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君》 第1章 误入黑市 快点 再跑快点 锦鸢眼前的景象以极快的速度倒退,林子前方依稀有一点光亮,灰扑扑的手隔着衣服揉了揉眼睛,想把那点光亮看的再清楚些。 喉头的血腥味和剧烈的心跳混在一起把她的身形往后拉。 逃不掉的。 她绝望的想,眼泪止不住往外涌,锦鸢咬住下唇想用疼痛驱赶走内心巨大的恐惧和一点点吞噬她的崩溃情绪。 她只是一只锦鸡,怎么跑得过御剑的人族。 抓到了会被怎么样? 被强行契约。 然后一辈子臣服人族。 把命交到人族手上。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幼时见过的,被契约后的兽族,会被人族丢到斗武场互相残杀直到死了的那个被随便丢到哪里。 然后下一轮又在欢呼声里开始。 前方的光圈一点点变大,耳畔呼啸的风声被人群的嘈杂取代。 锦鸢用全身力气拨开高密的灌木丛。 街上是来往叫卖的人群,路边有一辆巨大的马车用块大布蒙着,她心头一喜,扒上马车,小心翼翼掀开布的一个角,钻了进去。 布下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箱子,锦鸢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掀开角落里最小的一个箱子。 空的。 “人呢?” “不知道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唉算了算了,一只锦鸡也值得我们追这么久,找不到算了。” “再找找,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锦鸡族,毛肯定也差不了,卖去御鸟坊能赚不少呢。” “美得你,一只锦鸡再漂亮也是个不会飞的,御鸟坊不会收的。” “把毛拔了卖也行啊。” 下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但她依旧没有松口,像是要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锦鸢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持冷静,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这身羽毛。锦鸡一族羽色艳丽,而她比的羽色比其他锦鸡族更艳丽,尾羽更长,比许多会飞的羽族都更加好看。 这本是她从小到大最引以为豪的,不料今日却给她招来如此祸患。 听到要拔毛,她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羽毛是羽族生命的象征,只有活的情况下,才能保存这样的颜色。 为什么? 为什么? 锦鸢不明白。 她不明白明明她和爹娘族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族群的领地日复一日的生活着。 锦鸡一族胆小,大部分族人甚至从未踏出过红羽山谷,他们在这里生,在这里死。 为什么,只为了那一点点颜色,他们就可以如此赶尽杀绝。 明明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 胸中恐惧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促使着她在布上撕开一个小洞。 她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就算做不了什么,她也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狭小的洞口只能窥见几个修士下半身,锦鸢努力调整姿态,想看清楚他们的脸。 在往上一点。 就差一点。 锦鸢克制着动作,不发出声响。 可惜视野所限,她还是没办法看全他们的脸。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锦鸢这才注意到这几个修士腰侧都挂了一枚令牌,上面花纹古朴,繁杂。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花纹,不遗漏任何细节。 一遍 再一遍 直到马车前方传来人的交谈声。 声音被刻意压低,听不太清。 锦鸢看着空的木箱思索了一会,钻了进去。 她瘫在箱子里。箱子并非完全密闭,有不少气孔,像是专门留给活物呼吸的。 昏暗的环境和长时间奔跑带来的体力透支压的她眼皮一点点垂了下去。 天地仿佛倒了一个个,全被搅和在了一起,像 像什么呢? 像娘亲早上做的蔬菜粥。 泪水取代了最后一点光,意识慢慢消散开来。 丰都 地下拍卖场 铺着绸缎的廊道呈螺旋状盘旋而下,一个个屋子被串联起来,向上看去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大堂里形色各异的人围坐成弧形。 “总管,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负责大堂客人接待的小厮弯着腰汇报。 “落锁。” 男人摇摇扇子,眼睛微微眯起缓步走入内间。 大门悄然关上,大厅里霎时间暗了下来,接着一簇光打在幕后走来的女郎身上。 女郎身姿窈窕,步履款款,随即站定。 “拍卖会开始。”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在座每一位耳中。 锦鸢自黑暗中睁开眼,入目是一个个半人高的笼子,笼子里有人有兽。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应该也都是化形的兽族。 她上前想扳开眼前的笼子却被一阵短而急促的破风声打断,接着是“嘭”的闷响。 锦鸢捂住小臂,本能地收回了手。再一看被石子打到的肌肤已经红了一片。 “谁?!” 她轻喝一声。 “不想和他们一样,就老实点别碰这笼子。” 说话的是斜前方笼子里红衫女子,头发用布条束起,眉眼含笑,半倚在腿上的姿势显得十分懒散。 只见她吐掉嘴里叼着的草,眼神在锦鸢身上扫了个来回,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这些笼子是专门关兽族的,想破坏会被直接打回原型。” 锦鸢往后缩了缩,整个人抱得更紧,像只警惕的猫:“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女子轻笑了声:“这里是丰都最大地下黑市的拍卖楼。你也是好福气,死之前还能见见大世面。” 锦鸢被她话里的挑衅意味激的有些生气,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小鸟,别这么凶看着我呀,想出去你还得指望我呢。” “你有办法?” “暂时没有,以后说不定会有。” 女子冲她眨眨眼,真诚又天真。 疯子。 锦鸢在心里给这人下了定论。 不能坐以待毙,等这个疯子救她出去,说不定都上了奈何桥了。 拍卖行,丰都。 她在心里默念,丰都就是红羽山谷出来最近的人族栖息地,这么看来这里离山谷不会太远。 拍卖行,拍卖的应该都是些贵重物品,她从头到尾也就这一身羽毛值点钱,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如果是把他们当做灵宠拍卖,被人族契约后就再也跑不掉了。 锦鸢正想再开口问些其他的,屋子的门被“吱呀”打开,几个身穿一样衣服的人族冲着她走了过来,她立刻噤了声,用眼神示意斜前方。 直到她和红衣女子的笼子一起被抬起。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她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惧让自己尽量不尖叫出声。 谁料,领头的小厮见状随手抄起一块大布盖在笼子上,眼前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鸢咬住自己的手腕,不发出声音,她怕挣扎引来更多的人,或是直接被弄哑。 冷静。 冷静。 黑暗里每分每秒都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被抬着走了多久她们被并排放了下来。 “别怕。” 隔壁笼子里传来坚定的女声。 同伴的镇定让锦鸢从未知的恐惧中稍稍回神。 女子压低了声音,从笼子最下方的空隙里递过来一把钥匙:“我这里有钥匙,我这边笼子已经打开了,等会外面会黑一会,趁这个时间跑,跟着我跑,一定要快,等灯亮起来就来不及了。” 还好这两块布够大能将笼子全盖住,给了她们传东西的机会。 锦鸢抖着手,摸过锁眼,把笼子打开,深呼吸几次压住快冲出胸膛的心跳。 3 2 1 全场灯光暗了下来。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两只灵兽。一只羽族,毛色艳丽无比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所有人的感官都聚焦在女郎的清亮声音上,没人注意到,黑暗里,幕布下的笼子已偷偷被开了一角,两只小动物早已逃之夭夭。 两人逃至二楼的廊道中,后面已经有追赶来的人声,只是似乎怕被人知道,动作并不大。 “啪嗒。” 二楼走廊的长明灯似是被人吹了一大口气,同时灭了下来,廊道陷入一片沉寂。 锦鸢暗道不好,鸡是夜盲动物,二楼封闭的廊道只有窗口里大厅映出来的微光,这样的环境中她完全分辨不了方向。 说话声一点点逼近。 “你怎么把灯吹了。” “我从前在村里,听我娘说鸡是夜瞎子,晚上瞧不见东西,这不是想着鸡也是鸟么。” “确定是跑到二楼来了?这也瞧不见人影啊。” 男人嗓音沙哑粗粝,像大型犬类磨骨头发出的声音:“就在这儿,我闻到了。” “哼哼。” “动作轻点,二楼今天有大人物,你们和这两个东西要是冲撞了大人物……” 锦鸢悄悄牵上前方人的衣角,二人放轻脚步,七拐八折不知到了何处。 “嘭” “嘶——有病,关灯做什么。”女子捂住额头,咬牙切齿道。 后面的人听到动静,脚步更密集地赶了过来。 “我们两分开走,我尽量把他们引开,你往前跑,最前面有个窗,你不怕就跳下去,跳下去就能活,怕就可以在这里等死了。” 眼前人匆匆给她指了方向,自己转身向楼上跑去。 锦鸢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指的方向,又扯住她衣袖:“那你怎么办。” 女子对她笑了下:“山人自有妙计,对了我叫弗衣,有缘再见。”说罢快步跑上三楼。 锦鸢不敢在停留,颠颠撞撞向自己的生路奔去。 背后的脚步声,一重一轻,只剩个跛子却走得极快,不时轻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是他! 是领头的那个。 他能闻到她们的味道。 锦鸢再度加快了脚步,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方向。 忽然,她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像纸又像布,滑滑的。应该是窗纸,锦鸢心下一喜慌忙乱摸一通,想推开窗。 推开窗就有光进来了。 兀得,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咔哒” 门被弹开,室内夜明珠的光倾泻到廊道里,锦鸢寻着光看见了男人的脸,呼吸一滞。 男人身量颀长,朗目疏眉,一身玄色长袍,衣袂领口翻绣着竹叶,垂眼看着她,眼眸是一种奇异的绿色,像山水画里的青绿混了一点墨色。 完了 锦鸢闭眼给自己判下死刑。 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她挣脱男人的手,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急切:“你是孔雀族对不对,我也是羽族,你看,我也是羽族。你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 她甩开自己的尾羽,在光照耀下她尾羽上的颜色仿佛在流动。 少女的脸,那么白皙,稚气未脱,眼尾垂着带着潮红,又那么清亮,湿润。 背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那个男人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又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啪” 木棍敲击墙角的声音。 锦鸢不知道他哪来的棍子,更不敢想被抓到这根棍子会不会落在她身上。 他到拐角了,再往前就能看见她。 “啪” 又敲了一声。 男人的速度缓了下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她心尖上。 “啪” 第2章 第 2 章 男人拖着一条微跛的腿,走起路来不甚稳当,脸上一大块皮缩在一起,皱皱巴巴,红褐色交杂,红色是新长出来的肉芽,褐色是烧伤留下的疤。 他是整个暗尘斋最狠厉的管事,所有落到他手上的兽族没有完好出去的,据说他脸上那块疤是幼年被火性兽族所伤,同时留下了多年不愈,反反复复流脓的毛病。 看着雅间门口长身玉立的男人,他不由更伏低了身子。 “客人,我们丢了一只灵兽,您可看见去了哪里。” 雀凛随手向后一指,轻轻拢了拢怀里搂着女子。 “这位是?” 男人眼神死死盯着他怀中的女子,锦鸢被这犹如实质的目光激的一颤。 雀凛拂拂她的发,低下头凑到她耳畔小声说:“别怕。”接着抬眼瞧着面前的男人,轻蔑的勾了一下唇角,随即取下腰间的令牌扔了过去,“暗尘斋如今轮到张管事当家了。我的人也都要盘问一遍。” 张汝明捡起面前的令牌,低着头,恭恭敬敬呈了上去:“小人不敢。” 两人走远后,张汝明才直起身子,用那根竹棍在昏暗的廊道里,继续啪啪啪敲着。 锦鸢环视一圈,面前男人和几位中年男子交谈,背后是一扇半人高的白玉屏风,屏风上刻画着各色鸟类,鸟类的头朝着同一方向,中间是一只腾空而起,高仰脖颈的大鸟,以朱砂点睛,尾羽如扇庇佑着鸟族。画面太过栩栩如生,她似乎可以听到那清脆高亮的鸣叫声。 百鸟朝凤。 细细扫视了一遍屏风,锦鸢有些泄气,锦鸡族本就是羽族最远离中心的一批羽类,他们甚至无法长途飞行,自然在百鸟朝凤里也排不上号。 “你过来。”雀凛之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两个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大祭司这……” 雀凛之用眼神示意他们无妨,继续说。 “我们在锦鸡族长老房中搜到人族修士的令牌一枚,书信数十封,信中内容可知,锦鸡一族百年前就已投诚剑尘山一脉,前几日借大会窃走凤翎,带领一部分族人前往剑尘山,剩下的锦鸡族人已逃往红羽山谷深处。大祭司,线下该如何处理。” “不可能!”