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 第1章 幽冥烬 痛。 是意识回归时,唯一清晰的感觉。 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弥漫在四肢百骸、深入骨髓魂魄的钝痛,仿佛整个身体被碾碎后,又被人勉强拼接起来,每一寸肌肤、每一段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清弦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疼痛。三百年道途,与凛月生死相搏不下百次,哪一次不是伤痕累累?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让她感觉到一种从内而外的、彻底的枯竭与破碎。 她记得最后那一刻——天魔裂境,苍穹如同被撕开一道污秽的伤口,无尽的魔物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倾泻而下。她是仙道魁首,是昆仑山巅最皎洁的清辉,护佑苍生是刻入她道基的本能。哪怕代价是……燃尽自身。 以身为鞘,以魂为引,聚毕生修为化惊天一剑。那一剑的光华,想必是照亮了九幽之底吧?剑出,魔潮崩散,裂境弥合。而她,道基尽碎,灵脉寸断,如同断翅的鹤,从九天之上,坠向那传说中连真仙神魂都能吞噬的——无边幽冥。 冰冷的死寂包裹着她,幽冥之地蚀骨的阴风呼啸着,要吹散她的魂魄,撕扯她的真灵。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是永恒的沉沦。 所以,此刻这包裹着她的、陌生而持续的温暖,是什么?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身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细腻,带着微弱的灵力波动,是极其珍贵的云犀绒毯。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宁神的香气,她只一嗅,便知那是用万年安魂木芯为主料,辅以数十种罕见灵植炼制的“定魂香”,一寸香,价值一座灵矿。更有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磅礴灵流,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破败不堪的身体,滋养着近乎死寂的经脉,勉强维系着她那摇摇欲坠的生机。 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最后的冰冷与黑暗,格格不入。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初时有些模糊,随即渐渐清晰。玄黑色的鲛绡帐顶,光滑流转着暗沉的光泽,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曼陀罗,枝叶缠绕,诡谲而妖异。 这是……魔尊凛月的徽记! 心脏骤然紧缩,牵动了内腑的伤势,让她控制不住地低咳起来,喉间涌上腥甜。 “醒了?” 一道声音响起,冰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寒冰。 沈清弦循声艰难地侧过头。 就在床榻不远处,一张通体由墨玉雕琢而成的宽大座椅上,那个与她纠缠争斗了三百年的宿敌,正坐在那里。凛月依旧偏爱玄衣,宽大的袍袖垂落,墨色的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身后,衬得那张本就绝艳的脸庞愈发苍白,也愈发显得疏离而危险。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玉药碗,碗口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散发出浓郁苦涩的药味,但沈清弦敏锐地感知到,那苦涩之下,是磅礴到令人心惊的生机之力。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凛月的魔宫里? 记忆的最后碎片拼凑起来——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似乎有一道撕裂空间的玄色流光,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入了那片连她都不敢久留的幽冥死地…… 是凛月? 她为何要救她?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沈清弦强行压下。正邪不两立,仙魔殊途。她与凛月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第二种可能。 “凛月,”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想做什么?” 是囚禁?折辱?还是另有所图? 凛月起身,玄色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流水般的波纹。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榻上的沈清弦。那双曾映照过尸山血海、令三界修士闻风丧胆的绯色眼瞳,此刻深邃如血渊,牢牢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彻底看穿。 她没有回答沈清弦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白玉药碗又递近了几分,几乎要触到沈清弦苍白的唇瓣。 “喝掉。” 命令式的口吻,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沈清弦下意识地偏开头,抗拒之意明显。她沈清弦,昆仑首席,仙道楷模,宁可干干净净地魂飞魄散,也绝不愿接受魔尊如此不明不白的“恩惠”,这比杀了她更令人难以忍受。 下巴骤然传来一股巨力,被冰冷的手指紧紧钳住,力道大得让她毫不怀疑自己的下颌骨下一刻就会碎裂。凛月强迫她转过头,两人视线再次猛地撞上。 距离太近了。 近到沈清弦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那并非全然冰冷的色泽,那猩红的底色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像是一座试图压抑却濒临爆发的火山。那其中……似乎不仅仅是杀意,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沈清弦,”凛月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极隐忍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咬牙切齿,“别让我用灌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无声地对峙着,一个眼神冰冷执拗,一个眼底暗潮汹涌。 沈清弦能感觉到钳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用力,而是某种更激烈的情绪。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一些关于三百年前初次交手时,眼前这个魔头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眼神…… 僵持了片刻,沈清弦眼睫微颤,忽然放弃了抵抗。 她不是认命,也并非屈服。而是在这极近的距离下,她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药碗底部,那一抹几乎与白玉底色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沉淀物。那沉淀物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流转不定的七彩光华,即便在浓郁的汤药中,也散发着一种纯净而圣洁的气息。 ——续魂莲。 传说中只生长于九幽极致秽土之中,却能汲取污秽反哺纯净,拥有净化神魂、重塑道基逆天神效的圣物。其生长周期以千年为单位计算,且需以大量精纯的本源魔力日夜浇灌守护,方能成熟。一旦采摘,药力流失极快,必须立刻炼制。 这碗药……价值连城不足以形容。这几乎是夺天地造化的奇迹。 凛月……她耗了多少修为?三百年?五百年?还是更多? 就为了救她这个她口口声声要杀之而后快的、不死不休的宿敌? 荒谬,难以置信,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沈清弦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她不再挣扎,就着凛月依旧钳制着她下巴的手,微微张口,一口一口,沉默地喝完了整碗苦涩不堪的药液。 药液入喉,起初是极苦,随即化作一股炽热的洪流,汹涌地冲向她几乎断绝的灵脉,所过之处,那蚀骨的疼痛竟奇迹般地减缓了几分,枯竭的经脉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磅礴的生机。 凛月看着她喝完最后一滴药,紧抿的唇线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她松开钳制,指尖仿佛无意般擦过沈清弦的下颌,那触感冰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滞。她转身,端着空碗,便要离开。 “凛月。” 沈清弦忽然轻声唤她。 那声音依旧沙哑,却因为药力的滋养,多了一丝微弱的力气。 魔尊的脚步应声而顿,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对方紧绷的背脊上。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能感受到那玄色衣袍下肌肉的僵硬。寝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定魂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然而,在这极致的安静中,另一种声音,却突兀地闯入了沈清弦敏锐的感知里。 那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源于灵魂或者说某种无形牵引的感知。 她静静地望着那个背影,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东西。 “你心跳得好吵。”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寂静的水面,却在这空旷的寝殿里,激起了无声的惊雷。 凛月的身形猛地一僵,霍然回头! 那一刻,她眼底一直压抑着的猩红几乎要彻底溢出来,如同血海翻腾,浓稠得化不开。她死死地盯着榻上这个即使重伤濒死、面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眉目如画、风华绝代,也依旧……可恨至极的女人!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又像是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永世不得超脱。 半晌,凛月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寒气: “养好你的伤。” 她的视线如同实质,扫过沈清弦虚弱的身躯,最终落回她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届时,本座自会亲手取你性命。” 说完,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狼狈,猛地拂袖转身。厚重的、雕刻着繁复魔纹的殿门在她身后“轰隆”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的世界,也隔绝了那道几乎要灼穿她背脊的视线。 空寂而华丽的寝殿内,只剩下沈清弦一人。 殿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面纱。定魂香的青烟袅袅升起,盘旋,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沈清弦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云毯之中,许久,才缓缓地抬起一只虚弱无力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除了续魂莲药力化开后带来的、持续滋养的暖意,还有一种莫名而隐秘的悸动,正随着那逐渐复苏的生命力,悄然滋生,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她转眸,望向凛月消失的方向,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囚禁与未知的殿门,眸色渐深,如同浸染了墨色的深潭。 亲手杀她? 魔尊…… 你方才,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之下,那失控的心跳声之中…… 究竟,是在对谁说谎? 殿外,隐约传来凛月冰冷而压抑的吩咐声,是对守候的魔侍:“守好这里。没有本座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那声音里的紧绷与余怒,隔着厚重的殿门,依然清晰可辨。 沈清弦缓缓闭上眼,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却久久未曾散去。 这场延续了三百年的生死之局,似乎从她坠入幽冥、被宿敌亲手捞回的那一刻起,就走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扑朔迷离的方向。 作者第一次写文,希望读者宝宝们能够多多担待和支持[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幽冥烬 第2章 笼中雀 魔宫深处,这座寝殿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隔绝了时间。 沈清弦在榻上静静躺了三天。 这三天里,除了定魂香永不间断地氤氲,以及每日固定时辰出现、沉默地送来蕴含精纯灵气药膳的魔侍外,再无人打扰。凛月也未曾再现身。 那日她一句“心跳好吵”,似乎彻底触怒了那位阴晴不定的魔尊。 沈清弦乐得清静。她虽灵脉被封,仙元溃散,但神魂本质尚在,感知依旧敏锐。她仔细探查过这间寝殿。每一寸墙壁、地面乃至穹顶,都镌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魔纹,它们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不仅构成了坚不可摧的囚笼,更在不断吸纳、转化着魔域特有的暴戾灵气,将其化为相对温和、适合疗愈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 手笔惊人,心思……更是难测。 凛月似乎铁了心要治好她,用的皆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布下的亦是夺天地造化的阵法。这份“厚待”,沉甸甸地压在沈清弦心头,比直接施加酷刑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尝试过运转昆仑基础心法,试图重新凝聚一丝仙元,哪怕只能冲开一丝缝隙,联系上远在万里之外的宗门也好。然而,每当她引动那微乎其微的灵气,体内那股属于凛月的、温和却异常霸道的魔力便会悄然浮现,如同最忠诚的看守,将她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苗头轻轻掐灭。 不伤她,却彻底断绝了她任何自救或传递消息的可能。 她成了真正的笼中雀。只是这金丝笼,未免太过奢华,看守者,也太过……小心翼翼。 第四日清晨,当魔侍再次悄无声息地放下食盒准备离去时,沈清弦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清晰平稳:“我要见凛月。” 那魔侍身形一顿,头垂得更低,不敢应答,只是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沈清弦并不意外。她重新闭上眼,感受着体内药力与阵力交织带来的、缓慢而持续的修复。续魂莲的功效确实逆天,不过几日,她破碎的经脉已有了初步接续的迹象,虽然离恢复修为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般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状态。 她知道,凛月一定在看着她。这殿内的一切,恐怕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果然,当天夜里,子时刚过,殿内空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 沈清弦并未睡着,在波动传来的瞬间便睁开了眼。 凛月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墨玉椅旁,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依旧是玄衣墨发,只是周身似乎裹挟着一丝未散的寒气,绯色的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刚从什么棘手的事务中脱身。 她没有看沈清弦,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声音比那夜更冷,像是结了冰碴:“听说你要见本座?” “是。”沈清弦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让她气息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靠坐在柔软的引枕上,抬眸迎向那道终于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魔尊将我囚于此地,每日灵药珍膳供养,阵法温养,究竟意欲何为?” 凛月嗤笑一声,缓步走近,阴影笼罩下来,带着迫人的压力:“意欲何为?本座说得不够清楚?养好你的伤,然后,亲手杀你。” “是吗?”沈清弦神色平静,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既然如此,何须续魂莲这等圣物?又何须布下这‘九转回元阵’?魔尊若要杀一个废人,不过弹指之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徒耗心力?” 她点出了阵法的名字。这阵法失传已久,若非她曾于昆仑古籍中见过只言片字的描述,也绝难认出。此阵并非囚禁之阵,而是最高等的疗伤聚灵之阵,布阵所需材料堪称天文数字,且对布阵者修为损耗极大。 凛月眼底的猩红似乎浓郁了一分,她俯下身,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到沈清弦的脸颊,却又在毫厘之差停住,只有那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清弦,你是在教本座做事?还是觉得,本座舍不得杀你?” “不敢。”沈清弦微微偏头,避开那过于侵略的气息,语气依旧淡然,“我只是好奇。魔尊行事,向来狠绝,何时变得如此……迂回曲折?” “迂回?”凛月直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你以为本座是想折辱你?让你欠下本座天大人情,道心受损,生不如死?” “难道不是?” “呵……”凛月笑声更冷,她踱步到窗边——那并非真正的窗,而是一面巨大的、由魔力凝聚而成的光幕,映照着魔域永恒不变的暗红色天空,“沈清弦,你太高看自己了。本座只是不喜欢趁人之危。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你,与碾死一只蝼蚁何异?无趣得很。” 她转过身,绯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本座要杀的,是那个能执剑与我在昆仑之巅激战三日、能引动九霄雷法差点劈碎我半座魔宫的仙道魁首沈清弦!而不是现在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废物”二字,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残忍。 沈清弦的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微不可查地一缩。不是因为被辱骂,而是因为凛月话语背后,那近乎偏执的、对“全盛时期的她”的执念。 三百年来,她们是对手,是宿敌,却也是这天地间最了解对方实力的人。 “所以,”沈清弦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云毯柔软的绒毛,“魔尊是要等我恢复如初,再与我公平一战,决出生死?” “公平?”凛月像是被这个词取悦了,又像是被冒犯了,她走回床边,阴影再次将沈清弦笼罩,“这世间何来公平?本座救你,不过是让你死得更有价值些,更能让本座……痛快些!”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沈清弦清瘦的脸庞、脆弱脖颈下微微起伏的弧度,最终落回她那双即使重伤也依旧澄澈坚定的眼眸。 “在你恢复之前,你的命,是本座的。”凛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没有本座的允许,你连求死,都不能。” 话音落下,她忽然出手如电,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沈清弦的手腕! 沈清弦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那手指如同玄铁铸就,牢牢地禁锢着她,一股精纯而霸道的魔力瞬间探入她的经脉,蛮横地巡弋着,检查着她伤势的恢复情况。 这感觉并不好受。属于他人的力量在自己最脆弱的经脉中游走,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的意味。沈清弦绷紧了身体,咬住下唇,不肯泄露一丝呻吟。 凛月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恢复速度仍不满意。