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KPI放过我》 第1章 第 1 章 入了职场就像入了深宫,正常人进去不一定会死但会变得很有奴性。 云瑾最近有点时运不济。他早上骑着二手飞剑赶时间参加晨会,收剑时不小心刮到一只仙鹤鹤羽。 此鹤品貌不凡,年岁已高,新羽难生,日后养护更是艰难,更不幸的是,它恰属敌对单位、卷王墨玄所有。 云瑾带着一身的低气压进入会议室,抱着公文包一屁股瘫坐到同事胡因身边,“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胡因正回复着狐仙家族群的消息,眼睛都没抬起来看一眼云瑾,“又被客户投诉了?” “更糟,我来的时候把墨玄仙鹤给刮了。那鹤一看就是极品仙鹤,掉了四根羽毛。”云瑾举四根手指伸向胡因,欲哭无泪,瘫软在会议室座位上。 “什么?!”胡因猛地抬头,连家族群的八卦都顾不上了,“你最近是不是在做什么服从性测试啊?要不赶紧去福禄寿三星那儿求个转运符吧!” 云瑾猛地坐起身,“别说了,墨玄来了。” 这边两人正愁云惨淡,那边会议室门一开,缘尽科的职员便整齐划一地走了进来——步伐一致,气势十足。 “拽什么,”胡因凑近云瑾低声吐槽,“业绩好了不起啊。没有我们牵线,他们哪来那么多客户可拆。” 墨玄走在最前面,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径直走向距离主位最近的座位坐下。 此仙君今年空降缘尽科,背景成谜,自加入姻缘局以来,一直霸占业绩第一的宝座。人送外号:无敌剪刀手。 云瑾一见到墨玄,就想起那四根断羽,顿时冷汗涔涔,目光发直。墨玄似有所感,抬头回视。云瑾慌忙挤出一抹干笑,对方却眉头一蹙,冷淡移开视线。 月老捧着统一发放的“天道好轮回”马克杯走进会议室,坐到主位上开始开会。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今天这个晨会呢,主要是为响应天庭降本增效号召,优化人力资源结构,姻缘局现决定成立缘份优化小组,实行牵剪一体化作业新模式。” “经局领导班子研究决定,”月老念着稿子,自己都觉得离谱,“由红线科的云瑾,与缘尽科的玄墨,组成第一试点小组。即日生效!” 云瑾眼前黑沉沉的,光滑的会议长桌倒映着他的身影。云瑾想,如果这就是想拿全勤的惩罚的话,他今天宁愿旷工。 云瑾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回到工位,胡因看着云瑾像是被雷公劈了一样黑的脸,安慰云瑾,“选择往往大于努力,恭喜你抱上大腿了,玄墨可是金牌员工,业绩收割机,常胜将军,不败神话,华尔街之狼,传奇巴菲特。” “这么多人开会坐得下吗,后面两个好像不是本地人也要来上班吗?”云瑾坐在工位上好像有点死了。 “总之,你跟着这种天之骄子,KPI完全不用愁了啊,年终评选手到擒来。” “海量,海量,阁下的仙露茶里怎么会有乙醇,宋朝货币也能在天庭流通吗?想不到你还吃宿敌这一款啊,要是我拉低他KPI,他会放过我吗。”云瑾一脸悲痛。 他的工作信条是不掉队不拔尖,安安心心在中间,作为一个未至凤尾,不到鸡头的back 10%员工,以鳄鱼般的咬合力紧紧咬住被优化的边缘。摸鱼摆烂圣手现在搭上了卷王乘风破浪,激流勇进的航船,这个船长是肯定不会允许水手摸鱼的了,想到这里云瑾就心烦气躁。 不容云瑾沉浸在“此后就要被强行卷生卷死”的悲伤中,他的通讯光幕亮起,月老通讯接入,投影在云瑾面前。 “云瑾,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月老。” 云瑾连忙赶去月老办公室,发现墨玄也在。房间里气氛低沉,墨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听到动静转身和云瑾对视,随即冷淡地别开脸去。 “云瑾啊,”月老开口,“你虽然平时业绩一般,客户投诉率高,还犯一些迷迷糊糊的小错误。但是总的来说,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我很看好你。” “……多亏您赏识。”云瑾站在一旁干笑。 “这个,以后呢你就和墨玄一个团队了,要多跟优秀员工学习,等会就把工位转去墨玄办公室吧。” 月老笑呵呵地挥手让两人离开。 云瑾交接完手头工作,捧着一大箱玉简卷宗搬进了缘尽科。 缘尽科,全称“三界情感因果清算中心”。负责审核、执行、清算世间一切姻缘的终结。当一段感情走到尽,就由他们出手,剪断红线。对孽缘、恶缘、会引发巨大灾祸的错缘,会进行强制剪断。并确保断缘后双方的情感能量顺利回收。 踏进门时,没有一个人抬头,工位上只传来闻纸页翻动与笔尖沙沙,每位仙君都凝神处理工作,专业肃穆,桌上都摆着“放手是福”IP系列摆件。他连打招呼都不敢,生怕打断这群“剪刀手”手起刀落。 云瑾大气不敢出,猫着腰溜进里间墨玄的办公室,放下东西,才正式地跟墨玄打了个招呼。 “墨玄仙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墨玄坐在办公室的工位,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云瑾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话在嘴里来回咀嚼,还是说了出来,“墨玄仙君,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你的仙鹤刮到了,断了四根羽毛,你看这……” “原来是你啊,我还没来得及联系你留下的通讯。”