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 第二百七十七章 借力打力(中下) 薛枭并不给永平帝回应的时间,立即自喉头闷出一声冷哼:“能不能诘问的,微臣也诘问过了!超一品的太子太傅、六部的尚书、封疆的大吏,便是审也审问得!” 态度乖张,丝毫不见收敛。 薛枭不讲废话。 大招之前放狠话的人,都是废物。 袁文英心头发颤,低着头,谨慎小心地抬了抬眼皮子,眼风刚好刮到侧前方薛枭宽阔紧绷的背影,后背的衣衫污拉拉全是干涸的血,衣角破开刺拉拉的尽是碎条。 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可若要杀薛枭,又怎可以不贯以全力!?若不能一击杀敌...你动他做甚! 薛枭站起身,双手在耳畔边“啪啪啪”鼓掌:“带进来!” 什么带进来? 众臣疑惑之际,一股奇异的为道瞬时占据整个殿堂,鼻尖萦绕着如同凝固成实体的臭味,是人体流出的油脂与干涸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因天气干冷,还未充分融合发酵的味道。 众人回头去看,便见内侍接连抬进十余只担架。 担架上蒙着白布,白布下是尸体,遮掩得并不完备,偶尔露出一对人腿或支出担架外发青的胳膊,血液凝固在尸体的皮上,有的清晰可见皮肉破开碗口大的、血淋淋的伤口,有的尸身沾着带血沫的碎肉。 人类的油脂与豚、牛、羊不同,反而和鸡鸭类似,是润亮的黄色。 殿中响起压抑的干呕。 有臣工赤红一双眼:“薛大人,这里是麟德殿...不是斩首的午市!” 堆成山的尸体,会给同类带来极大的压抑。 袁文英止不住地发抖:这里恐有四五十具尸体吧?!不是靖安没有使全力,是她使了猛劲儿,全都被薛枭消打——薛枭为什么要考科举、做御史?难道在审问犯臣时,这疯狗也会:“大人,若你再不老实交代,下官也会稍会一些拳脚?” 这疯狗去西山大营,是真没去错! 袁文英瑟瑟发抖。 还有臣工斥责薛枭放浪形骸,做事漫无章法,“无视礼法,不尊圣人”。 瑟瑟发抖的袁文英在心头叱了一声:若圣人真心嫌恶,这些尸体会出现在麟德殿吗?对此,圣人是乐见其成的吧! 薛枭忽略一切嘈杂声音,跨步向前,一把掀开最上首的白布,看向靖安:“敢问殿下,这人,可还面熟?” 白布被掀开,露出两张发硬泛青的年轻男性的脸,其中一人的鼻子下方长了一个大大的痦子。 靖安眼皮耷拉,神色一动不动:“本宫向来记不住人脸。便是你薛大人死在本宫跟前,本宫也以为死了一条狗。” 薛枭斜勾起一抹唇角,沾血的下颌轮廓清晰锋利:“殿下当然贵人多忘事——” 眼看薛枭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册,双手呈递给吴大监,吴大监躬身转交永平帝,永平帝粗粗扫过一眼便抬起下颌,示意吴大监传阅。 卷册从臣工手中过了一圈。 袁文英拿到后,一眼便见这卷册印有“折叶庄”的红章与名唤“周老拐”的管事签章,翻开第一页便是人像,恰好是白布之下精壮男子的样貌,鼻子下面大大的痦子十分显眼。 是靖安其中一个别庄的名册! “名册上五十三人,皆来自折叶庄,昨夜就是这五十三人追着要下官的命。”薛枭眸光阴沉:“追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哈哈...哈哈哈!” 靖安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张狂笑意中的讥讽之意跃然于上:“追杀朝廷命官的贼人——薛大人不是已经斩杀尽了吗?” “殿下,您知道下官什么意思。” 薛枭亦笑起来:“他们是你庄子上的人,自然听你的令、从你的命!” “这些人,是本宫庄子上的人不假,却早在年前便潜逃出去做了逃奴,如今看来恐怕是上山落了草、为了寇。” 靖安眼皮一动不动,眼球无法被装饰,浑浊发黄的眼白血丝密布,她神情错愕:“逃奴作了恶,难道主人也有关系吗?” 逃奴...若是逃奴,自然不能追究靖安的罪责。 袁文英暗自松了一口气,却陡然想起,刚刚薛枭状告的,并非靖安追杀朝中重臣,而是豢养私兵! 果然,随后便听薛枭诘问:“折叶庄出了逃奴!难道所有庄子都逃了!?” 薛枭折身,昂起下颌,目光如炬看向永平帝:“靖安大长公主名下七处庄子占据京郊三座连山,玉鸣山、棋山、圣倚山,她在这三山七庄豢养近三百精兵!出了‘逃奴’的折叶庄,不过是只是其中之一!” “细查下去,靖安大长公主以傅孺人、周行允、常蔺之妻周芳娘的名义紧挨三山,接连购置五庄,在此豢养七百余私兵!” 薛枭再次上呈厚厚一叠单册:“由礼部核查后,庄子的地契、户名、地图均在其上,呈圣人阅示!” 待吴大监呈毕,薛枭又呈卷册:“常蔺任西山大营右营校尉,曾将靖安大长公主麾下私兵纳入西山大营同吃住、同操练、同发饷!常蔺收押御史台后,这一批人返回各自所在庄户伺机而动——太祖皇帝三令五申销五姓、夺七望,首当其冲即为废私兵!如今除却就藩宗室、边疆镇将,均不可豢养私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皇城根里、天子脚下,靖安大长公主豢养如众精兵,意欲何为!”薛枭高声诘唱:“是谋逆!?还是要逼宫!” “皇帝!管好你的弄臣!” “啪——!”靖安狠狠拍在酸枝木边几上,眼角不自觉地抽搐,厉声道:“本宫养私兵,乃是先帝爷首肯点头的,岂容你这佞臣在此置喙!” “先帝爷首肯?” 薛枭气势分毫不退,针尖对麦芒:“可有谕书!可有朱批!可有行令!?” “无。” 靖安声音软和了下来,面部的肌肉却自有主张地颤动起来:“没有,都没有——” 声音很轻,像诱敌深入的蛇,试探地吐着信子。 薛枭刀锋似的薄唇紧抿: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既都没有,那怎么作数?” 薛枭并未开口,身侧的老臣工紧蹙眉头,手背拍打手心,荒唐之中带了三分忧虑地接过了靖安的话头。 “是啊,都没有的事,怎么能作数呢?” 靖安昂头笑起来,嫣红的唇瓣像裂开的红柚:“先帝临终前,牵着本宫的手,告诉本宫,‘安娘呀,养些信赖的兵士吧,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薛枭下颌死死抵住衣襟,薄唇紧抿,眼锋似要将内殿中的烫金丝青砖切开:他已明白靖安的花招。 靖安笑得畅怀又舒朗:“既然这个口谕不作数——皇帝,那下一个口谕,还作数吗?” 下一个口谕,众所周知,是传位三皇子寿王徐衢衍,为帝。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七十八章 借力打力(下) 如果先帝临终的第一个口谕不成立,那么下一个,凭什么成立?——毕竟,皇帝登基,亦无诏书。 若说那日皇祠中,姑侄的交锋尚在暗流涌动的河面之下,今日之争,却将姑侄之间的权力争斗、报恩报怨和,摆在了众人都可见得的台面上。 皇帝想借由私兵制掰倒靖安,彻底摆脱这个姑母的掣肘,却反被靖安将军。 靖安大长公主面容上的皮肉垮了下来,赘下的肉在颤动,带着快意的舒畅:她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她既然可以从兄长嘴里撕咬下美味的权柄,再一步一步站稳,扶持一个又一个“自己人”登上高位,在朝中安插进一个又一个“声音”,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失去了爱人,但得到了权力的滋养,她可以活在规则之外,她可以为自己的女儿制定规则,并将权柄移送给下一代:崔白年应诺过她,麟娘产子,第一子姓徐,第二子才姓崔。 男人争破了天,争的权、争的利、争的传宗接代,她都要:男人抢破头都要争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否则,这万年千代的,为什么男人们执着规劝女人要顺从、要温驯、要娴淡? 她绝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娇弱公主,更不是诸如柳合舟、薛长丰之流,凭借祖荫一帆风顺的二世祖! 她的权力,是靠她自己步步为营撕出来的! 她生来尊贵,却不被允许拥有权力,她的身份是她的阶梯,而她的性别是她的阻碍。 她从权力里淌出来,又奋力淌回权力里去,其间心血,千万不足以道也! 靖安好整以暇,长长呼出的那口气,伴随着打出一手好牌的畅快。 这幅行将就木的躯壳,在要死不死之际,还能狠狠震慑一把徐衢衍,也算活有所用了。 徐衢衍啊,她那懦弱的、怯软的、幼小的子侄。 用一副惶惶不安的面孔,恶劣地骗取她的信赖后,企图将她一脚踢开——真是只恶心的硕鼠,惯会用人畜无害的手段和楚楚可怜的皮囊,偷偷摸摸窃取别人辛劳的果实! 所有人都将头埋下,薛枭深吸一口气:既然脸皮已经撕破,便是拼一把又如何,靖安此番犯在明处,只要他们紧咬不放,不钻进靖安的言语陷阱,毋需自证帝位清白,若要搏命,便与之搏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姿态强硬地拿下此局,由此而来,胜算在我! “大长公主——” 薛枭话音未落,永平帝却意外开口:“既是先帝应允,姑母应当适时报备,如今日这般引发误会,反倒叫朝臣们看宗室的笑话。” 靖安畅快的笑意,像蚌壳里生出了晶亮的珍珠,迫不及待地让所有人尽情欣赏她的胜利:“笑话?我靖安从来不是笑话——” 永平帝轻声截断:“先帝去时,太医曾断其精血亏虚,脉象细软疲力,吞咽汤药已是强弩之末...” 永平帝意有所指地点到为止,迟疑片刻后,话锋一转,说辞极为体面:“如今,恭听先帝临终遗言者,唯余姑母一人,许多事、许多话已无从分辨。今日众臣工在此,撰修史册的王翰林亦在,姑母莫不如将先帝遗言再完整复述一遍,也可免去往后经年的许多是非。” 永平帝语声温润,如冬日雨滴“滴答滴答”轻轻敲击在青石玉阶上。 靖安半抬起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 当人的身子骨在走下坡路时,无形中,在眼睛、皮肤和鼻腔就会分泌出奇异的油脂与气息。 她眼下析出的油脂竭力分解着脂粉,露出斑驳不均的灰白的眼袋与发红的眼睑。 靖安眼袋不由自主地抽搐,目光地看向上首的永平帝,闪烁的眸光显露出三分嘲弄与讥笑:她那怯懦的、弱小的、善于伪装的侄子呀,连与她对峙都硬不起来!明明胜券在握,却仍旧改不掉懦弱的底色,徐衢衍做什么事都讲究迂回,求一个“稳当”——稳当?哈哈,乡绅可以稳当,富商可以稳当,皇帝,你屁股下面是龙椅呀!做皇帝的人,怎可一点血性都没有! “三个——” 靖安缓缓收起笑意,声音拖得很长,回道:“先帝遗言有三,一则为传位,此乃众人皆知;” 她偏偏不细说! 她就是要让徐衢衍恶心! 要让全天下猜忌! 靖安微微一顿:“二则为私兵;三则为...徐家人不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祖宗不容,犯者不入皇陵!” 靖安眼皮朝上翻,看向永平帝,眸光晦暗不明:“先唐时太极宫兵变,李隆基格杀姑母太平公主,至此盛唐由盛转衰,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先帝高谋,立下皇室宗族不可同室操戈的遗言...皇帝呀,这番话,我们都应谨记在心!” 袁文英仍紧紧埋头,听靖安此言,不觉手心冒汗:这在做什么?!靖安在给自己留尚方宝剑!就算到时“青凤”暴露,她作为徐家人,她与她的家眷至少能保一条命! 那他们呢!? 他们可不是什么徐家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青凤”已然节节败退,崔家有北疆军保底,靖安是徐家人,他们有什么?!到时候东窗事发,莫不是就等着他们“牵机引”毒发身亡!?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史书上,这样的戏折子难不成还少了? 宗室高位出身的始作俑者被谅解,顶天不过是罚俸领过,这和自罚三杯有什么区别?下面的走狗,一条都跑不掉! “...是。” 沉默片刻后,永平帝终究语声如水般沉定,缓缓开口:“姑母说得极有道理。” 认账了。 靖安眼皮向下捺,在心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撰修史册的王翰林将今日小会记下,最终定论:追袭西山大营者为靖安大长公主叛逃之奴仆; 又在史册上记下一笔:昭德帝躬训宗亲,皇家棠棣同气连枝,勿效豆萁相煎。 众臣工鱼贯而出,靖安经由内侍搀扶,缓步行于其后,至游廊,余光瞥见薛枭满背躬身,隐忍勃发赫然显现。 “薛大人,留步。”靖安开口。 薛枭脚下一滞,半侧过身,颌面的血污在明净高堂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靖安嘴角略微歪斜:“薛大人搏了一晚上的命,反倒给本宫搏了个免死金牌——” 喉头溢出轻微细碎的笑声:“本宫真是谢谢你...” 靖安微微一顿:“就像感谢你欢天喜地迎娶进门一个我们硬塞给你的妻室...哈哈哈!还同她琴瑟和鸣!” 靖安开怀笑起来,面上的脂粉巴挂在皮肉上,像发霉的馒头扑簌簌地掉落霉粉,笑着笑着,好似笑累了,一边止住笑意,一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薛大人呀薛大人,你叫本宫说你什么好——为之忠诚的君王,并不在意你的感受,更不在乎你这满身的伤,只拿你当个棋子,想让你将军就让你将军,想叫你做马前卒就让你做马前卒...“ 薛枭略抬起头,眼睫静静垂下,似并未听见靖安其话。 靖安好似找到了情绪的出口,话越说越快:“...自小爹不疼娘不爱,一出身便煞了舅家的极凶,待辛辛苦苦艰难长成,却始终不知你那千宠万爱娶进门的媳妇,原是个出身卑贱、父母都不知是谁的贱胚!” 柳山月反了! 薛枭还活着,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既然柳山月已反水,她再没有为柳氏遮掩的必要,相反,她要闹起来,闹到薛枭与柳氏分崩离析:她不信柳氏告诉过薛枭,她真正的来历,柳氏绝不可能告诉薛枭,薛枭也绝不能容忍柳氏一开始的靠近别有用心,一旦这二人反目,便叫她痛快! “你已经查出‘青凤’了吧?” 靖安满不在意地笑起来,俯低身形,压低声音:“她就是‘青凤’,也不知祝氏从哪处犄角旮旯将她翻出来,她伺候男人的本事很强吧?许是先前就干这个,如今跟了你薛其书,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开蒙学的玩意儿,都得了大用处...” “砰——!” 薛枭单手抵住老妇脖颈,俯身猛冲至阶下! 靖安厉声惊呼,双手抓天以救命。 垂首门廊的太监忙翻身在地,以身为盾,帮靖安挡了大灾! 两个小黄门快步跑去,一左一右拉拽住薛枭,疾声劝:“薛大人!薛大人!如今在宫里头!” “薛大人!此乃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薛枭抬头眯眼,长而垂直的眼睫交织起来,却挡不住凶恶的目光:“杀的就是大长公主!” “薛大人!” 身后传来吴大监急促的声响:“您这是在做什么!圣人传召!您且去吧!”跟着又躬身安抚靖安:“...薛大人向来狂放,殿下千万莫怪,圣人必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吴大监忙上手去拉薛枭。 薛枭终于松手,甩袖而去之际,靖安一边捂住脖颈,一边压低声音,语声喑哑厉道:“外人皆道你与皇帝君臣得宜、伯牙子期...唯有本宫深知,你与皇帝,绝非同路之人!” 薛枭被万众嘲为“疯狗”,实则光明磊落,疏朗坦荡! 而她那弱小的、怯懦的侄儿,挂着温文儒雅的面相,却像深井中攀着湿透的缰绳一寸一寸向上爬的阴湿魂灵! 这样两个人,迟早分崩离析! 薛枭滞身于地,片刻后,广袖扬于其上,再无滞留破风而行! 吴大监埋首躬身引路,麟德堂内卷帘尽放,薛枭目不斜视,垂手站于外廊前,三丈远的卷帘微动,发出如硕鼠啃咬存粮的细细簌簌之声。 不多时,卷帘后出来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 袁文英。 薛枭垂下眼皮,撩帘入内。 室内有轻微的人参气味。 永平帝卸下珠冕,坐靠在紫檀木大方书桌后,宽大的龙袍靠着又冷又硬的椅背,年轻的帝王半仰起头,阖眼凝神,极为疲惫地开口:“坐——你还吃茶吗?”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好运(上) 边几上摆着一盏茶,但不是新茶,是还未来得及撤换的陈茶。 茶盖斜靠在盅体上,茶水已凉透,浓酽的茶汤满满当当,汤面紧贴杯沿。 茶满欺人:满杯茶意为赶客。 方才,应是袁文英主动面圣,但此番谈话并不甚美好,圣人才会满斟茶催客。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万字不断纹红漆阴刻木雕长镜被撞得叮啷咣铛,这碗茶汤亦像晃荡的小船,一会儿荡向东边,一会儿荡向西边——袁文英喝过的茶,正如他这个人。 “青凤”如日中天时,他忠心耿耿;“青凤”节节败退时,他另寻生机。 薛枭垂眸:“不喝了,刚刚的白毫,喝得足够了。” 永平帝疲惫地捏揉鼻梁:“你在怪朕,刚刚不曾对靖安乘胜追击?” 薛枭眼眸越垂越低:“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 永平帝扶着平展的紫檀木桌面站起身来,眉眼间的疲累与唇色的苍白让他褪去温润和雅的外套,帝王的憔悴显露无疑:“靖安口中的‘太极宫’兵变,纵是太平公主弄权咎由自取,可细细想来后世如何评判唐明皇?骨肉相残,有悖人伦孝道;凉薄寡恩,有负知遇之情...” 永平帝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其书啊,草木枯荣,人生一世,百年之后,不过一抔血肉身,供奉黄泥土。” 他忽而低笑,似自嘲,又似不甘:“这世间,唯有太史公那支笔,如金石刻印,不腐,不灭,不忘。” 永平帝抬首看了看天,手指朝天:“它,如今就悬在朕的头顶,像一副枷锁,扣着朕的喉咙,禁锢朕的言行。” “朕这帝位来历本就众说纷纭,但凡朕行差踏错半步,那支笔将立刻化作利刃,削骨剜肉,将朕这赤条条的身躯,钉在万古长河之上,任后世鞭挞评说!” 永平帝胸腔震动,发出几声潮润的闷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寂静的殿中激荡开来。 “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将靖安连同她的党羽铲除,西山大营你已侵袭掌控,崔家远在北疆,如今的时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好,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杀她!” 永平帝一个字追着一个字,下一个字咬住上一个字的尾巴,像被咬住尾巴的、匆忙之中跌入湖潭的病兽! “但朕不能这么做!在外人看来,在后世看来,靖安对朕,有恩!她可以溺毙,可以失足,可以病亡,可以丑闻缠身而死——唯独不可以死在朕的谕令下!唯独不可以死在朝臣与民众对她尚且有一丝惋惜和怜悯中!” 永平帝身量并未与薛枭等高,身形亦清瘦萧条许多,但他站着,影子,在香灰一样的晨光投射下,比梁木还长。 薛枭低头,薄唇紧抿,锋利的下颌绷紧得像一张弓。 “纵然靖安该死?”薛枭轻问。 靖安着实该死,桩桩件件罪行历历在目:结党营私、构陷忠臣、纵容子女、草菅人命...她该死!早在杜州决堤案顺藤摸瓜查出“观案斋”时,就该惩处靖安!而不是漫无目的拖延至今!甚至,如今皇帝仍旧忌惮虚名与帝位,对其宽恕轻放! “纵然靖安该死!”永平帝声音阴沉,却笃定。 “纵然留她一日,祸患可连绵百人?” “纵然留她一日,可致百千人身亡!” 君臣一问一答,声如嘶哑的枯木相互倾轧、磋磨,竟从那些干燥的纹理间,硬生生榨取出了灼热的火星。 烈火无声地烧着,自直窗棂射入的晨光,映得薛枭的侧脸明暗不定。隔了许久,他方缓缓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烬灭后的平静: “身后名……就这般要紧么?比还活着的人、比含冤而死的人、比天下苍生、比公道正义都重要吗?” 他忽而轻笑一声。 “若后世史笔如刀,刻下——大魏薛枭,字其书,永平二年二甲进士,任情悖礼,跌荡不羁,狂疏无仪;上不敬君圣,中手刃生父,下沉溺声色,堪称国朝之耻,衣冠禽兽……” 他顿了顿,目光迎向那颤动的晨光,一字一顿: “但臣扣心无愧!这千秋史笔,寥寥百字,臣——亦笑纳!” 永平帝猛然抬眸:“其书,你僭越!” 薛枭垂眸回之:“臣领罪。” 永平帝扬声:“吴敏!” 吴大监手秉拂尘,躬身而出。 “西山大营右营校尉薛枭,不敬大长公主,即日起停职三十日,罚俸三月,并禁足府中,静思己过。”永平帝下口谕。 吴大监抬头看了眼薛枭,又低头,忙着玩弄自己的拂尘。 薛枭躬身一诺,旋即广袖高拂,折身而去! 薛枭即行至门廊处,永平帝忽而开口唤住:“其书——” “我们费尽半生波澜,行至于此,更应如走独木桥,谨慎小心。” “朕还有几处疑影需廓清——稍安勿躁,可否?” 