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女人的艰难爱情》 第1章 昏迷归来 那天,她一早就离开了,我醒来时已经不见了。 马桶擦拭的痕迹还没干, 昨晚还堆积在脏衣笼中的衣服已经挂在阳台上, 冰箱里堆满了今早的新鲜蔬菜和分块的红肉, 橱灶上热着早餐,都是日常的样子, 但是我知道她离开了,她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之后才走的!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爸爸第二天下班之后才来了医院,想着有爸爸陪护,我可以安心的在超市采购些生活必需品,没想到一个不速之客引起轩然大波。 正在超市采购,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赵照照女士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赶紧来一趟医院,你爸爸和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场面很激烈,我们都打算报警了!” 天哪,怎么可能!爸爸在外面为人一向和气,怎么可能会和人动手呢! 怎么回事?我一口气冲到病房。 爸爸坐在病床旁边,原本油亮齐整的头发也凌乱了,眼角还青着一块。 爸爸从未和人红过脸,他铁青着脸不说话,犀利的盯着病床上的妈妈,我也不敢问。 真正的肇事者此刻躺在床上,等着看所有人的笑话。 爸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难不成是妈妈醒了,然后打了爸爸一顿? “你是青英的女儿?” 两个男人站在病房门口,穿病号服的那位先生拄着拐杖,年纪约40岁,头发全黑,双眼炯炯有神,身高180左右,外表看起来很是健壮,阳刚! 病房里所有的女人带着欣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这个男人,包括我,他的身材比例和形象极好,全部的男人也看向他,不过他们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奇怪的生物。 只有我爸爸低着头,慌里慌张的拿起旁边的毛巾给昏迷中的妈妈擦脸,在我印象中,这还是爸妈唯一一次比较亲密的行为。 另一位身穿皮衣,牛仔裤,脸上带伤,想来就是他和我爸爸起了冲突。 他的眉眼和旁边穿病号服的有些相似,年纪看起来要小些,二人的关系显而易见。 是的。青英是我妈妈。 你好,刚才有些误会,我弟弟和家父起了冲突,很抱歉。这个病号服男人说道。 他的一举一动真的很儒雅,言谈举止让人很舒服。 不过,他弟弟把我爸爸打伤,我心里很是怨恨,没有好语气的问道, 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方便出来聊一下吗,病号服男人说道。 我起身随他们出去,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了看爸爸。 他已经把那块毛巾扔到了一旁,自顾自的看着手机。 爸爸和那个男人的弟弟有很明显的体型差距,看来对方手下留情了。 坐在医院长廊家属等待区的长椅上,男人的弟弟离开了,只剩下我和病号服男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汉,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你妈妈。 一语点醒我,我猜到了他的身份,可这个想法着实吓到我了,我甚至猜想出他弟弟和我爸起冲突的原因。 他开门见山的说“我希望由我来照顾你妈妈。” “不可能!” 我不会同意,我们家里人也不可能同意,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 我父母还没有离婚,我们还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男人带走我的妈妈,而且是一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人。 我知道你不会马上同意,人之常情,但是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你妈妈和我谈过你,她说你是一个乖巧的女孩……… 赵先生,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我妈妈有家人照顾,没必要交给一个外人。 我起身就走,一秒钟都不想停留,我有些气愤,更有些害怕,我担心自己被他说动,这个男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任何女人在他身边都会被他吸引。 从妈妈过去一个月传回来的动态来看,我知道她这段时间过的很开心。 可是两个人才认识不到2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了解一个男人。 我不能让他把妈妈带走,我也不想拆散我们这个家庭。 那天早上,和昨晚说的一样,她真的离开了。 毫不迟疑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27年的家! 我是她的女儿,在一个月前,我以为离婚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我家里, 这件事情怎么可能和年过40的妈妈扯上关系呢? 可当爸爸消失了一整天,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时候,她决定离婚! 刚开始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在往常,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妈妈所有的情绪问题, 道歉是我们家庭的润滑剂,能够抚平妈妈所有的情绪,只要妈妈的情绪平稳,我们这个小家就能平稳的维持下去。 做错事情,只需要一声道歉,她就会笑着原谅我们。 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爸爸说,道歉没有成本,并且会让妈妈感觉我们更爱她,事后会得到妈妈更多的爱,一声道歉,一本万利。 可这一次我想错了,我低估了妈妈决定离开的决心。 她开始教我如何照顾爸爸,他是一个除了工作之外无法生活自理的人; 她告诉我,家里放存折的位置,密码,她说除了要带走的5万,这是她自己攒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这时我才意识到,妈妈真的做好决定了,如同当初她决定照顾我们这个家庭一样的坚定。 妈妈,你知道你虚岁已经43了。 我比谁都清楚。 什么原因呢,可以告诉我吗? 照照,你爸爸并不适合我。 可你们已经一起二十多年了。 我很清楚。 您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个年纪离婚着实是一件胡闹的事情,尤其是像妈妈这种,已经脱离这个社会很久的女人,现在出走,如何养活自己都是一个大问题。 妈妈很漂亮,五官精致,年轻时的照片灵动闪耀,很像演员黄圣依。 爸爸家庭相对富裕,我爷爷是个公务员,接替的我太爷爷的位置,奶奶经营一家个体户,爸爸家境很是不错。 