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客》 第1章 九姑娘 明月高悬,暮色暗淡,残星点缀,清风几许,渲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水里城某间客栈中,一位年轻男子很应景地换上夜行衣走到窗前,却迟迟未有下文。 或许是心有挂碍,或许是临阵退却,总之,微风不解愁人意,只管悄悄挤进房中撒野。 可怜两副拆开的药包原本正安生地在桌上躺着,此刻也被迫如轻丝般摇曳起来。 它们的舞姿飘渺却不静谧,沙沙的摩擦声很快吸引了主人的注意。 说来奇怪,就在男子回身之时,两枚棋子劈空而来直击他的后背,他只来得及飞身向前夺起茶杯,反身回赠,借此机会躲向一边。 可没想到两者碰撞仅是刹那,茶杯就四分五裂,两枚黑白子破空而来转眼已至眼前,寸许之差,只够他后退半步。 敌暗我明,处境受限,黑衣男子占尽了劣势。 但背后的人对此并未有太多同情,反而在前奏尚未结束之时,就让攻势变得凶猛起来,十几枚黑白子齐出,同时堵住了房中各条退路,让他更加避无可避。 男子费力避开一击之后,又陷入这种困境,看上去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他只能从袖中取出两枚暗器,抛掷于空中,待两枚暗器相碰,顷刻间便发出“砰”的巨响,硝烟弥漫,随之而来的棋子被全部震飞,使得他的身形也被隐匿。 却不料凶手的杀招仍旧如有神助般出现在他面前,破风而来,力道可想而知,他来不及闪避,只能生生受下一击。 唇边溢出的鲜血彰显出敌我悬殊的差距,可不等他做出反应又一波杀招袭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破开,一柄剑鞘出现,挡在他身前。 一月前,某座深山老林深处,一间不起眼的阁楼中。 “九姑娘——” “九姑娘——” 只听“簌”的一声,一枚银针迎面而来准确无误地刺入侍女哑穴,她口中的第三个“九”正好卡在嘴边,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紧接着溢出药香的内室才传出一道温婉的女声,“把客人请进来,自己下去领罚。” 瞬息之间的变故,让侍女不敢再造次,立刻把人带进来就马不停蹄地退下了。 被领进门的扶苏柳饶有兴致地摇头,“啧,这才一个通传的功夫,就把人教训了一番,九姑娘真是......” 没等他想出什么评价,一身青衣的宁为雨就拎着一包还未拆封的茶叶从内室从容走出,微微欠身,嫣然一笑,“侍女唐突莽撞,扶苏哥哥勿怪才好。” “这是自然”,扶苏柳见她泡茶,便自觉走到桌旁坐下,语含笑意地说:“一家人何需如此生疏。” 宁为雨拂袖沏茶,没顾上答话。 扶苏柳也不再多话,只在接过她手中的茶水时,才重新开口,“茶香四溢,这水里城的茶果真是名不虚传。” 点评完这一句,他才慢悠悠地开始品茶。 宁为雨隔着桌上新换的杏花朝他望去一眼,有条不紊地取出其中一枝在手中把玩,随后才用花枝沾取些许杯中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方简易地图,花枝恰好点在其中一处,缓缓开口:“水里城往北二十里地,尚未进城,兄长还来得及。” 扶苏柳看着她点的地方,玩味一笑,像是早有所料,又像是真来了兴趣,倒是认真观摩了半晌,才回道:“昨日二姊来,你也是这般说的?” “昨日?”,宁为雨眉头微蹙,半晌,才给出答复,“棋姐姐日理万机,昨日只不过抽空给我送来了一些小玩意儿罢了。” 话落,她对上扶苏柳好奇的目光,笑得有些温柔,解释道:“二十万两黄金加上一些珍贵的药材,足够我在阁中闭门造车多日了。” 扶苏柳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却仍旧沉得住气,语气不带一丝波澜,甚至略有一丝苦恼,“二姊如此大方,倒是衬得我有些自不量力了。” 宁为雨疑惑歪头,“嗯?怎么说?” “我用四十万两黄金,来换你与她毁诺,可还有戏?” 宁为雨默不作声,像是在心中衡量。 扶苏柳见她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便知有戏,反倒放下心来,内心等候。 果然,很快便收到了答复。 宁为雨虽然看上去纠结良久,却也只过了一瞬,她无可奈何地妥协道:“我与兄长的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此番兄长有求,我自当尽力一试。” 把事情谈妥,扶苏柳自然也该离开了。 等人走远之后,方才小心翼翼退下的侍女才重新回到屋内,一改先前冒失的样子变得沉稳又可靠,“照姑娘吩咐,属下已将东西全都安排好了。” 宁为雨抬头看向她,神色似有几分轻松,她浅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辛苦紫苏你照我的安排去做吧。” “可黑白子大人那边,若是知道姑娘毁约,怕是......” 宁为雨见她替自己担心,也只是叹息道:“兄长与我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个月后,水里城。 “诸位客官,上回说到飞将军重昭孤身远赴久渡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故友苏护一家救出;今儿话接上回,这飞将军与挚友苏护携手击退九重楼的围剿之后,便迅速退向久渡坡等待增援……” 说书先生在台上侃侃而谈,可底下不知何处传来了异声,“这飞将军单骑救友,命丧久渡的故事我们谁不知道啊,说到底不过是英雄落幕,天妒英才,大伙都听腻了,能不能讲点别的啊?” 此言一出,原本兴致缺缺的食客们纷纷开始附和。 说书先生无法,只能借喝茶之故思索对策,这不,刚好被他想到了,“也好,今儿,各位赶巧了,真还有一个新鲜事,近一月咱们这城中名声大噪的天一坊,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这天一坊,号称天下第一聚宝盆,据说此处有许多别处找不到的宝贝,不止珠宝首饰、传家玉器,还囊括了许许多多的灵丹妙药、武器兵刃。 总之一句话,那是物华天宝,应有尽有啊,在座的人也许买不起,但谁能没听过这些呢? 这算什么新鲜事啊? 眼见众人并不买账,说书先生立刻安抚道:“不急不急,诸位听我说。这天一坊短短一个月,就能把生意做得如此红火,金银财宝的投入更是不胜枚举,大家肯定也好奇这背后的掌柜到底是何许人也了吧?” “神神秘秘的,难道你真能知道这背后的人?” 酒楼里的食客抱着听戏的心情听他一再卖关子,忍不住开始唱衰。 谁料这说书先生真有三分本事,他乐呵呵地替众人揭开了这个谜底,“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老朽不敢多说,但是我能保证,此人一定姓苏。” 眼见已经吊足了大伙的胃口,此刻他也变得格外爽利,“说到这,诸位看官肯定会奇怪,为什么非要姓苏呢?大家可别忘了,咱们如今水里城的城主是姓什么的,二十年前,水里城和久渡城的方苏联姻,十里红妆,可是盛极一时啊。自从十七年先夫人早逝,这城中可再没有什么奢华热闹了。” “十几年都不再热闹的地方,如今却在短短一月之间被以奢华著称的天一坊轻易扎根了,这背后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说书台下一个隐蔽在人群中的靠窗小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位女子显然是对这件事颇有兴趣,忍不住小声参与起来,“难道这背后之人真的如他所说,有这么大来头?可苏家不是在十七年前的久渡坡之围中,与重昭大侠一起故去了吗?哪里还有遗孤?” 相较于她的积极,在她身旁的男子倒是显得兴致缺缺,只见他面色略微苍白,间或伴有咳嗽,应该是身体抱恙之人。 “咳咳。” 沉迷的女子很快被这声咳嗽唤回心智,关切道:“师兄,你身体一向不好,这几日天凉,又忙着赶路,你怕是也不舒服。待会我们先去一趟医馆找个大夫看看,抓点药再走吧?” 咳嗽的男子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也不反驳,轻轻点头,“好,都听师妹安排。” ———— “黄芪......黄芪其根色黄,质地......质地.....”,翟紫苏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材柜,依旧背的磕磕巴巴,无法对症下药。 原本正在看书的宁为雨,倒是没说什么,反倒宽慰她道:“这书册厚了些,仅靠一月,你也难以记全,这是正常的。” 翟紫苏知她好意,却还是直言道:“姑娘,我是武卫,实在是背不下这些。” 看着翟紫苏素来寡淡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困惑、为难等多种复杂的情绪,宁为雨也不知说些什么,皱着眉头思索半天,突然想到,“我少时背不下书册,师父曾让我到他的药山上去待几天,如此一来,确实是大有裨益。” “姑娘!”话还未说完,翟紫苏就急忙打断,像是生怕自己也被宁为雨丢进去。 好在宁为雨并无此意,“无需多虑,我只是同你说着玩罢了。暂时无事,你先后院再温温书吧,我自己留在这里。” 把人劝走后,宁为雨轻挑眉梢,这才觉得这世界清净了,左右无事,她便拾起鸡毛掸子准备给药柜除尘,可刚开始没一会,便有人来抓药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若无其事地温声询问:“两位客官,想抓什么药,可有药方?” 不等江客臣开口,阮清璃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我师兄身体不适,劳烦你请大夫出来给他看看。” 宁为雨顺着话音看向这位带有病态的男子,稍作端详,轻抿唇角,有些局促,“小店经营不善,小女子身兼数职,若是二位不嫌弃,可否由我来给这位公子诊脉。” 鉴于江客臣的身体特殊,阮清璃不想草率,正要开口拒绝,却慢了一步,只听身旁的江客臣客气道:“劳烦姑娘了。” 联想到他这几日的身体状况,怕是此刻又有所加重了,阮清璃也不敢过多耽误,没再多说些什么。 带人坐下之后,宁为雨从袖中取出一根丝线,略带歉意地解释,“公子贵体,小女子不便触碰,劳烦姑娘替公子将这丝线系于腕处,我借此诊脉即可。” 同为闺阁女子,阮清璃倒是很理解她的难处,自然乐于帮忙。 当然,她也存有私心。毕竟这姑娘的年纪与她相仿,她很难不对她的医术有所怀疑,此刻她主动以礼法为由拉开与江臣的距离,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这样即便她是要对师兄不利,自己也来得及做出反应。 许是心中有过一番铺垫,以至于后面发现这姑娘医术平庸时,她倒是出乎意料的镇定。 “风寒而已,公子抓两副伤寒药回去服用即可。” 一改方才帮忙时的热情,阮清璃冷淡地致谢、付钱,便拎着药随江客臣一道离开了。 走过街口,江客臣才带着倦意地询问,“师妹怎么不开心了?” “有吗?我不过是担心师兄的身体,怕节外生枝罢了。”阮清璃答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疑,这才改口道:“我只是有些替那姑娘惋惜,她性子如此温软却需要孤身一人出来行医,无人帮衬,也没有高明的医术傍身,还要守着世俗的礼节,怕是此后日子会过的很艰难啊。” “是吗?” 阮清璃见他困惑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作为男子,不会懂的。” 江客臣没有反驳,只是出言附和,“师妹说的有理。” ———— 等阮、江二人走远后,翟紫苏才从后院走来,询问道:“姑娘,需要我现在去跟上吗?” 开门月余,生意寥寥,宁为雨倒是从容,把人送走后先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叮嘱道:“带上我的银羽软甲,保护好自己。” “可是——” 宁为雨笑着对她摆摆手,“我现下安全无虞,暂时用不上,你先拿去保命吧。” 说罢,她见翟紫苏一脸不赞同,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快去吧,他已经怀疑我们了。” 开文撒花~~~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开出新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九姑娘 第2章 柔弱孤女 清晨的市井喧嚣取代了林中的鸟鸣,唤醒了沉沦在梦中的睡客。 翟紫苏打开房门走到前院,就看见正在孤身下棋的宁为雨,一夜未眠,脸上却未有一丝倦意。 抬头看见翟紫苏进门,她莞尔一笑,关切道:“奔波了一夜,可曾受伤?” “幸好有姑娘的银羽软甲在,属下衬你从棋秋茗手下全身而退”,翟紫苏先答完问题,才回复道:“姑娘所料不错,属下赶到之时,江臣已经负伤,后被阮清璃带走,连夜进了城主府,” 宁为雨见她无恙,便安下心来,对他们二人的关心却是寥寥无几,此时只是笑笑,叮嘱他回去休息。 可翟紫苏是一个死心眼,她心中尚有疑惑,自然没有那么快离开,“姑娘,如今我们也算是帮了扶苏公子的忙,还得罪了黑白子大人,那剩下的事是不是可以收手不管了?” 宁为雨见她神情急切,很轻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事的严重性,可很快,她还是做出了否决,“我既答应了兄长,自是会尽心竭力,如何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等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她才收起眼中的果决,探究地看着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笑。 ———— 因为晨雾宫宫主跟水里城城主有旧交,江客臣和阮清璃昨夜的叨扰并不算唐突。 两人一路逃亡,抵达时,江客臣已经失血昏迷,阮清璃守了一夜未曾合眼。 现在见人情况终于稳定,才有时间回房休息,谁知这路上也不是很“太平”。 “哎呦——” 方迟生今日终于寻到不被监视的机会,想从家中逃出去,自然一路上都跑得虎虎生风,沿路遇见的下人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阻拦,谁知转角就遇见一个不长眼的。 “谁呀?这么不长眼!”方迟生捂着被撞疼的右眼,连忙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大有誓不罢休的意思。 谁知,对面却是一个姑娘。 阮清璃被撞地连退数步,此刻正揉着左额,听到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困倦都顾不上了,“撞到人还这么蛮不讲理,我也很疼的好不好。” 这年头,女子撞人的力气也有这么大了吗? 方迟生虽然心中腹诽,但怕被盯梢的“眼睛们”发现也不敢太张扬,说话的声音自然降低了许多,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小爷不跟你计较了,走了走了。” “诶,等等,你不能走,你......”阮清璃话说一半,才觉得自己有些晕眩,身形也有些摇摇晃晃。 “诶,你别”,方迟生还算有些良知,立刻上前把人扶住,正想说些什么。 却没想到这女子到这一刻还不忘逞强,半抬眼眸出言嘲讽道:“久闻方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倒是不负所望。” 世人皆知水里城城主方惟觉侠肝义胆,英勇无双,而其子方迟生却毫无乃父之风,纨绔之名更是四海皆知。 只可惜这一时之勇也只为她换到了片刻的清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只剩下了人事不知的昏迷。 方迟生看着怀中昏迷的人,大有放手一搏的意思。 正当他脸色变幻莫测之时,身后突然传出声音,“这大清早的,你又跑这来捣什么乱?” 被嘲讽,还要被冤枉的方少爷:“......” ———— “姑娘,这位方公子好像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啊。”翟紫苏将府中的事情转述完毕之后,如是点评。 宁为雨正在拨弄算盘,核实账册,分神听到这话倒是也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给出了回应:“那你要去给那位阮姑娘提点一二吗?” “属下不敢。”翟紫苏瞬间明了这句话背后的温柔敲打,立刻噤声。 算盘的噼啪声停下,宁为雨把账册合上,双手交还给她,言简意赅地吩咐道:“这个账我核算过了,没有问题,按照计划,把该拿出去的钱拿出去。” 翟紫苏见她今日兴致不高,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办事去了。 三日后,城主府。 “老爷,这是这月城中收上来的税账,请您过目。” 管家把账目放在桌上,方惟觉随手翻开一本查看,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个天一坊,这月税银交了多少?” “老奴正想跟老爷说这事呢,天一坊这初来乍到倒是挺懂规矩,税银足足纳了旁人的三倍。” “三倍?”方惟觉也被这数目惊了一下,放下手中账目看向管家,“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老奴已经查过了,近一月这城中关于天一坊的流言并非自发而起的,背后确有人主使,但这主使之人藏得太深,暂时还未查到。”方管家是个圆滑世故的人,说到这又话锋一转,“不过在老奴看来,那天一坊的掌柜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就算她于经商之道颇有天资,在城主眼皮底下也难以翻出什么滔天巨浪。” “是吗?老夫都不知道自己眼皮底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你倒是看的明白”,方惟觉玩味地留下这么一句,又重新拿起账本翻看两页,随后才吩咐道:“既然这背后的人那么处心积虑,那就安排老夫见见这位‘苏家人’吧。” ———— 与此同时,天一坊中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宁为雨在二楼见到人时,神情有些诧异,但却又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棋姐姐,许久不见。” 棋秋茗素来直接,并没有理睬这句寒暄,直奔主题,“二十万两黄金,换你一个不守信用?” “我......”,宁为雨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认错道:“我虽有苦衷,却也实在背弃了与姐姐的盟约,还望姐姐莫要气坏身体。” “是吗?”棋秋茗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宁掌柜,这边请。” 方管家得到命令后,很快也派人去将宁为雨带来。 可直到宁为雨坐在前厅喝完半盏茶,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方惟觉。 “老夫方才被事情绊住脚,此刻才能脱身,让宁掌柜久等了。”方惟觉解释完这些便径直走向主位,坐稳后,才再次把眼光落在宁为雨身上,见桌上有一滩她因慌乱而溅出的茶水,便询问道:“宁掌柜觉得这茶怎么样?” 宁为雨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快要见底的茶水和桌上的狼藉,笑得有些勉强,“小女初见城主有些慌乱,一时失手,让城主见笑了。” “哈哈哈,宁掌柜不必拘礼,闲谈而已”,方惟觉拿捏着谈话的分寸,先是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添茶,等人退下以后,才继续闲谈道:“掌柜祖籍是何处?” “回城主,小女祖籍北爻。” 中规中矩的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回避。 方惟觉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若无其事地笑笑,“那掌柜孤身一人来此经商,家中双亲怕是免不了担心吧?” 把人晾了许久,见面之后的质问又是如此明显地步步紧逼,这其中的深意,早已不言而喻。 可宁为雨像是一无所觉一般,只在听到这许久不曾提及的“双亲”时,才忽然红了眼眶。 漂泊孤女初涉江湖,阅历不够,也不经事,被问到伤心事,回答自然会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倾诉之意,“城主多虑了,小女的双亲在小女幼时便已故去,只能徒留些财帛,以供小女安稳度日罢了。如今小女用这些财帛招揽人才,才能勉强支撑起这天一坊作为谋生之道,也算是告慰了双亲在天之灵。” 或许是情到深处,或许是难得卸下心防。总之话音刚落,宁为雨微红的眼眶中竟然还隐泛微光,丝毫不知何为言多必失。 “哎,独在异乡为异客。没想到宁掌柜年纪轻轻,却已是遭逢家变,你的双亲若是在天有灵,见到独女今日异乡漂泊,孤身闯荡,怕是也难安心啊。”方惟觉微叹一声,口中半真半假的安慰着,心中还想趁此机会继续问些什么,却没想到宁为雨的反应却突然变得有些强烈。 只见她原本隐忍的泪水,此刻却突然变得决绝。 先前还能克制自己不要失态,此时却已是无暇他顾,显然是悲从中来,逐渐低泣出声。 身为人父的方惟觉见她哭的如此真切,此时心中才算是有了三分感同身受的伤意,随之也伴有些微愧疚,自己用这攻心之计来对待这一位柔弱的孤女怕是真的有些卑劣。 谁料这时,沉浸悲伤的宁为雨突然抬头,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地问出一句,“姑父,你真的不认得杏儿了吗?” 第3章 寻衅滋事 与此同时,城主府,管家房。 “大人,这便是属下探听到的九姑娘和方惟觉的对话,不知大人下一步是否需要属下找机会接近九姑娘刺探消息?” 方管家看着身前的黑袍人,一改之前保守愚昧的形象,眼中的讨好溢于言表。 不料,黑袍人对此不为所动,只是冷淡地回道:“下一步,你继续看着方惟觉就够了,其他的不许多事,记住了。” 方管家讨好无门,只能领命,半晌,又听黑袍人补充道:“九姑娘那边若有需要,你也只管配合,知道吗?” 此话颇有深意,管家纵使心下揣度,面上也只能点头表态。 ———— “杏儿?你真的是杏儿?”方惟觉眼中的惊诧太过明显,甚至引起了门外侍卫的警觉。 他抬手止住他们靠近的动作,起身逐步走到宁为雨身前,仔细观摩她的五官,像是在做着最后的确认。 尚未得出结论,便看到宁为雨从袖中取出的一块雕花玉佩,玉质上等,雕工拙劣,很难让人看出任何特殊之处。 可令人震惊的是,此玉一出,方才还咄咄逼人,工于心计的方城主却轻易红了眼眶,他从宁为雨手中接过这块玉佩时,带着如获至宝的释然。 看着他珍视的动作,宁为雨不忍地别过头,强忍悲意,哽咽说道:“为了我的七岁生辰,姑姑即便身怀六甲也特意跟工匠讨教,连夜为我雕刻了这枚玉佩作为生辰贺礼。” “生辰那日,姑父怕我不喜,私下曾特意与我说过一句话——” ——“杏儿乖,若是你不喜欢,生辰过后,可以拿这玉佩来跟姑父换更好的、更想要的东西。” “如今杏儿遭逢家变,双亲具已故去,孤身漂泊多年,此刻想用这玉佩换一份亲情,姑父可还愿意?” “杏儿,是姑父对不住你,若是姑父多年前就把你找到,你与姑父今天何需如此生分?”方惟觉把玉佩放到到她手中,眼中满是心疼,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这玉佩你继续留着,姑父的话,永远作数;这府中你也安心住下,姑父不可能再让你走了。” “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 亲自将宁为雨安顿好之后,方惟觉才把管家找来,确认一些事情,“之前门口侍卫处可曾有阻拦过杏儿?” 方管家到底精明,知道自己不能僭越,只能恪守本分,说的委婉,“都知道老爷情深,这些年上门自称苏家人行骗的太多了,侍卫们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上报也是常情”。 方惟觉看着他,头疼地摆摆手,言辞却只是轻描淡写,“哎,她今日这些生分话,大抵就是因为这些渎职的废物,每人罚奉半年,给他们紧紧皮。” “是,那苏小姐那边,需要老奴特殊关照吗?” 方管家倒不是多关心这位九姑娘的事,只不过想着黑袍人之前的那番叮嘱,以后自然免不了跟宁为雨多接触,此刻也只是让自己先“过过明路”,方便以后撇清关系才是。 谁知却事与愿违,方惟觉对他这个建议并不以为意,“不用,你以后尽量避着她一些,但是却不能让她察觉,明白吗?” ———— “避着你,为什么?” 翟紫苏没有束缚,轻而易举地就问出了方管家心底的疑惑。 宁为雨正在屏风后面更衣,听到这话,倒是并不震惊,只是淡淡地笑了,“若是寻常人家,失散多年的亲戚突然前来投奔,即便心中再不喜欢,面子上也总是要妥帖的;可城主府并非寻常人家,你又怎么能以常理揣测。” “我与姑父多年未见,他心中尚有怀疑,也是合理”,宁为雨从屏风后走出,不再继续,反而问起了其他,“怎么样,这一身?” 翟紫苏做事总是认真的,即便此刻解答中断,她也还是可以认真地观察,并给出自己的答案,“姑娘这一身,跟做饭择菜比较适配。” 没错,还是委婉的答案。 宁为雨摸摸自己的粗布衣裳,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那我走了。” “姑娘要去哪里?”翟紫苏是来贴身保护她的暗卫,不能被人发现,是以她能在府中活动的范围有限,因此也格外紧张。 宁为雨倒是体谅她辛苦,刚好挑了一个人多眼杂且她不便行动的地方——厨房。 因为苏杏儿初来乍到,这府中能那么快知道消息,并且认识她的人还不多,所以,她刚好钻了这个空子,凭借着苏小姐贴身丫鬟的身份,跟厨房的婆婆们学习择菜做饭。 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好在人聪明机灵也不惹事,温温柔柔的也好说话,因此,很快跟厨房中的厨娘们熟络起来,尤其是专门煲汤的张婆婆。 “这几日杏儿都在忙些什么?”方惟觉今日巡防回来,特意绕路去探望苏杏儿,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已经几天没有见过这个侄女了。 “回老爷,苏小姐这几日都在厨房向各位厨娘讨教厨艺,因着老爷先前的吩咐,老奴也不好出面阻拦,便只能由着小姐去了。” “除了讨教,还有其他事情吗?” 起先方管家有些大意,可此刻见方惟觉的神情有些古怪,立刻心生警觉,“知道老爷挂心,老奴早已加派人手日夜‘保护’苏小姐的安危,不曾懈怠。” “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不过,杏儿毕竟是小姐,长久混迹于下人之中并不妥当,你还是得提点一二。” “是,老爷。” 退出书房之后,方管家才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湿意。他早些年就待在方府了,那时的方惟觉尚且年轻,英雄意气,担得起一方豪侠,可自古侠士从来没有一个是没有杀过人的啊。 方才有一瞬间,他可以确定方惟觉眼中是起杀意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迟生上次逃跑未遂之后,又重新被看管起来,也被告知江、阮二人的身份。他便想利用这二人来逃出城,现在自然需要搞好关系。 于是,今早他就借着尽地主之谊的名号,请江客臣和阮清璃二人去城中游玩。谁知三人在转角处却看见了一身布衣去往厨房的宁为雨。 那时那刻,故人重逢,分外尴尬,只能寥寥寒暄便分离。 阮清璃前些日子还在后悔自己的多疑,替人哀叹,此刻相见,萍水相逢的故人已经飞上枝头,心中的疑问自是层出不穷。 于是,等人走后,方迟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都全部交代一遍。 “关于这位苏杏儿姑娘我只知道她是我舅舅苏护的亲女儿,我娘苏晚的亲侄女,我的亲表姐。至于她为什么一身布衣,出现在厨房,我不清楚。” “至于你说她之前开过药铺,做过大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她的过去都跟我没有交集,即便现在住在家里,我们其实也不熟。” 一问三不知,彻底打消了阮清璃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不过好在方迟生虽然纨绔,但是还算明事理。既然抱着交朋友的心来跟人结交,这样确实是有些扫兴了,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另一件事,“哦,对了,我还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通过他刚才的讲述,阮清璃其实已经对苏杏儿这个人的神秘有所领教,此刻自然也是并不指望能问出什么,回答自然也是敷衍居多。 见她这样,方迟生也不好继续卖关子,“我这位表姐虽然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样子,但谁能想到她是天一坊的掌柜。” “原来她就是那日我们在城中听到的那位苏家人?”见方迟生的目光看向自己,阮清璃回以一笑,感叹道:“真有魄力,知道自己医术不行,转身就做了富商。” 阮清璃面上被惊得有些艳羡,琢磨了一会儿,才发现江客臣一直没有出声,便主动把他拉进话题,“诶,师兄,你觉得呢?” 江客臣面色有些苍白,笑得也有些勉强,只是出言附和道:“也许是的。” 体谅他的身体,阮清璃也不过多强求,当下便想送他回房休息。 