她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凝聚起一点更加凝练的暗色光华,不由分说地点向沈清弦的眉心——神魂所在! 沈清弦瞳孔骤缩!神魂乃修士最核心、最隐秘之处,绝不容外人轻易触碰! 她猛地聚集起刚刚恢复的那一丝微薄力气,抬手格挡!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沈清弦的手拍在了凛月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两人同时僵住。 沈清弦是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内腑,喉头腥甜再涌,眼前阵阵发黑。 而凛月,则是低头,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那双绯色的眼瞳中,翻涌起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惊讶,愕然,随即是滔天的怒火,但在那怒火深处,似乎又有一丝……别的什么。 “不准……碰我神魂。”沈清弦喘息着,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即使虚弱,也依旧带着属于仙道魁首的骄傲与底线。 凛月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度,一种被彻底挑起兴味的疯狂。 “好,很好。”她收回手,指尖那点暗芒消散,“沈清弦,你果然还是这般……不识抬举。”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魔尊姿态,只是眼底的猩红久久未散。 “既然还有力气反抗,看来是死不了了。”她语气淡漠,“明日,药量加倍。” 说完,她再次转身,玄色衣袂划破空气,消失在殿门之外。 这一次,沈清弦清晰地感受到,在她拍开凛月手的瞬间,对方周身那骤然紧绷、几乎要失控爆发的魔气,以及……那强压下怒火后,一丝几不可闻的、带着某种类似满意情绪的冷哼。 沈清弦独自靠在引枕上,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而有力的触感。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苍白纤细的手指。 不准碰我神魂…… 这句话,在三百年前的某次交锋中,似乎她也对凛月说过。那时凛月用了某种诡秘的摄魂法术,险些让她着了道。 她记得当时凛月的反应,与今夜,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一种荒谬的、让她心悸的猜测,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凛月…… 你救我,养我,执着于与全盛时期的我一战…… 真的,仅仅是为了一个“痛快”吗? 殿内定魂香的青烟依旧袅袅,沈清弦却觉得,这魔宫的水,比那无边幽冥,还要深不见底。而她,似乎正一步步,沉向那漩涡的中心。 第3章 暗涌 自那夜不欢而散后,凛月再次消失了踪影,仿佛那晚被沈清弦拍开手的狼狈与随之而来的怒意,都只是她漫长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送来的药膳果然如她所言,分量加倍,其中蕴含的灵气也更加精纯磅礴,甚至偶尔会掺入几丝极其罕见的、能温养神魂的“凝魂玉露”。魔侍依旧沉默,来去如风,不敢与沈清弦有任何视线接触,仿佛她是某种极其可怕的存在。 沈清弦的身体,在这种不计成本的温养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破碎的经脉在续魂莲和阵法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初步重塑,虽然依旧脆弱,无法承载强大的仙元流转,但至少让她能够自如地起身、行走,不再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开始在这座奢华的囚笼中“散步”。 寝殿极大,分为内外两进。外间有书案,有琴台,甚至有一方引了活水、种植着几株奇异墨莲的小池。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却都带着凛月身上那种冷冽而华丽的风格,与她昆仑山巅清修洞府的简朴素净截然不同。 她走到书案前,上面随意摊着几卷古籍,并非魔功邪法,反而是一些记载上古轶事、山川地理的杂书,甚至还有几卷失传已久的乐谱。沈清弦随手拿起一卷乐谱,指尖拂过上面略显潦草却风骨嶙峋的批注,目光微凝。这字迹,她认得,是凛月的。 三百年前,她们尚未彻底走向对立时,曾因缘际会共同探寻过一处上古秘境,那时,她便见过凛月留下的类似笔迹。只是那时的批注,虽凌厉,却少了几分如今这沉郁的锋芒。 她放下乐谱,走到窗边那面魔力光幕前。暗红色的天幕下,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魔气如烟似雾,缭绕不散,偶尔有巨大的魔影掠过长空,发出尖锐的嘶鸣。这与她熟悉的云海仙山、鹤唳鹿鸣,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而她,仙道魁首,正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 “在看什么?”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突兀地响起,没有一丝预兆。 沈清弦心脏猛地一跳,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缓缓转身,看到凛月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依旧是玄衣墨发,只是这次,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未曾完全散去的血腥气。 她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看魔域的风景,”沈清弦语气平静,“与昆仑大不相同。” 凛月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光幕,绯色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她的视线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审视,“能下地走路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托魔尊的福。”沈清弦不卑不亢。 凛月冷哼一声,走到琴台边,指尖划过那具通体乌黑、却隐隐泛着暗金流光的古琴琴弦,并未发出声音。“既然有力气走动,想必也有力气回答本座几个问题了。” 沈清弦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她不动声色:“魔尊请问。” “天魔裂境,究竟怎么回事?”凛月转过身,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她,“以你的修为,纵然不敌,脱身应当不难。何以要行那等近乎同归于尽的蠢事?” 沈清弦沉默片刻。那日的惨烈景象仿佛还在眼前。魔潮的疯狂,门下弟子浴血奋战的嘶吼,以及……那隐藏在汹涌魔气之下,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气息。 “裂境爆发得突然,规模远超记载。”她选择性地回答,避开了那丝可疑的气息,“且有股力量在暗中引导魔潮,锁定了我的气机,断我退路。” 凛月眯起了眼睛:“锁定你的气机?是谁?” “不知。”沈清弦摇头,“气息很隐晦,但……很强。”她抬眼,看向凛月,“魔尊坐镇魔域,对麾下魔物失控,酿此大祸,竟一无所知?”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既是反击,也是试探。天魔裂境发生在魔域与修真界的交界地带,但源头确在魔域一侧。凛月作为魔域之主,难辞其咎。 凛月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魔域广袤,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妄图挑战本座的权威。”她没有直接回答沈清弦的问题,但话语间的杀意已然表明,此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踱步靠近沈清弦,身上的血腥气更浓了些:“你说有力量引导魔潮,锁定于你……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她顿了顿,绯瞳中闪过一丝幽光,“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沈清弦挑眉。 “你我相争三百年,修真界皆知。”凛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若你死了,最大的得益者是谁?是本座。若有人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能除掉你这仙道魁首,又能嫁祸本座,引得仙魔两道再度血战……” 沈清弦心头一震。这个可能性,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她深思。如今被凛月点破,那隐藏在水面下的阴谋,似乎愈发清晰起来。 “看来,魔尊也并非全然掌控魔域。”沈清弦淡淡道。 凛月猛地凑近,几乎与她鼻尖相抵,那浓烈的血腥气与冰冷的压迫感同时袭来:“沈清弦,少在本座面前耍弄你的心思。无论幕后之人是谁,目的为何,你现在,都在本座手里。” 她的目光扫过沈清弦恢复了些血色的唇瓣,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玩味:“你说,若此刻修真界得知,他们敬仰的魁首不仅没死,还好端端地待在魔尊的寝宫里,受尽‘优待’,他们会作何感想?你的昆仑山,又会如何自处?” 沈清弦瞳孔微缩,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这正是她最大的担忧。仙魔之防,重于泰山。她此刻的处境,若传扬出去,无疑是给整个仙道蒙羞,让昆仑万年清誉毁于一旦。那些早已对昆仑地位虎视眈眈的宗门,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的机会。 “你在威胁我?”她声音冷了下来。 “是提醒。”凛月直起身,拉开距离,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你恢复实力,与本座完成那场未竟之战前,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外面,想让你死的人,或许比想救你的人,多得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魔侍惊慌的通传:“尊上!七杀殿主与破军殿主联袂求见,已至宫门外,说有要事禀报!” 凛月眉头一蹙,绯瞳中闪过一丝不耐与更深的冷意:“告诉他们,本座没空。” “可是……”魔侍的声音带着颤抖,“两位殿主说,感知到宫内有异常纯净的灵息,怀疑……怀疑有仙道细作潜入,事关魔域安危,定要面见尊上……”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至极的魔压骤然从凛月身上爆发开来,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整个寝殿!殿内的光线都为之扭曲,那魔力光幕剧烈晃动,映照出的暗红天幕都仿佛在颤抖。 沈清弦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体内刚刚稳定的气息一阵翻涌,脸色微微发白。这就是全盛时期魔尊的力量吗?果然……可怕。 “怀疑?”凛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神魂战栗的寒意,清晰地传到了殿外,“让他们滚。” “再敢靠近寝宫半步,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殿外瞬间死寂,连那魔侍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凛月收回魔压,殿内恢复平静,但她周身那冰冷的杀意却未曾消散。她看了一眼面色微白的沈清弦,绯瞳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快速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看来,你这‘笼中雀’,也不怎么安分,这么快就引来秃鹫了。”她语气带着嘲弄,却不再看沈清弦,转身便走。 “好好待着,别给本座惹麻烦。” 身影消失,殿门合拢。 沈清弦独自站在原地,缓缓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殿外那隐约的骚动和凛月毫不留情的镇压,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两件事: 第一,她的存在,已经引起了魔域高层的注意,未来的日子,绝不会平静。 第二,凛月……在用她的方式,将她与外界的一切危险,暂时隔绝开来。 尽管这方式,如此霸道,如此不容置疑。 她走到琴台前,看着那具无声的古琴,脑海中回荡着凛月方才的话语——“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 这个词,第一次从凛月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纠缠。 沈清弦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琴弦。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她身处的这片漩涡,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 第4章 琴音暗涌 七杀与破军两位殿主最终未能踏入寝宫半步,凛月那日的杀意并非虚张声势。然而,暗流并未因此平息,反而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在魔宫深处蔓延。 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笼罩着寝殿的无形屏障外,窥探的视线增多了。那些视线带着魔物特有的阴冷、贪婪与好奇,如同跗骨之蛆,试图穿透凛月布下的结界,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仙道细作”。 她依旧每日在殿内活动,调息,尝试着引导体内那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避开凛月留下的那道霸道禁制。她的恢复速度确实惊人,经脉中已能储存些许自行凝聚的仙元,虽然微弱如萤火,却让她看到了希望的火种。 这日午后,她坐在外间的琴台前。那具乌木暗金琴安静地横陈着,琴弦冰冷却隐隐流动着光华。她并非擅琴之人,昆仑修道,重心性悟道,于这些杂艺上涉猎不深。但此刻,在这寂静得令人心慌的囚笼里,看着这具显然常被主人抚弄的古琴,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指尖刚触到琴弦,还未及用力,殿内空间微动,凛月的身影便显现出来。 “谁准你碰它的?” 声音比平日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弦收回手,神色坦然:“好奇而已。魔尊的琴,想必非同凡响。” 凛月走到琴台边,目光落在古琴上,绯瞳中的情绪晦暗不明。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带起一声低沉悠远的泛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此琴名‘寂灭’。”她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取自‘寂灭魔雷’之意。它的声音,能引动心魔,扰乱神魂,非心志坚定者,触之即伤。” 沈清弦心中微凛。以杀伐凶器为琴,倒也符合凛月的风格。 “看来是我冒昧了。” 凛月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她在琴凳上坐下,玄色衣袍铺散开来,与乌木琴身几乎融为一体。“想听吗?”她侧过头,看向沈清弦,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听听看,你这仙道魁首的道心,能否扛得住本座的琴音。” 不等沈清弦回答,她的指尖已然落下。 “铮——!” 并非想象中的靡靡之音或暴虐杀伐之曲。起调极高,如裂帛,如碎玉,带着一种孤绝的冷意,瞬间刺破殿内的宁静。琴音急促而跌宕,仿佛一人独行于万丈悬崖之巅,四周是呼啸的罡风与无尽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带着一种不甘沉沦的挣扎与倔强。 沈清弦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这琴音确实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直透神魂深处,引动着内心深处某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是三百年前初次与凛月兵刃相向时,对方眼中那并非全然冰冷的复杂;是后来无数次交锋中,那看似招招致命,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留下微妙生路的剑光;是眼前这人,不惜耗费修为,将她从幽冥拉回,却又口口声声要亲手杀她的矛盾…… 心绪微澜,但她的道心历经千锤百炼,早已坚如磐石。这些涟漪,尚不足以动摇其根本。她更多的是在琴音中,捕捉着抚琴者那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真实的心绪。 这琴音,太孤寂了。仿佛天地之大,只剩她一人。那挣扎,那倔强,都带着一种无人理解的悲凉。 琴音渐转,由急促变得沉缓,如同暴风雨后的余烬,带着灼伤后的痛楚与迷茫。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带出连绵不绝的低吟,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叹息。 就在这时,凛月抚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一个极其细微的变调滑出,与她整体冷硬孤绝的风格格格不入,那变调中,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眷恋的温柔? 虽然只是一瞬,立刻便被更沉重的音调覆盖,但沈清弦捕捉到了。 她目光微动,看向凛月。对方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绯瞳中的所有情绪,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显露出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突然,凛月指尖猛地一划! “锵——!” 一声刺耳欲聋的裂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扼断的呜咽。余音在殿内震颤不休,带着未尽的不甘与戾气。 寝殿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暗涌。 凛月缓缓抬起头,绯瞳中血色弥漫,之前那瞬间的异常仿佛只是错觉。她盯着沈清弦,声音沙哑:“看来,你的道心比本座想的还要稳固。” 沈清弦迎着她的目光,平静道:“魔尊的琴音,杀伐之中见孤高,戾气之下藏……困惑。不知魔尊因何而惑?” 凛月瞳孔骤然收缩,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瞬,将身旁一盏宫灯震得粉碎!“放肆!” 沈清弦却并未被吓退,反而向前一步,目光清亮如雪,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你救我,非为杀我。你困我,亦非为折辱。凛月,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在透过我,寻找什么?” “闭嘴!”凛月猛地站起身,玄袖带起一阵冷风,强大的威压再次降临,将沈清弦牢牢锁定,“沈清弦,不要以为本座对你稍有容忍,你便可妄加揣测!你的命是本座的,你的想法,亦然!” 她逼近沈清弦,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那浓烈的魔气与沈清弦身上清冽的灵息交织碰撞,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本座行事,何须向你解释?”凛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狂躁与危险,“你只需记住,待你伤愈之日,便是你我决生死之时!在此之前,安分守己!”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却并非魔侍,而是一道娇媚入骨、却透着森然寒意的女声,穿透结界,清晰地传入殿内: “凛月姐姐,多日不见,怎的将自己关在这寝宫里?莫非真如外界传闻那般,金屋藏娇,藏了个仙道的美人儿?妹妹我可是好奇得紧,特来拜会,姐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这声音带着某种魅惑人心的魔力,连殿内的空气都似乎黏稠了几分。 凛月脸色瞬间沉下,比刚才被沈清弦质问时更加难看,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警惕与凛冽杀意的情绪。 “阴嫚……”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沈清弦立刻明了。阴嫚夫人,魔域另一位权势滔天的殿主,以魅术与毒功著称,与凛月素来不和。看来,七杀、破军未能达成的目的,由她换了一种方式,亲自上场了。 凛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周身翻腾的魔气,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沈清弦,绯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权衡。最终,她冷冷开口,声音传至殿外: “本座乏了,不见客。” 