从高中到大学,困惑、祈求、质问,从没说出口过。他想知道祝其安清楚多少事情,想知道祝其安在想什么,他确实一直有意无意地烦着祝其安,如果祝其安不能给他任何答案,那么让他感受到同类的存在也足够。 就算所谓同类也可能仅是他的一点妄想与心理安慰。 而祝其安总是躲着他。 标准播音腔如同潮水,将他推到岸上,推入稍稍得到安心的深眠。 房门打开一条缝。 光线斜照进来,祝其安掀起挂帘环顾房间,干脆在顾醒身边坐下,专心致志看起了新闻。 第4章 群星(四) 祝其安去走廊卫生间洗把脸回来,耗的时间久了点,对祝芝姜的胡扯全然不知。 礼物已经送出去这件事祝芝姜倒没胡扯,是他趁祝梧跟江兰清忙着吵架送的,还顺便往祝淀业的病房录了自己的人脸识别。一家国外大牌代言,附带一台车和一份闻皓轩演唱会套餐门票,祝芝姜忙着高兴,连收完礼物后和祝其安起冲突的事一并甩在了脑后。 一小时前,房门刚关闭,祝梧颓丧地靠在门上。 江兰清冲过去:“你就把阿醒扔在里边?” “你冲我吼?”祝梧心累得要命,听她嚷嚷就火大,“我提醒过老头多少次小心马俊豪,有用?!好啊,他倒是防了,还没防个开头,人就被撞进去了!” 祝其安不是很懂两个半斤八两的人有什么吵的必要,无动于衷,把东西发给祝芝姜后眼皮一耷,靠着墙刷手机。 顾醒不在,祝芝姜看看吵架的两人,退而求其次躲到他这边:“其安。” “嗯。” 祝其安目不斜视,又跟对面的人较上了劲,对话框里全是对面抓狂的句子。 顾醒竟然是和祝其安一起来的。 不搭理自己的祝其安更是让祝芝姜感到失控,不安一层层裹紧:“你……你别又和阿醒生气。” 祝其安:“?什么气?” 同样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祝芝姜和顾醒完全不一样,前者只会让他想到匪夷所思四个字。虽然这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可比性,假设非要他从全南罗选个人共处一室,他绝对选顾醒。 祝芝姜没看出来,以为祝其安赌气不肯承认: “你毕竟没进过集团嘛,他在集团里干了好几年,俊豪叔找他很正常……” 在他眼里,祝家突然发现孩子被人故意换了,疼亲生的不是很正常?甚至见换孩子的顾醒养父已经病死便没把祝其安赶走,几年来当成亲子相待,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从不会对祝其安说这些想法,祝其安却突然转头,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祝芝姜头皮发麻:“你真的生气啦?对不起。” 不,祝其安一点也不生气。 他先是茫然不解,然后发现过去的自己竟然顺着这句话找上了门,觉得有些好笑,好笑里连讽刺都没剩多少。 将过去的自己踹回去挂上锁,他的表情平静到接近懵懂单纯,好奇地问祝芝姜: “你觉得祝家为什么不在五年前就认回顾醒?发现我是个冒牌货还找回了真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别多想,祝爷爷和叔叔阿姨他们照顾你的心情,才想让你们先认识……” “照顾我的心情?” 祝其安说到一半,发觉情绪不对,果断冷笑一声重来:“五年前,五年前就把他找回来了,有人跟我说过吗?顾醒呢?把我当傻子,看我笑话?!” 说完他没理会瑟缩的祝芝姜,去走廊另一边原地自动退出状态,继续刷手机。 刚才演的内容没在他脑子里留下一点痕迹。 但落在别人眼里就是祝其安积怨已久乱发脾气,连祝梧和江兰清的争吵互骂都被打断了。江兰清跟祝梧互相看了眼,走过来,期期艾艾地叫他: “其安,那、那个,听说你今天和阿醒吵架啦?” “……” 要不还是让顾醒来烦他吧。 祝其安心里叹了口气,退出对话框,被迫重新吊起语调:“所以呢?你们有意见,要护着他?”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偷跑出去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祝梧瞪他。 “谁是我妈?这不是顾醒的爸妈顾醒的家吗,和我有关系?” 两“父子”梗着脖子堵在走廊中间,谁也不让。 江兰清笑容僵硬,横插过来拦着:“其安,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你阿爷叮嘱我们不跟你说阿醒的事,也是怕你伤心,想让你们先在蓓蕾认识一下,以后阿醒就是照顾你和其铭的哥哥……” “那怎么现在就愿意让他进门了?在蓓蕾认识,哈,祝其铭呢,顾醒怎么不去国外认识他?!” 一提“国外”,祝梧和江兰清同时脸色骤变。 祝芝姜不明所以,还惦记着自己跟邴洪波讲好的事,巴不得能带顾醒去帮自己应付社交场合撑场面:“祝叔叔,阿醒真的不能出国?” “出什么国!” 祝梧立即调转枪口,换个形象大概能原地上演吹胡子瞪眼。 