墨玄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将云瑾扫了一遍,“我正奇怪,这姻缘局里还有谁会专门跑去仙舆停靠坪收剑。” 云瑾之前都是骑云来上班的,昨天才换的二手飞剑,忘记飞剑可以自己随身收好了。现下觉得尴尬,耳根发热,“对不起啊,您说怎么赔偿吧。” “老鹤长新羽不容易,检查费用和养护费用我会列个明细表给你,全部弄完发你邮箱。”玄墨转身回到工位坐下,开始处理工作。 “好的。”云瑾虽然肉疼即将缩水的功德,但祸是自己闯的,墨玄也没有刻意刁难,他松了口气。 办公室灵脉地暖烘热整间办公室,纸页翻过留下缱绻的沙沙声,云瑾时不时抬头打量时钟。 他已经接了八次仙露茶,去了四次厕所,整个缘尽科,只有他如坐针毡,来回走动。终于,临近下班时间,云瑾正埋头整理已经整理了不下十次的表格。 “笃笃——”一双纤细的手敲响他的桌面,“走吧。”玄墨说。 云瑾不明所以,但也乖乖起身跟着玄墨走出办公室隔间。 玄墨在外面的员工面前站定,声音清朗:“快到下班时间了,请大家停一下手头的工作。云瑾仙君今天开始会加入我们团队办公,仅办公地点,不含工作内容。诸位欢迎。” 工位上传来了掌声,云瑾脸红连忙道谢,“多谢各位仙君。” 云瑾侧头看向墨玄,他观察到了云瑾与缘尽科团队间那微妙的尴尬,让云瑾不由得侧目。他重新审视起身边这个总冷着脸的仙君:倒不像表面那么不近人情。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墨玄问他。 云瑾真诚地向他道谢:“多谢仙君。” “小事。”墨玄回到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云瑾紧跟其后。 两人按时下班,刚踏出缘尽科的门就碰上了来找两人的月老。 “哟,来巧了,晚来一步都走了。”月老笑呵呵地拦下他们。 “没有加班的义务。”墨玄回答。 “不是加班,晨会上忘说了,你们这个试点小组上面要求仙力互通,KPI共担。”月老拿出一份文件,手指在纸上一排排往下扫,“现在综合了一下你们俩的KPI,恭喜你啊云瑾,直线上升了。至于墨玄,下降了二十位。” 云瑾看见墨玄拿着包的手突然收紧,脖颈僵硬地转向自己,眼里写着难以置信。云瑾背上猛地窜上来一股寒气,他只能干笑:“呃……呵呵。” 云瑾的磁场清晰地接收到了来自墨玄的低压讯号,对方整个人好像在冒着黑气。 “别着急嘛,”月老眯着眼睛,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新任务马上就派下来。以你墨玄仙君的本事,月底前冲回榜首还不是轻轻松松?” 月老笑呵呵地又抽出一卷玉简,轻轻推到二人面前。“大项目,我特意为你们争取的。”他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汪汪队烦恼解决项目】,客户:哮天犬。 第2章 第 2 章 姻缘局二十层的环形会议室里,仙雾缭绕。巨大的光幕上,正流动着云瑾精心制作的PPT,标题一行大字格外醒目:「仙缘盲盒:缘分由你不由天」。 汇报席上,云瑾神采飞扬。听众席里,两条截然不同的风景线正无声交锋。 一边,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哮天犬。他双手插兜,耳朵竖得像雷达,蓬松的尾巴在座位上拍得啪啪作响,毫不掩饰自己的浓厚兴趣。 另一边的墨玄始终面沉如水,他面前也展开光幕,给云瑾的方案打上密密麻麻的叉。 云瑾的汇报在一声“神兽大人不妨一试”中干净利落地结束。 墨玄走到会议室光幕前,调出自己准备的资料。 “流程缺失,投机取巧。”先对云瑾的方案简单点评。 云瑾在座位上被浇一盆冷水,心里不服气,翻了个白眼。 墨玄的声音没有温度,砸在刚才还洋溢着热情的空气里。 他开始列举数据、分析、评估……一套完整的、严密的、让哮天犬耳朵耷拉下来的理论。 哮天的尾巴也不摇了,终于挠着脸打断,“那个……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墨玄沉默一瞬,清了清嗓子:“总之,我初步为您准备了联谊活动,对方和您非常契合……” “可是我更想试试这个盲盒。”哮天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云瑾,也指向了那份被墨玄批注得面目全非的计划。 墨玄立刻看向云瑾,目光施压,等他向客户澄清项目的不合规之处。 谁知他只笑眼弯弯,满脸无辜地应答:“神兽大人慧眼识珠,一定不负所托。” 云瑾走过墨玄身边时,脚步轻快,甚至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服下摆。而墨玄则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光幕上那份被否决的计划书,嘴唇紧抿。 首轮洽谈,尘埃落定。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缘尽科那间罕有仙至的茶水间,仙露茶在一旁的桌上沸腾着,冒出烟雾,茶香萦绕在鼻尖。 “你这样做不合规。”墨玄的声音落在安静的空间里,激起冷硬的回响。 云瑾正伸手去拿茶壶,闻言动作一顿。他没看墨玄,慢条斯理地倒水,蒸腾的白汽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我已经跟上级上报审批过了,他们很支持开发新模式。”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墨玄摩挲着杯口,一圈,又一圈。 