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姆倾倒》 第2章 Chapter 2 抱着手提箱沿着大厅里唯一一个可以通行的出口方向走。 先前看到的巡卫一步一岗,已经封锁了车站。 奇异的是出发层的旅客在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已经不知所踪,而巡卫们也没有分给她这个孤零零的家伙一个多余眼神。 想来明天昆德安的各家媒体就要各显神通,在网站头条贴上“洛梭南方车站恶性枪击事件”、“起底洛梭南方车站卧轨自杀的死者生平”等等夺目大标题。 时略刚走出车站,天色已经黑透,路灯一路亮起,延伸到远处的黑暗中。 接下来要怎么办?半个月后要到贝斯利报道,可是车站一时半会是不会再有去往贝斯利的列车出发了。 作为南陆客流量最大的洛梭车站,半个月才有一趟开往极北之地的列车,周边其他的小车站更不用想。 看来必须要想办法换一种方式出行。 时略走到路边空旷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突然意识到芈戎的声音消失了。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银环没电了。 时略拍一下额头,她经常粗心大意,忘记诸如给通讯器充电和一些小事,芈戎也知道她这个毛病的,应该不会太担心吧。 抬头四顾,不远处的路口有一辆黑车,静静停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人。 不管如何,时略抹了把脸,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先上去看一眼,借个通讯器给芈戎报平安。 “您……” 她走到驾驶位的车窗边,刚敲了一下玻璃。 “来来来,去哪里,包准时准点到的,你放心!” 她还来不及想出话来回答,被人拽着扭过一个方向。 “您去哪里,我这车可是越野,底盘硬着呢!哪儿都包的!” 包什么? 时略脑袋有点晕。 她敲两下太阳穴,“呃,我是想问……” “对对对,能去能去,您先上车,我这边接个电话就走了,车上等啊你坐前排还是后排?” 时略看一眼这个自称司机的人,个子不高,光头,脸上没有凶相,但是眼睛眯着带笑,嘴角朝下撇,仿佛很用力咬着牙似的,看起来和之前骗了芈戎两个月生活费的杂耍摊主很像。 根据芈叔叔的教育,这一类人可以统一归类进“骗子”范畴。 时略皱着眉,“我不坐车。” “哎呦这时节我知道你担心送不到地方,跟您说吧我王老三在洛梭这片儿的信誉可是杠杠的,上面有人替我担保!” 光头着急,按住时略的肩膀就要把人往车里塞,他歪着头,肩膀和耳朵之间还夹着通讯器,“对对对,从门口出来,你就能看见我,什么?没有没有,童叟无欺,您可以到地方结账,怎么样?”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从光头的反应来看可能是答应了。 他立刻松开钳住时略的胳膊,搓了搓手,“抱歉啊客人,我这人就容易激动,你看这是往哪儿去呢,我给您打个折,”他抬手比了个8,“八八折,您看怎么样?” 时略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我这是够有诚意的,您知道吗,洛梭戒严,等禁令一颁布,马上对外的几个关卡全都要关闭了,再不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了……” 竟然连昆德安的对外交通也要限制? 光头说着,还掏出一张照片抵到时略面前,“这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朴亭,他在交通部工作呢,我的消息都是从他这里来的,包准!” 那照片掉色的厉害,只有个模糊的人影,连脸上五官都看不清,时略努力分辨了半天,觉得哪怕说这人是大老板也能有两分相似。 “实在不行我给您这个!”光头一跺脚,架势仿佛要免费把这辆车送给时略,抬手比了个六。 “八六折!真不能更少了,这养家糊口的不容易,我这一趟就挣个饭钱,您再往前问,谁家还有这个价?” 还没等时略开口,鼻尖突然有湿意。 下雨了。 光头手忙脚乱的把照片小心翼翼收进皮夹克内侧的口袋里,贴着胸口拍两下,又冲她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看这破天气,客人您还磨蹭什么呀,我马上就走了,待会儿人给我捎的东西到了拿上就走,您先上车避避雨,价钱咱们随后再商量,怎么样?” “嗯。” 