两个人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的,二十多年风雨同舟,很少看到两个人红脸! 当妈妈最后一次和我确认她要离婚的时候, 她说“囡囡,我的家人利用了我半辈子,我该去寻找自己了。” 这句话如同一根毒针扎进我的心脏,毒液在我心脏里蔓延,我缓缓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停的循环“利用”两个字! 妈妈怎会用这么锋利的字眼来形容我们和她的关系?既然你选择离开,那我放你走! 妈妈,你要考虑清楚,你离开之后,大家到最后只会记得你毅然离开的无情和冷酷,你这些年的付出会化作泡影, 我以此来威胁她,试图让她转变心意。 可妈妈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没关系,我的生活从来不是给别人看的。 如今她回来了,躺在病床上,已经昏迷了3天。 我坐在病床前,脑海里不停翻阅着妈妈离开之前的画面。 医生说她现在状况很是糟糕,随时面临着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我刚下课就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出意外了,让我去东城第一医院去照顾妈妈。 我慌里慌张的给学校请了假,让同事帮我代课,我则急忙奔到高铁站,下了车直奔东城市医院。 我以为爸爸会和我一样,会着急的从单位赶过来,看望这位照顾他数十年,一起生儿育女的妻子。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在电话里轻哼了一声,说等他下班后会坐车过来看望。 我理解爸爸的感受,因为不足轻重的错误被抛弃,再次回来的原因竟是因为受伤了,昏迷住院,需要人照顾。 正常人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我继续想着妈妈离开之前的事情。 当意识到妈妈是认真的,真的决定离开时,我把外婆请过来,我想外婆肯定会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 外婆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纸,外婆又是一位很严肃的小老太太,眉头时刻紧锁,好像每一秒都在思考国家大事,然而那天她的老花镜戴歪了,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种反差看着很有喜感。 最近外婆身上总是带有中药的香气。 她带了一本妈妈的相册,百日照,生日照,穿公主裙的,骑漂亮的自行车的,第一次上学的,外婆和外公真的有在很认真的记录妈妈的成长。 妈妈也一样,每一年都会给我拍很多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配有文字,她说这样就可以把时间留住,刻在日记本里。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纱窗分散成几束金色的光照,地板也被晕染成黄色。 外婆小心的翻阅每一张照片,她慢慢讲述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她像是捧着婴儿一样把相册捧在手心,娓娓道来妈妈小时候闹出的趣事, 妈妈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时而看着照片,时而和我,外婆一起哈哈大笑。 一缕阳光不小心跑到妈妈的身旁,妈妈的发丝在光里抖动。 “囡囡,” 我以为是妈妈叫我,抬头应了一声,才发现是外婆在叫她的女儿。 “囡囡,我希望你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只要安全,快乐,就好。” “谢谢妈。” 后来我才明白,外婆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以自己的想法过完自己的一生。 这段时间是妈妈的敏感期,我百叮咛万叮嘱爸爸,现在家庭第一任务是照顾妈妈,千万不能做让妈妈生气的事情。 他一个白眼撇过来,不知道中什么邪了?你说你妈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我拿起身边的抱枕就砸向他,爸爸才不甘心的冲我点点头。 床上的妈妈安静的睡着,冰冷的点滴缓慢的输入妈妈的身体,她被动的接受着生活的给予! 她离开前的最后几天,叫上我爸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已经沉默了快一个月的男人,此刻爆发了。 不会离婚,我不同意离婚。 我什么都不要! 你当然不能要,这些东西不都是我在外面赚来的?爸爸恼羞成怒的喊着。 我能看的出来妈妈已经很生气了,她会积攒所有的情绪,然后在某一个点像泄洪一样全部喷涌出来。 这一个月每个人都在包容你,你在不满足什么,在抱怨什么? 妈妈的身体都在抖! 离婚,你休想!你不想要脸面,我还要!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这句话引线般引爆了积蓄力量的妈妈。 “赵东翔!” 妈妈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红赤,从身体内部出来的力量喊出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我为了这个家庭,付出了多少,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你和照照,维护着家庭的体面。 即使妈妈很气愤了,她说话的音调还是很轻,妈妈好像永远能维持住那份体面。 没有,你做的很好,但这是我应得的,这是你的义务,是我供养家庭的权力,我努力维持婚姻生活的天然孳息。 第二天,妈妈离开了,拎着自己的行李。 她知道,爸爸不可能同意离婚的。 她放弃和爸爸沟通,但是她没有放弃离开的想法。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将爸爸和妈妈分成独立的两个人,其实在我内心里,不想让二人分开,可是我又怎能左右父母的思想呢! 回到病房时,爸爸已经离开了,他留了一张纸条,说单位有事。 没关系,他先去忙,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妈妈。 因为不想让外婆担心,我本想等妈妈醒过来之后再和外婆讲。 现在看来不行,爸爸的态度说明他可能不会帮忙,我一个人的精力是不够的。 我不可能同意,想都不要想! 妈妈第一次和爸爸谈离婚时,他歇斯底里的喊着, 丢不丢人?多大年纪了,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 我单位的同事怎么看我? 我不会同意的,别给我丢人! 爸爸说完便摔门而去。 妈妈总是这么优雅,她不喜欢和人起冲突,无论在任何地点,她给爸爸,给我,给外婆留够了面子。 妈妈喜欢笑,一种很轻微的笑容,让人感觉容易亲近,又不失距离感。 我同学羡慕我有一个温柔的妈妈, 外人羡慕我爸爸有一位贤内助, 老人们羡慕我外婆有一个乖巧的女儿。 我一直以为我妈妈和我们一样幸福,如今看来,我的想法一直是错误的。 