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冬兵]衔尾蛇Ouroboros》 第1章 人形扫地机的独白 我的日常在CIA地下室B-7层,和大厦里那台“Roomba”特大号扫地机器人惊人相似——都在进行着意义不明的圆周运动,都安静得根本无人在意。 唯一的区别它大概比我更受重视一点,至少有人记得给它充电。 伊莎贝尔·罗斯,我,MIT生物工程学荣誉毕业生,毕业时怀着理想主义者一样的天真,用我金灿灿的简历和最高分的毕业设计一头扎进了CIA大楼。 而我现在的主要职责,是确保瓦伦蒂娜·阿莱格拉·德方丹局长那一沓又一沓美甲理发沙龙、米其林餐厅、以及可疑的“战略咨询顾问”的报销单据,按照日期、金额、以及她心血来潮的“机密等级”标签——通常是“无关紧要”或“极其无聊”,准确无误地归档进那个巨大得能装下我整个公寓的灰色档案柜里。 文件纸边缘锋利,在我左手食指指腹上拉出一道细小的白痕。这大概是我今天唯一的收获。 地底深处空调系统循环过滤后那种永远带着点腥味的冷气让人鼻子不太舒服,我打了个喷嚏。头顶的荧光灯管滋滋作响,发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稳定频率。 完美的监狱氛围,还附带五险一金。 “罗斯!”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像刺破沉闷的空气。我猛地抬头,差点把手里那叠报销单甩出去。菲尔·克劳奇,我的分管上司,站在档案柜的阴影里。 他那身常年不变的灰色西装几乎和柜子融为一体,只有那张永远像刚嚼了柠檬的脸异常醒目。在红浩克出现前,他也并没有因为我和伟大的美国总统姓氏相同就对我多出几分耐心——事实上我也的确和前总统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不叫伊莎贝尔·罗斯,而叫贝蒂·罗斯,估计换来的只是他对我同名不同命的嘲笑。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喊我名字时会不会幻想自己是在使唤前总统,以满足自己对至高权力的意淫。 现在我有点怀念自己那个被改掉的意大利姓氏罗西了。 “把这个处理掉。” 他打断了我的腹诽,把文件夹朝我这边一扔,动作随意得像丢垃圾。文件夹在空中划了个难看的抛物线,啪地一声砸在我脚边的地板上。 “粉碎机,立刻。午餐前我要看到确认条。”他顿了顿,“午餐要Naya的饼配鹰嘴豆泥,不要希腊酸奶。” “好的,克劳奇先生。”我的声音听起来像AI合成的一样平稳。 弯腰,捡起。蓝色文件夹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右上角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墨迹已经模糊得快要消失。 克劳奇皮鞋的硬底敲击着水泥地面,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档案柜吞没。我捏着那轻飘飘的蓝色文件夹,走向角落那台老旧的碎纸机,黑洞洞的进纸口大张着,等待吞噬一切。按下开关,机器内部传来沉闷的齿轮摩擦声,预热着。 在文件即将滑入那个代表彻底湮灭的入口前,我的手指顿住了。或许是那过于潦草的日期,或许是它被丢弃时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今天实在不想再给局长那价值五百美元一次的艺术水晶甲分类归档了。 飞快地环顾四周。除了档案柜和灰尘,没人。地下室深处只有机器运作的动静。 我缩回手,背对着可能存在的监控死角——如果真有监控对着这里,估计也只是为了拍下我偷懒的证据。 拇指快速捻开文件夹。 里面只有两页纸,纸面泛黄,边缘卷曲。标题是几个粗体印刷字:''哨兵计划''阶段三可行性评估报告(内部草稿) 下面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术语和坐标图,像某种疯狂的电路设计图。我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专业缩写——“神经链接同步阈值”、“记忆擦除协议稳定性”。一行被红笔重重划掉的小字挤在页脚,几乎看不清:“……基于强化人基因逆向工程的初步成功……” 在翻到第二页的“生物危害处理损耗明细”时,我的手指停住了。费用高得离谱,不是一般的高,是连续三个季度指数级飙升的那种离谱。 采购清单上堆满了高强度消毒剂、特殊焚化袋、以及一次性的高等级生物防护服。备注写着:“Sigma站点- 常规维护”。 维护什么需要这么多焚化袋? MIT培养的好奇心,或者说是多管闲事的毛病,开始发作。感谢某个懒惰的系统管理员没及时打补丁,利用归档系统一次短暂的权限溢出,我在第二周的某一天鬼使神差地交叉检索了人力资源部的“非战斗减员报告”。关键词:Sigma站点关联医疗组。 结果跳出来。 同一时间段,标注着“急性多器官衰竭”、“突发性神经功能崩溃”、“原因待查 - 训练事故”的死亡报告数量,诡异地和“生物危害处理”费用的峰值完美重合。 死者身份模糊:编号S-097(约翰·多伊 - 备注:退伍军人,创伤后应激障碍),S-101(简·史密斯 - 备注:无固定居所),S-110(待识别 - 备注:境外行动移交)……报告签发人都是同一个名字缩写:V.A.d.F。 瓦伦蒂娜·阿莱格拉·德方丹,我的局长。这不是维护费,这是焚尸炉的燃料账单。 此刻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去他的碎纸机。去他的报销单。去他的Roomba! 我坐在档案库,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Roomba扫地机愉快的嗡响,胃里翻江倒海。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被输入了新程序的机器人。归档、复印、冲咖啡、微笑点头……所有动作都精确无误,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预警。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份文件,不去想那些数据背后的血腥味。 直到那份烫手的任务通知拍在我桌上。 通知单上印着我的名字和任务概要:前往国会山,参加瓦伦蒂娜局长精心为自己清白而组织的特别质询公关会议。 我的“职责”?作为“熟悉局长日常行程及工作流程的初级员工”,在必要时“提供澄清”,并“确保质询过程聚焦于相关事实”。 翻译一下:当那位来自布鲁克林选区的刺头议员,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试图用尖锐问题撕开瓦伦蒂娜光鲜的表皮时,我需要像一颗人肉烟雾弹一样适时地跳出来,用我的“初级员工的无知”和“对局长的崇敬”,模糊焦点,搅浑水。必要时,用我微不足道的职业生涯,去接住可能射向局长的子弹。 炮灰。这个无比精准的词砸进我的脑海。我甚至不如Roomba,Roomba至少还能自己躲开障碍物。而我,被精心挑选出来,唯一的价值就是去挡枪。 第2章 国会山大曝光 国会山的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瓦伦蒂娜在发言席上光芒四射,从容应对着巴恩斯议员步步紧逼的问题。 他追问着叶莲娜等人和她的雇佣关系,质疑OXE和CIA的“关联”程度。瓦伦蒂娜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咎于“复杂的后烁灭时代环境”、“个体的不可预测性”、以及“她所扮演的角色以守护全人类安全事业为己任的大格局”。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耳麦里克劳奇刻意压低的声音异常清晰:“巴恩斯质询环节。介入。澄清工作性质。强调常规性。证明局长管理合理性。优先级:最高。 巴恩斯的问题再次指向瓦伦蒂娜:“德方丹局长,你声称对沃克上尉的心理状况保持关切,但独立监督机构无法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医疗评估记录。这种关切是否仅存在于口头?或者,它服务于其他目的?”他坐在我的斜过道,金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在叩问真相的大门。 瓦伦蒂娜露出一个完美的、略带遗憾的笑容:“议员先生,透明度有时需要为必要的保密性让路,尤其是涉及个体**和潜在的国家安全问题。” “所以你口中所谓的国家安全就是你在CIA任职期间仍在OXE....” 耳麦里的声音陡然响起:“罗斯,到你了。”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胸口因过度紧张不断起伏。“政□□”、“猎巫行动”、“德方丹局长心怀大义”这些已经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以及那份文件、那些数据,在我的脑子里不断闪回。 耳边巴恩斯铿锵有力的发言和克劳奇咬牙切齿地催促让我短暂地陷入了真空。 我只觉得一切声音在我周遭都在不断拉远,只能感觉到手臂上突然冒出的一层鸡皮疙瘩和额角渗出的几滴汗珠,以及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罗斯,你他妈在等什么,这点事都要磨蹭,你到底想...” 闭嘴吧。 我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腿刮擦大理石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我看到瓦伦蒂娜愣了一秒后仿佛在说“哦原来你在这”的了然神色,和余光中巴恩斯议员转过头,似乎感到有些诧异的侧影。 我克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音调不高,却能穿透瞬间的寂静: “巴恩斯议员,关于您对瓦伦蒂娜·德方丹局长透明度的质询。”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声音却异常平稳。 瓦伦蒂娜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我无法提供沃克上尉的医疗记录。