时略开了车门,还没坐进去,又喊住光头司机。 “您有没有通讯器,我给朋友报个信。” 司机面上闪过一抹不赞同的神色,但只短短一瞬,估计是觉得时略没看清,很快扯出笑来,“没问题啊,你就在这打吧,我怕错过人给我来电。” 时略也没客气,接了通讯器就给芈戎的另一个号码拨过去,铃声响了一会儿,对面没接通。时略只好选了留言键。 “我是时略,现在换了车,等我联系。” 说完立刻将手里的通讯器还到司机手里。 “谢谢你。” 光头热情地请她快上车,“三分钟,马上我拿了东西就走,别着急,别乱动。” 时略心下觉得这司机把乘客当幼稚园孩子对待,有点奇怪。 等她将车门拉开,弯腰准备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挨着车窗的另一头,不知何时,有一位乘客早早坐在里面。 戴着帽子,黑衣黑裤,在漆黑一片的车厢里看不清脸。 - 芮蒙闭着眼,他被罗疏言从轨道边缘扒出来,还没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过劲。 整个人额头全是湿汗。 原定的路线是到贝斯利去搜寻当年的遗迹里有没有留存下什么东西,说不定能改善一下他的情况。 和几个老到掉牙的老头说完,宁死不肯让他一个人上路,他才从名册里挑出来一个叫疏言的,“就他”。 长老们迫于淫威,不敢靠近,有人犹豫一下说要不要换个人选,他想着叫这个名了总该是个安静些的跟班,没给人调换的机会。 见了面才知道是鹦鹉转世,这个罗疏言恐怕是出生起父母就看出潜力,要他学会闭嘴,起了这名字警醒他。 谁知道越活越反骨。 罗疏言收到召令匆匆拎着包袱回到族中,迎面见到他就是一长串气都不喘的自我介绍。 芮蒙带他上路,列车刚行驶两天,到昆德安这一日,他身体里的能量有些躁动不安,只得中途下车找个安静的环境休养。 结果不知是意外暴露了身份行径还是有其他意外,洛梭南方车站今日戒严,他皱着眉看那个拦住他的巡卫,知道自己压根没有他说的什么通行文件。 制造了一个小乌龙转移他的注意力,结果还没回车上,身边那个原本站的好好的中年男人就往车轨上跳。 他被咒力打的晃个神的功夫,列车已经近在眼前,他伸手想去救人,被罗疏言一把拽回到阴影里。 “你疯了?!” 罗疏言大他几岁,常年在城市里游荡生活,神色严肃的时候倒是很像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大人。 “他不是自愿的。”芮蒙皱眉,他看见那个掉下去的男人脸上惊恐,大张着嘴想要呼救。 “不管是不是都和咱们没关系,我得到消息,车站要封锁了连昆德安都说有大事要发生,为了安全,后半段我们开车。” “……知道了。” 罗疏言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越野,车型宽阔彪悍,他上了车,终于再忍不住疼,整个人打着抖。 罗疏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伸手想让他清醒些,却被芮蒙血红的双眼吓得缩了回去。 “有什么办法能不那么痛苦?”他也害怕了,声音带着颤。 “没有,你离我远点。” 看在他这几天虽然吵闹但做事尽心尽力的份上,芮蒙好心开口。 “不,长老他们让我……” “滚——!” 芮蒙扯开衣领,他的牙齿有些兽化,还有十指也在罗疏言惊恐地眼神里渐渐拉长、变形。 “把我放在这里,你走吧。” 芮蒙弓着背,体内乱窜的巨大能量让他连站直身体这样的事情都没办法做到,恍惚间他听见脊骨处有隐秘的断裂声响。 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关于毁灭的**正在如火一般愈燃愈烈,这时候任何一点微小的事物都可能触发到那个临界点,让他变成可怖的怪物。 这力量不是他想要,可是从他出生起,诅咒就刻在他的命运里,痕深无解。 “一定有办法的,你等一等,芮蒙,你等一下!” 罗疏言连滚带爬下了车,芮蒙隔着玻璃看见罗疏言的身影越走越远,咬紧了唇,有汗水从额角滑落,沾湿眼睫,他闭上眼。 从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不会有人对他怪物一样的面孔不感到恐惧,不会有人不把他当做异类,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能如常对待他。