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教授喜欢我好不好》 第1章 chapter 01 再见温尚砚 轮椅在电梯口失控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种接下来的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分手十五年之后,我没想到我还能在北城再次遇到温尚砚。 就好像把心口上的伤疤狠狠撕开一样,这个我发誓过这辈子不会见到,却又在无数个深夜里让我魂牵梦绕的人,此刻就那样规规整整地站在我的面前,一手撑住轮椅的把手,一边防止它失控俯冲,一边勾着唇角,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说,好巧啊,时舒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我是在康复中心遇到他的,这件事其实也说来话长。 五天前的一个深夜,刚下夜班的时影悠带着一身倦意敲开了我的家门。时影悠虽然只比我大四岁,但按辈分来算却是我货真价实的亲小姑。她在北城大学附属医院的妇产科任职,半年前刚升了副主任医师,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强人。 “这家康复中心是北附院旗下新开的机构,我可费了老大关系才帮你搞到这个复健理疗的名额,不准拒绝,不准缺席,敢放鸽子老娘要你好看。”她一脸严肃地把一张诊疗单和理疗卡甩到我脸上,不等我说上一个“不”字就重重甩上门走了。 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是时影悠一贯的风格。拗不过她的强硬态度,我按照单子上的联系方式和理疗师预约了这周六的复健,却没想到刚从理疗室里出来等电梯就碰上了温尚砚。 相比十五年前那个套着格子校服,只会捧着逸夫楼下玉兰花朝我傻笑的那个青涩少年,温尚砚的确是成熟了不少,明明五官轮廓还是那样清晰分明,但整个人的气质可以用脱胎换骨来说也不为过。 卡其色长风衣,内搭着深咖色马甲和白衬衫,笔挺的西装裤修饰出他完美紧致的身材比例,酒红色的领带也端端正正地系在脖子上,高且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花瓣形的嘴唇翘起来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斜斜叼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靠近的那一刻,我甚至可以无比清晰地闻到他衣摆上好闻的古龙水味道。 是大吉岭茶的味道,宝格丽,他还挺挑。 岁月待他优厚,十几年的光阴流淌,他却几乎没怎么在红尘里苍老,就连眼角的细纹也没有一条。时光给予了他出尘俊逸的仙气,却又不舍得给他一丝丝的磨砺,他还是那么好看,精雕细琢,完美得就像一座最珍贵的雕塑,俊雅端正,官仔骨骨。 而我却早已苍白瘦削,像棵营养不良的香樟树。相望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他眼里我的倒影,是那样嶙峋凄楚,最是人间留不住。 “啊,那是真的很巧了。”我垂下头去,没敢去看他隐在镜片后的桃花眼。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还有仿佛一眼万年的深邃。那么美好的词语,拿来描摹他却还远远不够。他就像上天的宠儿那样完美无瑕,令人望尘莫及。 电梯门在我们面前缓缓合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温尚砚靠在一旁,唇角上扬,眉眼间是一层很浅淡的笑意,“好久不见,要去哪里。”他漂亮的手指在楼层按钮上游走,声音醇厚又儒雅,就好像一瓶陈酿的伏特加,在舌尖唇齿纠缠,烧起浓浓的火。 “负一楼就好,谢谢。”也许是刚做完康复训练没多久,我的脸颊和额间还浮着薄薄一层汗雾,呼吸也还带着很轻的喘,对着电梯内反光的镜面,我摸出手帕擦拭着额角的汗珠。我注意到,温尚砚在借着镜面打量我。 “这就要急着走吗?没什么事的话,坐下来喝杯咖啡吧。”温尚砚没摁亮负一层的按钮,反倒是摁了一楼的。 他转过来面对面看着我,炙热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毫不掩饰那份**裸的锋芒,“这么久不见,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的手撑上我的轮椅扶手,猛地向我靠拢过来,最终停留在距离我鼻尖三寸的地方,几乎是在咫尺之间,我能感到大吉岭茶的香气和烟草的味道在我的鼻尖缭绕—— 我们靠得太近了。 十五年前我就知道,温尚砚是个追求完美到近乎偏执的人,对于他想要做到的事情,没有一件会偏离他掌控的轨道。温尚砚是骄傲的王子,不会轻易妥协。他的底线咬得很死,除了十五年前我们分手的那件事以外,他都是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 我知道温尚砚一直想要和我谈谈,我们之间也的确应该好好谈谈,真相本该在十五年前就剖白,只是我太蹉跎,硬生生磨过了太多年的光景。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没有拒绝温尚砚的理由。 于是我别过头,我说好。我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总能给我一个心碎的理由。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温尚砚这才直起身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又回到了正常的疏离,他转过身,绕到我身后,双手摁在了我的轮椅把手上,淡淡道,“走吧。” 一路无话,温尚砚带我去了康复中心附近的西餐厅,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安顿下来。卡地亚的打火机在温尚砚漂亮的指尖跃动着光辉,他终于把那支叼了一路的香烟点燃,徐徐的烟雾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一声很轻的笑声。 “喝点什么,午餐也一并解决了吧,我请就好。”温尚砚把菜单推到我的面前,熟稔地和侍应生吩咐他想要的菜色,焦糖玛奇朵加榛果酱,淋上焦糖,午餐是勃艮第牛肉七分熟,外加法式龙虾浓汤。 很标准的西餐搭配,和我记忆里他的口味大相径庭。 “冰美式和普通的三明治就好了,谢谢。”注意到菜单一隅熟悉的字眼,心微不可察的刺痛了一下,我合上菜单,快速地做出了决定。 “那就一杯冰美式和一杯榛果酱加焦糖的玛奇朵,一份七分熟勃艮第牛肉,法式龙虾浓汤,还有一份三明治。”侍者确认了一遍订单信息后退下,我们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良久,还是温尚砚率先打破了这段沉默,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烫金的标识在他指缝间不经意地露出,晃的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这家餐厅的西餐做的很不错,主厨在法国蓝带留过学,和我在英国那边的口味差不多。”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敷衍道,“欧洲那边大多都是西餐,吃习惯了就好。” 许是我这话里倦怠的意味太明显,温尚砚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把烟摁灭,面上浮现出一个略带几分嘲讽的神情; “时舒毓,好多年不见了,你还是没怎么变…真是…和以前一样的冷淡啊,”他摸了摸下巴,笑得很轻促,又把电梯里的话对我重复一了一遍,“这么多年不见,你连问问我在英国都经历了什么都不愿意了么?” 他冷笑着掏出了第二支烟,也不点着,就随意地夹在手中,笑得很轻促,“还是说,因为介意我是同性恋,很恶心吗?” 他的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起伏,但是却总能让人心口掺上一把玻璃碎一样刺痛。 “不是,”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的平静,“当年的事,我欠你一个对不起。我很抱歉。” 菜品很快就端了上来,我瞥了一眼餐盘里的紫甘蓝没有动刀叉,而温尚砚也没有答话,只是搅拌着玛奇朵上漂浮的焦糖,然后优雅地啜了一口,就那样直直凝望着我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很冰冷。 “时间真快,没想到都十五年了,”他说的很慢,每一个都轻飘飘在我心尖上打着旋儿,“挺意外的,我也没想到刚回国就能碰上你,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十五年前的伤痕就这样被血淋淋的撕开,露出内里早已腐烂化脓的血肉。是的,我和温尚砚曾经有过一段,在十五年前,我们上高中的时候。 温尚砚的话让我想起十五年前我们最后的那段日子,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努力遮掩,试图在家长和老师面前粉饰太平,但这样太累,太苍白憔悴,最终我们走向了声嘶力竭的结局。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太小心翼翼,太患得患失,在感情的斗争中撕扯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 “都过去了,”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想,你值得更好的人,当时的事是意外,不过少不更事罢了,还请忘了吧。” 温尚砚,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值得你铭记十五年呢?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该忘记这一切呢?”温尚砚挑了挑眉,唇角讥讽地勾起,眼底里却分明没有一点笑意。他换了个坐姿,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翘起,轻轻吐了一口烟雾,“你是有多可怜,才会这样苦苦哀求我忘掉有关你的一切呢?你是把我想的多花心薄幸,还是你太令人厌弃……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怎么敢忘。” 我听出他话里张扬的嘲讽意味,心酸胀得厉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 我试着向他解释,但温尚砚强硬地打断了我: “要解释什么?说你身不由己,也有苦衷吗?”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表情好像在俯瞰众生,“真可笑,十五年了,时舒毓,你还是把我当小孩,一句实话也不肯告诉我。” 他的眸色很深,黑沉一片,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十五年前埋下的种子生根抽芽,在他的眼眸里流淌。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抿了一口冰美式。冰块在深褐色的液体里漂浮着,苦涩的滋味蔓延到心里很深的地方,我突然有种说不出口的难过。我缄默着,没有回答他。 “时舒毓,”他很认真地叫了我的名字,他歪着头,细细端详着我,末了,他才道: “好,我们不谈这个了。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在知道我要参加下一周的同学聚会后,你果断拒绝了冯谓呢?是不是要防着我这个恶心的同性恋,避之如蛇蝎。” 他的尾调挑的很高,平平给直白的审问增添了几分**的意味,在那个狡黠的笑里,我看到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神在烟雾里迷蒙。 第2章 chapter 02 我还是喜欢你 温尚砚的问题来得太尖锐,就好像一把尖刀扎到我的心脏里。钝痛在心口蔓延开来,这个答案对我而言太过沉重,我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大半个月前我就收到了温尚砚已经回国的消息,也是那个时候冯谓向我发来了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冯谓是我发小,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同班到上高中,也是当时高中班上的班长,为人仗义又热情,毕业后几乎所有同学聚会的事都是他在张罗: “雨,问你个事,下个月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你要来吗?