殿外沉默了片刻,随即,阴嫚夫人那娇笑声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了然与挑衅:“哦?是吗?那妹妹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只是姐姐,这魔宫上下,无数双眼睛可都看着呢,您这般藏着掖着,只怕……流言蜚语,会更难听哦?呵呵……” 笑声渐远,但那话语中的威胁与试探,却如同毒刺,留在了空气中。 凛月站在原地,背影僵硬。半晌,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沈清弦,之前的狂躁与怒意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 “你都听到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想让你我身败名裂的人,比比皆是。” 沈清弦默然。阴嫚夫人的话,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无论凛月初衷为何,她的存在本身,已成了一把悬在两人头顶的利剑。 “现在,你还觉得,本座留你在此,只是为了与你一战吗?”凛月走近,指尖抬起沈清弦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那么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灼热。 “沈清弦,从本座将你带回魔宫的那一刻起,你我就已经绑在了一起。”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诅咒,“要么,你我杀出重围,要么……一起坠入无间地狱。” “没有第三条路。” 说完,她松开手,不再看沈清弦一眼,身影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殿内。 沈清弦独自站在原地,下颌处还残留着那灼热的触感。殿内寂灭琴的余音仿佛仍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阴嫚夫人娇媚的威胁,和凛月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话语。 金丝笼外,秃鹫环伺,毒蛇潜伏。 而她这只笼中雀,与那只将她叼回巢穴的猛禽,似乎真的已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紧紧缠绕,挣脱不得。 她走到那盏被凛月魔气震碎的宫灯前,蹲下身,拾起一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疼痛让她越发清醒。 凛月,你布下的,究竟是一场生死赌局,还是一张连你自己都无法挣脱的……罗网? 答案,似乎就在那未尽的琴音之中,在那双绯色眼瞳深藏的秘密之后。 而她,已身陷局中。 第5章 血色破晓 阴嫚夫人那日的“拜访”,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寝殿之外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绷,无形的结界似乎又加固了数层,连那面映照外界的魔力光幕都显得黯淡了几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凛月来得更少了,即便出现,身上也总是带着未曾散尽的肃杀之气,有时衣角甚至沾染着不易察觉的暗红。她不再与沈清弦多言,往往只是沉默地检查她经脉的恢复情况,输入一道精纯魔力助她温养,然后便匆匆离去。那双向来冰冷的绯瞳深处,似乎沉淀着越来越重的阴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沈清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再试图从凛月口中探听什么,只是更加专注地利用这难得的“安宁”,竭力恢复着实力。续魂莲的药效已被她吸收了七七八八,新生的经脉虽然依旧脆弱,但已能缓慢运转周天,凝聚的仙元也从萤火之光,渐渐汇聚成潺潺溪流。 她甚至开始尝试冲击凛月留下的那道禁制。那禁制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她气海核心,封锁着她大部分的力量。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禁制的反噬,那滋味绝不好受。但她必须这么做。她不能永远将希望寄托于凛月那莫测的心思之上。 这夜,月黑风高,魔域的暗红天幕仿佛被浓墨浸透,透不出一丝光亮。殿内只有定魂香一点幽微的光,映照着沈清弦盘膝而坐的身影。她正引导着体内那股细小的仙元溪流,再次向着气海深处那道坚固的壁垒发起冲击。 就在仙元即将触碰到禁制的瞬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魔宫外围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兵刃交击的刺耳锐鸣、以及无数魔物临死前的凄厉嚎叫! 整座寝殿剧烈地摇晃起来,殿顶簌簌落下尘埃,那面魔力光幕疯狂闪烁,映照出外界冲天而起的各色魔光与混乱的能量乱流! 敌袭! 沈清弦猛地睁开双眼,强行压□□内因外界剧变而险些失控的仙元,霍然起身。她快步走到光幕前,只见外面已乱成一团,无数魔影在夜空中厮杀碰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不断撞击着寝殿外围的结界,荡开一圈圈扭曲的涟漪。 袭击者目标明确,攻势狠戾,直指魔宫核心区域。而其中几股最为强大的气息,分明正朝着她所在的这座寝宫方向突破! 是阴嫚夫人?还是其他觊觎者?亦或是……仙道中人得知消息,前来“清理门户”? 无论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危机! 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结界的光芒在密集的攻击下开始明灭不定。沈清弦能感觉到,布下结界的凛月似乎正被强大的敌人缠住,无法第一时间回援。 不能再等了! 沈清弦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深吸一口气,不再顾忌可能引发的反噬,将体内所有能够调动的仙元尽数凝聚,化作一柄无形利锥,狠狠地朝着气海深处那道禁制刺去! “噗——!” 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喉头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溢出唇角。那禁制剧烈震荡,反噬的力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入她的神魂!但她不管不顾,咬紧牙关,再次催动仙元! 一次!两次! 禁制之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纹! 就在此时—— “咔嚓!” 寝殿外围的结界,在承受了不知多少次猛烈的轰击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如同琉璃般碎裂开来!狂暴的魔气与杀意瞬间涌入!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穿透破碎的结界,出现在殿内!为首者身形高大,覆盖着狰狞骨甲,手中巨斧缠绕着猩红的电光,正是七杀殿主!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强横的魔将,目光贪婪而残忍地锁定在沈清弦身上。 “果然在这里!”七杀殿主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带着嗜血的兴奋,“仙道的女人,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沈清弦擦去唇边血迹,站直身体,尽管体内气息翻江倒海,经脉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的嘲讽:“就凭你们?” 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并指如剑,周身那微弱却精纯无比的仙元流转,在身前划出一道清亮的光弧。虽势单力薄,但那属于仙道魁首的威仪与气度,竟让几名魔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找死!”七杀殿主怒吼一声,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裹挟着猩红雷电,朝沈清弦当头劈下!斧风凌厉,将殿内的空气都撕裂开来! 沈清弦瞳孔微缩,正欲拼着经脉受损强行施展身法避开,一道比七杀殿主的斧光更快、更冷、更暴戾的玄色流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陨星,以无可匹敌之势,骤然从殿外射入! “锵——!” 金铁交鸣的爆响震耳欲聋! 那柄势大力沉的巨斧,竟被这道玄色流光硬生生从中斩断!断裂的斧头旋转着飞出,“咚”一声深深嵌入远处的墙壁! 七杀殿主惨叫一声,虎口崩裂,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出去,撞碎了一根殿柱才勉强停下,惊骇欲绝地望向殿门方向。 凛月的身影,如同从九幽血海中踏出的修罗,缓缓从破碎的殿门外走入。她玄衣之上沾染了大片暗红的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墨发有些凌乱,几缕沾湿了血,黏在苍白的脸颊侧。那双绯色的眼瞳,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沸腾的血海,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怒。 她甚至没有看倒在地上的七杀殿主,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嘴角染血、脸色苍白的沈清弦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有确认她无恙后的细微松懈,但更多的是被触犯逆鳞后滔天的戾气。 “本座的地方,也是你们能闯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在场每一个入侵者的心上。 剩下的几名魔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 “现在想走?晚了。” 凛月抬起手,五指虚握。 霎时间,整个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细如发丝、却锋锐无匹的黑色丝线凭空出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那几名魔将和刚刚挣扎着爬起的七杀殿主! “不!尊上饶命……”七杀殿主惊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黑色丝线猛地收紧!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熟透的果子被捏碎,几声沉闷的爆裂声接连响起。那几名实力不俗的魔将,连同七杀殿主在内,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原地炸成了一团团浓稠的血雾,形神俱灭! 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将殿内原本清雅的定魂香气彻底掩盖。 凛月看都未看那些血雾一眼,她收回手,一步步走向沈清弦。每走一步,周身那恐怖的魔压便收敛一分,但眼底的血色却并未消退。 她在沈清弦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唇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她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但在即将触及时又顿住,指尖微微蜷缩。 “受伤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戾气,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沈清弦摇了摇头,压下喉间的腥甜:“强行冲击禁制,些许反噬而已。”她看着凛月衣袍上的血迹,以及她略显急促的呼吸,“你……” “无妨。”凛月打断她,语气生硬。她环顾一片狼藉、血气冲天的寝殿,绯瞳中闪过一丝厌烦,随即抬手打出一道魔诀。 暗色的流光扫过殿内,那些血污与碎肉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迅速消失不见,连弥漫的血腥气也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驱散。破碎的结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断裂的殿柱重新凝聚。 做完这一切,凛月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呼吸也沉重了些许。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清弦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清弦心头莫名一紧。 “待着别动。” 留下这四个字,凛月身影一晃,再次化作流光,冲出寝殿,投入外面依旧未曾平息的战局之中。她必须去收拾残局,镇压叛乱。 沈清弦独自站在迅速恢复原状的殿内,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袭杀只是一场幻梦。只有空气中残余的一丝能量波动,以及她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经脉,证明着方才的真实。 她抬手,轻轻抚过唇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凛月方才那不顾一切回援的姿态,那瞬息间爆发的、近乎失控的怒火与杀意,以及看向她时,那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紧张…… 这一切,真的仅仅是为了保住一个“有价值的对手”吗? 殿外,魔域的血色破晓,正悄然降临。 而殿内,沈清弦心中的迷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色,冲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后更加汹涌、也更加难以辨明的暗流。 她走到那面重新稳定下来的魔力光幕前,望着外面依旧混乱的天空,眼神复杂难明。 凛月,你救我,护我,甚至不惜为此清理门户,掀起腥风血雨。 你布的这盘棋,赌上的,究竟是谁的生死?谁的心? 第6章 疗伤与裂痕 寝宫外的厮杀声在天明时分渐渐平息,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与死寂。浓重的血腥气即使隔着重新稳固的结界,也隐隐透了进来,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清洗的酷烈。 凛月回来时,已是午后。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衣,墨发重新束起,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那双绯色的眼瞳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的倦意。 她踏入殿内,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静坐在窗边光幕前的沈清弦。 沈清弦正在调息,试图平复体内因强行冲击禁制和昨夜惊变而紊乱的气息。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昨夜凛月那雷霆般的杀戮、不顾自身伤势的回援、以及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都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痕迹。 “外面的麻烦,解决了?”沈清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凛月走到她对面,并未坐下,只是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合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一些不安分的虫子,清理干净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昨夜那场波及甚广的叛乱与镇压,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 沈清弦看着她难掩的疲态,以及那即便刻意收敛,也依旧能感受到的气息不稳,心下明了。镇压叛乱,清理门户,绝非易事。凛月虽强,但接连的恶战与损耗,对她而言也绝非毫无影响。 “你的伤……”沈清弦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凛月倏地睁开眼,绯瞳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惯有的冷嘲覆盖:“怎么?关心本座?怕本座伤重不治,没人护着你这‘笼中雀’了?” 沈清弦并未因她的讽刺而动怒,只是淡淡道:“你若倒下,下一个被撕碎的,便是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希望你出事。” 这话说得理智而冷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凛月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放心,本座还死不了。”她直起身,走到沈清弦面前,“倒是你,强行冲击禁制,是嫌自己命太长?” 不等沈清弦回答,她已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快如闪电般点向沈清弦的腕脉。 这一次,沈清弦没有躲闪。 凛月的魔力再次探入她的经脉,比起之前的霸道,这一次似乎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新生的、尚且脆弱的脉络,重点探查了她气海处禁制的情况以及因反噬造成的暗伤。 “哼。”凛月收回手,眉头蹙起,“禁制反噬,经脉有损。若非续魂莲药力尚未完全吸收,你此刻早已是个废人。” 她语气不善,带着责备,但动作却并未停下。只见她翻手取出一个精致的墨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这是‘九转化生丹’,对你的伤势有好处。”凛月将小瓶递到沈清弦面前,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仿佛不是在赠药,而是在下达命令。 沈清弦认得这丹药。此物并非魔道之物,反而是正道丹宗的不传之秘,对修复经脉、稳固神魂有奇效,炼制极为不易,一颗便价值连城。凛月手中这一瓶,看其成色,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为何会有正道圣药?又为何……舍得给她用? 见沈清弦迟疑,凛月不耐地挑眉:“怎么?怕本座下毒?” 沈清弦抬眸看她:“此物珍贵,魔尊为何……” “给你便拿着!”凛月打断她,直接将玉瓶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沈清弦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凉,“本座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在你我公平一战之前,我不允许你以任何其他方式死去,或是……变成废人。” 她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带着她特有的偏执。 沈清弦握住那尚带着凛月指尖温度的玉瓶,沉默片刻,终是取出一颗丹药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连神魂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舒适。 药效发挥得极快,沈清弦苍白的脸颊很快恢复了几分血色。 凛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见她气息逐渐平稳,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才悄然散去。她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昨夜来袭的,除了七杀,还有谁?”沈清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凛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阴嫚那只老鼠,躲得快,让她逃了。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臭虫。”她的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杀意,“不过经此一事,短时间内,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沈清弦默然。她知道,凛月是以铁血手段暂时压制住了魔宫内部的反对声音,但这绝非长久之计。隐患依旧存在,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是因为我?”沈清弦问。她的存在,成了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凛月终于转过身,绯瞳凝视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是,也不全是。你的存在,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发难的借口。魔域,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即便没有你,这一战,迟早也会来。” 