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云瑾终于抬眼,语气里带着火药味,“仙君做计划书不也没和我说吗?” 话音落下,只剩壶中热水翻滚的咕噜声,在沉默间蒸腾弥漫。 玄墨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云瑾的反问,“缘分牵线,不是儿戏。需要全面评估,工作流程经过时间的验证已经成熟,你这样做只会弄出痴男怨女。” 云瑾目光锐利地迎上墨玄的视线,“仙君认为只有佳偶天成,幸福美满的缘分才是有意义的吗?世间多的是阴差阳错的遗憾,少的是恰到好处的圆满。” 云瑾接着说:“牵线只是创造契机,参透情义。就像播种需要选择土壤,但破土、生长仍是种子自己的使命,要尊重种子的选择。” 墨玄指尖在杯沿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云瑾。 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总显得冒失散漫的仙君,会说这样的话。 “一个复杂的多面体,绝非一面之缘可以了解。全面评估包括其内在的品格、精神追求和长期相处潜力。” 墨玄声音低沉,却比先前缓了几分,“这种严谨的态度,才是是对个体独特性的最高尊重和对牵线双方的负责。” 理念不同,难分对错。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只剩下静默。 云瑾望着墨玄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唉——” “到底选哪一个呢?” 会议室内,哮天犬叹气,对着桌上几枚盲盒左右为难。 “大人,选择是双向的,对方也选中你才行。”云瑾解释道。 哮天犬凑近盲盒细细嗅闻,尾巴不安地摇摆:“如果我选定了,却没人和我选一样的怎么办?” “那盲盒就不会开启。” 他犹豫片刻,最终伸出手按在左边第一个盒子上:“就它了。” 云瑾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转移符咒。 符咒在云瑾手中绽出清辉,随法印催动,白光流转充盈室内。流光渐拢: 一位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女神翩然现身,衣袂无风自动,气质清冷出尘。 哮天犬忙不迭躲到墨玄身后,悄悄理了理自己的毛发。 白光消散,云瑾看清来者,顿感大事不妙。吸一口气,有些心虚,端起假笑: “玉兔研究员,好久不见。” 哮天猛地窜出来,头发炸起,语气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你?!” 几乎同时,玉兔左脚一蹬,“砰”地跳起来,“怎么是你!” 完蛋了,云瑾眼前一黑。 玉兔和哮天犬这对冤家可以说是全天庭皆知的对头。 从广寒宫到南天门,从炼丹房到蟠桃园,一个追一个逃,一个闹一个跳,千百年来上演着永无止境的猫鼠游戏。 玉兔对着哮天眨眨眼,抬手捂嘴,语气轻柔,“像您这样威风凛凛的神犬,竟没有女仙看得上吗,真是三界损失。”,附赠一个充满恶意的嘲笑。 “你——!”哮天额角青筋直跳。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就算没有仙缘,我也看不上你!” 玉兔点点头,撇着嘴,语气可怜:“我隶属太阴星君坐下,广寒研究所首席药剂师。怎么配得上您看家犬呢。” 玉兔笑吟吟地翻了个白眼,“毕竟,你脑子还没我的捣药杵大。” 哮天气极了,急得要跳起来。 玉兔仍然微笑,周身却有杀人于无形的、凉飕飕的胜利光芒。 “细狗。” 【哮天犬,一种名为“细犬”的中国传统猎犬。】 哮天被噎得直喘气,面目狰狞快要露出真身。玉兔撩起白大褂坐上办公椅,不依不饶,战斗正酣。 墨玄和云瑾已经默默退出战场,以免祸及己身。 “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合?” 墨玄望着远处剑拔弩张的一狗一兔,微微蹙眉问道。 云瑾闻言,惊讶地侧头看他:看来还是有仙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他耸耸肩,轻松概括,“因为猎狗喜欢追兔子吧。” 墨玄陷入沉思,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粹的困惑。 就在此时,战局突变! “看招!” 玉兔一声轻叱,手中那根水灵灵的胡萝卜骤然仙光暴涨,化作一根巨型狼牙大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哮天犬当头砸下! 哮天犬反应极快,矫健地一个闪身,致命的棒头擦着他的耳尖掠过。 然而,那根失控的胡萝卜大棒,改变了轨迹,风驰电掣般朝着还在探讨“动物行为学”的墨玄与云瑾直直飞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云瑾只看到一道黑影在眼前急速放大,带起的风扰乱他的头发,大脑一片空白,连躲避的念头都来不及产生。 “小心!” 一道玄色的身影猛地填满了他整个视野。墨玄眼神一凛,猛地伸手,没有半分迟疑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手狠狠揽住云瑾的肩膀将他往后带,同时毫不犹豫地转身,用力将两个人带离危险。 “砰——!” 巨响在耳边炸开,震得耳膜嗡鸣。碎石和萝卜碎屑如雨般溅落,砸在脸上生疼。 