江客臣知道她的好意,却没有答应,“你早前就说过水里城人杰地灵,珍宝奇多,想在这里好好逛逛。此刻难得有机会,你就不必陪我了,去玩吧,过两日我们离开这里了,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阮清璃被他说中了心声,也不好继续坚持,只能再三叮嘱,“那师兄你注意休息,若是实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让人去找我,我马上给你带大夫回来。” 把两人送走之后,江客臣却一改先前的疲弱,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刚才阮清璃和方迟生二人顾着拌嘴,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兴致不高的他,在听到一个名字时突然变了脸色。 ———— 有了阮清璃这个挡箭牌,方迟生出门自然也不再困难,两个人刚一出门,便直奔方才谈论过的天一坊而去。 一个是为了长见识,另一个是在找机会。 谁知今日来的并不凑巧,刚好碰见有人在天一坊挑事。 “你们天一坊有靠山就是了不起啊,进门还要看日子,破规矩就是多。” 天一坊的伙计并未生气,仍旧是耐心辩解,“客官,您误会了,只是今日店中有贵客,不方便招待,烦请您明日再来。” 那位撒泼的客官并没有就此被安抚到,仍旧念念有词,“姓苏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也不怕自己以后跟那位先夫人一样,夫妻不睦,只能眼看着娘家倾覆,却无计可施,最后落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方迟生原本只是在看戏,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口无遮拦到如此地步,立刻出声喝止,“住口,城主夫人的名声你也敢玷污,不要命了吗?” 那人原本只是虚张声势,却没想会惹到这位城主少爷,瞬间有些哑然,但在看清周围的人之后,又突然有了一股鱼死网破的勇气,“您是城主府的少爷,我们这些小命哪里还劳烦您来操心,我今日这些话入了您的耳,惹您不悦,大可将我杀了。” “只是,我贱命一条,无所畏惧,难道你这孝子就真的当的如此问心无愧吗?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这人便被凭空窜出的一支箭定在了原地。 “满嘴胡言,扰乱城中安定,其心可诛,来人啊,把尸体拖下去,都散了吧。”闻声而来的方惟觉迅速解决了这场小变故,周围看戏的人也不敢继续停留,都纷纷散开了。 他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方、阮两人,随和道:“近日这城中不太平,让阮姑娘见笑了。哦对了,你师兄江臣这几日身体虽有好转,但难保不会有其他情况,他身边还是不要离了人才好。” 目光转向方迟生时,他的笑容已收了大半,语气颇为强硬,“若是无事了,便带阮姑娘回府吧,你也少出来走动。” 安排完,也不再看这二人,只是朝身边的守卫递个眼色,便转身朝远处走去,全然没有顾及身后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 第4章 试探 宁为雨今日照例去厨房,刚到后厨,便发现张婆婆的表情有些奇怪,顿时心下了然,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她等的时机终于来了。 她试探着朝前两步,似乎想要靠近张婆婆,可最后还是选择离张婆婆远一些的地方,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婆婆,我的任性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原本张婆婆面色多少也有一些被戏弄的不悦,可是看见她这一刻小心讨好的样子,再回想这几日她隐瞒身份后才能表现出来的那种开心,心软是在所难免,反倒为她开脱道:“你的身份,不是你的错。” 宁为雨眼睫轻颤,像是被这话给击中了一般,唇畔几次开合,最后也只是轻轻地笑了,“婆婆您是一个好人。” 张婆婆笑着摇摇头,取笑她的孩子气。 有了这一段小插曲,宁为雨能明显感知到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亲厚了几分,也许是怜惜的缘故吧。 她如往常般开始择菜,做饭,也一如既往地机灵,主动去给身边人帮忙。 众人芥蒂逐渐化开,再听闻她的身世处境之后,甚至还平添了许多心疼,说话自然也都柔和了许多。 身世坎坷、寄人篱下的小姐与身份卑微的下人之间的距离也借此拉近了许多。 ...... 傍晚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宁为雨也没有急着进门,反而顺势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了,脑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逐渐暗淡,被管家招呼来监视的小厮见状,也觉得今日也很难再有什么变故了,精神一松懈,难免就有些困倦。 原本只是闭眼浅眠,谁曾想突然被人点住睡穴,彻底昏睡过去...... ———— 江客臣解决完这个小尾巴,也没有露面的意思。 今日他跟在宁为雨身后,目睹了厨房发生的事情,结合前言后语,也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正在他踌躇犹豫之时,只见原本安静倚着廊柱的宁为雨突然望向江客臣藏身的这处角落,继而起身整理衣衫,躬身行礼道:“贵客临门,小女怠慢了。” 事已至此,江客臣也不好再藏着,不料还未走出一步,便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只能侧身躲避。 猝不及防,第二道劲风又悄然而至,江客臣无奈只能出手相迎,却扑了个空,只来得及抓住一枚黑子。 不及细想,一枚白子已至命门,江客臣被逼退半步。 他只守不攻的方式,似乎触怒了背后的人,只见攻势一瞬之间变得凶猛起来,十几枚黑白棋齐出,同时堵住了各条退路,让江客臣避无可避。 又是熟悉的方式,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幕后黑手这次是想用此方式逼他出手,谁知江客臣却选择了兵行险着。只见他不闪不避空出面门,任由棋子靠近,却就在被击中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后仰使其擦脸而过,刚好与身后的数十枚追兵棋正面相遇,彼此同归于尽。 此招虽有奇效,却也凶险非常,若是犹豫一瞬,都会丧命。 但若是成了,于对方而言,这一招无异于挑衅。 只靠防守便能破局,便足以说明对方于你而言无关紧要,不值得出手。 江客臣顺势而为,起身轻松拭去脸颊旁的血迹,对着黑夜中悄无声息的对手轻蔑地笑笑。“江湖传言,‘黑鸦白雪,纵横捭阖,受困其间,求生无门’。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周遭寂静,原以为对手受此一激定会以更加凶猛的攻势反扑,却不料竟是直接走了。 可江客臣却像是早有意料,脸上的轻松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痛楚的神色。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看客,无声地笑笑,放任自己吐出了血。 做了许久看客的宁为雨此刻也不好继续旁观,只能佯装焦急地上前查看。 来到江客臣身边时,他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宁为雨无奈地摇摇头,重新为他号脉、施针。一番折腾下来,她确定这人今夜是醒不来了,只能又挪动到方才被点穴的小厮身边,把人唤醒来做苦力。 ———— 等她回到房中时,翟紫苏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她进门,便快步上前询问,“姑娘,黑白子大人今日这怕是有意为之啊。” 宁为雨忙活半天,身心俱疲,但依旧可以温温柔柔地回答问题,足见涵养,“无碍,她这一趟只是为我而来,却无端牵连了旁人。” 说完,她的面色显出些许愧疚,可心中所想却截然相反。 这二人先后都是为了试探她而来,却凑巧碰在一处打了一架,也是有趣。 见她心软,翟紫苏就显得操心很多,“知道姑娘心肠好,可是还要为今后多做打算。我们如今毁约,算是表明立场,已经将人开罪了,为了防止日后黑白子大人又来找麻烦,怕是要先将这情况告知扶苏公子,以备不时之需。” 宁为雨听到这话,面色似有所动,但半晌,还是婉拒道:“如今楼中形势复杂,兄长亦是分身乏术,此等小事我尚且还能应付,若是真到了危及生命那天,我自会亲自去找他求援。” 翟紫苏见她坚决,也不再劝说,只能告辞退下。 走出门外,才发现屋外已经夜色正浓,她转身关门时才发现桌上的人在话音落下后,已然进入梦乡。 这茫茫夜色中,徒留一个轻盈的身影正不知疲倦地借着月光的指引,悄然隐入另一片黑暗。 离家好几天,终于碰到电脑了,赶紧码下一章。 ps。虽然这章很少,但是晚点还会再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试探 第5章 风波初起 经过一夜的昏迷,江客臣清醒时却没有察觉任何不适,这是宁为雨的功劳。 其实细想,她的功劳远不止于此。 比如初见时,在他即将毒发时,她隐瞒医术,却轻易开出了符合他病症的药方,虽然不能解毒,却也在短时间内抑制了毒素的发作; 比如那夜初次被黑白子袭击,在他性命攸关之时,突然出现的那个黑衣人,事后连阮清璃都解释不了这个巧合; 再比如昨夜,在他受伤昏迷时,她又一次出手相救。 可是,有些事情却经不起细想,比如黑白子为什么无故离开?又比如,为什么他初次见面就目标明确地要杀自己,昨夜却处处留手? 收拾好自己之后,江客臣就准备再去见宁为雨一次,当面道谢。 谁知刚打开门,就看见端着食盘不太好敲门的宁为雨。 “江公子早,这是要出门吗?”短暂的对视似乎让宁为雨有些尴尬,问完话,她的目光便很快移开了。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原本白嫩无暇的手指已经有些泛红,江客臣自然留意到了,主动将东西接过,还客套地回了一句,“苏小姐早,这是给我的早饭吗?” “嗯,公子昏迷一夜,今早起来应该会饿,我便去厨房随便做了点,希望公子不要嫌弃。”达到自己的目的,宁为雨也不好久留,便转身离开了。 江客臣目送她离开之后,又看了一会天,这才发现今日杏花微雨,与昨日暖阳判若云泥,看来昨日与今日不是同一片天啊。 ———— “姑娘,你自己都尚未用饭,何需如此关心那位江公子?”翟紫苏站在一旁,看着她吃饭,忍不住地心疼。 宁为雨先喝了一口粥之后,才笑着搭腔,“我何时关心他了?” 翟紫苏不赞同地蹙眉,像是在无声地做出反驳。 宁为雨见状,没有着急为自己辩驳,悠然地给自己夹了几口菜,这才放下竹筷,替翟紫苏倒了一杯茶,“你尝尝,这茶好不好喝?” “好喝是好喝,就是苦了点。”翟紫苏不明其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宁为雨轻笑一声,看着这摇晃的茶水,回复她,“苦就对了。你若是他,难道会轻易尝试心中怀疑之人送的饭菜吗?” 翟紫苏茅塞顿开,有些惊奇道:“姑娘特意走这一趟,是为了让他吃点苦头啊?” 宁为雨笑而不语。 晚饭时,作为半个知情人士翟紫苏特意留意了江客臣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倒是没见什么端倪,也不知道九姑娘的捉弄成真了没有。 当然,这席间心不在焉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比如,少主方迟生。最近他爹都很忙,没时间陪他吃饭,这一顿饭也只是因为要为江、阮二人送行才临时凑出来的。 作为顺带的亲儿子,从前他是觉得没什么,可是时过境迁,这心中的变化也是悄无声息。 自己的心境都会变化,自然也就不难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了。 就像同样都是少年人,江臣他们可以四处游走历练,而他却自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水里城被爹看管。 心思百转千回,也难逃烦恼的魔掌,无人开解,索性就来个一醉解千愁! 一旁的方惟觉原本正在对江客臣做些叮嘱,结果转头看见他这荒唐样,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妙。 原本正在受教的江客臣自然很快察觉到了这份变化,他端起手边的莲子羹浅尝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捷足先登。 “今日这莲子羹甘甜,助食欲,迟生弟弟若是胃口不佳,可以多用些。”说完,宁为雨还轻轻把方迟生的那份往他跟前推了推。 方迟生举着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听到这话有些顿住,侧着脸随意打量他这个堂姐,余光察觉到另一边方惟觉,便意有所指地笑笑,“确实,有食欲。”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脸色,就这样自顾自地把酒喝下去了。 一旁维持体面的方惟觉大怒,“混账,你在胡说些什么?” 坐在宁为雨身旁的阮清璃也有些震惊,虽说方迟生初见时是有些纨绔,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有些改观,可没想到此刻他竟然公开戏弄自己的表姐。 想到宁为雨这般温柔知礼的女子,此刻心中应该不好受,她就忍不住开口为其打抱不平,“方公子慎言才是,不然酒醒之后怕是难以收场。” 酒葫芦方迟生对此根本毫无反应,反而是做爹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堪,不仅平白被人看了笑话,还在晚辈面前失了体面。 原本有些温情的气氛自然也有些冷淡了。 江客臣见状也知这场戏该结束了,故而此刻才站起来打圆场,“方伯伯白日如此操劳,还挂念给我等小辈践行,晚辈不胜感激。此刻酒足饭饱,大家都酒意上头,不如便散了吧,伯伯以为如何?” 方惟觉见他当真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便也顺着台阶下了,重新恢复和蔼的模样,“贤侄说的有理,既然大家都吃好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伯伯来为你们送行。” 说完,他率先离开了,只留下管家安排人把方迟生送回去。 收拾完这一出,最后只剩下江客臣、阮清璃和宁为雨三人。 阮清璃此刻也察觉到宁为雨的处境,既想说些什么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宁为雨很善解人意,笑着对她道谢,“多谢姑娘方才仗义执言,早些回去休息吧。” 经过江客臣身边时,她也不忘对他点点头,目光往下看的时候无意间留意到了他腕部的红点。 见她身影远去,阮清璃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转头却见江客臣仍看着那个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宁为雨离开他们的视线之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去了后厨。 张婆婆今日值夜,此刻难得有空,正在做些小针线活,据说是准备过几日回乡探亲时带给小孙子。 正绣的入神,就被人挡了光线,她一抬头,看清来人却也不生气,“苏小姐,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又饿了?我给你做吃的。” “诶”,宁为雨连忙把人按下,蹲在她面前,“您别忙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您。听说您告假了,明日我就看不见您了。” “嗐,我老婆子有什么值得记挂的啊。不过,你来的也巧,你眼神好,快给我看看这小虎头鞋做的好不好看。”张婆婆献宝似地把虎头鞋放在宁为雨身前。 宁为雨不懂这些,但也很认真地摸了摸针脚,夸赞道:“做的真好,张婆婆的小孙子穿上一定很好看。” “你啊,就会说好话,别担心,以后肯定也少不了你的,只要你不嫌弃。” “若是如此,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要什么图案”,宁为雨见烛光有些暗了,便起身去挑灯花,恰巧站在了背光的地方,“对了,婆婆,这次回去,怕是要多待几天才回来了吧。” 她离得远,张婆婆眼神也不是太好了,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猜了个**分,“舍不得婆婆了?放心,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待不了很久。” 宁为雨找了一个小凳子,挪到张婆婆身边,“我开玩笑的婆婆,您这一去,可得多待几天,等我有时间了,就去上门蹭拜访,我还想见见您的小孙子是什么模样的。” “真的?”张婆婆点点她的额头,仔细看了半晌,这才笑了,“那行吧,我在家多待几天,你可记得来啊。” “放心吧,一言为定。”半晌,窗内又传出宁为雨的声音,“婆婆,拉钩,你可一定要在家等我哦。” 张婆婆倒是纵着她孩子气的行为,“好好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客臣靠在树下,听着屋里人其乐融融的对话,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桌上宁为雨无措的神情。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个姑娘,聪明且擅伪装,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女主第一层马甲即将掉落,请做好准备!(是谁家男主第五章了都不知道女主叫什么啊?原来是我家啊。) 顺便多说一句,按照目前的故事发展脉络来看,男女主的对手戏并不多,预计第十章以后,才会丰富起来。 在没有感情戏的日子里,大家都在狠狠搞事业,敬请期待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风波初起 第6章 情义 翌日,天色有些阴沉,似乎是要下一场大雨。 “师兄,这天气不好,我们怕是要早些上路了。”阮清璃早早就带着行李来找江客臣会合,准备一起去向方惟觉辞行。 两人正准备出门,就被匆匆赶来的管家拦在了房中,管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江公子,阮姑娘,今日天色不好,还请二位在此多逗留几日,待天色明朗之后,再离开。” 说完,他就对身边的侍从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恭敬地把江客臣和阮清璃“请”回房。 变故发生地猝不及防,江客臣只来得及示意阮清璃安心,两人便匆忙分开了。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侍卫便贴心地把门带上,美名其曰怕打扰江客臣休息,其实这已经是变相的软禁。 江客臣先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观察,发现府中下人全都来去匆匆,甚至有些慌乱,稍远些的地方隐约还有争执哭嚷的声音传来。 由此可见,府中出了大事,而这件事肯定与一直未曾露面的方城主有关。 他从窗户跳出去,悄悄来到宁为雨的房门口,这里不出意外的无人看守,看来确实是方寸大乱了,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关心这位“苏小姐”。 正在门口纠结要不要进去时,屋内突然传出碰撞倒地的声音,他也只好先闯进去看一眼。 只见屋内其余东西都完好无损,只有宁为雨摔倒在地,他连忙上前用外衣抱住把人扶起,这才发现宁为雨状态不对,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昏沉又疲倦。 见她冷汗涔涔,便想先将人抱上床,谁想却被宁为雨抓住了手,她像是在竭力强迫自己清醒,说话也是断断续续,“麻烦你,帮我把梳妆台上的银簪拿来。” 江客臣将她放到床上,立刻照做,宁为雨像是缓过了一口气,“多谢。” 话音落,毫不犹豫地用银簪刺破腕处的皮肤,鲜血汩汩外泄却衬不出她一丝的狼狈。 事已至此,江客臣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他还未开口询问,便见刚刚恢复正常的宁为雨整理好着装疾步向门外跑去。 至于去做什么,根本不难猜到。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孝子跪地,严父归天,已成定局。 宁为雨当即反应过来,转身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可是等她到的时候,只看见—— 一双虎头鞋孤零零地向着窗外张望。 此后江湖传闻,水里城城主方惟觉一生侠义,惩恶扬善,却不慎受府中下人谋害,中毒而亡,子承父业,一日白头。 ———— 宁为雨从张婆婆屋中走出来时,正好看见在院中久候的江客臣。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是难以遮掩的悲伤,但依旧温和,“公子为何还在这?” 江客臣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却只能选择最片面的一个答案,“如今方城主身故,晨雾峰的嫌疑最大,此刻我与师妹都不便走动。” “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宁为雨对此不置可否,没有当判官的心思,将门关好就想直接离开。 “虽说姑娘并非局中人,可若是就这样走了,江某怕是再也活不到对簿公堂之时了。” 宁为雨循着身前的这只手,看向它拦路的主人,竟是带了一丝笑意,“江公子需要我的同情吗?” 江客臣对这话中的嘲讽并不在意,手也没有收回,反而坦荡地直视着宁为雨的眼睛,“江某不敢,只是希望姑娘看在四十万两黄金的面子上,施以援手。” “是嘛”,宁为雨没有任何被拆穿的诧异,她只是平静地夸奖,“江公子手眼通天,筹算怕是更在我之上,小女佩服。” 说完,她就重新把目光投向前方,按下拦路虎,敛去方才那些情绪,恢复以往的温柔神态,“你不是清白的过客,我也不是无辜的孤女,你我二人应该继续保持先前那种心照不宣才是啊。” 回应她的,是江客臣的掌风。 宁为雨如同早有预料一般,眨眼便已出现在几丈之外,她手中捏着几根不知何时出现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江客臣的罩门。 江客臣停下攻势,侧身闪避,并未回击。 宁为雨见状,才算是真的有了一丝兴趣,“一柱香之后,如果你能出现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药铺,我会帮你救你师妹。” 江客臣回过身来时,早已看不见人。 方府的侍卫也在这一刻抵达。 如他先前所说,方家人确实没有想跟他对质的意思,出手皆是杀招,毫无保留。 面对这种人海战术,江客臣尚且算是游刃有余,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迟生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偷袭。 江客臣并未恋战,及时抽身,转瞬两人已交手数十招。 “江臣,你们晨雾峰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今日必须拿下你,给我爹报仇。” 江客臣见他杀意如此强烈,认知如此果决,便知辩白无用,索性速战速决,先将师妹带走再做打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师兄,你快走!” 眼见方迟生招架不住,方管家便立刻将阮清璃带上来,目的昭然若揭,他朗声道:“江臣,你若是识趣,就赶紧住手,否则别怪老奴让阮姑娘中毒身亡。” 阮清璃闻言,只是冷笑,“如此卑鄙行径,只有水里城的人才会这么引以为傲。”说完,她就迅速出手,将没有防备的方管家扔向战场,刚好替江客臣挡下一击。 “师兄快走,去找师父。” 许是这一掌牵动了身体里的毒素,逼得阮清璃吐出一口鲜血,江客臣自然也因此而分神。 处于劣势的方迟生立刻抓住这一刻的松懈,准备上前挟持她,却还是慢了一步,江客臣比他先一步做出动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旁倒地的方管家不再隐藏实力抓住这个机会偷袭,一掌打向江客臣的后背,使得他最后只能以两败俱伤的代价救走陷入昏迷的阮清璃。 ———— 最后,等江客臣带着阮清璃站在药材铺门口时,一柱香之约早已过了。 可是,宁为雨却出乎意料地让他们进门了。 将阮清璃安置好之后,宁为雨才有空歇下来询问,“城门已闭,满城搜捕。这么大阵仗,江公子不想说点什么?” 江客臣闻言,只是轻微对她颔首,“有劳了。” “唉”,宁为雨隔着手中新茶的茶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些哀叹,“我这救人的频率,都快赶上孙行者救师父了。”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才补充道:“江公子背上的伤,需要我一并看看吗?” 江客臣定定地看了她一瞬,还是开口拒绝了,“小伤而已,就不劳姑娘费心了。如若姑娘不弃,还请赐教芳名,有朝一日,在下定会报答。” 宁为雨眨眨眼就能知道这话题转的如此生硬的原因,她便恢复了平日那般温柔守礼的模样,微微对他欠身,“小女宁为雨,这厢有礼了。” 说完,也不久留,转身就离开了。 至于临时安排小厮来给江客臣上药的事,就是后话了。 第7章 家父新丧 等江客臣处理完伤口找出来时,一身孝衣的宁为雨正在药铺做监工。 才一会儿不见,这药铺中就已经被装饰成灵堂的模样,香烛、牌位、纸钱,甚至棺材都摆放好了。 至于牌位上所写的名字正是苏杏儿的姑父,水里城的城主,方惟觉。 宁为雨见他来了,便先交代了更要紧的事情,“江公子,你来的正好,劳烦你先去试试这棺材的大小合不合适。” 江客臣按照她的要求在棺材中躺下又坐起,来回示范了两次之后,才提出自己的疑问,“宁小姐想安排我与师妹藏身于此?” 宁为雨冲他挑挑眉,“如何?” ———— 自发现方惟觉暴毙,方迟生便毫不犹豫地下令封锁城门,所以此刻江客臣逃走,他也不慌张。 方管家也很快领会到这一层,立刻带人前去搜捕。 只可惜,事情并不顺利。 两个时辰后,他带着人站在宁为雨的药铺门口,突然背后一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带着侍卫破门而入之后,他便知自己的猜想不再是猜想了。 相比这药铺之中的布置,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这房中的那具棺木和香案前那位跪地的少女。 少女似乎被他们破门的声音吓到了,回身望向他们时,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仪容。 苍白、憔悴的残容就这样映入他们的眼帘。 尽管方管家心中已经翻云覆雨,但面色却依旧稳如泰山,只是勉强惊讶道:“苏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宁为雨自从看清他们人影的那一刻,眼中的惊讶都已被惊恐所替代,此刻更是满腹委屈,“姑父新丧,小女便被驱逐出府,如今我只是想在此悄悄戴孝,难道方管家还是容不下我吗?” 饶是方管家反应再迅速,此刻竟也无法作出反应。 还好,在场的侍卫中也不乏机灵活泛之辈,很快便做出回答,“小姐误会了,我等如今只是奉命在城中搜捕贼寇,并非有意冒犯。” 听到这个回答,宁为雨脸上的神色才终于有所缓和,手中捏紧的手绢也有了松懈,“既是如此,那便劳驾诸位自便吧,我如今尚在孝期,就不便为各位引路了。” 看宁为雨的态度,方管家便知此行会毫无收获,可他也只能配合。 侍卫们得到他的默许,便朝四周和后院走去。 宁为雨目送他们散开之后,又重新转回身子,继续烧纸。 可是,这份宁静很快又被打破了。 “且慢”,宁为雨通红的眼眶中仍有泪痕,可嗓音中却有些罕见的固执,“你们这是做什么?” 虽然苏杏儿的身份有些尴尬,但好歹还是一位小姐,她的话还算是有些份量。至少可以让原本想要靠近棺椁的侍卫,都变得有些畏手畏脚, 不过,最畏手畏脚的还是在一旁装聋作哑的方管家。 九姑娘刚刚对他说的那句话,很明显就是在暗示他帮忙,而他根本就没有胆子拒绝。 “小姐息怒,他们只是立功心切,居然妄想那两名贼寇此刻会藏匿于这棺椁之中。” 话落,方管家便挥手把人遣开了,不经意地扫过周围的眼睛,话锋一转,“不过,为了证明小姐的清白,老奴斗胆,愿意亲自揭棺查看。” 言辞委婉,语气强硬,刚好暗合了宁为雨给他的角色戏本,方管家自问已经给出了很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九姑娘不认可。 因为跪地时间太长,宁为雨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可她还是艰难地站起,刚好挡在方管家的面前。 “方管家好意,杏儿受不起”,她侧身看向身后的棺木,缓缓解释,“小女福薄,无缘得见姑父最后一面,如今只能将些旧物封存于此,以表哀思,若是随便让不相干的人打开,那无异于向姑父昭告我孝心不诚。” “若是心口不一,来日杏儿还有何颜面去见姑父。” 百善孝为先。如今,宁为雨用对城主的孝来施压,确实是打在了众人的七寸上。 眼见从后院回来的侍卫们也都个个低着头,灰溜溜的模样,方管家也只能顺着戏台往下走,“老奴考虑不周,险些冒犯城主,既然如此,我等只能——” “慢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骤然截断了他的下文,他循声望去,有些惊讶,怎么会是方迟生? 方迟生看着快步向自己走来的方管家,玩味地笑笑,才转头看向堂前的宁为雨,“表姐说的对,你亲自给我父亲立的棺,怎么能由外人来开。” “这种事,当然应该由我这个至情血缘来做,”他颇为谦逊地朝宁为雨点点头,“多谢表姐赐教。” 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她身后那具“空棺”,亲自将它揭开。 方管家被方才那一抹笑提起的心在此刻开始剧烈跳动,并且伴随着方迟生越来越近的脚步开始愈演愈烈,脑中的后路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他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宁为雨没有再出声阻止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宁为雨看去,却发现宁为雨正饶有兴致地冲他眨眼睛,唇边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这边兴冲冲来开棺的方迟生,一路畅通无阻,毫不费力地就把棺打开了,可是等看清棺中的东西时,他却瞬间变了脸色。 不等身边的人走近,他便立刻将棺椁重新阖上了。 结束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才再次对上宁为雨的眼睛,“家父新丧,府中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务,小弟力有不逮,一时疏忽,竟让府中人怠慢了表姐,小弟在此向表姐赔罪了。” “还望表姐不计前嫌,随我回府,替我指点一二。” 宁为雨双眼瞪得圆圆的,似乎也对他这前后相反的态度有些诧异,一时竟然有些忘言。 方迟生也不生气,反而还顺着接下去,“既然表姐不计较,那便请吧。” 面对他这好脾气的模样,宁为雨倒显得像一个呆呆的提线木偶,只能糊里糊涂地随着走出了门。 可才刚走两步,这小木偶又重新恢复了灵气,她先是小幅度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继而又停下了脚步,等前面带路的方迟生回头看过来时,才轻声细语地开口,“这么多人都随我们回家,不去捉拿贼寇了吗?” 被她这一提醒,方迟生这才注意到身边围着这么多人,瞬间变得有些心烦,随手把人都打发了。 目送他们人影消失之后,侍卫们才各自四散开去,继续去大海捞针。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此刻根本没有人仔细看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时间倒回这一切发生之前—— “宁小姐想安排我与师妹藏身于此?” 宁为雨冲他挑挑眉,“如何?” 江客臣思考片刻,中肯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见他没有异议,宁为雨便继续补充道:“阮姑娘的毒刚解,暂时不宜动武,你身上的伤也尚未痊愈。一会你们就安静在房中等着,在侍卫进去搜查之时,把人打晕,跟他们换衣服。” “此后,就是泥牛入海,金蝉脱壳了。” 却不料,江客臣突然开口询问了一句,“此计当真万无一失?” 宁为雨不解,“江公子还有何打算?” 江客臣沉默一瞬,才摇摇头,“姑娘多虑了,江某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宁为雨看着他这一系列的不自然,心领神会地读懂了他这一瞬间的沉默,却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 第8章 为有暗香来 江客臣与阮清璃一身侍卫打扮,又加上夜色的掩饰,总算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门,并且成功混入城门士兵的交接班队伍准备伺机出城。 城门将士见换班的人来了,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彼此寒暄打趣之后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领头的老李早就困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身边人跟他说话,自然也没工夫去注意身边走过的人。 但好在他还有一个好鼻子,即便如此漫不经心,他还是留意到了身边走过去的那小子身上有一股女人的香味儿。 这让他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老子们在这没日没夜地看门,这小子还有空去喝花酒。” 不过说归说,他也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儿耽误自己回去休息的时间,仍旧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可是刚走出两步,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不对劲。 今日全城封锁,除了守城门的弟兄,其他人全都被派出去搜捕贼人了,哪里还有人敢去花天酒地。 方才那个人,分明就是有问题! 军情哨声响起,城门口的寂静被打破。 江客臣他们瞬间便陷入了不敢轻举妄动的境地。 但僵持并不是长久之计。 只听见“嗖”的一声轻响,一枚不知何处而来的箭矢直奔这场僵局中的一个小兵,不明所以的侍卫们立刻就找到了哨声响起的缘由。 因为那个被箭矢击落头盔的小兵,长发披散,容貌秀丽,原来是一个清秀姑娘! 江客臣见状,立刻拉住阮清璃转身跑向城门,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走出两步,一股紫黑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陷入昏迷前,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旁的阮清璃本能地将他扶住。 ———— 方迟生将宁为雨“请”回府之后,便以清静为由,将身边的下人全部遣走,偌大的灵堂只留下他们二人,更显得寂寥和空荡。 余香寥寥,弥散在空中,像极了逝者的叹息。 宁为雨被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盯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有四处张望的闲情。 等她目光落到牌位上时,身边的人才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姑娘现在莫非还有吊唁的心思?” 宁为雨无辜地歪歪头,“公子想好要怎么审问我了吗?” 方迟生见她没有装傻的意思,也不再含糊,利落地抽出手中剑,直指对方颈侧,“那具棺中的玉雕,你从哪来的?” 这如同儿戏般的恐吓手段,毫不意外地逗笑了宁为雨,她看人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有些专注,甚至认真,好心提醒道:“你现在直接杀了我,可比追究这个问题简单多了。” 语气是苏杏儿惯有温柔,可内容却刺耳多了。 “怎么,杀人还不习惯吗?”宁为雨见他不答话,便善解人意地替他开口,像是为了助他一般,还特意用手拉进了剑锋与自己的距离,两者刚一接触,颈侧的皮肤顷刻间便渗出了血丝。 在血丝的映衬下,这把剑的抖动幅度就变得更加明显,最后直接摔在地上。 “叮当——”一声,清晰可闻。 “斯人虽逝,后患无穷啊”,宁为雨漫不经心地瞥过他的右臂,继续说道:“我所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暂时没有掺和进去的打算。” 所幸方迟生并没有小孩子的天真,他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代价是什么?” “代价?”宁为雨并不太喜欢这个词,“是交易,你给我一样东西,彼此两清。” “你想要什么东西?” “方府的一个小物件,龙血玉手镯。” 确实不算是什么贵重物品,方迟生轻易便答应了,“这是我父的陪葬品,我会命人找出来,交给你,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不掺和我的事?” “我从未保证”,宁为雨不在意地挑挑眉,看他许久,才宽容地开口道:“但我能把你的手臂给你治好。” “可是.......” “方公子,若是你手臂无伤,都杀不了我”,宁为雨左手环臂,右手轻敲下巴,轻飘飘地抛出一个笑,“那说与不说都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要我的一句保证呢?” 旁观完方迟生哑口无言的愤怒,她才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至于还要不要跟我做交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宁为雨走出灵堂时,正好碰见一个侍卫喜形于色地在门前等候,看装扮,像是守城兵。 看来,有人那边又出岔子了。 ———— 方管家自回府之后就不敢再继续在人前晃悠,早已夹起尾巴躲起来了。 可该来的总会来的。 打开门见到宁为雨的那一刻,他才又一次清晰地明白这句话。 “苏小姐。” 相比于他的拘谨,宁为雨倒是显得随和许多。 她走进屋内坐下,既不喝茶,也不吃糕,只是托着下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客套完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方管家生疏了,还是叫我九姑娘吧,听起来亲切些。” 欲盖弥彰的面纱被撕破,方管家也不好再继续唱独角戏,尽管内心倾盆大雨,面上也只能春风和煦,“九..九姑娘。” “如此便好,方管家这样通情达理,想来我接下来的话,你也一定会好生回答的。” 宁为雨坐直身子,一边轻拂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一边开口询问,“那日去天一坊挑事的那位男子,是什么来头?” 宁为雨确有先见之明,若非她先一步探出方管家的底牌,逼他表明身份,此刻他也不会好好地受她询问。 可惜方管家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认命般思索片刻,才给出答案,“只查到他是明方堂的人,至于目的,还不得而知,许是为了挑拨方家与百姓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定。” 一半答案,加一半推测。宁为雨把这种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收入眼底,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江臣跟他的师妹不出意外应该是又被抓回来了,此刻应该被关在哪里?” 方管家对这个问题倒是爽快多了,“方才少城主已经见过他们了,此刻应该是被关到地牢去了。” “那就劳烦方管家安排我们马上见一面,合适吗?” 方管家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小聪明惹错人了,心中苦不堪言,却也不敢说不,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可惜宁为雨还是没有放过他,明明眼看着她就要出门了,却又突然回头,问了一个问题,“对了,翟紫苏现在在哪?” 方管家方才只觉得自己知情不报,企图掩盖身份,搅和这摊浑水的行为是聪明误人,此刻才明白,是自欺欺人。 原来宁为雨早就猜到他的身份,也知道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试探了一圈,绕回来还在试探他,而他就这样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不忠心。 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了,宁为雨才狡黠地勾了勾唇角,“一仆不事二主,你这心到底在谁哪,自己可得掂量清楚了。” 等人走远了,方管家才缓缓从这敲打中回过神来,立刻马不停蹄地去给宁为雨办事去了。 其实宁为雨安排的这件事本身并不为难,但让方管家苦不堪言的原因在于,这件事出现的时机并不合适。 先前方迟生突然出现在药铺门口,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是充满怀疑的,这也导致他回府之后不敢再继续招摇,甚至还希望通过混淆宁为雨的视线,来撇清自己在方迟生那的嫌疑。 没想到,也因此开罪了这位九姑娘,以至于现在必须做一件事来弥补。 可等他来到地牢打点的时候,才发现这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第9章 初现端倪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余音也能刺破每一个人的耳膜。 宁为雨原本正在房中给自己包扎伤口,听见这个动静,也惊了一瞬。 等她回过神来时,尖叫声已被打斗声所代替,她也只好跟过去凑凑热闹。 却没想到这热闹还不简单。 ———— 地牢的大门微敞,守门侍卫不知所踪,昏暗斑驳的烛光从门缝从泄出来,摇曳错落,伴随着诡异。 此时早已入夜,方管家没有做出头鸟的打算,转身就想离开。 可惜敌人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夺命的兵刃早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离弦,此刻正好穿肠破肚,命中靶心。 这一招毙命的杀招来的太过突然,除了一声本能的尖叫,方管家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哪怕他真的很想回头,看看这个仇家。 方迟生带着侍卫赶来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的视线带过方管家的尸体,落到了那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江臣,你我之间的杀父之仇尚未来得及算清,如今你还想在我府中大开杀戒吗?” 江客臣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也没有一丝愧疚,只是拎着刚从方管家背后抽出的剑,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护主的侍卫立刻上前与之交手,却无一不败下阵来。 眼见自己人一个个倒下,方迟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刚朝前走了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出声拦住了,“方公子,且慢。” 闻声回头,却只见宁为雨一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逃命?”方迟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但他那一刻确实只想说这个。 可惜宁为雨没空搭理他突如其来的小男儿心性,疾步上前“温和”地将他推开,“劳烦借一步。” 话音落,三根银针齐出,刚好扎在江客臣周身的三处穴位。 随后,只见原本正在反击的江客臣似乎转身朝她望了一眼,就突然闭眼倒地。 周围倒地的侍卫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上前想将他绑住,却被地牢中走出的一个虚弱人影给拦下了,“若是诸位还想活命,就不要轻举妄动。” 阮清璃形容狼狈、浑身虚弱地走出地牢,说完这句劝告,便已力竭,只能扶门而立。 方迟生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便示意人上前将她带回去休息。 至于倒地昏迷的江臣,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只好回头请教,却见宁为雨只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等他开口,便说道:“别动我的针,小心把人扶到床上去。” ———— 回到房中后,宁为雨并没有着急为江客臣把脉,而是看着他陷入了沉思。 其实她愿意救江客臣,也只是见他待人颇有情义一时心软而已;后面知道这两人又被抓回来了,她已经无心再搭理,之所以让方管家给她安排,不过是见他左右逢源,想给他一个教训,谁知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反而还白白让他搭进去一条性命。 思绪尚未理清,便听到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宁为雨无奈地摇摇头,便让侍卫把人放进来。 阮清璃进门之后,直奔床边,想要去查看江客臣的伤势。 不过,手探到半空,却生生停下了。 她回头对宁为雨愧疚一笑,“我师兄今天闯了大祸,还要劳烦苏姑娘来照看,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我已好的差不多了,还是......” “阮姑娘方才是在阻止江公子时,受了伤吗?” 许是一直习惯了宁为雨不声不响的模样,突然被她打断了话语,阮清璃还有片刻愣神。 宁为雨也不计较,只是笑着说:“若是重伤方醒,此刻还应该卧床休养才是,四处奔波不利于养病。” 阮清璃不是傻子,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话里有话。 她脸上的愧疚神色散了大半,适时咳嗽两声,仍是笑着:“我与师兄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此刻若是要我心安理得地卧床休养,怕是也强人所难了些。”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宁为雨回头确认了一番江客臣的情况,婉言道:“那我便先离开了,若是......” “不要走”,被施针之后,就一直安分的江客臣,此刻突然出声,虽然人未清醒,但嘴里一直喃喃自语,“不要走。” 宁为雨上前查看情况,却被他强硬地抓住了手腕,“不要走。” 一旁的阮清璃立刻上前解围,“大师兄,大师兄,快放手,她不是阿卿。” 可惜江客臣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抓着宁为雨的手腕不放。 最后,还是宁为雨来打破这份僵持,“阮姑娘,若是无事,你便先回去休息吧,我先试着给他施针试试,等他稳定了,我会遣人去找你。” 话已至此,即便阮清璃再不情愿,也不能不面对现实。 等人走远了之后,宁为雨才让侍卫把门关上。 伴随着房间门关上,她的手也被放开了,江客臣缓缓从床上坐起,“宁姑娘,冒犯了。” 宁为雨演完这场戏,才觉得自己有些口渴,从床边退开就直接走到桌前去喝茶,放下茶杯,她才有空接这句话,“江公子,做戏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取出新杯子重新倒了一杯茶之后,她才返回床边,替他把针取了,“你的处境太复杂了,喝杯茶慢慢想吧。” 江客臣道谢接过,却没有喝,而是注意到了其他的,“宁姑娘侧颈上的伤,还未曾处理过吗?” 经他这提醒,宁为雨才想起这件事,却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江客臣也不再追问,转而说回正题,“此番有劳宁姑娘出手相助。” 只可惜正题也没什么可聊的,两人萍水相逢,交情浅薄,并不是能交心之人。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窗外的夜早就化作一滩墨色,他们的戏也演足了,与其继续相顾无言,还不如回房休息。 目送宁为雨走到门前,江客臣突然开口,“江某冒昧提醒,宁姑娘回房,还请记得上药。” 宁为雨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 阮清璃回到房中时,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来人半张银面具,掩住了大半张烧伤的脸,只有嘴唇周围完好无损没有遮挡。 “暗夜使,你怎么来了?” “属下见过圣女”,暗夜使向她行礼过后,才不急不慌地回答问题,“属下是奉堂主之命,来向圣女问责。” “问责?”,阮清璃有过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询问,“我所犯何错?” 暗夜使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拿出手中的寒骨鞭即刻行刑。 三鞭落下,除了刺骨寒冷,阮清璃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行刑结束之后,他才开始回答问题,“其一,堂主令圣女从中挑拨,致使晨雾峰与水里城互生嫌隙,圣女至今未曾达成使命;其二,圣女自作主张,诱发江臣体内毒素,致使身份暴露;其三,圣女知错不改,一心逞强,置大局于不顾,在外人手中留下把柄。” “问责三条,圣女可有异议?” 阮清璃一边深受折磨,一边聆听质问,纵然内心有千般不满,最后也只剩一句,“谢堂主赐罚。” “圣女若无异议,那便将功补过才是。堂主新令,命圣女伺机刺杀江湖游医宁为雨。” “她是何人?现居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今这方府中的苏小姐,正是圣女要找的这个人。” “那为何要杀她?” “堂主深知圣女良善”,暗夜使上前把她扶起,缓缓道来,“可是圣女也该清楚,若无此人出手相助,江臣已死,圣女大计也成,又何需在此受罚。” 阮清璃莞尔一笑,“父亲圣明。” ———— 宁为雨回房之后,接着给自己把药上完,然后就开始坐着品茶。 一炷香之后,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开门进屋,关门坐好,倒茶品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拘谨。 宁为雨轻弹手中的杯壁,随意给他这些动作定了调,“若是自在了,就开始你的正题。” 话虽如此,但在对方正要开口时,她又出言打断了,“时间不早了,那些搪塞我的话,就先收一收吧,我也不想耽误你这一夜良宵。” 扶苏柳摸摸眉毛,没有一丝尬尴,“难得看你这么生气,我还是先道歉好了。这次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嘴上说着话,行动上也没有落后,他站起来给宁为雨躬身赔罪。 如此两番之后,才继续说道:“这次我请你来救江臣,确实是对你有所隐瞒。我的本意也不是真的想救他,只是想借你跟黑白子的手,把他送进方府。” 宁为雨抬眼看他,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他只能继续接下去,“然后顺便把你也引进方家,行使我的借刀杀人计划。” 何为借刀杀人计划呢? 大概就是,扶苏柳表面上是求宁为雨去救人,实际上是想借宁为雨的手挑起水里城跟晨雾峰的矛盾,然后他自己作为幕后操控者却可以完美隐身。 所以,他才会特意提点自己的内应方管家要配合宁为雨的安排。 但,这只是一步明棋。 他早些年安排在宁为雨身边的武卫翟紫苏,才是一枚暗棋。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方惟觉是翟紫苏杀的,如今我也安排她躲起来了,所以你依旧是安全的。” 宁为雨闻言却笑了,她搁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直视扶苏柳的目光,不骄不躁地反问,“说完了?” 见扶苏柳不答,她才从容不迫地继续,“方惟觉到底是谁杀的,这件事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一点,翟紫苏是奉谁的命令去杀他的?” “不出意外,应该是奉我的命吧”,宁为雨单手托着下巴,淡淡地笑道:“其实不是她没有被抓,我就安全,而是我还不是弃子,所以我才安全吧?” “而我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切的呢?”宁为雨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似是回忆般开口道:“大概是在我发现翟紫苏给我下药,让我昏迷,然后不辞而别的时候吧。” 若非她当日及时清醒,选择自救,此刻还有命在这里听扶苏柳道歉吗? 这谁知道呢。 “所以,你还想说什么吗?”宁为雨看完他平静的神情,了然地开口,“既然如此,你不妨再答我一个问题,你做这件事,楼主知道吗?” 换而言之,到底是你想杀我,还是楼主想杀我? 嫌隙已生,此刻他的回答无论是什么,都很难再让宁为雨相信,所以他能做的,唯有沉默。 但沉默,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答案呢?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片刻之后,宁为雨率先移开视线,平静开口,“如今我既还没死,那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了,也不劳烦你在这费心费力地补救了。” “哦,对了”,一阵沉默之后,她似又想到些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补充道:“劳烦你回去转告楼主,既然这里的事,用的是我的名义,那等这些事了结之后,我会亲自回去跟他请功。” 这场风波写到这里算是小小地揭开了一点谜底,但是还有一些伏笔没有被揭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吧。 前线记者司于北,将会持续为大家报道。 放个彩蛋—— 江客臣:江某多嘴,宁姑娘回房,还请记得上药。 宁为雨内心os:他的礼貌,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初现端倪 第10章 茸参丸 翌日,宁为雨刚走出房门,便看到方迟生带着一个盒子,在院中等候。 看来一夜过去,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只可惜,这答案,只有一半。 “这玉镯是我父亲的陪葬,平日没有多少人见过;今早我命人将它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碎了。” 宁为雨看着这几节碎玉,难免也有些气馁,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方公子带来了自己的诚意,我也会履行我的约定,替你治好你的手臂。” “前面带路吧。” 去到方迟生的房间,待他除去右臂上的衣袍之后,宁为雨才窥见这伤势的严重。 “方公子的手臂内伤严重,筋脉将断未断,手骨伴有裂痕,所以才会无法用力,伴随颤抖疼痛。” 宁为雨心中隐有猜想浮现,却只字不提,只是认真为他施针,拔针之后才递给他两张药方,“上面这张内服,下面这张外敷,每日此时,我会来给你施一次针,七日之后,会有转机。” 她的话说的有所保留,但总归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希望,方迟生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被保护地太好的少年人,喜怒哀乐都会浮现在脸上,此刻也依旧如此。 宁为雨看着他轻松的神色,又联想到昨日他对阮清璃流露出的那丝善意,突然发现这人有些难以捉摸,不过,这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作为医者,她只是叮嘱道:“这药,若是你寻不到亲信之人替你熬制,一切还是亲历亲为的好。” 抛开宁为雨的所作所为,仅谈论她的言行举止,她无疑是一个温柔漂亮的人,所以只要她稍微释放善意,自然会很轻易地让人感到亲切。 这一点,此刻的方迟生深以为然。 所以,他才会有那么一丝想要吐露真心的试探。 “哎”,可当他叫住正要离开的宁为雨,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纠结再三,他才开口道:“对不起。” 