薛枭垂头,再应一诺,此间语气较之前声,已十分委婉了。 晨风自直窗吹拂,万字不断纹红漆阴刻木雕长镜竭力敲打着蹙金丝墙壁,密集的纹路在风中荡漾,望久了便有晕水之感,永平帝再抬眸,便将晨风转晚钟,窗棂外已有几分星辰小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永平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正欲起身回殿,却闻廊间急促的脚步声。 吴大监脚下一滑,停住步子,声音透着几分滑稽和急切:“...圣人,圣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 永平帝立时板正起身形。 莫不是薛枭那狂贼,出了宫就折身杀上了大长公主府?! 还是薛枭尝到了血味,开了杀戒,要一切涉及杜州绝堤案的人员血债血偿,血洗京师?! 他干得出来! 他干得出来! 若真干了这些事,他身为帝王,应如何保他?! 永平帝心头思绪万千,一念之间,登时想出了千百种保下薛枭的法子,面上却从容淡然:“急什么急?若不是火烧到了麟德殿,倒不必如此慌张。” 虽然没起火,但也差不多了!我的圣人欸! “太医院,太医院的贺郎中,找上麟德堂,来寻一位名唤方明官的大监,说有要事相商!” 吴大监哭丧一张脸! 什么方明官! 若不是他认识那天杀的丫头贺水光,早在贺水光托人来麟德堂找方大监时,皇帝的角色扮演就得露馅! 他只能一边稳住贺水光,一边栽跟头快跑进来通知皇帝“贺水光杀上门了”! 永平帝一愣,脑子和双眼前均闪过一道白光,白光拖着余晖的尾巴扫荡过他的心神。 永平帝一下子有些卡壳。 隔了半晌,方抿紧双唇,立刻起身向里间走去:“来人,备衣——”又单独嘱咐吴大监:“你亲去安抚住贺太医,就说方大监正在当差,等会出来寻她——若她饿了,你叫膳房备一碗好克化的素汤面,好好招待,莫叫她走了。” 吴敏眼看着永平帝急匆匆向里间去换衣裳。 换太监的衣服。 他脑子顶部闪过了一丝对顶级人类行事的不解:这就很有意思了,当皇帝的热衷于扮太监..他这个真太监,心情咋会这么复杂呢?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章 好运(中) 麟德堂坐落于禁宫中轴线上,正北方是朝廷议事的乾元殿,而正南方乃皇帝日常起居休憩的太和殿,三殿连成了将京师城一分为南北的直线。 麟德堂之要紧意义,自不言而喻。 水光挺直腰板坐在烘得暖呼呼的小间里头,屁股不敢全部落下,只敢贴着椅子沿坐个小边儿,双手规规矩矩地摆腿上,一双眼珠子想转溜,又怕显得不够老实,转到一半儿便止住了,深棕色圆滚滚的瞳仁半高不下地悬着,不错神地挂在直窗棂外左上角的那排排坐的四小只脊兽上。 “嗝——” 本来是想呼口长气松弛一下的,谁知,一开口打了个长嗝。 水光赶忙闭嘴。 刚才一不小心吃撑了。 本来老老实实坐着等就成,哪知,坐着坐着,便涌进了四五个匆匆忙忙的宫人,一人端一个红漆盘,开胃的四色小菜打前站,黄白红绿漂漂亮亮,葱油豆芽、麻酱萝卜块、红酱小葱、芝麻姜泥菜段;跟着是一碗热滚滚的鸡汤面,汤不是清亮的汤,有些像飘着柳絮的清波湖水,面条子韧性足又吸味,一根面条子上像开了八百个孔全藏着高汤,香得叫人恨不能一口全梭光! 再就是随后的酱肉段,挂着汁,晶莹剔透,咬下去跟吃了口肉味的秋月梨似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又咸又香! 最后收尾的是果子。 黄澄澄的磨盘柿,柿肉是软的,几乎成了半透明的浆,在舌头上只微微一抿就化了,吃过之后,上颚还留着那滑滑的、凉丝丝的触感,像被最细的丝绸抹过一道。 吃食都是好东西,唯一不足,份量太大,便是那鸡汤面条子也足有两碗之多。 她是苦出身,浪费不了一点儿粮食,敞开怀和肚子,使劲吃了个底儿朝天了。 吴敏笑呵呵入内,刚想说话,却见那姑奶奶面前全他娘的是空碗,脆哨吴重出江湖:“你全吃光了!” 水光被吓得一抖。 “一点儿没剩下?!” 水光回神极快,眨眨巴眼睛,表示默认。 吴大监气得发笑:他老人家纵横宫闱十数载,什么妖怪没见过,姓贺名水光的这姑奶奶,简直是丰富了他的妖怪名录——他们做奴才的,得事事想到前头,永平帝让给姑奶奶准备吃食,还点了菜,意味着啥!?意味着他也没吃饭!并且想跟姑奶奶一起吃! 所以他特地嘱咐了膳房做了一碗看不见肉的“素”汤面!——另一个头牌内监小心得:主子说要吃素汤面,你不能真的端上去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你得把肉敲烂了融进汤里!还得配上适合晚上好克化的小菜和果子! 多么巧妙又贴心的小心思呀——啊!全都被这姑奶奶吃光了!啊啊啊! 吴大监在心里尖叫了无数声,咬碎了一口老牙,这才没失了态:毕竟,他不能每次一遇到这妖怪就失态吧! 吴大监刚想说话,却见这妖怪探出个头去,一双眼亮晶晶,挑着眉向他身后打招呼:“小方!小方!” 吴大监不敢回头看。 怕看过“小方”太监服荣姿后,“小方”会赏他一条白绫了却余生。 小方回应得内敛客气:“贺郎中,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吴大监两眼一抹黑。 白绫是不行的了,让他死得太体面了。 照如今“小方”的投入程度来看,至少得赏他一碗穿肠毒酒,才保得住皇家的脸面... 吴大监微不可见地一点一点向后退去,把整个小间都留给“小方”和“小贺”:毒酒是最后的底线了,他不想因为掌握太多“小方”不堪的秘密,被赏午市半日游。 水光四下看看。 游廊无人,那吴大监早已默默退至门外。 水光冲徐衢衍招了招手。 徐衢衍弯膝俯身,右耳凑近。 “我想去一处禁地看看,思来想去,唯有您能助我一臂之力——”水光声音压低,尾音像被落叶打搅的深井水,颤颤的波动的。 “什么禁地?”徐衢衍问。 皇宫皆为禁地。 这皇帝小憩小晤的麟德殿,便是最大的禁地。 徐衢衍不认为这位贺小郎中,想去个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太庙。” 水光轻声道。 噢,果然...了不得。 这姑娘一开口,就是他们老徐家的祖坟。 徐衢衍轻咳一声:“敢问贺郎中,去太庙做什么?” 水光双唇抿了抿,圆嘟嘟的唇珠被抿得更红些,神色有些迟疑,明显是不想说。 不想说便不说。 总不能平白无故去刨他们家祖坟吧? 徐衢衍站直身,侧眸看向月上柳梢的窗外,沉吟片刻后方道:“去太庙需出禁宫千蟊门,出宫门需有手牌与宫令——我可拿麟德殿的宫令,再与你找一个小宫人的手牌,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可进太庙,却有些难处。” 徐衢衍微微一顿:“你若是公事,便堂堂皇皇走正门;你若是私事,我知一偏门,趁子时两班侍卫交接,可摸黑潜入。” 水光“啧”一声,毫不吝啬给予小方最大赞扬:“我就知道你能行!你不知道,我在太医院抓心挠肝了五六天,愣是一点办法没有,想来想去才想起你!” 水光肩膀头子猛撞徐衢衍手膀子,跟着从怀里掏了只墨笔和硬纸来:“你说!我来画路线图!我摸着就去了,一准能行!” 徐衢衍被撞得退了半步,胸口闷痛。 他只听说擅骨伤科的大夫力气大,没听说擅针灸的女郎中也这么大力呀... 徐衢衍默默向前迈半步,回归原位,颇为无奈道:“太庙分八方位,十六门洞,六十四墙,纵然我画了路径给你,你如何能摸着黑到目的地?若途中遇见夜巡的侍卫,不怕捉你去陪葬?” “那咋办?”水光蹙眉。 “我同你一道去。”徐衢衍理了理深绿的窄袖袖口,看这新制的内侍袍按照他的体量做得还不错,将他略显清瘦的身形掩藏得极好。 “啊?”水光愕然,再“啧”一声,声音低得快成气音了:“这要被捉见,可是掉脑袋的事!” 徐衢衍神色极为平和,语声平静得像一条笔直的线:“给你麟德殿的宫令,难道脑袋就被保护得很好吗?” 他得跟着。 防止这小姑娘,把他家的祖坟,一把火给烧了。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好运(下) 小而精致的马车坠着面素绸子垂帘,水光透过垂帘看粘稠的暮色被甩在身后,而身侧的徐衢衍神容淡定,眸光温和,唇角的那抹温润浅笑恰到好处地时刻挂着。 水光侧头审视这“方大监”。 是的。 审视。 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见过几次这方大监,今日才看清这内侍生得极为清俊,眉眼像是用工笔蘸着极淡的墨,在宣纸上精心描摹出来的山水,疏离温润,像洗旧的绸缎,贴着皮肤,不刺挠,只有妥帖。 水光若有所思。 徐衢衍被盯得略有些发毛:难道暴露了? 徐衢衍不着痕迹地抬眼看车厢内饰,皆是极为内敛的酸枝木制成,且规避明黄用色和龙纹样式,可是从这价值不菲的苏式素绢车帘看出的端倪? 徐衢衍清清喉咙,却听身侧的小姑娘,极为认真和疑惑地用手指虚空在脸上画了个圈:“...近圣人身侧的,都选过...?” “嗯?”徐衢衍蹙眉。 “脸?”水光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转,除了认真,唯余认真。 刚说完,水光便否定了自己:“也不是。看吴大监脸皮皱得跟片儿缩水荷叶似的,便知当今圣人必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吴大监就在马车不远处随行,全然不知自己已变成永平帝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典范。 徐衢衍不觉失笑,轻声道:“御驾身边的人,自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不许特别漂亮,因站在皇帝身侧,或许会诱其分心,亦不许丑陋,有碍观瞻者不可近圣,恐污圣视。最好的是,平整的、普通的,丢进人群里听不到个响儿的,这样是最合适的。” 水光立刻反问:“那你怎么选上的?——你这么好看。” 小姑娘的话,直白得像一个棒槌敲到空砖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徐衢衍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回答:这是人生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直白地赞扬他。当然素日自也有群臣高呼“圣上英明”,但那都是不经心的违心之词,从未有人真正认可过他,生母方太后连见他一面都不得好脸色,生父昭德帝从未将他看在眼里过,昭德帝已足够忙碌了,更介意他母族微薄的出身,分不出时间与精力关注他——故而,他从未相信过昭德帝会属意他,会将皇位传给他。 他的皇位,只能是靖安与季皇后博弈之后,权衡利弊的结果。 昭德帝临终前撑了很久,他还记得他跪在床榻前,见到记忆中的父亲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像坠入深深的陷阱里难以拔出——父亲在等乔贵妃生产,在等一个真正喜爱、认可的孩子,如若这个孩子是男孩,昭德帝将毫不犹豫地把皇位传给那个婴儿。 那个连话都不会说,却独得父亲钟爱的婴儿。 徐衢衍垂下眼眸,唇角那抹得体而温润的笑,在暗处渐渐僵直。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马车停靠太庙东侧偏门,二人自僻静处入内,时辰果然掐得很准,二人借由太庙高耸的红漆立柱,一路避开夜巡的侍卫,由徐衢衍领路入太庙最深处的寝殿,黄琉璃瓦庑殿顶,九间大殿,遵循“昭穆制度”排列帝后神牌。 水光身形灵活,趁檐下烛光扫视殿中牌位与画像,满殿堂都差不多的老头子! 她分不清谁是昭德帝! 水光侧过头问:“可有那昭德老儿?” 徐衢衍眼神落在六十四金丝楠木高柱的最后,轻抬下颌:“最深处。” 水光立刻回身阖门,再踮脚掩窗,半蹲下身,透过窗棂掩合的细缝往外看,换班的侍卫已秉着剑向远处走去,水光埋下身迅速向里疾步小跑,一边快走,一边转过头压低声音招呼徐衢衍:“...跑快点!你刚吃了人参,咋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是吃了人参,他不是变成了人参。他没办法在一夕之间,就变成精干的、绑着红头绳到处跑的人参娃娃... 徐衢衍捂住胸腔,加快脚下的步子,紧跟在水光身后。 “唰——” 鞋底滋拉青石砖地的声音。 水光猛地停下,人站在昭德帝的画像前。 画像中的老头,跟其他老头儿长相类似,两腮没肉,所以死得早,头发有点偏灰,所以像顶着一头香灰似的,身上衣裳倒是昂贵,不晓得赘字披的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不像他穿衣裳,反倒像是动物脱了皮附了这老头儿的身。 啧。 看着叫人难受。 水光盘腿落座,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再三仔细读了一遍,确定自己牢记无误后,才起身踮脚把纸角靠近烛火,火焰燎在纸上,没一会儿就烬成了一抔灰。 水光深吸一口气,转身问徐衢衍:“你对这昭德老儿,感情如何?” 啊? 徐衢衍尚在吁吁喘着粗气,听此一问,又怕暴露,闷出一声:“嗯?” “他不是什么明主,你不能对他也忠诚吧?”水光歪着头探看徐衢衍脸色:管他忠诚不忠诚,人都到这儿了就得干! “你背过身去!”水光发号施令:“不看不难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衢衍虽不知其何为,身体却自有主张地背过身去。 水光未有迟疑,当即手脚并用爬上供奉香烛的龛笼,踮起脚,一手攀在金丝楠木柱子上,一手直直地伸长出去,嫌布鞋打滑,水光索性蹬脱鞋子与袜子,赤脚攀在柱子上,像在山中挂在藤曼上荡过水潭一样,她试了多次,终于抓住高高挂在墙上昭德帝画像的卷轴! 水光猛地一扯! 画像砸落在地,堆叠在一起,如层叠累积的卷册! “砰”地一声! 水光自柱子上跳下,一把将画像提起,精准地摸到昭德老儿画像右手垂下之地! “刺啦——刺啦啦——撕——嘶嘶——” 是绢帛撕裂的声音! 徐衢衍猛地转过身来,便见昭德帝的帝王画像已被这力大无穷的小姑娘果断地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不论是非功过,帝王皆应有传世画像,以供后世瞻仰评判。 徐衢衍瞳孔猛然瞪大,满是惊愕:“你这是——” 话音还未落定! 便见一张薄薄的、明黄色的绢帛,自豁口轻飘飘地,在空中旋了几个转儿,落在地上。 水光十分灵巧,眼疾手快地佝身一把抓住,待看清绢帛上所书,小姑娘愣愣地抬起头,又愣愣地低头再看。 徐衢衍敛起衣角,三步并作两步走,行至水光身侧。 绢帛上,自左至右,是一串极致风流漂亮的字迹。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寿王皇四子衢衍,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昭德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 是昭德帝留下的传位诏书,绢帛上印有玉玺大章。 徐衢衍指尖微微颤抖,抚过“寿王皇四子衢衍”短短七字。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二章 跳脚 “这...这是传,传,传位诏书?” 水光舌头都打结了,哆哆嗦嗦地加了个“吗?”字。 她看到活的传位诏书了吗! 戏本子里,传说中的传位诏书?! 这绢帛,薄薄一片,明黄色的,折成两叠,正好塞在画像中间。 “是。” 徐衢衍喉咙似乎溢出一声低鸣,嗡嗡的,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徐衢衍不解。 太多疑问。 为何会有遗诏?为何遗诏藏在昭德帝画像中?此事还有谁知晓? 还有最大的疑惑:先皇为何会选择他? 有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卑微地缓慢地,攀升上心头:或许,父皇也一直默默关注着他?认可着他? “宫中明明传闻,先帝并未留下遗诏,是,是季皇后硬将当今圣上推上皇位的...” 水光手里攥紧那张薄薄的遗诏,:“如此看来——昭德老儿蛮喜欢这个儿子的嘛...” 喜欢? 是喜欢吗? 是因为喜欢才立他为帝吗? 徐衢衍喉头颤动,目光仍旧紧紧钉在水光手中的薄绢上。 是因为父皇知道他自四岁起,便每日卯时晨起读书吗?是因为父皇知道文华殿每月例考中,他总能超过比他年长的堂兄与伴读?是因为父皇知道...他会是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 年轻的帝王瞬时惶惶,眼底深处涌上一层稀薄的雾气,酸涩意味让他险些以为自己的鼻腔陷溺在深海浪潮之中。 徐衢衍胸腔剧烈起伏,贴合他身形,剪裁得当的服制掩藏不住他的失态和激动。 水光不明所以,歪头看他:怪不得人家能干到皇帝身边去呢...这皇帝不急太监急,先皇帝之忧而忧,后皇帝之乐而乐,就冲这张脸...咳咳,外加这份赤诚的忠心!他不发达谁发达! “明官...明官?”水光唤道:你别激动了!赶紧拿着这玩意儿去升官发财吧!——等等,太监能封爵吗?吴敏那脆哨,好像就是天花板了? 遗诏上还有些字迹看不清楚,被小姑娘不算白皙但修长的手背挡住了一小片。 “我,能给我看看吗?”徐衢衍轻声问。 他想看全乎。 他从未同父皇说过许多话,每年便只有那么三五句,无非是在季皇后千秋节上“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四不错,又长高了”,又或是在春礼“老四不错,长壮了点”...自他十五岁太子阿兄逝世,他肺疾开始严重,便再也没有长高过了。 或许父皇在遗诏上的言辞,不会这样敷衍。 水光大方将遗诏递给徐衢衍:“给,小心点儿啊,你发财,我升官,全靠这玩意儿了。” 徐衢衍接过,埋头看,方看到刚才缺失的那一片。 在细数完昭德帝数十载功德,提及他“四子衢衍,谦卑顺从,善听纳谏,于先皇立政之纲,拳拳服膺,无有片言更张之念”... 徐衢衍一目十行看过,眼神如利刃剜过薄薄的绢缎,好似眼锋将其撕碎扯烂。 他愣在原地。 除却奔涌上头的怒火,再去其他的情绪。 选他,是因为他卑微顺从,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掣肘,对于昭德朝的立政纲要,不会擅自推翻,更不会有改弦易张的念头...昭德帝意图重振士族门阀,若遵从这遗诏,他便要受靖安拿捏,生生将权力拱手让渡给那些不事生产的江南士族! 不是认可他! 不是喜爱他! 更不是对他给予厚望! 选择他,仅仅因为在他的父亲,昭德帝眼里,他是一个软弱如鼠,方便操控的傀儡! 徐衢衍手紧紧攥住绢帛遗诏,薄薄的绢绸快被撕扯成丝缕,他将头埋下,眼底的雾色一点一点消散,所有神色迅速凝结为无言的阴郁和隐晦的愤怒。 他的怒气不是火,是兜头一盆冰水,凉阴阴地浇下来,顺着脊梁骨往下砸,激得人心里直抽。殿中那顶悬空的更漏,沙粒“滴答”的声音忽然放大了,钝重地敲在耳膜上,一声一声,仿佛在给什么催命。 水光有着小动物般的敏锐,她能够感知到刚才“小方”的激动,也能感知到他现在无声的愤怒。 是咋了? 水光不解。 但她没问。 小方若想说,自己就说了。 她只需要帮他从情绪里拔出来。 “...左右找到这遗诏,就是好的。”水光碎碎念,声音清脆:“这还是我姐姐发现的呢——她入宫给太后太妃们画画,内监们带她来看先帝爷的画像,她告诉我,所有画像都是左手下垂,只有昭德老儿是右手垂下...光从窗户透进来,昭德老儿右手下方的光影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宣纸是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若想在里面夹带纸张,不是什么难事..她便叫我来看看,能藏在皇帝画像的东西,不是顶天的好东西就是破天的坏东西,拿在自己手上都有用处。” 小姑娘声音像冬天地里拔出的萝卜,脆砰砰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下子截断了那催命的“滴答”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衢衍回神也回魂,眼底的酸涩感渐渐褪去,无意识地重复水光的话:“你姐姐...” 水光猛猛点头:“是!我姐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呢!” 水光笑眯眯的,圆脸上的小梨涡深深的:“姐姐说得对,这传位诏书保我两后半生无忧,我若拿着这传位诏书去寻皇帝,怎么着也能混个太医院院判吧?” 太医院院判? 不想当贵妃了吗? 徐衢衍缓缓抬眸。 水光话锋一转,颇有些怅然:“但是姐姐没告诉我,这咋供上?咱们若要上贡,就要说清楚撕烂了昭德老儿画像,皇帝能体谅,若传出去,文武百官铁定要追我们罪责!到时候,我只能去阴间做院判了。” 不对。 阴间没有院判。 阎王不风寒。 