云瑾被推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只见墨玄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为他撑起了一片安全区域,衣袖被凌厉的劲风撕裂。 而那根胡萝卜大棒,正深深嵌入了他们刚才倚靠的石柱之中,尾部还在嗡嗡震颤,离墨玄的侧脸不过半尺之遥。 云瑾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他看到墨玄因发力而紧绷的侧脸线条,一丝不苟的发丝被气浪吹得微乱。 “玄墨!”云瑾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玉兔和哮天犬见状,也顾不上争吵了,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玉兔抱着她那根迅速缩水、但依旧凶残的胡萝卜,耳朵因心虚而微微耷拉。哮天犬则甩了甩炸毛的尾巴,强装镇定,眼神却忍不住往那根深深嵌入石柱的“凶器”上瞟。 墨玄缓缓起身,低头用未受伤的手,极其认真地弹去了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他面不改色地转身,清冷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哮天犬身上,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惊险从未发生: “现在,可以听听看我的方案了吗?” 云瑾站在他身侧,看着墨玄在这片狼藉中依旧挺拔如松、直奔主题的身影,内心大为震撼。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这、就、是、传说中顶级工作狂,业绩之王的素养吗?! 墨玄无视周遭的狼藉,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界面简洁却数据详尽的方案。他将其展示给哮天犬,语气平稳得像在做日常汇报: 【心月狐——契合度:95】 “不论从身份地位,性格能力,阵营背景等多维度分析,你们的契合度都极高。建议您报名参加本期‘菁英联谊会’。” 他抬眼,冷静地补充道:“这个建议已经获得二郎真君初步首肯。” 哮天犬一听自家主人已知情,耳朵“唰”地竖了起来,尾巴不自觉地开始小幅度高频摆动。他强装镇定地抱起双臂,下巴微扬:“既然是主人的意思,那、那本君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吧!” 事情暂告段落。玉兔抱着她那根迅速缩水的胡萝卜,没好气地白了哮天一眼,化作一道流光率先返回广寒宫。哮天犬则甩了甩尾巴,强装镇定地与云瑾、墨玄道别后,也转身离去。 原地只剩下墨玄与云瑾。 他的视线落在墨玄那被劲风撕裂的袖口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沉默地走上前,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墨玄的手臂。 “刚才谢谢你。”他说,没有往日的跳脱,带着真诚的感激。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移,不敢直视墨玄,“对不起,盲盒这个事情是我缺乏考虑,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还是觉得,开创新形式是必要的。下次,我保证,一定会多补充客户资料,做全评估和审查。” 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却有些懊丧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更让他过意不去的念头:这次,肯定又把墨玄那完美的KPI给拉低了…… 看着他这副少见的、混合着愧疚与执着的模样,墨玄沉默了片刻。 他生性清冷,不擅安慰,但最终还是抬起手,有些生硬地、轻轻拍了下云瑾的肩膀。 “没关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往常柔和,“下个任务,我们多多讨论。” 云瑾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脸上重新焕发出神采。 “下个任务我们,”云瑾握紧了拳头,胸腔中被一种混合着感激与斗志的情绪填满,他斩钉截铁地宣布,“一定要让你的KPI重回第一,我保证!” “不过,”墨玄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这个项目的报告你自己写了上交月老。” 云瑾整个被放了气,哀叹一声,萎靡瘫倒。 云瑾手腕上的通讯光幕倏然亮起,投射出来自月老的简讯:【客户资料已下发】 云瑾一个激灵坐直身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是吧?!又来?” 一旁的墨玄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定地整理着自己被崩坏的袖口。 云瑾打开客户资料,“太岁部,月游星君的委托。”他侧头在脑中检索天庭神仙灵兽名单,小声呢喃:“月游星君,天庭还有这号人物?” “石矶娘娘。”墨玄回答。 “哐当!” 云瑾惊得直接弹起来,膝盖撞上了墙角也浑然不觉。 “石矶?!” 第3章 第 3 章 骷髅山白骨洞,是原先石矶在人间修行的地方。