好像每个受妈妈照顾的人,都没有考虑妈妈真实的感受。 她离开之后,爸爸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才仅仅一周,我就无法忍受爸爸的无端指责和道德绑架,决定搬到学校去住。 当天晚上爸爸的电话就轰炸过来了,看到来电显示时,我以为他是打电话向我道歉,他肯定是感受到一个人生活的孤独,接通前的那一秒,我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舐犊情深的场景。 第2章 上路 电话里传来劈头盖脸的吼叫声,我周围的同事都惊到了,纷纷看向我这边,我急忙把声音调小一些。 怎么了? 你跑哪去了?家里乱七八糟的和收容所一样,垃圾发霉了,都快臭了也不扔,这个时间还不回家,饭也不做! 我无法继续忍受爸爸的疯狂,把电话挂了。 爸爸马上又回拨过来,我拒接。 同事小佳看出我的异样,问我,怎么了,小照? 不说还好,一张口,眼泪就蹦出来了,把小佳吓了一跳,她赶紧楼住我。 我不好意思和她讲家里的事情,怕是一夜都讲不完,只简单的说和父母发生矛盾了。 第二天我和外婆打去电话,倾诉自己的委屈。 外婆说,妈妈离开的这段时间,每个人都要去适应妈妈不在的日子。 在以前,我以为妈妈的好是因为自己乖巧,爸爸以为妈妈的好是因为自己承担着家庭的重担,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这份好,是妈妈本身具备的天性,我们享用到是因为我做了他的女儿,爸爸做了他的丈夫。 晚饭时间,我去医院食堂买饭,等到我回来时,赵汉坐在病床旁边。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走过去,打破他和妈妈相处的时间,不知道妈妈更愿意和他在一起,还是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坐在自己一旁。 赵先生,请你让开一些。,妈妈有自己的家人照顾,您还是多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妈妈还没醒过来,您老的身体反而累倒了。 赵汉的表情尴尬了一下,看来这句话伤害度有点大。 我是无心的,其实他看起来很年轻。 他离开之后,我用热毛巾给妈妈擦拭脸,不可否认,妈妈的皮肤真好,热毛巾擦拭后的皮肤,好像能挤出水来,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 医生说,这次的撞击很严重,不能确认妈妈醒来的时间,家属只能等待。 给! 赵汉又返回来,递给我一个本子,他说里面记载着妈妈的日记,希望我在空闲时间可以念给妈妈听,对妈妈的恢复可能会起到作用。 里面的内容我没有看过,你是她的女儿,我想你看的话,青英是可以接受的,读给她听,对你妈妈的病情或许有所帮助。 这个密码本封面很精美,密码是妈妈的生日,我很轻易的打开了。 我不记得妈妈有写日记的习惯,每天的生活那么忙碌,哪里来的时间写日记呢? 我在妈妈耳边说了一声,妈妈,我要偷偷看你的日记了,你同意吗? 看着妈妈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此刻像一个偷看自己青春期女儿的日记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妈妈地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我才发现,这与其说是日记,更像是记录生活的一封信。 亲爱的照照,妈妈,我已经出门两天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两天我感受到了风,我以为我在也看不到风了,现在我与它们重逢了,像遇到了儿时的朋友,我变老了,它们却没有变化。 妈妈,或许你会埋怨我,走了一条预期之外的路,可是这是我真正想走的路,我的叛逆时期来的太晚了。 妈妈,或许你还记得,或许你忘了,你问我最想要过的生活,我说,只要是能让我家人安稳的生活,就是我喜欢的,当时您的表情很复杂,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才是读懂了您当时的表情。 现在,我只想让自己快乐。 今天我一个人开车,开了好远,我到了墨阳县,天气不好,一路上时而小雨,时而多云,庆幸的是一路顺畅。 进了墨阳县之后,以防万一,我买了一个棒球棒,和一个电棒。毕竟一个女人在外面旅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我打算在墨阳县住两天,现在正是那里的一个时令的节日——牡丹花节。 游客很多,酒店的停车位都满了,我把车开进去的时候,非常费劲。 酒店的安保人员问了我两次,需不需要帮忙泊车,我直接拒绝了,我不能让任何人小看我。 自己能完成的事情,尽量自己做完。 妈妈,我现在为自己感到骄傲,我从未一个人单独的离开家这么远。 我想您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爸爸也会,照照肯定也会,虽然我不确定她是否原谅我的离家出走,别人的妈妈都是安分的在家里相夫教子,她的妈妈却正在忙着度过自己的叛逆期。 但我想我的女儿总会明白的。 妈妈的文字中透漏着一股小女孩的俏皮,我很难把整日在屋中忙碌的女人同这种文字联系起来。 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单独出远门感到骄傲,为自己停了一个很刁钻的停车位而感到骄傲。 妈妈,只要是你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事情,我都会为之感到骄傲的。 墨阳县沉浸在牡丹的花海中,我多么希望能带着女儿和妈妈来到这里住几天,很遗憾,令人神魂颠倒的花的世界,他们享受不到。 只是有一点,这里的饮食太辣了,餐风饮露的花仙子居然生活在油泼辣子的世界里。 阴雨朦胧,盛大的牡丹花宴中,却滋养出一坨坨剁碎的辣椒。 呛人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游客,你身处一个真实的人间。 有些扫兴。 天气预报说,雨还要再持续些时日,我想,让雨慢慢的下吧,随着自己的心来,想下多久下多久,没有人会埋怨你,作为旅人的我,更爱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 我遇到了一对情侣,两个人自驾游,白天开车观赏美景,晚上这辆车便成了温馨的小巢。 他们说,睡在车里也很舒适。 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孩一直温柔的看着他,很是甜蜜。 女孩拥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小枫。 小枫管我叫姐,她和照照一般的年纪,是个很温柔的女孩,海洋,就是小枫的男朋友,帮助我改车。 他说只要把后座拿掉,加上后备箱原本的空间,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可以省去一笔住旅馆的费用。 小枫则是在一旁用简易煤气灶做饭。 晚上车盖撑起,我们坐在后备箱,耷拉着腿,两个如花般年纪的人儿和一个老阿姨感受夜晚的野风。 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空气中都是湿润的香草味道。 