徐衢衍沉默片刻,相隔许久,他转眸看向不远处临次摆放的祖宗牌位,牌位之下长生灯、香烛鼎旺,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座宫殿映照得又暖又阴。 徐衢衍轻声道:“贺大夫,劳您帮我拿一柄烛来。” 水光踮起脚,在牌位前摸索拿下一支香烛交到徐衢衍手中。 徐衢衍嘴角的温笑一直未曾褪去,好似这抹笑挂久了,就变成了他待人行事的面具。 他单手拿起烛台,火舌一下染上这绢帛! “方大监!”水光惊呼。 徐衢衍挥挥手,又迅速将烧起来的火焰扇灭。 遗诏绢帛被火燎得破了两三个小洞。 恰好将“谦卑顺从,善听纳谏,于先皇立政之纲,拳拳服膺,无有片言更张之念”三行字烧了个干净,惟余下“寿王皇四子衢衍,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后言。 徐衢衍对光看清后,眼中的阴湿愈深,他抬脚跨步,一手拿烛台,一手取下“昭德文显孝恭皇后季氏”与“大魏太祖圣皇帝徐敬元”两方牌位抱于怀中。 昏黄烛光中,他举起烛台点燃牌位与画像,火焰猛地蹿上头,缓慢而强势地吞噬掉大魏历代帝后的画像与牌位。 “砰哒——” 徐衢衍将烛台丢落在地上,站定侧身回眸:“太庙起火,宫人救火,火势扑灭后,找寻到藏在昭德帝画像中的遗诏——不需要你我解释,这方遗诏自会见天日。” 他来时担心,小姑娘会烧他的祖坟; 没曾想过,这祖祠,原是他自己动手烧的。 水光愕然须臾后,脑子转过来了,陡然兴奋地抓起徐衢衍的手臂:“你真是个聪明小方!咱们给皇帝把找到遗诏的理由都找好了!他只需要偷偷摸摸地赏赐咱们就成了!” 在这星点火光中,年轻的帝王,宽袖无力地垂在腰际,却在手臂被这小姑娘抓起时,浑身如雷击电触般僵直。 徐衢衍扭回过头。 火势还小。 在东南角慢慢向中心蔓延。 火光映照在小姑娘面颊上,像扑了一层闪闪的金粉。 “你觉得当今皇帝,如何?”徐衢衍轻轻问。 水光还沉浸在升官发财的喜悦中:“啊?”反应了一会儿,侧首想了想,未待迟疑开口道:“如今看来,还算是个好皇帝。” 徐衢衍的目光从水光脸上的火焰金粉,移向小姑娘亮闪闪的双目,苍白的薄唇不自觉地抿了抿。 他没有再发问,但水光继续解释。 “就冲他重开杏林堂,迫使户部给药堂拨款,济民医馆继续给平民看病,我就觉得他做皇帝,应当还算不错。” 水光笑眯眯:“至于什么彻查杜州决堤案、清理放逐宫人、清算江南官场...只能证明他有手段,能跟那些当官的掰掰手腕,不能证明他好——皇帝呀,说白了一辈子都在斗,当官的想从皇帝手里顺点权力出来,做下人的想巴着他向上爬...此情此景下,当今皇帝还能越过他们,看到瞧不起病的平民,这才能证明他好。” 徐衢衍不可抑制地微微抬起头。 他喉头微动,眸光闪烁,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火光好像烧上了他的影子。 烫得他呀,在心里直跳脚。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旁观 水光一贯奉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大监明显是更适合处理遗诏之人,她便将那诏书放放心心地交到方大监手里,任他去回禀皇帝小儿。 方大监也是个磊落的,眼皮向下耷拉,轻声问她:“...贺大夫,可愿与我一同面圣?” 面圣? 面圣干啥? 看看皇帝合不合眼缘?称不称心如意?再评估她要不要上进搏一把? 算了算了。 水光摇头如拨浪鼓。 人生嘛,总是不断成长的,成长嘛,总是在不断纠错的嘛。 一开始她想当贵妃吹枕头风,实属基于对阿姐狂热的爱,嗯,还有对这份事业的不够了解——真正在宫里头待了,才晓得有多窒息:宫室比她山里头的房子还小;花园一抬头就看得到边;就算是妃嫔,吃饭也常常是凉的,猪油凝在一块儿,分不清哪块是猪油,哪块是白萝卜... 最最最让她受不了的,做了妃子,就跟杀了人关牢房没啥两样——噢,还是有区别的,犯人越狱被抓回来,大不了加三百公里流放;她若逃了被抓回来,她,她姐,她那不甚讨喜的姐夫,姐夫家里那头傲娇的半架鹦鹉,全都下去见阎王。 故事又回到她给阎王当太医院院判这个环节了... 水光一盏头摇得快要摩擦出火花。 她想报仇没错,但是...为了报仇吃一辈子苦!? 姐姐愿意,不代表她愿意啊! 她只想赶紧把这事儿了了,尘归尘土归土,姐姐好好活,她也好好活——她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虽说是女扮男装,颇有些不便,但当了男人,好像也拥有了许多美妙的特权:比如,原来这世上还有不坐牢不卖身不产子,就可以晋升的路径呢! 水光拒绝得干脆,徐衢衍低垂下头,在暗处眉头逐渐拧起,随即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原以为她乐见皇帝。 既然不愿,那便算了。 隔了一会,徐衢衍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松了一口气: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徐衢衍点点头,将遗诏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想了想补了一句:“圣人处,我自会替你斡旋,如今林院正干得老实,不曾出错,四品院正一位,你还需稍等等。” 等! 水光在心里尖叫! 四品大官儿欸! 她那老爹,穷尽半辈子,考个秀才就在村里头不得了了! 她要是真做了四品官,河头村都要单给她开一页族谱欸! 水光兴奋地猛猛点头,眉毛把额头顶起三分,男子装扮包巾下,发际的绒毛细碎柔软,飘在光洁的额间。 天际处有云压城,没多时,便见絮絮的飞雪,杂乱无章地飘荡在空中,在太医院外红墙黛瓦下油灯光晕的映照中,旋转纷飞出六角的光芒。 落雪了! 水光仰头看雪,嘴角勾起一道明媚的弧线,她目光亮亮地:“明官!下雪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京师城的雪! 偌大的禁宫,素日阴冷消沉、肃穆庄重,唯有落雪时分,这红墙是红墙,青瓦是青瓦,这地是地,这梁是梁。 往日呀,这红墙是阻人的障碍,这青瓦是挡天的屏障,这砖地是下跪的去处,这房梁是上吊的助力。 有雪片落下,恰好挂在水光的睫毛上。 徐衢衍不自觉伸出手,将雪片轻轻拂落。 他指尖发凉,不经意间触到少女温热的皮肤,像火石灼烧在手尖。 水光毫不在意地甩甩头。 跟村口的小狗甩水,一模一样。 管他什么头发上、睫毛上、眼睛上、皮肤上的雪片,全都往外甩了个干净。 水光动作利落,做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一双眼睛亮亮的,像磨光了的明珠藏在曲折的海藻中,悠悠地、熠熠地透着光。 徐衢衍盯着水光笑。 就在不远处。 看诊回院的林院正单手背着个药箱,怂着腰干,眯着眼看前头,一个穿着杂役的青灰制服,一个正面向他,露出一张脸看着有些眼熟。 林院正唯唯诺诺走近了些。 妈欸! 正面对着他的,是皇帝呀! 皇帝正冲他那不太听话但还算聪明的小徒弟...笑?? 还笑得一脸宠溺?笑得露出六颗牙齿?笑得眯弯了眼睛? 等等! 等等! 现在又在做什么! 皇帝九五至尊的手,为什么摸上了他那小徒弟的脸啊!!? 啊啊啊——啊啊啊——! 有什么在老实巴交林院正的心里崩塌了! 怪不得,怪不得呢! 皇帝后宫一妃二嫔三御,“醒事”这么多年,竟然一个子嗣都没有——咋可能有嘛!诺!皇帝这不是喜欢他这小徒弟嘛! 小徒弟清秀纤细不假,但...但他是个男的啊! 皇帝好南风! 林院正老实巴交的天,都快塌了。 他脚下一滑,对大魏的绝望,险些将他铲到墙缘的沟里去! 当谏臣! 林院正捏紧拳头,为大魏而战! 林院正鼓舞自己至热血沸腾之际,身后悠悠传来一腔尖细的声音:“院正在此处作甚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内廷第一人吴大监。 林院正不敢动,即刻佝下身来:“微臣去珍妃处看完诊,如今回院来。” 吴敏拖长声音:“噢——那林大人此时又预备着做什么呢?” 做什么? 做个头破血流的忠臣! 林院正躬身再答:“正欲向圣人叩拜行礼。” “圣人?” 吴敏语调疑惑:“哪里来的圣人?圣人如今在麟德堂闭目养神,明日大朝有数题要议,林大人莫不是眼神看岔了?” 林院正迟疑抬起手,指向前方。 那不是圣人,那是谁? 圣人的替身,正在不要脸地勾搭他家小徒弟? 吴敏半俯下腰,目光顺着林院正的手看过去,单手执起的油纸伞在二人的脑袋瓜上摇摇晃晃:“没人呐!那院门口子不是空着的吗?” 啊? 那两人还在笑呢! 林院正揉揉眼睛。 吴敏拍了拍林院正的肩头,笑眯眯地开口:“林大人,莫在宫里鬼打墙了,听说这禁宫,每逢下雨下雪天,这红彤彤的赤墙便像灯影的幕布似的,海市蜃楼接二连三地放——今儿个,圣人在麟德堂休憩,您心疼太医院众,独自辛劳留守坐班,太医院除您外空无一人...” “谁来问您,您都这样说...您记住了?”吴敏乐呵呵再问。 林院正哆哆嗦嗦点头。 天要塌了! 要碎了! 要化了! 霸道皇帝爱上太医院杂役小哥了!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几把刀 太庙走水,事关祖宗大事。 禁宫之中,火光冲天,便是想瞒都瞒不住。不过两个时辰,宫内宫外,人尽皆知。 整座四九城,都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绢帛,底衬的金纹巴着灰烬,透出墨迹未干的谕令。 天暮沉沉的,幔帐低垂,红浪翻滚不知辰光。 初尝情事的夫妻,食髓知味了,便总是又急又频地,步入蜜中调油的辰光。 山月高开低走的担忧,并未实现。 如学武、如科举、如权谋,薛枭总是天赋异禀,且擅长在暗处搏命用功,在泛化的路径中,另辟蹊径,走一条殊途同归之路。 情事亦然。 再加之遭逢山月这般身子骨强健、毅力足、有条不紊慢慢来的对手,更激起薛枭这位御史大夫出身,批鳞请剑的血性,全然没有浅尝辄止的乐趣,唯有试验“批亢捣虚,劲儿往一处使”兵法是否可行的决心。 红绡帐底,金玉暖香,山月绷紧脚趾,纤长白皙的手紧扣在薛枭迸发的背肉上,透亮好看的指甲堪堪陷进皮肉中, 山月眼前倏地一亮,如夜被划了一道口子,破空的流星拖着极长的、银白的尾,倏忽光际熄灭处,仿若繁华刚刚谢幕。 山月喉间溢出一抹断续的嘤咛。 薛枭静默顷刻,唇瓣温柔地吸吮净山月眼角的一颗泪,又顺着妻子光洁瘦削的肩头一点点往-下。 成功见花蕊颤栗,薛枭翻身侧躺,如磁石引针般,身体自有主张地紧贴山月身侧,鼻尖喷呼出亲密暧昧的热息:“...我众敌寡,兵阵既成,势自莫遏,合力以向一点,吾如蹈刃而前,汝似沥泉而涌——” 山月仰起头,浑身无力,但在心中,她勉力翻了翻眼皮:从前怎不知男人嘴这样碎?干完怎的还要做一番战术总结? “此一点者,敌之要害,破之则全军溃败...” “啪——” 掌声微小但清脆。 山月用尽力气,轻轻拍了拍薛枭裸露在外的手臂。 薛枭喉头闷出一连串愉悦的轻笑,俯身亲吻山月面颊,余光却见窗棂外闪现一暗影。 “有事,你先睡。”薛枭利落翻身下床,披上外衫,出内室入花间,顷刻之后,折返回房。 山月已披上薄薄的一层外衫,赤脚踩在木榻上,头发垂散在胸前背后,借烛火摇曳下的微光,看薛枭神色很奇怪,其似有些喜,又夹杂三分忧虑。 “怎么了?”山月问。 薛枭回神,停滞片刻后道:“...是吴敏的干儿子吴小茂来敲了门...”似在斟酌措辞:“太庙刚刚走水,七朝帝后神主及画像尽毁,唯有太祖皇帝及昭德季后保存了下来...太庙小黄门灾后清理时发现昭德帝画像中夹藏了——” 薛枭微微一顿:“传位遗诏。” 一段话,分成三小段说。 能说出来的传位遗诏,上面必定出现的是永平帝的名讳。 赌对了! 随薛枭最后一字话音落地,山月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你早就猜到?”薛枭敏锐察觉。 山月清清淡淡将披肩的头发拨弄至身后:“前头去宫里发现的,昭德帝画像光影不均,再问画师阚严画毕则命毙,如那掘棺人一般,其间必定有异,我便告知了水光,寻机待查。” 薛枭跨坐于床榻侧畔,克化良久方终是拧眉无言,兼之不解:“这种大事,你便从未想过告诉我?” 山月眼睫眨了三下,讷了片刻:“那时,咱们也没这样呀。” 哪样?! 薛枭眼波传出疑惑。 山月目光垂下,眼神理直气壮地抵住男人敞开的宽广胸襟。 薛枭气极反笑:“你这回答——” 倒是很有道理啊! 衣服都没脱,秘密能脱吗? 极易被说服的薛枭沉默片刻后,认同了山月的答案,话锋一转:“妹妹一个人自是寻不上机会的,太庙乃禁地,但凡举止有异,九族伏诛。” “自是约同了吴敏。”山月想当然:“吴大监知晓我们关系,对水光自然宽...” “不是吴敏。” 薛枭摇摇头:“是圣人身侧一个名唤方明官的内监。” “方明官?”山月蹙眉:“你听过这名号?” 薛枭再摇头:“从未。” 山月不解。 “吴小茂说这方大监是年前雍王送到圣人身侧护卫的内监,素日不多出现在人前,故而宫闱及朝堂皆不多知晓其人——上回妹妹秋水渡救人,救的就是他。”薛枭语声很稳:“看来这方大监很是得圣人青眼。” 撇开吴敏,选择另一人——水光的选择自有她的道理。 山月渐渐改掉对妹妹的不信任和雏鸟般配的护佑,自然完全猜不到水光撇开吴敏,纯粹是因为那丫头嫌弃吴敏长得丑... 无论寻上的谁,能把这出戏唱亮,就是好角儿。 “雍王?”山月“嘶”一声,她入京这么些两个年头,无论是“青凤”还是薛枭,都极少提起这个与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手足,如今乍一听,只觉得这是个暗地里有些力量的角色:“...这些年,权力更迭、利益倾轧,这位王爷从未参与过,分明是昭德帝的长子,如何像个影子似的全然隐没在风波之下?” 薛枭笑了笑:“待下次雍王回京,你一见便知晓。我问你,方太后身形如何?” 弥勒般的人物,悲悯、慈和。 弥勒佛,自然是富态雍容的。 简称,胖。 方太后有些胖,胖在脸与腰身,脸垂下的皮肉就恰好为她添了几分慈悲的佛气。 山月眼神说明一切。 薛枭再笑:“雍王比方太后更胖,昭德帝讲究礼仪道理,自诩文人风骨,最是看不上肥头大耳的长子,表露过许多次后,雍王索性破罐子破摔,念书也不念文经,反而专攻明算和商道,更惹昭德帝不快,直言他‘孳孳为利,汲汲于财,真守钱虏耳’。” “那雍王如今?”山月发问。 “自昭德帝驾崩,雍王闲云野鹤,不知去向,放言要脱去王爷的服制,绝不与民争利,清清白白地做天下的生意,‘前有马夫皇帝,后有贾巨王爷,大魏才算完蛋’。” 薛枭轻声一顿:“只是,雍王与当今圣上小时关系便十分亲近,在江湖中寻到了奇人,向圣人送个把个护卫,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你我不知罢了——毕竟,我曾以为我是圣人最后一把刀,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如今,我也拿不准圣人手中到底还有几把刀。” ? ?一本书,被封三次,我也是好起来了。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初算 薛枭语气略有怅然,兼之前两天他与皇帝争执后又领回来一个禁足,两厢夹杂,这心头总是有些阻结——毕竟是一路扶持过来的...兄弟。 还是兄弟吗? 还是,只为世人口中的君臣? “...少时相遇,我以为他是京中闲散世家子,身体羸弱,性情儒雅;他以为我是道观土生土长的小道士,性情暴戾,沉默寡言。当时,师父刚干上杀人越货的行当养全家人,能吃上饭,但吃不饱,只要他来,我碗里三坨肉,必分他两坨。” 薛枭抬起下颌,轮廓分明的颌角嶙峋如削:“他知靖安是杀我母族真凶,却为君名白白放过。” 薛枭语声像绷紧的井绳:“他根本没想过杀靖安。” “如今拿到传位诏书,名正言顺后,或许情形会有不同。”山月将手轻轻放在薛枭膝上,青丝如瀑,再次从肩头滑落至身前,眉眼间往日清冷戾气消弭许多,姿容温婉端方。 刨开那颠沛流离的时光,河头村的贺山月,就该慢慢长成这样。 薛枭摆了摆头:“不,他也不会杀她。” “将以春雨润物之势,不动声色地承接靖安手中的权柄与臣工。他想做的,是一位从容的受禅者,而非强横的夺权人。他要在无声无息之间,完成与靖安的权力更迭,不启刀兵,不兴波澜。他愿史笔如铁,记下的是他睿智、英明、仁和之君名,是他带领大魏步入“永平之治”的煌煌功业——不容后世有半分非议与猜疑。” 薛枭一边轻道,一边抬眸。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无需多言,一抬眼便知对方意欲何为。 “他想要收割靖安的权力,而非靖安的人头。”薛枭大掌将山月的手收拢:“靖安的命,咱们自己收吧。” 山月反手握住薛枭:“本也不该指望旁人。” 薛枭如想起什么:“待尘埃落定,需想办法接妹妹出宫。” 当时送水光进宫,属当时无奈之举,帝王君心难测,不该将亲眷放置于君侧过久,如今还有方明官此人遮挡在前,但水光性情佳、人聪敏又至纯善,在宫中本就惹眼。 实在不应在宫中徒惹风波。 山月垂下眼帘,面容上牵出极其温柔的弧光。 她很喜欢薛枭称水光为“妹妹”的语调,飘零数年,她终于为自己攒齐家人。 “太医院女扮男装,左右不是长久之计,待皇权稳固,你我大仇得报,便将水光从宫中保出来。”山月声音轻轻的,伴着初冬哐哐当当的风:“水光最为跳脱,在山里长大的小崽儿,小时候鞋都没穿过几双,如今却蜷脚怂身在宫里头讨生活,想起来就心疼得很。” 薛枭转身将歇开一条缝隙的窗棂阖上,静默良久,待山月还以为他仍在伤怀与永平帝点滴时,却陡闻其后言。 “心疼?哪里疼?这里——?” 沉默的犟驴垂眼敛眸,伸手入衣襟。 山月绝望地抬眼望天。 素了几十年的猪,有朝一日终于拱上白菜——实在太可怕了。 ****** 猫有猫路,鼠有鼠路,薛枭的消息来自圣人授下,旁人的消息来路千奇百怪,但都准确无误。 次日朝会,三呼万岁后,各部院诸臣工手持芴板一一禀事,其间或余光打量圣容,或埋头在下与同僚眼神交流,一上午的朝会开得十分警惕。 皇帝如今不同了。 往前来位不正的流言,在一夕之间,惊天逆转。 先前的谦卑儒和,会不会是装的? 如今是不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谁向皇帝发过难?设过障碍?撒过钉子?立过小槛?给过脸色?! 皇帝率先发难者,会是谁?! 袁文英如坐针毡:他为何能在皇帝与靖安之中左右摇摆,全身而退?因为皇帝也欠靖安的!皇帝再气,也不会做得太过!如今攻守易形,皇帝若要求他明确站队,他怎么站?!他身上还有“牵机引”啊!他站哪边,都不得好死! 清流中立派亦惶惶然:有时候,没站队的,死得最快! 议事逐个禀完,却见永平帝始终岿然不动,垂询示下的语气和论调始终如往日般平和,不曾见丝毫变化! 诸臣扼腕:可惜薛家疯狗禁足闭朝了!否则也可从薛其书脸上,小觑一二风向!——皇帝温和有礼,薛枭却情绪外放,活脱脱一个皇帝的风向标,薛枭昂着头就是皇帝得意,薛枭垂下眼就是皇帝不赞同... 待至最后一题,太常寺少卿甄阙出列躬身扣罪:“禀皇上,臣罪该万死!” 太常寺太庙署主管皇祠太庙。 就是昨夜起火之地! 来了来了! 诸臣工挺直脊板,躬身迎接疾风劲雨! 大殿之上,永平帝正垂头阅折,冕珠垂在眼前,语声淡淡的:“昨夜太庙走水,乃小黄门瞌睡打翻烛台所致,太庙诸吏宦救火及时,并未酿成大祸,罚甄阙停俸两年,右迁工部督察宇司,牵头太庙修缮后续工事,其余人等四品以上革职查办,四品以下贬谪半品——此事需引以为戒,勿要再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诸臣工等着,等来等去。 没了? 这就没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过了?! 不叫个宗室近支的王爷,在百官之上,将传位遗诏再念一遍!? 就这么...这事儿,就过去了!? 诸臣工愕然! 唯有近日养好身子上朝的工部崔玉郎,躬身与三排之前的袁文英对了个眼神。 皇帝好城府!好心胸!好韧性! 如若此时郑而重之,再提现世的传位遗诏,那他先前当政的八年算什么!? 他徐衢衍,就是正统! 从一开始就是! 往前有先帝口谕,如今有遗诏佐证,他帝位从来来得清白,又何须此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朗朗乾坤,昭示诸臣!? 他不需要给朝臣一个交代啊! 他就是要轻飘飘的! 要稳如泰山! 要让大家看不到笑话,更拿不到把柄! 崔玉郎头埋得更低。 这样心胸的帝王,若要清算,绝不可能从小虾米开始! 若要清算,唯一可能是—— “前日,朕收到北疆战报。” 永平帝略过太庙遗诏一事,言辞平和,听不出喜怒:“将士们天冷要过冬,军饷粮草匮乏,需自京中筹募。经武定侯测算,需调拨粮米十万石,棉衣五万套,药石三万斤。” 永平帝看向户部尚书:“艾大人,你说国库有银子吗?” 艾大人:?这事不是前天刚盘过吗?没银子这话,他已经说倦了!、 “回禀圣人,户部如今收支恰宜,若是翻过年头,该项支出会容易一些。”户部艾大人换了种说法,委婉了一点,得体了一点,骂娘的声音小了一点。 “那就是没钱。” 永平帝像第一次知道此事,默了片刻,方道:“二十载鞑靼虏梦不灭,战事加急山海关,千百将士贫过寒。宗室仅凭血脉亲眷,便受万民供奉,享香火富贵——这笔钱,应由宗室来出。” 艾大人眼睛钉在地板上。 宗室出? 