她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如刀:“所以,沈清弦,你最好尽快恢复实力。本座不需要一个只能躲在身后、需要保护的累赘。我需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一个能与我并肩而战的对手。” 并肩而战? 这个词让沈清弦心头猛地一跳。仙魔殊途,正邪不两立,她们之间,如何能谈“并肩”? 然而,凛月却不再解释。她深深地看了沈清弦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 “好好疗伤。” 留下这句话,她再次转身,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将一室的静谧与那瓶珍贵的九转化生丹,留给了沈清弦。 沈清弦独自坐在原地,掌心的玉瓶还残留着一丝冰凉。丹药的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行,修复着伤痕,也搅动着心湖。 凛月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而战的对手。 这句话,彻底颠覆了之前那套“养好伤再杀你”的说辞。凛月的目的,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她面前——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需要她,需要她恢复实力,需要她……站在她身边。 是为了应对魔域内部乃至外部更大的危机?还是另有图谋? 沈清弦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凛月了。这个与她纠缠了三百年的宿敌,身上笼罩的迷雾,非但没有因为靠近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墨玉瓶,瓶身光滑,映照出她自己略显迷茫的眼眸。 疗伤,变强。 然后呢? 是与凛月完成那场宿命的对决,生死相搏?还是真的如她所言,走向一条“并肩而战”、离经叛道的不归路? 殿外,魔域的风依旧凛冽,带着未散的血腥与肃杀。 殿内,沈清弦握着那瓶丹药,仿佛握住了命运的钥匙,却不知这把钥匙,最终会打开怎样一扇门。 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但有一点,她已然确定。 她与凛月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已越缠越紧,紧到……再也无法轻易斩断。 第7章 醉影 九转化生丹不愧是正道圣药,其效如神。不过三五日功夫,沈清弦体内因冲击禁制造成的暗伤便已好了七七八八,新生的经脉在那温和药力的滋养下,愈发坚韧宽阔,所能承载的仙元也日渐增多。那道由凛月布下的核心禁制,虽仍如磐石般稳固,但其上的裂纹似乎也随着她实力的恢复而微微扩张了些许,不再像最初那般密不透风。 凛月自那日送来丹药后,又是几日未曾露面。魔宫内外一片死寂,那场血腥清洗的余威尚在,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犯魔尊的威严,连带着沈清弦所在的这座寝宫,也成了所有魔物潜意识里避之不及的禁区。 直到一个弥漫着浓郁酒气的夜晚。 沈清弦正在内殿调息,忽然感应到结界传来一阵极其不稳定、甚至有些狂乱的波动。紧接着,殿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凛月踉跄着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玄衣,但衣襟微敞,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平日里苍白如雪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绯色眼瞳,此刻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显得迷离而涣散。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她身上固有的冷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殿内。 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白玉酒坛,坛身雕刻着繁复的魔纹,显然并非凡品。 沈清弦从未见过这样的凛月。三百年来,她所见到的魔尊,永远是冷静的、强大的、掌控一切的,哪怕身受重伤,也依旧脊背挺直,不容许自己流露出半分脆弱。而眼前这个醉意朦胧、脚步虚浮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呵……你还在。”凛月倚着门框,眯着醉眼看向沈清弦,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嘲弄,“真好,你还在这里……”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将空酒坛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走到沈清弦面前,凑得极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沈清弦脸上。 “沈清弦……”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模糊,“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讨厌……” 沈清弦蹙眉,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想要避开这过于侵略的距离和浓重的酒气。“你喝醉了。” “醉?”凛月嗤笑一声,伸出冰凉的手指,想要触碰沈清弦的脸,却被她侧头避开。手指落空,凛月也不恼,只是痴痴地笑了笑,绯瞳中的水汽似乎更重了,“本座千杯不醉……只是……只是今日,想醉一场……” 她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沈清弦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入手处一片冰凉,却又隐隐能感觉到皮肤下不正常的灼热。 凛月顺势靠在了沈清弦的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沈清弦身体一僵,她此刻虽恢复了不少,但要支撑一个意识不清的魔尊,依旧有些吃力。凛月的头靠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为什么……”凛月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站在那边……” 沈清弦心中一震。她的话没头没尾,但她却隐约明白她在指什么。是指三百年前,那场导致她们彻底决裂、分道扬镳的变故吗? “凛月,你清醒一点。”沈清弦试图推开她,却发现对方抱得极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清醒?我一直很清醒……”凛月抬起头,迷离的绯瞳直直地望进沈清弦眼底,那里面翻涌着沈清弦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与挣扎,“清醒地看着你走……清醒地看着你与我为敌……清醒地……想着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沈清弦的心湖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想着她? 是怎样的“想”?是宿敌之间不死不休的“惦念”,还是…… 不等沈清弦细想,凛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猛地松开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摇着头,声音变得尖锐而痛苦,“我们本该……本该……” 她的话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那背影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单薄而脆弱,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硬与威严。 沈清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三百年的敌对,无数次的生死相搏,早已让她将凛月定位成一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魔头。可眼前这一幕,还有之前那些看似矛盾的行径——不惜代价的相救、小心翼翼的疗伤、近乎偏执的“需要”……都像是一把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被她刻意尘封了三百年的门。 门后,是她们最初相遇时,那并非全然对立的立场,是秘境中并肩作战的短暂默契,是月下论道时彼此眼中闪烁的欣赏……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后,凛月转身离去时,那双绯瞳中一闪而过的、被她当年解读为“阴谋得逞”,如今回想起来却更像是……绝望与痛楚的眼神。 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凛月忽然转过身,脸上的醉意似乎被一种极度的痛苦取代,她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沈清弦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她:“你受伤了?”是那日镇压叛乱留下的旧伤未愈,还是酒气引动了伤势? 凛月推开她的手,力道却软绵绵的毫无威胁。她抬起沾染血迹的手,看着那抹暗红,痴痴地笑了,笑容凄艳而绝望:“伤?这里……这里更痛……”她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绯瞳中水光潋滟,几乎要滴下泪来,“沈清弦……这里……好痛啊……”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倒去。 沈清弦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冰冷的玄衣,滚烫的肌肤,紊乱的气息,以及那浓郁酒气也掩盖不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凛月的清冷幽香。 沈清弦抱着昏迷不醒的凛月,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无措。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那个挥手间便能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尊。那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与血迹,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将凛月扶到榻上,动作有些生疏地替她擦拭掉唇边与手上的血迹,又拉过云毯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榻边,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褪去了所有冷漠与伪装、只剩下脆弱与疲惫的睡颜。 醉酒后的呓语,失控的情绪,心口的伤痛……还有那一声模糊不清的“想着你”。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沈清弦不敢深思,却又无法忽视的答案。 凛月对她…… 沈清弦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凛月脸颊时,蓦然停住。仙魔之别,正邪之防,三百年的恩怨……如同无形的天堑,横亘在她们之间。 可是,若当年之事并非她所想,若凛月这三百年的执着与针对,背后隐藏的是另一种她从未察觉的情感…… 那她们之间这不死不休的局,又算什么? 殿内,酒气未散,定魂香的青烟依旧袅袅。 沈清弦看着沉睡的凛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近乎茫然的困惑。 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动摇,坚固的道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宿敌的隐秘情愫,而产生了一道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这醉影朦胧的一夜,揭开的,究竟是真相的一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迷局? 第8章 鬼市迷雾 凛月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宿醉与旧伤交织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绯瞳睁开,带着初醒的茫然与警惕,瞬间扫过四周。熟悉的寝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定魂香气,以及……一丝属于沈清弦的清冽灵息。 昨夜的碎片式记忆涌入脑海——破碎的酒坛,不受控制的言语,心口撕裂的痛楚,还有……那个带着温暖与抗拒的怀抱。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让她脸色又是一白。她低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云毯盖得整齐,沾染血迹的玄衣已被换下,身上是一件干净的墨色中衣。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一股混杂着窘迫、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竟在沈清弦面前,露出了那般……不堪的模样。 “醒了?” 清冷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凛月抬眸,看到沈清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她神色平静如常,仿佛昨夜那个醉酒失态、哭诉心痛的魔尊只是个幻影。她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语气平淡:“你旧伤未愈,又引动酒气,这是固本培元的药。” 凛月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向沈清弦,绯瞳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她没有去接药,只是冷冷道:“昨夜之事……” “魔尊醉后失言,我已忘了。”沈清弦打断她,目光坦然与之对视,仿佛真的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忘了? 凛月心头莫名一刺,一股无名火起。她忘了?忘了自己那些近乎剖白心迹的醉话?忘了自己那狼狈脆弱的模样? 也好。 忘了也好。 凛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惯有的冷嘲,伸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让她微微蹙眉。 “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本座离开魔宫。”放下药碗,凛月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不容置疑。 沈清弦眸光微动:“离开?去何处?” “幽冥鬼市。”凛月起身,玄色中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气势却已重新凝聚,“你需要一件称手的兵刃,以及……尽快恢复实力的契机。魔宫如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非久留之地。” 她走到窗边光幕前,望着外面永恒暗红的天空,继续道:“鬼市之中,三教九流汇聚,自有其规则。那里有一处‘往生泉眼’,其泉水于滋养神魂、稳固根基有奇效,或可助你彻底化解禁制反噬之余毒。此外,本座收到消息,鬼市此次拍卖,有一块‘星辰泪金’现世,此物是重铸你本命灵剑‘霜华’的最佳材料。” 沈清弦心中震动。凛月竟连她本命灵剑损毁、需要重铸之事都知晓得如此清楚?甚至早已为她谋划好了修复之路?往生泉眼,星辰泪金,皆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其价值无可估量。 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对手”的范畴。 “为何要帮我至此?”沈清弦忍不住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真正的困惑。 凛月背影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本座说过,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而战的对手,而非累赘。你早日恢复,于本座而言,利大于弊。” 又是这个理由。 沈清弦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早已呼之欲出,只是隔着一层谁也不愿率先捅破的窗户纸。 三日后,两道收敛了气息的身影,悄然离开了肃杀沉寂的魔宫。 凛月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墨灰色长袍,以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略显苍白的唇。沈清弦亦是一身素净青衣,气息内敛,如同寻常修真界女修。 幽冥鬼市,并非位于魔域深处,而是处在三界交界的一处空间裂隙之中,自成一方小世界。这里没有日月,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悬浮着无数散发着幽绿或惨白光芒的灯笼,映照着下方扭曲怪诞的建筑与川流不息的、形态各异的“行人”。有魔气森森的魔修,有鬼气缭绕的阴魂,甚至还有伪装了气息的仙道中人,以及诸多精怪妖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异的药草味、金属锈蚀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嘈杂的喧闹声、叫卖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凛月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她带着沈清弦穿梭在拥挤而光怪陆离的街道上,目标明确地向着鬼市深处走去。她的气息收敛得极好,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无形威仪,依旧让一些感知敏锐的存在下意识地避让。 沈清弦跟在凛月身后,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处传说中的混乱之地。她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视线落在她们身上,带着贪婪、评估与忌惮。在这里,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跟紧本座。”凛月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几名气息彪悍、身上带着浓烈血煞气的魔修,正围着一对看似姐妹的女子。那两名女子,一人身着紫衣,气质清冷如月,另一人则穿着鹅黄衣裙,眉眼灵动,此刻却面带焦急与愤怒。她们身上灵光纯净,显然是仙道修士,且修为不弱,但面对数名同级魔修的围堵,显得势单力薄。 “把‘幻梦幽昙’交出来!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为首的魔修狞笑着,目光淫邪地在两女身上扫视。 “此物是我们先寻到的,凭什么给你们!”黄衣女子怒道。 “凭什么?就凭这里是鬼市!拳头大就是道理!” 冲突一触即发。 凛月脚步未停,仿佛对前方的争执视而不见,径直向前走去。沈清弦却微微蹙眉,仙道同源,见同门受辱,她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就在那魔修伸手欲抓向黄衣女子的瞬间,一道无形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弹开了他的手腕! “谁?!”那魔修又惊又怒,循着剑气来源望去,只见一名青衣女子静立不远处,神色淡然。 凛月的脚步终于停下,她侧过头,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一丝了然,又似乎有些无奈。 “多管闲事。”她传音道,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责备。 那几名魔修见沈清弦气息不明,但出手不凡,又见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气息更加深沉难测的同伴,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紫衣女子趁机拉着黄衣女子退后几步,向沈清弦投来感激的目光。 “阁下是何人?敢管我们‘血煞门’的闲事?”为首的魔修色厉内荏地喝道。 凛月缓缓转过身,兜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虽未释放威压,但那瞬间流露出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让几名魔修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 “滚。”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与毁灭的气息。 