锦鸢大喊。 她几步上前,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脸色涨红。 怎么会呢,她是亲眼看见爹娘亲友被那些修士抓走的,哪些修士粗暴的行径,族人的拼命挣扎她都是亲眼看见的。就连她自己都是因为躲避那些人的捕捉才流落到黑市,被男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命。 她不相信,怎么会有兽族心甘情愿向人族投诚,成为他人的灵宠呢? 被男人这一路带回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羽族大祭司,孔雀大明王之后。她欲上前解释,族人的性命和清白就握在这个男人手里。 雀凛之将她扯到身后,屏退两位长老,转身对大殿一旁碧绿综裙的女子道:“清竹,带她下去更衣,一炷香后带去栖梧阁。” 锦鸢被清竹引着穿过长长的空中廊道,两侧高大的青桐树在风中伫立像是守卫着这方宫殿。 清竹招手,几个绯色罗裙的女子上来要褪去她的衣裳,锦鸢忙捂住胸口躲过几人的动作,引来一阵娇笑。 “你们要干什么。” “大祭司吩咐了带您更衣。” “我我自己来。” 洗漱片刻后,她别扭的穿上了清竹给她准备的衣裳,宽大的袖子,拖地的裙摆,怎么都不习惯,索性在下摆挽了个结。 栖梧阁里静的可怕,只有窗外簌簌的风过树叶声。屋里陈设古朴,高大的博古架上摆满了书籍和木盒。 锦鸢心里有太多疑问,雀凛之会怎么处理锦鸡一族,为什么锦鸡族长老住所会搜出哪些书信,她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人信服锦鸡一族没有背叛羽族?最重要的是: 雀凛之,知道她也是锦鸡族吗? 会不会拿她做靶子,以儆效尤? 雀凛之缓步走来,逆着光,叫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锦鸢看着眼前的人,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手心冒汗,尽管是这个人把她从黑市带出来的,但她对这人通身的上位者气势仍是有些发怵。 雀凛之几不可见的皱了眉:“怎么没穿鞋。” 锦鸢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怯,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村里卖货郎那儿买到的人族话本子,那些话本子里女子的足不能为男子所看见的。她低头想用裙摆遮一下,只是裙摆先前被她打的结系得太紧,一时间竟解不开。 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手很大,手指修长、白皙却并不细腻,甚至有几道陈年疤痕。那双手的主人拨开她因为紧张微微濡湿的手,帮她解开结,整理抚平裙摆,动作认真而轻柔。 “谢谢。”锦鸢低声道,双颊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热。 雀凛之笑了,眉目舒展开来,美得像一幅画:“为女君分忧是吾职责所在。” 孔雀一族的美貌在羽族盛名已久,尤其是成年雄性孔雀为了求偶更是热衷于把自己打扮的光彩夺目好把他人压下去。其实雀凛之并不和其他雄孔雀一样喜欢当花蝴蝶,奈何孔雀大明王的美貌和血脉一样过于强大。整日穿一身暗色也掩不住眉宇间光彩流转。 锦鸢看的愣神,差点忘了正事。她拍拍自己的脸,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为美色所诱:“女君?” 雀凛之从博古架最高处取下一本古籍,古籍封面落了不少灰,想来很久没人翻阅过。他拍拍面上的灰,翻至一页递给她。 锦鸢接过,上面画的是一只鸟类,另一面一排文字,字体过于古老,她一时竟认不全:“有鸟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凰……” 凤凰? 她抬头一脸不解看着眼前人,给她看这个做什么。 雀凛之抽走她手上的书:“你就是我们找寻了几百年的凤凰后裔。” 锦鸢忙解释,她可不是什么凤凰,她最多和图上的鸟类尾羽相似,都是红色,可那是她幼时图好看用山里的染布的果子染的,其他的可是相去十万八千里:“我不是,我是……” “啪” 书被合上,这动静不大不小,却好似夹杂着些其他意味,截住了她的话头。 “羽族如今内忧外患,人族一再侵占我族的栖息地,内部又有锦鸡族窃走宝物叛出族群,幸好,天佑我族,凤凰现世,此后羽族有了女君,必将重现光辉。” 锦鸢想说,锦鸡族不可能叛乱,此中必有误会,她只是一只小锦鸡不是凤凰,也没有能力担此大任。 “从前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我们的女君。”雀凛之伏身行礼,“锦鸡族剩余族人已被圈禁在红羽山谷,如何处置还待女君示下。” 是了。 这是在用族人威胁她。 