他好像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了。 如今宗室最大一个指头,不就是靖安大长公主吗?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再算 只要有人出钱,谁出钱,户部倒是无所谓啊。 特别是此情此景下,他艾大人除了默默承受皇帝硬塞给他的巨额财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嘻嘻。 艾大人怂着脖子,默不作声。 其余臣工也不敢吭声:这个情境,谁敢说话?拿到传位遗诏的永平帝,就是拿到斩神宝剑的战神,所指之处,寸草不生,所到之处,众生俯首。 谁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 更何况,只是要靖安的钱,又不是要取靖安的命! 钱嘛,身外之物嘛。 别人的钱嘛,更是身外外之物啦。 “户部,你测算测算,拢共合计多少银两?”短暂的沉默后,永平帝发问。 艾大人未有迟疑,立即开口:“按粮、布、药石市价,约三十万两白银。” 如今管理宗人府的是康宁郡王。 康宁郡王垂下眼眸,在心头盘了盘:靖安大长公主经营多年,向宗人府报备的家产,折算地契、商铺、庄头等等大差不差,应近三十万两白银。 皇帝这是明白算过啊!要逼靖安把全副身家都投进来啊! 不过...这只是台面上的身家,是露出的冰山尖尖,海面下还藏着不知道多少东西呢! 大长公主未必不愿拿钱换个清静,更何况这钱还是给武定侯,自个儿亲家呢! 这左手倒腾右手,这钱最后究竟落到谁兜里,都还是个谜! 依照康宁郡王对这位堂姐的了解:若付出了银子,就能换来功成身退的清静,她或许会同意。 康宁郡王眼皮子抖了抖,余光扫了眼龙椅上的永平帝:这个堂侄儿算得倒是很精明,也很微妙,恰好卡在靖安能够接受和难受的界限,多一分或许靖安就癫了,少一分又伤不到她,如今这样气也出了,力度也拿捏得很好。以前,以为这堂侄儿是季皇后拼命扶上的阿斗;如今再看,这分明是手腕很硬的隐忍病周瑜。 往后呀,皇权当空,宗室出头,打压世家的好日子,可就来喽! 康宁郡王不由有些悔恨:要是当初自家宁娘能一举将薛枭拿下,他还愁啥呀! 永平帝略略颔首,一抬眸,冕珠之后,眼风极利,像玻璃碎片刮在丝绸上,冷而韧,一锤定音道:“既众爱卿皆无异意,便按此举落行。军事要紧,筹买物资不足为行,不若换军资为银饷,直接船运至山海关。” 直接送银子... 更是给靖安大长公主行大方便啊! 都不用采买! 直接就把银子绕一圈运回来了啊! 康宁郡王在心中补了一句:皇帝此举不过是为了下靖安颜面罢了!甚至,并不想真正搜刮靖安钱物!皇帝仁义!若靖安不从,他作为与靖安同辈的宗亲,也不介意亲自上门与堂妹辩驳一二了! 永平帝接而道:“朕为天下之帝,亦为徐氏之首,自当作表率,自朕私库取用三万两白银赈疆,其余银钱由宗人令康宁郡王分配——” 永平帝小臂微震,明黄五爪金龙云袖舞动,帝王退朝。 事既议,遂落行。 消息传至大长公主府上,刚过晌午。 袁文英亲来传信,正经二甲出身的进士,三两句言语便将朝堂上的机锋说了个干净,见靖安大长公主额间包着头巾,披了件玄黑的水獭皮毛大氅,脸色卡白,眼下泛着疲惫的青紫,细看一缕一摞发红的筋络像盘龙一样卧在眼皮上吸血。 话说完,靖安虚白的面孔,立刻浮起勃然的怒气。 袁文英忙道:“...息怒,您息怒!粮饷换成银子、船运、武定侯...于您而言不过是个幌子!出了京师,就能想办法给您运回来!皇帝此举一则是破北疆军要钱的念头,二则不过是逼您下个矮桩!您捏着鼻子吸口气,下了就是了!苏武扬鞭牧羊、勾践卧薪尝胆...能为者为旁人之不可为之事也!” 恰逢其时,贺卿书一身家常打扮,双手端药碗放在靖安身侧,轻声提醒:“..殿下,该服药了。” 靖安皱眉头,端起碗一饮而尽,身侧的女官躬下身,拿细腻如羽的丝绢轻轻擦拭靖安唇角。 乳白丝绢上隐有一抹深赭色。 吐血了吗?! 袁文英心头一惊:靖安这病竟严重至此了吗?! 袁文英的神色无端端叫靖安平息了怒火,反笑了起来:“别挂心,不是我的血——崔白年说关外鞑靼贵族有常年饮食童子血的习惯,卿书便帮我找了些三四岁的童子们放血入药。” 袁文英胸腔反胃,喉咙里仿佛爬满了细小的、令人作呕的虫子,痒得他忍不住想呕吐。 贺卿书见碗底还剩了些许,哄着靖安喝下,又塞了颗腌渍杏子给靖安,便垂下头收拾碗碟。 袁文英硬咽下喉头翻涌的恶心,敷衍道:“...若是殿下能好,什么偏方都可以试一试的。” 他是正经读书出来的,出身也好,除却宗族遭太祖皇帝打压至家道中落,他不算什么恶人!他读的也是“之乎者也”,念的也是儒家百道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袁文英不愿意在“童子血”上过多纠缠,转过头不看拿丝绢,继续给靖安分析利弊:“皇帝在朝上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如今他手里捏着传位遗诏,完全可以翻您的旧账。现下看皇帝也不是要追着您,追着咱们不放的架势!咱们舍财免灾吧!” “北疆军在外头,外水解不了近渴,西山大营已姓了薛,咱们若要逼宫,也不急于这一时。您东北的庄子是记在绥元翁主身上的,江南的地和商号的银子是记在明伯公子名下,京师近郊的几处户田也是贺大人的名字——这些才是夺不走的。” 这些话劝不了硬了一辈子的靖安下矮桩。 袁文英晓得。 “绥元翁主生产日就在下月,您舍得看她过鬼门关,还挂心着您和皇帝斗法吗?”袁文英再道。 这话终于好使。 靖安铁青一张脸终于颔首。 袁文英心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个月,他该服“牵机引”的解药了。 这几日,他胸口时常发闷,想来是临近日子,毒物蠢蠢欲动。 袁文英张口想领:这副解药吃完,他能平平安安活到下一个三年,到时“青凤”还有没有?靖安是活还是死,尚且不知?若皇帝真有心,三年也足够太医院析出解药了! 还不待他张口,便闻靖安猛咳三声后道:“解药...这个月先不给你...我问过了,迟一个月服用,并没什么大碍。如今风大浪急,需要咱们同心协力,不可分心。” 靖安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 靖安是不是知道他跟皇帝在麟德堂的密谈!? 是不是猜出了他想骗到这一副解药,然后去做墙头草的逃心?? 袁文英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半天说不出任何话来! ****** 三日内,靖安向宗人令康宁郡王交上十五万白银,第四日,船运载十八万两白银自秋水渡入水,一路向北驶去。 第八日。 京师大门初启,一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男子冲入城中,哭喊:“遭...遭...遭劫啦!军费...被劫走啦!!”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七章 父(上) 时间回拨至,银船入水第五日,夜。 京师过了秋,就像入了渡天劫的雷霆洞,地下地上几千年来的帝王气,都顶不住这九重天接二连三的天罚。 天跟漏了个洞似的,哗啦啦地向地上砸雨。 山月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手向左侧摸去,空荡荡的、冷涔涔的,全然没有往日火热。 山月叹口气:人呀,果然都是有些惯性的。往日嫌食荤的猪一直拱菜,有点烦。难得一日猪不在,竟还染上几分寂寥。 “咻——” 门被推开。 一股凉气争先恐后涌入室内,男人衣角带起的风里,藏着血腥气和海河水的咸与潮。 山月猛然起身:“成了?” “成了。” 薛枭声音低哑。 山月想走近些。 薛枭制止:“脏得搓泥儿——你先披上衣裳,待我冲洗冲洗。” 说着向内室去,一走动,衣摆处便在青砖地上拖出一道如腐泥样的深酱色血迹。 薛枭脚下一顿。 前头的四扇山水工笔绢绸屏风是山月画的。 薛枭将带血的外裳果断褪下,揉一揉扔出去,绕过屏风快速冲洗后,发梢带着水珠,随意披件外衫子出来,见几桌上严丝合缝扣着茶碗,薛枭端起一饮而尽。 茶还是温的,吃下去,嗓子眼连带着八百个心眼都是热的。 薛枭清了清嗓子,这才有了踏回陆地的实感。 银船自秋水渡再向北航行,就是入海口,江面埋伏目标太大,他们只能选择在海上守株待兔,在海面蛰伏将近七日不可靠岸,淡水稀缺,船上是两百余号西山大营精挑细选、确定没有背景的精兵,只待银船出现,立刻蒙面将银船上兵士即刻诛杀,趁夜再将雪花银搬至货船。 今夜,他甚至与雍王徐渠椋打了个模糊照面。 雍王仍旧是胖乎乎的身形,时刻笑着——笑着招呼人把十八两白银一摞一摞搬上货船。 雍王如今隐姓埋名,帮永平帝把着漕运和盐运的航线,水上的都称他做“胖梁爷”,这些银子经他的手,往盐、铁、矿、上过一圈,便可十分清白地洗进国库的大门,彻底完成洗清靖安身家的使命。 永平帝不仅想收割靖安的人,还要收割靖安的钱。 “...圣人本预备借此解决兵部的暗线,来个一箭三雕。谁知将要出行,靖安大长公主为图方便,将船上的人尽数换成自己的人手。”薛枭跨坐于床榻边上:“如此一来,下手更无窒碍。” 窒碍? 怎会用这个词? 山月偏头,恰见薛枭张开大掌,仔细端详。 手掌干净,掌纹清晰。 但山月知道他在看双手早已洗刷干净的血迹。 “权力更迭,必定伴随鲜血与阴谋。”薛枭声音很低:“自古皆是。” 杀人倒没什么。 就像师父。 杀的是恶人,赚的是养家银。 他既要做这个纯臣,挺那个明君,他必要在牌桌大杀四方——只要杀得有价值。 只要必要的流血,能够让世间的冤屈少一些、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社稷百法公平正义一些...那他薛其书,就算当一把杀人的刀、当一条咬人的狗、背负无数条鲜活的人命、狂虐放纵的骂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山月目光清晰地静静看着薛枭,隔了许久,方柔和地将头搁在薛枭肩头。 身与身靠在一起,心和心才能互相救赎。 ****** 时光拨回现在。 留着报信的活口,一路被带至禁宫,哭哭啼啼说清楚“银船行至一半,便遇上海匪,黑衣蒙面,用的是嵌宝的弯刀,看起来像是罗刹鬼”。 报完信,即以“办差有失,守卫不利”赐死。 永平帝着吴敏给靖安带话,约莫是些无关紧要的抚慰之词,或许夹杂着缠对罗刹的痛恨和誓要追击的决心。 靖安却当场喷射出一口鲜红腥臭的血! 罗煞鬼! 什么罗煞鬼! 这永平小儿,就是那条鬼! 那条诛她私兵、私吞她钱物、暗谋她势、拆她半生心血的鬼! 十日前,她怎会想不到呢!! 是不是来充当说客的袁文英早就叛变了?!还是她老了...所以她变得蠢了! 靖安急火攻心,手脚瞬时像木棍一样僵直,后脑闪过一团弥漫白光的眩晕,眼前一片漆黑,当即晕厥过去! “殿下!” “殿下!” “来人啊!来人啊!” “传太医!救命!” 大长公主府里里外外瞬时乱作一锅粥。 杂乱无章中,一个人影静悄悄地向后退,退至府外,见胡同里外四下无人,迅速快步行至一处门可罗雀的客栈,略过店小二的招呼寒暄,径直走入屋内,换上布衣直缀,将冷茶水倒在手上,用掌心抿了抿鬓发。 他余光瞥向挂着的铜镜。 镜中人头发整齐乌黑。 不对。 这里不对。 他半蹲下步扎,索性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对着铜镜,将藏在发丝深处的白发,一绺一绺挑了出来,明明白白地垂在鬓间、浮于表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看镜中人,两鬓斑白,眼角带细纹,眼神平和疲惫,衣着朴素,并不惹人讨厌,浑身上下更无谄媚、奢靡、浮夸之风。 贺卿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幅面孔,正是十五年来,自然老去的样貌。 贺卿书转身出客栈,向另一个方向的十二胡同去。 薛南府门口那棵年久硕大的老槐树,因入冬的缘故,枝叶已掉了个精光,光秃秃的枝桠上斑驳地生出纹路和苔藓。 贺卿书目光羡慕地从这棵老槐树上扫过:就冲这棵树,就知道这户人家是家学渊博、颇有来头的。 叩响门房。 门房探出脑袋来,见是个生面孔,却又有些官威,便问:“...您可是御史台的老爷?来寻我们薛大人?” 贺卿书摇摇头来,双手呈递上一只泛黄的粗布香囊:“不找薛校尉,找你们家夫人——” “您将这物件儿呈给她,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门房接过,将信将疑地拿过香囊,侧眉打量了两眼:布匹粗粗麻麻的,接线处甚至有些泛灰。 门房将门掩好,飞也似的跑进二门通传,那只香囊以极快的速度折转至山月手上。 “...是个老大人。”门房接的是疾风的活儿,还是个小孩子,挠挠头:“也不算老大人,只是穿着朴素,又有些不修边幅,便看上去有些老——他说夫人看见这香囊,便什么都知道了。” 门房话音渐弱,只因眼前的夫人,赤红着眼,手紧紧捏攥住那只旧得抖灰的香包。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八章 父(中) 贺卿书自二门穿入风雨游廊,身形右侧,便是那如镜面一般平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 好大一面湖。 这是京师城啊。 寸土寸金啊。 这薛府外头看上去门廊深窄,进里头来,竟藏着这样又宽又广的一汪湖水! 唯一不足是,这湖中间隔了条崎岖的九曲桥,那头是薛北府,这头是南府,硬生生把这好好的湖分了两半。 要都是这南府的就好了! 不过,北府的薛长丰半死不活,祝氏死了,薛晨死了,估摸迟早也得被薛枭吞进肚里去。 听靖安说,薛枭被他妻子迷得个神魂颠倒。 山月,如今过得很好啊。 是叫山月吧? 邱氏喜欢看山、看水、看月、看晨光,故而一个女儿取名为山月,一个女儿取名为水光。 一想到自己的骨肉是这偌大府邸的夫人,贺卿书心底就发热:邱氏再不好,却有一副好相貌和高个子,小时候那两丫头就好看,大的是硬漂亮,小的那时候还团着一张脸,看不出好赖,但想想她姐姐的样子,总不至于差。 前头领路脚程疾块,贺卿书收含起下颌,棕麻鞋飞快点在地上,进了处垂花拱门的院子,正堂的门帘歇开,卷帘打起一半。 贺卿书撩帘而入,一眼便见坐在右下首的年轻女子。 女子半垂着首,梳高云鬓髻,鬓间一支青雀衔珠鎏金并蒂流苏簪,着一身靛青通身素绢家常打扮,腕间戴了对没什么色、但水头还不错的冰种翡翠镯子。 看不清面貌。 “山月——”贺卿书喉头哽咽,快走两步:“山月...”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肤色不算白,略有些偏黄,怯怯弱弱的,嘴角向下捺,看上去有些苦相。 贺卿书来不及细想,立时迎上去,双手极具颤抖:“当真是你...” 贺卿书手还未握上,便听身后的隔间传来沉定缓慢的步履声。 或是薛枭? 第一面便能见到薛枭? “贤——” 贺卿书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去。 却是一名女子绕过八幅屏风,缓缓踱步而来,如古画中着姜黄滚绸边的仕女飞入尘间。 这是个很美的女子。 眸目清冷,肤容白皙,身量高挑,骨量纤细,姜黄色的长襦裙衫衬得人如同前两月挂在树梢的金桂,唯一不同是,金桂飘香,她却如冰霜。 贺卿书手在空中滞了一滞。 谁是山月? “妹妹。”清冷纤长的女子并未侧首,眼神略显沁凉,直勾勾地盯住眼前的贺卿书:“给...斟茶。” 女子模糊掉贺卿书的称谓。 贺卿书一抬眸,深纵而下两行清泪:“是水光...是水光吧?” 山月单手搭在酸枝木万字不断纹太师椅椅背上,眸色平和:“这位是周姑娘,单名,一个‘狸’,并非山月,更非水光。” 贺卿书神情一滞,面色陡生出几分青白,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言:他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清冷仕女究竟是谁,若连女儿都认错,他还怎么装作一个慈父?——那日在小巷中,险些将崔玉郎杀死的人,他明明听见崔玉郎唤她“贺山月”,而她不仅认了账,更意图杀死识破她身份的崔玉郎! 薛枭妻室,必定是贺山月! 只可惜,在小巷中,他相隔甚远,加之他只能看到背影,自是无从认清长女相貌! 无妨无妨! 这不要紧! 贺卿书刚启唇欲言,却听那清冷女子再次说话:“您坐吧。我便是山月...我母亲兜家中存银的香囊,何故在您身上?” 山月一直站着。 她当然认出,来人即为生父贺卿书。 他面部肌肉的走势,符合自然衰老的面容,甚至比他应该呈现的老态,年轻几分。 再议神色,面目红润清亮,京师城干燥疾劲的冬风,并未让他双腮、嘴唇有干涸糙红之态。 他身形很挺拔,脊背笔直,坐姿与站姿皆微微外八,双手自然垂下时,掌心不自觉向内扣——这是京师城中很标准的官相。 再看身上的衣裳,虽只是粗布麻衣,却针脚贴平,鞋履是江南士子爱穿的棕麻鞋,走路时无声,唯有一个可能,鞋底是以布、麻布等叠压成型,用糨糊黏合后以麻绳密纳加固,底层加厚并涂蜡以防潮的“千层底”。 贺卿书这一身润泽的外皮,彰显出这些年他丰足的衣食、愉悦的情绪、无虞的环境带给他的,平静无波的人生。 甚至,他认不出她来。 一次,或许是巧合。 第二次,又怎可诉诸于偶然? 若当真是时时刻刻挂念,又怎会连亲生的女儿,也分不清明? 她从不奢望向来躺在邱氏佝偻的脊背上过活的父亲,时刻活在与她一样报仇的执念中,但请容许她不能轻易理解贺卿书的豁达与 所以,她对他的到来,只能透过竖起的防备的盾牌,向外看,仔细斟酌。 “山月...”贺卿书手直直垂下,喉咙挤出艰难的声响,喑哑低迷:“山月——我是爹呀!我是爹呀!你记不得父亲了吗!这些年,为父一直在找你与你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噢。” 山月轻轻截断后话:“找了十二年都未找到,今次,您又是从何处知道我的消息的呢?” “薛枭左迁西山大营右营校尉时,礼部重制了他的家眷名录上有你的诰命,我得知他妻子,闺名唤作山月!便认真留了意!” 贺卿书急切道:“直到上回在铜南古巷,你与武定侯世子崔玉郎起了冲突,他识破了你的身份,京兆尹的官兵快发现你时,还是为父找的那小丫头带你脱身啊!” 那个隐没在人群中,靛灰长衫的身影? 山月微微抬颌,抿唇笑了笑:“这么说来,父亲大人如今是官身?” 贺卿书唇角不自觉挑起一抹笑。 听说他能看到礼部的家眷名录,便改口为“父亲大人”... “为父如今在大理寺当差,任职少卿,虽较贤婿矮半个品阶,却也是拼尽了全力。” 贺卿书挺了挺身形,特意压制住自得的语气,长叹了一口气:“那年,你、你母亲与你妹妹突然之间不知所踪,我四下都寻过,先去了齐县报官,又去了松江府打探消息,只听说那段时日本就不太平,不知哪里来的山匪劫了许多贫苦人家出身的老弱妇孺,县里的小吏只打发我回去听信儿,半个字也不肯透露的。” “我便写信上书,恰逢松江府学判看见我的信,说我有些文经在胸,帮辅我一路府试、会试、殿试这样考过来...” 贺卿书深吸一口气,再道:“这么些年头,过了这样久,你娘原也不在了,我便又娶了一房,却始终不敢忘你和你妹妹,许是天意,又许是我这心头始终没放下,如今呀..爹这膝下,也只唯有你与你妹妹两个子嗣。”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四章 消失的纸条 绘画这门大艺,将就四两拨千斤,缓缓起势、轻轻落笔、浅浅运笔、随意收笔...一切刻意的、郑重其事的笔锋,都不会绘出流芳百世的佳作。 山月轻轻一番话,恰如绘画中轻描淡写的点睛之笔,一时间惊鸟出林、巨石掷水。 程行龃愤怒,更不解:山月也疯了吗!?他长足信赖的山月,怎么,怎么一夜之间变了,全变了!!? “你,你闭嘴!”程行龃膝行至柳大人身侧,紧紧挨在柳大人脚边:“你疯了吗!你胡说什么!我报复,我报复我爹什么!?我做事尚且来不及!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山月抬起下颌,目光直视程行龃:“因为,你要为你真正的父亲,程大老爷复仇。” 程行龃人都僵了。 什么? 什么玩意儿? 什么真正的父亲?! 贺氏在说什么? 一开始不是贺氏引导着他,柳大人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吗? 程行龃身形晃了晃,青天白日,他好像见鬼了——眼前这个站立笔直、气度落落大方的女人,是谁? 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温柔得怯懦的贺氏吗? 她,她在做什么? 程行龃想不明白这点,但他明白他现在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能自保:“你放屁!我怎么可能为程大兴报仇!我的生父明明是柳大人!” 程行龃哭着转过头,抱住柳大人的脚:“您莫要相信贺氏的话,她只是我母亲找来的一只‘青凤’罢了,一介贱民,她知道些什么呀!” 柳大人将脚一抬,顺势将程行龃踢翻,眼皮子抬了抬,叫山月:“你说。” “正是我是被太太救回来的,我才永生不能忘恩!