海洋说,旅程结束之后,就要开始筹备婚礼了,这次旅行,就是他们的蜜月旅行。 小枫说,是她妈妈建议她,结婚之前一定要和这个人旅行一次。 旅行是极累人的,男人只有很累的时候,才会露出他的本性。 我问小枫,那这次旅行,海洋的本性暴露出来了吗? 海洋顺着我的话说,这次旅行,我的本性暴露出来了吗? 小枫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海洋同学太会隐藏了,深藏不露呢,让人难以捉摸。 从她娇嗔地语气中就能感觉出来,小枫太爱他了。 海洋说话的时候,小枫一直偏着头看他,舍不得移开眼睛,年轻人的感情充满了紫罗兰的香气! 照照,我当时多么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你,当你决定走入婚姻殿堂之时,一定要和那个人来一次旅行。 那晚,我不愿过多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雨还没停,我就回车上了。 我把小饭桌支起来,点亮小台灯,很庆幸在出门的时候,我带了笔和日记本,不知不觉就写了很多。 雨滴砸落在车顶的声音,像魔乐一般,很助眠,这一晚我想我会睡得很沉,很香。 对了,下雨之后的空气是很香的。 我以为我是足够幸运的,天气之神一直眷顾我。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噩梦,很难忘却的噩梦。 和海洋小枫分手之后,我又开始一个人的旅行。 淫雨霏霏的天气随着海洋和小枫的离去,也结束了。 合上妈妈的日记,窗外的天气逐渐缓晴,温润的太阳从敦厚的乌云中俏皮跳跃出来,每一个人都在享受阳光的普照。 我想妈妈从最初的期待和恐惧,已经开始享受这段旅行。 她已经融入这段旅行之中,她从以前那个整日围绕家人转,整日忙碌的妇女形象中逃脱出来。 我打开日记继续看。 女儿,你知道吗,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准备好防身的东西,尤其是一个女人。 深夜时分,我被外面的噪音吵醒,不是雨声,是轻敲车门的声音。 声音不大,车门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在睡梦中的我第一反应居然是以为外面有小孩在敲门,他肯定是想进来做客,真是可笑极了。 清醒之后才想到,我深处荒郊野外,时间是深夜2点,怎么可能会有小孩子路过呢? 除非,除非是脏东西?那也不可能。 我很害怕,我想打开车窗,一探究竟,门外究竟是人是鬼。 车门还在叩响着,万一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呢? 我一直安慰自己,正当我准开打开车门,声音停止了。 我想那个“人”可能离开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冷汗直冒,我的妈妈呀,你何时变成这样一个天真的人了? 你幸亏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要不然我们这一世的母女情分可能真的要结束了。 清晨醒来之后,我发现车后面又很长一串狗狗的脚印,原来昨晚轻敲车门想来做客的是流浪的小狗。 一路上孤独的旅行,有一个小狗作伴也挺好,我想效仿鲁滨逊,给它起名叫做星期日。 星期日貌似不喜欢白天出来,我等了它半天都没有出现,傍晚的时间,我去城里转了一圈,晚上又开车去了昨晚的地方,等待星期日出现,我想这可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果然,星期日很守约定,还是昨晚相同的时间,车门又一次被叩响了。 可是睡梦中被噪音吵醒真的很烦人,我决定惩罚它一下,看它会坚守多久? 我又悄悄睡去了,原谅我,我实在太困了。 但是很不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了解星期日的习性,白天它是不肯出来的。 车外还是如昨日一样,这次是两串狗狗的脚印,看来星期日已经有朋友了。 思量再三,我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我想,今天晚上,星期日再次专程来找我的时候,可能要让它失落了。 就当我准备上车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狗叫,很沉闷的哼叫的声音。 我以为是星期日来了。 回头一看,竟是两匹狼! 浑身灰白鬃毛,它们两个原地不动,蓄势待发,目光凶狠的看着我,涎水随着哼声滴落下来, 照照,你知道吗,人在害怕的时候是走不动路的。 我的电棒就在副驾驶上,伸手就可以够到,但我紧扒着车门的手不知道如何用力,双手双脚麻了一般,失去了存在感。 那一刻,我以为我完了。 全世界都好安静呀,周围的世界只剩下狼的哼叫声和我的耳鸣声, 好像发生了日食,天都黑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匹狼。 这时候赵汉来了,没想到一把年纪的老阿姨也会遇到英雄救美的事情。 他的车一个回旋漂移,打开车门把我拉上了车,我当时是被拖上去的,那两条腿已经不是我的腿了,只是一对维持生命体征的肉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车开出去老远,我还沉浸在和两只狼对视状态中。 赵汉让我回头看看,那两只狼有没有跟上来。 我这才试着转了转脖子,回头看,没有狼的踪影,我安全了。 脱离险境之后,嚎啕大哭,我以为我要上天堂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赵汉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发现他在用力抿嘴,尽量控制自己不笑出来。 那种时候,人哪里还有心思维持自己的形象,我只想用力哭,用哭发泄刚才的恐惧,庆祝自己狼口脱险。 看着孩子般的文字,我怎么也没有办法和床上这位昏迷的女士联系起来。 一生优雅体面的女人,在脱离险境之后,声泪俱下,而且和赵汉第一次见面,就失去了表情管理,我想妈妈心里肯定很是懊恼。 终于不哭了?吓坏了吧,刚才。 我的车怎么办?还有电棒什么的都在车里,我得回去拿。 赵汉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才笑呢。 我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帅气,就连笑容勾起的纹路都像是精心挑选的一样,摆在了最舒服的位置。 他说他是个好人,不会对我做什么,希望我放心,至于车,他说由他处理,会把车完整的交还给我。 照照,接下来的旅行,我一直在和赵汉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毕竟我和你爸爸还没有离婚。 我合上了日记本,这个本子我能轻易的打开,我想赵汉肯定也可以,他说他没看过里面的内容,我是不相信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妈妈受伤之后,医院首先联系的还是她的丈夫,她的家人,不是赵汉。 这就意味着,我和爸爸才是妈妈最亲近的人,不是赵汉,希望赵汉早日丢掉照顾妈妈的心思。 第5章 结婚前的故事 当时我心里一直在默想一个问题,他结婚了吗? 