那几名魔修肝胆俱裂,再不敢多言一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紫衣女子拉着黄衣女子上前,郑重向沈清弦和凛月行礼:“多谢二位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月清瑶,这是舍妹月清芷,乃广寒宫弟子。” 广寒宫,亦是仙道大派。沈清弦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月清瑶目光在沈清弦和凛月身上流转,带着一丝探究。她能感觉到沈清弦身上纯净的灵息,但旁边那位墨袍人,气息却如深渊般难以测度,让她心生警惕,却又感激其解围之恩。 凛月显然无意与她们多言,对沈清弦道:“走了。” 沈清弦对月氏姐妹点了点头,便跟上了凛月的脚步。 月清芷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凛月那挺拔而孤冷的背影,小声对姐姐道:“姐姐,那位穿墨袍的前辈,感觉好可怕,但又……好像不是坏人?” 月清瑶若有所思:“人不可貌相,鬼市之中,更需谨慎。不过,方才那位青衣前辈,气息纯净,应是正道同门无疑。只是她与那位墨袍前辈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 她们并不知道,这短暂的相遇,只是鬼市迷局的一个小小插曲。 凛月带着沈清弦拐入一条更加偏僻、弥漫着浓郁阴气与药香的巷道,在一座看似破败、门前挂着两盏幽□□笼的古宅前停下。 “到了。”凛月抬头,望着门楣上那模糊不清的牌匾,绯瞳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复杂,“往生客栈。”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腐、药香与一丝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破败景象,而是一方静谧雅致的小院,院中有一口不断涌出乳白色泉眼的池塘,雾气氤氲,正是往生泉眼。泉眼旁,坐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裙、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雾气中的女子,她正低头烹茶,动作优雅从容。 感受到有人进来,她抬起头,露出一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清澈而沧桑的眼眸。她的目光掠过沈清弦,最终定格在凛月身上,唇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许久不见了,小月亮。还带了位……有趣的客人。” 凛月摘下兜帽,露出苍白而绝艳的脸庞,对着那白衣女子,语气是沈清弦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熟稔与……敬重? “孟婆,别来无恙。” 第9章 往生客栈 “孟婆,别来无恙。” 凛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温和的熟稔,在这方静谧的小院里荡开,与鬼市外界的喧嚣恍如隔世。 那被称作“孟婆”的白衣女子,面容依旧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唯有一双清澈见底、仿佛历尽沧桑的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在凛月与沈清弦之间流转。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沈清弦有种被从里到外温和地审视了一遍的感觉,无所遁形。 “坐。”孟婆指了指泉眼旁的石凳,声音空灵柔和,如同泉水流淌。她素手执起古朴的茶壶,为两人斟上两杯清茶,茶汤色泽碧绿,氤氲着奇异的生机,与周遭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凛月依言坐下,动作间少了平日的锋芒,多了几分沈清弦未曾见过的……近乎“乖巧”的意味?沈清弦心中讶异,也随之落座,目光不由落在那一池乳白色的往生泉眼上。泉眼无声涌动,散发出令人神魂舒泰的气息,她体内那丝因禁制反噬留下的隐痛,竟在这气息的浸润下悄然缓解。 “这位道友,”孟婆将一杯茶推到沈清弦面前,眼眸弯起,“神魂凝练,根基深厚,只是……似有枷锁缠身,灵光蒙尘。可是遭了劫难?” 沈清弦心头微震,这位孟婆眼力之毒,远超她想象。她微微颔首:“前辈慧眼,确有些许不便。” 孟婆笑了笑,未再深问,转而看向凛月,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小月亮,许久不来,一来便给老婆子我带来这么一位‘大麻烦’?昆仑山的沈魁首,如今三界暗地里寻她的人,可不在少数。”她话语轻松,却点破了沈清弦的身份,也道出了外界暗潮。 凛月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绯瞳低垂,语气恢复了些许冷硬:“麻烦我自会处理。此行,是为借往生泉一用,并打听星辰泪金的确切消息。” “往生泉就在此处,沈魁首随时可用,对其稳固根基、净化残魂有莫大好处。”孟婆说着,目光又落在沈清弦身上,意味深长,“至于星辰泪金……消息确实,三日后‘九幽阁’拍卖会压轴之物便是。不过,盯上它的人,可不止你们。”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提醒:“除了那些魔域的苍蝇,似乎还有几股来自……仙道的气息,颇为隐晦,但目的明确。” 沈清弦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仙道中人?是敌是友?是来寻她,还是也为星辰泪金而来?若是前者,见她与魔尊凛月同行,又会作何想?一时间,心绪微沉。 凛月却似并不意外,只是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身,“先疗伤。” 孟婆指了指泉眼旁一间独立的静室:“已为你们备好。泉眼之力,需静心引导,方可事半功倍。” 静室不大,陈设简单,唯有中央引了一道活泉,乳白色的泉水汇聚成一小池,雾气氤氲,将室内映照得如同仙境。一踏入其中,沈清弦便感觉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神魂传来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安宁。 “你在此疗伤,本座为你护法。”凛月靠在门边,双手环抱,阖上眼眸,摆明了不会离开。 沈清弦看了她一眼,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多言,走到泉边盘膝坐下。她收敛心神,运转功法,引导着往生泉水中那精纯无比的生机之力,缓缓流入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抚慰着神魂深处因禁制反噬留下的细微裂痕。 泉水之力温和而磅礴,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恢复的速度在加快,那层蒙在灵光之上的“尘埃”正在被一点点洗涤、拂去。凛月布下的禁制,在这股生机的冲刷下,似乎也隐隐松动了一丝。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弦忽然感应到静室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以及凛月骤然睁眼时,那瞬间凌厉起来的气息。 “呆在里面,别出来。” 凛月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冰冷而肃杀。下一刻,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静室门口。 沈清弦心中一紧,强行从深层次的入定中脱离。她走到门边,透过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 小院中,不知何时多了数道黑影。他们并非魔修,而是身着统一的暗色劲装,脸上戴着隔绝神识查探的面具,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与杀伐之气,与鬼市混乱的氛围截然不同。 “阁下何人?此地乃往生客栈,不欢迎恶客。”孟婆依旧坐在泉边烹茶,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如同金石摩擦:“奉命行事,请沈清弦道友出来一见。” 目标明确,直指沈清弦! 凛月站在院中,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兜帽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绯瞳中血色隐现:“就凭你们?” 没有多余的废话,那几名黑衣人瞬间动了!身形如鬼魅,配合默契,数道凌厉无匹的剑光交织成网,封死了凛月所有退路,剑意森寒刺骨,竟是纯正无比的仙道剑诀!只是这剑诀之中,带着一股决绝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死意! 凛月冷哼一声,甚至未曾动用兵刃,只是并指如刀,玄色魔气缭绕指尖,化作数道凝练至极的黑色流光,精准无比地点在那交织的剑网节点之上!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炸开!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剑网,竟在凛月轻描淡写的指力下寸寸碎裂!黑色流光去势不减,瞬间穿透两名黑衣人的眉心! 那两人身体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剩余的黑衣人攻势一滞,显然没料到凛月实力如此恐怖。 “撤!”为首那人当机立断,低喝一声,身形暴退。 “想走?”凛月绯瞳中杀机大盛,正要追击,却见那几名黑衣人同时捏碎了手中一枚玉符! 刺目的白光瞬间爆发,一股强大的空间波动席卷开来! 是定向传送符! 白光散去,院中只剩下了那两具尸体,以及面色冰冷的凛月和依旧淡然的孟婆。 “清理一下,别脏了我的院子。”孟婆挥了挥手,那两具尸体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消失不见,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凛月走到尸体消失的地方,俯身拾起一枚掉落的面具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一个极其隐晦的、如同火焰缠绕利剑的印记,绯瞳微微眯起,寒光凛冽。 “是他们……”她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深沉杀意。 沈清弦推开静室门走了出来,目光落在凛月手中的面具碎片上:“他们是谁?” 凛月将碎片收起,看了她一眼,语气恢复平静:“一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打着仙道的旗号,行龌龊之事。”她顿了顿,补充道,“当年天魔裂境,背后或许也有他们的影子。” 沈清弦心头巨震。这些黑衣人使用的确实是精纯的仙道功法,但那份只为杀戮的死意,绝非正道所为。若天魔裂境真与这股势力有关,那背后的阴谋…… “他们的目标是我?”沈清弦问。 “是,也不全是。”凛月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沉,“或许,是想阻止你恢复实力,又或许,是想借此挑起更大的纷乱。你与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孟婆此时开口道:“看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小月亮,沈魁首,你们此行,恐怕不会太平了。” 凛月看向沈清弦,绯瞳中映照着往生泉氤氲的雾气,也映照着沈清弦略显凝重的面容:“怕了吗?” 沈清弦迎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锐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若仙道之中,当真藏匿着如此败类……”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凛月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决绝与坚定,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极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冷峭。 “三日后,九幽阁拍卖会,星辰泪金,志在必得。”她转身,重新走回静室门口,依旧是那副守护的姿态,“在此之前,你需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沈清弦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乳白色的往生泉上。危机已然显露,前路注定荆棘遍布。但不知为何,看着凛月守在门边的背影,她心中那份因身份与立场所带来的迷茫与挣扎,反而淡去了些许。 敌人已至,无论仙魔,唯战而已。 而她与凛月之间那纠缠不清的宿命,在这危机四伏的鬼市之中,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暂时一致的、向外挥剑的方向。 她走回泉边,重新盘膝坐下,更加专注地引导着泉水之力。 这一次,她不仅要疗伤,更要尽可能多地恢复力量。 三日后,九幽阁,恐怕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拍卖。 第10章 九幽阁风云 三日时间,在往生客栈的静谧与鬼市暗处的涌动交替中,倏忽而过。 沈清弦几乎足不出户,全心沉浸在往生泉的疗愈中。乳白色的泉眼之力洗涤着她的经脉,滋养着她的神魂,不仅将禁制反噬的余毒清除殆尽,更让她停滞已久的修为隐隐有了精进的迹象。凛月布下的那道核心禁制,虽仍坚固,但其上被沈清弦冲击出的细微裂纹,在泉水生机之力的日夜浸润下,似乎变得更加明显,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扩大的隐秘通道。 凛月多数时间守在静室外,偶尔外出,归来时身上总会带回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或冰冷的肃杀之意,但她从不提及外面的事情,沈清弦也默契地不问。只是两人之间,因那夜的醉语和共同的危机,似乎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目光偶尔交汇,虽依旧一个清冷,一个淡漠,却不再像最初那般纯粹是审视与对抗。 第三日黄昏,孟婆将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递给沈清弦,那是一袭月白暗纹的长裙,款式简洁,用料却极为讲究,隐隐流动着隔绝探查的灵光。“鬼市龙蛇混杂,遮掩一二,省些麻烦。” 沈清弦道谢接过。当她换好衣裙走出静室时,等在外间的凛月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衣裙剪裁合度,更衬得她身姿清逸,气质出尘,虽以法术模糊了过于惊艳的容貌,但那双眼眸中的澄澈与坚定,却愈发清晰。 “走吧。”凛月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淡,率先向客栈外走去。她也换了一身更为普通的墨色劲装,气息收敛得如同一个不起眼的魔修随从,唯有偶尔抬眼时,那绯瞳深处一闪而过的厉芒,才显露出其不凡。 九幽阁,位于鬼市最中心,是一座通体由漆黑巨石垒成的庞大建筑,形似一座倒悬的巨塔,塔尖深入地底,散发着古老而阴森的气息。阁楼入口处并无守卫,只有两尊面目模糊、高达数丈的石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所有进入者,皆需缴纳一笔不菲的“入场费”,并遵守阁内不得动武的铁律——至少明面上如此。 缴纳了足够让寻常修士倾家荡产的灵石后,凛月与沈清弦踏入九幽阁内部。眼前豁然开朗,并非预想中的昏暗,而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宝石,如同倒悬的星空,映照着下方呈环形分布的、层层叠叠的包厢与中央巨大的圆形拍卖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强大的气息,魔气、妖气、鬼气、乃至纯净的灵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压抑的氛围。 凛月似乎早有准备,带着沈清弦径直走向二楼一个位置偏僻、视野却极佳的包厢。包厢内有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布置奢华,桌上已备好灵茶异果。 她们落座不久,拍卖会便正式开始。主持拍卖的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窝中跳动着绿色魂火的老者,声音干涩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一件件奇珍异宝、功法秘籍、乃至稀有的奴仆被呈上拍卖台,引得下方阵阵竞价声,气氛逐渐热烈。 沈清弦安静地看着,她对大多数拍品并无兴趣,心神更多地放在感知周遭的气息上。她能察觉到数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在会场中扫过,其中几道在掠过她们所在的包厢时,明显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与评估。 凛月则阖目养神,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显露出她内心的并非全然平静。 时间流逝,拍卖会逐渐接近尾声,气氛也愈发凝重。当那老者用干涩的声音宣布下一件拍品时,整个会场骤然一静。 “接下来,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三件压轴之物。第一件,星辰泪金!” 拍卖台中央升起一个水晶柱,柱内封存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深邃暗蓝色的金属。那金属表面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散发出纯净而浩瀚的星辰之力,光芒柔和,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股无形的引力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连包厢内的隔绝阵法都微微荡漾。 正是重铸“霜华”剑的关键神材——星辰泪金! “起拍价,一百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 老者话音刚落,竞价声便如同潮水般响起! “一百二十万!”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价格飞速攀升,很快便突破了五百万大关,竞价的势头依旧凶猛。参与竞价的,不仅有财大气粗的魔域巨擘,也有来自其他界域的神秘买家,甚至沈清弦能感觉到,之前窥探过她们包厢的几道气息,也加入了角逐。 沈清弦掌心微微沁出汗水。星辰泪金的价值她很清楚,但如此高昂的价格,远超她的预期。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凛月,缓缓睁开了眼睛,绯瞳中一片冰冷。她并未去看拍卖台,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透过包厢的传音法阵,清晰地响彻在整个会场: “一千万。” 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直接从五百多万飙升至一千万!这是何等惊人的手笔!无数道目光,夹杂着震惊、贪婪、忌惮,齐刷刷地投向二楼那个偏僻的包厢。 就连拍卖台上的老者,眼窝中的魂火都剧烈跳动了一下。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对面某个包厢响起:“一千零五十万。阁下面生得很,此物对我宗至关重要,还望行个方便。” 凛月眼皮都未抬:“一千五百万。” “你!”那阴恻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意,“一千六百万!” “两千万。”凛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报出的不是足以买下一座灵山的灵石,而只是一串数字。 会场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两千万上品灵石!这已经超出了星辰泪金本身的常规价值!对面那个包厢也陷入了沉默,显然被这毫不讲理的竞价方式震慑住了。 拍卖老者连问三声,再无一人出声。 “两千万上品灵石!成交!恭喜这位道友!”木槌落下,尘埃落定。 星辰泪金被恭敬地送入包厢。凛月看都未看那流光溢彩的神金,随手将其收起,仿佛只是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沈清弦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两千万上品灵石……纵然凛月是魔域之主,这也绝非一个小数目。她为了这块星辰泪金,竟不惜如此…… “不必多想,”凛月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语气平淡,“本座从不做亏本买卖。你的剑,值这个价。” 你的剑,值这个价。 这句话,比千万灵石更让沈清弦心弦微颤。 然而,危机并未因拍卖落槌而解除,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围拢。 拍卖会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凛月与沈清弦随着人流走出九幽阁,立刻便感觉到数道不怀好意的气息锁定了她们。怀璧其罪,方才凛月一掷千金的举动,无疑成了某些势力眼中的肥羊。 “跟紧。”凛月传音道,带着沈清弦并未走向返回往生客栈的路,而是拐入了一条更加偏僻、光线昏暗的巷道。 刚走入巷道深处,前后去路便被堵死。前方是三名气息阴冷、身着黑袍的魔修,后方则是四名戴着与之前袭击者同款面具的黑衣人! “交出星辰泪金,还有那个女人,可以留你们全尸。”为首的魔修舔了舔嘴唇,目光贪婪地在凛月和沈清弦身上扫视。 凛月停下脚步,缓缓摘下用来伪装的兜帽,露出那张绝艳而冰冷的容颜。