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的罪行揭露在柳大人面前!” 山月话中藏气,高声压过了程行龃的哭声,转头看向柳大人:“大人,九月二十一,小女自柳府习艺后,因太太被留在了柳府之中,小女独自回了程家,程大老爷唤了小女询问太太不曾归府的状况,小女不知其中意,便钉是钉、卯是卯地说了个干净——” 山月言语后调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却不想,正是此举害了太太!” “太太自柳府回家后,程大老爷暴怒,对太太拳打脚踢,又拿花瓶砸破了太太的脑袋,许是太太求生的本能,便用钝器趁大老爷不备,将...将...将程大老爷失手打死了!” 山月声调迅速平稳下来,作出一副强忍悲痛但竭力沉稳的模样:“小女所言是实是虚,您尽可以遣人去问程家宗族耆老以证虚实!” “当日灵堂之上,程行龃亲自向族老指认了太太,只待大老爷下棺,便要在族中彻查此事!” 山月再道:“后来,太太被关进了柴房,下棺前一日,程行龃害怕族中耆老畏惧您的官威,不敢处置太太便私自将太太毒杀了——程行龃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恨毒了太太给大老爷戴绿帽子,与您——” 山月飞快抬眼。 柳大人面目之上,神色不明。 山月将“走影儿”二字含糊在喉咙中:“生父被身怀奸情的母亲杀死,程行龃便一碗毒汤送走了生母。您...您素来与太太交好,更是大老爷被砸死的直接诱因,程行龃又怎么会放过您!?” “只可惜官商有别,他一介低贱商贾,想报复您,如蜉蝣撼树,必得从长计议!“ “他只能想到办法接近于您,在博取您信任后,意图借京师贵人之手铲除了您!” “简直其心可诛!” “您想,以假药换真药,对您中伤颇深,对他而言,却百利而无一害!” “——贵人服下假药后,必定会追责到您,对您的处置全靠天意!另外,他广开善堂,在松江府日复一日积攒下‘仁善’的好名声,这次时疫便是举证!程家义诊、放药、救人...满城池说起程家,谁人不夸赞一句‘九世大善人’呢!” “他是拿着您给的方子,踩在您的头上赚名声呢!“ 程行龃微微张嘴,竟不知从何反驳起。 就,就像看皮影戏,一切都是真的... 但戏中桥段的先后顺序、里因外情、立场思绪全都被打乱了!看客只能看屏风后面的那个人、只能听信那个人说的那些话! 他无从反驳啊! 因为都是真的! 都他娘的是真的! 程行龃跪坐在柳大人身侧摇摇欲坠,看山月的目光几欲喷出火来:“你,你,你...我没有!” 程行龃痛哭流涕看向柳大人:“爹!爹!我没有!你真的是我爹!我也没杀死我娘!她被关进柴房后,甚至还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子,告诉我,我是您儿子!亲儿子!” “纸条呢?”山月沉声道。 程行龃大哭:“在家!在程家正堂!我藏在了木匣子里!” 柳大人笑了一声:“叫人去拿。” 程行龃立刻唤来候在门外的小厮,说清道明纸条的藏处,小厮飞快去取,一来一往不到半个时辰,程行龃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小厮大喘着气,焦急入内:“...少爷,没有啊!没有!” 程行龃几近绝望:“没有?怎、怎么可能没有!?纸条子分明被我藏起来了啊!那是我娘逃出去前,留给我的证言啊!“ 柳大人再笑一声,如看笑话:“你娘最清楚你是谁的种,她怎敢口出狂言混淆我柳家血脉?” 他怎么可能叫玩意儿怀上他的孩子!? 他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儿子,叫程大兴这么多年“爹”? 程行龃张皇地看看山月,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害我!”飞身扑过,意图扯烂山月的脸皮! 山月反应极快,偏身向后一退,程行龃盛怒之下扑了个空,前额猛撞到桌角! 山月语声悠悠:“你还可以请太太出面呀...“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毒杀太太,程家也未来得及对太太行家法,那小女只问一问您——那太太如今在何处?若太太还在,她自可以现身为你辩驳一二啊。” 程行龃喉头一滞,陡然绝望的心绪猛烈地涌上心头:他有种,无论他说什么,贺氏这个贱人总有话等着他的错觉! 贺氏将他的路堵死了! 他竟百口莫辩! 山月缓缓摘下罩纱,眸中带泪,盈盈低垂嗪首:“还望柳大人为太太报仇!”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三章 夫人救我(胖胖章) 山月养身期间,原本丁忧在家的薛枭连续特请进宫两次,只为给家妻讨一个求太医问诊的恩典,便是这么个举动,京师城里便传出“疯狗栽了,情窦初开了”“疯狗大人彻底疯了”“疯狗大人彻底狗了”的议论。 有好事者甚至挖出薛枭突然上书丁忧,亦是夫人柳氏在灵堂哭求的结果。 女人受宠不意外,意外的是,女人说话,男人听;更意外的是,这个男人是凶名赫赫的薛枭。 山月迅速被拱上风口浪尖。 热闹之际,关北侯常家周夫人给南府递了帖子,打的旗号是“探病”,实际想干什么,谁也不晓得。 邪恶栀管事提前收拾出宴客的花间,叉着腰环视一圈,想了想一头扎进南府尘封已久的库房,翻出一方彩琉石榴花童子酸枝木屏风、一樽双耳青玉花斛并两张祝嗣明的《春景十二图》桃花与杏花图,而在《春景十二图》旁还挂着一张硕大的红艳艳的牡丹图,不知画从何人,看着十分喜庆。 栀管事将正堂的花间打扮得像一个透露着暴发户气息的老嫂子,金的、玉的、木的都有,还如乱炖一样挂满了附庸风雅的画。 非常标准的庸俗。 栀管事很满意,老练地把掐金丝白釉官窑茶壶转了一圈,壶嘴对准门口:“...您如今受着大宠,就该把张狂显到明处!您放心,我在程家干多少年了?久贫乍富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呀!” 山月想起程家满屋的画,真迹赝品鳞次栉比,冬天的雪景图旁边挂着夏天的粉荷,十分混乱,没有章法。 确实对口。 山月想了想,点头认同。 薛枭双手抱胸,靠着门框,眉头一言难尽地紧蹙,却未置一词——虽然薛枭没发表意见,但一连几天,他都没从正堂花间路过,宁肯绕着庭院走好大一圈回东厢。 山月憋笑。 常家周夫人来时,见这满屋的堂皇,略愣了愣,一边落座,一边声音清脆:“...满京师都说你得了薛枭天大的青睐,如今看来倒确实不错——” 周夫人手摸到酸枝木屏风上,质地温润,言语间竟带了几分羡慕:“薛家底子厚,百年的世家,库里随便翻翻都是大物件儿,薛太保如今烂活着,薛老大死得早,薛老三是庶出,这薛家主枝的财物算来算去,竟全落到了薛枭手里。” 山月不着痕迹地观察,堂堂关北侯夫人周氏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眼中的艳羡竟是真的。 应该吗? 不应该呀。 常家两代人都掌着京郊外的西山大营,西山大营自大魏朝建立以来,便是君主最后一道防线,马夫皇帝太宗亲自择选三百军户北迁京师,随着时光慢慢延展,三百军户一千精兵,一代一代地繁衍为如今的一万两千精兵。别的营房或时不时地缺粮少饷,西山大营绝对不可能被克扣军费。 常家很富足,祖上传来的加上这两代人的辛苦,绝不是缺钱的主儿。 不说夫家,说娘家,也不应该穷。 每逢五八十,薛枭会在侧水畔给山月讲解京中局势,说到靖安大长公主,便不能不说她的驸马们:是的,驸马们。 靖安大长公主共有两个驸马。 第一个驸马姓傅,便是绥元翁主与长子傅明伯的生父,昭德朝状元,出身常州府,家中乃家道中落的士族清泉傅家,当时的士族经由太宗皇帝、勤宗皇帝接连打压,许多二三流世家已是强弩之末,家中穷得只剩祖上传下的衣裳、大氅和碗筷,这些是不能卖的,除了不能卖的体面货,家里的金玉、田地等等早就兜售了,以谋生路。 傅驸马家中很穷,但确是做驸马的料——相貌堂堂、身材笔挺、才华横溢,极擅书画,与沈大家师出同门,考中状元后便被年仅十六岁的靖安大长公主招为驸马,朝中领三品虚衔,画作在京中最顶尖的书画廊“观案斋”最高时售至一幅一百三十七两银。 事业丰收,爱情亦不甘示弱。 被招为驸马后,与当朝圣人嫡亲妹妹靖安长公主琴瑟和鸣,第二年便产下长女。 或许人的命数皆有定量,长子傅明伯尚在腹中,傅驸马便撒手人寰,与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告了辞。 一夜间,靖安大长公主白了一头华发。 第二任驸马,便是如今的周驸马。 傅驸马死后一年,靖安大长公主下嫁时任正六品苏州府通判周行允,同年周行允的妹妹便嫁进了西山大营校长、一品勋贵之家常家。 论起来,靖安大长公主是周夫人的嫂子。 周家攀上靖安大长公主后,周行允一路高升至驸马专属虚衔鸿胪寺少卿一职,周家亦颇受恩惠,在苏州府跃升为一方大户。 照理说,周夫人的娘家,也还算硬气。 至于看着这些金玉之物,这么羡慕吗? 难道周夫人也是“青凤”吗? 但细细分析起来,周夫人与目前已现世的“青凤”,来历大相径庭:比如祝氏,祝彩襟;比如她,皆是出身低微,被“青凤”包装了一套合适的、体面的外装,成功嫁入“青凤”需要的家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家并不是。 靖安大长公主怎会委屈自己嫁给一只“青凤”?她又怎可能容忍自己与一个出身低贱、家世造假的女人结为亲属——山月推断:周夫人与周行允一定是亲兄妹。 山月将目光移向周夫人身侧的那个小姑娘。 周夫人今日前来,并非一人独往,而是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容与周夫人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姿容秀丽,低眉顺目。 山月并未着急接周夫人的话,只笑道:“是豫娘吗?” 常家与薛晨的婚书上,女方名为常豫娘。 周夫人侧眸,目光温和宠爱:“就是豫娘。” 山月这才接下周夫人的话:“薛家百年的积攒,怎可能被薛枭一人独吞?薛晨不也是薛家的儿郎?我如今虚担一个薛晨长嫂的名头,便绝不可能委屈豫娘妹妹,待祝夫人大孝一过,豫娘妹妹的彩礼,我必定好好斟酌,发往关北侯府前,一定先给您看看。之后嘛,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薛枭素来不得薛太保喜爱,除了这座薛家太爷留下来的南府,他什么也不配得——您放心,薛家的就是薛晨的,薛晨的就是妹妹的。” 山月一顿,声音放轻,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您的敲打,我都懂,我出自‘青凤’,绝不敢忘本。” 十日之药,常家晚送了一日,加之山月大喜大悲,这才气血亏空,险些丧命。 周夫人听山月其言,先是大喜,面上眼眸一飞,藏不住的喜色,叫人不免怀疑她将姑娘与薛晨套在一起,究竟是为了照拂故人之子,还是贪图薛家的家财雄厚? 周夫人再听山月说“敲打”二字,嘴角的笑便有些不自在:“晚送一日,你也莫怪我,我也是听令行事,让我何时送,我便何时送,要敲打也是旁人敲打你。” 就差没把“靖安大长公主”的名头说出口了。 “我知道,我明白的。”山月忙道:“...是我之前同大长公主讲条件,惹了公主不愉,这才给我个下马威——做人呀,要吃一堑长一智,我如鸡卵,她老人家如高山,我是万分不敢再讨价还价了...” 寒山寺中,山月用“声名远扬”去换“薛枭丁忧”。 “青凤”答应归答应,心里头必是不舒坦的,便从给药的时限来拿捏山月。 结果拿捏得人险些死了... 周夫人见山月这般懂事,便神色恢复如常,双手交叠在膝上,声音清脆动听:“你既明白就好。” 山月抿唇笑了笑,余光瞥见周夫人身侧的常豫娘不住地侧眸向外看。 山月眼底一转,笑道:“要不妹妹去湖心亭耍一耍?如今天气热起来,可以乘船玩——噢,今日是二十八,二郎君应在北府湖心吃斋守孝,若是有缘分,妹妹还能遥遥见他一面。” 常豫娘期待地看向母亲。 周夫人惊讶于山月如此懂事! 从薛家的钱财分配,到给豫娘出主意...每一桩事,都办到了她心坎上! “去吧去吧——”周夫人同意:“遥遥见一面就可,虽说是世家通好,又有婚约在身,但到底男女有别,自成人后就没怎么见过了,需知礼数、不得胡闹。” 常豫娘欢快离开的身影,彰显了她亦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山月眯了眯眼:薛晨...长得倒是极好,完美地汲取了薛太保的儒雅和祝彩襟的清秀,自小长在世家,不说话时很有些谦谦君子的温和。 当然,一说话便看透了他的自私、软弱和怯懦。 花间的门被合上,山月这才态度恭顺地温言开口:“周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约莫是山月太懂事,周夫人此时开口,少了几分从前的倨傲,多了些随意和亲近:“指示谈不上。只是近来京师发生了不少事,我们之间还需内外互通,以免埋着头各干各的,倒成了冲撞。” 山月低眉顺目等待周夫人提问。 “薛枭可是摸到‘青凤’了?”周夫人问。 山月如受惊吓,猛地抬头,声音都不由尖利几分:“什么?!” 紧跟着下意识目光留恋地看向花间中最贵的那方酸枝木屏风。 “什么?”山月急切开口:“不,不会吧?夫人何出此言?若是他知道了‘青凤’,我当如何是好?!他迟早会察觉我的身份!到时,什么三品诰命,什么玉盘夫人,什么京师盛宠...不过是过眼云烟,我...” 山月一把揪住周夫人的袖口:“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二章 旧物再现 京师出城郊,向东三十里就是香山。 香山脚下,沿山绵延而建,建成了一座白墙红瓦的皇家院落,即为庆寿行宫,原为宗室避暑行宫,而后被先帝赐给庆王为别院,庆王登基为帝后,又将别院重挂匾额为“行宫”。 行宫之外,官驿静藏于偏巷之中,门口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侍从,侍从双手抱胸,低头看地,浑身看不出任何特征,只有一双犀利的眼睛露在外面,如鹰隼般观察路过的行人。 马车之中,山月攥拳的手紧了又松,带着哭腔:“...这,咱们如何进得去?若被发现了怎么办?夫人,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从长计议...” 祝氏抿了抿唇,语声狠厉:“被发现便被发现!若她什么也没说,我便是来看我自己的忠仆,便是告到太后处,我也只会落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头!若何五妈开了口...” 那她釜底抽薪,及时把危险遏制在摇篮中,亦自有人保她! 便是这般想,胸腔里都一抽一抽地疼。 那是何小五呀。 那可是何小五呀。 便是没了亲娘,没了活着的指望,也陪在她身边的何小五呀... 最好是没说... 若是没说,她便是撞破了那层天,也将小五救出来。 祝氏微垂眸,将手揣进袖中,死命攥住备好的那只玉瓶。 山月目光从祝氏向袖中缩回的手一扫而过。 ——至于如何进去? 祝氏淡淡地斜了眼山月:“瞧好了。‘青凤’经营多年,绝非一个空虚架子,便是紫鸾殿,拼了老命也是可闯上一闯的。” 马车在官驿不远处被拦下。 车夫谄笑:“...苏州府进京,在此宿一夜,还望官爷放过。” 守门的侍从:“走走走!今日有要事,官驿并不营生!” 车夫忙递过去一封通关文书,顺手抹了两袋碎银,朝车内努努嘴:“关北侯家的舅家,身上有诰命的...常家...” 常家难缠,京师共识。 一代接一代的关北侯均为脾性暴戾之辈,如今的关北侯世子更是出了名的难缠,在京师一言不合便出手狠揍,一时失手犯下的人命两只手数不干净。 关北侯几乎时时跟在这个儿子身后擦屁眼。 侍卫对视一眼,伸手看了眼通关文书,抹下银子,头一偏:“侧门去,在里头不许乱走,晌午过后便可出门。” 车夫连连称是。 车厢内,祝氏眉眼平静,看了眼山月:“且熬着吧。待二十年后,依托‘青凤’,你亦可手眼通天。” 语气很淡,但暗藏着得意洋洋。 山月畏畏缩缩地耸着脖子应了声:“是。” 随即缓慢地向后一靠,将面目隐匿在暗黑中:她不需要手眼通天。 真正的猎手,只需丢下一个饵、设下一个局,甚至无需考虑怎么扫清障碍、将人拖进去,便自会有人手眼通天地往里钻。 进了驿站便长驱直入如若无人之境,小厮埋着头将二人自一处暗门,带入最深处的厢房。 厢房之内无窗,唯一的光,自高竖的榉木蒙着的麻纸处透过。 何五妈蜷在角落。 听“吱呀”一声,何五妈双目无神,缓慢地抬头看去,待看清是祝氏后,崩溃般哭出声:“小姐!小姐!” 何五妈未如祝氏预测一般浑身是伤,只是神容憔悴,看上去略有些消瘦狼狈。 山月见祝氏脚下一滞,明显迟疑了一瞬。 “姑娘!姑娘诶!”何五妈双手撑地,哭着朝祝氏爬去,既惧门口的守卫,又急于宣泄内心的愤懑,声音低沉到抽丝喑哑,分毫不见往日夫人门前七品宰的张扬:“夫人!那薛嚣不是个东西呀!浑不是个人啊!抓了我去御史台,叫我关进一处身都扭不开的旮旯,每日只有几粒米、几口水...终日终日地亮着灯,无一人跟我说话...” 何五妈确是许久未说话了,一番话卡了许久,看神态亦有些迟钝。 “那个杂种!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何五妈哭道:“竟敢这么对我!夫人!夫人!他是对您不敬啊!” 山月微微垂眸,斜睨了何五妈一眼。 祝氏弯腰,亲拂去何五妈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那逆子...”摇摇头,一副不说也罢的态度,话锋一转,又道:“他便这样对你?——”微微一顿:“只是这样对你?” 只是把你关起来? 没打没骂没用刑? 上一个进御史台的臣工,被上了水刑,布浸湿了苦醋,蒙在口鼻处,据说御史台行刑的小吏出来后双腿都软了。 对老臣工尚且如此狠辣,对你一个小小仆妇,竟只是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祝氏语气中的质问,并未被尚在迟钝的何五妈听出来。 满室皆是何五妈低低的哭嚎:“十几天呢!一连十几天都这样!我终日害怕得发抖,又不敢睡...” 何五妈叨叨着直说。 祝氏转身落了座,俯身佝腰,压低声音打断何五妈的哭诉:“你...可曾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何五妈一滞,双目圆瞪,向后一靠:“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这狗腿子待您一片忠心!我便是被关死!被饿死!也不能说出一句惹您嫌恶的话来啊!” “真的?”祝氏蹙眉发问,手心发紧,藏在袖中的玉瓶膈在指甲边缘的嫩肉上,又痛又急。 何五妈哭得睚眦欲裂,手攥住胸腔前的衣裳:“怎么会不真!往前——” 何五妈在迟钝中猛地一警醒,余光瞥见站在阴影处的山月,赶紧吞下嘴边的话,继续哭道:“往前我们都不容易,便是你搀着我,我搀着您过活,我赌他薛枭不敢平白无故杀我,我凭什么说!我说了就是个死字,我若不说,我还有几分生机!” 何五妈一脸墙灰,眼泪把灰冲刷出两行净路,手死命攥住祝氏褙子的衣角:“夫人!夫人!你想想,当初我们穷,一双鞋、一件棉衣两个人穿,谁出门谁就穿...小时候过年时,我发热,热得说胡话,脑子像在蒸屉里炖熟似的,是你趿一双竹篾,冰天雪地四处为我找大夫!” 何五妈哭得快要抽过去:“夫人!我何小五人蠢但心诚的,我绝不会说出一个字来危及你!” 要唤醒一个人的情感,别说自己付出了多少,而让对方回忆起自己付出了多少。 山月在阴影中眨了眨眼。 祝氏垂着头,手自袖中缓缓抽出。 算了。 算了吧。 何五妈不会背叛。 “咚咚咚——”门被敲响。 引她们进厢房的小厮在东侧墙壁的暗门处低声道:“官驿来人了...请夫人出来一过通关文书...” 祝氏看了眼何五妈,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匆匆自东侧暗门向外走,留下山月与何五妈二人在厢房之中。 光的来源太过逼仄。 蒙着尘与隔阂。 山月自阴影处走出。 何五妈仍在抽泣。 山月坐到祝氏的位置,俯身弯腰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微尘,一边拉开案桌下暗藏的抽屉,一边清凌凌地开口:“何妈妈,您与夫人的感情,实在是叫人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声音褪去了所有怯懦,带有隐秘的蛊惑与轻佻。 和往常截然不同。 何五妈脸上挂着泪,惊诧地缓缓抬起头来。 山月手中倒了一杯酒。 酒盅是古银制成的银盏。 山月双手捧到何五妈眼前:“我敬您一杯,给您洗洗晦气,也愿您往后与夫人携同共进、始终如一。” 何五妈的目光不在无波无澜的酒水面上,亦不在这只做工精良的酒盏上,更不在山月修长纤细的芊芊玉指上。 何五妈的目光,顺着这只酒盏,缓慢地移到桌上那只双耳银质珐琅高壶。 酒壶精致,古银盘润。 壶嘴、壶身、壶底,镶嵌有千百颗如星辰般遍布的大小不一的红蓝宝石。