但我可以补充说明局长在另一个项目上体现出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透明度’。” 我无视了瓦伦蒂娜疑惑的眼神,无视了克劳奇快要冲过来的身影,看向巴恩斯,清晰、缓慢地吐出那几个字: “比如,‘哨兵计划’。” 这个名字像投入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是短暂的死寂,随即是压抑的惊呼和记者席上骤然亮起的闪光灯浪潮。 我加快语速,在安保人员反应过来之前,抛出了致命的证据链核心: “特别是关于该计划下,受试者约翰·多伊等人的最终‘处理’方式,以及该疑似''人体实验''的项目在过去18个月里,高达94%的非战斗减员率——我指的是共计17例‘终止状态’,是否也属于局长口中‘必要的保密性’范畴?这些记录,是否也‘为个体**和国家利益让路’了?” “94%死亡率!”“人体实验?!”“约翰·多伊是谁?!” 惊呼和质问如同海啸般炸开,瓦伦蒂娜脸上的完美面具彻底垮掉,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当众扒皮的恐慌扭曲了她的五官。她甚至失态地拍了一下桌子。 “她有精神疾病!她在胡言乱语!”克劳奇的尖叫声在混乱中响起,他正疯狂地指着我对安保喊叫,“保护性措施!快!” 你才是精神病,保护性措施?见鬼去吧! 趁着全场被“94%死亡率”和“人体实验”这两个词炸得人仰马翻,安保被后方蜂拥而上的记者阻挡的瞬间,我抱着那个塞满了打印件、笔记和笔记本电脑的帆布包,以及不知何时被我慌乱中塞进去试图用作防身的Roomba 替换刷组件,像颗炮弹一样冲向侧门。 “拦住那个疯女人!”克劳奇的咆哮追在身后。 我的鞋在混乱中被踩掉了一只,侧门近在咫尺。身后一个安保已经离我很近,手按着枪套,眼神凶狠。 跑!只能跑。 就在我绝望地冲向走廊时,眼角瞥见克劳奇狰狞的脸从另一个通道口闪现,他抄了近路。手里没拿枪,但那双粗壮的手臂张开,像捕兽夹一样等着我自投罗网。 完了。下意识抱紧帆布包,里面是我的命,也是那些死去的“约翰·多伊”们唯一的控诉。 预想中的擒抱没有到来,身前传来金属撞击的闷响。 一道高大的身影切入我和克劳奇之间。 巴恩斯用那条振金左臂随意地向外一格、一推,动作简洁得近乎优雅。克劳奇抓向我的手被振金手臂格开,整个人像是撞上了一辆卡车,咚地一声巨响,被狠狠掼在旁边的金属消防柜上。 柜门瞬间凹陷,玻璃哗啦碎了一地。克劳奇瘫软下去,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巴恩斯甚至没回头确认。他侧身,眼睛飞快地扫过我:鞋丢了一只、头发凌乱、面如菜色、紧紧抱在胸前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以及……帆布包开口处,那支莫名其妙伸出来的诡异滚刷。 他的目光在那支愚蠢的滚刷上停留了半秒。 “跑路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右手抓住我的上臂,将我扯向他身后的安全通道门。顺势一脚踢开地上碍事的碎玻璃。 “建议别带纪念品。” 沉重的安全门被拉开,我被推了进去。 身后是追兵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和克劳奇模糊的咒骂。 我怀里抱着所有的罪证、一支扫地机器人配件、脚上趿拉着仅剩一只的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楼下。巴基·巴恩斯,前冬日战士,现正义议员,在我身后关上了门。 不知道是我糟糕的造型还是滑稽的跑姿逗笑了这位议员。我跑得太慢了,他很快赶上我。 身后追兵激烈地撞开门的声音,和一句他带着点礼貌性歉意的轻笑同时飞进了我的耳朵。 “抱歉,女士。” 下一秒,天旋地转。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腰腹被一条坚硬如铁的臂膀猛地箍住,力道大得让我瞬间窒息,双脚离地,视野猛地拔高、翻转。楼梯间一条条白色的大理石台阶变成模糊的色块在我眼前飞速旋转。 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头朝下、脚朝上地扛在了某个坚实得像装甲板的肩膀上。 是巴恩斯的肩膀。他用他的左臂,稳稳地托着我的……呃,准确说是我的大腿外侧,防止我掉下去。隔着薄薄的西装裙布料,那金属的冰冷和内部精密组件运行的轻微震动感异常清晰,冻得我大腿肌肉一阵抽搐。 视角很糟糕。我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部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还有他后脑勺那块半长不短的、颜色略深的头发。 他跑起来简直像一台全地形坦克,每一步都沉重有力,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移位。我的胃在疯狂抗议,早上那个可怜的三明治和刚才因为过度紧张而分泌的胃酸此时翻江倒海。头朝下导致血液全往脑袋里冲,眼前阵阵发黑。 “等…!”我试图抗议,声音被颠得支离破碎,“放我……呕……” “安静。”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完全没理会我的眩晕和不适。 第3章 议员公寓 冰冷的楼梯间仿佛没有尽头。我像一根飘摇的树枝被架在巴恩斯的肩膀上。帆布包里面塞着文件夹、电脑,还有那根随着跑动一颤一颤的替换刷,硌得我生疼。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的要吐他身上了。 巴恩斯跑得很快,沉默但高效。他的步伐稳定迅捷,呼吸平稳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国会山风暴并徒手放倒了一个CIA小头目。扛着我冲下最后一段楼梯,厚重的防火门被他用振金手臂轻松推开,刺眼的午后阳光和城市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没有停留。他迅速穿过一条后巷。几秒钟后,一辆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灰扑扑的深灰色雪佛兰轿车出现在我们面前。 “上车。”他话语简短,随即把我塞进了后座。 我现在活像是被绑架了。皮革座椅冰凉。车子立刻平稳而迅速地汇入了车流。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带来的灼热感褪去后,是冰冷的后怕和虚脱。我缩在角落,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再小一点。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国会山的白色穹顶早已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之后。但我知道,追捕才刚刚开始。瓦伦蒂娜不会放过我。 车子没有开向任何想象中的安全屋或秘密基地,而是驶入了一个环境相当不错的社区。 绿树成荫,整洁的街道两旁排列着设计现代、安保看起来相当严密的公寓楼。最终,车子滑入一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有保安亭,需要刷卡和面部识别。 巴恩斯降下车窗,对着扫描仪露了一下脸。绿灯亮起,沉重的闸门缓缓升起。车子驶入光线充足、停满各式车辆的停车场。 “跟我来。”他推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跟在他身后。电梯需要他的指纹和另一道密码。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我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电梯门无声滑开,外面是一条铺着厚地毯、安静得落针可闻的走廊。只有两扇厚重的防盗门。 巴恩斯走到其中一扇门前,再次验证了指纹和虹膜。 解锁,他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其克制的精英气息。宽敞,明亮,视野极佳的巨大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调干净。 一切都井井有条,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没有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没有堆在茶几上的杂志,没有冰箱贴,没有绿植。像一套精心布置的样板间,或者一个长期租住的高级酒店套房。 唯一的个人痕迹,或许就是靠墙一个巨大嵌入式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厚重的精装书,政治、历史、法律、工程学……甚至有几本关于神经科学和机械工程的专业著作。 “暂时安全。”他关上门,厚重的门锁自动落下多重保险栓的声响令人安心了一瞬。 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的衬衫。他走到落地窗前,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瓦伦蒂娜的手再长,也不敢在一位现任众议员的私人住所里,明目张胆地动武…至少现在不敢。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了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迟到的恐惧。 腿一软,我抱着包,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光着的脚丫上沾满灰尘和细微的伤口。 巴恩斯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我狼狈的样子:丢了一只鞋的脚,沾满污渍的职业装,散乱的头发...最后落在我紧紧抱在胸前的帆布包里——那个冒出头的蓝色替换刷,像个不合时宜的幽默注脚。 