听说温尚砚回国了,这次聚会,他也会来。” 冯谓的话让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留给我们的只有彼此长长的沉默。关于十五年前我和温尚砚分手的事,冯谓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尽管他知道这有多么狼狈不堪,但还是忍不住向我苦苦请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还记得老肖吗?对,就是他……老肖前几周体检查出来晚期胃癌,他这个年纪了,化疗的意义也不大了,现在就是保守治疗,大夫说不剩几个月了…老肖说他挺想见见你的,这次同学聚会也算是老肖的告别宴了吧,同学聚会今后还会再有,但老肖不会再来了……” 老肖是我高中时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我们是他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在我久远的青春记忆里,老肖是个大腹便便,爱吃甜品的乐呵老头,算得上我高中阶段最重要的恩师,可以说没有老肖就没有我的今天。于情于理,这场他最后的告别宴我不能不去,可心里始终有一个矛盾的声音在告诉自己,温尚砚也会去。 十五年来,“温尚砚”这三个字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潘多拉魔盒,封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再难开启。 为什么不愿意面对他呢?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无数次去想,却总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于是我很诚实地告诉冯谓,我大概是不会去了。 “好吧,”冯谓的声音听起来很遗憾,我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深深叹气的模样,“那你有什么想告诉老肖的吗?我代你转达给他吧。” 挂了冯谓的电话之后,我也曾在键盘上删删改改半天,却总写不出一段满意的回信。明明处理文字是我最擅长的工作,此刻却让我不知所措。 那个电话后,温尚砚的名字始终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就像猕猴桃一样,在心里长了软软的毛。 真奇怪,不管是十五年前该是现在,只要碰上温尚砚,我就会不知所措地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只能伶仃等待他的垂怜。 从和冯谓的对话中抽出飘远的思绪,我的目光又落回了眼前的男人身上,,细细审视着他的眉眼。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好看啊。我想,然后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对他说,温尚砚,你消息可真灵通,没想到冯谓还会告诉你这个。 “嗯?你真的能狠下心不去吗?”他咬着烟,一手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他的声音滚烫,像烟头烫在我的心上,“时舒毓,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又怎么会骗人。” “我猜,你最终一定会去的。我的字典里,没有‘错’这个字。” “你那点小把戏,只能骗骗冯谓那个蠢货,骗不过我,顺带一提,我修的是心理学。” 他抬手就扔出一沓复印件甩到我面前,入目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简略翻了翻,应该是他的学位证书。 剑桥大学心理学博士。好吧,看来我的雕虫小技真是瞒不过温博士的眼睛。 揭穿了我真面目的温博士步步紧逼,几乎是一针见血,“我说过,只要是看到你,我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似是有一声很长的叹息,他继续道: “如果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请听听我举的例子吧,就比如这盘你几乎一口未动的沙拉三明治,还有这杯被你喝了一大半、几乎见底的冰美式,”他轻而易举撕开了我心里的想法,是那个看到菜单后的第一直觉,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我早以为他已经遗忘的约定—— “冰美式和三明治,当年我们在天台上……”他顿了顿,自嘲般笑了起来,“十五年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没有把那句隐晦的暗语挑明,却让我想到了那个天台上无数个青涩的吻,还有少年炙热的心跳在拥抱间彼此碰撞。 冰美式和三明治,是我们每个约会的午后在天台上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会给我带不夹紫甘蓝的三明治,我也会提前在冰美式里放上几大块方糖—— 我讨厌紫甘蓝,而温尚砚嗜糖如命,对苦嗤之以鼻。 “时舒毓,你真的太傻了。”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热的在我身上流连,最后视线下移,落到我的轮椅上,我的双腿上,最后再回到窗外,“十五年了,你真的一句真心话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正是四月,暮春的时节,北城的玉兰花开得很好,落英缤纷,飘飘扬扬地落在大街上,很有飘飘欲仙的意味。正如此刻我们所处的窗外,满街飘香芬芳。 他看着窗外,然后笑了。他说: “你还记得吗,以前在附中,三四月份的时候逸夫楼下的玉兰花开了,很多人一下课就出去捡花瓣,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也去过,你还捡了好一大袋子,说要给我做香囊。” “可是最后你食言了。” 说这话时,温尚砚的眉眼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好像藏着千山万水,侧目而视的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十五年那个玉兰花树下的少年带着他的整个世界朝我走来。 