她绯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巷道中,如同两簇跳跃的鬼火,扫过前后包围者,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本座的东西,也敢觊觎?”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原地! 下一刻,凛月出现在那三名魔修中间,甚至未见她如何动作,只听“噗噗噗”三声闷响,那三名魔修脸上的贪婪瞬间凝固,瞳孔涣散,眉心皆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身体软软倒下! 快!狠!准! 快到极致,狠到极致! 与此同时,后方的四名黑衣人也动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未因同伴瞬间被杀而慌乱,四人结成一个奇异的战阵,剑光连成一片,如同一个移动的死亡轮盘,向着沈清弦绞杀而来!他们的目标明确,先拿下看似较弱的沈清弦! 沈清弦眼神一凝,她虽未完全恢复,但经过往生泉滋养,实力已非吴下阿蒙。她并指如剑,清冽的仙元流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凝练的弧光,正是昆仑绝学“太初剑气”! “铛——!” 剑气与战阵剑光悍然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狂暴的能量冲击在狭窄的巷道内肆虐,将两侧墙壁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沈清弦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气血翻涌。对方四人合力,实力不容小觑。 就在那四名黑衣人剑势再变,欲要再度合围之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猛地切入战阵核心! 是凛月! 她解决完前面的魔修,瞬息即至!她甚至未曾动用魔元,仅凭肉身之力,一拳轰出! “轰!!!” 拳头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下!首当其冲的一名黑衣人,连人带剑被这一拳轰得爆碎开来,化作漫天血雾! 战阵瞬间告破! 剩余三名黑衣人大骇,欲要后退,却见凛月五指张开,五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魔索激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们的脖颈!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三名黑衣人眼睛凸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气绝身亡!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数息之间。七名实力不俗的伏击者,尽数殒命! 凛月站在满地狼藉之中,玄色劲装纤尘不染,只有指尖滴落的鲜血,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酷烈的杀戮。她绯瞳中的血色缓缓褪去,看向微微喘息、面色有些苍白的沈清弦。 “还能走吗?” 沈清弦压下喉头的腥甜,点了点头。方才硬接那一记合击,让她本就未曾完全复原的经脉再次受到震荡,但尚可支撑。 凛月走到她身边,并未搀扶,只是并肩而立,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落在那几名黑衣人破碎的面具上,眼神冰冷。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顺利离开鬼市。” 她抬手打出一道魔火,将地上的尸体与血迹焚烧殆尽,只留下那几枚刻有火焰缠绕利剑印记的面具碎片。 “走吧,”她看向巷道尽头那更加深邃的黑暗,声音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看看前面,还有多少不知死活的东西。”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体内仙元流转,压下不适,跟上了凛月的脚步。 巷道幽深,仿佛通往无尽的幽冥。 而她们的身影,一玄一素,并肩而行,如同划破黑暗的两道流光,义无反顾地迎向那未知的、必然充满血腥的前路。 星辰泪金已得,但归途,注定要以血铺就。 第11章 血途同舟 巷道尽头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通往鬼市更深处、更混乱区域的入口。污浊的河水在脚下发出沉闷的流淌声,两侧是歪斜欲倒、挂着各种诡异招牌的破败建筑,空气中弥漫着比主街更浓重的腐朽与血腥气。这里是鬼市的“暗面”,规则的约束力在这里降至最低。 凛月与沈清弦甫一踏入这片区域,便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来了无数隐藏在阴影中的窥视。贪婪、恶意、杀念……如同无形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看来,我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沈清弦神识扫过周遭,声音清冷,并无惧意,只有一种临战的沉静。她体内仙元缓缓流转,虽经脉仍有些隐痛,但气势已悄然凝聚。 凛月绯瞳如冰,扫视着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唇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副好牙口。” 话音未落,攻击已至! 并非来自单一方向,而是如同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从头顶、脚下、左右两侧同时爆发!淬毒的弩箭、无声的诅咒、扭曲的阴影触手、以及数道凌厉的兵刃寒光,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要将两人彻底吞噬! “哼!” 凛月一声冷哼,周身玄色魔气轰然爆发,如同黑色的潮汐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狂涌而去!那魔气并非散乱无章,而是凝练如实质,所过之处,毒弩粉碎,诅咒消弭,阴影触手如同被烈阳灼烧般发出凄厉尖啸后退! 与此同时,她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一支悄无声息刺向沈清弦后心的漆黑匕首,五指发力,“咔嚓”一声将其捏得粉碎!右手则并指如刀,一道凝练的黑色刀罡横斩而出,将左侧袭来的数道兵刃连人带器斩为两截! 沈清弦亦未闲着。她身形如风中青莲,翩然挪移,避开了脚下骤然刺出的地刺,同时并指连点,数道太初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迎向右侧袭来的几道幽绿鬼火,剑气与鬼火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双双湮灭。 两人的配合竟在瞬息间展现出惊人的默契。凛月主攻,魔气霸道,摧枯拉朽;沈清弦策应,剑气灵巧,查漏补缺。一个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一个如同无孔不入的流水,竟将这来自四面八方的第一波袭击硬生生扛了下来! 巷道内短暂一静,随即是更疯狂的攻击!更多的身影从阴影中扑出,各种诡异的法术、歹毒的法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至!其中,赫然又出现了几名戴着火焰利剑面具的黑衣人,他们混在攻击浪潮中,招式狠辣,目标明确,直指沈清弦要害!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凛月彻底放开了手脚,玄色身影在狭窄的空间内化作一道索命的幽影,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抛洒一地!她的招式毫无花哨,只有最极致的效率与杀戮,每一击都必然带走一条乃至数条性命!绯色的眼瞳中血色弥漫,如同盛开的彼岸花,妖异而致命。 沈清弦紧随其后,剑指翻飞,清冽的剑气纵横交错,将试图靠近或偷袭的敌人尽数拦下。她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强行催动尚未完全复原的修为对敌,对她负担不小。但她眼神坚定,剑心通明,每一次出剑都精准而果决。她注意到,凛月在杀戮的同时,始终有意无意地将大部分压力承担过去,尤其是面对那些黑衣人时,更是招招不离其要害,杀意凛然。 “嗤!” 一名黑衣人趁着凛月被两名魔修缠住的瞬间,手中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出洞,直刺沈清弦丹田!角度刁钻,速度快得惊人! 沈清弦刚刚格开一道阴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短剑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猛地侧移,竟是凛月不顾身后魔修劈来的骨刀,硬生生用左肩胛撞开了那名黑衣人! “噗!” 毒剑擦着凛月的肩胛划过,带起一溜血光,玄色衣衫瞬间被染深。同时,那柄沉重的骨刀也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她的后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凛月身体微微一颤,却连哼都未哼一声,反手一掌拍出,魔气奔涌,直接将那名持骨刀的魔修连同其身后数人轰成了漫天碎肉!而她肩胛处被毒剑划伤的地方,流出的鲜血已隐隐泛黑! “凛月!”沈清弦心头一紧,剑气勃发,将那名偷袭的黑衣人逼退,闪身来到凛月身侧。 “无碍。”凛月声音依旧冰冷,但气息明显紊乱了一瞬,她看都未看自己肩胛的伤口,绯瞳死死锁定前方再次涌来的敌人,尤其是那几个黑衣人,“皮外伤而已。” 沈清弦却知那毒剑绝非寻常,凛月是为救她才……她不再多言,眼神一厉,体内仙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甚至隐隐牵动了气海深处那道禁制!她双手掐诀,周身清光大盛,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剑罡在她身前迅速凝聚! “霜凝九霄!” 她低喝一声,剑罡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虹,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向前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冰霜,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魔修与一名黑衣人瞬间被冻结成冰雕,随即在后续的能量冲击下碎裂成无数冰晶! 这一击,几乎抽空了她大半仙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凛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戾气取代。她趁此机会,魔气再催,化作无数道黑色利刃,如同风暴般绞杀向前! 两人的联手爆发,终于将这波如同潮水般的袭击暂时击退。巷道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与刺鼻的血腥气。 凛月这才踉跄一步,扶住旁边残破的墙壁,肩胛处的伤口黑气蔓延更快,唇色也泛起一丝青紫。 沈清弦强撑着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腕脉,仙元探入,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是‘蚀魂幽瘴’!此毒歹毒,能腐蚀神魂与魔元,必须立刻逼出!” 她试图以仙元帮凛月驱毒,却发现那毒素极为刁钻,竟能吞噬她的仙元,反而加速蔓延! “别白费力气了。”凛月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与不耐,“此毒……非寻常之法可解。”她试图运转魔元压制,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那毒素却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异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巷道另一端传来! 沈清弦心中一沉,握紧了拳,此刻两人一伤一耗,若再来强敌…… 然而,出现在巷口的,却是两道熟悉的身影——月清瑶与月清芷! “前辈!”月清芷看到满地的尸体和凛月肩胛处泛黑的伤口,惊呼出声。 月清瑶则较为冷静,她快步上前,目光扫过凛月的伤势,眉头紧蹙:“是蚀魂幽瘴!此毒凶险!”她立刻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碧绿丹药,“这是我广寒宫秘制的‘清蕴冰心丹’,或可暂时压制毒性,延缓蔓延!” 沈清弦接过丹药,没有丝毫犹豫,便要喂给凛月。 凛月绯瞳锐利地看向月清瑶,带着审视与怀疑。 月清瑶坦然与之对视,语气诚恳:“前辈方才出手相助之恩,晚辈姐妹铭记于心。此丹绝无问题,还请前辈尽快服下,压制毒性要紧!” 沈清弦也看向凛月,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信我一次。” 凛月目光在她坚定的脸庞上停留一瞬,终是微微张口,吞下了那两枚丹药。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迅速扩散开来,肩胛处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与神魂被腐蚀的眩晕感顿时减轻了不少,蔓延的黑气也停滞了下来。 她微微松了口气,看向月清瑶,声音沙哑:“多谢。” 月清瑶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方才我们察觉到此地能量波动剧烈,又有‘烬’的人活动痕迹,才赶来查看。”她提到“烬”这个字时,语气明显凝重了许多。 “烬?”沈清弦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那些戴面具的黑衣人所属的组织。”月清瑶快速解释道,“这是一个极其神秘且危险的组织,成员复杂,行事不择手段,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我们广寒宫也有弟子遭过他们的毒手。前辈你们被他们盯上,恐怕……”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凛月服下丹药,气息稍微稳定,她直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绯瞳中的厉色却丝毫未减:“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而已。”她看向沈清弦,“还能走吗?” 沈清弦点了点头,她只是耗力过度,并未受伤。 “走!”凛月当机立断,不再停留。 月清瑶姐妹亦紧随其后:“我们知道一条相对安全离开鬼市的路径,可以为前辈引路!” 四人不再多言,由月清瑶带路,迅速没入巷道更深的阴影之中。 身后,那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战场,以及隐藏在暗处、未曾完全显露的獠牙,都预示着这场围绕星辰泪金与沈清弦的追杀,远未结束。 凛月肩胛处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毒素虽被暂时压制,却如悬顶之剑。沈清弦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略显踉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愈发汹涌。 为她挡刀,中毒受伤……这早已超出了“对手”或“利用”的范畴。 血途同舟,危难相护。 她们之间的关系,在这生死边缘的厮杀与扶持中,正悄然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但此刻,她们不再是孤身奋战。 而这鬼市的黑暗,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联手与悄然滋生的牵绊,透出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微光。 第12章 终焉荒漠的月光 月清瑶带领的路,并非折返往生客栈,而是向着鬼市更边缘、空间更不稳定的区域深入。周遭的建筑愈发稀疏破败,最终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苍白沙砾与嶙峋怪石构成的荒原。天空依旧是鬼市那永恒的灰蒙,却更低垂,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乱的空间波动与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死寂。 “这里是‘终焉荒漠’,鬼市的边缘地带,空间裂隙众多,寻常修士不敢轻易踏入,但也是摆脱追踪的捷径。”月清瑶解释道,她手中托着一枚散发着柔和月华的玉盘,玉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指引着方向。“穿过这片荒漠,有一处不稳定的空间节点,可通往相对安全的中立地带。” 凛月的情况不容乐观。清蕴冰心丹虽暂时压制了蚀魂幽瘴,但那毒素极为顽固,仍在缓慢侵蚀着她的魔元与神魂。她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失去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感,肩胛处的伤口周围,黑气如同活物般隐隐蠕动。她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沈清弦身上,步履蹒跚,唯有那双半阖的绯瞳,在偶尔睁开时,依旧锐利如初,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的荒漠。 沈清弦支撑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与细微的颤抖。一股从未有过的焦灼感在她心中蔓延。她不断将精纯的仙元输入凛月体内,试图助她抵抗毒素,效果却微乎其微。 “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毒之法。”沈清弦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月清芷看着凛月虚弱的样子,眼中满是担忧:“蚀魂幽瘴极为罕见,解毒之法……恐怕只有‘烬’的核心成员,或者一些隐世不出的古老传承才知晓。” “‘烬’……”沈清弦默念着这个名字,将这个组织的危险程度再次提升。她低头看着凛月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一股冰冷的杀意在心底滋生。若凛月有事,她必让“烬”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凛月猛地睁开眼,绯瞳中闪过一丝厉色:“小心!”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前方不远处的空间如同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数道扭曲的、由纯粹空间之力形成的无形利刃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向着四人切割而来! 是空间裂隙中自然诞生的“空间碎片”,防不胜防! 月清瑶脸色一变,手中月华玉盘光芒大放,一道柔和的月光屏障瞬间张开,护在四人身前! “嗤啦——!” 月光屏障与空间碎片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屏障剧烈晃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为勉强! “走右边!”凛月强提一口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力,她指向右侧一片相对平静的沙地区域。 月清瑶毫不迟疑,立刻操控玉盘,引着众人向右侧疾驰!就在她们离开原地的下一秒,那片区域的空间轰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劫,四人不敢停留,在月清瑶的指引下,于危机四伏的荒漠中艰难穿行。空间碎片、诡异的流沙、乃至一些被混乱空间吸引而来的、没有理智的虚空生物,层出不穷。每一次危机,都靠着月清瑶的卜算指引、沈清弦的及时应对,以及凛月哪怕在虚弱中依旧精准的战斗直觉,才堪堪化解。 夜幕降临——如果这片永恒灰蒙之地也有昼夜之分的话。天空中的幽绿灯笼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邃的黑暗,唯有月清瑶手中的玉盘和沈清弦周身偶尔流转的灵光提供着微弱的光亮。荒漠的温度骤然降低,刺骨的阴风呼啸着卷起苍白沙砾,如同亡灵的哀嚎。 寻了一处背风的巨大怪石下暂作休整。月清瑶在周围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月清芷则拿出一些清水和灵果分给众人。 凛月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气息愈发微弱,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口中偶尔溢出压抑不住的、极轻的痛哼。那蚀魂幽瘴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颈,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清弦坐在她身旁,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她再次尝试将仙元探入凛月体内,这一次,她不再试图驱毒,而是将仙元化作最精纯的生机,小心翼翼地滋养着凛月被毒素侵蚀的经脉与神魂,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会加剧她自身的消耗。 “没用的……”凛月似乎感应到她的动作,微微睁开眼,绯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涣散,声音细若游丝,“这毒……古怪……” “别说话,保存体力。”