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露(BLUE) 【标题只是作者恶趣味,嘿嘿】 电光火石间,徐衢衍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比如,索性亮了身份,若水光不惧,往后该怎么处便怎么处,她亲姐夫是他的肱骨之臣,两边关系无论这么近都是合情合理的; 可,若是水光惧怕他的身份,又该当如何? 不,水光或许不会惧怕,而会回避。 时过境迁,如今水光 说罢,贾琮握了握被这番丝毫不留情面冰凉之言吓呆住了的平儿的手,然后一人独自往后堂卧房走去。 “我抓住了飞贼!”他大喊道,把球高高举过头顶挥舞着,比赛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 当长吾分身溃散的刹那,不远处一道身影闪现而出,同时第一时间就使用出忍术。 终于,江长安立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唇边浮上一丝笑容。一道金色剑芒自右手食指尖徐徐伸出,片刻间就化成一枚二尺指剑。 “王邵同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嘛?”谈判专家说道。 张伟知道他的爸妈不可能同意他去参加职业比赛,他都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回事,竟然偷偷买了去首都的火车票,打算一走了之。可见这是一个多么自我和极端的人。 整日在房间里哀叹的是年迈头发花白的老父亲,整夜在被窝里抹眼泪的是鬓角发白的老母亲。唯有他们才是真正心疼自己孩子的。 “话说,倾城,要不我们等下去买一只猪来养吧?”姬美奈提议道。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救世主哈利-波特收到了麦格教授寄给他的光轮2000,成为了格兰芬多学院队的魁地奇找球手。 姬倾城见姬美奈不说话,也就当他默认了,嘻嘻的开心笑了起来。 灭天心中也是一阵涌动,一边是让孟霸天自己修炼,提升实力,而另一边又开始担心孟霸天会不会被那只太虚魔狼的灵魂给撕碎了!就在灭天前后挣扎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恐怕他只有将八门中的前三门全部修炼成功,才能有机会和这一招相抗衡。 有了那会员卡,徐佐言要进去没有任何问题。走过一条安静简洁的走廊,到了入口处刷了下卡,徐佐言就走进了内部。 萧江沅方才尝试着开口,想把心里的话都说与他听,却发现他反应如此之大,想来眼下不是好时机,便暗自作罢。可无论如何,若没有经历深思熟虑地选定了新相,他就不能罢相,这一点萧江沅是不会让步的。 叶枫听了石青璇的称赞,仍旧没有出声,只是一边安静地打量着石青璇的真正模样,一边思虑着一些东西。 张浩眨着眼睛,站起身随着人流向外走去,心里默默算着自己此次拍卖赚钱的钱,两粒洗髓丹就拍出了八亿的天价,还有两粒聚灵丹,一粒是二千二百万,另一粒拍出了三千五百万。 “什么!怎么可能愿意?!不说了,妖冥的人头谁都不能跟我抢,我必须杀了妖冥,要不然怡儿万一被别的男的跟抢走了,我哭死都没地方!”孟均双眼坚定的,信誓旦旦的说道,满脸的鲜血都跟着一阵抖动。 “嘻嘻,师傅,别太用力了,要不然我们都会被波及到!”孟均看到这一幕,笑呵呵的说道,完全无视残血。 戴华栋的笑脸愈发灿烂:“哎呀,还没想起来吗?或许我应该断掉你的甜食供给呢,毕竟学院养你的钱还是要算到我的头上来的呢。”虽然以研究的名义不但免掉了她的学费还有伙食费之外自己额外还赚了不少。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下下签 水光攒了三天沐休,薛枭就在湖心亭睡了三日。 直至第四日,水光回宫上勤,才将西厢完璧归薛。 水光走时,两姐妹凑一块儿丁零当啷说了可多话:当然,多半是水光巴拉巴拉说,山月含着笑听。 老槐树下,小妹妹翘着腿,躺摇椅上,一边吃橘子一边眉飞色舞地讲故事,讲嫔妃身边的大宫女嫉妒小丫头眼睛漂亮, 大晚上的,周围依旧是有着非常多明亮的灯光,在那新生榜上的排名现在已经被被更替掉了。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话,刘佳宁他也是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这会儿刘佳宁他也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现如今的情况果然不是很乐观。 楚云端哑然失笑,他知道,对方肯定认为自己在战场宫殿获得了不少好处。 陪着武媚娘吃完了晚饭,洗了一把热水澡,光着身子就躺在床上等候着武媚娘的到来。 “这话你就说得没意思了,刚刚你还说你只要是手中拎着的那位‘大人’做的,你都负责的。”麦玲珑轻启朱唇,用手一指还滚在地上的家伙,冷冷地说道。 “也就是说,其实你只是魔教的弃子,对不?”楚云端的语气中带着戏谑之意。 所以想明白了这样一点之后的话,刘佳宁他自己这里肯定是要继续的加油才行了,因为只有不断的努力刘佳宁他才能够有所收获,所以这里的话当刘佳宁他想明白了如此一点之后自己这边肯定要继续的努力才是。 就拿浮云真人的大弟子来说,他就早已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大比了。 “父皇,您怎么看?”李恪弓着身子低声问道,他感觉此事有些不简单,毕竟李慎也和他提起过此事,打响他的名声,开办学院,再他看来他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起来。 紫衣弯下腰想要抱住啸天,不料却被啸天一下晃过,原来,它盯上了被紫衣丢下的花裙子,一口咬住裙子,将它咬的稀碎,简直是恨之入骨。 许久,爸爸敲了敲门,喊了两声“吃饭”,楚少颖没有回答,爸爸见他沒答应,以为他睡着了,便没再敲了。 他拜访过九大道门,甚至步入西方大沼泽,以大神通降服道门大能,合天下之力,敕炼龙脉,开启元王法会。 许惑思索着,或许可以在这几个官人口中打探一下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 树下传来一阵灵力动荡,青山几人在树下修炼宁问天早就知道了,只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连忙动用灵识查探。 武者的修炼之路,共有两大关卡,一为三花聚顶,可破入先天之境,二便是五气朝元,踏足追寻长生道果之路,从此可称之为练气士。 楚少颖的心仿佛放在一架两头空的天平上的一端,迅速把另一头压高。 薄郎君向吴娘子施了一礼。吴娘子也没说什么?她回了一礼,然后打开了院门请罗娇娇三人进去了。 在这等强者面前,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听说你是散修成道?」灾厄魔主随口道。 此刻,周道的手中多出了一枚青碧色的玉珠,通透如珍,泛起璀璨的霞光。 现在根本不清楚敌人的实力,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是最正确的决定。 “好,大家继续工作吧,这次我们的任务实在不简单,所以拜托大家了”,天默说完一抱拳。 “什么意思?不是有你们在吗?怎么会输。”罗斌脸色更加的难看。 第二百九十四章 母亲 靖安垂下眼睫,伸出手,陈夫人适时抬住,搀撑靖安缓缓起身。 “敢出府,你也算有种。” 比起上次见靖安,今日靖安已如燃尽光亮的蜡烛,胸腔似吹枯拉朽的风箱,呼呼啦啦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残声。 “不,贺山月,你一直都很有种。” 靖安伸手请山月落座,她已气虚得无法喘息,只能半仰靠在椅背上气 不过兰子义此时摆了摆手制止桃逐兔继续说下去,崔浩见兰子义有意发话便也暂时按下火气,静候兰子义发话。 “请问,你的名字叫什么?”基鲁亚斯的声音激动再次问了一道。 旋即,神天就朝着浩轩城内走去,一路上丝毫没有停留的就走进城内,此时已经中午十分,炎热的太阳高高的悬挂于高空之上为灵域大地照耀着。 看到夜狼兽倒地上后,神天秉着趁它病要它命的原则迅速的在夜狼兽那巨大的身体上一拳又一拳的攻击着,打的夜狼兽嗷嗷直叫。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薛明跟张商英的盟友关系,梁静不可避免的对薛明的了解也是越来越多。那份藏在心中的屈辱和恨意,却是悄然变了另一种情感。 冒险者队伍和魔物们撞击在一起,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波动,大家互有损伤,但魔物们的冲势被成功止住。 大约五分钟后,肆虐的火能总算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而美杜莎森林的上空,悄然聚集来一片片阴沉的黑云。 桃家兄弟既然已经错过先手,没把人拦住,便向后手跟进上去把人拉下来。兰子义却摆摆手示意桃家兄弟退下,因为那人靠近之后兰子义已经看到来者是谁了。 因为在中天道域上,六品以上的宗门,都有上万年以上的宗门历史,这上万年的累积下来,各个宗门暗藏的底蕴强者,是难以预料。 “不把古星魂交出来,我们就打到他出来为止,别以为星魂府有武神强者坐镇就很了不起,我们少殿主说了,他要是敢插手,万古神殿第一个消灭你们星魂府!”黄师兄森冷道,话语中充满了威胁。 他知道那位就是最近京城中声名鹊起,却也如日中天的席爷,虽然是外来的人物,在京城没有太深厚的根基,但是作为过江龙,仍然让人忌惮。 只见那哲别早已弯弓搭箭了,在那胡将喊出的一瞬间,松开了拉弓的手,箭矢顿时从弓上脱离朝追击的汉将射了过去。 同样感受到冷漠并没有被自己击败的魔化禁制佛陀,布满了黑气的脸庞上表情也是浮现了些许的诧异,目光朝着冷漠现在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说完这一句,舞台正中,突然有一位大校双手捧着一套军装走了上前。 这些侍卫都是连连点头,其中两个侍卫也是走到巨大的宫殿门前,往里面推开,随后立马里面那华贵无比的建筑摆设先另说。 一道道粗壮的雷霆接二连三的落下,不仅托尼是目标,弗兰克也是目标,哈利同样是目标。只可惜,哈利在躲避第一道雷霆的时候,便没有躲开。 航拍器的镜头下,渔船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勇士一样,迎难而上,寻找生机。 三息时间转瞬即逝,红云道人立刻爆发出了最终底牌,他化作一团红云,向接引道人扑了过去,似乎要和接引道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一百五十合后,马援完全落入了下风,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保持着不败。 “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也不多说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吧,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通往人间的通道就要闭合了”燕赤霞说道。 随着这道金光的闪烁,天顶的网格金焰也投射下道道金光,似乎将天堂山第一层分割成了亿万条块。 祁可雪见了心中不禁骂道,真是恶俗竟然用金子做腰牌,不过只是撇了下嘴便接过了腰牌,随意的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巨大骷髅头人怒吼一声,脚在地面上一踏,整个地面微微震动了起来。 杰斯也表示跟我一起回地球,他的族人已经全部转移,所以他也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了。 “走吧。”火野映司解除了变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 “就只为了这个?”不得不说唐清亦在听了这个理由的时候,忍不住的有些失望。 一路走,脚步有些虚浮,而他走过的地方在地面上留下带着臭味的水迹,很是恶心。路过的人纷纷的避开他,而他脸‘色’铁青。 “看来,你出去后必须得想办法和中央的人交涉一下了。”我沉吟了片刻,说道。 从大的说,不破除法师联合会对魔导金属的垄断,社会进步就无从谈起。 “老洪前一段就说他试验田不足。可是他也知道,现在公司田地不足,他就琢磨四周的地,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盘子谷这么近,条件又好,他哪能不去看看?”刘清涟笑道。 “你不用这么算计吧?”炎冰眼中含笑的说,听他又提破境,不由对灵液的效果大为期待,心中立时长了草,恨不得能早点回去服用。 第二百九十五章 青蓝 海风缠绕沙砾,天际处掠过两列无尽的鸟群,墨夜与星辰会同咸腻的晚风席卷而来。 嶙峋的礁石滩上,自东际的悬崖边,踉跄走来一袭纤长的身影。 山月一步一步踏在礁石上。 身后是广袤无边的大海,而前方则是闪亮星点火光的山林。 “是她——是她杀了殿下,还有贺大人!” 庙宇中响起凄厉的 认错了自然是接受惩罚,这一次封御卿还是看在初家的份上没有多让初心难看,只是接受十二次的雷击。 宋臻在飞机上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和孔笙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了。 墨颜卿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到依旧沉睡着的百里忻身上,眸色闪了闪,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原来,那爆掉的东西正是周武在扫描龙叔时,同时放出的微型采样机器人,与公司的那种dna扫描机器人有些雷同,只不过拥有更激进的能力——直接采集对象的毛发细胞或血液样本。 “你是想说她可能感染了,只是她不想要让知道所以隐瞒了?”赵队长听到这话,他马上就接下去道。 西门凌动了息事宁人的念头,自然也就放下身段,向秦枫赔了个礼。一行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霸虎的双臂微微颤抖,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得他的双臂已经麻木,彻底失去了知觉。 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仿佛看到了极其令她惊惧害怕的东西。 几位长老带着众人离开古墓之后一路赶路,最后找了一处灵力还算浓郁的山谷停下来安阳扎寨,让大家暂做休息疗伤。 洪终于拔出了吴广身上的神枪,同时一脚,也把吴广踹进了杀阵之内。 沈锋将神念探进鬼见愁几百丈,却发现到处都是森森的鬼气,深不可测。再往里探时,竟然觉得周围都是一片混沌,仿佛完全是一片虚空。 该死!真能闹!吃饭就吃饭嘛,还要表演,这不是让我累死吗?辰龙嘴上边嘟囔着,边往前‘摸’索而去。 虽然它此刻很是微弱,似乎风一吹就会熄灭,但是萧洛有种感觉,若是让它继续成长下去,总有燃透苍穹的那天。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善变,为什么……呜呜……你好可恶,你知不知道你好可恶!”杜漫宁俯在桌上忍不住失声痛哭,口中却一次一次的质问着,房门外赵妈叹息了一声摇头离开。 东篱勉强地笑了笑,总不好把自己心里隐隐的担忧说出来,无凭无据的,只会叫人笑话,腰间的雪铭忽然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发散出一股温暖的感觉,好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别急,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软肋,他蹦跶不了多久了,你只要用灵识锁定他,他就插翅难飞了!”徐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方美玲的身旁,微笑的看着方美玲,对她进行灵识传音道。 “我……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我没想到她真的不躲……”郁风喃喃自语,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似乎又觉的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杜漫宁含着泪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转身什么都没说的扯着晨晨离开。 人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在谈论这个事情,许多人都羡慕,甚至妒忌姬宇晨。 “放心,我可招惹不起,反倒是现在貌似乎是你想欺负他?哈哈。”辰龙听得出斯基语气中的严肃,心道凌汐雨的背景,难道就是俄罗斯黑手党? 第二百九十六章 运道(上) 吴敏探个头,眼神拐了两个弯,透过门缝,落在暗室里贴着琉璃罩墙偷看的水光小祖宗身上,眼神再拐个弯,落到边几上那盘绿豆糕。 吴敏一巴掌拍干儿子后脑勺:“没眼力见的东西!一咬绿豆糕,掉一身酥粉,叫人怎么亲近?” 皇上一抱,呵,沾一身绿豆糕,明儿个早朝的零嘴也有了,是不? “换成甘豆汤!” 吴敏探个头,眼神拐了两个弯,透过门缝,落在暗室里贴着琉璃罩墙偷看的水光小祖宗身上,眼神再拐个弯,落到边几上那盘绿豆糕。 吴敏一巴掌拍干儿子后脑勺:“没眼力见的东西!一咬绿豆糕,掉一身酥粉,叫人怎么亲近?” 皇上一抱,呵,沾一身绿豆糕,明儿个早朝的零嘴也有了,是不? “换成甘豆汤!” 这就奇怪了,不过是一个早餐而已,又不是午餐或者晚餐,用得着这样正式?难道是有什么事要将大家聚齐通知的? 梅三姑画着细长的眉毛,涂着红色的眼影,眼神一迷离,活像传说中吃人的老巫婆。她凑近了一些,忍不住伸手去拍梁翊的屁股,梁翊急忙躲闪,梅三姑扑了个空,顿时就不高兴地拉下脸来。 他们这些人依次上车,盛东跃当然要请盛南平,周沫,段鸿飞等人先上车子了,房车下面自然的剩下来了他和秦长风。 阿房宫内,仓皇的逃窜……以及当时立下的决意,定然要杀回去,将那高高屹立于云端的身影彻底斩杀。 白肃箫的眼神有些黯淡了下去,那一刻的莫天与赵合欢,竟是那般般配,如同神仙眷侣。 为了保证能将参与围猎者的损伤降到最低,皇室为每位参加围猎者准备了一枚令箭,只要捏碎令箭,便可被瞬间传送至外围集合点。 只是,凌卿蕊也能够确信,皇上并非是故意令德亲王难堪,因为皇上根本不可能知道德亲王中了这毒,又怎么可能故意如此呢,德亲王看向皇上,不过是他疑心生暗鬼罢了。 方子谦一出门,刀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来人顺势转到了他的身后,他竟然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楚。他试图扭头看后边,却不想那刀已经刺进了脖颈。方子谦痛得呲牙咧嘴,被来人低声一喝,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 那位偶像明星面露焦急,一副仿佛自己要被架出去的那样子,指着保安大声斥责,让他们放开年轻人。 上次在金殿中易天行险些丢了性命,自然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情欣赏此间布置,今日大不同,所以可以咪着眼看看。 她抬头仰望,发现上方红雾翻滚,根本也看不清自己离山顶还有多远。 出阵之后的杨亦风在罗浮子惊讶的眼神之中消失了,一张带着微笑的脸突然出现在罗浮子面前,然后罗浮子胸口感到一阵巨痛!身体不由自主的倒飞而出,手上的旗帜也不见了。 豆腐正咔嚓咔嚓的嚼薯片,难怪颛瑞会闻一下就断定是他,谁他妈进沙漠下斗会干出带薯片这种脑残的事? 神境可以直接左右战局的最终胜负。反过来说,没有神境坐镇的主力队伍,下场是悲惨的。 “那就要请‘前辈’多多指教喽~~”杨亦风并不在意黄老的讽刺。吊儿郎当地回答道。“前辈”二字同样咬得很重。 和紫薇天王的游戏,看上去他是必输无疑,恐怕紫薇天王自己也这么认为吧?白清风还不断的折磨着自己,想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孰不知反而帮了自己大忙。 这个时候,紫阳真人手中又出现了一把飞剑,并且身形出现在杨亦风正上方,直接攻向了杨亦风。 “这什么话,表妹到京,我能不亲自来迎嘛!”丁修一脸讨好道。 魔物此时看上去仍旧是没有什么动静,它坐倒在地面上,像是昏迷了一般。