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芮蒙喘着气,他的思绪漂浮着,大脑中那片燎原的火叫嚣着,要冲破这具身体,想要燃烧到这个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毁灭掉所有的恐惧、摧毁一切的痛苦,让世界变得安静—— “我是时略,等我联系。” 那道声音语调平静无波,却让芮蒙一下子从刚才的虚无之中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刚刚险些酿成大错。 很快,听见那个声音和罗疏言交谈两句,有人开了车门。 晚风和一点潮湿水汽被带进来。 第3章 Chapter 3 时略扫视一眼车厢,后排只有那个男生,挨着另一侧车门,她坐在这一端,两个人中间还有一截不短的距离。 她打开手提箱,然而箱子里除了她的一沓需要到贝斯利报道的文件和几件换洗衣物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食物。 那瓶难喝的能量饮也在先前的混乱之中遗失了,真是倒霉。 时略咽了下口水,她嗓子痛,可能是前两天在乡下修机器的时候加班着了凉,今天一整天辗转在安检员和巡卫的手里,偌大的车站磨蹭一个白天,居然连口饭也没混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时略看着车窗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大颗,开始后悔不该选在这时候坐上人莫名的黑车。 车厢里一时间静静流淌着沉默。 罗疏言很快赶回来,他的手上拿了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不知道是什么。 身后有人跟着他的脚步,一个穿着格纹衬衫,有些文弱的眼镜男指着篮子说了两句,罗疏言打了个手势,时略看到是个禁止的符号,但并不是昆德安通用的那一种。 眼镜男摇摇头,固执的去拉车门,罗疏言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也从另一侧上车。 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这会儿车厢里的微弱平静被打破,罗疏言一上车就先和时略打了个招呼,“耽误了一会儿,这就走,这就走了。” 时略咳了一声,那个眼镜男从上车起就一直频频回头看,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时略身边的男人身上。 不过那个人一直没说话,要不是他中间稍微坐直了身体,时略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或者睡着了。 “李卜生,你好。”感受到她的目光,眼镜男朝时略点一下头。 “时略。” “呃,你们就叫我光头,或者罗子就行,哈哈哈这位是我弟弟,他性格比较内向,他叫,呃,”罗疏言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为难。“你们就叫他大伟好了。” 没办法,他手上的假身份没来得及补充,带芮蒙离开的时候时间紧急,哪里顾得上去重做一份背景毫无纰漏的身份证明。 “我们现在出发,”罗疏言很快启动车子,他收到的消息说今夜十二点后昆德安将会关闭所有进出口,交通管制的结束日期还没有确定,他们必须要尽早离开,还不能选几条大路。 从洛梭往西,有一条没有正式命名的公路,是早些年昆德安城建时期遗落的窄道,他打算走那条路,避开搜查。 “对了,忘记问你,时略,你要去哪里?”罗疏言过了一道桥,窗外的道路两边景色渐渐有些萧条。 雨愈发大起来,甚至路边的枫树被风吹得四处摇晃,一片巴掌大的枫叶紧紧贴在时略旁边的车窗上,很快随着车子转向又消失在寂寂黑暗中。 “贝斯利。”时略提高了声音,在车厢里有些尖锐。 “哦哦,真是巧了不是!我们啊不是,正好我去过贝斯利,你就放心吧,绝对给你带到地方!”罗疏言哼笑两声,“话说你去贝斯利干什么,工作?出差?” “修东西。” “啊,修个东西跑那么远,真是不容易,不过现在上班都这样……” 眼镜男在副驾驶上睡着了,时略听见他微微地鼾声,旁边这个弟弟大伟,看起来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时略撑着脑袋,她是被饥饿和干涸的嗓子害得没办法睡着,罗疏言一个人驾车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狂奔,和她说话如果能缓解他心中的恐惧,当然可以理解。 “我弟弟这个人不好好上学,中二病犯了要去环游世界,我就带着他出门逛逛,你要去贝斯利的话我这还有一个专门的旅游线路呢,从昆德安到茵市,然后转道落雨洲,就是时间长了些,但是景色绝对一等一的好!” 光头的本业大约也不是司机,时略在一阵沉闷的砰击声中缓慢的猜想,可能是导游或者销售之类的。 “什么声音?X!怎么有冰雹?!”罗疏言开了雨刷,即使不停地清扫,可是四周和车顶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响,时略甚至看清滚落在路边足有鸡蛋大小的冰雹,车子被迫放慢了速度,另外两个人也挪动身体清醒过来。 “发生什么了?”李卜生努力去找他落在车座缝隙里的眼镜。 “区区冰雹,”罗疏言很快驶出了冰雹降落的那一块地域,语气恢复如常。 “别找了,等天亮再给你拿,接着睡吧。” 李卜生应了一声,很快又陷入睡梦中。 昆德安地处低纬度,极端天气鲜少有之,这冰雹来的不合时宜并且只追着他们下,实在是不合常理。 时略感受到旁边这个叫大伟的男人清醒着,是因为看到他刚才膝盖动了一下,微微抬高了腿,那是个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但是很快,在光头和李卜生的说话声中又收回去。 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隐秘的气息。 不是某种味道,而是一个人的威势。 他睡着的时候,时略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任何威胁,甚至于,她还觉得这个人可能年纪很小,是个男孩还差不多。 可是他醒来后,一举一动,即使是在黑暗中,时略也能敏锐的发现他身上的强大压迫感。 时略闭上眼,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目光。 芮蒙却没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姐姐,”他喊了一声,似乎和光头对外一致热切的称呼人。 “喂,你小子乱喊什么,人家睡着了!”光头先打断他说话,很快抬手从驾驶座扔了个东西到后排。 是那个他拎上车后没有打开的篮子。 “帮我看着行李,忒难搜罗了,昆德安特产,你小子别给我吃光了。” “嗯。” 时略没出声。 她靠在座椅上,夹克领子遮住下半张脸,不靠近很难看清她究竟是睡是醒。 从车窗玻璃的反射中,时略窥见他抬手掀开了篮子上方遮盖的碎花布,里面露出来的的确是昆德安一种特产事物——用鲜花、牛奶和过量的糖制作出来的某种点心。 时略刚到昆德安的时候吃到这点心惊为天人,给芈戎连拍了三张照片表示惊叹。 连吃十二天后脸上长出不大不小的一颗痘,连带着当晚牙龈肿痛,被医生勒令不许多吃甜食后一鼓作气戒掉了,转而迷上她们公司食堂的新品甜味能量饮。 没办法,她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空闲下来就格外喜欢摄入这些不健康的高热量食物。 一个人居住在公司宿舍更是无拘无束,吃起来肆无忌惮,如果不是保持着锻炼的好习惯,只怕体检单上体重一栏无法保持常年稳定。 她看见大伟拿起一块花饼,笑了笑,很快又放回去,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看不清颜色的深色液体微微晃动着,看起来成分十分诡异。 芮蒙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整瓶药,原本还有些沸腾的鲜血渐渐平息,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地。 这是罗疏言从长老那里拿到的药方,李卜生家里承继着一间百年药房,里面有足够的药材和器皿,他用了手段,逼迫李卜生为他煎药,又出于安心的目的,抓上他这个医师一起启程。 “到哪里了?” “快要出境了。” 他随手把瓶子扔回竹篮,“姐姐,你要不要吃花饼?” 原来他早就知道时略醒着。 “……谢谢。” 时略从夹克外套中抬起头,扯出一个笑。 “大伟你,刚刚喝的是什么?” 