宁为雨只是看着他,并不着急答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方迟生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那日饭桌上的事,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借题发挥一下,让你难堪了。” 这少年坦诚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仿佛试图勾起她脑海中那一根名为“多愁善感”的情绪。 可惜她太难被这一瞬间困住了。 “不必,那日我对你也并非全无私心。” 对于这个答案,方迟生没有再继续追问。 ———— 既然宁为雨医术不精的谣言已经被推翻,那么对于再次在江客臣房中见到她这件事,阮清璃也不再有质疑的权利。 等宁为雨重新为江客臣把完脉,施完针之后,她才开口关切,“师兄这一次感觉怎么样?” 即便昨日便已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但是她还是想要亲自确认江客臣的身体状况,哪怕可能收获的只是诘问。 却没想到,比诘问更先来的,会是关心,“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今日如此憔悴?” 阮清璃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问得有些怔愣,一时之间竟然做不出反应,还是一旁的宁为雨不慎打翻茶水的动静将她唤醒,她连忙摆手道:“没,没事,只是昨夜并未休息好,有些着凉了。” 宁为雨拭去桌上的茶水之后,也该告辞了。 又见他们二人的气氛刚刚和缓下来,也不便叨扰,便想悄悄离开。 谁想刚踏出门,身后便有人追上来了。 “苏姑娘留步”,见宁为雨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阮清璃才上前两步,继续开口:“不知苏姑娘此刻是否有空,可方便与我借一步说话?” 随后便由阮清璃引路,二人一直沿着城主府后院行走,眼见路径越来越偏僻,阮清璃都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宁为雨只能先替她做出决定。 “阮姑娘,便在此处吧”,她环顾四周,得出中肯的评价,“这里杂乱无章,人迹罕至,寻常下人怕是连打扫都不会走到这里,若是有人在此丧命,除了飞禽,应该也没人能发现了。” “是吗”,阮清璃循声四处张望之后,却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我倒是觉得此处人杰地灵,不失为一处风水宝地。” 宁为雨但笑不语。 阮清璃这才拉回正题,“既然苏姑娘对此不感兴趣,那我们便来聊一些其他的也好。比如,苏姑娘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宁为雨歪头不解,“你我已出来许久,阮姑娘若是将问题都放在这种明知故问的地方,怕是问到天黑都无法定罪杀人吧?” 阮清璃轻易便被话激怒了,从袖中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宁为雨的颈间,却又在两者快要相碰的时候,堪堪停下了。 她看向宁为雨的眼神中,都是带有杀意的,可开口的问题,却仍是寻求答案的质问,“你为什么不躲?” 宁为雨莫名其妙地挑眉,“你又不杀我,我为何要躲?”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阮清璃都快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 却没想到,这让宁为雨更加摸不着头脑,“我没说了解啊。” “那你干嘛不躲?!”阮清璃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崩溃,连质问都快带上哭腔了。 宁为雨觉得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女子不跟小女子计较,连忙向旁边挪动了一步,算是认输,“我躲了,可以了吗?” 没想到,阮清璃的情绪更加激动,大有想直接一匕首砍了她的冲动,“你羞辱我?” 宁为雨辩无可辩,选择闭嘴。 可惜,阮清璃此刻的情绪已经进入了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境界,即便人家不说话,在她看来也是错。 决堤的泪水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劈里啪啦,如黄河之水般奔流到海不复回,如宁为雨此时的心情一般错综复杂。 宁为雨自小随着师父学医,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但这个问题里面,并不包括姑娘家的眼泪。 于是,她只能因地制宜地向“身边人”虚心求教——没错,就是这条小路上那位莫名其妙跑出来的龟大师。 这位龟大师自从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之后,就一直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很久了。 宁为雨也从它身上学到了这种解决办法,安静地坐在阮清璃身边当一只缩头乌龟。 事实证明,大师确有其用,阮清璃确实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停止了哭泣,人也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她没有转头看向宁为雨,而是默默地把自己蜷起来,并不凶狠地说:”你发誓,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不杀你。” 有了前车之鉴,宁为雨不敢再招惹她,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你真的保证不杀我?” 阮清璃见她还像模像样地演起来了,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下,催促道:“你快发誓。” “好,我发誓不说出去,你也别杀我。” 阮清璃见她真的照做了,也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我本来就不杀你,是我自己办事不力,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为雨见她终于不难过了,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茸参丸,补气血的,吃了它,对身体好。”也能挨过明方堂的寒骨鞭带来的折磨。 可是鉴于阮清璃的性子,她并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 也不知道阮清璃有没有领会这层含义,只见她吃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女孩子之间的情谊,真的是很美好的,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算不出这里面的逻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茸参丸 第11章 碎玉之约 一仆不事二主,这个道理,方管家到死才明白,而有的人却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 翟紫苏跟在扶苏柳身后听完他的转述之后,心中难免有些忧心,“公子,这件事若是真的被楼主知道了,该怎么办?” 扶苏柳漫不经心地回头,顺着这个思路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开口答复,“这个可能性,我还真没有想过。” 看到翟紫苏的神情疑惑,他才笑着摇摇头,“为雨的这句话,重点根本不在请功这件事上,她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我心软,然后好替方家求求情罢了。” “求情?”翟紫苏很想表示出茅塞顿开的模样,可是这真的很难。 不过好在扶苏柳并不像宁为雨那般喜欢打哑谜,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她说她会亲自回来请功,可请功的前提是什么呢?自然是方家的事情已经平息,一切都再无波澜了。” “可以达成这个结果的方式有两种,要么就是斩草除根,方家灭门;要么就是我们手下留情,就此收手。” 可宁为雨若是想要第一种结果,根本不需要多说这一句话。 言尽于此,翟紫苏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含义。 不过扶苏柳好为人师的把戏像是还未玩够,他悠闲地等着翟紫苏想明白之后,才继续开口,“她既已求了情,那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可惜,我刚惹了她,现下也不方便再继续出现在她面前,你说派谁去传达比较好呢?” 这话中的含义如此直白,翟紫苏很难再说自己听不懂,但还没等她开口,扶苏柳却又轻易地把这个话题放下了,“唉,其实也不用什么人特意去转达,只要此后方家无事,为雨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公子有心了,属下自愧不如。”最后,翟紫苏如是回道。 ———— 宁为雨昨日把阮清璃送回房之后,回来做了一宿的乱梦,今日起来就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坐在铜镜前醒神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侧颈的伤又忘了上药,红红的一条痕迹,像是要留疤了。 她瞬间就被惊醒,开始在桌上翻找膏药,却又不小心将放在一旁的匣子给碰倒在地上。 听着“哐啷”的一声响,她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听见房门被急切推开的动静,抬头一看,刚好撞上江客臣关切的视线。 只见他顺着往下,看到地上的匣子时,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为雨也罕见地有些愣神,只是看着江客臣站的方向,没有说话。 最后,反倒是江客臣主动朝她靠近了两步,解释道:“江某方才路过,听见这屋里的动静,有些挂心,故而行事莽撞了些,惊扰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随着他的靠近,宁为雨才逐渐从方才的画面中回过神来,有些魂不守舍地朝前走了一步,恰巧踢到了地上的匣子,无奈地闭了闭眼。 今日的她,确实太过奇怪了些。 平息完自己内心的情绪之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正想说些什么,这才注意到江客臣已经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那个匣子。 刚好找到了话题的切入口,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江公子愿意与我打个赌吗?” “宁姑娘想赌什么?”江客臣不明其意。 “就赌你能否猜中你手中这个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宁为雨的视线在他脸上巡视一圈后,又继续补充道:“至于赌注,就全凭公子心意,可好?” 江客臣知道宁为雨此举意在替他解围,是以并未多做思考,就点头应下了这件事,只是赌注提的有些出人意料,“在下若是有幸赢了,那就斗胆请宁姑娘高抬贵手,原谅江某方才的唐突行为。” 宁为雨没料想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有些困惑地依靠在身旁的梳妆台上,用手扶着桌沿以支撑身体,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板一眼的男子,询问道:“那若是输了呢?” “若是输了,那我便替宁姑娘做一件事,以作赔罪。” 这赌注的不公平,简直是肉眼可见。可宁为雨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她把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木匣上,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只见江客臣轻轻掂了掂匣子的重量,也未摇晃,便小心谨慎地把东西放到了桌上。 神色也并未表露出任何喜悦或者茫然,反而显得格外平淡,倒是让人猜不出他想做些什么。 宁为雨倒是也不催促,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室静谧,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桌上的匣子。 良久,江客臣甘拜下风,“在下不才,猜不到这匣子中的东西到底是何物,姑娘赢了。” 宁为雨等他把话说完,才笑着开口,“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需要劳烦江公子做些什么?” 一边思考,她一边上前将匣子打开,盒中所装的东西,就这样暴露在江客臣的眼前,她却没有任何防备,“这匣子所装的,不过是一个碎玉的手镯罢了,公子不必如此小心,我并不介怀。” 江客臣方才周全细致的举动,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被她点了出来,倒是也并不意外。 他看着宁为雨的动作,也没有上前的打算,只是认真询问,“无论如何,都是输了,姑娘可曾想好要我做些什么?” 宁为雨回头见他如此固执,也不再多说,只是随口答道:“公子可以帮我将这手镯修好吗?” 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其实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谁知,江客臣当真敢点头答应,“我可以一试。” 这倒是真让宁为雨有些意外,她点了点匣中的碎片,确认道:“公子真想试试?” 江客臣并没有做出任何言之凿凿的保证,只是有所保留地说:“我愿意尽力一试。” ———— 等人走了,宁为雨才想起自己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人坐下。 不过短暂地懊恼之后,她又想起了方才江客臣推门而入的那一幕,背着光的那一瞬间,看不清相貌,可是那一刻的身影竟然微妙地与十几年前的某个人重合起来了。 只可惜,故人重逢这种戏码,只是戏文中的常客罢了。 第12章 锋芒 收拾完好之后,宁为雨照例去给方迟生施针,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在他院中徘徊的身影。 是阮清璃。 她不是多事的人,可无奈阮清璃已经看见她了。 两个人刚一对视,便是一阵沉默,须臾之后,阮清璃才率先做出反应。 她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宁为雨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我找他有点事。” 宁为雨没有追究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微笑道:“我忘带了东西,一柱香之后再过来。你此刻若是下了决心,就先请吧。” 阮清璃看着她平静的眼神,无端联想到了昨日的那场谈话,心中倒是生出些许勇气。 毕竟,与其在这接受宁为雨洞穿一切的审视,还不如去面对那位更好打交道的方少爷。 可是,真的站在方迟生房里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忐忑的。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方迟生比她印象中的更加沉稳,完全不似之前那种嚣张浪荡的样子,反而倒像是一夜成长了许多。 那一头的华发,也像是对她这些猜测的一种印证。 她看着眼前被推过来的茶杯,缓缓张开了口,“我今日前来,是为赔罪,方公子何须如此。” 方迟生闻言,似是想笑,可最后,还是笑不出来,强撑的沉稳也有了一丝裂缝,但他仍旧努力控制着,回道:“阮姑娘是想为哪一件事赔罪?” 对啊,应该是为哪一件事赔罪呢? 是为当初天一坊门前故意安排的那一场致使他们父子离心的戏码?还是为在地牢门前上演的那一场针对晨雾宫与水里城的挑拨离间?又或者是......为他的父亲方惟觉的死? 阮清璃答不出来。 可,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方迟生一直在等她来找自己的这一刻,因为他想赌一枚筹码,那就是阮清璃的心软。 所幸,他等到了时机。 “我可以不怪你,可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我父亲是被谁所杀?” 只可惜,无论怎么成长,方迟生终究还是一位被父亲保护地太好的少年。 人心的复杂与江湖的险恶,仍旧在他的认知之外。 所以,他也注定问不出答案。 而作为同样出身的阮清璃,亦是如此。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宁为雨方才所说的话中含有深意。 是啊,她应该下定决心,再来面对这一切的呀。 此刻的她,脑海中一团乱麻,除了一句对不起,什么都不能回答。 她的良心不会因为这一句赔罪就感到心安,而方迟生也不会因为这一句赔罪就可以放下杀父之仇。 少女的天真在这一刻被现实彻底磨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善良是在立场之后的。 正如在今天之前,她曾不止一次的庆幸过,自己在师兄生死存亡之时,没有袖手旁观,可她却选择性地忽略了是谁导致他陷入绝境。 此刻,也是一样。 相悖的立场下,她所释放出的每一丝善意,都不过只是空谈罢了。 想明白了这些,她就没有久留的理由了。 方迟生看着她沉默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开口阻拦,经此一役,他们都明白了各自为营的含义。 对于这件事,江客臣是几天以后,才知道的。 “你要走?”今晨才起,阮清璃便过来敲响了他的房门,简要解释了一下这件事之后,便提出了先行离开的要求。 江客臣并没有着急表明态度,而是询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要一个人先回到明方堂去?” 阮清璃看他的眼光是晦暗的,其中压抑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愧疚,她的笑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了,“师兄,我是明方堂的圣女,我这一去,就是回家了,怎么会有危险呢?” 见江客臣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又急忙打断道:“再说了,你这一趟下山,就是为了取解药,我若是不提前回去打点,你怕是根本到不了明方堂的地盘上。” 话已至此,江客臣已经没有再开口的余地。 两人对视片刻,阮清璃才提起了另一件事,“师兄,有一句话,我之前就该开口了,只可惜你这几日都早出晚归,我寻不到你的身影,今日便一起说了吧。” “阿卿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江客臣先是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提点之意,便笑着对阮清璃点点头。 把人送走之后,他才拿着修好的龙血玉手镯去找宁为雨。 碰巧宁为雨也正在收拾行李。 看见这被修复得如此完好的玉镯,她也有些惊讶,对着窗外光线仔细比对了一会儿,才得出结论,“这位师傅的手倒是巧得很,这金丝修复的痕迹,藏得也太好了些。” 评价完,她才看向江客臣,客气道:“江公子帮了我这个大忙,我该回敬些什么呢?” 江客臣听出这话中的疏离,却也只是摆手道:“宁姑娘客气了,这不过是江某之前输给姑娘的赌注罢了。” 宁为雨听完回答,只是笑笑,没有着急接话。 不一会,江客臣又补充道:“更何况,我这病体沉疴,寿数难永的样子,这几天也多亏了宁姑娘妙手回春。是以姑娘的回敬,江某愧不敢当。” “江公子礼数周全,小女佩服。只可惜,为雨无福消受。” 话已至此,二人之间的圈子算是兜回来了。 宁为雨的笑意不减分毫,但言辞却直接了许多,她将手中的玉镯放回匣子,温声道:“江公子是一位有心人,只是这心啊,不应该用在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才对。” “自从你我相遇那日起,江公子对我的怀疑怕是只增不减吧”,宁为雨食指微动轻点木盒,淡笑道:“那为何又突然开始对我如此照顾有加呢?” 江客臣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宁为雨是懂分寸的人,点到即止,起到作用了就好。 却不料,江客臣今日却没有同她一起保持这份心照不宣,“被困府中那日,我去寻你,确实别有所求,但救人之举亦是出自本心。” “江某做事,论迹不论心。姑娘先前业已多次救下我与师妹性命,这碎玉之约,只是在下的绵薄之力而已。” 这话中的真假虚实,如同宁为雨此刻的表情一般看不真切,只听她突然说道:“方迟生带人围捕你的那日,我曾去过方惟觉遗体前查看,发现他死前曾受过重伤,故而才能如此轻易地命丧他人之手。” “可是放眼如今的江湖,能让水里城城主难以招架导致负伤的人屈指可数。而我暂时也找不到能让那几位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亲自前来,一夜之间将人伤而不杀的理由;所以我斗胆猜测,应该是方城主对这人毫不设防,被暗算所致吧?” “因此,我曾猜测暗算之人或许是少城主本人,所以我去过他的房中,带走了一件沾血的玉器,也借助它为你们师兄妹二人转移了视线,助你们逃脱;可就在这时,我碰巧发现了少城主虽然心虚,却手臂负伤,经脉受损,而伤他的招式正是方城主的独门绝技催心掌。” “可见方城主与他过招之时,身体并无异样,并且戒备心极强、出招狠辣,险些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置于险境。”宁为雨抬眼,慢慢将视线挪到江客臣的身上,轻声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真的毫无戒备呢?” 四周的寂静伴随着暗潮涌动,两人之间的谈话氛围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江客臣回视着她的目光,没有闪避,良久之后,才说道:“方城主身故前夜,我确实曾去找过他,正好碰见了从他房中落荒而逃的少城主;后来,我们二人言语不合,也确实产生了一番争斗;所以,第二日我见府中形势不对,便快步前去寻你,是想让你前去救人,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这番话,虽然模糊了很多细节,但却从侧面肯定了宁为雨的猜测,只可惜......破绽太多了。 不过,这也在宁为雨的意料之中,她这番试探,不过只是在求证江客臣与幕后之人的关系罢了。 但,若这事事皆如她所料,却也好没意思,所以她只是轻叹一声,未再继续。 将人送走之时,她才慢悠悠地感慨道:“未曾想到,江公子竟是如此意气用事之人呢。” 这声音虽似呢喃,却刚好能让该听见的人听到。 伏笔埋了太多,找补起来才发现写不完,根本写不完[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锋芒 第13章 阿臣 “叨扰多日,麻烦良久,江某也不便在府中继续久留,今日特意前来向少城主辞行。” 一转眼方城主的丧事已过去半月,事情都处理地差不多了,江客臣也不便继续久留,这也是合理。 方迟生点了点头,没做挽留,只是在放下茶盏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江湖路遥,几多凶险。我若是孤身一人前去闯荡定是福祸难测,不知江兄是否愿意携我一同上路,互相帮衬?” 江客臣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后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少城主既有此意,江某荣幸之至。” 二人收拾好行囊,出现在方府门前时,正好与一同离开的宁为雨相遇,彼此之间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三人简单问候,关切叮嘱,就各自分道扬镳。 离开方府的宁为雨转身就来到了天一坊,畅通无阻地上到二楼等待。片刻之后,一位女子也跟着上来了。 “姑娘。”行礼的女子嗓音天生有些沙哑,脸上还戴着半副面具,容貌被掩去大半,让人看不真切。 宁为雨抬眼看向她,笑道:“这几日,你休养地可好?” 女子轻咳一声,才慢慢回答道:“多谢姑娘关心,属下办事不力,还望姑娘责罚。” 宁为雨轻点桌面,无奈地摇头,“这才当了多久的张婆婆,你都学会主仆尊卑这一套了?” “银杉不敢”,话已至此,银杉便知宁为雨并无怪罪之意,语气也松快了一些,“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不急,你先给我讲讲方惟觉死前那夜,你看到的事情。” 银杉早将那日的事情在心中反复回忆了许多遍,此刻说起来也算是颇为流畅,“那夜,我收到姑娘撤离的暗示,就连夜收拾东西,打算趁夜离开。却突然听到屋顶传来动静,为了保险起见,我就悄悄上前查看。” “只可惜,那人轻功极高,又做好了乔装,我若跟地太近必会暴露,所以只能远远地追着,没过多久,我便发现另外一人加了进来,他们的目标竟是后山。” “这另外一人,你应该看清楚了吧?”宁为雨若有所思地问道。 银杉连忙点头,“不错,那人正是方惟觉。我见他也掺和进来,便知此事棘手,自然也不敢再继续贸然跟上。” 宁为雨抿下一口茶,叹息道:“可惜你也没有原路返回。” “属下自作主张,想着趁此机会,或许可以在离开之前替姑娘分忧,盗出龙血玉手镯,便一路朝着方惟觉的院子走去,谁料却在那碰到了江公子。” 宁为雨单手扶额,微微用力,没有着急打断。 银杉却是有些羞愧,“属下自视过高,原是想将他杀了,以免暴露身份,谁曾想武功不敌,反被打成重伤。”说完这段败绩,银杉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不过,属下这几日回想下来,有一点觉得怪异——” “这江公子武功如此高强,那之前为何还需要姑娘帮忙,助他脱困呢?” 听到这里,宁为雨倒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她抬起眼睑望向一旁的银杉,询问道:“那依你之见,他应该靠本事直接杀出去,对吗?” 岂料银杉却对这玩笑之语未置一词,仍旧神情凝重,“并不,属下只是好奇,他武功这么高,为什么还会如此听话地受旁人摆布,乖乖去到城主府做替罪羔羊呢?” ———— 江客臣知道,方迟生用江湖险恶为由,与他一同结伴而行,不过是托词罢了。 至于原因也很好猜,只是想跟着他找到自己的杀父仇人。 两人一路向南走了一天,才勉强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最近的城镇——落安镇。 因为靠近水里城的缘故,落安镇的生活也还算富足,行人来来往往,商铺比比皆是,两人就随意选了一间客栈栖身。 只可惜,好运就到了这里。 “二位客官,实在是不巧,今日这镇上的过路人有些多,这上等房只剩下一间了,还有间中等房,二位客官可愿接受?” 听完掌柜的这番话,江客臣与方迟生对视一眼,也无异议,便被引着往楼上去了。 引路的小厮是一个极有眼色的,见方迟生的周身气派,便知家底不俗,人也分外殷勤一些,“二位客官,上等房在三楼,中等房在二楼,这晚上更深露重,若是要出门走动,切记当心台阶。” 将上等房让给方迟生之后,江客臣便被领着去了二楼的房间。谁知走到楼梯前,小厮却是带着他往四楼走去。 身后的江客臣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讶异的神色,只是随着他引路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最后停在一间房面前,方才止步。 使命达成,小厮便自觉退下了,徒留江客臣一人在门前驻立。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 今日,落安客栈的老板刚开门,就有人来订房间,并且还是一位出手阔绰的主子。一口气就包下了整个第四层,也不用人伺候,只需要替他留意一张画像上的人就行。 接到这种钱多事少的主子,掌柜自是喜欢,毫不犹豫地把事情安排下去,兢兢业业地替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 而在四楼房间中坐着的人,并不关注这些,只是一味闭目养神。