都这个年纪了,应该结婚了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他可能也还没有结婚,他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全部贡献给事业,不然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去工作单位呢! 我舍不得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突出,指甲明亮厚重,这个男人无处不在彰显自己的优秀。 我们的工作只是把脑海中的二维画面转化为三维事物,利用电脑技术成像,我们只是负责实现,没什么了不起的。 嗯嗯,原来是这样。他为什么总能窥探出我内心的想法。 你好像话不多。 好像是这样的。 他突然笑了,牙齿白皙整齐的排列在他的口腔,他的脖子很直挺,完美的弧线顺着坚实的后背一直延申到腰部,延申到丰满的大臀肌。 穿在他身上的紫色棉质尖领短袖都格外性感。 他把车停在南安文化馆,原来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我跟在他的身后,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都会用诧异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一秒。 我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到你工作? 不会,你在这里等我,我把刚刚的数据上传,备份成功就结束了,很快! 好,我回复道。 我坐在长廊靠墙的长椅上,无聊的刷着手机。 听说赵老师今天领了一个女人来单位了。 哪个赵老师? 有几个赵老师,当然是赵汉老师呀。 听到赵汉的名字,我立刻撑起耳朵。 那个女人他老婆吗? 肯定是呀,听说赵老师的老婆生活在省城呢,分离这么久,也该来看一看了,赵老师的编制也在那里。 真羡慕有编制的人。 我也是。 难道赵汉已经结婚了? 等很久了吧,我这边结束了,我带你去南安大名鼎鼎的临安街。 没多久赵汉就过来了,他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我问他,你结婚了吗? 他被我突然提出的问题呆住。 对,可是…… 他没说完便被我打断了。 我也是,我也结婚了,并且我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工作了,这次我背着他们出来散心。我故作轻松的说道。 他的眼神马上黯淡下去,像一盏突然被熄灭的灯,从明亮转变为灰暗。 我很潇洒的转身离开,我很喜欢这张脸,但很庆幸,这段感情还没有开始,否则会经历翻倍的痛苦。 但是我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抽痛,距离赵汉越远,痛的越厉害。 等出了门,看到赵汉没有追出来时,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看不到赵汉了。 可理智告诉我,此刻必须离开,不可以酿成错事。 赵汉,为什么你偏偏结婚了呢?为什么结了婚还明目张胆的带我来这里呢,你轻车熟路的样子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忍心伤害另外一个女人。可是,赵汉,你不应该骗我,不应该让我产生幻想。 如果,我只是你验证自己魅力的工具。 那你成功了,或许,你从未失败过吧。 我最后还是去了临安街,不过是一个人去的。 合上妈妈的日记本,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痛苦,作为她的读者,而且是唯一的读者,感觉共情到遭遇感情背叛的痛苦。 她和赵汉的相遇充满了戏剧性,或许真的是上天的安排,在妈妈人生情感低谷期遇到了一个优质的男性,可是这份感情发生在不合适的时间。 赵汉竟然有家室,可他为何在妈妈住院期间,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探望。 窗外的月亮一如既往的明亮,可奇怪的是,若蓝的天空,除了一个光秃秃的月亮,竟没有一颗星星。 满月不应该伴随着繁星出现吗?为何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月亮呢? 已经进入深秋,天气很凉,今年的寒气来的好快,夏天貌似才过去不久。 外婆,我买了一些橘子,你尝尝,可甜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一个老汉载着一车青桔子卖,油亮的橘子勾的人直流口水。没忍住买了一些。 照照,外婆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外婆说道。 我觉得我猜到外婆的问题了。 那个赵汉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呢? 外婆一直在帮妈妈按腿,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我。 我也觉得很好,健壮,聪明,勇敢,但是——他结婚了! 结,结婚了?外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的! 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外婆的失望,她发出一声很轻微,很难察觉到的叹息。 而我不由自主地庆幸,这样一来,即使爸爸面对的是比自己优秀的赵汉,但是,爸爸和我的胜算仍然很大,有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妈妈和赵汉隔离开来,他已婚的身份对爸妈的关系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层。 我心中暗暗窃喜,有一种无形的枷锁从身上卸掉的轻松感。 那照照,你觉得……… 外婆的话戛然而止,而我知道被吞咽的后半部分地内容。 我何尝没想过爸妈分开呢,可是分开这件事真的能给妈妈带来幸福吗? 我看未必。 他们二人的矛盾并不深,至少在我的眼里是这样的。 仅仅因事出门,一夜未归,未给妈妈报备,如此而已,这件事情并没有严重到离婚的地步。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妈妈在小题大做。 而且,我更希望,我能有一个不计后果,永远可以保护我的避风港, 只要爸妈在,那个避风港就会在。 如果他们离婚了,那个地方即刻分崩离析,我的家就没了。 我承认我很自私,但我不认为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我不想他们离婚,尽管赵汉比爸爸优秀很多很多,可是那个男人是我爸,这个身份就意味着,我必须要帮助爸爸维持这段婚姻。 像小佳说的,没有外人的影响,妈妈或许可以和爸爸继续过下去,毕竟他们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再过二十多年有何不可呢? 必须要分开吗? 未必! 外婆,你看这橘子,看着很青涩,很酸,但吃起来是有甜味的,慢慢品能够品出来,不信您尝尝。 她拒绝了我递过去的橘子,用热毛巾给妈妈擦脸。 妈妈长得很出众,我从小就意识到了,我也知道爸爸外表很普通,不过爸爸曾经肯定很优秀,不然妈妈怎么会嫁给爸爸呢? 