他沉默地走到开放式厨房区域,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把水杯放在我面前的地毯上。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听起来不是命令。 我颤抖着手拿起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 我把帆布包小心地放在身边。 “谢谢……议员先生。” “巴基。”他纠正道。 “…伊莎贝尔·罗斯。” 走到窗边,巴基拿起一个看起来极其专业的望远镜,快速而仔细地扫视着楼下街道的各个角落、对面建筑的窗户,以及远处可能的狙击点。 “你的纪念品,”他放下望远镜,目光再次落回我脚边的帆布包。 “可以扔了。它除了暴露你来自哪里,以及让追兵觉得你精神不太稳定之外,没有任何战术价值。” …… 这玩意儿确实蠢透了。在生死关头,我居然下意识抓了它。 我咋吧咋吧嘴,试图辩解,却发现任何理由都很苍白。 “本能反应。理解。”他打断我,拿起我的帆布包。 “你似乎有证据,我能看看吗?” 点头。他现在是我唯一的盟友。 看过了那些数据,他走到书柜旁打开一个隐藏式面板,里面是一个嵌入墙体的保险柜。他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快速操作着。 关上保险柜门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银色急救箱。 走过来,蹲下身,打开急救箱。里面东西十分齐全,远超普通家用级别。 “脚。”他言简意赅,拿出一瓶消毒喷雾和几片无菌敷料。 我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了缩。“我……我自己来就行……” “效率点。我们时间不多。” 他随即不由分说地伸手抓住我的脚踝,动作麻利地开始清理我脚底板的灰尘和小伤口。冰凉的消毒喷雾刺激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处理伤口的方法专业且高效,这不是第一次帮人处理伤口,更可能是无数次处理自己伤口的经验。 “瓦伦蒂娜不敢明着来,”他一边处理,一边平静地陈述,“但不代表她没办法。议员的身份是保护伞,也是靶子。” 他用剪刀剪断胶布,固定好最后一块敷料。“好了。”他松开我的脚踝,站起身,把用过的垃圾丢进垃圾桶。 “她会怎么做?”我忍不住问,声音有点抖。 巴基走到窗边,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窗外城市的喧嚣依然构成一种压迫的背景音。 “监听。无处不在。”他指了指天花板、墙壁、甚至我放在地上的帆布包。“这间公寓有最好的反监听设备,但不可能万无一失。她会尝试物理入侵,用最合法的方式——国税局查税?FBI以保护议员安全为由强行入驻?或者找个由头让你以危害国家安全嫌疑人的身份被传唤,一旦你离开这扇门……”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还有那些污点证人,”他转过身,“叶莲娜、艾娃、沃克、安东尼娅……瓦伦蒂娜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他们,你的物证还不够,我还需要人证。”走到书柜前。 一本厚重的法典被抽出,打开,里面竟然挖空了,嵌着一把乌黑锃亮、造型流畅的手枪和几个备用弹夹。他检查了一下枪械状态,动作行云流水。 “休息。”他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但坐上去可能并不舒服的沙发,“保存体力,浴室在那边,有一次性用品。冰箱里有食物和水,自己拿。”他的语气像是在发布指令。“暂时,这里是安全的。但记住,”再次看向窗外。“它们在等。” 他不再说话,重新拿起那个望远镜,融入了窗外城市的光影里。房间里只剩下我未平的呼吸,和他凝望窗外时那无声却无比沉重的压迫感。 安全?是的,暂时。 但这座由议员身份构筑的玻璃堡垒,正被无数双来自阴影的眼睛紧紧盯着,随时可能碎裂。我蜷缩在沙发上,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真正的逃亡和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个扫地机器人配件,仍然顽固地从包里探出头,像个荒诞又刺眼的句号,钉死在那段作为“人形Roomba”的、已经彻底终结的过去上。 第4章 组队成功 巴恩斯议员的安全屋确实配得上安全两个字。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城市噪音,空气净化系统无声地运转,过滤掉可能存在的神经毒气或别的什么瓦伦蒂娜可能想出来的贴心小礼物。 我蜷在沙发上,那沙发看着像意大利设计,坐上去硬得像审讯椅,完美符合这屋子的整体气质。 昂贵,高效,毫无人情味。 帆布包放在脚边。巴基的“纪念品”评价精准得令人尴尬。我几次想把那撮蓝毛塞回去,或者干脆扔掉,但最终没动手。 也许留着它,能提醒我过去的生活有多荒谬,以及我现在还活着这个事实有多侥幸。 巴基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落地窗前,换下了沾了点灰尘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战术长裤和一件合身的黑色T恤,那条振金左臂完全显露出来。他拿着望远镜,像一遍遍扫视着楼下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对面建筑的窗户、甚至远处高楼的屋顶。 “他们在下面?”我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突兀。脚底板被处理过的地方传来消毒药水带来的轻微刺痛感。 他没回头,简洁地应了一声。望远镜的镜头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三个点。街角咖啡店外看报纸的,对面公寓三楼窗帘缝隙里的反光,还有一辆停在消防栓旁边超过两小时的快递车。” 效率真高。会议结束才多久?德方丹女士的清洁工真敬业。 “所以……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我试探地问。 “等变数。”巴基放下望远镜,终于转过身。“瓦伦蒂娜不会允许你活着说出更多,也不会允许一个知道她秘密的议员安然无恙。”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不是我的。 巴基拿起手机朝我晃了晃,“但她的麻烦事一定不会太少。”随即接起电话,态度突然转变成了一种刻意的热络,连带着声音都高了半调。 我默默闭嘴听着。 “哇哦,Mel。”我喝了口水,“看来你的CIA小伙伴不止我一个。”瓦伦蒂娜的助理,那个大眼睛印度女孩,我认得她。 巴基没理会我的阴阳怪气。“叶莲娜·贝洛娃,”他盯着未熄灭的手机屏,“约翰·沃克,艾娃·斯塔尔,还有安东尼娅·德雷科夫。瓦伦蒂娜把他们召集到犹他州一个代号为地窖的试验场,她的算盘是让他们互相解决掉对方。” 我的心沉了下去。互相残杀?这比我想象的还要肮脏。 “最新情报,”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读一份枯燥的报告,“他们没按剧本走。安东尼娅死了,但剩下的人,炸开地窖,跑了。” “跑了?”我精神一振,“那他们……” “瓦伦蒂娜没抓住他们。”巴基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现在,她的大部分爪牙正全速扑向犹他州。” 他走回窗边,再次拿起望远镜,但这次他的姿态放松了一些。“所以,我们的优先级暂时下降了。从''必须立刻'',降到了''有空再说''。”他扯了扯嘴角。“托他们的福,我们有了点喘息的空间。” 喘息空间。在这种语境下听起来可真他妈讽刺。 “那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攥了攥拳头,看向那个装着我所有证据的帆布包。“去找他们?叶莲娜他们?” 巴基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对。”他承认得很干脆。 “他们是关键证人。你的物证是纸,他们的人证是活生生的指控。加在一起,才能扳倒瓦伦蒂娜。” “那我们现在就走?”我挣扎着想从那个硬邦邦的沙发上站起来,脚底板一用力,痛得我“嘶”了一声。 巴基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们?”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没边界感的拖油瓶。 “我……我有证据!我知道哨兵计划的细节!我可以……” “你可以把它们都交给我。”他打断我,“然后,我会把你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直到事情结束。” 安全的地方?被CIA全球通缉的情况下,哪里是安全的?监狱吗? “不行!”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瓦伦蒂娜不会放过我!就算我躲起来,她也会找到我!而且……”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个歇斯底里的累赘,“我是MIT荣誉毕业生!我懂数据交叉分析,懂系统权限漏洞,懂……懂怎么黑进那些老旧的、没打补丁的后勤管理系统!”我指了指自己的帆布包,“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搞到那些非战斗减员报告的?” 巴基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理由有点些意外。 他沉默地看着我。然后,视线落在帆布包上,以及那撮蓝色刷毛。 窗外的城市灯光在身后闪烁,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犹他很远。”他终于开口,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妥协,更像是面对一个无法甩掉的麻烦时的务实选择。 “路不好走。追兵随时会重新盯上我们。没有五星级酒店,没有客房服务,也没有……扫地机给你提供精神慰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撮蓝毛,清了清嗓子:“我不需要慰藉。我只需要一双合脚的鞋。” 巴基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走向卧室。几秒钟后,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双看起来相当结实、尺码明显偏大的黑色战术靴,还有几双厚厚的羊毛袜。 “试试。”他把鞋袜扔到我脚边的地毯上,“没有女士款,凑合穿。” 然后,他走向那个藏着枪的沙发抽屉,拿出那把手枪,利落地检查了一下,插进后腰的枪套。又从另一个隐蔽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黑色战术背包,开始往里装东西:枪支、弹药、压缩饼干、能量棒、几瓶水、一个更小的急救包,还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同样偏大的深灰色连帽衫和工装裤。 “换上。”他把衣服扔到我旁边的沙发上。“你的职业套装太显眼了,像个等着被狙击的活靶子。” 他动作麻利,有条不紊,像个即将出征的士兵在整理行装,而我只是他需要额外携带的一件特殊装备——一件会说话、会害怕、可能还会拖后腿的“证据载体”。 我低头,用力把脚塞进那只巨大的靴子里,脚踝在里面空荡荡地晃悠。 至少不用担心磨脚。大概。 第5章 中转站和甜甜圈 深夜的华盛顿特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巴基的雪佛兰滑入车流,他开车和他打架的风格一致:高效,冷静,预知般的流畅——提前半秒切入变道的空隙,避开可能的堵点或潜在的危险区域。 我缩在副驾驶,身上套着那件能塞下两个我的连帽衫,裤腿挽了好几圈,巨大的靴子挂在脚上。 “我们去哪?”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画面小声问。 “出城。避开主要关卡。”他瞥了一眼后视镜。“瓦伦蒂娜的人暂时被地窖的乱子牵制,但她的触角无处不在。尤其是交通枢纽和州际公路检查站。”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我们走小路。绕远。” 更长的旅途,更多的未知。我的胃里开始打结。 车子最终驶离了灯火辉煌的主城区,汇入通往弗吉尼亚州方向的次级公路。路灯变得稀疏,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从两侧的森林里涌出,包裹着车身。 沉默持续了很久,太久了。 紧张和疲惫爬满全身,可我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各种恐怖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被无人机锁定,被路障拦截,被伪装成警察的CIA特工一枪爆头……或者更糟,被瓦伦蒂娜抓回去,体验一下哨兵计划的“维护”流程。 “你……”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分散一下自己快要爆炸的神经,“你以前……经常这样?” “哪样?”他反问,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前方。 “带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菜鸟,横穿美国去追捕...呃,说服一群超级战士?”我干巴巴地说。 巴基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一个介于“想笑”和“头疼”之间的微妙表情。“不常。”他顿了顿,“带纪念品的,你是第一个。” 这茬儿是过不去了是吧? 我决定闭嘴,把脸埋进连帽衫宽大的领口,假装研究窗外掠过的树影。 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但恐惧和颠簸的路面让它无法真正将我淹没。我就在这种半梦半醒又高度警觉的状态下摇晃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减速,拐下公路,驶入一条更窄、路况更差的土路。颠簸加剧,我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到了。”巴基的声音把我从混沌中拉回。 车子停在一片黑黢黢的树林边缘,前方隐约可见一座像被遗弃了几十年的加油站。招牌歪斜,玻璃全碎,加油泵锈迹斑斑。旁边有一间同样摇摇欲坠的木屋,大概是以前的便利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烂的木头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安全屋?”我看着这鬼屋般的景象,声音有点发虚。这跟他那个豪华公寓比起来,落差也太大了。 “中转点。”巴基熄了火,拔出钥匙,动作干脆利落。“废弃很久了。没有监控,没有登记。短暂停留。”他推开车门,“待在车里,锁门。别开灯。” 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车外的黑暗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立刻按下中控锁,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心脏又开始狂跳。我窝在座椅中,瞪大眼睛,试图穿透挡风玻璃的黑暗,捕捉他的身影。树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小鸟的凄厉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潮水,他去哪了?是不是遇到了埋伏?是不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各种糟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 就在我深深陷入幻想的时候,主驾驶的车门被轻轻拉开。我差点尖叫出声,整个人缩向另一边。 “是我。”巴基的声音响起。 他悄无声息滑进驾驶座,手里拿着两个东西: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水壶,还有一个油腻腻的纸包,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劣质油脂和淀粉的、让人无法抗拒的浓烈香气。 “水,食物,”他把纸包塞给我,里面是几个裹着厚厚糖霜的、炸得金黄的甜甜圈,“附近镇上24小时加油站的。热量高。” 甜甜圈?在这种亡命天涯的时刻? 呆呆地接过那个纸包,香甜的气息直冲鼻腔,瞬间盖过了车外的腐朽味。我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补充能量。”巴基拧开水壶盖递给我。“保持体力是基本生存法则,菜鸟。” 我接过水壶,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然后拿起一个甜甜圈,糖霜沾满了手指。廉价、油腻,很不健康。但此时此刻,它闻起来像天堂。 我狠狠咬了一口。 糖霜的甜腻混合着油炸面团的粗糙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简单,直接,热量爆炸。一种普通但久违的满足感,短暂地压过了恐惧。 “谢谢。”我含糊地说,嘴里塞满了食物。 巴基没说话,只是重新启动车子。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在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重新投向车外无边的黑暗。 我低头,拍掉在裤子上的面包渣,看了看脚下的帆布包,又看了看手里沾满糖霜和油渍的甜甜圈,默默又咬了一大口。 热量在冰冷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好吧,沉浸式荒野求生,在废弃加油站享用廉价甜甜圈,是保持体力和相对清醒的必要手段。以及,冬日战士的野外生存包里,可能真的什么都有一点。 车灯再次划开黑暗,我们驶离了这个散发着油炸食品和腐朽气息的临时避风港,重新投入这场前途未卜的冒险之路。 第6章 天降神器Roomba 引擎的轰鸣刺破了废弃加油站的死寂,雪佛兰猛地倒车,轮胎在松软的泥土上疯狂刨动,卷起大片的泥点和枯叶。 车灯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摇晃,将那些从破碎便利店窗户里扑出来的黑影照得像恐怖片——三个,不,四个。穿着深色作战服,脸上戴着夜视仪,动作敏捷。 “趴下!”巴基大喊,猛打方向盘。 车身剧烈甩尾,躲过一串撕裂空气的子弹。子弹打在副驾驶侧的车门上,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凹痕,车窗玻璃瞬间炸裂。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玻璃碎片猛地灌进来,我尖叫着抱头缩到仪表盘下方。 “该死!他们怎么……”我语无伦次,牙齿在打颤。 “鼻子比狗还灵。”他听起来好像生气了。 单手控住方向盘,巴基右手探向后腰,那把手枪瞬间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探头,只是凭借感觉和听声辨位,便将手臂伸到我面前——对着我旁边碎裂的车窗。 砰!砰!砰! 三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连成一线。枪口焰在黑暗中短暂地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远处传来两声闷哼和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解决两个。”