想起被修士抓走的爹娘,躲在山谷里的族人,她明白想要证明锦鸡一族的清白,想找到爹娘,只靠她远远不够。 为什么是她,是因为需要一个锦鸡族人质?可她只是一只最普通的锦鸡,她连大长老的面都没见过。因为她的尾羽和凤凰相似? 不重要了。 雀凛之见她纠结反复后骤然坚定的眼神,心下了然。 他牵过锦鸢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女子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像一块羊脂玉。他躬身单膝跪下,将头轻轻抵在她指尖。 这是一个代表诚服的姿势。 夜色沉沉,锦鸢罕见的失眠了。 她合上眼就是族人四散逃开的情景,爹娘拉着她的手向红羽山谷深处跑去,不料突然从后方杀出一队人马直扑他们而来。她和爹娘很快被人群冲散。 那些修士拿着一根根金色的绳子,把她的族人捆住。她流着泪看着爹娘一眼又一眼,直到有几个几个修士奔着她来。 那些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重现。 睁开眼,就是窗边站着的雀凛之。 她实在害怕他,总觉得此人阴恻恻的,不像大孔雀,倒像是黑暗里的蛇。 她强撑出一个笑:“大祭司怎得还在这,不去歇息?” “不急,女君初来乍到怕有不习惯,待女君歇下后吾再去。” 可是你在这,我歇不了。 锦鸢不大习惯“女君”这个称呼:“我名锦鸢,直唤我名即可。大祭司去歇息吧,你我男女有别,你在这里恐有不便。” 虽说兽族男女大防不如人族那么严苛,但和一位相识不过一日的雄性兽族深夜共处一室,还是让锦鸢觉得变扭至极。 何况,这人还捏着她一族性命威胁着她。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从今后鸢鸢的衣食住行都与吾一同。鸢鸢总是要习惯你的身旁有吾在的。” 雀凛之捏着茶杯轻啜了一口,面上还是那副温柔缱绻的样子,却无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锦鸢被他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被蛇信子舔了一口,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害怕。眼见讲不通,她索性蒙着头背过身数米粒去了。 雀凛之捻灭屋内烛光。 黑暗里,那人合上窗出去了。 踏出栖梧阁,他轻吹哨声,隐在四周的暗卫纷纷现身:“把人看好,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来汇报。” “是,尊上。” 圆月皎皎,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他站在长长的连廊中,目光望的很远,夜风吹得衣袍簌簌作响,好似天地间只他一人。 第3章 是他 雀凛之并未像那晚所说的会时时跟在锦鸢身旁,相反他忙的很,除了带她见了几位宗族里的长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把人丢到翰书楼和其他宗族公子小姐一起练习功法。 锦鸡一族天性胆小,远离族群中心,锦鸢更是一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走地鸡。唯一特殊点的就是她们的村子比其他群落更接近人族居住地。 锦鸢虽害怕人族,但人族的有趣玩意儿她却是喜欢得每日不是摘点野果去卖货郎那儿买点零嘴就是看话本子,至于功法之流,爹娘偶尔提起,都被她搪塞掉,前几百年她全然是活成了话本子里的五陵轻薄儿,天地兴亡两不知。 是故到了这里,被人赶鸭子上架成了女君,一身惫懒性子遇上严苛的宗族先生,叫她苦不堪言。 为了救爹娘,功法课她倒凭着心里那一点火苗咬牙坚持了下来,可其他繁杂枯燥的礼仪、心法之类就只能和先生大眼瞪小眼了。 锦鸢看着书上的字,只觉得一个个蹦到自己脑门围在一起转圈。倏地,她头磕上案桌发出闷响。 她心中念着爹娘不知是和其他族人逃到了山谷深处还是被修士抓到卖到各处,又被这些味同嚼蜡的东西折磨的昏昏欲睡,想着索性称病回一趟红羽山谷。 她捂着肚子,回头朝后方身穿鹅黄绣花八幅裙的裙子眨眨眼。 宋窕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给了个明白的眼神,起身扶起锦鸢朝着先生走了过去。 “先生,锦鸢她好似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我送她回去。” 花白胡子的先生瞧着面前小脸煞白,五官疼的皱在一起的幼君,点点头让二人走了。 宋窕扶着锦鸢慢慢走着,好似真是身体不适,只是刚到转角,二人就一同蹦起来击掌。 “鸢鸢你装的真像,我还以为你真腹痛呢。”宋窕戳戳她小腹,“我们今日去哪儿玩?” “我今日不能和你去玩了,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宋窕是几个宗族小姐里最活泼最贪玩的,两人是一起罚站相熟,装病这招也是和宋窕学的。