外婆哭了,几近干枯的手指因哭泣而颤抖着,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外公至死都耿耿于怀,眼睛都闭不上,他觉得这辈子亏欠女儿过多。 闭眼之前呀,嘴里一直念叨话,我们谁都听不清,最后还是你妈妈听明白了,他竟然在重复的说对不起三个字! 你外公走了之后,你妈妈便开始不停的自责。 外婆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这件事情印象不深。 活着的时候,老子对不起女儿,死了之后,这份歉意全乎的转移到女儿身上。 外公做什么了? 你知道你爸妈结婚的原因吗? 你妈妈17岁那年,股市爆发,你外公也挣到钱了,尝到了甜头。 他说属于他的机会来了,自信心爆棚,仿佛要把前几十年没有展现出的才华一次全拿出来。 可我还不了解他吗,肚子里没有二两香油。 可是,那时候我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第一次吃到荤腥的猫怎么可能轻易罢手,他在交易市场盯红了眼, 直到吃饭睡觉都不肯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了。 他居然把家里现有的钱都压了上去,还瞒着我向银行借了一大笔钱,把房子抵押了。 我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他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我们住哪里。 他说这一次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会让我们娘俩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有几个人可以股市功成名就,全身而退。 那群自命不凡的人都栽了,所有的钱都消失了,不知道去哪了,什么都没买回来,就消失了,只留下一笔天大的债务。 你外公崩溃了,他说他要离婚,不肯拖累我们娘俩,后来他说要自杀,他犯下的错,他自己承担。 谁不想衣枕无忧,谁不想一劳永逸! 在掉进鸿沟之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位天选之子。 我的外公,我看过他年轻的照片,是一个硬朗帅气的中年男人。 面临一个可能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他不遗余力的投入进去,却没想到,这一举动彻底折断了自己后半生的脊梁。外公你糊涂呀。 后来呢,这个窟窿怎么填上的? 你妈妈用自己顶了账! 我无法想象,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真实的现代生活中。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病床上的妈妈,她安静的躺在那里,像一只小白兔,娴静美丽。 怪不得,每一次我问妈妈是怎么和爸爸在一起的,她都是笑一笑,闭口不答,然后眼睛看向远方,我以为她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回答,原来只是因为这段经历并不美好。 有几次我问爸爸,他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告诉我,让我去问妈妈。 好多次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我便不再好奇问了。 你妈妈小的时候非常出众,喜欢她的男孩子非常多,可我从没见她对哪个男生倾心,我们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媒人介绍了好几个男生,都被你妈妈拒绝了,其中就有你爸。有些被你妈妈拒绝的男孩子哭着来找我,说,希望让我给他一个接触你妈妈的机会。 外婆说起这些时,脸上不无骄傲。 我问你妈妈,我说青英呀,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说她也不知道。 后来,媒婆领来了一个大学里面做助教的男孩。 那个男孩长得真白净,斯文,带着一副眼镜,连衣服都散发出油墨的味道。 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是小伙子人很不错。 见面的那天,你妈妈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见到男孩的第一眼,脸蛋就红了,她害羞的转过身去,男孩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我和媒婆对看一眼,我们知道这事成了。 后来呢?这些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后来的事再讲一遍无异于旧伤复发,结了疤的伤口再次被揭开。 所用的帐都用你妈妈顶了。 她说,没关系的,只要爸爸安全,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她做什么都可以,和谁结婚都是过一辈子,都一样。 都一样?妈妈觉得和谁过一辈子都一样吗? 我好像看到了一朵骄傲的白色玫瑰被工业染料泼染成彩色,外表看着绚丽多彩,实则内在早已粉碎。 你妈妈出嫁的那天,那个全身油墨味道的男孩子也来了,他看着你妈妈坐上了婚车,被你爸爸带走了,那一天热闹极了,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来祝贺。 难道妈妈从来没有反抗吗? 她不哭也不闹,她随时都摆出一张微笑的脸,生怕我们觉察到什么。 即使我们偷偷观察她,你妈妈也能立刻感知到。 可是,我们宁愿她大哭大闹一场,我们心里能舒服一些,心里的歉意会少一些。 你妈妈的态度让我和你外公心如刀绞,就是至死我们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们把她生下来不是为了偿还债务的。我真的对不起你呀,女儿。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妈妈,难道二十多年里你表现出的对爸爸的爱,对爸爸的依恋,对家庭的维护都是假的吗? 外婆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突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眼角留下来眼泪, 医生,医生。 我急忙喊医生过来,妈妈流眼泪了,她有反应了。 医生说,这是病人的正常现象,她并没有失去生理机能,她只是没有办法醒来,但是她可以获取外界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我偷偷问她,妈妈,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生活二十多年,不累吗? 我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妈妈爱爸爸的证据,可是除了整日里的家务,我找不到任何爸妈相爱的痕迹。 赵汉出现在病房门口,他又来了,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我从没见过爸爸给妈妈送过一束花。 