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他身边一直坐着一个貌美的姑娘,也不言语只是盯着他看。 过了许久,闭眼的男子才睁开眼睛,突兀地说了一句,“他来了。” 此刻,一楼的江客臣正好进了门。 “阿卿,你说他是先上楼,还是先吃饭啊?” 貌美的姑娘,伸出手向桌上摸索了一下,将已经备好的茶推了过来,“喝茶。” “阿卿,你理理我。”男子的语气是委屈的,可神情却不沮丧,反而还听话的把茶水取过来喝了。 “阿臣,杯子。”说完,阿卿寻着声音向他的方向伸出手。 阿臣把手放在她的手中,顺势往上一牵,温声道:“好了,起来吧,他会上楼。” 片刻,江客臣推门而入,阿卿明显要高兴一点,跟着竹帘的声音向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阿臣!” 本就貌美的姑娘,虽然眼神无光,但这一下笑起来,依旧可以弥补一点缺憾。 “阿卿又听出来了?”江客臣伸出手,扶她坐下,也顺势坐在一旁。 “她哪听得出来,鼻子灵罢了。”一直站着的“阿臣”见她坐稳了,才回身坐到自己的主位。 江客臣淡淡地笑了,没有接话,只是拿起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抬头看向主位上的人,询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路上紧赶慢赶,在今晨雨下之前刚落下脚。” “倒是走的急”,江客臣把玩了一下茶杯,又把茶水原封不动放回去,“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许久不见,自然是想来看看你呀。” 江客臣看向这张与自己眉眼相似的脸,无奈摇头, “少主抬爱,属下愧不敢当。” 阿臣一向知他性格,也没过多为难,“行了,这次水里城一行,你受的伤,可都好全了?” “属下侥幸,已无大碍。” “你这人啊,过于无趣了些.,与你说话,太过拘束。”阿臣走过来扶起阿卿,赶人道:“行了,阿卿该累了,我带她去休息,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人走后,江客臣看着桌上阿臣留下的瓶子,缓慢抬手拿起放了很久的茶将它倒回一旁的茶壶之中,随后才拾起东西转身走了。 这一夜,他的梦,兵荒马乱,没有停歇。 第14章 灭门之祸 翌日,天空烟雨蒙蒙,不透光亮;路上行人密密麻麻,行色匆匆。 江客臣与方迟生正在客栈一楼吃着早饭,却突然听见门前传来“砰”一声巨响。 循声望去,见是有人倒地,二人急忙上前搀扶,可待看清人脸之时,方迟生却立刻变了脸色。 这竟是方府家仆! 方迟生连忙把人带回房间,请人来给他把脉用药之后,才见这人睁开眼睛,急忙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仆身上有伤,又连夜奔波,即便经过短暂休憩,却依旧虚弱,可他抓住方迟生的手却力大无比,眼神也满是痛楚,“少城主,方家,方家没了!” 方迟生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询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方家没了?” “昨夜,一大群黑衣人趁我们不备,夜袭方家,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我拼死逃出,想去找城中守卫救援,才发现守卫全都被下了药,无一人生还。” ———— 江客臣与方迟生赶到水里城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无人看守的城门口涌出源源不断的百姓,平日人声鼎沸的街道却是了无人烟。 绵绵细雨仍在,刺骨寒意袭来,再次击中了一位尚存天真的少年。 方迟生推开方家大门,一间一间仔细查看了每一处的伤亡,又亲自为这些无辜的性命敛尸入棺,直到外面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他才慢慢停下。 可人却没有进屋。 他站在庭院当中,俯视着这三十七具尸身,也被他们所包围着。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问出一个问题,一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家父新丧不过半月,方家灭门又在眼前。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远处的江客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垂下了视线。 这一夜,没有人休息。 一场烟雨,一场寒。 第二日,江客臣走出房间时,寒意扑面而来。 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而持刀的人,正是昨夜那位无助迷茫的少年。 “少城主,这是何意?”江客臣将视线落到颈侧的刀刃上,缓缓发问。 方迟生看他的眼神淬满了杀意,全无一丝遮掩,“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我爹,杀了我方家满门?” 江客臣看着他,正要开口,却又被截断了,“那夜我爹死前与你说了些什么?昨日你在客栈凭空消失的那段时间又是去做了些什么?不要告诉我,这些都与我方家灭门无关。” 方迟生这一夜确实悲伤过度,可也确实思路清晰。 只可惜,有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是能被三言两语就找出来的。 江客臣单手蓄力,向前一推,凭空便使人后退数十丈,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站在原地,看着方迟生仍要靠近的动作,无声叹息,“太麻烦了。” 一边呢喃,一边放出手中的暗器,待暗器碰撞爆开之时,他借助烟雾的掩盖,转身离开了方家。 岂料,人才走到半路,却恰好碰到自己毒发,只能改道附近的林子,先把这段时间扛过去。 ———— 宁为雨在天一坊短暂停留之后,也离开了水里城。 一路走走停停,并不急切,自然脚程也慢了许多,天黑之前没来得及赶到附近的村镇,就随意在周围寻了一棵树当作栖身之所。 谁知天还未明,这不远处的官道上就陆续传来行人赶路的声音,叽叽喳喳,她不堪其扰,只能被迫往林子深处走去,避开这些声音。 可还没睡着多久,就听见有人往这林子深处走来,她在树上躺着,默不作声,也没有睁眼查看,只是手上多出了三枚银针。 只看那三个待宰的羔羊还尚未察觉危险,还一路往林中走来,口中仍旧嘻嘻哈哈地交谈着,“你们说,这次的事情,我们做的这么好,回去会拿到什么赏赐啊?” “当然是数不完的金银财宝啊,笨蛋。”其中一人答道。 刚刚说话的这个立马不服气地反驳,“你才是笨蛋,我们蛰伏多年,又加上这次仅靠三个人,就轻易地放倒了这水里城里的所有守卫,肯定不止是赏赐财宝那么简单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第三人,这才开口打断这没有意义的谈话,“行了你们两个,放倒守城兵这是什么好事吗?你们想想另一伙人去的那是哪?城主府。那里面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比我们的赏赐值钱多了吧,你们就只知道惦记着那点赏赐。” 话音落下,他才察觉身后没了声响,还以为这两人终于消停了,正想回头,却被身后一根银针贯穿脖颈,断了呼吸。 宁为雨托着脑袋,看着这倒地的三人,无奈摇头,“笨成这样,还扰我清梦。” 轻微抱怨过后,她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只剩叹息。 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银杉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姑娘,可要做些什么吗?” 宁为雨看着她,沉吟半晌,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无权干预。”说完她抬眼递给银杉一个眼神,继续道:“天一坊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会按照原计划继续出发,若是还有要事,你知道该去何处寻我。” 二人分别之后,宁为雨继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赶路,这次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客栈,终于得到一夜安眠。 第二日在客栈用完早膳之后,她才动身去到附近的药铺买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叨扰了,劳烦按照这方子给我抓些药材,磨成粉包好,方便我带走。” “没问题,还请姑娘在旁坐下稍等。” 药童将她引到一旁坐下,又给沏了杯茶,这才转身走开。 宁为雨端起茶杯浅尝一口,便放下了,也不多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也不四处张望。 可饶是如此,却依旧碰见了一位分别不久的故人。 药铺的老板一边从后院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边对着身后念念有词,“公子,老朽医术不精,虽是将公子救了回来,却对公子的病束手无策,实在惭愧。” “咳咳”,江客臣短促地咳嗽两声,又很快止住,俯身对这位大夫作揖,“您严重了,若非您路过搭救,在下这时恐怕依然在那林中躺着,昏迷不醒。” 说完这话,江客臣才抬起头来,可目光却意外与不远处的宁为雨撞在了一处。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宁为雨以为二人应该不会再见,谁知这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恰好此时,药童将她要的东西都装好送过来了,宁为雨便率先收回了目光。 等她付完钱再回头时,江客臣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放下这段插曲,宁为雨继续往前赶路,可刚走出镇子,就被人拦下了去路。 第15章 囡囡村 “见过楼主。” 棋秋茗看着帘幕后面的人影,眼中没有一丝好奇,就连行礼都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极易让人怀疑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过龃龉。 可事实,并非如此。 “秋茗,你回来了。” 这幕后之人虽未露面,可这句话的语气却是相当随和;虽然听声音已年过不惑,可他所说的话却是极有亲和力—— “你迟了这些日子才回来,想来又是去找见愁了吧?可有他的消息?” “暂未,那疯老头向来不务正业,神神叨叨,哪里值得我专门去寻?我只是偶然路过便去瞧上一眼罢了。” 说完这番话,棋秋茗便径直走到一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借喝茶之名不再开口说话。 楼主知她说的是气话,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而提起了其他的,“水里城的事怎么样了?” “那小子在我手下两番死里逃生,还算是有些运气,只可惜此刻牵连进方家灭门的事情里,怕是九死一生了。”言语同情,语气冷漠,若是不了解的人,怕是听不出她的意思。 楼主笑着摇摇头,接话道:“小九呢?” “游山玩水,采药学医,此刻怕是又在去哪个深山的路上吧。”棋秋茗平静无波地答道。 “你还在生她的气?” “楼主这是又想做和事佬?”棋秋茗不答反问。 楼主的心虚隔着纱帘都能让人感觉得到,他只能若无其事地咳嗽两声,伪饰过去,又继续道:“无论如何,你我目的也已达到。她年纪尚轻,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 “幸好她今日只是毁诺,若是来日她一时兴起想要杀了我,怕是楼主也还会这般替她辩解吧。”棋秋茗面无表情地说完这话,也不管楼主会作何反应,直接拂袖而去。 纱幔之后的楼主李华虽是背对着这边,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只能对着身前的铜镜喃喃自语道:“唉,她这是气狠了啊。” 说罢,他只能捏捏眉心,随手招来身边的听云,吩咐道:“你去找找小九,让她做两副疏肝理气的药给棋二送去,就当刷刷好感度吧。” 听云领命退下。 ———— 宁为雨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身影,并没有转身避开,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江客臣背对着她,正在仰头欣赏树枝上的杏花,连着几日的雨,地上已经掉了很多花瓣,他身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袍伫立其间,莫名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宁为雨似有所感,这才出言打断这片寂静,“这天意渐凉,江公子若是身体不适,应当记得添衣才是。” 江客臣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来,把目光从花上挪到人上,好似停留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最后只是笑了笑,“有劳宁姑娘关心。” “不知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 其实说来也怪,这两人之间若以时间来论,早已非萍水相逢之辈;可若以交情来论,却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是以直到今天,二人都还仍旧以姑娘、公子相称,竟没有一个人想过去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宁为雨想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展颜道:“我要去寻一个人,江公子可有兴趣同我一道?” 或许是心怀鬼胎,或许是别无他法,总之这一刻的江客臣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两人结伴同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替江客臣压制住将要毒发的身体。 宁为雨替他简要把脉之后,心中浮现出许多疑问,可面上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此刻,我身上并没有能与你的身体适配的药材,我们可能得先回去一趟。” “回去?” “嗯,回镇上去。”宁为雨看着他的神情,微笑道:“不仅要去买药,我们还要去买点别的东西。” 两人买好药材之后,江客臣才知道这个“别的东西”是指什么。 “我们要买衣服吗?”他看着眼前的成衣铺,表情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可宁为雨却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就自己走进去了。 片刻之后,她才出来,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江客臣,“这是你的,拿好了。” 随后两人一连几日奔波,江客臣也没来得及拆开包袱,直到这日天黑之前,他才得见这套衣服的真容。 “女子的服饰?” 宁为雨听懂了这话中的疑惑,却不着急解释,只催促他快去林中换上,见人真去了,还不忘在背后叮嘱道:“记得出来时将帏帽戴好。” 最后,江客臣确实如她所愿地扮好走了出来,她又认真地替他整理了几处细节,这才解释道:“一会我们去借宿的地方,叫做囡囡村,顾名思义,就是只有女子居住的地方。你是男子,不好贸然前去求宿,所以只能委屈你做女子打扮。” 江客臣听完这番解释之后,认真设想一番,回道:“既是女子居所,我若前去,怕是不妥;不若让我一人在这林中借宿一宿,也是可行之法。” 宁为雨侧身看他一眼,并未着急反驳,只是询问道:“那若是你半夜毒发,我是否应当孤身来此搭救呢?” 终于,帏帽中的人不再作答。 两个人走进村子时,见到每家每户的女子都开始从外归家,便带着江客臣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慢慢在后跟着。 一直跟到进村的第七户人家,她才停下,上前敲门。 “汪汪——”,屋中主人并未做出回应,只是放出一只看家犬前来查看。 宁为雨便笑着对这屋中人说道:“过路人途经此地,见天色已暗,冒昧前来叨扰借宿,望姊姊收留。” 半晌,屋内才传出桌椅挪动的声音,一位半老徐娘从门内走出。 只可惜人虽貌美,却口不能言,只能以手作比,询问两人身份。 没想到宁为雨对此也有所涉猎,竟能与这妇人沟通起来,“小女名唤小九,这是我的阿姊,她叫阿客。” 江客臣原本只在留意这妇人的手势,却瞬间被这个称呼敲响了警钟。 透过帏帽的遮挡,看着宁为雨游刃有余的交谈,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但很快,这种心悸便被按下了。 两人得到妇人的准许,进门之后,宁为雨才悄声对他解释道:“方才忘记问你想叫什么名字了,此刻我只能临场发挥,切莫介怀。” 谁料江客臣却是一反常态,只是追问,“为何会是阿客?” 宁为雨怕惊扰前面带路的妇人,只能顺着解释:“因为你待人有礼,谦卑客气。” 江客臣得到答案之后,果然又恢复了沉默。 恰好此时,前面带路的妇人也转过身来,向她们比划道:“这里就是你们今晚的房间,寒舍简陋,勿要见怪。” 宁为雨又转而与她交谈起来。 把妇人送走之后,她才转身对江客臣招招手,轻声道:“把你帏帽摘了。” 江客臣照做。 她从身上的包袱中取出几样东西,借着这屋中的烛光,让他坐下,开始在他脸上细细地描摹起来。 原来是在上妆。 江客臣虽不明白为何要在进屋之后才做这些,但也认真地闭眼配合。 视线的剥夺,让他只能通过宁为雨描摹五官的顺序,来猜测此刻进展到哪一步了。 可过度的专注也会让人显得格外不自然。 宁为雨很明显也留意到了,见他吞咽的次数逐渐增多,手指也无意识地蜷曲起来,便知他心中紧张。可碍于隔墙有耳,也不敢高声宽慰只能轻声道:“我们可能会在这多留几天,这几日我都会如此替你上妆,你还需早日习惯才好。” 话落,没有听见江客臣的回应,她便有意调笑道:“嗯?阿客姐姐。” 这招确实有用,江客臣果然因此睁开了眼睛。 只见二人的目光刚一交汇,宁为雨便笑着对他眨眨眼,遂即直起身将口纸递给他,“最后一步,你自己来吧。” 话音方落,院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徐阿姊,你睡了吗?” 美妆服饰一条龙,宁姓手艺人在线上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囡囡村 第16章 昏迷 “方家灭门一事现下已在江湖传开,晨雾宫与明方堂那边如今作何反应?”扶苏柳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淡开口。 翟紫苏站在一旁,并未着急作答,另一旁的侍从便抢先一步回答道:“回禀公子,现下方迟生已经启程南下,前去武林各派求援,希望各家联手助他手刃仇敌,重振方家。” “是吗?那他的仇人是谁啊?”扶苏柳睁开眼睛,似是对此颇有兴趣。 侍从不敢马虎,立刻给出答复,“他的仇人,是九重楼。” “真有意思”,扶苏柳缓缓坐起,神情满是疑惑,“我们的人是如何露出的马脚?” 侍从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凶险之处,只可惜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前去灭口方家人的刺客虽已全部撤离,可...可不知为何,郊外的林中却还留有三具尸体,他...他们身上都带有九重楼的纹身。” “接着说。”扶苏柳许是看出他的紧张,反而还出言提醒道。 侍从因为害怕,只能在脑中不断斟酌用词,是以迟迟未敢作答。 翟紫苏见他呆愣,瞥他一眼,训斥道:“公子问话,你也敢分心?还不下去领罚。” 侍从连连告饶,转身便退下了。 扶苏柳见人已经走了,这才回头看向翟紫苏,征询道:“你既放走了他,那便替他接着说下去,可好?” 翟紫苏点头应下,并未迟疑,实事求是道:“经查验,那三人均是死于一段带血的金丝。那方迟生也算是有些本事,硬是凭借着这段金丝查到了一位年迈的手艺人身上,可偏偏巧合的是,这位手艺人前些时日才见过一位访客,那人正是晨雾宫少主,江臣。” 扶苏柳轻敲榻身,示意她继续往下。 翟紫苏这才继续说道:“晨雾宫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发信支援方家,并表示一定会找到江臣给方迟生一个交代。因为这一招先发制人,不论方迟生本人,还是整个江湖都不好再继续把火往晨雾宫身上引,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这些江湖人眼**同的敌人。” “所以,这件事我们要禀告楼主吗?” 扶苏柳起身轻弹了弹自己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哼笑道:“楼主日理万机,又何需为这等小事操劳。再者说这群江湖人若真如此团结,那我们怕是在十七年前就已团灭了吧。” “不过,既然他们这么不自量力,你就去给他们添点柴火吧,这火烧得不够旺,也是无趣。” 翟紫苏试探道:“公子的意思是......?” “晨雾宫不是说要把人找出来给方迟生一个交代吗?你去把人找到,亲自给他们送回去,顺便好好看看,**玄是怎么让自己的儿子给出交代的。” “属下遵命。” “诶,对了”,见翟紫苏正要出门,他又把人叫住,和蔼道:“方才被你解围的那个人,你顺便一道解决了吧,行事不够机灵,我不喜欢。” 翟紫苏并未抬头,只是沉声应下。 ———— 听到院外熟悉的呼声,徐娘子便从屋中走出,前去为她开门。 同在屋内的宁为雨与江客臣听到这院中的动静,自然也跟着走出来看看。 正在与徐娘子交谈的崔娘子看见她们“姐妹”二人,倒是眼前一亮,连忙出言问道:“哟,徐姊姊今日这有贵客啊,这两位姑娘都是顶漂亮的。” 只见姐妹二人听到这话,先是极有礼貌地对她俯身一礼,那个年纪较小的妹妹才开口道:“有劳姊姊夸奖,我是小九,这是我的姐姐阿客,我们这几日留宿在囡囡村,还需各位姊姊多多照拂才是。“ 崔娘子见她们二人不仅貌美,还很谦逊,心中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 好在一旁的徐娘子及时“出言“提醒了她,”你这么晚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我家囡囡此刻身体有些不适。我疑心怕是旧疾发作了,特意来寻你去给她看看。” 说完,也不忘邀请身后的那姐妹二人,“小九姑娘和阿客姑娘若是无事,也可一道去我家喝杯茶,略坐一坐。“ 江客臣的外表虽已做女子打扮,可嗓音却仍旧是男子特有,是以他也不便开口说话,只能对宁为雨点头示意。 宁为雨见他点头,便出声应下了。 四个人一前一后地朝着崔娘子的家走去,宁为雨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便主动将速度慢下来,轻声询问道:“怎么?“ “你如何知晓这晚上会有串门的这一出?” 宁为雨见他询问,却只是卖个关子,“你留心观察,回去我会告诉你。” 四人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才到崔娘子的家中。 江客臣行至门前原是想借故不进女儿家的闺房,却无奈崔家的家境并不宽裕,总共只有一间草屋。 他若是在此时提出自己想要待在屋外,那就太过无礼了些,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身旁的宁为雨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这般顾虑,反而刻意将步子走快了些,先他几步走进屋内参观。 只见她环顾四周一圈之后,才反应过来身旁无人,便温柔地走向门外看着她的姐姐,愧疚道:“我方才有些好奇崔娘子的女儿长什么样子,故而走的快了些,竟忘了等等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快快进来同我一道。” 江客臣莫名察觉到这话中的含义,便也配合地睨她一眼,一边无奈地叹息,一边加快了步伐。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床榻之前竟被安置了一块屏风,刚好阻拦了她们的视线,所以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又听身旁的宁为雨说道:“姐姐一向身体不好,方才这一路走来,怕是应该累了吧,就先坐在这小憩片刻。至于这崔家女儿的身体,就让妹妹前去代劳看望,可好?” 江客臣配合地对她摆了摆手,宁为雨便转身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崔家娘子原本正在担心女儿的身体,见她过来,这才想起她们姐妹二人,立刻朝外问道:“你姐姐身体可还好?” “家姐自幼体弱,容易疲累,休息一会儿便无事了,不劳崔姊姊担心。”说罢,她转身担忧地看着这床幔之下躺着的幼女,关心道:“囡囡这身体也是自幼患有疾病吗?” 崔娘子像是被戳到难处,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宁为雨正想出言再说些什么,就看见正在把脉的徐娘子抬起头来,对着她们二人比划道:“身体无恙,只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有些虚弱,休息两天就好了。” “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崔娘子看着幼女熟睡的脸庞,不断重复道。 宁为雨从这孩子的脸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徐娘子,两人的目光短暂地重合。 ———— 从崔家出来之后,宁为雨的步伐变得有些缓慢,江客臣也留意到了。 他几次回头查看她的情况,似乎是想问些什么。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察觉身后有一股掌风袭来,下意识偏头一看,却不防身后一枚银针刺穴,瞬间陷入了昏迷...... 第17章 赤羽还魂草 将人绑好交给徐娘子之后,宁为雨这才阐述这一番的来意。 “徐叔叔,您的规矩可还作数?” 此话一出,方才还口不能言的徐娘子瞬间高大了许多,开口也是男子的声音,“老规矩,一个男子换一条性命,你想换谁?雨丫头。” 宁为雨勾唇一笑,并未着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一个刚刚才被修复好的玉镯。 “一个人加一个这个,我想换您养了十几年的那一棵赤羽还魂草,可否?” 徐简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宁为雨倒是并不着急,反而极有耐心地劝说道:“您不妨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何物?” 徐简朝前走了一步,这才发现这玉镯在月光下的映衬红似烈火,莹莹生光,而被用来修复它的金线镶嵌其中,就如试图禁锢它的锁链,反而为它增添了几分不受束缚的美丽。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你这是...龙血玉手镯?” 宁为雨挑眉不语。 徐简见她这个样子,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这是当年飞将军送方惟觉的那个?你是从何处得来?” 宁为雨阖上木匣,轻笑道:“徐叔叔,您都说了这是飞将军送给方惟觉的,我还能从何处得来?既然您已认出这件旧物,那要不要答应我的要求?” “当然了”,宁为雨见他神情有些凝重,便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道:“我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些,徐叔叔也有舍不得的理由。毕竟这赤羽还魂草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株,如今叔叔手上的已是绝品,若是就这样轻易给了我,怕是会心有不甘。” 见徐简神情似有松动,宁为雨却将话锋一转,为难道:“尽管这飞将军的玉镯亦是这世间孤品,可它到底久经风霜,不受爱戴,已然四分五裂。虽然被我尽力补救,却也只是残次品,又怎么能跟叔叔的心头好相提并论呢?” “唉,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还是将它恢复原状,遵从天道才好。” 言罢,她当真将手中木匣向下重重一摔,速度之快,让徐简根本来不及阻拦。 徐简顿时后悔莫及,急忙将手中的人抛开,立刻上前想要拾起查看,却被一旁的宁为雨现身阻拦,“欸,叔叔,这东西都坏了,您就别看了,免得你半夜伤心,夜不能寐。