旧影在眼前重叠,那一刻,好像有着十七岁的时舒毓对着我在招手。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突然就很想问他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 温尚砚,你是不是你从来没有一刻曾放下过我。 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那眼神里脉脉流淌的,就是说不出口的心意。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国吗?其实我已经拿到留校任教的offer了,非要不顾一切,不远万里回来,闹得一身狼藉,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见你一面罢了…”温尚砚转过头,笑得有点干涩,他的喉结反复滚动,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最后坚定地说,时舒毓,十五年了,我真的还是忘不了,对你的那一份喜欢。 “这十五年来,我无数次地告诉我自己,我不应该…但是我发现我骗不过我自己。我无比肯定的确信,你在我心里,和十五年前如初。” “可是温尚砚,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忘了呢?”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我们都应该向前走。十五年了,真的早就应该放下了。” 温尚砚的眼睛很美,很深邃,像一条很长的时空隧道,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这十五年的千山万水,看到了曾经的我们,然后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那个惨白嶙峋,红颜化作枯骨的自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 现实把梦境击碎了,只剩下一地的残骸碎渣。我该从梦里醒来了。 我一字一句缓缓地同他说,吐露的每一个音节字符都无比虔诚: “温尚砚,任何人和事都不会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你,我们都会长大变老,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东西。” “你那么轻率地就说喜欢我,忘不了我,你说你喜欢我,爱我,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只是青春期荷尔蒙上头的激素冲动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有些失神,“我现在这个模样一定很难看,很令人发笑吧…或许,其实我早已不是你爱的那个时舒毓了…你真的,太傻了。” 我郑重地向重新介绍起了十五年后的我自己—— 我叫时舒毓,今年三十一岁,执教于北城大学文学院,半年前刚胜任副教授。九年前的一场车祸从此剥夺了我下半身行走的能力,脊髓严重损伤造成双下肢瘫痪,肚脐眼下几乎失去知觉,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无疑。 温尚砚的神情在平淡中转向惊愕,变成不知所措的青白,他舔了舔嘴唇,没说话,但目光里的哑然与惊骇却根本掩盖不住。 于是我最后说: “温尚砚,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也能深刻体会你的感受,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很清楚。” “但我还是想郑重的告诉你,也许你爱的一直都是十六岁青春美美好的时舒毓,不是现在双腿瘫痪,一事无成的三十一岁的时舒毓。” 我很用力攥着轮椅的扶手,强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别太难看,毕竟爱过一场呢,好聚好散吧。 其实这么说我也会很难过,心就像被钝刀磋磨一样疼痛,但我还是打算把话说死,不留给他任何挽回的余地。 最后一口冰美式被我一饮而尽,我说,温尚砚,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天各一方。 话音刚落的瞬间,我很清楚地看到温尚砚瞳孔骤缩的微表情,就像燃烧得正旺盛的火炬被人冷不丁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颓然地冷下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怅惘,失去了出类拔萃的光彩。 “好好好,时舒毓,你真是够狠心…”他咬牙道,“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把话说开了,同学聚会不也不能再有逃避的理由了,我还是会参加聚会,也希望你也别辜负老师临终的心意。” “我倒是也明白了,或许你这样的人就不会对人心动,所谓的‘爱情’在你眼里根本只是分毫不值的草芥罢了。你只是游戏从中擦身而过,而我却错误地当真了。”他摇着头讥笑,眼眸里藏着最天真的残忍。 温尚砚甩门走了,我回头看去,人海里,他逆流而上,高大格外落寞。 “没有玩票,是认真的,是爱过的,到现在还爱着。”我的声音很轻,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呢喃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呓语。 冰美式只剩一个底了,勃艮第牛肉和龙虾浓汤一口未动,冰块在高温里氤氲融化,我的世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1]王国维诗 第3章 chapter 03 附中藤井树 那天回家之后我当然是一夜无眠,或许是冰美式的缘故,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温尚砚。关于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沉重了。 睡不着的我只能胡乱找些事做。阴差阳错的。我竟翻出了我上高中那会的日记本。 随着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开启,我的前半生也在回忆里走马灯似地旋转,一遍遍清晰。 “请问你愿意和我共享这个秘密花园的果实吗?”风吹起书桌上日记本的一角,泛黄的书签在纸页间流转,那是十五年前的温尚砚,就给我跨越时空的告白情书。 “我愿意,”我轻轻地摩挲着已经陈旧的纸页,那里有我青春最美好的回忆,“是爱过你的,一直还爱着。” 后来我主动给冯谓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改变主意,打算去同学聚会。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瞬,冯谓的大嗓门刺啦啦地传了过来,我听见那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诶呦我操你怎么想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不置可否,“你脑袋被驴踢了?你不怕见到温尚砚吗?当年他妈妈和他姐那么对你你忘了?……” “不是怕,”我心平气和道,试图转移话题,“那是他妈妈和他姐姐的问题,跟他没关系,他不知道。” “我真是服了你俩了……破恋爱脑,这个时候还想着为他开脱呢…弯弯绕绕十几年了一大堆破事,看着就来气,我呸。” 冯谓狠狠啐了一口,紧接着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前段时间他刚回国的时候就找我打听过你,你还是小心点为妙……他妈和他姐都是个疯子,这一大家子人的,基因遗传,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是个见人就咬的疯狗?……” “我昨天就见到温尚砚了,”我叹了口气,调侃道,“你的提醒有点迟。” 接下来我们又聊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倾诉而冯谓倾听。自从车祸瘫痪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说过很长的话了。我主动把昨天和温尚砚碰面的细节和盘托出,冯谓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声音也端正起来: “他想干嘛?看言情小说看多了玩追妻火葬场那一套吗?不应该啊,多大年纪了还来这出,幼稚。”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觉得他魔怔了,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可他自己修的不就是心理学的吗?还是剑桥的博士呢,什么毛病。” “谁知道他,”我耸了耸肩,然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冯谓,爱上我这种人他太傻了。” 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亘古不变的,岁月是公平的,时间洪流里没有什么是带不走的,包括爱情。爱情也会**陈烂,我们曾经拼尽全力地说“我爱你”,那充其量也只是充当保鲜剂,让爱情的果实腐烂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王菲的歌里就唱过,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我的爱情已经沉寂了很多年了,可我的心里永远有一块很软的地方,那里藏着我爱过的那个少年,还有他的风华流年。这片沉睡的爱情在十五年后我见到温尚砚的第一眼就重新醒来,在荒芜的心田上歌唱。 冯谓知道我很难过,可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他嗫嚅着说:“兄弟没谈过恋爱你知道的,这辈子就追过高中的女同桌和你小姑,要说谈恋爱我没什么经验,可是有句话我还是得说……” “爱情里不分对错,你也别太堕落了,时舒毓。让自己永远活在过去只会太痛苦,你别太自责。” 他挂断了电话,独留我一个人在静静的黑夜里沉默,手机屏幕黯淡下去,我轻轻地把额头贴上冰凉的窗户,下雨了。 其实我对温尚砚撒谎了,我怎么可能真正忘了他。活在过去的人或许一直都是我,只是我自作多情不愿承认罢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遇到温尚砚的那一年。 盛夏八月,他站在校道上的梧桐树下,纯净的白衬衫校服和墨蓝色长裤在他身上有一种很别样的好看,青涩的眉眼里藏不住朝阳,夏风吹过林稍,我看到他抬头对我微笑。 那一刻,我想到了《情书》里的藤井树,站在图书馆的窗边,微风吹拂窗帘,书页翻动,而他漫不经心抬起头朝我微笑的那个表情,就深深烙印在了心里,再也无法轻易抹去。 “你好,打扰了。”我清晰地感到我的耳朵在发烫,脸颊一片绯红,“请问你是3班的温尚砚同学吗,周老师说有事找你,让我带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哦,周妍琴找我啊。”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我身上打量,我能感受到这片温度最后在我的脸颊上停留,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的心突然跳的很厉害。 “等等,”脚步声响起,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笑得很好看,眉眼舒展,如春风化雨般叫人心动,“你是哪个班的,我好像之前从来没在附中见到过你。” “1班的,我叫时舒毓。” “原来你是1班的啊,我就说怎么开学半个月了都没有见到过你。你这样的人,见过一眼就不会忘的。” 我们这一届高一的1班和2班在慧敏楼,而3班到10班在慧明楼,两栋楼一栋在西边,一栋在东边,温尚砚见不到我很正常。他的眉毛挑了起来,唇角上扬,桃花眼眨了眨,“久仰大名,没想到是你啊,你是北城今年中考的状元吧。我初中在二中读的,你的作文写的很好,都从三中传到我们这里了。” “啊,这样吗……谢谢你……”我紧张的几乎语无伦次。没想到他居然认识我。 开学大半个月以来,经历了一周的军训,一周的上课以及一周的开学测验,温尚砚的名字已经高居附中校园论坛榜首了。他在军训的时候就引得众高一女生欢呼,原因无他,因为他帅的太出类拔萃——她们都说他像日本电影《情书》①里的藤井树,像是柏原崇②走进了现实。 那是《情书》在大陆上映的第一年,继而就迅速在青春的少男少女之间风靡。女孩们都喜欢那个有着忧郁气质的校园王子藤井树,温尚砚这样温雅的男孩子就很容易让她们产生朦胧的好感。 