只是宋窕用多了,在先生那里信誉为0。 “什么事,女君怎的不寻先生,也不寻吾这个大祭司,要问宋小姐?” 陌生的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冷的语气,又含着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暗道不好,那老头居然背后捅刀子,把雀凛之找来了。 雀凛之和宋窕兄长相熟,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宋窕对他的恐惧比之锦鸢的也是不遑多让。 两人缓缓转身,脸上堆着尴尬又不失谄媚的笑。 “原是大祭司来了,既然如此,女君你找大祭司吧。大祭司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说罢,宋窕就要弓着身子跑路。 雀凛之揪住她的后领,言语带笑,和风细雨:“宋窕,今日事我会告诉你兄长,再有下次让我发现你带着女君旷课,你知道后果的。” 宋窕连声称是,保证再无下次,冲锦鸢挤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溜之大吉了。 不讲义气的东西。 锦鸢在心中暗骂。 雀凛之敛去了面上那一点笑,淡淡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锦鸢心下忐忑,不知是跟着人走还是灰溜溜回瀚书房,一时停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见她没跟上来,雀凛之斜睨了她一眼:“怎的,女君这是罚站习惯了。还不跟上来?” 完了,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在别人那里还能摆摆女君的架子,但在这人面前她莫名就感觉低他一头。 锦鸢亦步亦趋跟着人往前走。 她住的栖梧阁和雀凛之所居碧翎宫以及羽族议事的霞羽殿在一处,二人居所被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与霞羽殿隔开。 穿过竹林,踏过一片流水汀步,二人一路无言。 锦鸢感觉有把铡刀悬在她头颈上方,有些惴惴不安,转念又不经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怕这人的。 这女君是他逼她当的,她也不怕在他面前露馅,她本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锦鸡,二人之间也只不过是场互相利用的交易。 她顿住脚步,轻声道:“雀凛之,我想回一趟红羽山谷。” 男人转身,面色平静,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原因呢?” 他今日着一袭墨绿色缎袍,袍内露出银白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长发以玄木冠束起,端的一身不争不抢的矜贵,好看的过分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似冤似嗔。 锦鸢身着藕粉彩绣竹纹软烟罗,裙摆微微扬起,只松散用发带编了根麻花,垂在胸口,饱满的额头和翘挺的鼻子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朱唇轻启,一双清亮杏仁眼里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我爹娘现下不知在何处,我想回去寻一趟。” “锦鸡一族叛出羽族,红羽山谷已被封禁,女君以什么身份回去?” “我可以遮面而行。” 雀凛之轻嗤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天真:“女君可曾去过山谷深处?打算去哪找?找到了又能如何?” 锦鸢沉默下来,她的确没去过山谷深处,也不知族人逃到了哪里,说是去寻也不过是碰碰运气。她现在身份找到了爹娘也无法相认,只要勾结人族的罪名一日不洗白,她们锦鸡族就一日被钉在耻辱柱上。 因为她冒充凤凰后裔才换得现在只是圈禁,如若她袒露了身份,羽族内部会如何处置呢? 她垂着头,肉眼可见沮丧起来。她以为答应雀凛之当上了女君就可以找回爹娘,洗去罪名,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雀凛之分明只是把她当做振奋族人,促进内部团结的吉祥物供起来,至于实权她一点儿都没有。 她以为借了凤凰的皮就可以做些事,为了族人为了爹娘,可兜兜转转到头来她还是那只面对人族,面对权利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锦鸡。 “啪嗒” 两滴泪砸落在地上,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水,可抵不过眼前一片雾气氤氲。 “你,哭了?” 雀凛之不再是那淡淡含笑的语气,罕见的有点慌乱,这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 锦鸢瓮声瓮气道:“没有。” 她不想在这人面前掉眼泪,拼命用手抹眼睛,手背被泪水沁的湿漉漉的,眼尾因用力揉搓红了一片,像只小鹿。 “你怎么这么……娇气。” 锦鸢更难过了,什么都不让做,不让她听他和长老们谈话,不让她回山谷,现在哭都要被嫌弃娇气。这女君当的根本一点都不好! 雀凛之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可小姑娘犟得很,握着拳头不接。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别哭了。你爹娘若还在山谷里,你去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总归只是圈禁,不断吃少喝的,去不去有什么分别呢。若不在,你去了也没用。” “过几日剑辰山有场比武大会,彩头是被窃走的凤翎,你是女君,届时与吾一同前往。” 剑辰山?! 锦鸢惊喜的抬起头,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借机探查爹娘踪迹。 “别高兴太早,明天开始你的功法课跟着我上,不要再让我发现你迟到早退。” “雀凛之!” “女君不必如此感激,教导幼君是吾职责所在。” 说罢,他信步朝碧翎宫而去。 锦鸢一把抓起他随手丢在栏杆上的帕子恶狠狠的要丢下去,突然灵光一闪,收回手,勾起邪恶的笑。 日子一天天流淌过去,锦鸢晨起迟眠见到的都是雀凛之那张脸,笑眯眯的把她拎去练功,再臭着一张脸把她丢回栖梧阁。 什么孔雀明王,简直就是只笑面虎! 锦鸢愤恨的锤了两下被子,复而又瘫在床上。她已经没力气动弹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 雀凛之这个王八蛋,比教功法的先生还严苛。不准她动法力,只一味肉搏,美其名曰练法先练功。 她被他身边的暗卫花式摔了个遍,本尊却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斟茶,悠悠嘲讽,说什么,羽族最大优势就是速度快,动作灵敏,她倒像哪座山冬眠不成下来的狗熊,笨头呆脑,只会乱扑。 简直气煞她也! 锦鸢小声咒骂着雀凛之,骂着骂着慢慢失去意识,睡着了。 窗外走廊上,男人望着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子,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双晦暗不明的眼。 孔雀明王一脉是和凤凰一族一起流传下来的神兽血脉。传说,孔雀明王曾生吞佛祖,故而这一脉性情暴戾狠绝,叫人望而生畏。独独那一双眼睛很特别,带着一种神性,那种奇异的绿像是生命最起始的颜色,教人见之不忘。 清早,日光透过窗洒在桌子上,桌上几本书,一面铜镜,和一碧色玉瓶。 镜中女子素白的脸,双颊微红,一点朱唇,正眯着眼任由人打扮。 清竹把她发分两股,分别盘在耳侧,留下两束编成麻花垂落在胸前,又用缀着圆滚滚的绒花的丝带系紧。 “好了。女君快出去吧,大祭司在门口等了一炷香了。” 清竹朝她眨眨眼,示意她抬头。 男子倚在窗前看的她看的认真。锦鸢莫名觉得双颊有点热。 这不怪她,实在是雀凛之太好看了。谁能抵挡日日对着自己开屏的孔雀呢? 不料下一秒,男人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起:“女君打扮这样久,是要去选个修士回来做夫婿吗?” 雀凛之真是,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其他都太让人讨厌了。 “啪” 锦鸢重重关上窗,心中暗骂,要你管。 丰都 澄水镇 琵琶湖旁,二人将将站定,环视一周,已聚集不少人,长布短衫,鱼龙混杂,江湖人士和仙门修士却是泾渭分明。 剑辰山就坐落面前,草木茂密,隐隐还能听到野兽的嘶吼,山体半藏于云中,看不清全貌。 山上缓缓下来一只大鸟,有一座楼那么大,翅膀张开,遮住大半光线。 大鸟落地震起层层泥土,锦鸢捂住口鼻,拉着雀凛之后退几步。 男人不动,她也不恼,悄悄白了他一眼,躲在他身后,只探出个头。 近距离看,大鸟倒更像一艘有翅膀的船,身体被挖空,站着四五个同样服饰的修士。 他们背负长剑,目不斜视,缓步下来,待看清领头的人,锦鸢不自觉揪紧了雀凛之的衣裳。 那人的脸她在梦中见过无数次,每次都被大叫着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一点点收紧,她眼神死死盯着来人,只觉得周围空气越来越稀薄,几乎要窒息。 她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