和名字不同,现在这里郁郁葱葱,温暖和煦,花开遍野,鸟鸣清越,只是透着过于完美的诡异。 封神以后石矶依然留在这里。 云瑾是最先接受不了的,他气喘吁吁地开口:“不是,我们俩绕了三圈了,那个洞到底在哪里啊?” 玄墨脚步一顿,抬手示意身后的云瑾停下,两人身前是两个小童子,正叽叽喳喳地说话。 一个躲在树后偷偷抠着树皮,一个提着玉瓶,踏着晨雾,蹦跳着向前走,他们的笑容纯净,不染尘埃。 “彩云,你快点走。第一缕阳光照到的露水,蕴含着最纯净的生机,最适合娘娘清修。” 身后的彩云却攥着玉瓶瑟瑟发抖:“碧云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娘娘说过不能来后山的,我害怕。” “瞧你那样,” 碧云扭头笑他,“这里有娘娘庇护,我们早点采完回去,娘娘一定会夸我们是好孩子的。” 墨玄和云瑾对视一眼,点头敲定了主意,双双现身。 “两位童子。” 碧云吓得玉瓶差点脱手,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躬身:“拜见大仙!” 碧云眼睛一亮,好奇地凑近两步:“两位就是娘娘今日要见的客人吧?” 彩云仍攥着碧云的衣袖,也跟着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两个孩子顿时雀跃起来,一左一右引着路:“大仙请随我们来!”清脆的童音回荡在山涧,带着二人朝白骨洞方向走去。 踏入白骨洞的瞬间,一股亘古尘灰混合着石髓的气味扑面而来。更深处,点点幽绿色的磷火悬浮在空中,无声燃烧,它们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将一切映照得鬼气森森。 云瑾手心冒汗,心中忐忑不安,扯了一下墨玄的衬衣下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冷冷的?” 墨玄闻言叹了口气,没有戳穿他的恐惧,默默地走到云瑾身侧,一只手稳稳地推着他的背往前走,“因为这里有穿堂风。” 穿过那条寒风料峭的狭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更深的孤寂笼罩。 与其说是仙家洞府,不如说更像一座天然的墓室。中央一方石台,石矶就端坐其上。她在上打坐,与整个白骨洞府的轮廓融为一体。 石矶抬头看向来人,“两位仙君,是为了委托项目来的吧,主要是想让你们看看我坐下两个童子。” 石矶抬手招来两个小童,云瑾与墨玄不再多言,对视一眼,当即凝神施法。 云瑾指尖泛起温润的探查仙光,墨玄则引动一道更为精密的溯源法诀。两道灵光交织,寻一缕因果线。 起初,灵光平稳流动。但下一刻, 那缘线彼端传来的,不是生魂的温暖悸动,不是转世的轮回印记,甚至不是死亡后正常的魂魄残留。而是“空”,灵光在虚无中盲目穿梭,最终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壁。 “抱歉,不在业务范围内。”墨玄收回手冷淡拒绝,“石矶娘娘故弄玄虚,我们束手无策。” 石矶一动不动,眼前这尊女神陷入骤然崩塌的死寂。 “石矶娘娘?” 云瑾试探着轻声呼唤,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石矶,”她突然出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水边凸出的岩石,千年万年,浪涛拍打。”她神情木然,江边巨浪冲击岩石的声响似乎还在耳畔。 “我一心修行,不知寒暑,门下两个童儿,碧云与彩云,比浪花喧闹,比湍流性急。”嘴上这么说,石矶却扬起笑容,“是最善良的孩子。” “我曾以为,静默是天地间最恒久的真理。”石矶垂下眼睛,神情晦涩。 她站在骷髅洞的阴影里,思考着从哪里说起:说盖棺定论的命数,说封神伟业下被碾碎的她和她的童子。 “那天,哪吒一支震天箭破空而来,带着仙家的灵光与凡人的杀孽,刺穿了碧云的胸膛。”她一步一步走向站在一旁的碧云,轻柔地抚摸碧云泛红的脸颊。 “他手里还捧着为我采的山间清露。惊愕与生机,一同消散得很快。” 她目光渐沉,又见那捧山露随生机一同消散的瞬间。 “李靖带着哪吒前来谢罪,可哪吒……” “那顽童!”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情绪而扭曲,“毫无悔意!又挥起乾坤圈,打死了我的彩云!” “李靖教子无方,装得满口大义,太乙助纣为虐,道貌岸然!”她胸口剧烈起伏,她被拖回太乙火焰炼化她的那天,石矶不甘却无力。 她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发孤峭,化成一座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的石峰。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云瑾以为她已化作真正的石头。 然后,她笑了,那笑声干涩、沙哑。 “太乙说,‘命数如此,合该遭劫’。” 她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个字都在齿间磨过。“命数……好轻巧的两个字。” “我不在意被彻底碾压、扭曲或者遗忘,惩罚我一个就够了啊。”