他的声音在引擎和风声中断断续续,“坐稳!” 车子咆哮着冲出加油站的残骸,重新冲上那条坑洼的土路。但追击者的火力并未停止,子弹呼啸着追在车后,打在车尾箱和防撞梁上,后挡风玻璃彻底碎了。 “他们还有车!”我惊恐地回头,透过破碎的后窗,看到两道刺眼的车灯从加油站后面猛地窜出,紧紧咬了上来。 “我知道!”巴基猛踩油门,雪佛兰在颠簸的土路上疯狂加速,“抓紧!” 剧烈的颠簸让我像颗弹珠一样在座椅上弹跳,安全带勒得我几乎窒息。手里的甜甜圈接二连三地不翼而飞。 这帮混蛋毁了我的甜甜圈!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不能甩掉吗?”我嘶喊着,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 “路况太差,他们的车改装过,底盘更高!”巴基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和两侧的树林。“得找个地方……” 他的目光突然锁定在路边一片相对稀疏的、但树根盘错的地带。 “听着!”他猛地朝我吼道,我被吓得一激灵。“看到前面那片树根地了吗?我减速冲进去!你!看到右边那个快要散架的旧油泵了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车灯晃过的瞬间,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矗立在路边且锈迹斑斑的加油泵残骸。 “看到了!”我崩溃地大喊。 “我们现在要冲进树林,你,用你能找到最硬的东西,狠狠地砸那个油泵顶部的泄压阀!就是那个生锈的、像个大螺帽的东西!砸歪它!砸穿它!懂吗?用尽全力!” “什么?!”砸油泵?泄压阀?这跟逃命有什么关系? “没时间解释!照做!”他大吼着对我发号施令。“MIT的脑子,现在给我用在物理破坏上!快!找东西!” 找东西!我慌乱地在脚下摸索。帆布包?不行,里面有电脑!战术背包?太沉!甜甜圈纸包?太软!我的目光扫过副驾驶车门储物格——空的!除了灰尘。 就在绝望之际,我的脚碰到了副驾驶座位下面一个冰凉的圆柱形物体——那个该死的、坚硬的、金属和塑料构成的愚蠢纪念品。 OMG——我的意思是,它此刻像个天降的神器。 我一把将它抄在手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准备!” 雪佛兰发出濒临极限的咆哮,速度不减反增,直冲向路边那片盘根错节的林地。就在车头即将撞上第一棵大树的瞬间,巴基猛地向左打死方向盘,同时狠狠踩下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树木断裂声同时响起,车子以一个近乎漂移的疯狂姿态,硬生生侧滑着挤进了树木之间的缝隙。车身剧烈震荡,树枝疯狂抽打着车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我用腿使劲将自己卡在座位里,生怕被甩飞。 就在这失控的瞬间,车子擦着那个锈蚀油泵残骸冲过。 肾上腺素飙升到顶点,我破罐子破摔,将半个身子探出破碎的车窗,用尽全身力气,抡起那根刷杆,像打棒球一样,狠狠地砸向油泵顶部那个锈死的圆形泄压阀盖。 哐当—— 奇迹发生了。 那锈死的盖子,在我这孤注一掷的重击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竟然真的被砸得歪斜变形。一股浓烈、刺鼻、陈年劣质汽油混合着机油的污秽液体,从被破坏的泄压口和缝隙中狂喷而出。 恶臭的油污像喷泉一样,瞬间覆盖了油泵周围好几米的地面。 后面紧追不舍的第一辆车,司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路障,更没看清那片在车灯下反着诡异油光的区域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试图避让,但高速加上湿滑的土路本身就不稳定,车轮猛地碾上那片油污。 如同溜冰场踩上了黄油,车子瞬间失控,疯狂地旋转、打滑,车头狠狠地撞上了旁边一棵粗壮的大树。 剧烈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声刺破夜空。第二辆车收势不及,一头撞上了前车的屁股。 两辆车扭打在一起,瘫痪在了路中央。引擎盖下冒出浓烟,隐约传来里面人的咒骂和呻吟。 雪佛兰在树林里颠簸着冲出去几十米,终于在一片稍微开阔点的林间空地停了下来,引擎盖下也冒出丝丝白烟。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哀鸣和我们两人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 我瘫在座椅上,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根沾满油污的刷杆,完全没从惊险中缓过神。 巴基转过头,那双蓝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缓缓移向我手里那根立下“奇功”的刷杆。 “MIT荣誉毕业生,”他盯着我。 “破坏力及格。” 我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手里这根救了命的蠢东西,后怕、荒谬、劫后余生的虚脱一股脑涌上来。 以及一种想把这破杆子扔他脸上的冲动。 “下次,”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能不能提前五秒通知?!” 第7章 穿越阿巴拉契亚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雪佛兰的引擎盖下冒出了不详的焦糊味。 巴基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确认了结果:散热器被树枝戳穿了,冷却液漏了一地。这辆忠实的灰色坐骑,在经历了国会山逃亡、土路狂飙、树林暴走和制造油污陷阱后,终于宣告罢工。 “能修吗?”我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巴基打着手电检查引擎内部。 远处那两辆撞毁的车里还有动静,但暂时没人追过来。 “没工具,没零件。”他关上手电,“弃车。步行。” 步行?从这里到犹他州将近有两千公里。 “太棒了,等我们到了,瓦伦蒂娜也许已经成功当选美国总统了。” “带上必需品,轻装。”巴基对我的吐槽仍然选择无视。 然后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向后备箱,拽出一件沉甸甸的黑色背心,扔到我怀里。 “穿上。” 我拎起这件沉重的东西。“这是什么?” “防弹背心。”巴基头也不抬,快速检查着枪支的弹夹,“瓦伦蒂娜的疯狗可能在任何地方,流弹不长眼。” 好吧,保命要紧。 我脱下帽衫,试图把这件战术背心套在打底衣外面,但是带子太多,卡扣位置诡异,我像个被裹进蚕茧的虫子,折腾半天也没弄利索,背心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胸前那块巨大的插板硌得肋骨生疼,侧面的带子松垮地耷拉着,活像穿了件偷来的盔甲。 一声叹息。巴基放下枪,走了过来。 “转过去。” 我僵硬地转身,下一秒,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落在了我的背上和腰间,开始快速而有力地调整那些复杂的带子。 精准、迅速,像一台无情的调节机器,手指划过背心纤维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用力收紧带子,动作毫不温柔。 我猝不及防地被勒得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胸腔瞬间被挤压,肋骨发出抗议的呻吟。 “忍着。”巴基的声音就在我脑袋后面,“太松等于没穿,你要的是保护,不是时尚单品。” 咔哒一声扣紧最后一个卡扣,力道大得我感觉自己快被勒成两截。 他退后一步检查,“行了。记住,这不是让你刀枪不入的,只能让你在运气好的时候,不至于被一颗流弹当场送走。”重新调整了一个卡扣。 “活动一下试试。” 我试着抬了抬胳膊,做了个深呼吸。背心沉重地压着肩膀,紧缚感让人窒息,但确实比刚才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安全多了。 “感觉像被装在铁罐头里。”这是我的真实感受。 “总比装在裹尸袋里强。”巴基环臂靠着车门。 “听着,罐头人。”他指着我的帆布包:“太重,只拿核心证据和电脑。其他扔掉。” “扔掉?” “扫描件在电脑里。U盘在我这。”他指了指自己战术裤的口袋。“实物是证据,也是累赘。”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包括那个。”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这根沾满油污、立下大功的金属杆上。 “金属反光,塑料摩擦声,多余重量,每一样都能在追踪者眼里放大一百倍。扔掉。” 道理我都懂,可它现在是我人生中第一件保命神器。我磨磨蹭蹭地,试图把杆子拔下来,只留刷头。 “全部。”他冷冷地说。“三秒钟。或者我帮你扔。” 靠。我认命地把它轻轻靠在了那辆报废雪佛兰的轮胎旁。 再见了,Roomba。 我只留下了笔记本电脑、那个装着“哨兵计划”两页纸的防水袋,以及U盘。其他所有纸张、笔记、耳机、唇膏,甚至我的手机都被迫留在了车里。帆布包本身也成了累赘,被巴基塞进了后备箱深处。 现在,我身上只有那套过于宽大的连帽衫和工装裤,里面是刚才穿上的防弹背心,脚上是那双不合脚但结实的战术靴。所有东西都被巴基放进战术背包里,背在他的背上。 “跟紧。”他低声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钻进了道路另一侧更茂密的树林。 我跟了上去,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和盘错的树根,每一步都充满未知。靴子太大,脚踝在里面晃荡,好几次差点崴脚。宽大的裤腿不断被低矮的灌木勾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巴基总能提前避开横亘的枯枝,找到相对好走的空隙。