时略手里捏着干巴的点心,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有明显的嘶哑,“我想喝水。” “喏,”芮蒙十分大方的又拿出一个玻璃瓶,“不过我觉得味道很一般。” 时略喝了两口,勉强解渴。 不得不说,能量饮能在南陆洲风靡,也许只是靠着低廉的价格和简易提供能量所需这两样。 时略想着甜味版本上市后一直销量欠佳,不仅是因为糖精加的太多,还有价格高出一倍但是效用没提升这一重大缺陷,只有时略这种重度嗜甜人士才会在工业废水味里想念。 “能量饮真的很难喝,对吧?” 她礼尚往来的问了一句,旁边的人哼了一声,不再出声。 “这群巡卫真是吃饱了撑得!”光头一脚油门,时略没防备,头撞上前座椅背。 “X特么的爷爷今天给你们露一手!”罗疏言咬着没点燃的烟,打了个急转弯。 前方两束强手电筒的光线刺眼,时略头昏脑涨,好不容易坐直了身体,才看清原来是先前说的那条窄路也被派了士兵巡查。 很快,追兵被甩到身后。 罗疏言的声音嚣张,“我堂堂飞车大盗还怕你们小小追捕!哈!” 原来他从窄路的边沿直接驾车下坡,越野在平原上驰骋,感谢昆德安的广阔地势,否则他们全都要吃大苦头。 可是很快车子钻入一片密林,灌木丛里盘虬错节的藤蔓和树根存在感强烈。 车里的几个人都被剧烈的颠簸的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时略以前觉得自己从不晕车,现在也想推开车门下去吐一吐了。 “光头,你开慢点。”大伟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甚至坐姿都没变化过,时略却已经顾不上去观察他。 “知道了,车子没什么油了,今晚先在这边歇一晚吧。” 罗疏言甩甩胳膊,从座椅旁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 车速渐缓,时略强撑着眼皮,她隐约觉得不远处有什么建筑在月光之下冒了头,努力睁眼去看。 一座巨大的古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第1章 Chapter 1 洛梭南方车站今日戒严。 第三道安检花了时略半个多钟头,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一点儿精神撑着伶仃的骨架。 提了手提箱往人最少的队伍末尾走,时略刚挪一下脚,斜前方立刻钻出一列全副武装的巡卫。 “证件、车票。” 全在手里捏着不敢放松。 时略垂着眼把一摞加急批复的通行公文塞到佩了茵市特警铭牌的领头手上。 出发层除了洛梭和昆德安的巡卫至少还有三波不同地方的武装力量,下午她甚至看见过维斯塔姆国际联合组织的官方人员。 看清她的目的地后票证很快还回来,时略感受到那人仿佛看傻子的打量,心下冷嗤一声。 一整天下来几十个检察员知道她要去贝斯利全是这幅神情,不习惯也习惯了。 洛梭作为昆德安属区之一,是南陆最大的交通枢纽站。 出发到达层每一分秒都有列车抵达,载着南陆洲各地的旅客来到维斯塔姆星球最梦幻的城市停留,也带走洛梭的异乡羁客。 今日戒严却是时略到达车站后才知道的事情,并没有提前发布任何公告。 她好不容易挤进服务台听清长长的出境需准备的各项文件,然后告知对面沉默的同事。 “下一班去贝斯利的列车是半个月后。” 电话那头一片兵荒马乱,很快有一道冷静地声音接管了她们的通话。 “我会安排人去给你送通行公文,别乱动。” 果不其然,两小时后时略从公司同事的手里接过那一摞至少需要跑十几个部门才能拿到的通行公文,在一众被拦在服务台附近的群众艳羡目光里走进安检室,经受了长达半个下午的反复询问盘查。 查逃犯也不过如此了。 时略站在队伍最末尾,和前面的人隔开三米远,站的左右支绌形单影只。 想起箱子里还有一支味道不怎么样的能量饮,低头去翻找。 银环提示来电。 时略接通,对面劈头盖脸一箩筐话,在一片寂静里显出过分的注意力。 她只好先摁了静音,又从口袋夹层里翻出一条旧有线耳机。 这是从屏幕里那个家伙的百宝箱里搜罗来,他手上关于旧历年代的东西多到可以开店售卖。 “你在哪儿?车站!我被关了几天禁闭,那群四眼佬我早晚把他们的仪器电源线拔了……” 芈戎语气很苦大仇深,表情倒是一副委屈面孔,显得自己不是呼呼大睡好几天才想起他,而是这个盟友不够关心。 “洛梭车站。”时略找到能量饮,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整个人很快恢复了精神,她动动脖子,还是不太能接受宛如工业废水的味道。 “你要出差?多久回来?昆德安现在是不是很暖和,我去找你怎么样?”芈戎说着已经忍不住手舞足蹈,扭过头去从杂乱无章的桌面去找东西。 “我被派去贝斯利。” 时略拧眉,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非常讨厌贝斯利的家伙说这件事。 “什么!”芈戎手里的半盒糊状不明食物终于落到该有的归宿——垃圾桶。 “那群人脑子被昆德安的鸟啄傻了不成?”芈戎大呼小叫,他突然凑近半边脸,时略后退了两步。 没办法,芈戎的鼻息几乎要透过屏幕喷到她脸上了。 “……抱歉。” 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刚站到她身后的人道歉,她不知道为什么隔着三米远的安全距离还能出现这种意外,只好归功于芈戎的大脸攻击危害性与日俱增威力无穷。 “报什么钱?山稚一是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去他办公室把这个人的脑袋拧下来喂水姬!” “教授说水姬不能再吃那些不健康食物了,”在芈戎凶狠到快要杀人的目光里,时略慢吞吞补充到,“人也算。” “好!好!好!”芈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略有些紧张的盯着他,也跟着他的脚步看见了这人乱到仿佛随时可以开启第二次灵迷大战的卧室。 “他们竟然敢把你派到贝斯利,也要有胆量受得住……”芈戎咬了下唇,这动作由他一个年方十八的小精灵来做,显得有些过分可爱了。 他面庞白、眉眼浅,唯有两瓣唇是红成草莓色,鲨鱼形的尖牙落在上面显出格外的暴力美,让人忍不住看那小小一粒唇珠若是滴血是否也一般殷红。 “其实也问了我的意见。”时略摸了摸鼻子,芈戎眼尖发现了,仿佛又抓到她一个把柄。 “好啊时小略,你才和我分开多久,居然就学会撒谎了,昆德安的人都是什么德行啊呜呜呜” 芈戎在对面哀嚎,时略在这声音里默默反驳,也不能算是撒谎吧。 至少,昨晚在饭桌上,谷原询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出差的时候,态度还算温和。 她埋头专心吃饭,谷原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中途还接了两通电话,没背着她。 “是是是,我知道,山稚总要过来,我们的小同事她也是无心之失,没必要……” “什么?不是说下个月,怎么变成三天,秘书办难道连行程都规划不好?哦哦原来是老板自己改了主意,真是太不,不不,太巧了!” 看着谷原挂了电话瘫倒在椅子里,面色由青变红又转白,时略有些好奇,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像同事们说过的那样,谷经理其实是个妖精? 妖精也改变不了她要被流放到极北之地的命运。 “你说你!”谷原已经没了恨铁不成钢指责她的力气,“你多吃点吧,算我给你践行了。” 时略擦擦嘴,“经理,你也吃一点吧。” 满桌的菜她吃完一半,已经不饿了。 “大老板三天后就要过来,我刚让人给你订了最近一趟的列车,你去了那边不要再惹事生非,最晚两年,我给你想办法调回来。” 谷原絮絮叨叨,这个总是精明且在永济电网内部以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闻名的狐狸人事经理,罕见地在时略这个刚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电工身上,流露出过多不合时宜的关心。 “啊,没关系,我什么时候走?” 时略压根没想到,她只是在年会上和山稚一打了个招呼,短短几天春假,就在集团内部传出无数个版本。 假期结束一回来,就收到全组同事的白眼和不屑。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工作。 用芈戎的话来说,时略你这个傻瓜天生缺一根筋但是没关系我堂堂芈戎大人会守护你的啦! 忽略不提。 她刚修完昆德安乡下的一个电力发动机,搭几个小时的车回到市区,还没来得及提交当天的工作日志报告,就被谷经理热情礼貌的邀请到他的饭桌上。 忙碌一整天后压根顾不上其他,等她填饱肚子,听见的就是要让自己去外地维修一座信号塔的命令。 “明天下午有去贝斯利的列车,你从洛梭出发,半个月后报道。” 