沈清弦打断她,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与坚定,“总有办法的。”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月清瑶:“月姑娘,广寒宫典籍浩瀚,可知晓任何可能与‘蚀魂幽瘴’相关的线索?无论多渺茫。” 月清瑶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曾在一部记载上古秘闻的残卷中看到过只言片语,提及‘蚀魂’一类歹毒之物,其性阴寒,畏极阳至纯之力。或许……至阳属性的天地灵物,或修炼纯阳功法的顶尖修士,能有所克制。但具体如何化解,并无记载。” 至阳至纯之力……沈清弦心中一动。昆仑道法,中正平和,蕴含天地正气,虽非极阳,却也属纯阳一脉。只是她的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仙元虽纯,量却不足。若她能冲破体内禁制,恢复全部实力,以昆仑至高心法催动纯阳仙元,或许……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她低头看向自己气海深处,那道由凛月亲手布下的、坚固无比的禁制。之前她冲击禁制,是为了脱困,为了自保。而此刻,她想冲破它,是为了救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杀她、却一次次护她、甚至为她身中剧毒的魔尊。 何其荒谬,又何其……必然。 她不再犹豫。 “月姑娘,清芷姑娘,烦请为我护法片刻。”沈清弦对月氏姐妹郑重道。 月清瑶似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担忧,但看到沈清弦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意,以及凛月愈发危急的状况,她最终点了点头:“前辈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 月清芷也用力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沈清弦盘膝坐好,最后看了一眼意识模糊的凛月,轻声道:“等我。” 随即,她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如同最精密的工匠,调动起周身所有能够调动的仙元,甚至不惜燃烧部分本源,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锐利无匹的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地撞向气海深处那道玄黑色的禁制! “轰——!!!” 意识海中仿佛响起开天辟地般的巨响!比以往任何一次冲击都要猛烈十倍、百倍!禁制剧烈震荡,其上本就存在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扩大!狂暴的反噬之力瞬间席卷而来,撕裂着她的经脉,冲击着她的神魂! “噗——!”沈清弦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金纸,身体摇摇欲坠。 “前辈!”月清芷惊呼。 “别打扰她!”月清瑶按住妹妹,目光紧紧盯着沈清弦,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沈清弦咬紧牙关,齿缝间满是血腥味。她不管不顾,再次凝聚起更强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次又一次,疯狂地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禁制! 为了救她!必须冲破! 这个信念,成为了支撑她忍受无边痛楚的唯一支柱。 凛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沈清弦嘴角溢血、面色惨白却依旧疯狂冲击禁制的模样。她涣散的绯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悸动。她想开口阻止,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自沈清弦气海深处响起! 那道困扰她多时、坚固无比的玄黑禁制,在蕴含着决绝意志与磅礴生机的仙元洪流持续冲击下,终于……彻底崩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无形! “嗡——!” 就在禁制破碎的刹那,沈清弦周身气息轰然暴涨!久违的、浩瀚如海的精纯仙元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充盈她干涸的经脉,冲刷着每一寸血肉,涤荡着所有尘埃与隐痛!她的修为,不仅尽复旧观,更因这段时日的磨砺与往生泉的滋养,隐隐有所精进,直逼瓶颈! 一股强大而纯净的灵压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甚至将周围的苍白沙砾都推开了一圈! 月清瑶和月清芷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息逼得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震撼。 沈清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星辰,清冷,璀璨,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她来不及体会力量恢复的喜悦,第一时间看向凛月。 她伸出手,掌心贴附在凛月被黑气蔓延的脖颈处。这一次,她不再是以微薄的仙元试探,而是将恢复全部实力后、那精纯磅礴、蕴含着昆仑正道凛然之意的仙元,毫无保留地、如同温暖的阳光般,源源不断地注入凛月体内! “唔……” 凛月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那至纯至正的仙元与她体内的魔元本能地产生排斥,带来剧烈的痛楚,但与此同时,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蚀魂幽瘴,在这股纯阳正气的冲刷下,竟如同冰雪遇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那浓郁的黑气,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淡薄! 有效! 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更加专注地催动仙元,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力量,包裹、净化着那些顽固的毒素。 月清瑶和月清芷看到这一幕,也松了口气,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苍白死寂的终焉荒漠中,巨大怪石的阴影下,青衣女子周身灵光氤氲,如同月下仙子,将精纯的仙元渡给怀中玄衣染血、脆弱苍白的魔尊。这一幕,充满了矛盾与违和,却又在某种超越了仙魔对立的层面上,奇异得和谐。 月华玉盘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她们的身影,也映照着这片荒芜之地中,悄然滋生的、不容于世的牵绊。 不知过了多久,凛月脖颈处的黑气已褪去大半,虽然未能根除,但最危险的蔓延之势已被遏制,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陷入了沉睡。 沈清弦收回手,额间已布满细汗,气息也有些虚浮。连续冲击禁制和全力驱毒,对她的消耗极大。但她看着凛月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坚定。 她轻轻将凛月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墨发拨开,动作轻柔。 月清瑶走了过来,轻声道:“前辈,凛月前辈的毒素暂时被压制了,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沈清弦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荒漠深处那未知的前路。 禁制已破,力量回归。 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仙魔之防固若金汤,但有些东西,一旦破土,便再难回头。 她将凛月小心地背起,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重量与温度,眼神清明而决绝。 “我们走。” 第13章 流云城暗流 终焉荒漠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空间转换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过后,四人出现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边缘。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清新灵气,虽不及昆仑精纯,却也让人精神一振。远处,一座规模不小的修真城池轮廓隐约可见,城郭之上灵气缭绕,旌旗招展,正是位于三界交界、相对中立混乱的“流云城”。 “此地已是流云城地界,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但明面上受城主府管辖,禁止大规模私斗,比鬼市稍安全些。”月清瑶收起指引方向的月华玉盘,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城中有我广寒宫一处隐秘据点,可暂作休整,也为凛月前辈进一步疗伤。” 沈清弦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背上依旧昏迷的凛月身上。经过她以纯正仙元持续压制,蚀魂幽瘴的毒性已被牢牢控制住,不再蔓延,但残余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凛月心脉与神魂深处,想要彻底根除,绝非易事。凛月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但至少性命无虞。 “有劳二位姑娘。”沈清弦语气诚挚。这一路若非月氏姐妹引路护持,仅凭她一人,带着重伤的凛月穿越危机四伏的终焉荒漠,几乎不可能。 月清芷连忙摆手:“前辈客气了,若非二位前辈先前在鬼市出手相助,我与姐姐恐怕已遭不测。” 四人不再耽搁,由月清瑶带领,沿着山林小径,向着流云城方向悄然行去。为了不引人注目,沈清弦依旧以法术模糊了容貌,并将凛月的面容与特征也稍作遮掩,使其看起来像是一个身染怪病、昏迷不醒的寻常女修。 流云城不愧为三界交壤之地,城门口人来人往,不仅有衣着各异的修士,还有半化形的妖修、周身鬼气森森但遵循秩序的阴魂,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收敛了魔气的魔修大摇大摆地入城。守城卫兵对此似乎司空见惯,只收取入城费用,并不盘问来历。 进入城中,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各种丹药、法器、符箓、材料,甚至还有一些标注着“秘境消息”、“仇家行踪”的古怪摊位。叫卖声、议论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与鬼市的阴森诡谲截然不同,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却也暗藏汹涌。 月清瑶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带着三人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最终来到城南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院落门楣普通,并无牌匾,只有门环上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类似新月状的印记。 她上前有节奏地叩响门环,片刻后,院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着素白衣裙、气质清冷的女子探出头来,看到月清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清瑶师姐?你怎么来了?”她目光随即扫过沈清弦以及她背上昏迷的凛月,更是疑惑。 “清霜师妹,进去再说。”月清瑶低声道。 名为清霜的女子点了点头,侧身让四人进入,随即迅速关上院门,并启动了院落的隔绝阵法。 院内别有洞天,布置得清雅精致,假山流水,灵植吐芳,灵气也比外面浓郁不少,显然布有聚灵阵法。这里便是广寒宫在流云城的一处秘密据点。 将凛月安置在一间静室的床榻上,沈清弦再次检查了她的情况,确认毒素稳定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连续奔波与运功驱毒,让她也感到一阵疲惫。 月清瑶让清霜取来一些广寒宫特有的疗伤丹药和清心凝神的香料,对沈清弦道:“前辈也辛苦了,不妨先休息调息一番。凛月前辈的情况,我已传讯回宫,询问宫内长老是否有化解‘蚀魂幽瘴’之法。在此期间,我们会尽力照看。” “多谢。”沈清弦再次道谢,她确实需要时间恢复。冲击禁制与全力驱毒,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损耗。 她在凛月榻旁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开始调息。体内浩瀚的仙元缓缓流转,滋养着疲惫的身心。力量彻底恢复的感觉很好,仿佛重新掌握了自身的命运。然而,她的心境却无法完全平静。凛月昏迷前那复杂的眼神,为她挡刀时决绝的背影,以及自己不顾一切冲击禁制时那份清晰的“必须救她”的念头,都在她心中反复回放。 仙魔之别,如同天堑。这份因生死危难而催生出的、超出界限的牵绊,究竟会将她们引向何方? 就在沈清弦心绪纷杂之际,流云城内,关于她们的消息,却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城中心,一座气势恢宏、门前矗立着两尊巨大剑碑的府邸内。 “消息确认了吗?当真是昆仑沈清弦?她与魔尊凛月同行?”一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威严的中年修士沉声问道。他乃是流云城三大势力之一“玄天门”在此地的执事长老,道号玄玑子。玄天门向来以正道楷模自居,对魔道极为敌视。 下方一名弟子恭敬回禀:“回长老,虽未亲眼所见,但多方消息印证,数日前鬼市九幽阁拍卖会上,一神秘女子以两千万天价拍下星辰泪金,其同伴气息深不可测,疑似魔尊凛月。而后她们在鬼市遭遇‘烬’与多方势力截杀,最终疑似借助广寒宫弟子之力,通过终焉荒漠逃离。今日,确有疑似人员进入流云城,与广寒宫据点有所接触。” “沈清弦……她竟真的与魔头勾结在一起!”玄玑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身为仙道魁首,此举无疑是对我正道的背叛!昆仑山可知晓此事?” “昆仑方面尚未有明确消息传出,但想必也已听闻风声。” 玄玑子沉吟片刻,冷笑道:“很好。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广寒宫据点动向。若确认沈清弦与魔尊在此,我玄天门身为正道翘楚,绝不能坐视不理!需得‘请’沈魁首出来,问个明白!” “是!” 与此同时,流云城另一处奢华府邸内,一名衣着暴露、身姿曼妙、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的女修,正把玩着一枚传讯玉符,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 “哦?昆仑的月亮,和魔域的煞星搅和到一块儿了?还惹上了‘烬’那帮疯子?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是“妙音阁”在流云城的负责人,花弄影。妙音阁亦正亦邪,以情报和魅术闻名,与各方势力都有牵扯。 “吩咐下去,关于沈清弦和凛月的消息,列为甲等。重点关注‘烬’的动向,还有……查清楚,当年昆仑与魔域那桩旧案,背后是否真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花弄影红唇轻启,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这潭水,越浑,才越好摸鱼嘛。” “是,阁主。” 暗流,在流云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开始悄然涌动。 广寒宫据点,静室内。 沈清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敛,消耗的仙元已恢复了大半。她第一时间看向榻上的凛月,见她依旧沉睡,气息平稳,才放下心来。 月清瑶端着一碗药膳走了进来:“前辈,这是用宫中灵药熬制的药膳,对恢复元气有益。” 沈清弦接过:“有劳了。外面情况如何?” 月清瑶神色微凝,低声道:“不太乐观。城中已有风声,玄天门似乎注意到了我们,还有妙音阁的人也在暗中打探。‘烬’的踪迹尚未发现,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 沈清弦并不意外。她们的行踪并非绝密,被各方势力盯上是迟早的事。 “玄天门……”她默念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玄天门与昆仑素有往来,但也存在竞争。如今她与凛月同行之事传出,玄天门必然会借题发挥。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彻底化解‘蚀魂幽瘴’之法,然后离开此地。”沈清弦沉声道。凛月伤势未愈,她们如同靶子,留在流云城越久,风险越大。 月清瑶点头:“我已加急传讯回宫,相信很快会有回音。另外,流云城三日后有一场‘百草仙会’,由城中最大的丹药宗门‘药王宗’举办,届时会有无数珍稀药材和丹师出现,或许能在那里找到解毒的线索或药材。” “百草仙会……”沈清弦记下了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榻上的凛月睫毛微颤,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呻吟。 沈清弦立刻走到榻边,俯身轻声唤道:“凛月?” 凛月缓缓睁开双眼,绯色的眼瞳初时有些迷茫涣散,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冷冽。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体内那顽固的毒素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纯阳仙元牢牢压制着,然后,她便对上了沈清弦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与关切的眼眸。 两人视线交汇,一时静默。 凛月似乎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包括沈清弦为她冲击禁制、吐血疗伤的场景。她绯瞳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本座……还没死?”她声音沙哑虚弱,却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冷硬。 “有我在,你不会死。”沈清弦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凛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又牵动了伤势,微微蹙眉:“看来,本座这条命,暂时是拴在你身上了。”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因虚弱而失败。沈清弦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帮她靠坐在引枕上。指尖触及她单薄衣衫下冰凉的肌肤,两人皆是一顿。 凛月别开视线,看向窗棂透入的天光,声音低沉:“此地是何处?” “流云城,广寒宫据点。”沈清弦收回手,将目前的情况和面临的局势简要告知。 听到“玄天门”和“妙音阁”都已注意到她们,凛月绯瞳中寒光一闪,但并未多言。当听到“百草仙会”时,她眼中才闪过一丝意动。 “药王宗……或许真有一线希望。”她低声道,随即看向沈清弦,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冲破禁制了?” 沈清弦迎着她的目光,坦然承认:“是。” 凛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很好。” 两个字,听不出是喜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正在这时,月清瑶的师妹清霜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师姐,玄天门的人到了门外,说要……拜会沈魁首。” 第14章 玄天诘问 清霜的话音刚落,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月清瑶脸色微变,看向沈清弦:“前辈,玄天门来者不善,恐怕是听到了风声,借故发难。” 榻上的凛月绯瞳中寒芒骤现,杀意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牵动了体内毒素,让她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玄天门的杂碎……咳咳……” 沈清弦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温和的仙元渡入,助她平复气息,声音沉稳:“不必动怒,我来应付。”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眸中,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坚定。 力量既已回归,她便无惧任何诘问。更何况,此刻她心中坦荡,所做一切,问心无愧。 “月姑娘,烦请开门,请玄天门的道友进来一叙。”沈清弦对月清瑶道,语气不容置疑。 月清瑶见她如此镇定,心下稍安,对清霜点了点头。清霜转身出去,片刻后,引着三人走了进来。 