我紧盯着他模糊的背影,努力跟上他的节奏。树枝不断抽打在我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汗水很快浸透了内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脚都无比艰难。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 “休息五分钟。”巴基的声音很低,警惕地扫视着来路和四周。他递过来一瓶水和一小块压缩饼干。 我几乎是瘫软地滑坐到树根旁,也顾不上脏了。拧开水瓶猛灌几口,稍稍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压缩饼干硬得像石头,味道寡淡得像锯末,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啃着。能量,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要去哪?” “离开公路网。”巴基的目光依旧在黑暗中梭巡。“找高地。等天亮。”他指了指头顶被茂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徒步穿越阿巴拉契亚山脉边缘,进入西弗吉尼亚。从那里想办法搞交通工具,避开主要干道去犹他。”他的计划听起来宏大而艰难。 阿巴拉契亚山脉?徒步?我眼前一黑。 “Isabel,”巴基突然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 “抱怨没用,害怕没用。节省体力,保持安静,观察环境,跟上节奏。这是你能活下来的唯一方式。明白吗?”他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的两点寒星。 是的,这不是冒险,是生存。我用力咽下嘴里干涩的饼干渣,点了点头。 “明白。” 短暂的休息结束,他站起身,无声地示意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地势开始起伏,出现了陡峭的斜坡,我手脚并用地爬,粗糙的岩石和树根磨破了手掌和膝盖。汗水流进眼睛,刺痛无比。 每一次滑倒,每一次被荆棘划伤,都让我在心里把瓦伦蒂娜和CIA咒骂一百遍。 就在我累得几乎产生幻觉的时候,前方的巴基再次停下。他示意我噤声,侧耳倾听。 除了风声和虫鸣,我什么也听不到。 但他显然听到了。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蹲下隐蔽。然后,他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消失在几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他回来了,告诉我跟他来。 跟着他走了几百米,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清澈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有水!”我惊喜地小声欢呼。 跑到溪边,先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溪水刺激得我瞬间清醒了不少。我珍惜地喝了几口甘甜的溪水,把水壶灌满,小心地递给巴基,示意他也喝一口。 他接过来并没有喝。“运气,”他把水壶盖子扣上,“省着点,这是你接下来的饮水配额。”然后将水壶递给我。 我看着他,没再继续说什么。 继续上路,天边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黎明将至。前方那个在晨光中的背影显得愈发高大,他步伐依旧稳定,仿佛不知疲倦。此刻他是我在这片冰冷荒野里唯一的灯塔,指引着通往犹他州,以及更多未知麻烦——的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迈开灌铅般的腿再次跟了上去。不过这次我的水壶是满的,也许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第8章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 西弗吉尼亚的乡村公路在车窗外缓缓移动,身后是阿巴拉契亚山脉淡蓝色的轮廓,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噪音单调而持续,巴基和我坐在一辆老式皮卡的后斗里,身下是颠簸的木板,身边是很多个滚圆、碧绿的大西瓜。 就在刚才,巴基把路边一辆侧翻的旧皮卡推回了正位。车主是个大叔,惊魂未定,满口道谢。车斗里滚落的西瓜散了一地,有几个摔裂了,露出鲜红的瓤。 我们把完好的西瓜搬回车斗。大叔抹了把汗,咧嘴一笑:“去哪儿?我捎你们一段。”他指了指道路延伸的方向。 于是我们爬进了散发着干草和泥土味的车斗。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流淌出来,John Denver的。 旋律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悠扬。大叔跟着哼,调子跑得有点远。 巴基背靠驾驶室后窗坐着,一条长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我坐在他对面,车斗随着路面轻微颠簸。 一个西瓜在颠簸中裂开了更大的口子,巴基伸手把它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块。冰凉的瓜瓤在闷热的午后格外诱人。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汁水清甜,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尘土味。 收音机里的歌声持续着: Almost heaven,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s, Shenandoah River...* 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 like a breeze...*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熟悉的旋律像一根细线,不经意勾起了记忆。大考前的黎明、波士顿的凌晨、图书馆的灯、耳机里循环播放这首歌走回住处的日子。疲惫,但目标明确,世界似乎还在某种可控的轨道上。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像上辈子的事。 我不自觉地跟着哼了起来,声音很低,几乎被引擎声盖过。 “你心情很好?”巴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哼唱。 “并不。”我咽下嘴里的西瓜,实话实说。追兵的警惕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 “但总要找个放松的方式?” 他没再说话,视线移回道路前方,阳光落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几秒钟后,我的余光捕捉到,他搭在膝盖上右手食指的指尖,正随着收音机里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点着。 低下头,继续啃我的西瓜,没再哼歌。车斗里只有发动机声、风声,和那首关于西弗吉尼亚的、带着淡淡乡愁的歌。 * 车行老板看着巴基拍在柜台上那沓不算新但足够厚的现金,又看看我们风尘仆仆的造型,没多问一句废话。 半小时后,一辆线条硬朗、通体哑光黑的哈雷戴维森泛美1250ST驶出了小镇。引擎的轰鸣取代了收音机的怀旧旋律,扑面而来的风带着山野的凉意和速度的压迫感。 我坐在巴基身后,双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服。那件宽大连帽衫下的防弹背心紧紧包裹着我,提醒我这不是兜风。 他骑得很快,但异常稳定,车身像焊在公路上一样。巨大的机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灵活穿梭,每一次过弯,离心力都把我甩向他坚实的后背。 安宁像脆弱的肥皂泡。 翻过一道山梁,进入相对开阔的谷地时,一阵不属于自然界的尖锐蜂鸣声撕裂了空气。 “低头!”巴基的声音被风撕碎,但他身体的紧绷瞬间传递给了我。 我猛地伏低,脸几乎贴上他的背脊。几乎同时,一串子弹打在我们刚刚掠过的路面上,碎石飞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型黑色四旋翼无人机,像一只致命的金属昆虫,从侧后方的山丘后急速俯冲而来,机腹下闪烁着枪管的寒光。 巴基没有减速,左手稳控车把,右手掏枪,半扭过身,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振金手臂提供了难以置信的稳定性。 两声枪响。 第一枪在无人机外壳上擦出火花。第二枪精准命中旋翼连接处。那架小机器在空中剧烈地抽搐、旋转,随即冒着黑烟,一头栽进路旁的灌木丛,发出一声闷响。 机车呼啸着冲过它坠毁的地点。我刚要松一口气,左肩胛骨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猛地一热,随即是炸裂般的剧痛,像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一下。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连帽衫和里面的衣物。 “怎么了?”巴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车速明显放缓,寻找着路边的掩体。他很快将机车拐进一条布满车辙的岔路,停在几棵粗壮树干后面。 “肩...”我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发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眼前的景物开始发虚,边缘模糊晃动。