故而温尚砚在附中的校内论坛评选校草的帖子高居不下,甩了第二名十万八千里,被冠以“附中藤井树”的名号。加上他本身又是今年北城中考免试直接通过数学竞赛保送的大佬,有颜值有智商,这样的人,想要不注意到他实在太难了。 “你认识我啊。”走到周妍琴办公室门口前,我突然听到温尚砚拢近了我的身侧,还有他在我耳畔很轻的一声笑。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就好像月色下的马头琴在我的心波上荡漾。 “嗯,附中藤井树嘛,谁不认识。”我紧张地搓了搓手,有些结巴地说。 “没想到你还会关注这个啊。”温尚砚又笑了,嗓音在我的耳畔有些发烫,然后不等我答话就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周妍琴就坐在里面。她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也是年级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不怒自威的神情,是学生们看了闻风丧胆的“灭绝师太”。 哦,对了,周妍琴好像教1班和3班的语文,我看着身长玉立在办公桌前的温尚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也是周老师的学生。 奇怪,我怎么一碰上他,脑子就晕乎乎的呢。 “温尚砚,不是我说你,”周妍琴的办公桌上摆着几张答题卡,她皱着眉摸起其中一张,是一片毫无瑕疵的空白,除了左上角凌厉的“高一(3)班温尚砚”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字迹,“开学考就敢给我交白卷吗?你看看你什么样子,数学能考150分的人,物理也有98分吧,怎么就不乐意写两句语文呢,作文交白卷就算了,怎么前面的题目你也是一点不写!……” 哦,原来温尚砚月考语文交的白卷。 “对不起周老师,”温尚砚的眉眼很平淡,对着周妍琴的怒发冲冠也能泰然自若,然后大言不惭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交白卷的,这些题目我不会做。” “你你你……你真行啊……”周妍琴怒目圆瞪,语调一下子就尖锐了起来,“什么叫‘我不会做’啊,这些答题方法我难道上课都没有讲过吗?你的语文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老实交代,我的语文课你都干什么去了!” “睡觉,做物理题,数学题,背单词,推化学公式。”温尚砚面无表情地说,整个人依旧波澜不惊,好像周妍琴的怒火中烧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这就是你学习的态度吗,温尚砚同学!……”周妍琴明显被气得不轻,双方僵持着,剑拔弩张,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不该待在这里的。 “那个…周老师,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向办公室门口走去,想要早点逃脱这场一触即发的“世界大战”。 “诶别走啊小时,”周妍琴一把拉过我的手臂,从桌肚里扯出了另一张试卷,在温尚砚眼前弹了弹,“你看看人家时舒毓的卷子再看看你的,温尚砚,你能不能端正一下你的学习态度,不说别的,人家字写的多漂亮,答题也很有逻辑,条条框框的多清楚…倒是你…”周妍琴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温尚砚干瞪眼了。 这场面,简直别提有多尴尬了。 我心道不妙,整个人不知所措,尴尬得快能抠出五室一厅了,心说周妍琴你可真是太会拉仇恨了,真是害学生不浅,然后我就看到温尚砚他又笑了。 和之前的那两声轻笑不一样,这次他笑得特别明媚张扬,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在夏日的午后,如同一股涌进心间的袅袅清风,特别好看。 “周老师,”他的语调很慢,带了些调侃的意味,“我哪能和时同学比啊,他可是咱们北城的中考状元,他答题答得比我好不是正常的吗?” “正因为比不上,所以才更要笨鸟先飞啊,”周妍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翻了个硕大无比的白眼,“你学学人家行不行啊。学不会我们可以慢慢来,答题技巧不会我可以教你,文言文古诗词背不下来就慢慢背,语文是要靠长年累月去积累的,端正你的学习态度,不能因为不想学就交白卷吧……” “嗯……”温尚砚突然打断了周妍琴的长篇大论,然后他抬起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头发,笑得特别人畜无害地说,“可是周老师,我真的就很不想学语文,怎么办呢。我可讨厌学语文了。” 这句话属实是把周妍琴劈了个外焦里嫩,她也没料到是这样的下场—— “你……你讨厌,学,语文?!”周妍琴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也没想到温尚砚会如此直白地找出交白卷的理由,“温同学,老师要提醒你了,这个高中啊,是看各科均衡学习发展的,不能只看数理化成绩而忽视其他学科吧……你理科成绩那么优秀,以后应该也是打算学理科的吧,但是这个语文,文理不分家,不能随随便便啊……语文不好,高考可是要吃亏的啦……。” 周妍琴想像以往那样,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似的吓唬学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什么“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啦、“语文需要静心学习才能体会到魅力所在”之类的话语堵住调皮蛋的油嘴滑舌,奈何人温尚砚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这一次,她好像失策了,因为下一秒,温尚砚吊儿郎当的声音就在我耳畔响起: “老师,没关系的,我是竞赛生,走保送,不关语文考试交白卷的事。咱附中可是北城的百年名校,光一本率就有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周老师您放心,我绝对会好好竞赛训练,不拖升学率后腿。” 他这话说的不太客气,面上几分皮笑肉不笑,这句话滴水不漏,夸赞附中的同时还不动声色地将周妍琴怼了回去,我看到周妍琴又翻了个白眼,但却也无可奈何。 “你最好说到做到呀,温同学,老师也相信你一定不会被语文这个学科绊住脚步的,只是……”周妍琴面上故作为难神色,“但老师没记错的话,高二的时候语文可是有学考的,数学英语也是,你那么不乐意学语文,到时候拖了全校学考合格率后腿怎么办……” 她站起身,递给我一张表格,“小时,这是开学考的错题讲解登记表,记得回去给大家发下去,让大家在想听讲评的题目上打勾,下次语文课前提前给我,我按这个来讲评。” “好的周老师。”当课代表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得心应手,我从小学开始就对当班干有一种特别执着的热情,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同时当了语文英语政治这三科的课代表,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要朝办公室外走去,却又被周妍琴一把摁住了: “不过温同学,老师还是希望你有一个端正的学习态度,虽然你明确了不走高考路线,但是为了确保你学考不会挂科,也正好3班的语文课代表一直没定下来,在学考之前,你就先担任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好了。你可以考试交白卷,上课睡觉发呆写其他科目作业都没问题,但是课后作业和笔记还是不能落下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听课。” “下周一我要检查你的语文笔记本,如果你没记什么内容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找1班的时舒毓同学借一下笔记,他是我的课代表,你有什么不太熟悉的课代表工作也可以问他。” 温尚砚点了点头,办公室的门在我们的身后合上,楼梯的转角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我,我回头,是温尚砚。 他说,小时同学,我可以找你借语文笔记吗。 第4章 chapter 04 摸头杀 楼道里的光线很昏暗,我看着他的脸,我们靠的很近,能听到彼此轻轻的呼吸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很凉,但纤美而细长。 “好的。”我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心里好像有一万头小鹿在砰砰乱跳,然后我看到他扬了扬手: “那就说定了,小时同学,我周五放学去找你借笔记。先提前谢过你了。嗯,还有——很高兴认识你。” 穿堂风吹起他白色衬衫的一间,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的一隅。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这一场初相识。那个夏日的午后,他的声音穿过时间的间隙,唤起一个久远夏季的蝉鸣。 自从那天在楼梯间和他道别后,这一周接下来日子对我来说都度日如年。我始终焦灼等待周五的到来,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他的出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可惜当时的我还体会不到那在日后会成为青梅一样酸涩的爱情。 周五下午是开学考的表彰大会,全年级都要去附中的大礼堂。我又看见了温尚砚,只不过这次他离我很远。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礼堂的颁奖台上,灯光打在他颀长的身上,把骨肉初成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穿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下半身是条水洗蓝的牛仔裤,很简单的穿搭,却意外的好看,清清爽爽的,很有少年气息。 温尚砚一鸣惊人,包揽了开学测验的数理化生四科状元,以150分的数学成绩以及294分的理综狠狠甩了第二名同学近30分,叫人望尘莫及。 校长亲自给他颁发了奖状还有装着厚厚奖学金的信封,他弯腰鞠躬,每一个动作都标准无比,清隽儒雅。校报记者举起摄影机的那一刻,他的笑容在镁光灯下格外璀璨。 “大家好,我是高一(3)班的温尚砚,很荣幸可以在这个美好的周五和大家在礼堂里分享本次开学测验的学习经验,”扩音器里传出他清朗的嗓音,带着几丝机器年久失修的沙沙电流声,“首先我要感谢附中的各位老师们,感谢附中为我提供了一个优秀的学习平台以及良好的学习氛围。这次考试中我也有很多做的不足的地方,也有运气使然的结果,高中三年的征途很长,我还要更加努力……” 大礼堂里很闷热,只有几个大抵是建校初期就留在这里的破风扇吱呀地缓缓转动,带起一阵又一阵烦躁的热风。 这周双休,临近放学,台下的同学大多都昏昏欲睡,或者是三两好友偷偷咬耳朵计划着周末的计划,认真听温尚砚讲话的人没几个。好在他也没有认真讲的打算,草草几句就以“未来很长,我们还需要共勉”做了结束语,然后三步并作一步地从台阶上跨下来,身形修长,步履如飞。 温尚砚没有过多的停留,拿起放在舞台边的包就绕过了人群,丝毫不在意台上还在唾沫横飞的学校领导就单肩挎着向礼堂后门走去。那背影很洒脱,也帅的过分。 “温尚砚好帅啊,不愧是咱们附中的第一校草,要是我能追到他就好了。能和他谈过一回,我能吹到高中毕业了。”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后桌林巧乔,是个热衷于偷偷化妆上学的话痨少女,也上了校园论坛上的校花评选榜单,开学不久收的情书都快能堆满半个抽屉了。 她一脸花痴地看着温尚砚离开的方向,揽住了我前面那个女孩的肩: “欸,都开学三个多星期了,温尚砚还一直独来独往的,你说他会不会还没有女朋友啊。” 林巧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上周刚烫的卷发尾,笑的眉眼弯弯特别漂亮:“你说,我要是去追温尚砚的话,是不是有机会啊。” “别白日做梦了你,”我前面的女生张静婷回过头来戳了戳林巧乔,极富喜感地叹了口气,很有几分日漫里娇俏少女为情发愁的模样: “他那个生人勿近的样子,谁能追上啊。明明情书一封也没少收,从同级到学姐,可他大概都懒得拆开来看看吧。你看他那个逆天的数理化成绩,估计都把谈恋爱的时间拿去写物理题了吧,真是可怕的理科男。” 张静婷耸了耸肩,摆摆手说:“我看你就别费那心思了吧,校草榜第二名那个纪然虽然没有温尚砚帅,但是也不差啊,而且人家给你送了多少次早餐了,看在他追的那么辛苦的份上,你就收了他吧。”