“ 徐简被她这一拦,心中更是气愤,却只是气得原地打转,半晌之后,他才下定决心,“算了算了,给你给你,但你要给我把它重新修好,一点玉屑都不能少,否则,我管你是谁,我都毒死你。“ 宁为雨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直愣愣地往旁边移开了步伐,不敢再阻拦徐简的动作。 他这才如愿走上前去拾起那个木匣,心疼地打开,却发现那里面根本空空如也。后知后觉地回头,却发现这丫头已经离他三丈远,正拿着那个镯子冲他晃。 “徐叔叔喜欢的东西,晚辈怎么敢轻易就摔了呢?”眼见徐简要朝她走过去,她立马伸手制止道:“叔叔可是答应我了哦,一手交货一手交物,你可不能反悔。”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徐简把人带回院中之后,便进房去把东西取出来,交给她验货。 宁为雨确认好东西之后,也利落地把手镯交给徐简,转身就想告辞。 徐简反倒喊住她,询问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子,不在这安心待到天亮,反而还往外跑,是怕我毒死你吗?” 宁为雨心愿达成,反倒还惜字如金起来,只眼神示意旁边地上的江客臣,用手比划道:“我怕他一会醒来,会杀了我。” 意思表达完,她的身影转眼就出现在了十丈之外,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 徐简看着人影消失,才回过神来关心地上的这个人。 仅观面相,他便知这人身上带毒,是他喜欢的那种药人。 只可惜天色已晚,他只能暂且把人安置在柴房,回屋休息。 回屋的一路上他都在舒展自己的筋骨,口中忍不住嘀咕道:“这不用缩骨功的身体,就是舒坦啊。” 可刚走到房门前,他便察觉屋中有人,整个人瞬间都收起了这份松弛。 屋里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他的靠近,倒是主动上前将房门打开,行礼道:“属下翟紫苏,见过阎王奠大人。” 徐简见她主动表明身份,自然也就不再追究,只是直言道:“你若是来寻雨丫头,那就是晚了一步,她已经走了。” “大人说笑了,属下此番前来并非为了九姑娘,而是奉扶苏公子的命,来带走一个人。” “哦”,徐简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也只敢等人走了才露面。扶苏柳让你带走谁?” “自然是大人刚刚新收下的那个药人”,翟紫苏对他话中的嘲讽充耳不闻,仍旧好脾气道:“这人是晨雾宫掌门的儿子,对最近的江湖局势有些影响,还烦请大人割爱,将他交由我带走。” “那我若是不给呢?”徐简只是轻飘飘地看着她,问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翟紫苏是一个极有眼力见的人,只可惜不够圆滑,她恭敬地回道:“素问大人脾性,所以来之前,属下特意去楼主面前请到了这份九重令,大人可辨辨真伪,再做定夺。” 徐简随意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那块令牌,嗤笑道:“你威胁我?” “属下不敢,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罢了。” 这一语双关的话,算是彻底将徐简激怒了,他拂袖一挥便让翟紫苏只能侧身避让,再回过身时,徐简已将她关在门外,只留下一句,“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什么时候再从我这将人带走。” 翟紫苏不知,她这是遭了某人的池鱼之殃。 ————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长到江客臣在柴房中睁开眼睛时,四周仍旧一片漆黑。没办法,他只能借着窗外泄进来的一丝月光,看清自己手上的绳结。 然后,用内力挣开。 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服下,这才有闲心开始关注周围的环境。 如此两圈之后,他才渐渐适应了黑暗,便一路摸索着走到柴堆前,从袖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待火星亮起,就直接丢到柴垛中,助它越燃越烈。 眼见火势蔓延,快要将他吞噬之时,他才面带急色地踹开柴门,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可惜还未跑出多远,便被闻声而来的徐简追上,翟紫苏亦是紧随其后。 江客臣并未回头查看,却也生生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眼前还站有一人。 眼缚黑纱,手持长棍,孤身一人,却可抵千军。 “‘乾坤棍至,白泽使出’,江某一介凡夫,竟能劳驾九重楼的最高战力,真是承蒙抬爱。”江客臣回头看向身后的徐简,礼数周全道:“前有乾坤棍,后有阎王奠,九重楼的待客之道,江某也已领教,二位前辈还请赐教。” 话音落下的同时,江客臣与徐简同时出手,转眼间便已连过数十招,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听云只在一旁“听”战,并未着急出手相助,翟紫苏自觉无名,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可眼神却是目不转睛。 原因无他,这场面确实精彩绝伦。 徐简虽是以毒闻名天下,可武功却也毫不逊色;即便担不上九重楼武力最强,却也能与黑白子比肩。 江客臣也自知这是一招险棋,却不可不为。毕竟与徐简一人单挑,他尚且还有一战之力,若是与听云一战,他毫无胜算。 可他不知,听云此番出现在这,不过是奉命来寻宁为雨,恰巧路过,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打算。 当然,这是基于徐简能够完成任务的基础上;否则,他不介意越俎代庖。 耳听这二人的战场越来越远,听云又如何不懂这其中的心思,他用脚踢出一颗石子直抵翟紫苏的双目,翟紫苏立刻回神避开,马上懂了这枚石子的用意,立刻飞身上前企图拉回战场。 谁知行至半空,半截树枝出现在眼前,她便挥剑斩断,落地望去,空无一人。瞬间福至心灵,回头看向正在打斗的地方,发现只剩下徐简一人,而身后的听云也已消失不见。 第18章 破绽 时间回到今日晌午—— 宁为雨看着江客臣,展颜道:“我要去寻一个人,江公子可有兴趣同我一道?” 江客臣并未疑惑,只是询问:“条件为何?” “我替公子解毒,公子帮我从这人身上取到一件物品。” “江某若是不应,姑娘又当如何?” 宁为雨笑笑,往前一步,平静道:“无需我出手,公子也会受此毒折磨而死,时间早晚罢了。” “江某荣幸之至。” ———— 宁为雨看着怀中这个强行催动内力导致毒素反噬而陷入昏迷的人,竟是无话可说。 方才她用半截树枝引走翟紫苏的注意,趁机上前偷袭徐简。虽不成功,却也为江客臣争取了逃命的机会,见人跑了,她才利用自身的轻功撤离。 可这一切的小把戏都逃不过听云的“眼睛”。 江客臣前脚离开,他后脚便去追上,好在宁为雨提前在一路上都设下了机关陷阱足够拖延时间,让她得以成功把人救走。 带着人一路奔波,终于在天亮之时,找到了她提前传信让银杉备好的马车。 把人安顿好之后,她立刻命令车夫启程,一路向北,片刻不停。 马车一路颠簸,并不适宜休息,所以没过多久,江客臣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还没等他开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宁为雨就先发了话:“别看了,留着精神好好想想,回到师门,怎么跟你爹交代吧。” 江湖的风波、九重楼的追杀以及被灭门的方家,每一件事都匪夷所思地围绕着他展开。 可他却一件都没有过问,只是说:“这一次又要多谢宁姑娘了。” 宁为雨睁开眼,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交代道:“你的伤我没有替你治疗,桌上放了止疼药,你先吃点压一压吧。” 江客臣依旧没有多言,只是道谢,“有劳了。” 宁为雨见他如此,也不再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第二日,宁为雨半路突然叫车夫停车,一言不发准备下车时,江客臣才勉强坐起,将人拦住,“宁姑娘不送我回晨雾宫吗?” 宁为雨收回掀帘的手,回头看他,否认道:“马车一路西行,最迟明早,你会回到晨雾宫。” 不料,江客臣并不满意,再次问道:“宁姑娘不送我回晨雾宫吗?” 宁为雨这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自从相识以来,这二人说话一贯喜欢打哑谜,难有这般直接,宁为雨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相比她的权衡,江客臣倒是直白许多,他看着宁为雨的眼睛,开口道:“你此番冒险救我,无论如何,都该与我回晨雾宫,才算安全。”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宁为雨救他是为了利用他,那跟他回晨雾宫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宁为雨救他,只是一时心软,那回晨雾宫就是一种自保。 可宁为雨却并未正面回答,她只是说:“方才我通过窗户看见旁边林子里有一种草药,外敷可以止疼,我下去替你采些过来。” 说罢,她便转身下车,沿着来时路走过去,只给江客臣留下一个没有回头的背影。 ———— 宁为雨下车之后,便吩咐车夫继续向前走,不用等她。 她沿着来时路走了一段,才拐进林中,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才被迫停下脚步,看着颈侧这柄短刀。 持刀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宁为雨到先开了口:“徐叔叔,来都来了,您不赏脸出来见见我吗?” 徐简闻言,倒也不再继续避着,坦然地从她树后走出,站在她的面前,摇头道:“雨丫头,你这次过于任性了,连楼主要抓的人你也敢救走,就不考虑后果吗?” “徐......”,宁为雨正想开口,却被徐简摆手制止了,“行了,趁着人还没被你放回去,一切还可以补救,你也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在楼主面前好好认个错。” 说罢,他才示意她身后的翟紫苏放下刀刃,然后闪身上前点住宁为雨的穴位,让她动弹不得,这才补充道:“但是你肯定是不会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所以别怪我对你狠心,叔叔这次真要对你用毒了。” 他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强行塞入宁为雨的口中,逼她服下,“这是七日散,你解不了。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我会给你解药,否则,七日之后,你必会肝肠寸断,气绝而亡。” 宁为雨看着徐简的目光,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兵刃碰撞的打斗声。 既然翟紫苏与徐简都守在她的身边,那与江客臣交手的人,自然只能是听云。 马车才往前走了几步,江客臣便让车夫把车停下,正在沉思,就感到一股杀意向他袭来,毫不犹豫拾起车上的剑夺门而出,捎带将车夫一并捞起,一起滚到了地上,堪堪避开了那四分五裂的马车。 吩咐马车快逃之后,江客臣便迅速起身,缓缓抽出手中的长剑,挡在他的面前。却不料车夫竟然飞身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长剑,与他并肩站在一处,说道:“你我二人联手,亦不是听云一人的对手,一会找到机会,公子一定快逃。” 江客臣匆匆朝她望了一眼,并未作答,而是凝视着身前的这个敌人,轻笑道:“久闻乾坤棍,不识白泽君,今日倒是在下大开眼界的机会。” 出招瞬间,他匆忙在银杉耳边留下一句,“找机会去寻宁姑娘。” 银杉见他赤手空拳地上前迎战,正想把剑抛给他,谁知下一秒就见他凭空从一旁的竹林中取出一根竹条,以此作为自己的武器。 以竹条迎战乾坤棍,他恐怕是当今第一人,即便在银杉眼中这是自取其辱的方式。 但很快,银杉就收回了这个想法,因为江客臣这一手聊胜于无的自卫,恰恰是用以柔克刚的方式化去了乾坤棍的大部分杀意,正好削弱了他的攻势,增加了自己的胜算。 正在银杉怔愣之时,江客臣立刻出声喝道:“快走!” 因为这一刻的分神,听云马上加快了出招的频率,瞬间将江客臣的游刃有余击溃,占据上风。 银杉见江客臣的处境不对,马上做出反应,长剑飞出,直抵乾坤棍,替江客臣化去一股杀招,随后她飞身上前,取回长剑迎战听云。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可在对上的这一刻,她才真切感觉到听云的实力确实恐怖如斯,非常人所及,但她并不怯战。 一连三剑直击听云要害,逼得他连退三步,又闪身上前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倾注全身之力于一掌,全力打向听云,只可惜尚未近身,便被乾坤棍一招化解,余波甚至将她打退数步。 至于内伤她也是在唇边溢出鲜血之后,才后知后觉。 足以可见听云实力的恐怖,但在她正要继续迎战的时候,身旁却有人按住了她,主动往前夺步而去。 是江臣! 只见他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飞身向前,把剑掷出,那剑便如水蛇一般撞向乾坤棍,然后被它余波震飞,却借势直击听云持棍的手。 等听云抬手持棍反击时,江客臣抓住机会,纵身一跃,一拳打向听云心门,原来这是一招声东击西。 正在银杉以为这招会成之时,听云却突然抬起左手,以掌相迎。 说时迟那时快,江客臣竟然瞬间就做出反应,化拳为掌,以此反击,二人一上一下,就此对上。 这一刻二人之间的争端已然由外转内,变成比拼内力,为此银杉更是心急如焚。 江客臣先前与徐简交手,已经受了内伤,这几日都在疗养。又因为宁为雨与他的哑谜,刻意没有插手,是以这伤虽然调养了几日,却都好的缓慢。 这一下,只怕是更要加重了。 缓过自己的伤势,她立刻从地上站起,准备上前帮忙,可江客臣已率先败下阵来,嘴角的鲜血因为悬空的原因阴差阳错顺着滴到二人相抵的掌心,人也因为力竭摔倒在地。 眼见听云正要向他靠近,银杉来不及思考飞身上前拦在二人之间,却意外发现听云的脸色有些苍白,行动也变得迟钝,但还没等她细看,听云就转身走进了竹林,很快消失不见。 第19章 七日散 江客臣见他走了,当即起身跑向身后的树林,银杉亦是紧随其后。 两人刚一靠近,便被迎面而来的徐简与身后的翟紫苏前后夹击。虽然这二人并不知道听云离开的原因,但楼主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反观江客臣与银杉,二人均已挂彩,还受了内伤,与徐、翟二人相比,他们难有胜算。 但他们还是得上,因为宁为雨还在他们的手上。 就在二人准备迎战之时,一枚银针映入他们的眼帘,直击徐简的后背,翟紫苏当机立断,“大人小心!” 徐简转身回防,江客臣与银杉各自出动,分而治之。 趁着宁为雨现身分散徐简注意,江客臣眼疾手快,攻向他的后背,尽管他反应很快,但还是受到伤势的影响,放缓了很多,因此给了徐简转守为攻的机会,他立刻出掌反击,江客臣被迫与他对掌。 徐简心知他内力所剩无几,原本想趁此机会将他彻底打成重伤,却在接触到他内力之时,皱了眉头。 但也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刚好给了宁为雨机会,她没有与这二人硬拼内力的打算,而是以三针封住江客臣的三处穴位,刚好止住了他因伤势而外泄的内力,助他保住了与徐简的一战之力。 见徐简回神,她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借此表明了态度。 徐简见状,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从怀中取出一物掷向他们,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翟紫苏见大势已去,也不过多纠缠,只给宁为雨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跟着撤了。 ———— 等人全都撤走,江客臣才终于松出一口气,整个人的身形也开始有些不稳,摇摇欲坠。 幸好宁为雨及时作出反应,上前将他搀住,这才没有让他力竭倒地。 一旁的银杉见状,立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短哨,将它吹响。很快便听见路边传来了动静。 是一辆新的马车。 几人重新挪回车上,这才短暂松懈下来。 宁为雨先替银杉诊治用药以后,才开始给江客臣医治,但这次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的伤,照旧不需要处理吗?” “多谢。”江客臣照旧还是淡淡的反应,仿佛这身体并不属于他。 但,相比上次,他此番倒是多了些话,“宁姑娘的身体,可有大碍?” “放心吧,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他们还不至于为难我。”宁为雨解释完,又扣了扣车壁,对外面的马夫吩咐道:“加快速度,明日必须抵达晨雾宫。” 话音落,二人又重新恢复了沉默。 一旁的银杉极有眼色,此刻也识趣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但或许因为自身伤势比较严重,需要休养,她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至于这期间发生的事,她自是一概不知。 这夜,天色刚刚暗下来,宁为雨便察觉自己体内的七日散开始发挥作用。 那种感觉,仿佛万蚁爬行,钻骨蚀心,并不直接伤害她的性命,却足以让她受尽折磨。 而这才是第一夜。 宁为雨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动作轻巧地从随身携带的囊袋中取出银针,用手慢慢摸索,为自己施针。 但因为强忍折磨而带来的手臂颤抖,使她下手的力度不受控制,每一针都是“没轻没重”,自然也是一番皮肉折磨。 突然间,一只手穿过黑暗,从她手中拦下了即将落下的银针。 江客臣见她回头看向自己,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才以手语问道:“想扎哪里,告诉我。” 半晌,见宁为雨没有反应,他才意识到灯光不明,对方未必知道他在比划什么,正想如何补救,却发现宁为雨主动抬起他的手,引他缓缓靠近她想扎的每一个穴位。 即便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可江客臣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由着她的牵引,取针,施针,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也因着这份果断,他并未碰到宁为雨除了穴位以外的地方,减轻了自己的唐突。 可这份果断也伴有紧张,因此在结束时,他才留意自己的指尖沾有湿痕。 湿痕的源头并不是他。 翌日清晨,马车经过一夜奔波,终于停在了晨雾宫前。 晨雾宫早就收到消息,派人在门前恭候,是以马车一停,江客臣就被他们“请”下去了。 宁为雨并未着急下车,而是先将银杉按住,示意她不必跟着,随后又简单交代一句,才走下马车。 江客臣见她下来,便主动引荐道:”师兄,这是宁为雨。此番我能活着回来,全靠她出手相助。” “宁姑娘,这是我的大师兄,孙柏。” 孙柏奉命来接江客臣,也未料到还有这一出,他只短暂愣了一下,就很快做出反应,“宁姑娘是师弟的救命恩人,就是晨雾宫的贵客,日后在宫中若有任何需要,都尽管来麻烦我。” 宁为雨又换上那副与外表别无二致的乖顺模样,浅笑道:“有劳孙师兄了。” 几人一路进门,还未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唤,“阿臣。” 江客臣刚一回头,尚未看清来人,孙柏便率先笑道:“既然阿卿来寻你了,你便先去吧,师父今日出关,你晚些时候记得来候着。” 说完,又怕江客臣有顾虑,补充道:“宁姑娘就交给我来替你招待,快去吧。” 见他如此周全,江客臣也没有推辞,短暂对宁为雨点点头,就朝着阿卿的方向走过去了。 孙柏也是会来事的人,他知道宁为雨可能对阿卿的身份有所好奇,但碍于女儿家的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解释道:“这位阿卿姑娘,是江臣师弟尚未过门的妻子。二人许久未见,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还望宁姑娘勿要见怪。” 宁为雨赞同的点点头,对孙柏笑道:“孙师兄心细如发,小女自愧不如。” “姑娘谬赞,”孙柏谦逊一笑,随后便引着人一路往别院走去,沿途也不忘介绍这宫中的一些地形与趣事,帮助她尽早熟悉下来。 安排好之后,他还不忘叮嘱道:“这别院少有人住,甚是清静,若是姑娘住不习惯,可遣人去寻我,我会重新为姑娘安排。” 宁为雨付之一笑,再次道谢。 见人消失在转角之后,宁为雨才重新进门,将门带上。 昨夜七日散的毒发来的太快,让她没有防备,虽然在江客臣的帮助下,她施针将其遏制,但那也只是一时的。 随着日子的逐渐减少,毒发会越来越痛苦,她必须早做打算才行。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按理说她不应该分神才对,可她偏偏想起了别的—— 徐简离开时,抛给她的那个匣子。 她将匣子打开,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这件东西——龙血玉手镯。 这手镯当时被她用来与徐简做了交易,按他的性子不应该再还回来了,可他走时,为什么又偏偏留下了这个呢? 按照徐简对此物的喜爱程度,失手的可能性可是微乎其微啊。 宁为雨将它取出,对着窗外的光仔细查看,企图从中找出一丁点线索,可眼神却不知不觉被这玉中的金线所吸引。 水里城外那三人死于金线的事情,她已经听银杉说过了,江客臣此番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了这场无妄之灾,可他究竟为什么要帮她呢? 明知宁为雨来者不善,他又为什么执意让她跟着回到师门呢? 想到这,她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20章 问责 正在房中梳理思绪的宁为雨,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不慌不忙地将东西收起,才走过去将门打开,发现门外竟是江臣。 她面色不变,微笑道:“阿卿姑娘呢?没一起来吗?” “她身体不好,我就没让她走这一趟了。此番过来,是想问问,你可还习惯?”江客臣跟着她走进屋内,缓缓在桌边坐下,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关切道。 宁为雨往那茶杯中睨了一眼,没说什么,只等他先喝了一口之后,才接话道:“孙师兄人很好,安排的也很仔细,我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了。” “如此便好,”江客臣认真地点点头,半晌才问道:“对了,为雨,你此番因为我招惹了九重楼,接下来在晨雾宫多住几日,再做打算,可好?” 宁为雨温柔一笑,没有作答,亦没有反驳。 江客臣便知她同意了,也不再过多逗留,告辞道:“好了,这几日辛苦,你也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派人给你送点安神汤,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宁为雨起身相送,却不慎踩滑,往前扑了一下,幸亏及时抓住了江客臣的衣袖才得以站稳,却无意间将人的袖口往上扯了些,露出一截手腕。她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妥,脸上皆是无措的神情,急忙摆手道:“我...我方才一时没有站稳,不是有意的。” 解释完,她连忙往后退开几步,与江客臣拉开距离,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江客臣见她不抬头,知她有顾虑,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一连拐过几个弯,他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熟门熟路地扭开书架上的机关,等书架移开之后,他才走进去,沿着一路的烛光,一直走到地下,来到一处囚室。 囚室里正绑着一个人,在行刑。 他走上前去,示意行刑的弟子退下,用手轻轻挑起这个人的下巴,露出他与自己相似的眉眼,轻笑道:“长教训了吗?” 见人不答,他才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与你相比,那位宁姑娘倒是更好说话一些。” 原本垂着眼的人,此刻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答道:“少主息怒,属下知错。” “你何错之有?” “属下不应该自作主张,插手水里城与九重楼的矛盾,将晨雾宫置于风口之上。” 站在他面前的人,轻笑一声,听不出对这答案是否满意,只见他摇头道:“你这番出去,倒是交了不少朋友,那位水里城的少主,跟你也颇有交情,因此你才愿意趟这浑水吧?” “对吗,客臣?” 江客臣闻言,缓缓抬起头,平静道:“少主多虑了,我只是见那三个人有些猖狂,想给他们些教训,却无意间招惹了九重楼,给自己和师门都惹了大麻烦。” “你这人就是无趣的很,三句话不离道歉,却没有一句真心,”说到这,江臣突然想到什么趣事,饶有兴致地说道:“不如你与我讲讲你那位宁姑娘,怎么样?” “我见她不仅人漂亮,对你也像是颇有情谊的样子,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客臣闻言,抬头看着他,面色没有半分改变,只是语带疑惑,“情谊?” 江臣此刻心情正好,见他还在装傻,反倒打趣道:“你们之间若无情谊,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对着我这张脸,投怀送抱呢?或者说,你带她回来,究竟是她真的有恩于你,还是你别有用心呢?” 言罢,他见江客臣垂下脸不再接话,便觉得自己猜对了,恰好忽略了江客臣勾起的嘴角。 ———— 宁为雨对于江臣这种瞌睡来了,还送枕头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把人送走后,转身走到桌前,提起茶壶中新泡的茶,慢慢走到一旁,倒进花架上的花盆之中。 眼看着茶水一点一滴渗入泥土,只剩残渣浮在表面,而这残渣中除了新泡的茶叶还隐约留有一些白色的碎屑。 另一边,徐简自昨夜离开之后,没有返回囡囡村,而是连夜赶路,去了九重楼。 可刚一进门,便见这厅中的人都到齐了,像是专门在等他。 显然大家都知道宁为雨阵前反水的事情了,此刻相聚于此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见他来了,这场好戏正好也可以开场了。 但他却佯作不知,开口顾左右而言他,“听云还没有到吗?” “贵人事忙,刚回来,就被楼主又派出去了。”徐简沿着声音望去,看见正在座位上闲散吃茶的扶苏柳,头也没抬地答完这句话,又继续专心为自己找茶点。 徐简笑笑,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棋秋茗就打断了他,不耐道:“行了,既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楼主要说什么,就说吧。” 坐她对面的卞秋霜闻言,只是看她一眼,并未出声。倒是坐在她邻座的琴妙语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许久不见,棋姑娘的火气还是那么旺盛。恰好今日这茶点美味,不妨多喝点茶消消暑,静静心才是。” 棋秋茗只是淡淡地朝她看去一眼,不答。 眼看这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一旁正在挑拣茶点的扶苏柳倒是忍不住调笑道:“怎么,二位姐姐见我吃独食,都看不惯,故意拿话刺我?” 直到这时,卞秋霜才不紧不慢地轻敲桌面,开口道:“几位若是聊够了,不妨听我一言?”说完这句,她短暂停顿一瞬,见几人不再有开口的意思,她才继续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都知道小九自作主张救下晨雾宫的江臣,那就都说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与上次一样,楼主依旧在纱帘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我今日找各位来此,正是此意,若有其他的私人恩怨,也请先放一放吧。” 话音落,四下皆静。 半晌,扶苏柳悠哉游哉地开口:“怎么处理?