谷原拍拍她肩膀,“有问题随时和我说。” 时略没问题,她今早到公司递交了手上其他几个待处理的任务,照例是被人阴阳怪气一番,只不过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一丝看好戏的可怜。 也听见有人在走廊毫不避讳地聊到谷经理这次是顶了多大压力没让她被分配去更长的项目,谁让她在大老板那里过了号呢。 时略其实没想那么多,她知道去贝斯利并不是谷原一个人能决定的,那个人想让自己去,恰好她也不抗拒而已,面色如常领了轮转文件就招了辆车往洛梭南方车站去。 得知戒严后忙碌的也是办公室的那群无事忙而已。 她只是一天没吃饭有点没精神。 “难道我不在你身边,这个倒霉星还在你身边作乱?”芈戎皱着脸,一本正经地分析。 “倒霉星应该也不会一直让一个人倒霉的。” 时略摇头,况且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身边总是会发生这些没道理的无逻辑随机不幸事件。 “砰——”的声响害得两个人都被惊吓到,随之而来的尖叫、怒吼很快也传至耳畔。 “喂!时略!喂,你那边怎么了?回话!你不是在车站吗怎么还这么危险?” 芈戎双手抱头,很快意识到并不是他身边发生的枪击声,抓起通讯器大声呼喊着对面的人。 “我在这儿……”时略的脸重新回到屏幕里,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安全,她四处转了转摄像头,“唔,大概是戒严的理由吧。” 她面色冷淡,看起来和刚才没差别。 芈戎呼出一口气,“还真是怪事一箩筐,怪不得他们不让我出去……” 时略挑一下眉,芈戎不能出门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外面很危险,虽然也的确不安全就是了。 “那你还能走吗?”芈戎这回只露出额头和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一拱一拱。 “应该可以,”时略看见先前拦了她查通行证的那个茵市特警和同伴压着一个罩住面庞的黑衣人经过,“抓到人了。” “TS5692次列车即将到达,请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到检票口检票。” 时略乘坐的列车晚点了两小时,但幸运的是她终于可以结束一天的等待,至少能安心的坐下歇一会儿了。 “我的列车到了,芈戎,晚安。”时略低头隔着屏幕轻轻贴了一下芈戎的额头,一触即分。 “那就好,晚——”还不等芈戎弯着的眉毛多舒心一会儿,从到达层传来的尖叫声比刚才的枪击还要令人惊恐。 至少出发层的乘客没那么多。 “又怎么了?!!”还没等时略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芈戎先崩溃了。 “昆德安真是太恐怖了,我发誓以后永生不会踏入昆德安的地界一步!” “呃。”时略还没来得及下到列车停靠点,就被汹涌而上奔逃至此的旅客一齐裹挟在人流中带偏了方向。 “你好……请问……发生……什么了?” 她艰难地问出话。 “有人卧轨了!” “有人跳下去了!” “贝斯利是诅咒之地!” 怎么还和她要出差的地方扯上关系? 时略伸长了脖子想去看。 洛梭车站曾以高昂设计费用惊动南陆,图纸落成后倒是广受好评,整块的玻璃开了光源是五光十色白到普通,可是暗处变成透明,上下之间遥遥一望,旅者行人俱现,魔术一样夸张。 此时她低头,看见脚下轨道错节,原本她要乘坐的5692次列车已经看不出全貌,车头歪出去,几列门阀大敞,内里空无一人。 车站的安保人员聚集,费劲将凑热闹探头的乘客们驱至警戒线外,救护车和消防车第一时间开到站台边,巡卫持高分子热武器枪械在旁边帮忙。 而那个卧轨的人生命最后一响已经结束,站台处嘈杂喧闹又空前寂静。 “时略,时略!你能听见我吗?” “嗯。”时略已经被刚刚疯狂的人潮带离了最近的检票口,那零星几个原本和她乘同一班列车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她看到附近的服务台还有一个没下班的工作人员。 “请问开往贝斯利的列车什么时候运行?” 她扒着柜台,银环显示收到讯息。 “出发了吗?” “贝斯利?抱歉,车站出了事故,列车恢复运行需要等待通知。” 工作人员在屏幕上敲打一通,用无懈可击的笑容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