不过越是这样花月凌就越紧张,谁知道现在魔物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直接进行战斗他还不怎么害怕,但是如果有什么其他想法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运道(下) 水光话音落地,徐衢衍如双耳失聪,又似脑中某条经络断裂。 他双目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么?你有什么?” 是他听岔了吗? 水光有什么? “牵机引”的解药方子? 自深秋以来,他既责令太医院试验解药,又暗中请兄长雍王调度漕帮至北疆等地找寻偏方,至今未解。 正因有“ 胡修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他的话。 唐如风叹息一声,这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心,可算是能放回原处了。他拿起手机,先给谷歌的养母打电话报了平安。 随着这四把不同颜色的剑出现,天地间的压迫力顿时倍增,紧接着三紫一黑一白,五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冲开一个巨大虚空。 不过要是林大师知道的话,绝对会说,真特么想得太多,我也只是刚拿到检测单子而已。 救护车在少年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大夫护士和担架员从上面迅速下来。 等平原君一行彻底消失不见他,他便让手下人调转马头,往东南方淄水方向走去。 虽然自家太后平时是比较啰嗦,但是有些话还是很实用的,逛逛街,看看电影。 在摩尔家主住了三天,两人便启程离开。陆程跟着季微一起回了禹城,这次回去他是有工作的。 下午还有一场角逐,苍星渊大展身手,拿下了最后一个出战名额,也成了唯一一个候选名单留下的胜出者。 萧紫薇分析着她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说到后面,有些话就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若非还有一些老仙王是从哪个时代走过来的,恐怕缘生天尊的牺牲也早就被埋葬进了历史之中。 因为曾经修过的每一个境界都会影响着仙王的战力,比如九分魂,又比如在仙府境的时候,是以哪种手段炼出的秘境。 我来到客厅的时候,刘姨已经做好了早餐,看到我她就招呼我过来吃饭,我问她林佳去哪了?她说去给先生送饭了。 窗外赫然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没错,现在罗杰和艾莉丝一行都已经是在海上漂泊了,而此刻罗杰和艾莉丝正是处于这支船队的旗舰上。 “王丹阳,你怎么了,走错了。”雷子看见我出神儿了,不禁出口提醒着我。 我‘嘿嘿’的笑了两声,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近距离看他也挺好看的,就是瘦了点。 我说了一嘴,闷闷的回到座位上,感觉裤兜里宋和给董玲玲的那封信都让我揉皱了。 这要真的一头撞过去,被那些海龙卷中夹裹着的浮冰击中,肯定是会很痛的吧? 在地字区酒足饭饱后,四人正欲前往洗浴中心泡澡时,却没承想冤家路窄,在这里碰到了日思夜想的仇人莫枫。 但陈星宇也不是被别人吓大的,当然不会因为k999的发疯就放过眼前的对手。 众人都没有贸然的行动,而是在担心着什么,毕竟他们也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什么危险。 那股“本能”令他的身体停滞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可就是在这一秒不到的时间里,那如同幽灵之箭一样的指芒,碰上了他体外的荷翠之盾。 血族,以人类为食,就算人类修士之中也有强者,却也不是血族的对手。 “在阴暗沼泽有很多被污泥封印了的武器,通过多年的研究,我终于可以解开这些封印了,不过我需要借助一些符石的力量才行,你需要解开封印么?”再黑桃询问了有关封印的问题之后,考古学家继续说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过客(上) 靖安的死讯,随着皇城派出的禁卫压棺入城,终于沸反盈天。 依据大魏律,凡公主丧闻,皇帝辍朝一日,自初丧至大祥,御祭凡十二坛,翰林院撰祭文、圹志文,钦天监选地择日,国子监监生报讣。 其讣文及墓志铭需写明公主谥号、丧仪规制、诞辰生岁及功绩去因。 靖安大长公主一应葬仪文书,由永平帝钦点内阁 排名第十三位,凌海的成绩看似很不错,可实际上,这只是凌海在506名重塑者当中的排名。 恐惧中,凌海认清了自己,但也变得更加的坚强。恐惧多数源于未知,凌海见过真正的大阵仗后,不再是坐井观天的菜鸟。 刹那间,乒铃乓啷,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被砸烂的,比抽飞的,满场混乱。 在突破修为之前,他还需要把自己的肉身强度提升到天道级的混元大罗金仙境界才行。 薄野黎原本还有些困,现在她看到为首的淑妃,还有旁边的淑妃。 虽然林启与李家都心知肚知,最实在的聘礼是那两仓粮食。但林启也不可能什么别的也不带。他不仅带了,还带了好几箱。 “不敢,不敢。”矮格男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住地给塔利亚磕头。 “没想到四个玄境的武者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感觉,真是佩服。”突然,在荆天问等人的右侧,传出一道男声,随即在大树的后面走出一个身影,同时,后面还跟着三人。 饭后,范天雷带着安然和唐心怡回到办公室,商量制作游戏的细节。 比如说一个蛋糕,在视网膜中激活了大量神经元后,信息开始分化。 这么一说,杨明辉就懂了,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苏烨那么年轻,自己已经不相信了,原来背后真的是有高人在指点。 也就是说,只要完成接下来的调查任务,我就可以在这些棋子里,挑选一枚出来,再赋予它“无限进阶的资格”。 方少云目前的身体状态十分的糟糕,跟泰·拉斯提摩沙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最后,特别强调的一个点,就是狼人中有一名玩家,选择了真实疼痛。 正因如此,现在只有拿到旅行卷的玩家,才能在假期时间离开城市,其他玩家都没资格离开城市。 洛清吟灵身冷哼了一声,正想撇过头去,掐着她脖颈的追空就一脚揣在她的腿上,疼得她差点跪了下去。 看样子特性的加成效果会根据玩家自身的素质发生改变,并不会毫无底线的提升。不然的话,方少云迟早就会变成人形泰坦。 在上大学之前,男孩子别说想牵他手了,就是走近一点都不可能。 不过,毕竟那里的百姓也是大宁的子民,想来皇上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那里的生意做起来。 不过,错开这一点点方向,如果他们今天能倒到清风山的话,那就是不会出现意外,能直接登上清风山了。 曹越不理会她的马屁,陈爽心里一阵郁闷,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了。 做好这一切后,大风山特战队员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直接就端起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咔咔拉枪栓,推弹上膛,猛地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感觉到雷战满是杀意的眼神,这少校伪军大汉奸,立即心中一颤。 也许是说到了心坎里,管权低头喝着闷酒,也不和候大富斗嘴了。 “死胖子收起你的猪哥象。今天晚上你也跑不了!”于皓撇了他一眼。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过客(中) 谁能料到,贺卿书原是山月的生父? 他从未将这两人联系起来。 贺卿书的尸首,在护城河打捞上岸,他才恍然大悟:歹竹也是可以出好笋的。 贺卿书,小官儿(明代称男鸡为小官儿)一样的货色,怎么配拥有山月这样的姑娘? 贺卿书,确实该死。 是以,崔玉郎语声附和道:“...是贺卿书死得 咳咳,你别动,我要嫖你一张卡,叶冥抽出一张空白卡片。唉嘿嘿,舒爽。 焦大军,吕一彪。杨觉本来已经准备持枪死战,忽听到这两人一阴一阳的声音,瞬间安心了许多。这是灵力传过来的声音,但是远处大队骑兵的声音还是刺痛了其他人的耳膜。 他们自从魔族入侵过后,一直都是隐藏在他们自己独特的空间之中,也就八尾狐在几百年前曾私自出去过一次。 “没问题!”大章鱼挑了五根触手比了个巨大的“可以”,另外还有一根触手在半空挥着。 远远看着那流星消失,越来越觉得心里面开始堵得慌,不敢再往下面想。 她一脚踩在箱子上,这一整箱的地雷,要是全部都炸开,足够夷平整个殷族墓场。 待众人走后,叶云便与此老闲聊了一番,而那位陶嫣儿则静坐在一旁,一直笑个不停。 马超一边笑着,一边把钱揣在了兜里,虽说自己的名号在圈子里是响当当的,但真正见过他面的人没几个,所以就算他在大街上闲逛,也不会有人把他认出来。 叶冥:咳咳,你可以称呼我为,天道!你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都是我创造的。 叶林、陈雪跟狗叔合力制服了一具母子尸,但他们根本没有可以击杀墟虫的法子,眼看又一具母子尸朝他们袭来,被控制母子尸马上就要挣脱。 欧言完完全全是来邀功的,可是在他将话说完的那一刻,欧廷眼睛里,迸射出无数的寒光。 “于忧,你真的很脏!”他再一次开口,脸上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 反正姐姐那么喜欢他,他说要和姐姐一起睡觉,姐姐一定会同意的。 蒋松和黎家关系不错,自然不想看着黎家大少爷,就这么被带到警察局。 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在叶奶奶之前,她从来没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在叶奶奶之后,她想再也不会有人像叶奶奶这么爱她。 天子近年身体不若往年,祭祀流程繁冗,祭祀服又厚重,若亲自往太庙祭祀,只怕有损圣体,当挑选合适的皇亲、官员代为祭祀。 夏侯充脸色一下子就垮了,惹来同学们一阵哄笑。连刘协都笑得露出了牙。 桓凌他们也不知如今到了哪一旗,出使得顺不顺利,遇没遇上鸿门宴。若是那些部族不肯受招抚,甚至暗中设伏偷袭,他们在茫茫草原上可跑得过人家吗? “赵云虽然现在平平,但为人忠厚,武功又高,命硬能保护得了她。”典满说着自己的原因。 “对对对,就是宜春坊……”街上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们,无不讨论着,这即将开业的宜春坊。 一片喧嚣的氛围当中,回放画面结束后,后台EDG教练组的表情也是被呈现在了观众眼前。 怒不可遏的神彻底化作红温兰博——真人版,甚至因为温度太高的缘故使得血压飙升,竟是当时就被气晕在了家中。 阿水跟抗塔的Mark被先后换掉,但脆弱的凯南也遭不住众人集火输出,尤其这个节点吕奕的伤害非常爆炸,佛爷大招‘痛贯天灵’压低血量,吕奕也在凯南大招外的范围疯狂输出。 第三百章 好人好报 雪彻夜未下,浓露凝霜,至天明时,墙角已垒起尺余高的雪岭冰碴,扫洒不及,便成了行人的拦路虎。 袁文英单掌抵着朱漆殿柱,俯身掸去鞋面积雪,一抬眼,瞧见工部右侍郎任大人也在远处倚墙拭靴。两人目光一碰,各自颔首,嘴角皆浮起一丝枯涩的笑——像极了勾栏里待价而沽的姑娘,“牵机引”的解药,便是拴住他们的卖身 接下来的十多个呼吸中,在这个屋子里面,接连响起了非常有节奏感的声音。如果有人在门口偷听的话,会对这种声音很奇怪。 “难道这钱家最终的目的地便是这红叶镇?”东方晓心中有些疑惑道,这红叶镇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城镇而已,按照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值得钱家注意的东西才对。 两人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虽然是长辈和晚辈,但是说话的方式,却更像是朋友,顾深知道,司徒霖说这个话,也是真心实意的。 彭玉麟与老胥吏刚走进衙门,又一顶蓝呢轿子,由远处如飞般地赶到辕门落下。 若是过于高调,引起了警方或者是什么相关人员的注意,那么对于他们的毒品生意会影响非常的大。 与其为了一把盗取来的神兵,还是没能成功认主的神兵,与周秉然彻底闹翻,血拼一轮,最后落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还不如就这样的把兵器交还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全然无知。可无法否认,这一刻她内心的莫名安定。 孙安听闻韩世忠这话,急忙传令身后的兵马一字摆开,并派人禀告林冲,朱武和岳鹏举,卢俊义知晓。 “什么?出什么事了?什么谁写的?”突然身后传来了魏叔的质问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是一个类似于闸刀一样的开关,周秉然轻轻往上一拉,基地的大门顿时哐啷响了一下,然后便是嗡嗡嗡的机器声音,整个大门开始缓缓往两边分开。 水池约莫有四五米深,按照李卫的体质只是片刻就搜索完毕,下面的确有一个机关,将机关板下后,李卫跃出水面。 上次从东方被蒋飞威胁,灰溜溜的回来之后,他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再去东方。 “多谢倪兄!”听了倪风的话后,巴向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朝倪风抱拳一拜道。 挑了挑眉,叶棂栊抬头看了一眼楼板,似乎能透过它看清这上百层的高楼大厦。 人都说商场如战场,实际上这话来形容官场更为合适。孙信品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在开始这段时间把郭县长的气焰给压下去,自己今后地工作将很难开展,甚至要卷铺盖走人。 临近春节,从皇宫出来后云萧便打算回桃花岛,先前已经决定邀请曲灵风一家回岛过年,即使如今多有变化,云萧也不打算食言。 叶婉儿如果此刻有身体,一定很想双拳紧握。是自己将云萧想的太过复杂了?一直是自己在自以为是?云萧给她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合理,但她偏偏就不想承认。 “阿林?”看着拿着钻石对自己一脸微笑的李亚林,丽有些疑惑。 江静今天穿的还是很土,格子带花的白色短衬衫,下身一条绿布裤,扎着个马尾辫,摸样却依旧的清秀可人。江静明显感受到了范伟的目光,下意识的微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终于,他在墙上找到了一根头发。但是凑近一看,棕褐色的明显染过,而且很长。 第三百零一章 坏人坏报(上) 程行郁因防疫之功,被彰至御前,乃至著书立传,实乃山月未曾想到的。 乍然听闻,山月僵在原处,隔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望向门廊处,冬日暖阳倾泻而下,如水波一般轻柔的光照在一盆精心呵护的君子兰上。 兰草旁,点着一只红泥小炉,小炉中燃烧着细细劈开的柴火。 一点点火气,便可叫这盆脆弱的兰草浮现生 他手持长刀而起,因为心中明白,今日若是挡不住李缺他们的话,死的怕就是自己了。 如今这支自行冒出来的自然教支部已经聚众数万,在汝南闹得声势浩大,甚至开始往周边的荆州扬州开始蔓延。 拉过郁瑾言的手腕,我将他带到吴东升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皱眉看着郁瑾言,表情愠怒。 平日里确实是这样,餐厅有任何的投诉,都被上面冷处理了,甚至很多平台上都只能看见好评,所以苏岚表哥才这么肆无忌惮,完全不怕得罪客人。 又或者是各个金属加工工场里,用于锻打钢铁的水力锻床,用于一些切削打孔工序的水力车床钻床。 郁夫人笑容和善,如果不是我清晰地看见她眼底那一抹浓浓的试探的话,我或许会以为,她是真的在关心我。 立在边上瞪大眼睛看着天穹的葫芦娃闻言,神色一怔,但还是解下了葫芦藤递了上前。 秦雨柔接过衣服,得意地看着沈烟,见她表情没有丝毫羡慕,心中冷笑:装得跟真的一样,现在指不定多嫉妒自己。 蒋姣连忙跑出去找毛巾,我则立马上前拿开茶杯,帮忙脱下齐总的外套。 “我叫张星星,是来参加天之堂考核的。”张星星回答道,同时将玉牌拿了出来。 一夜忙乱,张强看着麻纸裱糊的窗户上已经有明亮的光芒照射进来,桌子上的煤油灯已经变得暗弱星光,一阵困意袭来,张强挥挥手,让大家去办事情,自己在这里的办公室卧室里面休息了。 知道坐标后,望月直接撕开了空间,带着岳缨舞二人遁入了虚空之中。 “神通牛逼,但是级低也是不行的,好在留下的经验值较多,直接升级吧!”方程摇了摇头说道。 “找我干什么,平时没有什么事别一直来找我!”当霍新晨来到了苏长老的住所时,苏长老没好气道。 只见一个吸血鬼新娘直奔方程而来,她的目标应该是方程身边的安娜,不过不管是什么,方程都不会让她如愿的。 “好,那麻溜的,我们再找个安全地方,炼化了混沌之心”江天点了点头,提醒道。 从左肩到右下肋直接被斩开,心脏破碎,就算是凯多也不可能活下来了,这一击已经要了凯多的性命。 事实证明,庆典的大街上并不适合讨论规划,疯狂吆喝的商家和游客的喧闹总会把你带到奇怪的话题,在话题变味了两次之后,艾克果断放弃了接下来的讨论,带着两人尽情享受这难得的庆典。 次日后,到达了一座,比之落日城,雄伟庞大了十倍不止的城市。 可只是一瞬间,一道冷光扫射而过,把方毅吓得立即闭上嘴,靠在后排门边,当起了自闭少年。 我完全的茫然了,早已不能自我,期间已然不知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席卷我的周身,爱利亚的世界法则将我包裹,通过巴门推出了这个世界。 但他们又隐隐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此刻的穆尘,仿佛就像是一道能吞噬人的黑洞,他手中的剑,足以湮灭一切,倘若此刻上前,保证有去无回。 第三百零二章 坏人坏报(中) 傅明姜突然变得听不懂大魏官话乐,不,准确地说,每一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组成词句,便像幼年时上夫子的经史课一样,只听声音在耳边嗡嗡嗡,却丝毫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玉郎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傅明姜好似脑子被敲了一闷棍,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傅孺人,却恰好清晰地听见“不如孺人是娘的女儿,和我的女人 ”那还有另一件事呢“曳戈眉头微皱,心头略微有些失落,不过想到了现在这身体的境界,不去也好,还是先恢复了境界再做打算吧。 上官云沿江岸逆流而上,在巴东转向西南往施州而来,归州到施州虽只有三百多里路,但这一路尽是高山峻岭,到处悬崖峭壁,饶是上官云轻功高强,仍走了四五天才到。 周南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此时已然进入宇蛇的境界范围,那宇宙脑袋伸过来,缓缓张口,明显想要将其一口吞下。 霍无羽和柯青神越斗越心惊,他们使尽生平绝学,仍无法奏功,两人都不禁暗暗佩服对方之武功。 到了苏木如今的修为层次,基本是不需要 吃饭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灵气足够,饭吃不吃都无所谓。既然要做世俗凡人,就做得像样子。 方寸山脉,连绵起伏,纵横千里,其内妖兽众多,而在外围就是有着三四阶的妖兽,这也是大部分猎者的活动范围之地。 凌东云身子一振,身上元力澎湃而出,双手一横,长枪狂绞,就要把成林挺绞烂。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忽的飞出,一只略白的手握着一把玉剑刺出,“当”的一声震响,火花擦过长剑与长枪间迸出。 张云泽带球过了半场,所有人拉开,看着张云泽和提姆梅洛的oneonone!