这话怕是严重了些,为雨向来玲珑心思,或许她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若我们暂且等她几日,再做打算,如何?” 棋秋茗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被一旁的琴妙语捷足先登,只见她笑道:“扶苏公子虽然素来与小九私交甚笃,但这番话却也是说的颇有道理,那我们大家就几日后再来一起从长计议,可好?” 这话明褒暗贬,含义颇丰,在场的人如何听不出来? 眼看又要恢复沉默,卞秋反而轻笑道:“九重楼初建时,加上楼主仅有七人;如今时过境迁,我们难得重聚一堂,却连人都凑不齐了,倒也是有趣。不过,今日既然来了,大家都应该直抒胸臆才好,徐兄觉得呢?” 徐简见这话题被抛到自己的身上,倒是全不讶异,他朝卞秋霜的方向看去,微微点头,搭腔道:“依我之见,我们都已无需忧心。因为我在离开之前,已经喂小九服下了毒,她若有任何心思,七日之内,我们自会见分晓。” “哦?徐兄说的如此胸有成竹,我们又如何断定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卞秋霜环顾四周,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这才继续补充道:“毕竟那丫头可是神医鬼见愁的亲传弟子,她的医术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徐简循着她的视线,看向众人,只答了一句,“她服下的毒,是七日散。” 此话一出,扶苏柳与棋秋茗都朝他看了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 至此,众人勉强达成了共识,毕竟这毒可是连鬼见愁都解不了的,更何况是宁为雨呢? 于是大家都暂且按下了自己的话,转头看向那纱幔之后的人,等着他的裁决。 楼主见他们都消停了,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大家若是确保日后没有异议,那今日便如此办吧,嗯?” 在座的几人听到这句话一时缄默,须臾,一旁袖手旁观的卞秋霜才开口道:“如此轻拿轻放的态度,确实是对小九太过放纵。莫说此番她违令不从,且论先前她任意行事,插手棋姐姐的事,也是没有追究。长此以往,怕是要将她惯成无法无天的孩子,依我之见,还是要派人去把她找回来,依规惩戒才好。 徐简闻言,朝她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恰好与她视线交汇,很快便错开。 其余几人神情不变,但却莫名能让人察觉到他们对这提议的支持。 最后还是扶苏柳插嘴问了一句,“那我们该派何人去将她找回来?” 众人尚未出声,楼主便已做出了定夺,“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这提议是七妹提的,那便由七妹去把人寻回来吧。” 于是,这件事才算是被定下了。 第21章 一条白绫 商议结束,几人便先后离开前厅,一路无话。 可在楼前分开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走在最末的卞秋霜。虽然各人的眼神不同,但是大体传达的意思都是一致的,那便是好好将人带回来。 卞秋霜了然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于是大家才各自散了,只除了一人。 徐简在原地踌躇良久,才上前一步,说到:“此行路遥,你最不擅武功,切记万事小心。” 卞秋霜看着他,问道:“还有吗?” 两人对视片刻,徐简率先挪开视线,“那丫头鬼机灵,若是为难你,尽可传信告知.” “然后呢?你会把她怎么样?”卞秋霜一改方才大方得体的模样,边说边往前靠近,压迫感十足,逼得徐简连连后退。 徐简不好直视,只能看着一旁的树林,回道:“我会亲自去把人带回来,替她师父好好管教。”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仓惶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卞秋霜看着这人远去,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散了,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几片云彩,轻轻叹出一口气。 ———— 江臣离开囚室,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去了阿卿居住的院子。 见房门开着,他便直接走进门,刚好看见主仆二人在绣东西。阿卿眼睛不便,所以只是在旁边打打下手,偶尔帮忙递点东西,或者凭感觉给点意见,婢女就依着她的想法为她代劳。 见她门二人正聊的兴起,他便想倚在门边先看一会,没有出声打扰。但还是低估了阿卿的嗅觉,她正在说话,却突然闻到了他身上特殊的檀香味,便回温柔一笑,问道:“阿臣,你来了?” 江臣看她回头,这才笑着走上前,对一旁的侍女示意一下,人就自觉退下去了,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他先弯下腰轻轻揽一下她的肩,随后才坐在她的身边,拉过她的手,边问边写,“今日在做些什么?” 阿卿明白了,就伸手在桌上摸索,最后将方才被侍女放下的衣服推到他的面前,笑道:“你看看。” 江臣依言将手边的衣服拿起,认真端详每一处做工,明知故问地写道:“这衣服色泽艳丽,不像是你常穿的款式,是做给谁的?” 阿卿知道他在玩笑,却也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弯了唇角,“做着玩的。” 江臣见好就收,立刻找补道:“别啊,这衣服衬你,做出来就是要穿的。”说罢,他才慢慢握住阿卿放在嫁衣上的另一只手,笑道:“很快,你就会穿上它了。” 阿卿任由他抓着手,也没有挣开,只是在“听”到这话时,顿了一下,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掌门点头了?” 江臣见她这样懵懵的样子,忍不住将人揽进怀中,面带笑意地写下一句话,“父亲这几年身体不好,对于宫中事务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所以他打算尽快将掌门传给我,安心去闭关休养了。” 说罢,他停下动作,低头看着怀中的姑娘,即便知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眼中依旧满是温柔,郑重道:“他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接任,我们就可以成亲,如今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阿卿整个人一动不动地靠在江臣的怀中,还在询问上个话题:“那你的接任大典,定下日子了吗?”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江臣放开她,弯下腰与她平视,即便知道她看不见,也拉过她的手,郑重地解释道:“我特意将我们的亲事,与接任礼一同定在了本月十七,也就是三日之后。” “什么时候定下的?” 江臣见她神情不对,便知自己这个惊喜怕是来的有些莽撞了,立刻认错道:“上月我去给父亲请安时,便已知晓此事,那时就已开始筹备,之所以一直瞒着你,只是为了在这一切都筹备好了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可如今想来,此举鲁莽,若是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重新挑选良辰吉日,一切都可依照你的喜好,重新安排。” 说完,他还有些讨好地摸摸阿卿的手背,期待她的回答。 阿卿听完这番解释,倒是回神了不少,但也没有责怪他什么,反而握了握他的手,轻轻勾起了唇角, “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很久,早晚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可以嫁给你。” 江臣原以为自己会弄巧成拙,却没想到阿卿对他如此包容,心中满是温暖,于是又把人重新揽进怀中,认真地把这场喜事大大小小的细节,包括洞房花烛夜的摆件花纹都事无巨细的说给她听,每说完一处,还会专门停下,询问她的意见。 最后,两人把话说完,江臣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日落黄昏,他就陪同阿卿一道用完晚膳,才从她房中离开。 走前,江臣似想到什么,又回头拉过她的手,嘱咐道:“这几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也该陆陆续续到了,我恐怕不能这样时常陪你。所以,你若是无趣了,可以让下人带你出去走走,但是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我会担心。” “嗯,我明白。”阿卿轻轻地对他点点头。 ———— 宁为雨这一日秉持着初来乍到,人多眼杂的心思,特意没有出门四处走动,只是在院中随意走了走,看了看,便回屋歇着了。 用完晚膳,窗外的天也慢慢擦黑,她体内的毒也如约而至。 这才是第二天,疼痛就比昨夜来的更加凶猛,万蚁蚀心还伴随着刺骨寒冷,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甚至来不及挪到床榻上,只能用力抱住自己的双臂,蜷缩起来,蹲到地上,生生把这一波折磨给熬过去。 一柱香之后,这疼痛才有所减轻,她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站起,想回到床上,却因腿脚酸麻无力,被迫跌倒在地。 这一下的疼痛,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有人破门而入。 她缓缓抬头,看向来人,笑容十分浅淡,“江公子进房间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江客臣并没有回答这句打趣,而是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询问道:“你想做什么?” 宁为雨没有逞强,轻声道:“劳烦你把门带上,将我放到床上。” 江客臣依言照做,先把人抱起,再转身把门踢上,才将她慢慢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宁为雨看着他做完这些,才问道:“你来这一趟,若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江客臣回视着她,沉默良久,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宁为雨不答,只是问道:“你不点灯吗?” 方才用过晚膳,她才想起还未点灯,便起身想去做,谁知刚站起来,便毒发了,她也无暇顾及这件事,此刻见这周围一片漆黑,她才重新记起。 江客臣闻言,正要起身,她却又动动手指,把人衣袖勾住,说道:“算了。” 起身的也不坚持,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中只剩下一沉一缓的呼吸,在黑暗中此消彼长,像是想将这夜拉的很长很长。 但很快,这场较量便仓促收尾了,因为缓的那个喘息声消失了。 江客臣很快做出反应,隔着被子搭上宁为雨的手臂,询问道:“针囊放在哪里,我去取?” 宁为雨在被中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蜷成一团,浑身的疼痛让她没有立刻对这话做出反应,直到察觉手臂上的力气加重,她才逼迫自己给出了简短的答复,“没有用。” 昨夜只是刚开始,她便已经察觉银针刺穴没有办法压制毒发,此刻毒性加重,效果可想而知。 但她现下无法对江客臣解释这么多,本想闭着眼睛,继续扛过去,可黑暗中施加在她手臂上的那股力量却越来越沉重,压得她不知所措。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颤抖探出的手却扑了个空。 江客臣一言不发地起身,宁为雨借着窗外的月光半睁开眼,发现房中已不见踪影。半晌,才又重新听到声响,他抬着一盆不知何处寻来的柴火点燃的火盆,放在了床边。 随后又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条白绫,缚住眼睛,这才上前将人隔着被褥从床上抱起,半揽在怀中,靠近火源。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拘泥,可口中的歉语还是毫无保留地入了宁为雨的耳。 “宁姑娘,冒犯了。” 宁为雨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言语交流,他只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和自己心绪的波动。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彼此的脸庞,渲染了一室静谧的波涛。 这一夜,宁为雨最后的印象,是那条对她俯首的白绫。 第22章 阴差阳错 翌日,天色微明,蒙蒙烟雨轻轻掠过每一位前来观礼的宾客。 江臣自小就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这次他可以忍耐。一边把这些人一一安排妥贴,细致周到;一边安排人去提醒阿卿天凉添衣,引来一阵艳羡与调侃。 直到午时,他才见到明方堂的人姗姗来迟。 打眼一看,来的人还是一个熟面孔。 “师妹”,江臣走上前接人时,面上带着熟捻的亲切,却不想扑了个空。 只见阮清璃对着江臣微微颔首,轻笑道:“明方堂圣女阮清璃,见过江师兄。” 江臣见她如此泾渭分明的寒暄,福至心灵地将余光带到她身后的人,垂眼回敬道:“阮师妹。”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向他方才余光瞥见的人,客气道:“暗夜使,许久未见了。” 银面男子抬眼看着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回道:“恭喜。” 江臣与他面面相觑,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女声,“阿臣今日吃饭了吗?” 听到这声音,江臣脸上原本虚假的笑意,此刻倒是真切了许多,他回头看向被侍女搀扶过来的阿卿,快步上前接过,捏捏她的手,像是责怪她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但最后在她手心写出的话却是无比认真,“还未,一会就去,你陪我。” 说完这两句私房话,他才想起身后的人,半揽着阿卿侧身对他们说道:“这便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让诸位见笑了。” 阮清璃从前就住在晨雾宫中,早就见过阿卿了,见他这般毫不避讳的防备模样,便知是在提防谁。她也配合道:“许久未见,阿卿貌似清减了些,今日天凉,师兄还是先将人带回放房吧,以免新娘子婚前着凉,那就不好了。” 一旁保持静默的人,也突然出了声,暗夜使看着江臣以及他怀中被敛去大半身形的女子,识趣地回道:“江少主先忙,我们自便即可。” 这也合了江臣的心意,他不再推辞,道了失陪,就将他们交给了身边的师兄弟,转身把阿卿带走了。 ———— 这日宁为雨醒来时,房中已经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模样,除了她手中攥着的一条白绫——那是她昨夜合眼前从那个人眼睛上拽下来的。 此刻她把这条白绫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轻易便看出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点点红梅,绽放其间。 宁为雨拎着这份古怪的物证,喃喃自语:“倒是坦诚。” 半晌,她整理完毕,推开房门,朝着这宫中此刻最喧哗的地方走去,刚好目睹了江臣的那一场深情戏码。 只可惜这不是她偏爱的戏本,所以整场戏演完,她的目光都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唇角泄出一丝好奇,“‘黑袍银面,暗夜修罗’,你又来这做什么呢?” 但她的好奇仅仅维持了一瞬,就被身后的来人给打断了,“宁姑娘,我们阿卿姑娘请您过去坐一坐。“ 宁为雨回头看着这位传话的侍女,脸上是她一贯单纯无害的笑容,“好啊。“ 被侍女引进房中时,她的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想,便是古怪。 这房间太干净了,干净到有些空洞,较之她的客房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不似有人久居的模样。 而且这房中的味道.....“咳咳,”宁为雨不由自主地咳嗽两声,赶忙从袖中取出丝帕掩住口鼻,对房中的主人致歉道:“初来乍到,没有防备,不小心沾染了风寒,让姑娘见笑了。” 话音落,见桌前的阿卿并无反应,她一脸困惑地眨眨眼,手中的手帕也被捏紧了些,正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就见阿卿身旁的侍女俯身在她手上划了些什么,这才令她作出反应。 她面朝宁为雨的方向,微笑道:“宁姑娘来了,快请坐。”说完,便朝身后的侍女抬抬手,侍女便立刻上前倒茶。 宁为雨借着手帕的遮掩又轻声咳嗽几下,这才缓缓落座。 阿卿感觉到人落座之后,轻笑一声,开口道:“听阿臣说,这次能平安回来,全靠姑娘仗义出手,阿卿在此谢过。” 宁为雨捏着手中的丝帕似是笑了一下,但很短暂,她客气道:“阿卿姑娘多礼了,举手之劳而已。” 侍女依言传达,阿卿也没再继续,只是抬手碰碰自己身前的茶杯,介绍道:“这茶是水里城今岁的最后一批,味道还不错,姑娘可以尝尝。” 宁为雨闻言垂眸看向自己身前的这杯,抬手作势要去端,可在碰到杯壁的时候,她却只是用手指将它朝外推远了些,淡淡开口道:“这茶暂且搁下,阿卿姑娘难道不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吗?” 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整个人的气场也不再柔和,即便阿卿目不能视,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毫不遮掩的锋芒,便听她说道:“我无意在晨雾宫久留,也不愿参与任何纷争。即便目的不纯,也不干涉他人生死。 “但若是有人执意为难”,宁为雨看着她轻弹杯壁,温声道:“那我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阿卿放在杯沿上的手紧了紧,不等侍女传话,便将茶水端起浅抿一口,恍然道:“这茶已凉,倒是怠慢了姑娘,改日我自当备下一壶新茶,向姑娘赔罪。” 宁为雨点到即止,微微颔首,起身告辞。 人刚回到院中,就看见另一位故人正在等她,“阮姑娘。” 阮清璃转身看见她,未出一言,抽出袖中长鞭直击她的面门,行事果断已非之前那般儿戏。 宁为雨自然也看出来了,飞身后退,侧身闪避,却不知失手踩到了何物,转身便跌倒在地,待她回神之时,阮清璃已经追至身前,毫不犹豫地朝她挥下一鞭。就在此时,宁为雨突然回身扔出三枚银针,逼得她立刻侧身,却很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宁为雨收回扎针的手,从她身后慢悠悠走出,轻轻拂了拂衣裙上沾染的灰尘,走到她面前,耐心请教道:“圣女这一趟,又是所为何事?” 阮清璃看着她,不答。 她也是极有耐心,认真商量道:“圣女若是答不上来,那我只能带你去见见明方堂的其他人,或许暗夜使大人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阮清璃知道她这是威胁,却仍旧气不过,吐出两个字,“卑鄙。” 宁为雨看着她,并不着急反驳,只是实事求是地询问:“趁人不备,出手伤人,这就是明方堂的磊落吗?” 虽说阮清璃自从上次经历了方家的事,已经成熟了许多,但到底还是少女心性,无法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自然容易被激怒。她看着宁为雨的眼神满是恼怒,声音也不遑多让,“我是说过我不杀你,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未有纠葛;可你如今不怀好意,接近师兄,威胁阿卿,扰我师门,桩桩件件都让我不能坐视不理。” “小姑娘,背后偷听别人说话,可是不对的哦。”宁为雨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的,硬是从她这一堆理由当中找出了最无关紧要的一点做出了。 阮清璃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宁为雨也很快把话接了下去,“我是居心叵测之人,你想将我除之而后快。可现下这晨雾宫中心怀不轨之人不胜枚举,姑娘怕是分身乏术吧?” 这话中的内涵阮清璃又如何听不明白,但她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是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宁姑娘自知不是清白人,便在此胡乱攀扯,有何意义?” 宁为雨只是笑笑,不想与她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纠缠,便示意她身后的银针,提醒道:“圣女大人的小命还在我的手里,确定要与我在这逞口舌之快吗?” “姑娘慎言。” 宁为雨听到这沙哑的声音,立刻转身回防,却还是迟了半步,只能被迫与来人对了一掌,内力不敌,被震出内伤,只得后退几步,轻轻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始作俑者走到阮清璃面前,轻而易举地将银针拔出,把人救下。随后才回头看向身后负伤的宁为雨,但因为面具的遮挡,看不清神情,只听他平静地询问道:“关心则乱,一时失手,还望姑娘勿怪。” “暗夜使来势汹汹,误伤了我的贵客,只有歉意,怕是于事无补吧?”宁为雨将目光从这位暗夜使身上平移到他的身后,毫不费力地看见了这声音的主人,江臣。 江臣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此刻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自然也有了交接,但江臣很快便将目光收回,看向同样回头看向他的阮清璃以及那位并未回头的暗夜使。 宁为雨:跑不完,根本跑不完,全都是冲我来的(心累.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阴差阳错 第23章 无暇分心 江臣看向阮清璃的眼神太过平静,其中没有任何情绪,不由得使她心中一顿。但很快这目光就挪走了,让她来不及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只可惜,江臣也没有过多顾及她这份忐忑,自顾自上前走到暗夜使的面前,与他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他站的位置,十分微妙,刚好站在了暗夜使与宁为雨之间,将后者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暗夜使看着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相较于方才,仿佛有着若有似无的区别,“江少主言之有理,某今日莽撞,自当对宁姑娘做出补偿,无论......” 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江臣身后传出声响,他们两人回头望去,便见宁为雨似是受到伤势反噬,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江臣上前一步,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进到房中,不再有谈话的兴致。 阮清璃方才虽然对她怀有杀意,但此刻也是真切的担心,她原本正想跟着进屋,却因为慢了一步,吃了闭门羹。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可顾及身后的麻烦,什么也没有开口。但当她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暗夜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只好先追上去,再做打算。 ———— 江臣弯腰把人放到床上,正起身想去为她寻一位大夫,就被抓住了衣袖,可不等他回头,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颈间。 宁为雨起身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询问:“你到底是谁?” 这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但此时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此。今日她几次三番死里逃生,或多或少都跟眼前这个人脱不开关系,她不得不试探他的立场。 江客臣原本以为自己今晨没有带走那条带血的白绫,便已是交付了立场。接下来她即便会对自己保持怀疑,但应该也会留有相应的回旋余地。 可谁也没料到,阿卿与阮清璃会接连出手,甚至还引来了明方堂的暗夜使,导致事与愿违。 两人心中千回百转,但放到现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在等答案,一个在想答案。 “我叫江客臣。” 宁为雨没有质疑,也不再追问,只是收回手中的匕首,叫他的名字,“江客臣。”等他回头,把手中的匕首直接扔给他,“你的东西,还给你。” 做完这些,她才力竭坐回床上,不等江客臣上前,她便直接说道:“不需要大夫,我休养一会就好了,只是劳烦你替我寻来几味药材。” 接着她便说出了几个药材的名字,又怕江客臣没有听清,还想再重复一遍时,却被拦下了,“我记住了,你先休息。” 宁为雨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渐渐失去意识倒在床上。 ———— 阮清璃一路追到客居,才见到暗夜使的踪迹,她心有惴惴,因为这人明显是在等她。 “圣女此举,所为何意?”这话虽客气,但人却是背对,足见傲慢。 可阮清璃却没有同他计较,只是顺着话解释道:“此前父亲曾对她下过追杀令,我如今在此见到,自然是奉命办事,何错之有?” “圣女为达使命,舍生忘死的高义,属下定会认真传达。只不过”,他回头隔着面具看向这个心口不一的姑娘,无情地提醒道:“圣女切勿忘记明方堂此番的来意才好。” 阮清璃看着他,不再接话。 ...... 江客臣将药材准备好,正要把东西给宁为雨送去,就被突然出现的师弟,拦住了脚步,“师兄,掌门有请。” “好。”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两人一路走到紧闭的门前,引路的师弟便止步于此,目送他独自进门。 他走进门内,先转身将门阖上,才回头来面对屋内正在习字的那位“老者”——晨雾宫掌门江愐余。 双鬓花白,面容沟壑,身姿虽然尽力挺拔,但也难掩佝偻的身形。 昔时,少年意气,他曾与已故去的水里城城主方惟觉、久渡城城主苏护、飞将军重昭以及还健在的明方堂堂主阮丝勉,五人仗剑逐马,行走天涯,扬名江湖;如今,逝者长眠地底,转世为人,生者远隔天涯,病痛缠身。 此间变化千般,落笔却只余“物是人非”可言。 他如今再以中年之心,老年之躯回望过去,早已于事无补,可庆幸的是,他还能抓住眼前的一切,包括面前这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少年。 “江臣这次又在搞什么?这要紧的日子,为何是你出现在人前?” 江客臣低眉顺眼,“属下不知。” 江愐余头不抬,手不停,口不急,“跪下。” 江客臣一动未动,言辞困惑,“属下愚钝。” 这是他逆来顺受的这些年,做出的第一次反抗,却令江愐余心中厌恶丛生,手中毛笔应声折断,被他轻飘飘地丢到一旁,眼也不眨地重新取下一支,继续写,半晌,才问道:“水里城的人,你惹了;九重楼的人,你惹了;明方堂的人,你也惹了;就连我的人,你也碰了。” “既有狼子野心,又何须在此佯作无知稚子?” 江客臣早知瞒不住,此刻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礼貌,“掌门息怒,身体要紧。” 这种绵里藏针的反抗,才终于让江愐余抬头施舍了他一个眼神,自下而上,带着上位者的俯视意味。 可江客臣却欣然接受,依旧不卑不亢地出声关心道:“属下愚钝,掌门劳神,少年心性,难免年少轻狂了些,掌门何需如此介怀?狼子无恙,反伤己身,得不偿失。” 江愐余轻笑一声,搁下手中笔墨,袖手一挥,取出长鞭,身前的桌椅顷刻间一分为二。他站在原地,向前一挥,长鞭直击江客臣罩门,片刻不停,大有夺命之意。 