失血和剧烈的疼痛让身体本能地几乎要关闭意识。 他熄了火,迅速下车,把我从机车上抱下,动作尽量轻,但伤处的移动还是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调整我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别睡,Isabel。”他快速解开我的连帽衫和里面浸血的打底衫,露出伤口。一个不规则的撕裂伤,边缘焦黑,嵌着细小的金属碎片,血在不断大量渗出。他眉头紧锁,动作却异常麻利,从随身的战术背包里翻出急救包。 “看着我的眼睛。”他用消毒纱布用力按压住伤口止血。剧烈的刺痛让我瞬间抽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告诉我你的全名。” “Isabel...Isabel...Ross...”我咬着牙回答,努力聚焦在他灰蓝色的瞳孔上,试图抵抗那不断下沉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毕业年份。” “2018…” “哨兵计划死亡报告里第一个编号是多少?” “S…S-097…” 每回答一个问题,都像耗费巨大的力气。视野里的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冰冷的消毒剂倒在伤口上,那感觉简直像被泼了硫酸。我死死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里塞满了污垢,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坚持住,就快好了。”他语速很快,用镊子精准地夹出几块碎片,动作快得几乎没有停顿。缝合针穿过皮肉的触感清晰而恐怖。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粘在额角。失血带来的寒冷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他不停地问着问题,关于文件细节,关于CIA大楼的构造,甚至关于那个愚蠢的Roomba刷头,用一切能抓住我意识的东西。疼痛、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包裹着我的四肢,拉扯着我的意识下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碎片,视野里巴基紧绷的脸和灰蓝色的眼睛开始扭曲、褪色,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临界点,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光线变得柔和,带着黄昏的金色。我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印花布艺沙发上,膝盖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子,这不是西弗吉尼亚冰冷的树林。 一个女人坐在我身边。 她侧对着我,无框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低头看着一本书。午后的阳光勾勒着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和鬓角过早出现的几缕银丝。她穿着那件我在咖啡店打工攒钱给她买的的米白色开司米毛衣。 妈妈。 那个在我童年时毅然带着我离开故土、独自在异国打拼,像岩石一样支撑着我们小小世界的坚强女人。 那个在我烁灭的五年里,在绝望的等待中耗尽了所有想念,最终没能等到女儿归来,在病榻上孤独离去的可怜女人。 “妈妈…” 我的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她的目光从书本中抬起,缓缓转过头。 那里蒙着一层深不见底的哀伤,像一口干涸的井。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薄茧,轻轻覆上我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我发烧时那样。 就在这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触碰中。 那些被我深埋在CIA地下室的、日复一日整理报销单时压抑的愤怒,那些看到哨兵计划报告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些在国会山站起来前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恐惧,瞬间找到了最原始的燃料,猛烈地燃烧起来。 我憎恨这样。 憎恨我曾无比信任的体制。憎恨瓦伦蒂娜·德方丹。憎恨她和她代表的那些自以为能操纵世界、把他人生命当作消耗品的独裁者。憎恨这个失控的世界,憎恨普通人的生活脆弱得像一粒灰尘,随时可以被碾碎,就像妈妈,她什么也没做错。 她只是坚韧地活着,爱着她的女儿,却被一个响指轻易地抹去了五年,又在无望的等待中被彻底吞噬。 “Bel,”耳朵里传来妈妈的低语,像叹息,却穿透了意识的迷雾。 “别睡。” 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沉重的黑暗。 不行。 我要清醒。 我要清醒。 我不能死。 “Country road…”声音微弱,带着哭腔,完全走调。 巴基正在给我注射破伤风和抗生素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是困惑和一丝错愕。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点不确定。 泪水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我抽噎着,努力想看清他的脸,视野却一片模糊水光。 “不能…睡…我不能睡…” 每一个词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疼痛带来的抽搐。 “Take me home...” 我努力地用既定的旋律将自己拉回不确定的现实。即使那可笑又可悲。 他沉默了两秒,没再追问。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包扎动作,用弹性绷带将敷料牢牢固定。 “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费力地睁开眼睛,剧痛依旧在啃噬着我,但刚才那不成调的歌声似乎真的带走了一点点绝望。深吸一口气,我尝到泪水和尘土混合的咸涩,用尽全身力气,哑声回答: “走。” 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肩的剧痛让我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一只手稳稳地停在我面前,像一道坚固的栏杆,等待我自己抓住。 我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沾着些许尘土和...可能是自己的血迹。咬咬牙,伸出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它。一股沉稳的力量将我拉起。 脚落地时,左肩的伤处传来尖锐的抗议,我闷哼一声,但终究站住了。 就这样被搀扶着艰难地爬上车后座,这一次,我伸出右臂,小心地环住了他的腰,避开了左肩可怕的伤处。身体接触的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的紧绷,但随即又恢复了可靠的稳定,也许是错觉。 引擎再次穿透山谷的寂静。我累极了,将头抵在巴基的后背上,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动和传来的微薄暖意。风卷着沙尘扑打过来,疼痛依旧尖锐。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我在心里无声地哼唱着,这一次没有发出声音。眼泪无声地滑落,渗进他后背的衣料里。我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家。 但在这条充满危险和痛楚的路上,这个沉默坚定的男人,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生的坐标。 第9章 输血 左肩的伤口像个贪婪的怪物,不断吞噬着力气和温度。我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社区诊所的刺眼灯光和深不见底的意识黑洞之间来回飘荡。 巴基的声音和值班医生的对话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不清,我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失血性休克…”、“…血库告罄…”、“…时间不多…”。看来CIA为我支付的医保并不覆盖这种工伤,现在连袋O型血都成了奢侈品。 并且,医生对我们俩的来路表示十分怀疑,似乎很不愿意为我提供治疗。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留观室的床上,耳边传来他们二人若有似无的对话声。 ....... God,巴恩斯议员,幸好我们不是在布鲁克林,否则您这套说服技巧,明天就得登上纽约日报。我在心里嘀咕着。 他大概用了点不那么“议员风格”的手段,比如展示了一下振金胳膊的物理说服力,我毫不意外。效率至上,一如既往。 “没有血就抽我的,我是O型。”然后我听到他说。 等一下,我混沌的脑子试图理解。 三种结局在我眼前飞快闪过。 一、被救活。二、失血过多,死掉。三、我平凡的身体排斥那强大的超级血液,痛苦不堪,然后死掉。 俄罗斯轮盘赌,三颗子弹,两颗致命。 带着一种荒谬的绝望,我彻底滑入了黑暗。 