赵汉说,我过来是想看你妈妈醒了没有? 赵汉先生,等我妈妈醒来,她想联系您自然会联系的,您不用过度操心,妈妈被我们照顾的很好,我看您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家人为好。 他出现的时机不对,我正沉溺在妈妈的悲剧中,情绪几近崩溃,面对外人的侵入,我会发动所有的警惕。 显然他被我的敌意震慑住,我没有丝毫退让,我希望他离开,至少在妈妈醒来之前不要出现在这里。 第6章 爱情的判官 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外婆的眼神从期待变成落寞,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我搀着外婆回了病房。 闲暇时间,我又打开了妈妈的日记。 离开赵汉后,我沿着国道不停的开车,我也不知道要开往哪里,我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呼呼的风车内所有的饰品都吹掉了。 黑云压城,东风势猛。 他结婚了,他有家庭了。 和我一样。 他其实也没有骗我什么,可我为什么会有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呢? 明明是我主动倾心于他的,是我没有确认人家的身份,过早的对他产生了幻想。 这个年纪有家庭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不结婚才是不正常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暴雨来临之前,大气压总是很低,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开到了80迈,这是我之前从未掌控的速度,我的心脏和外面的风一样急速,我想变成风,自由的裹挟一切,我想变成天,毫无保留的宣泄自己的情绪。 之前的生活记忆像洪水猛兽攻击我的大脑,人在悲伤的时候,悲惨的经历瞬间全部涌出来,拦都拦不住。 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像是在哭诉这次的遗憾,也好像在哭诉命运的不公。 二十年了,这笔债应该还清了,爸妈,女儿做的你们满意吗? 爸爸,囡囡做的你满意吗? 出嫁之前,你说,如果我不愿意,可以反悔,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愿意的,为什么非要等着我说出口呢? 你说你可以去蹲监狱,我怎么舍得我爸爸去蹲监狱呢。 我用我的灵魂和身体给家里做出了贡献。 你在天堂看到女儿现在的日子,你会难过吗? 我嫉妒别人家的女儿,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我嫉妒别人家的女儿,不必委曲求全,可以恣意的生活。 而我的婚姻却变成了交易,我不想承受这份命运赠送的苦难, 但是,你们祈求的眼神告诉我只能这样做,随后你们眼神中的祈求变成了怜悯,这份怜悯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地笼罩我。 我曾经放弃对生活的挣扎,顺从命运的安排,践行这个社会对于女人的要求。 可是,现在,我不要这样做。 我想要像风一样,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去见自己想见的男人,任何人不要想用世俗礼教约束我。 妈妈,你说不希望我一生都用来相夫教子,可是为了气你,我一直践行这四个字,从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我佯装出的幸福模样并没有骗到你。 你每次的歉意和愧疚,像一把把刀子扎向我,提醒我,我的生活处处都是伤口。 这一次,我不要伪装了,我要真实的生活。 我在下一个路口打了转向,急转弯,开往来时的方向。 我要去找赵汉,我要去见他。 雨下起来了,豆子大的雨滴疯狂的砸落在挡风玻璃上,随着雨势的加大,路上的车车速越来越慢,车队越排越长,雨越下越大。 很快车队完全不动了,排成长龙的红色尾灯流畅的连成一条线,灯光在暴雨里躲躲闪闪的。没人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每个人都焦急的等待着。 时间滴滴点点的过去,本就昏暗的天空,此刻已经完全黑暗下去。 黑云层叠,瓢泼的大雨从天空的缝隙中降落下来。 已经进入上半夜了,空气越来越凉。 难不成今晚要在车里过夜了? 当地民生部门已经派遣工作人员来疏离人群,她们敲着我的车窗,让我赶紧下车。 “怎么了,同志?” “前面塌方,现在必须要紧急疏离群众,你跟着队伍走,我们已经安排好宾馆了。” “那我的车呢?” “先放在这里,生命要紧。” 我接过伞,跟着人群的大队伍走,穿着制服的人拿着手电筒,不停的在大雨中挥闪。 我前面是一家四口,小女儿在爸爸怀里睡着了,弟弟牵着妈妈的手,小步的向前挪动。 没人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也没人知道明天能不能顺利的离开这里,我们只能跟着时间的脚步走,每一步路都争取走到最好。 宾馆无法一次接收这么多人,空出的房间都让给了女人和孩子,男人都挤在过道和大厅里。 有些原本预定宾馆房间的人也退房了,主动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妇女儿童。 前段时间接连的阴雨天气让附近的山松松垮垮的,如今的雨来的更加凶猛,山水已经失控的从山沟里奔腾下来,席卷着路途中所有的松散泥土,枝杈。 国道前方一段路已经被山洪冲毁,我们现在只能听从当地政府的安排。 我们聚在宾馆里,白天的时间里,大家会聚在外面聊天,看播报的新闻,走出去透气,舒缓一下因天气而沉闷的心情。 经过一天的观察,我发现单独出行的基本都是男人,很少有女人一个人出来旅行。 晚上躺在床上,四处都湿漉漉的,难以入睡。 我想,如果当初如果没有胡思乱想,没有走回头路,或许我已经出城了,不必被困在这里。 想到这我不竟然笑了出来,我在嘲笑自己。 睡在我旁边的女人——陈伶回头看着我,她是我的室友,临时安排和我同一个房间,我很少和她讲话,她看起来总是怪怪的,和常人不同。 看到什么笑话了?她问我。 一个想偷情的女人,被上天惩罚困在银河中,无法逃脱。我随意编了一句话说道。 偷情的人,不论男女,都应该死! 她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而我噤若寒蝉的看着她,因为我差点成为她嘴里该死的人。 这句话瞬间让我失去睡意,我们两个索性都不睡了,她坐起来,讲自己的故事。 陈伶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医生说,她有病,精神和身体都出现了问题,但是她不这样想。 她认为自己过的很好。 丈夫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当这段婚姻无法挽回时,她选择了果断放手,自认为潇洒果断。 应该拿到的,她也拿到了,她觉得自己过的很好! 三十多年的感情,竟敌不过一个年轻女人的诱惑,从此感情在她的世界不再值钱,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一个小家。 