不过张云泽只是微微一笑,手一抖,将球传了出去,这让周围的观众大失所望,纷纷叹息。 珊珊哪还管这个,一把拽着乌婷儿的手臂打向龙剑飞,一时蒙头的龙剑飞哪想到会有这手,刚才还是想占点众人的便宜,却不想这叶灵突然“兽性大发”居然第一个动起手来。 “哼,我喜欢你的相貌,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黑妞道,说话也不脸红,估计脸红也看不出来,因为黑人脸黑。 独角飞虎王走得最为兴奋,将从独角兽处学来的魔法不断体会演练,搞得沿路的魔兽哭爹喊娘,四处奔逃。 看着两人离去,李博掏出一个大砖头手机,慎重的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厚重深沉。 猥琐老头还想着到底是要不要去杀了薛天灭口呢,被李峰一打断,缓过神来才想到,李峰的态度和意愿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把李峰搞定了,其他的都不是事了。 飞起一脚将李明训踹飞,李明训的身子撞碎玻璃,直挺挺的从三楼摔落。同样是从三楼摔落,黑衣人就能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而李明训抽搐了几下后消失了气息。 安然和吴泽荣举着地图去向几个老头问路的时候。正赶上两个皇帝被这个唠里唠叨净捣乱。却不肯自己上场杀敌的老太监烦得不行。仨老头正在那儿拌嘴呢。 李梅张张嘴,她就不相信顾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看着顾诏风轻云淡的笑容,又觉得这事在顾诏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这本來是一句玩笑话。表兄沒当真。却沒想到被爱慕者表弟认真的放在心里。转头就找着门路把江杰云的來历身份查了个底儿掉。 第三百零三章 坏人坏报(中下)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自摆满油灯香烛的岸缓,如一支散着柔和神光的玉簪,纤瘦、冷清、漂亮且韵致。 山月与周芳娘相携前来,因进出上礼者既有朝中臣子,亦有六司内侍女官,人来人往身份冗杂,几乎所有女眷皆戴有或薄或重的帷帽。 傅明姜目光从地从那支倾绝的手腕收回,死死锁在女人轻薄罩面的黑纱上。 黑纱之下,影影绰绰,轻薄的面纱随着风,从女人秋水凝波的眸、青山远黛的眉,再至那双红唇,像两片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红玉,隐秘地藏在面纱后,蛊惑着人不自觉掉入无尽的猩红。 傅明姜半仰起头,恍如隔世,一瞬间竟有些呆愣。 一低头,便看到自己那双肥得发腻的手,一团软白像油脂在砂锅里化开,便不自觉想起崔玉郎那番埋怼和讥讽——她自有孕后,母亲想叫张夫人来安她的胎,公爹却有些犹豫,踟蹰着表达“崔家倒也没落魄到一个婆子、几个府医都请不起的地步”,她心一横便拒了,之后她便与母亲一巴掌斩断了情分,公爹叫来的婆子便日日炖汤与她喝,天麻鸡汤、枸杞三七鱼汤、当归羊肉汤...大补之物流水样地送进院内。 她年少时便知崔玉郎喜爱纤长细弱的女人,便克扣着自己,硬是将带着梨涡的银盘圆脸饿成南瓜子的一张小脸。 有了身子后,好似启了封条,既公爹喜爱她,愿意大补着,她便敞开怀吃。 吃到肚子比山高,吃到脸上的肉快要流下来,吃到身体变形,像一座迟钝夸张的山。 傅明姜这辈子没怂过谁,也从未觉着自个儿哪儿比谁差,想要的从来都能拿到,无论是千金一匹的绫纱丝,还是京城第一贵公子... 心气儿比花架上的烛台还高,火朝上一燎,能卷到天上去,把云给烧了。 可现下呢? 她跪着,柳山月却站着。这小浪蹄子高高在上,身段气度无一不佳,她呢?她却像一条硬撑的长虫匍匐在地... 傅明姜松开手里的绢帕,向后一撑,借力起身,一扬手便将山月的帷帽掀开! “你安的是什么心?祭拜吊唁殿下竟敢浓妆——” 帷帽在地上翻了个个儿。 黑纱之后的人,总算亮于人前。 哪有什么浓妆艳抹? 分明素淡得连半层脂粉都没擦涂。 原就这样生机漂亮。 棺柩前陡然的厉声,吸引了灵堂来往诸人的视线。 山月被猛地一冲,轻阖眼,微微偏过头去,高挽的发髻散了一缕垂在颌面,屏气半瞬后再一抬眸,便见到傅明姜,与记忆中大不相似,甚至与三个月前都截然不同,好似一滩失了心气儿的烂肉,宽纵着自己在地上淌开。 “翁主——” 山月偏过头,掌心拂面,将散乱的那缕鬓发拂归原位:“...我体谅您失母之痛,您癫狂发疯,我不与您计较。只是如今殿下遗体尚躺在眼前,您更当谦和谨慎,免生惊扰逝者亡魂。” 山月诰命为一品夫人,对等宗室封号为县主。 傅明姜不过翁主,山月语气当然可以是告诫和规训。 此话落入傅明姜耳中,如炮竹落地,“劈里啪啦”把人扎了个底儿朝天。 傅明姜眯起眼,面目涨红:“你,在教训我?!” 灵堂内人这样多,若有若无的目光全都盯在此处。 常蔺遗孀周夫人是个性子软的,扯了扯山月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牵机引’虽有了解药,咱们身上的约束还有另一套呢...” 她们的出身。 “青凤”中姑娘的出身,皆是造假的,经不起推敲的。 这老底儿若被人翻了,指不定叫你打包走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现今穿着的绫罗绸缎全给你替成原先的粗布麻衣! 山月笑了笑,抿唇将衣袖从周夫人手里抽出:“教训谈不上——该教你家教的,已经死了,我作为臣妻,并没有教导翁主的义务。” “柳山月!” 傅明姜怒气顶上神阙:“你可曾忘了在我卑躬屈膝、低眉顺目的时候!你才嫁进薛家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娘给你个主意!那个时候你头低得比狗还恭敬!” 周夫人瞬时脸色煞白。 灵堂中,有人发问:“薛家的夫人何故去求靖安大长公主拿主意?薛枭向来与...不对付呀?” 傅明姜挑唇轻笑,下颌不自觉扬起,如一只战胜的公鸡:“薛家夫人一向听从母亲的话,便是她劝解薛枭为祝夫人守孝,丁忧回家的。” 这是山月第一次站至人前,京师城中对她的印象不多,一则她深居简出,并不乐于喜宴白宴;二则薛枭乖张冷傲,连带诸人亦不敢对其妻室有所评价。 不多的印象包含,薛家夫人擅一手绝妙丹青,甚至入宫为太后太妃作画,以及薛家夫人颇得疯狗宠溺。 至多,就是这两点。 如今被傅明姜抖了许多暗预出来,诸人便将前尘往事与今朝新闻串了起来,电光火石间有人一声低呼:“''青凤''!这薛家夫人是''青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看着清冷贵矜的一品夫人,竟是靖安大长公主找来接近薛枭的“青凤”! 灵堂众人密密麻麻的眼光即刻交织在山月身上! 有玩味的,有轻蔑的,有审视的,有蠢蠢欲动的,有讥讽的,还有轻慢的。 傅明姜对大家的反应极为满意,腰肢向下一顿,手轻飘飘抚在肚子上,下颌越抬越高,嘴唇暗藏一丝隐秘的笑:“柳夫人呀,当初我们把你嫁到薛家时,你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如今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只好奇,薛校尉可曾知道他同你说的每一句话,第二日都会原封不动地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既然“青凤”已留不住了。 那所有人都去死吧! 都去死吧! 凭什么借着“青凤”给她们搭的梯子,在天上吹东风!? 凭什么! 凭什么还敢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在她面前训诫指点! 傅明姜抿唇笑起来:“你还记得你的出身吗——” 傅明姜环顾一圈,笑意盈盈,嘴边的梨涡早已被补药换作的肥肉填满:“大家伙知道她原先是做什么的吗?街头巷尾杂耍出身,猴子穿戏服,她不穿,而后又在苏州府山塘街制假画,身边都是些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她便如花蝴蝶一般在这群男人间飞呀飞...” “薛家夫人,不是松江府柳家出身吗?”灵堂中,再次发问。 傅明姜“噗嗤”一声,轻快地笑出来:“柳合舟那罪人从别人手里买的她!再求着我母亲帮忙运作嫁给了薛枭——可怜呀可怜——” “薛大人英明半世,被一个下九流出身的贱货,玩弄得团团转——” 傅明姜掐着丝绢掩唇,企图笑得与小时一般娇俏:“市井里蒙混的女人,噢,尤其是漂亮女人,什么都是手段,说漂亮话是手段,坐低俯小是手段...” 傅明姜微微一顿:“当然,这一身皮肉,更是手段中的手——” “啪——!” 灵堂中,猛地响起一记清脆的耳光!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零四章 坏人坏报(中下下) 傅明姜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懵在原地。 山月手掌心都被震得生疼,抬起手,甩了甩,神色极为淡定,好似刚刚出手的人不是她。 傅明姜一怒暴起:“你打我!” “打你便打你了,这样多人看着,我也赖脱不掉——翁主尽可以去京兆尹告我。” 这巴掌,根本无需假借人手——早该还了! 山月伸开手掌,纤长的手指极尽延展,红玉样的唇抿在一处,像洞穴里难寻的珍宝。 山月似笑非笑道:“看看,是我打了个在至亲灵堂前大呼小叫的纨绔罪过大,还是你字字句句污蔑镇国大长公主的罪过大!?” “你说什么!”傅明姜气得发昏,肚子抽抽发紧! “我说,你口口声声状告镇国大长公主假造文书、混淆宗族血脉、擅自操纵官员婚姻大事——大魏律第一百三十二条,告言、诅詈祖父母父母者,当处绞刑!” 山月高声:“绥元!这是你母亲的灵堂,不是你的戏台!此为不孝!令堂乃圣人钦封镇国大长公主,你诬陷镇国大长公主此为不忠!令堂亡故,你不思哀悼,满口污言,此为不义!如此不孝不忠不义之人,我便是冒着被京兆尹拘役的行险,再赏你几巴掌,也是应当!” 灵堂之内,来往均为朝堂中人,皆自风云波澜中滚身而来,眼看着薛枭夫人柳氏不过三两句言语,便将局面从香艳的“美人计”变成对傅明姜不忠不义不孝的讨伐! 她不需要证明自己是柳氏! 她只需要证明傅明姜是草包! 不论其出身,智谋、心胸及才能,远高出傅明姜数个周天! 言语还会骗人,但眼神不会。 诸人的目光自傅明姜身上扫过,好似剐掉她一层脸皮! 傅明姜被气得一片胸腔与混沌,脑子里冒出眩晕的白光,她膝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目光急促地再四周梭巡,终于在灵堂东北角卧躺在豆青瓷盘的香橼摆件后,看见了心心念念玉郎的身影。 玉郎半侧着身,身形玉立,眸光投向西南角,眸色虔诚且炽热地...紧盯着柳山月...? 傅明姜急促的喘息,瞬时间静止了下来。 等等。 傅明姜僵硬地转过头,恰好看见山月微微抬起修长纤细颈脖,如天鹅一般,清冷曼妙。 这个小贱蹄子,怎么有些像...原先的林姨娘? 不对。 不对! 是林姨娘像她! 是林姨娘像她吧!? 慌乱与紧张,如一重一重攀升的潮水,漫灌到她的七窍之中。 掩饰张惶最好的办法,就是愤怒。 狂躁的暴怒,是傅明姜应对的办法:“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若我不忠不义不顺,自有天道轮回来审判我!皇帝不行,你——更不行——!” 傅明姜满面赤红,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僵硬的脊背、耸起的肩膀和那几乎要瞪裂的眼眶,她癫狂凄烈:“说再多的话,你也改变不了你的来路!大家都听着了!不过明日,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过是找来迷惑薛枭的贱胚!你是叛徒!你是个叛徒!你先背叛薛枭,而后见我们势弱,又改头换面,背叛母亲!” “柳山月——不,你不姓柳!你姓什么!?” 傅明姜挺起肚子,面目狰狞,高声尖叫着:“你以为还能回薛家吗!?薛枭那条疯狗,还会要你吗!他位高权重,要什么女人没有?!他凭什么要一个叛徒、一个贱人、一个父不详的杂种啊!!!” 人的体面,或许需要许多东西来支撑:金钱、阅历、地位、权势、珍贵的珠宝和漂亮的客套话; 但人的不体面,只需要一次发疯,即可土崩瓦解。 傅明姜体面了二十余年,出身贵胄,金尊玉贵,荣宠加身,所求之物无有不得,所求之事无忧不能,所求之人无有不应。 她足以恣意犯错。 或许,在她眼中,不能够称之谓“错”。 不过是人生路上的“风景”。 她终其一生,也不可想象,福寿山的那片并不算独特的风景,足以让她在京师城中所有的体面和尊贵顺水东流。 傅明姜用尽所有力气怒吼出声,一腔怒意和慌张都随着她的发泄化解殆尽,她气喘吁吁地满足着,却发觉四周不知何时一片静谧。 所有人都看着她。 像在一只不体面的、暴躁的老鼠。 “——只要她还要我,她怎么样都可以。” 一腔低沉的声音,自灵堂阶下传来。 诸人回头看去。 灵堂素白一片中,薛枭那身西山大营的紫蟒官服灼眼得骇人,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自阶下一步步踏上来,袍角掠过石阶,像一蓬无声烧上灵堂的暗火。 薛枭取过三支香,凑近烛火点燃后,抬起轮廓分明的下颌,“呼”地吹熄,单手插至棺椁前,动作过大,其中一支断了头。 断头香不吉利,意味断后。 薛枭随意拂浓净,并不在意地重新插回香炉,转头,却眸色极为认真且恳切地看向山月:“她若想要,我将命给她,都可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疯狗在说什么呢? 众人想了想,才回过味来:疯狗在回答傅明姜刚刚的诘问! 天...天老爷! 诸人咂舌! 薛枭的意思是,无论他夫人是否为“青凤”派遣的“美人”,只要他夫人愿意,她做什么都可以! 薛枭后退半步,躬身摊手,作一个“请”的姿势:“灵堂阴寒,久待无益,劳驾夫人回府。” 山月敛裙朝外缓步而去。 薛枭紧随其后,宽肩窄腰,气势极强,看在众人眼中却莫名多了忠诚追随的错觉。 崔玉郎始终立于东北角的香橼摆件后,手紧扣在木桌边缘,力道之大,近乎将皮肉都陷入木屑之中,不过一个顷刻,崔玉郎侧首,身畔的龅牙跛脚李木生,及时跨步而上,只闻主子言简意赅轻言:“...将这个,送到...” 他不同意称山月为“薛夫人”。 崔玉郎袖摆一抬,一封四四方方的信笺抹到木生手中:“送到贺姑娘手中。” 李木生紧张,抬头飞快觑了眼那传闻中疯狗大人的背影:“...若,若被薛大人看见...” 崔玉郎神色很淡,语声却狷狂:“只怕他看不见。” 信笺上画着一朵花,应当说是一蔓花,倾斜而下的藤曼里藏着星星点点的、料峭金黄的迎春,恰是那年福寿山上开得最旺的花儿。 而这一厢,常蔺遗孀周芳娘见此变故,则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侧过头去看傅明姜,却见这素来遥遥不可一世的天之娇女,面色灰白,好似吃了一通败仗。 周芳娘不由浮上三分痛快:当初傅明姜可谓是说打耳光便打耳光,说折辱便折辱,又怎会将她当人来看?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竟也看得见这贵女吃瘪! 全拜山月所赐! 周芳娘万分庆幸她与山月从未交恶,这才能在靖安死后,博得一线生机! 周芳娘提起裙摆追上前去:可千万要等等她!她所求可不多!前有靖安照拂,如今靖安死了,她总得要给自己找棵大树吧! 周芳娘追上山月时,正逢薛枭跨步前去牵马,一个面熟的丑陋小厮与她擦肩而过,山月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嘶——那小厮好眼熟?”周芳娘一步三回头。 山月将手中的信笺塞回袖兜,却将其中的纸条捏在指缝间,抬手扬了扬:“武定侯世子身边的小厮,来给我送信的。” “送信?送什么信?”周芳娘问。 山月坦诚地将纸条递到周芳娘跟前。 周芳娘接过。 纸条上,字迹清丽,玉骨脱俗,写着:“明日黄昏,沉醉楼秋水阁,详议迎春”。 周芳娘有些愣:“武定侯世子...约你相见?” 山月神色很淡地颔首点头:“那崔家玉郎,自头一次见我便十分热络,约一次两次三次...总不见气馁——” 山月笑着垂眸,眼皮子略略耷拉,目光随意落在那纸条上:“若叫傅明姜晓得,她恐怕是要当场气绝身亡。” 山月笑得极为婉和又熨帖:“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那么多年,谁都瞧不起,谁都能吃她的排楦。只可惜呀,如今她是一朝龙落地,凡土盖龙骨,破败的凤凰不如鸡咯——婶婶,您说是吧?” 周芳娘手中紧攥住纸条,久久不可言语。 “啪啪啪——” 被傅明姜打在脸上的耳光声,一声又一声地在耳边响起。 薛家的马车“踢踏”而来,山月将纤长柔夷放在薛枭宽大的手掌里,姿容万千地上了马车,撩起车帘,抿唇笑问:“婶婶,可要送您一程?” 周芳娘如梦初醒,忙摇头,隔了片刻又匆忙发问:“明日——明日你可去?——”余光见当朝那权势滔天的疯狗冷峻的侧脸,忙找补:“去沉水铺逛逛,他家新制了几色胭脂。” 车帘后,山月不动声色地抿唇笑:“去,怎么不去?有好东西,大家都得去。” 周芳娘不由自主地挑起一抹笑来,眼见马车驶离开,周芳娘捏住纸条,回头便向灵堂快步走去。 喜欢墨燃丹青请大家收藏:()墨燃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零五章 坏人坏报(下) 黄昏日斜,洒在阶下。 豆青的宽大裙裾自阶面疾速扫过,将缝隙中艰难托举着指甲壳大小腐坏果肉的蚂蚁,如一股回旋的飓风,将之拂落跌地。 不过是半月口粮灰飞烟灭,虽然可惜却也无奈接受,蚂蚁尚未开智,自不会惋惜,却还不待它逃命,便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软缎绣鞋踩捻至黄泉。 着一身豆绿十二幅马面裙的 就好像是发生了大地震,在这一刻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数之不尽的巨石滚落,山脉炸开,异相连连。 阎五爷有些无奈的想着,唇角的弧度却愈发扩大,满心满眼都写满了愉悦。 先前张天宇想要让龙一死无葬身之地,龙一又怎么可能会轻饶了张天宇。 闻言,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许迟说着话什么意思。 原本只是想舔对方两下,以表达自己的友好,但是对方好像会错意了,拼命地将各种好吃的都搬到她面前。 太华因为是第一次进入死水潭底,所以对潭底的情况充满了好奇。 得意的看着布吕欣克,汉诺威核心越是气急败坏,叶枫就越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所幸,她真的有在改变,即便并不太理解李想的许多思维,但她确确实实在实践,在努力去认知,这就是她和费钰景最大的不同。 云绮萝陪着阎焰工作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吃饱了后就忍不住想去逛逛,于是便跑去了楼下的茶水间拿水果吃。 就是企鹅音乐想把沈秋悦签约到自己旗下的艺人公司,价格比第一种高出两倍,另外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分成,除此之外,还承诺会给她一定的艺人资源以供发展,看上去是非常好的一项条件。 “哟,狐狸精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些话想和你说呢。”谢雅芬看到叶撩撩来了,马上转移了目标。 “姐姐。”穆芷兰委屈的看着穆清歌,只可惜穆清歌连个正眼都不给她,穆芷兰暗自咬住下唇,眼底狠辣一闪,却对上了风烟嘲讽的视线。 “你要是这样觉得,也可以。我可以支付你薪水的。”宋正庭浅笑嫣然。 季明珠晃过神来,发现谢雅芬在示意她。季明珠的心里还在忐忑,难道她真的要用这个身份去欺骗叶撩撩吗? 当白瑾刚刚下腰,两道藤蔓贴着她的面飞掠而过,猛然的她听到了耳畔传来的破空声,来不及起身的她,连忙是顺势一转。 姜家二少正坐在一批高大的熊形玄兽身上,傲慢的扫向那许家大门口。 询问的时候,刑警也不知道颜慕恒拥有双重人格的事情,若是原本的颜慕恒,说的可能都是实话,因为从各种迹象来看,原本的颜慕恒根本就不熟悉诡谲屋内部结构,也不记得和诡谲屋中家人过去的关系。 “被我打断好事,你是不是很不爽呢?”西门走了过到廖明的面前,淡淡的开口。 越祁心中一颤,立即抱起她,出了酒吧将她放在车上。苏蕊蜷缩着身子坐在副驾驶,断断续续的哭着,那无助的样子直看得越祁一阵心疼。 哎,白玉京用自己的能力扫描了一下,发现他们的灵魂都带着一丝烙印,并且灵魂上也有一些破碎,显然经受很大的折磨与打击,果然就像那句话说的,战士流血以后不能让他们再流泪,黑白的老大的做法白玉京觉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