她声音颤抖却很坚定,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 被压抑了千年的委屈终于奔涌而出,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石矶眼眶中没有泪水,顽石如何流泪? “我做过错事,可是,碧云彩云是无辜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气音,所有的力量仿佛都随之流尽,她佝偻下身体,往事将她全部掏空。 在石矶诉说往日时碧云和彩云就不再有动作,变成了失去灵力维持的木偶。 最后,不是猛烈的爆发,而是无可挽回的消逝。童子的身影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晶莹的、带着微弱叹息的萤光,向上飘升。 石矶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她的叙述戛然而止,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她的手指穿过那些萤光,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冰凉。 碧云和彩云就在她的眼前,在她未曾说完的委屈与不甘中,像一场被风吹散的轻梦,变得透明, 彻底消散了。 云瑾怔在原地,石矶的故事颠覆了他所有关于正邪的预想。看着眼前这位只剩嶙峋傲骨的女神,一时心乱如麻,喉头哽咽。 “我们不能只听信您的一面之词,” 墨玄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他上前半步,姿态恭敬。陈述着规则:“石矶娘娘,我们下界,仅为前期客户评估。最终是否受理您的委托,还需要回溯天庭,由上级开会审议决定。” 她没有争辩,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眸,所有的不甘与期望都化为灰烬。 云瑾有些于心不忍,耳边是风穿过石隙的呜咽和石矶的自白。 他想上前一步,却被墨玄拉住,力道坚定。 墨玄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真假不定,牵扯的是封神的千年恩怨。这浑水,我们管不了。” “但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那这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的童子说一句话了。” 云瑾挣开玄墨的桎梏,走到石矶面前,“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查明,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会帮你。” “我不为你的清白,也不为你的对错。我只为你那两个徒弟。” 墨玄一把把云瑾拽到身后,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又擅作主张?强续师徒缘线是违反规定的。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你放心,”云瑾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我会去向月老说明。这是我一个人的行动,与你无关,不会拉你下水的。” “我说的是这个吗?” 墨玄难以置信地质问。 那股瞬间涌上的,被全然误解的怒气与委屈,堵得他心口发闷。 他松开了攥着云瑾手腕的手,转身就走。几步就踏出了这幽暗的洞穴,只留下一个紧绷疏离的背影。 他没有走远,就停在洞外,背对着里面,肩膀的线条依旧僵硬,像是在跟谁生着闷气。 云瑾望着他消失在洞口的的背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没有犹豫,快步追了出去。 “墨玄,”他绕到墨玄身侧,声音放软了些,“对不起,我刚才口不择言。” 身旁的人没回头,但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一丝。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没了之前的火气:“你打算怎么办?” 云瑾知道他这是消气了,心里一松,立刻正色,“牵线肯定不行。我想,我们得先探查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果石矶所言基本属实,”他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计划,“我们就得去趟鬼司,查查碧云和彩云的魂魄记录。” “说得轻巧,”墨玄终于转过身,眉头微蹙,“没有天庭下发的正式调查令,我们以什么名义去鬼司查阅魂魄档案?” 听到这个,云瑾脸上非但没有难色,反而露出一丝狡黠。他凑近一步,俏皮地眨了眨眼: “放心,我有人脉。” 看着他这副模样,墨玄心底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山间的风似乎也不再呜咽,变得轻柔起来。 “为什么想帮她?”墨玄问。 云瑾没有立刻回答。他俯身拾起几块不起眼的小石子,在掌心摊开。 “不是帮石矶,是帮碧云和彩云。” 他握紧掌心,感受着石子的坚硬与冰冷,“成就伟大功业的代价是渺小的灵魂,那么在功成名就之后,我们不是更不应该遗忘他们吗。我觉得被车轮碾过的小孩也要来到新世界才行。” 墨玄评价:“理想主义。” 云瑾回击:“优绩主义。” 这个词让墨玄陷入思考,随即,他像是接受了这个指控,又像是无可奈何。