祝继旻千叮万嘱让祝芝姜寄人篱下不要惹事,祝芝姜脑袋一热,此时也被吼醒了,赶紧道歉跑去电梯间躲着。 祝其安的话还没说完:“你们让姓顾的进门,他可是连姓祝姓江都不乐意。” 祝梧和江兰清的心事被捅了个正着。 顾醒前五年在集团做事都是祝淀业带着,祝梧江兰清对自己能不能抓稳权力无所谓,大不了祝淀业把家业往他们亲儿子手上交,自己混个不用亲自打理事务的名义高管就行。几年下来不见顾醒改名,两个人急了,问祝淀业,没想到祝淀业脸色比他们还难看。 前些天祝淀业出事,没人阻拦,祝梧和江兰清马上找顾醒商量公开身份和改名。顾醒同意了前一条,后一条怎么也不肯同意,说名字要留下来警醒自己。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像要杀人,祝梧和江兰清没敢坚持。 结果显而易见,到了现在,南罗这一圈豪门名流全管顾醒叫顾大公子。 把两个人全捅得说不出话,祝其安总算得到清净,撇下刚回来的祝芝姜去卫生间洗脸解困,整个人显出一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云淡风轻。 祝梧,江兰清,祝芝姜,对他而言大概是需要骗过去却不需要在意的东西。还是那样——他仅仅是在看一群暂时无需他生气的、姑且称得上活物的东西,理所当然地没什么脾气。 祝其安仔细而耐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往镜面上泼了一捧水,又将过去的自己一脚踹回门内。 背包上的黑色毛球一晃一晃。 回病房时他在门口碰到医生,聊了两句就知道顾醒会留下来。祝其安借电视光线放好背包,在顾醒身边坐下,从沙发夹缝里摸出走前塞的录音笔。 房间里有点冷。 他盯着新闻发了会呆,看一眼靠在沙发上睡着的顾醒。 又看一眼。 * “顾大公子,还得是你的面子啊,我听说马先生都关照到我们这儿来了!” 窗外阳光大好,顾醒揉着眼睛坐正,手抓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隔壁就是祝淀业,邴洪波被王升放进来,全程不敢吭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哟,谁啊这么贴心,还给你盖毛毯?” “不能是我自己盖的?” “这屋里只有被子,顾大公子出门两手空空,有地方带?”邴洪波看他心情比昨天好不少,嬉皮笑脸,“芝姜盖的吧,我可在他那里见过。” “你说是就是。”顾醒脸上带了笑意,没反驳,整整齐齐叠好毛毯。 邴洪波疑似有点得意忘形了,走过来掀开毛毯一角:“什么是就是?肯定是啊,喏,这里还有芝姜的名字呢。” 两人同时低头。 毛毯上果然露出一个“芝”字,还是照着祝芝姜签名缝的。 顾醒笑容消失:“……” 祝其安! 邴洪波后知后觉嗅到一丝不对:“那什么,顾大公子,我们继续聊马先生的事?” “怎么,你们做什么我可不管。” “你——真不来?” “我忙成什么样了?”顾醒抹了把脸,斜睨他,“俊豪叔参与你们的事也不会参与过多,你们别乱借他的名头,也少打我身份的主意。” “诶诶。” 说着顾醒往倒了杯水,又问:“裴家早年去了国外,邴家主在南罗,我们家正在从内地撤资,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优惠政策啦,刚好我们旗下有家公司没认真打理,半死不活的,干脆借势送去新起一家焕发第二春。” “我看其铭和裴佳月不一定乐意陪你。” “那是,他们志向远大,其铭和裴家联系到海外电影制作公司,打算请内地影星、南罗导演,裴小姐亲自当监制,先合资拍一部电影,祝继旻叔叔和马先生都会参与。” “产业目录里也有的院线呢?芝姜转型后的独立工作室怎么安排?找基地联系过没有,公共福利的名声准备到位没有?裴家不敢随便回南罗,裴佳月就用个人身份跑去当制片人,等以后进内地摇身一变自己做出品方,你们还真敢陪她和祝其铭玩?” 顾醒咚一声放下杯子,明显动了火气。 祝其铭以前和顾醒见过,当时对他态度不怎么样。邴洪波根本摸不准顾醒的意思,不懂他在气什么,偏偏邴家常年被祝家带着,只得尽量顺着他:“哎,这些当然都有安排,还有马先生和芝姜他父亲看着,芝姜的事业绝对出不了问题。” 我巴不得祝芝姜出问题!最好是你们一起出问题! 但阻止也不可能有用,否则他当初听见祝继旻和裴家就会想办法掐灭这个苗头,更别说马俊豪。 顾醒按住额角:“算了,我会想办法出国陪芝姜。” “那好,那好。” 顾大少爷明面上认真动怒的时候是不多,睚眦必报的名头却不是白得的。邴洪波连连答应,打完招呼掉头开溜。 沙发上的手机叮咚一声。 祝芝姜:【[图片]】 嘀嘀。 三联屏上放着半月后海外电影节的信息,祝其安正忙于听录音,收到信息打开一看。 顾醒真把码头地址发过来了,后面还跟有第二张照片,里边是一个毛毯上的“芝”字。 祝其安:【?】 当晚毛毯回到了他的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