为首者正是玄天门执事长老玄玑子,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弟子,皆是元婴期修为。玄玑子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静室,在榻上面色苍白、魔气虽极力收敛却依旧能被感知的凛月身上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厉色,随即落在沈清弦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沈魁首,别来无恙?听闻魁首前番遭劫,玄天门上下甚是挂念,今日得知魁首现身流云城,特来拜会,确认魁首安危。”他话语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直接将沈清弦与魔尊同处一室的事实点明。 沈清弦神色不变,还了一礼:“有劳玄玑子长老挂心,沈某侥幸脱险,暂无大碍。” 玄玑子目光转向榻上的凛月,语气陡然转冷:“只是,老夫观此地,似乎并非只有沈魁首一人?这位道友气息……颇为奇特,魔气深重,不知是何方神圣?沈魁首乃我仙道楷模,昆仑支柱,与这等魔道巨擘同处一室,恐怕……于理不合,于礼不符吧?若传扬出去,恐惹天下正道非议,损及昆仑万年清誉!” 他字字句句,皆扣着“正道”、“清誉”的大帽子,逼问之意昭然若揭。 月清瑶和月清芷站在一旁,神色紧张,手心捏汗。 凛月靠在引枕上,半阖着眼,仿佛对玄玑子的诘问充耳不闻,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沈清弦迎着玄玑子逼视的目光,坦然道:“玄玑子长老所言极是,仙魔之防,重于泰山,沈某从未敢忘。”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然,事有轻重缓急,情有不得已之处。前番天魔裂境,沈某力战濒死,坠入幽冥,幸得……这位道友出手,方得残存性命。”她并未点破凛月身份,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明了。“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如今这位道友身中奇毒,危在旦夕,沈某岂能坐视不理,行那忘恩负义之事?此乃私谊,与仙魔立场无涉。待道友伤势稳定,沈某自会返回昆仑,将前因后果,禀明师长与天下同道。”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承认了与凛月的关系,又将其限定在“救命恩人”与“报答私谊”的范畴,避开了直接的仙魔勾结指控,占住了“义”字。 玄玑子眉头紧锁,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救命之恩?沈魁首可知她是谁?魔尊凛月!手上沾染了多少我正道修士的鲜血!此等魔头,行事岂会无因?焉知这不是她设下的圈套?沈魁首切莫被其蒙蔽,堕入魔障!” “是否是圈套,沈某自有判断。”沈清弦声音微沉,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长老今日前来,若为确认沈某安危,沈某感激。若为质疑沈某行事,待沈某回山,自有分说。至于这位道友的身份与过往……”她目光扫过凛月,复又看向玄玑子,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长老又岂知,其中没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三百年前那场变故,真相究竟如何,玄天门莫非已然尽知?” 三百年前! 这个词一出,玄玑子瞳孔微缩,连榻上的凛月也倏然睁开了双眼,绯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看向沈清弦挺直的背影。 三百年前,正是沈清弦与凛月从最初的亦敌亦友,彻底走向不死不休的关键节点。那场变故牵扯甚广,迷雾重重,玄天门当年也参与其中,但所知并非全部。沈清弦此刻突然提及,无疑是在暗示,当年之事另有乾坤,玄天门若紧咬不放,未必能讨得好去。 玄玑子脸色变幻,他没想到沈清弦如此强硬,更直接掀开了三百年前的旧账。他盯着沈清弦,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心虚或动摇,却只看到一片澄澈的坚定与深不见底的平静。 “沈魁首这是……执意要护着这魔头了?”玄玑子语气阴沉下来。 “沈某护的,是救命恩人。”沈清弦纠正道,“在流云城期间,沈某会确保这位道友不主动生事。但也请玄天门,以及城中其他势力,莫要寻衅滋事。否则……”她顿了顿,周身那股属于化神巅峰、仙道魁首的磅礴灵压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虽未针对任何人,却让玄玑子与他身后的两名弟子瞬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休怪沈某,不讲情面。” 静室内落针可闻。月清瑶姐妹屏住呼吸,看着与玄玑子正面相对、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的沈清弦,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这才是真正的仙道魁首风范! 玄玑子脸色铁青,他深知沈清弦的实力,若真动起手来,在这流云城内,他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可能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他今日前来,本意是试探与施压,若能逼得沈清弦退让或交出凛月自然最好,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 “好!好一个救命恩人!”玄玑子怒极反笑,“既然沈魁首心意已决,老夫也无话可说。只希望魁首好自为之,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走!” 说罢,他狠狠一甩袖袍,带着两名弟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静室。 清霜连忙跟出去,重新启动院落阵法。 静室内,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月清瑶松了口气,看向沈清弦的目光带着钦佩,也有一丝担忧:“前辈,如此强硬回绝玄天门,只怕他们会怀恨在心,暗中使绊子。” “无妨。”沈清弦淡淡道,“畏首畏尾,反而落人口实。表明态度,划下底线,他们行事反而会有所顾忌。”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流云城灰蒙蒙的天空,“如今首要之事,是解毒,以及……查明‘烬’的来历与目的。我有预感,这个组织,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榻上,凛月静静地看着沈清弦的背影,绯瞳中的情绪复杂难明。方才沈清弦那句“三百年前那场变故,真相究竟如何”,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她……也开始怀疑当年之事了吗? “咳咳……”凛月压下喉间的痒意,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探究,“你方才……为何提及三百年前?” 沈清弦转过身,目光与她对上,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凛月苍白的面容:“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我们或许都只看到了表象。”她走到榻边,拿起月清瑶之前送来的药膳,试了试温度,递到凛月面前,“先吃药。” 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凛月看着她递到唇边的汤匙,微微一怔。三百年来,何曾有人如此待她?即便是当年关系未破裂时,也多是并肩作战,或是月下论道,如此近乎……亲昵的照料,从未有过。 她绯瞳闪烁了一下,终是微微张口,咽下了那口温热的药膳。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流。 沈清弦看着她乖乖吃药的样子,眼底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她一边喂药,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于‘烬’,你知道多少?” 凛月咽下口中的药,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一个很古老的组织,比现今许多仙魔大派的历史都要悠久。成员身份成谜,行事诡秘,目的不明。他们似乎在搜集某些东西,也在……清除一些他们认为的‘变数’。”她抬眼看向沈清弦,“你我,或许都在他们的清除名单上。” 沈清弦喂药的手顿了顿:“搜集东西?清除变数?”她想起天魔裂境时那丝隐晦的、引导魔潮锁定她的气息,以及鬼市中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的袭杀,“他们与三百年前那件事,可有关联?” 凛月绯瞳一缩,随即又恢复了淡漠:“或许吧。线索太少,难以断定。”她似乎不愿多谈此事,闭上了眼睛,“本座乏了。” 沈清弦知她伤势未愈,需要休息,也不再追问。她将剩下的药膳小心喂完,替她掖好被角。 “你好好休息,解毒之事,我会想办法。” 看着凛月重新陷入沉睡,沈清弦站在榻前,眉头微蹙。 玄天门的压力,“烬”组织的威胁,凛月身上未解的剧毒,以及三百年前那团越来越令人不安的迷雾……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层层叠叠的蛛网,将她们缠绕其中。 而她们之间这愈发复杂难言的关系,更是为这迷局,添上了最不确定的一笔。 流云城的风,似乎更冷了。 第15章 百草仙会与暗影 玄天门在沈清弦这里碰了个硬钉子后,流云城表面上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下来,但暗地里的窥探与暗流却愈发汹涌。广寒宫据点外围,明显多了不少形迹可疑的眼线,来自不同势力,目的各异。 凛月在沈清弦每日以精纯仙元辅助压制毒素,以及广寒宫提供的珍贵丹药调理下,伤势总算稳定下来,不再有性命之忧。蚀魂幽瘴的余毒虽仍顽固地盘踞在心脉,但已能被凛月自身强横的魔元勉强约束,不再影响基本行动。只是她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全盛时期虚弱许多,那双绯瞳在看向沈清弦时,除了固有的复杂,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依赖。 沈清弦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点破。她每日除了帮凛月疗伤,便是打坐调息,巩固因冲破禁制而更进一步的修为,同时通过月清瑶,密切关注着流云城内的各种动向,尤其是关于“百草仙会”和“烬”组织的消息。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流云城百年一度的“百草仙会”终于如期而至。 举办地点在城中央最大的广场——云台广场。此刻,广场上空早已被各色华丽的飞行法器和流光溢彩的云舟所占据,地面上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无数临时搭建的展台鳞次栉比,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灵草、奇花、异果、丹药,药香混合着各种灵气,弥漫在整个广场上空,令人心旷神怡。 主持仙会的,是流云城本土最大的丹药宗门——药王宗。其宗主是一位身着杏黄道袍、鹤发童颜的老妪,道号“百草真人”,据说丹道修为已至化境,在修真界地位尊崇。她端坐于主位高台之上,两侧侍立着数名气息沉凝的药王宗长老与核心弟子,其中多为女修,气质或清冷,或温婉,或活泼,各有千秋。 沈清弦与凛月并未一同现身。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由月清瑶姐妹陪同遮掩了容貌气息的沈清弦前往仙会,寻找可能化解“蚀魂幽瘴”的线索或药材。而凛月则留在广寒宫据点静养,由清霜照看,并通过一面特制的传讯水镜,远程关注着仙会情况。 沈清弦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扫过一个个展台。她见识广博,寻常药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在寻找的,是至阳至刚,或者属性极端,能克制阴寒剧毒的稀有之物。 “前辈,那边是药王宗的核心展区,或许会有收获。”月清瑶指向广场中心区域,那里被一层淡淡的灵光屏障笼罩,只有持有特定邀请函或身份尊贵之人方可进入。 正当沈清弦考虑是否要显露身份进入核心区域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魅惑力的女声在她身侧响起: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可是在寻找什么稀罕物?” 沈清弦转头,只见一名身着绯红长裙、身姿曼妙、容颜妩媚动人的女修,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眼波流转,仿佛蕴含着无尽风情,正是妙音阁在流云城的负责人,花弄影。 “随便看看。”沈清弦语气平淡,心中警惕。妙音阁情报网络发达,花弄影此时找上来,绝非偶然。 花弄影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弦被法术模糊的面容,娇笑道:“道友何必如此戒备?小女子花弄影,最爱结交四方朋友。尤其是……像道友这般,气息纯净,却又带着一丝……有趣纠葛的朋友。”她话语中的暗示,几乎等同于点明了沈清弦的身份。 沈清弦眸光微凝:“花阁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花弄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股馥郁的香气,“只是想与道友做笔交易。我知道友在为何事烦忧,‘蚀魂幽瘴’嘛……此毒确实棘手,药王宗也未必有完全化解之法。不过……”她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沈清弦不动声色。 “不过,小女子恰好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存有能解此毒的‘太阳精粹’。”花弄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是那地方嘛……有些危险,而且,需要一些特殊的‘钥匙’才能进入。” “条件?”沈清弦直截了当。 花弄影掩唇轻笑:“道友真是爽快。条件嘛……很简单。我需要道友……或者说道友身边那位,帮忙取一件东西。一件对于你们而言,或许无关紧要,但对小女子却至关重要的东西。” 沈清弦沉默。花弄影的消息来源和目的都透着诡异,她的话不可尽信。但“太阳精粹”若真的存在,确实是化解蚀魂幽瘴的最大希望。 “此事,我需要考虑。”沈清弦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可以。”花弄影也不纠缠,塞给沈清弦一枚触手温凉的玉简,“这里面有关于‘太阳精粹’地点的一些基本信息,以及我的联络方式。道友若有意,随时可来找我。不过……要快哦,毕竟,中毒的那位,恐怕拖不起太久呢。”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袅袅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沈清弦握着那枚玉简,神识扫过,里面确实记载了一处名为“烈阳谷”的秘境信息,以及关于“太阳精粹”的模糊描述,真伪难辨。 “前辈,此女心思诡谲,不可轻信。”月清瑶在一旁低声提醒。 “我知道。”沈清弦将玉简收起,“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线索。”她目光再次投向药王宗的核心展区,“先看看药王宗这边有无收获。” 凭借沈清弦显露的一丝昆仑功法气息以及月清瑶广寒宫弟子的身份,她们顺利进入了核心展区。这里的药材果然珍稀了许多,甚至有几株散发着炽热纯阳气息的灵草,引得不少人围观竞价。 沈清弦仔细甄别,却发现这些灵草虽属性至阳,但药力要么不够精纯,要么性质狂暴,并不适合直接用于化解已深入心脉的蚀魂幽瘴,强行使用,恐怕会适得其反。 就在她微微失望之际,一位身着药王宗核心弟子服饰、气质清冷如雪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手中托着一个玉盒,盒中静静躺着一株通体赤红、形状如雀、散发着微弱但极其纯净阳和之气的灵芝。 “此乃‘朱焰雀翎芝’,生于地心熔岩深处,汲取千年火灵而生,内含一丝先天太阳火精,乃是化解阴寒剧毒的圣品。”那女弟子声音清越,向沈清弦介绍道,“只是此物药性虽纯,却需以特殊法门引导,否则太阳火精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弦目光一凝,这株灵芝确实是她目前所见,最有可能对凛月伤势有效的灵物! “此物如何交换?”沈清弦问道。 清冷女弟子看了看沈清弦,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月清瑶,缓缓道:“此物不换灵石,只换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他日若药王宗有难,望昆仑山,能施以援手。”女弟子目光澄澈,语气郑重。 沈清弦微微蹙眉。这个承诺看似简单,实则分量极重。药王宗势力不小,能让其预感到危机并提前寻求昆仑庇护,绝非小事。她虽为昆仑魁首,却也不能轻易以宗门名义许下如此重诺。 就在沈清弦沉吟之际,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林师妹吗?怎么,拿着宗门的宝贝,在这里私相授受,换取个人好处?” 只见一名身着华服、容貌艳丽却带着几分刻薄的女修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几名气息不弱的随从,看其服饰,竟是流云城另一大势力“天工坊”的人。此女乃是药王宗大长老的孙女,名为玉织魂,素来与这位名为林寒月的清冷女弟子不和。 林寒月眉头微蹙:“玉师姐,我在与这位道友正常交易,何来私相授受?” 玉织魂不屑地瞥了沈清弦一眼,虽然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股纯净的灵息让她很不舒服:“正常交易?用镇宗之宝级别的灵药,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谁知道你是不是勾结外人,损公肥私!”她转向沈清弦,语气倨傲,“这位道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朱焰雀翎芝,我们药王宗不换!更何况……”她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四周,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一些人听清,“谁知道你要这至阳之物,是不是为了救那个……不该救的人呢?” 她话语中的暗示,如同毒针,直指沈清弦与凛月的关系! 周围顿时投来不少探究、猜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 沈清弦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玉织魂此举,无疑是在故意挑起事端,将她与凛月的关系再次推到风口浪尖。 林寒月脸色也沉了下来:“玉师姐,请你慎言!” “慎言?我说错什么了吗?”玉织魂有恃无恐地笑道,“如今流云城谁不知道,昆仑魁首与魔尊关系匪浅?用我正道圣药,去救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林师妹,你此举,又将宗门置于何地?将天下正道置于何地?” 她的话,句句诛心,将一顶“勾结魔道”、“背叛正道”的大帽子,狠狠扣了下来! 沈清弦周身气息微冷,正要开口,怀中的传讯水镜却轻微震动起来,里面传来清霜急促的声音:“沈前辈,不好了!据点外阵法被触动,有不明身份的高手试图潜入,目标直指凛月前辈所在的静室!” 沈清弦心中猛地一沉! 调虎离山! 花弄影的突然出现,玉织魂的刻意刁难与拖延……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她牵制在仙会,方便对凛月下手! “月姑娘,此地交给你周旋!”沈清弦对月清瑶急声传音,随即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破核心展区的灵光屏障,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广寒宫据点疾驰而去! 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冰冷的杀意。 凛月,你千万不能有事! 而留在原地的玉织魂,看着沈清弦匆忙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阴冷的笑意。她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林寒月和月清瑶,冷哼一声,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百草仙会的喧嚣依旧,但隐藏在其中的阴谋与杀机,已然图穷匕见。 沈清弦急速飞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回到凛月身边!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关于她“为了魔头,不顾仙会规则,强行离去”的消息,以及玉织魂刻意散布的“昆仑魁首与魔尊勾结,欲用正道圣药救治魔头”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流云城迅速传播开来。 一场针对她和凛月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此刻,在广寒宫据点,凛月所在的静室外,数道黑影,已然破开了外围阵法,杀气腾腾地逼近…… 先一次性发15章之前的存稿,后面就是每天一更了,可能刚开始写的不太连贯,不太好,后面会慢慢改进的,希望读者宝宝们能多多担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百草仙会与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