想起来就好笑,当她知道对方马上要生育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照顾对方和她的孩子。 我问她,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他们没有要孩子。 她说那时候太穷,不适合要孩子。 等到生活变好了,她也老了,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她自以为自己经营着一段令人艳羡的婚姻生活,两个人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一对伉俪。 直到丈夫把离婚协议书拿到她的面前时,她才知道,她自认为的幸福生活都是假的,是一场独角戏。 陈伶说,她早已看出眼前的男人身心异处了,就当他不再发脾气,不再吹毛求疵,开始无限包容他之前无法忍受的问题时,她就知道,他变了,他连脾气都不肯发了。 这段感情,至少其中爱情的成分,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连架都懒的和自己吵了。 可是,她天真的认为,没有了爱情,至少还有亲情,毕竟共苦患难了30多年。 她没想到,自己的世界里仅存的一个亲人,一个曾经或许真实存在的人,如今早已变成了幻想中的泡影,面对自己央求的眼神,对方毫不留情。她也不再留恋,果断签了离婚协议。 离开之前,那个男人抱着陈伶失声痛哭,他痛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无奈,只有离婚了,对方才肯把孩子生出来。 他不舍得陈伶离开,可是他没办法。 他希望陈伶离开之后可以过的更好。 离开那个房子之前,陈伶抚摸着他的头,把前夫抱在怀里,她说这是两个人最后的温存。 我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流掉,一个男人算得了什么,陈伶自嘲道。 可是两个月之后,她开始失眠,起初是入睡困难,后来发展到整夜的失眠,她开始依靠助睡的药物,等药物也无法帮助的时候,她去看医生,医生说,症结在于她失败的婚姻,她一直生活在抱怨之中,不肯直面现实。 她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开始痛骂那个医生,说他胡说八道。 明明自己早已不再留恋过去的感情,开始了新的生活,医生的几句话把自己全盘否定了。 其实,医生只是揭开了她的遮羞布,她从未放下那个男人。 我问她,你一直强调的新的生活,具体代指的是什么呢。 她支支吾吾的,只是说,她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比离婚之前还要好,男人的钱,她要走了一半,现在的生活别提多滋润了。 陈伶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双眼大而无神,看起来只剩下一副要强的空壳。 陈伶她要风风光光的活着,等着前夫倒霉,总有一天,他会被那个年轻的女人抛弃,到时他别无他法,只有选择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她要笑着看着,等着前夫哭着回到自己身边。那一刻,自己要像圣母一般,微笑着再次拥抱他。 可是,她离婚已经10年了,这十年里,男人没有来见过她一次。 陈伶有时会想,他会不会在想起自己呢? 我同情陈伶的遭遇,几十年的相伴敌不过偶然温存得来的孩子。 而被抛弃的女人却一直在试图理解前夫,为前夫找离开的借口,等到她最终无法说服自己的时候,陈伶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暗自里期待丈夫回心转意。 角落里的她,能想到的最夸张的场景,只是前夫被那个女人抛弃之后回身找自己。 其实陈伶一直没有走出来,她此生都被困在了婚姻里。 突然我内心得到一丝平衡,对生活怨恨的感觉全部消失了。 “你帮我录个视频吧。” 陈伶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睡衣,袖口和领口裩着白纱流苏花边,她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微笑着对镜头。 她唱歌的声音像冬天的树枝,干枯无力,像憋着一口气等待即将来临的春天。 陈伶等待的春天还会来吗? “真好听。” “谢谢。” 录罢视频,她盖上凉被准备睡觉。 “如果偷情的两个人都是无辜的呢?”我说的是我和赵汉。 黑暗中,等待陈伶的回复,我想她或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腾的一下做起来,像饥饿已久的狼看到了猎物般疯狂,她已经很少与人沟通如此激烈的话题,她像是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表达欲被激发出来。 “偷情没罪?那世界上都是好人,所有关在监狱的犯人全部赦免,法律也应该失效。” 在她眼里,偷情应该是世上最恶劣的行径。 她盯贼一样盯着我,“你是不是做过这件事情?” “没有”我急忙矢口否认。 我的确没有做,我还来不及做! 但是我和她口中的第三者有区别吗? 如果没有大雨的阻拦,我可能已经见到赵汉了,做了对不起他妻子的事情,我和她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没有贪图赵汉的家产,没有怀赵汉的孩子。 可我想做的事情和插足陈伶家庭的第三者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 我们都很贪婪,我贪婪的是男人,而她贪婪的是金钱。 相比之下我更像一个婊子,用清高伪装自己,用借口去做伤害另外一个无辜女人的事情。 做个女人好难!做个守规矩的女人更难! “我诅咒每一个偷情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下地狱,她们应该经历世上最残酷的刑罚,然后带着痛苦下地狱,永不超生。”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怕,她的眼睛像镜子一样映衬出浑浊的我,同时她用最激烈的诅咒化成一道黄符贴在我的额头,时刻提醒我遵守妇道。 我急忙合上妈妈的日记本,陈伶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可能随身携带了一把刀,像一个判官审视着世间所有试图违反婚姻法的男女。 可怜我的妈妈,在难以抉择的关头,碰到了一个女判官。 寄居在宾馆的日子很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我无所事事,除了看风就是赏雨,还要兼职给陈伶录视频,她的每一首歌唱尽了爱情。 雨水已经洗净夏风的温度,阵阵清凉扑面而来,随之还有山洪散发的难以名状的发酵味道。 陈伶明明有强烈的表达**,但却从不主动和人搭讪。 我问她有没有后悔选择那个男人? 她却像盯着怪物一样看我,“你什么意思?” 担心引起陈伶误会,造成不必要的祸端,我急忙摆手道歉。 她抻了抻自己的脖颈, “我想,我是离婚群体里过的最好的代表,我没见过比我过的更好的女人了。我前夫和女人总会得到报应的。” 说罢扬长而去。 我再没主动和陈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