她们俩的谈话我听的一清二楚,我身边的冯谓亦是如此。 冯谓往我身边靠了靠,凑近我耳朵说:“嘿,你还别说,这温尚砚挺有两把刷子啊,能把班花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班花”指的就是林巧乔,刚开学军训那周冯谓这家伙的眼睛几乎就要长人家姑娘身上了,没上巴巴地往人宿舍楼下跑,送好不容易在小卖部里抢到的雪糕,自己却都没顾得上吃一个口。林巧乔那半抽屉的情书里,就有冯谓这傻小子贡献的一份。 冯谓这话说的挺醋,我却没心思理他,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打到这头,缠成了一团乱麻。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读书吧,少年,你这次开学测考成那样,你不怕陈女士回去‘竹笋炒猪肉’伺候啊。”陈慧莲陈女士是冯谓他妈,在我们那道弄堂里是出了名的严厉虎妈。果然一提到他妈,冯谓就泄了气,换上了一副小白菜的模样,目光格外幽怨: “雨,不是我说你,您老人家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我都快愁了一周要怎么回家应付她呢。您老以为谁都和您似的,语文随随便便就能考一百三十多,我可不行。明明每个字都是中文啊,谁知道连在一起就成了天书呢。” 冯谓的手不安分地在我肩膀上乱摸,嘴里嗯哼哼地唱着“小白菜地里黄”的鬼调子。我听的头痛,果断肘击,他痛得嗷嗷叫,直呼“时舒毓你真是无情”。 “我修的无情道,你待怎的?”我两三下扯开书包,掏出一张A4大小的演讲稿,不再理会叽叽歪歪的冯谓。这次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也有我的一份,快到我上场了,我得抓紧时间熟悉下稿子。 被我一阵怼,冯谓这话痨总算是老实地合上了嘴,我得以安生的来来回回把稿子再认真默背了几遍。有学生会的同学朝我比了个手势,我拍拍冯谓,示意他一会散会的时候帮我把书包带回教室: “我一会发言结束就直接从后门溜了,你到时候帮我把书包扛回教室。” “这包多重啊,我一会还要绕路陪林巧乔去食堂买冰沙呢……多不方便啊…欸对了你干嘛走那么早…诶,有情况?” 冯谓眼珠转了转,然后贼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不是我说你,老毓,你该不会是要去泡妞不带我吧,我那天看到你抽屉里没收好的情书了。你这可太不够兄弟了。” “你想多了。”我一把推开冯谓朝外走去,“别挡道。” 那天的发言环节我始终心不在焉,余光一直盯着手表的指针,以至于接连念错了好几个词语,台下坐的周妍琴都忍不住看了我好几眼。 “今天我的分享就到这里了,祝大家都能在下次月考中取得好成绩,谢谢大家。”我匆匆地念完讲稿,还没来得及和校长握手拍照就窜下了舞台台阶,连忙朝礼堂外跑去。 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五点半,距离周五下午正式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高二高三年级的人都离校了,只有高一的学生还留在礼堂里。校园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的脚步飞快,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这个点温尚砚会不会已经回家了,他还会记得和我的约定吗? 我用尽全力奔跑着,似乎在我过往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这样的冲刺机会,刚到教室扒拉出我的语文笔记,一抬头,就看到教室外一道玉立身影—— 是温尚砚。 我急忙往教室外走去,一只手掏出裤兜里的纸巾擦了擦因为快速奔跑而一脸湿润的汗珠。 “嗨,周五好,”也许是刚剧烈运动过,我的脸看上去很红,头发被汗水浸湿垂落在鬓角,呼吸也连带着胸脯一起一伏。再次那么近距离地被他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也很拘谨,“你要的语文笔记,给你。” 我很小心地把枣红色的笔记本双手递给递给温尚砚,封面上是我用记号笔写上上的班级和姓名“高一(1)班时舒毓”: “我做的笔记可能也有缺漏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请多多包涵。”我低下头,攥在背后的掌心因为紧张出了很多汗。 “没事,我相信咱们中考状元的水平,你的笔记肯定齐。”他吹了声口哨,笑容在傍晚的夕阳下的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琥珀色。他转着手里的可乐瓶,棕褐色的液体只留了个底,里面却还剩了大半杯冰块。 然后我就看到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的眼里,唇角上扬露出一对很可爱的小虎牙,“你的字真好看呀,小时同学。”他弹了弹笔记本封面上的名字,浅浅笑意都揉碎在眼底。 谢谢你,”我觉得我的心好像跳的比刚才跑步的时候还要快了,我也露出一个笑,很腼腆的样子,说起话来更不自在了,“你的字也很好看。” “你的名字很好听。” “嗯,这是我外婆给我起的名字,我特别喜欢,取自……”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歪着头对我坏笑。 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一时有些措不及防,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尚砚已经收回了手,夹着笔记本看我的反应。 我的脸好像要烧起来了。 然后我就听到温尚砚特别轻的说了一声,时舒毓,你真可爱。 “啊,”我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太确信我刚才听到的话语,“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温尚砚,他说我……可爱?嗯? “没什么,逗你玩的。”他耸了耸肩,一双桃花眼摇曳得漫不经心,“找你还有其他事呢。”他甩了甩单肩背着的书包,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小时同学,你能给我讲几道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