他不争辩,利落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站起身。 “走吧,”他朝山下扬了扬下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不是要去查证问话?” 洞内,石矶静静聆听着洞外渐趋缓和的对话,垂在身侧、骨节苍白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4章 第 4 章 封神的记录不算机密。它被摊开在每一个相关部门的档案室里,任人查阅。 只是,后世的目光永远聚焦于光芒万丈的神兵利器与英雄传奇,至于那些被时代的车轮碾过的,无足轻重的尘埃,自然就被史官的如椽巨笔几笔带过,沉入书纸纤维的底部。 石矶说的,都是实话。 于是,他们下了鬼司。 云瑾所谓的人脉,并非什么高位判官,只是一位在鬼司文书库房任职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文书,和一位因性情过于耿直常年坐冷板凳的闲散老判。 这都是他当年刚上任做“小红线仙”跑腿时,在基层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情分。天庭庞大而森严,但真正维持它日常运转的,也是这些容易被忽视的“小人物”。 过程比想象的更快。不到半天,两人便回到了他们在缘尽科的办公室,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 “查不到。”墨玄关上门,言简意赅。 这段历史鬼司的人帮不上忙。 杀死碧云的震天箭,是轩辕黄帝留下的神兵,专为封神大业而现世。它造成的死亡,并非普通的凡间杀戮,而是带有“天命”性质的劫数。这种死于“天命任务”过程中的魂魄,处理权已经超出了地府的常规流程。 商周大战,所有重要或不重要人物的魂魄,其第一归宿都不是地府,而是被引向封神台 。姜子牙的职责就是守护封神台,接引这些魂魄,最后统一封神。 封神期间,地府的功能几乎完全被封神台取代,整个轮回系统为封神榜让路了。 所以,碧云和彩云的魂魄,极有可能在离体的瞬间,就被封神榜的力量所牵引,去往了封神台,成为了那“三百六十五路正神”庞大魂魄储备库中的一部分。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去查封神台的档案。 墨玄与云瑾权限不足,如果强行调阅,必定惊动上层。 突破口又是云瑾提出来的。他说:“别着急,我有人脉。” 早年在红线科实习历练时,云瑾曾与一位当时还是山神,如今已升任为“传递功曹”的旧识有些交情。 又因为他性格活泼,经常出外勤摸鱼,常在各殿宇间走动,与几位负责兜率宫外围洒扫的黄巾力士混了个脸熟,偶尔会带新奇玩意儿给他们。 并不是吹嘘,他确实挺有人脉的,不过都不是大人物就是了。但正是这些小人物,他们如同这庞大天廷的毛细血管,知晓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他们没有直接去封神台,那太显眼。而是以“叙旧”为名,将那位传递功曹和正在轮休的黄巾力士约到天河畔的僻静回廊,提着一壶从月老那儿顺来的桂花酿。 墨玄和云瑾与凭栏而立,望着脚下奔涌的星辉天河。 他们不敢多喝,带着目的的心沉甸甸的,伴随着不祥的预感。 功曹和黄巾力士已然酣醉,搂着肩坐在亭子里。 云瑾走过去,状似无意地提起: “最近核查项目,月老非说之前牵的缘又不对了,还被缘尽科的人针对……” 墨玄闻言冲他挑眉,眼神传递无声的疑问。 功曹和力士已经习惯听他吐槽姻缘局的工作,斟满酒水,笑着摇摇头。 “说是两个童子,叫做碧云、彩云,好像是当年石矶娘娘座下。按例,魂魄应该是在封神台录名。我哪知道什么时候牵上的封神时期的缘啊,这项目我都没经手过,锅就背我身上了。” 云瑾侧身打量功曹和力士的动作太明显,被玄墨一把拉回座位坐正。 功曹捻着胡须,沉吟半晌,摇头道: “封神榜名录,三教圣人亲定,铁板钉钉,据我所知没有这两个童子。名册上无名的,那就是根本上不得封神台。” 黄巾力士灌下一口酒,压低了声音对云瑾道:“你问这个,俺们每日洒扫,只知那台子森严得很。但俺听老力士说过一嘴,有些魂魄力量太弱,上了台子,也凝不成‘神形’,反而像是……像是被那封神榜本身给‘化’了去,补了别处。封神也是有门槛的。” “化了去……补了别处?” 云瑾手一抖,酒壶差点脱手。他与墨玄隔空对望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寒意。 像碧云、彩云这样无足轻重的童子、门人,他们连上封神榜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的魂魄力量微薄,可能直接被封神榜这个巨大的系统吸收,化作了维持其运转的“养料”,或者成为其他更重要的神祇神位凝聚成形的基石之一。” 也可能连被接引的价值都没有,直接就在骷髅山当场消散,回归于天地灵气之中,彻底失去了轮回和存在的机会。 酒喝得不知其味,云瑾觉得心中烦闷又生出愧疚。胸口像是被巨石压出,喘不上气。 这股憋闷让云瑾彻夜未眠,石矶作为顽石无法落下的泪水,云瑾流了一整夜。 接连几天,云瑾都无精打采。工位上那些写好的、关于石矶事件的报告文书,就那样堆在角落,迟迟没有递交月老。 他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一想到递交之后,此事便如同被盖上“已结案”的印章,彻底封存,而那两个童子将永远被遗忘在那份冰冷的公文里,他的手指就重若千钧。 墨玄将一杯温热的仙茗放在他堆满文书的桌上。 “你已经努力过了。”