可江客臣却只是微微一笑,不闪不避,垂在身侧的手也没有任何反击之意,只是食指微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突然食指停下,敲门声响起,长鞭定在他的眼前,因为门外的人说:“掌门,水里城少城主方迟生听说江师兄回宫,上门求取公道,想让我们依照前言给出交代。” “现下已经与其他前来道贺的同道一起在前厅等着了。可我等遍寻不见江师兄,只能前来领罚。” 江客臣看着与自己眼睛相隔不过寸许的长鞭,轻声问道:“属下愚钝,掌门还罚吗?” 门外火急火燎,门内剑拔弩张,但作为一切源头的江客臣却带着事不关己的从容与淡然,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看着,问着,然后等待着。 江愐余收回长鞭,看着他不发一言,但眼神却早已将他啖肉饮血,最后,厉声喝道:“还不赶紧滚出去,把烂摊子解决了!” 江客臣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却没有退下的意思,反而客气地谈起了条件,“属下还有要事未办,恐怕还需掌门先行前去镇住场面,毕竟这也是事关晨雾宫的大事,还是不能怠慢。” 说完,人就沿着原路走到门前,却在伸手开门的时候,才想起什么,又回头好心建议道:“当然,掌门若是等不及,现在派人去将少主找回来,也是可行之法。属下告退。” 江愐余看着他这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便知此法已是不可取,心中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还要调整仪容,出去见客。 何为养虎为患,他今日才算是有所领教。 相较于那边江愐余的暴怒无能,这边的江客臣倒是无暇分心,他离开院子,就直奔宁为雨的客房,一路脚步不停。 等他赶到时,已是日落黄昏,宁为雨也已经醒了。 她正坐在院中闲置的秋千上,出神地看着落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客臣拿着药材朝她靠近,刻意发出声响,她才从自己的神思中清醒,回头看向他,轻声笑道:“现下这宫中因你而鸡飞狗跳,你却出现在我这里,出去又该如何交代呢?” “宁姑娘先看看药材是否可用,其余的事,无需挂心。”江客臣将手中的药材交给她,又看着她一一审核之后,再替她把药煎上,才转身告辞离开。 每一步都做得有条不紊,看不出一丝着急,宁为雨心中自然也有了问题的答案。 把人送走之后,她也不再继续坐在门外,无视院中煎药的任务,转身回到房中,静静地去等待今夜的毒发...... 第24章 交易 由于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宫中大小事务都是通过江臣传达,江愐余已经许久不曾显露人前了。 没想到今天被江客臣摆了一道,他还只能被迫接招,纡尊降贵地来面对一个后辈莫须有的指控。 坐在前厅的一干人等,见到他进来,或起身迎之,或纹丝不动,但总体来说,前者居多,毕竟有胆子做后者的,也只有那么一两位。 比如,明方堂的暗夜使,再比如,此行的苦主,方迟生。 江愐余一一朝他们回礼之后,才慢慢走到方迟生面前,和善道:“昨日江臣回到宫中,老夫便遣人前去邀少城主前来一叙。谁知派去的人才行至半路,方城主便已亲临,实在是失礼。” “江叔父,看您的面,我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更何况,今日小侄也非为此而来,叔父何必如此开脱。”方迟生这段时间的经历与改变,非常人所能理解,可原本性情当中的直接,仍旧被他保留下来,成为如今支撑他在众人面前驳斥江愐余避重就轻的底气。 只可惜,他涉世太浅,看不懂如今的江湖。 少年人以为仅凭公道与侠义,便能让这满堂宾客为他撑腰,殊不知,这其中究竟有几人是为他而来。 不过,他很快也知道了。 他的话音落下,还未等到江愐余开口,四方堂堂主简易就已出声替他谴责,“欸,礼不可废,江兄所言甚是。倒是方城主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失了分寸。” “简兄言之有理,不过小城主此番言语虽有冒犯,但毕竟还是孩子,江兄与我等皆是长辈,又何需与他为难?”锦州曹家家主曹行之见势不对,也乐意出言调和,可话中之意却只是对江愐余的安抚。 见他们二人开口,其余各派掌门也陆陆续续化作善解人意的长辈出声帮衬,引得江愐余无奈摇头,只得出声原谅这“不懂事的孩子”。 瞬息之间,厅内重新恢复其乐融融,彼此相谈甚欢,仿佛都忘了他们为何而来。 唯有那个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黑袍人,朝着方迟生的方向望去了一眼,古井无波,却又满是嘲弄,仿佛在问他,“傻小子,看懂了吗?这是一个玩弄人心的世界。” 方迟生没有回答,也无人在乎。 但,也不一定。 “徒儿顽劣,师父头疼。今日江叔伯替江师兄收场,怕是又要头疼了吧?”阮清璃从门外缓缓走近,看着这满堂宾客,脸上是难掩的歉意,“对不住各位叔叔伯伯,侄女方才身体不适,现在才赶来,太过失礼,先给诸位前辈赔罪了。” 说完,她微微欠身,全了礼数,这才讨巧道:“侄女方才几句玩笑,江叔伯也别放在心上。只不过,我自小与江师兄一同长大,对他的行事也算有几分了解,此番难免想来凑凑热闹罢了。” 她这一连串讨巧卖乖的言行,既周全了尊卑礼数,也拯救了方才虚假的和睦氛围,让人挑不出错,自然也没有人出来训斥。 就连方才被方迟生的莽撞激怒的江愐余,也算是勉强笑纳了,他脸上的笑纹因此加深了些,“清璃说话还是如此中听,只可惜江臣那小子是一丁半点也没学到啊。” 话已至此,他才重新看向那个刻意被他忽视的身影,把前言续上,“此番的事,老夫既已知晓,便无任何包庇之意,一定会让臣儿给你一个交代。至于——”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还是应该让我亲自来说与诸位听,才好。”眼见大家都把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江客臣却恍若未觉,只对站在前厅偏角的那个少年说:“方城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问候完,他自己却先低头笑了,“想来应是有恙,且还与我关系匪浅。今日当着诸位英杰的面,江某郑重与你赔罪:一为错手杀死歹人,贻误你报仇的最佳时机;二为今日姗姗来迟,让你蒙受不可言说之苦,这实是江某之过。” “但,江某仍有自证之法。”江客臣从怀中取出被包裹好的一物,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他的手中,并且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相信方城主看完这个,应该就能相信江某的清白。” 经历完方才的那一遭,方迟生还算是有了些长进。只见他接过那物,却并没有着急打开,反而将它收拢在手心,一字一句道:“但愿如此。” 江客臣没有同他计较,反而温和道:“江某静候佳音。” 至此,这场闹剧落下帷幕,可所有来看戏的宾客却被吊足了胃口。明明彼此之间一头雾水,但又必须端着各自的身份,深明大义地看着这两位小辈“冰释前嫌”。 江愐余也不例外,他作出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笑着下了结论,“时候不早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大家也都散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正经事。” 既然他开了口,看客们也只好“心甘情愿”地离开,至于江客臣,他早已在这话音落下之时,便已消失不见。 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第四天了”,一夜未眠宁为雨看着窗外渐渐浮起的日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口中呢喃似地自言自语,“再不回去,就真要死了。” 起床梳洗完毕,准备出门,却在开门时,顿住了。 院中煎药的痕迹都已消失不见,门前却不知何时放了一个食盒,将它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碗温热的汤药。 她把东西拎回房中,将汤药取出,俯身一嗅,一股异香,与她昨夜见到的那些药材的药性皆不相符。 在这碗底之下,还放着一张字条:卿目有伤,盼宁救之。 宁为雨将字条扔进碗中,看着墨迹一点点被蚕食殆尽,这才将它门一起抛出门外。 来到阿卿的居所时,见她已经起了,正在院中沐浴阳光。 宁为雨旁观着这位美人在光影中的明媚,却总觉得其中伴有解不开的愁绪,这倒是也符合她对阿卿疏离客套的印象。 所以,她也不想久留,径直上前,表明来意,“姑娘今日好兴致,这秋风送爽,虽是畅快,却也有寒意,衣裳单薄,怕是扛不住。” 阿卿身边没有侍女,自然也无人替她“传话”,可她却自己感受到身旁的异动,轻轻朝着宁为雨的方向点点头,“请坐。” 宁为雨与她一齐坐在石桌旁,面朝天际的朝阳,各自静谧,半晌,阿卿才重新开口,“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受人之托,来尽医者的本分。”宁为雨没有瞒她。 “那姑娘便替我探探脉吧。”阿卿不再追问,只是配合。 宁为雨将手搭在她的脉搏处,沉吟良久,才平稳开口,“我想再看看姑娘的眼,可方便?” 阿卿颔首微笑。 她一一观察完毕之后,终于得出结论,毒入经脉,药石无医。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可阿卿却笑了,“别告诉他,就当是全了他这份挂念,可好?” 相识数十载,她能为朋友做的,也只剩下这一点了。 可宁为雨却没有答应,只听她说:“按时扎针,谨遵医嘱,我有办法让你与常人无异,何需如此伤春悲秋。” 这话的效果,胜过今日朝霞,清风拂过,只觉畅意。 阿卿虽然看不清宁为雨的表情,但她却知道这人并无任何玩笑之意,眼中仿佛全是对自己医术的笃定。 宁为雨看着她脸上难得浮现的一丝笑意,轻声叹息,美人垂泪,她不喜欢,如此,尚可。 不过,她心中仍有一事不明,“我有一事,想与姑娘请教,你......” “不知姑娘是......?” 宁为雨循声回头,只见来人身形佝偻瘦削,头发花白,十足的老态,可一双眼却蕴含着阅尽千帆的城府,她瞬间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江掌门。” 江愐余看着她,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和蔼,“老夫闭关多时,近日才出来走动,却不想这江湖风云变幻,人才辈出,老夫大多已不识得了。不知姑娘高姓大名,还请赐教。” “小女宁为雨,一介无名之辈,让掌门费心了。” 江愐余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阿卿贸然打断了,她朝宁为雨的方向稍微侧身,询问道:“宁姑娘,是有人来了吗?” 宁为雨虽是面对她,可余光却仍看着几步之外的那人,轻轻抬起她的手,依葫芦画瓢地在手心写道:“保重。” 阿卿恍然大悟地转向江愐余,行礼道:“见过掌门,阿卿失礼,掌门勿怪。” “起来吧,马上就该改口,这些俗礼就先放放。” 宁为雨善解人意地把人扶起,然后知情识趣地告辞,只是在垂眼经过江愐余身侧时,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刚好瞥见他后颈处露出些许斑点,与寻常的老者别无二致。 她一路不及不许地退出,然后消失在身后那双眼睛的视线范围之外。 第25章 隐晦 看着宁为雨走远之后,江愐余才转头看着面前一无所知的盲女,面上的和蔼已经荡然无存,“江臣在哪里?” 阿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依旧垂着眼,没应答。 江愐余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面色也没有任何异样,心中便有了答案,但仍旧不忘出言警示,“如果今日找不到人,明日你们大婚,老夫会安排江客臣去替代他,定不会让你守了这么多年,变成一场空。” 阿卿一无所觉,一动不动。 ———— 宁为雨一路走出阿卿的院子,却不着急回到自己的客房,反而在半路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江公子跟我一路,所为何事?” 既被点破,江客臣也不再继续隐藏,主动从树后现身,“宁姑娘。” “阿卿姑娘此刻怕是有些小麻烦,江公子不去看看吗?”宁为雨转身看着他,问得很直接。 江客臣没有回避,接的很快,“掌门这次去,只是为了问询江臣的下落,我若去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连累她。” 为什么会弄巧成拙,他没解释,宁为雨也没问,她只是听着。 江客臣倒也没有让话落下,顺着往下问道:“宁姑娘想要离开了吗?” “你不用担心,既然我已经把完脉了,便不会不管。离开前,我会把药方与针灸手法写下来交给阿卿姑娘,不会耽误她的医治。” 江客臣看着她,突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送你。” “送我?去哪?”宁为雨演过很多次诧异,但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去哪,我都会送你。”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既像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也像是在辩驳些什么。 只可惜,宁为雨算不出这话中的深意,所以她只能回以自己有把握的问题,“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答应了,那我想要的东西,你何时交给我?” 江客臣看着她伸出的手,自觉从怀中取出今早熬药留下的药包,放到她的手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宁为雨不再久留,转身便想离开,可走之前,她却突然说出一句话,“明日大婚,若新郎是你,我会前去观礼。” 话语方歇,江客臣突然出手,隔着衣物拽住她的手腕,只为解释一句,“不会是我”,又立刻放开。 宁为雨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江客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千言万语只剩叹息。 ———— 回到房中,宁为雨将手中的燃灯花放好,脑中开始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一些细节。 昨日她去到阿卿的房间,见她房间干净整洁,却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她遍寻房中每个角落,也没看见这茶花来自何处。 可奇怪的是,她却觉得这香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她来不及反应就已掩住了口鼻。 起先,她以为这是阿卿专门为她准备的,再加上那茶中的小动作,势必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但结合今日所见,貌似并非如此。 年仅不惑的江愐余,为何会苍老至此?褶子、斑点,处处透露出诡异,像极了她所熟知的一种症状。 她脑中思考,手也不断转动茶杯,情绪出现罕见的起伏,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不过,她没有在这情绪中沉溺太久,因为突然有另一件事,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日江客臣将他带血的白绫交到宁为雨手中,宁为雨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江臣的血,所以她后面去确认了当日那位江臣的身份,却被阿卿发现她的身影,怕她破坏江客臣的计划,所以专门为她安排的一场鸿门宴,再加上阮清璃的帮衬,阴差阳错地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有这之后的试探。 可结合今日的发现与江客臣的那一句“不会是我”的回答,她才敏锐地察觉这晨雾宫的水远比她想象中的深。 江客臣的血,不是他杀而代之的把柄,而是他自己软肋——时隔月余,他再次毒发了。 只可惜这人的话太过隐晦,她只能通过不断的试探与推测才能从中窥见一二。 殊不知,于江客臣而言,她也是这样的存在。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结论,就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找她? “宁姑娘。”原来是方迟生。 宁为雨对于他的出现,既意外也不意外,不意外他会出现在晨雾宫,却意外他会出现在她这里,“方城主,这是......?” 方迟生没有浪费唇舌,而是先朝她鞠了一躬,这才解释道:“方某遭逢家变,一路北上求援,所得声援者众多,却无实际助益,唯有姑娘遣人一路相护,送我平安到此。” “请受方迟生一拜。” 方迟生这一番话与他初时的印象相去甚远,足以让宁为雨叹息,可她并没居功,“举手之劳,担不起公子如此答谢。毕竟真正以命相搏的人,并不是我。” 方迟生初涉江湖,满腔正义,却不谙世事,一路得罪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这些人使出的小绊子,宁为雨的人固然可以为他挡回去,可他方家灭门一事,所牵涉的利益甚广,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凶手,仍在幕后。 他能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走于江湖之中,身后必然有人在为他清除阻碍。 可这个人并非是宁为雨安排的。 至于这人究竟是谁,或许并不难猜。 宁为雨只能言尽于此,并不深谈,可看着面前这个执拗却迷茫的少年,她还是难免提点一句,“方家之事水深似海,凶手远超你的想象。若是现下毫无头绪,不妨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重新去看看蛛丝马迹。” 其实这话并非凭空捏造。 回想故事的开头,他为何与自己的父亲新生隔阂,只是源于阮清璃安排的那一次蓄意挑拨吗? 并不是,是源自于父亲之前对他严厉的看管,既养成了他今日心性单纯,秉性耿直的模样,也导致了他心中逐渐滋生不满。 这份不满被挑拨利用,轻易造成了父子离心,天人永隔的遗憾。 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在晨雾宫长久逗留,而是需要赶回水里城,去查查那件致使父子嫌隙的往事到底是真是假,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父亲对他看管严厉的原因,这些被利用的细节往往可能成为连接整件事情的关键。 宁为雨的这句提醒,未必能让他马上想到这些,可也算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方向。 方迟生还想再谢,宁为雨却把他扶住了,“方迟生,立身行事,才能行走江湖。” 也许这一刻,她短暂地回到了“苏杏儿”的身份,挽住了一位少年的自尊。 所幸,这位迫切想要长大的弟弟接住了这份关怀,“多谢,阿姊。” 临走前,他问出了自己心中仅有的困惑,“阿姊,她还尚存于世吗?” 这个她到底是谁,他却不敢再说。 少年的幻想来之不易,宁为雨尽收眼底,所以她只是抬手轻敲他的额头,语气颇为严厉,“阿姊的话也不听了?还不快回去。” 方迟生听话地走了。 可离开她的院落后,他孤零零地抬头望天,心中明了,这世上,真的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但,留给他伤感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还有一人需要他去答谢。 可话虽如此,真正走到这人门前时,他却罕见地犹豫了。 而门却恰巧在此刻打开,俩人被迫面面相觑,只能相顾无言。 回想初见时,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却能言笑晏晏;如今立场鲜明,却无话可说,也算是一种历练。 阮清璃见到他,下意识收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然后才意识到此举有些尴尬,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轻扯两下嘴角,权当笑过了。 方迟生也不好一直杵在别人门前,只能清嗓两声,眼神游移地开口,“多谢。” 然后一板一眼地鞠躬,离开。 一套动作走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给人反应的时间,更别说得到回应。 阮清璃原本尴尬的笑意,彻底凝固在嘴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慢慢放下藏在身后的手,露出攥着的几条染血绷带。 她不知他从何而知,可她怕自己担不起这句感谢。 第26章 江湖再会 鞭炮声响,锣鼓喧天,大婚已至,新人上妆,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地进行着,直到—— “啊——”,侍女从江臣的房中爬出,口中不断呻吟,“救命,有,有鬼啊。” 临近的师兄弟都连忙朝这方赶来,却在接近侍女时通通停下了脚步。 呼喊声停下,这侍女已经死了。 眼看着她颈侧毙命的刀伤仍在汩汩涌血,众人却遍寻不见凶手踪影。 “这人究竟是谁?难不成真的有鬼?” 听着身后师弟们嘀嘀咕咕的议论,站在最前面的孙柏立刻以眼神警告,示意他们噤声,随后一边吩咐人把这现场处理干净,一边安排人手封锁消息,自己则立刻转身去向江愐余禀告。 江愐余听到这个消息,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狠厉,立刻扔下手中的杯盏起身,意味不明地问出一句:“江臣去哪里了?” 这也是孙柏心中的困惑,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仅没有找到凶手,就连本该在房中的新郎江臣也不见踪影,这件事太过诡异,他根本不敢擅作主张。 好在江愐余只是这么一问,并没有追究,很快便做出了安排,“先找人手去稳住前厅的宾客,随后分出一些人去看住明方堂的人,再留下一些人,跟我去一个地方。” 孙柏眉头微蹙,“那师弟不用找了吗?” 江愐余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孙柏立刻依言照办,不敢耽误。 弟子们随着江愐余一路步履不停地来到阿卿的住处,发现新娘已换好婚服,正规规矩矩地坐着,任由侍女为她添妆。 场面一片和谐,看不出有丝毫不妥之处。 可江愐余却未被此景迷惑,抽出手中佩刀,一刀划破这虚无的静谧,眼前的场景犹如画卷般破开,露出背后的一地狼藉。 江臣受伤倒地,黑袍人正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如蝼蚁般的垂死挣扎,却不想被身后这群无知之徒打扰了好事。 他回头望去,倒是忍不住笑了,“江掌门,又见面了?” “暗夜使?你为何在此?”江愐余面上故作惊讶,可手却下意识握住了刀柄。 “十里丹青铺长卷,假作真时真亦假”,黑袍人朝前迈出两步,语含笑意,点破他的伪装,“江掌门又何需与我如此惺惺作态?” “素手丹青,扶苏柳,前来领教江掌门高招。” 江愐余早有准备,伺机侧身,避开他手中狼毫笔洒出的墨汁,手挽刀花,将其飞出直奔他的手腕,仿佛试图将其笔打落。 可扶苏柳却一眼识破他的心思,没有选择侧身闪避,而是直接将笔抛出,毫无怜惜之意地看着二者碰撞在一处,水墨四溅,恰好供他再作一副藏身画卷。 江愐余怎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人,立刻示意身后的弟子上前阻拦,自己则抽身将一旁倒地的儿子一掌打出这即将闭合的战场,言辞没有丝毫关切,只有冰冷的指示,“滚回去把你的继任大典办了,别丢晨雾宫的脸。” 江臣来不及回答,就已飞出数丈之外,周围景象没有多大改变,可他已看不见父亲的身影。 江愐余无暇分神,只专注当下,收回兵刃,一刀劈下,破开周围弥散的墨迹,随后闭眼沉吟片刻,便朝身侧破空一刀,刚好将扶苏柳的面具一分为二,露出他面具后完好无损的面容。 扶苏柳看着落地的面具,无奈摇头,“江掌门纵横江湖,确有几分本事。只不过,宝刀已老,后继无人,说什么都晚了。” 此话一点,江愐余立刻看向江臣离去的那个方向,可扶苏柳并未给他留有任何侥幸,“多亏江掌门方才那急中生智的一掌,江少主此番,怕是必死无疑了。” “唉,可惜,可惜啊。” 江愐余听着他的幸灾乐祸,却只是轻蔑一笑,“既然如此,老夫就只能送你下去,为我儿偿命了。” 频频杀招,毫无留手,全是奔着取他性命而去,却在周转内力时,突然口吐紫血,身体急速衰败。 “唉”,扶苏柳惋惜地回道:“都说了,江掌门年事已高,又何必如此动怒。莫要独子新丧,再添新坟呐。” 见周围的人都倒地差不多了,扶苏柳也不想继续久留,转身便准备离开,可再行至半路时,却突然回头看着那个倒地的白发老者,轻声笑道:“江掌门,改日再会,晚辈告辞。” ———— 江臣方才便受了很重的内伤,又受自己亲爹这一掌,导致落地时,无力阻挡,只能生受五脏六腑错位的折磨,性命垂危。 可他却并未在此束手待毙,反而挣扎着一步一步挪向不远处的那座深红小院,那里一直有人正在等他,等着成为他的妻子。 落叶深深,洒满大地,他所爬过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残叶破碎的声响,一阵一阵,仿佛催命的鼓点,又仿佛时间的流逝。 等他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靠近小院门扉时,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徒劳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扇门。 嘴唇嗫嚅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 终其一生,她与他,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而在那扇门后的院落中,坐着一个正在沐浴阳光的新娘,她看不见眼前的风景是何等的璀璨,也只能用手勾勒自己婚服的纹饰,可她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望”着目光所及的一切,等着一个近在咫尺的答案。 ———— 江客臣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宁为雨垂头写作的身影,“这一次又给宁姑娘添麻烦了。” 宁为雨停住手中的笔墨,单手倚着下颌,看着他,回道:“江公子昨日让我来,不就是打定主意要麻烦我,现在反倒客气起来了。” 昨日她那句试探,江客臣只否认了前半句,却没否认后半句,所以她今日才能如此及时地插手这桩闲事,却没想到这人现在却装上了无辜。 明人不说暗话,宁为雨第一次放弃试探,把话说的如此明了。 江客臣受宠若惊,也识抬举,立刻转移话题,“明方堂此番有备而来,师妹也是无奈之举。” “阮姑娘是否无奈,你已有评判;那欠我的人情,你又要如何偿还?”宁为雨歪头看着他,像是真想要一个答案。 江客臣显然没有料到有此一问,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宁为雨见他这模样,正准备放弃为难他,却见他慢慢从床上起身,平视她的眼睛,回道:“救命之恩,某慎之又慎,所以暂时给不出答案。” 宁为雨垂眼轻笑,拂袖起身,没说是否满意,只回道:“中毒初愈,不能太过伤神,江公子还是好生休息,为妙。” 遂即她轻敲桌面,示意那两张方子,解释道:“这是留给阿卿姑娘的东西,劳烦你帮我转交。” “你要走了?“江客臣站在床头,没有上前,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问出这个问题。 宁为雨抬头看着他,顿了一下才回道:“现下这外面怕是又乱成一锅粥了,江公子还需多多保重,我不好在此继续叨扰了。” 江客臣了然地点头,没有挽留,只目送她走到门前,然后停了下来。 “江客臣”,宁为雨在门前回头看他,叮嘱道:“桌上还有一物,烦你转交,那是我送给阿卿的礼物。” 交代完这个,她才对他莞尔一笑,“江客臣,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宁姑娘”,两个人在他的沉默中静静对视,直到他慢慢补全后面的话,“照顾好自己,江湖再会”,才错开视线。 此后,两人一静一动,渐行渐远,或许再无相逢。 但话又说回来[托腮],男女主要是真的不见了,我这本书还写什么[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江湖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