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但比平时柔和。 云瑾摇摇头,把整张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埋进那堆带着墨香和无力感的纸张中,一声不吭。 他听见身旁椅子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 是墨玄站起身,利落地穿上了那件挺括的制式外套,动作带起了办公桌旁一小阵干净而微凉的风。 “走吧。” 云瑾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脸上带着未散尽的迷茫和沮丧,他不明所以。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跟上了墨玄的脚步。 直到看清无数因果的光带在虚空中无声流淌,如同一条条命运的星河,云瑾才反应过来他真的来到了三生石面前。 三生石所在的秘境,万籁俱寂,这里是天庭重地,他们没有进入的权限。 这是墨玄头一次,未提流程,不论规章,只沉默地带着云瑾潜入。 站在那面记载着天地万物所有“缘”的痕迹的巨大石壁前,浩瀚的信息洪流仿佛能吞噬一切,世间万物只要存在过,天地一定会记得。 云瑾看着墨玄凝重的侧脸,以及他眼中映出的、那片无垠的星海痕迹,霎时明白了: 不是偷取法宝,而是要强行取走两道缘痕,将其凝练,归还给那个在等待的顽石。 云瑾屏住呼吸,看着墨玄指尖亮起前所未有的、极为凝练的仙光,那光芒不像平日探查时温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锋利。他并指直接探入那流转的光河之中,仙光摩擦,迸发出细碎而刺眼的星火。 终于,他的手指猛地定格,仿佛抓住了什么无形之物,缓缓向外牵引。 随着他的动作,两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光丝,被他从浩瀚的光河中艰难地剥离出来。它们轻若无物,一口气就能吹散,却闪烁着纯净而温暖的光泽。 墨玄双手虚托,将那两缕颤抖的缘痕包裹。仙力如丝如缕地缠绕、编织、稳固。光芒在他掌心缓缓凝聚、塑形。 最终,呈现在他掌心的,并非魂魄,而是两枚泪滴形状的、温润的晶石。 一枚内部仿佛封存着清晨的露水,另一枚则流转着晚霞的暖光。它们没有意识,没有生命。 他捧着这由缘痕凝成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结晶,转身看向云瑾,眼神复杂,更有一种坚定。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们将残酷的真相带回了骷髅山。 石矶听完,没有崩溃,也没有愤怒。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最后一丝支撑她的东西也消失了,她正在缓慢地变回一块真正的,没有生命的顽石。 墨玄走上前,把手中的晶石轻轻放在石矶身前。 “如果他们尚存一丝轮回机缘,或在天地间还有未尽的痕迹,”墨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洞的洞穴里回响,“晶石会生出感应,指引他们再回来。” 石矶的目光终于动了。她凝视着那两枚晶石,没有立刻去碰。许久,她才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将晶石拢入掌心,紧紧贴在自己再也不会跳动的心口。 “其实,”她的声音嘶哑,像碎石在摩擦,“我早就知道了。” 石矶抬起头,眼神平静。 “我早知道他们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探查不到,搜寻不到,我心里早就明白了。” “我只是想替他们要一个公道和一份可能。” 她不再说话,只是蜷缩着,将额头抵住紧握晶石的拳头。 云瑾和墨玄沉默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们。这个“公道”,石矶自己讨不来,而他们俩,区区两个仙君,更是无能为力。 天穹之上,云海翻涌,将所有的爱恨与不甘都温柔地也残酷地遮蔽其下。 一道简讯传入正踏云而行的墨玄与云瑾手中。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恭候二位。”——月老。 云瑾顿感大事不妙,直觉告诉他月老知道了他们违规的事情。 月老办公室灵脉地暖烘得云瑾额头冒汗,手指摩挲着衣摆。 月老背对着他们,正打理着一条极其复杂的、泛着金光的红线。 “三生石那边的值守功曹非常敬业,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举报到我这里了。” 他缓缓站起身,平日里慈和的眉眼此刻一片清明,目光落在墨玄身上。 “墨玄,你一直知规守矩。告诉我,强取缘痕,逆乱因果,该怎么办?” 云瑾心头一紧,正要上前,墨玄却已抢先一步,“我接受所有责罚。” “是我主导的!”云瑾猛地抬头,急切道,“是我逼他帮我,月老您罚我!” 月老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扫过,最终叹了口气, “责罚?如果不是我提前为你们遮掩,现在来问话的,就不是我,而是司法天神了!” “这个委托到此为止,三生石的事情,绩效扣减,下不为例。” 月老挥挥手把两人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