费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聚焦困难,我首先看到的是悬挂在头顶的装满了血液的输液袋。 留观室里是带着生命体征检测仪底噪的寂静。 巴基脱下沾着尘土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在我隔壁那张窄小的病床上躺下。他没拉隔帘,就那么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眼睛望着天花板,胸膛规律地起伏,像一台暂时熄火的战争机器。 我的疼痛和疲惫在对抗,精神却异常清醒。侧过头看他时,窗外微弱的光线描摹着他的侧脸。在这片过分明亮的白色背景里,他的睫毛看起来格外长。 然后,我的视线定住。 在他卷起的战术衬衫右臂上,靠近手肘处,布料撕裂开一道不规则的破口。深色的血迹已经干涸,紧紧吸附在纤维上,在白床单的映衬下异常刺目。破口边缘,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清晰可见。 他受伤了。在我被子弹击中、痛得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居然带着这样一道伤,控车、射击、在颠簸的山路上疾驰、搀扶我,甚至还给我献了血。 直到现在,他躺在这里,仿佛那伤口不存在。 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堵在喉咙。 “你需要处理一下。” 我虚弱地说。 巴基的视线终于从天花板移开,转向我。 “不用。”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很快就会好,不像你。” 他的目光在我裹着绷带的肩膀和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回我的眼睛: “休息。”是我熟悉的命令语气。 好吧。 可恶的超级士兵。 我一时无言。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口子,再看看他那张漠然的脸,把脸扭了回去。血清赋予的快速愈合……真是作弊。我挨一枪就得躺在这里,他带着那样的伤还能面不改色地完成所有事情。 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隔壁的存在感挥之不去。他手臂的伤口、开枪时稳定的手臂、在机车上绷紧的后背,以及我头顶这袋血,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意识边缘即将模糊时,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传来。我悄悄掀开一丝眼缝。 巴基坐了起来,动作轻悄无声。他侧身背对着我,低头查看右臂的伤口。他用左手手指,精准而稳定地拨开黏在伤口上的衬衫碎片。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我似乎看到——那道翻卷的皮肉边缘,正以一种肉眼勉强可辨、却明显超越常理的速度,缓慢地收拢、弥合。 他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损耗情况。片刻后,他放下手臂,悄无声息地重新躺下,流畅得像只是翻了个身。 我立刻闭紧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输液袋子空了。 护士小心翼翼地拔掉针头。医生再次检查时,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医学奇迹——或是医疗事故。 “血压回升了,心率稳定,这…” 巴基没理会医生的震惊。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扫描一件刚刚完成关键维修的精密仪器,评估着运行状态。确认我还活着,并且意识清醒,他眼底那丝紧绷似乎才微微松动。 “感觉?” 他问。 我试着动了动没受伤的右手手指,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感觉到有一股蛮横的生机在体内奔涌。 “感觉好多了。”我看向他,犹豫了半晌。 然后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 “其实你大可以不用管我。” 一个身负重任的议员,一个被追杀的逃亡者,带着一个中枪失血、随时可能成为累赘甚至死掉的普通人。最优解是什么?评估风险,必要时切割,而绝不是卷起袖子,把自己那点堪称国家机密的血液,灌进一个快要死掉的菜鸟身体里。 “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看过那些博物馆里的照片和资料,他是二战英雄,后来还是复仇者。 至于九头蛇——我可是在CIA上班,虽然只是整理档案,但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谢谢你。”我发自内心地。 留观室陷入沉默,他突然不说话了。 我们就这样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尴尬的试图假装睡着,才听到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客气。” 其实我觉得超级士兵也没有那么可恶。 第10章 基础应用物理 山风裹着砂砾,抽打在疾驰的哈雷上。左肩的伤口在防弹背心下闷闷作痛,但也许是巴基的超级士兵血液确实起了作用,数个小时的路程,我现在的体力居然还能支撑起精神,意识比在树林里清醒得多。 我们沿着蜿蜒的州际公路辅路深入落基山脉边缘,试图避开主干道上的检查站。夕阳将嶙峋的山岩染成铁锈红,阴影在深谷中迅速拉长。 “前面有个废弃的矿场小镇,地图显示有条近道穿过去能省几十公里。” 巴基的声音被风声过滤,显得有些沉闷。 “听起来就不太妙。” 我嘀咕着,右臂自然地环着他的腰,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随着操控车把而微微起伏。 自从那次输血和留观室的对话后,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 小镇比地图上标注的更加破败。朽烂的木屋像被遗弃的骨骸,歪斜地散落在布满车辙的土路两旁。唯一的“主干道”坑洼不平,尘土在车轮下翻滚。 就在我们即将穿过镇中心那片相对开阔的、堆满废弃矿车零件的空地时,引擎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 四五辆改装过的皮卡和越野摩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废弃的房屋和矿洞阴影里猛冲出来,瞬间封死了前后出路。 车上的人穿着邋遢的工装裤或皮夹克,脸上蒙着脏污的头巾或直接露着狰狞的笑,手里挥舞着□□、砍刀,甚至还有老旧的杠杆步枪。 典型的本地乱匪,靠劫掠落单旅人和废弃矿区残存的物资为生——科罗拉多州送我们的第一份大礼。 “坐稳!” 巴基猛拧油门,试图从两辆斜刺里冲出的摩托缝隙中强行突破。 子弹打在车尾箱和后轮附近的地面上,一个骑着改装摩托、戴着骷髅面巾的壮汉狞笑着从侧面逼近,挥舞着一根焊接着尖刺的铁管,狠狠砸向我的方向 巴基右手控车,振金左臂精准抓住砸来的铁管,猛地一拽。巨大的力量让那壮汉连人带车失去平衡,惨叫着摔进路边的矿渣堆里。 但这一耽搁,更多的车围了上来。子弹更加密集,打在哈雷的金属部件上叮当作响。一辆皮卡甚至试图用车头直接撞击我们侧面。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盖过了肩伤的不适。恐惧依旧存在,但经过这几天的种种,现在的我反倒有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憋屈。 被瓦伦蒂娜追得像丧家犬,现在连这群乌合之众也敢来围猎我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巴基!给我争取三十秒!别让他们撞到我们!”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开始疯狂地在巴基给我的腰包里摸索。 里面除了基础的医疗用品,还有他从安全屋带出来的一些零碎工具——一把多功能钳,一小卷绝缘胶带,几根细铜丝,还有一个他从某处拆下来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备用点火线圈。 “你要干什么?” 巴基用一个惊险的甩尾避开皮卡的撞击,同时用手枪火力压制试图靠近的摩托车手。 “给他们一点科技震撼。” 我头也不抬,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工具和小线圈上飞快动作。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物理、电路、电磁学知识在眼前疯狂构建模型。 环境:强干扰山区;材料:手头仅有的这些破烂;目标:瘫痪那些依靠内燃机和基础电控系统的改装车辆。 没有示波器,没有计算器,全靠心算和直觉。 我飞快地用钳子拧下车后座一个不起眼的螺丝,将那枚小小的备用点火线圈用铜丝紧紧缠绕固定在螺丝上,形成一个简陋但强力的感应线圈核心。再用绝缘胶带将线圈和铜丝连接点牢牢裹住,铜丝的另一端,我迅速剥开绝缘层,缠在了摩托车的电池正极桩头上。 一个极其简陋、功率未知、作用范围也未知的EMP强电磁脉冲发生器雏形,在我手中诞生。 原理简单粗暴:利用电池瞬间放电通过感应线圈,产生强大的瞬变电磁场,足以烧毁附近未加防护的车辆电子点火系统和简单电控元件。 “成了!贴紧我!” 我大喊,左手紧紧抓住那个用胶带和铜丝缠绕的、看起来极其可疑的装置,右手则死死抱紧巴基的腰,整个人尽可能贴紧他,减少暴露面积。 巴基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问那是什么。在又一轮子弹擦着耳边飞过的瞬间,他猛地将油门拧到底,哈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朝着前方两辆试图并排封路的皮卡中间那狭窄得几乎不可能的缝隙冲去。 就在即将冲入缝隙的刹那,我猛地将手中那个临时EMP发生器的铜丝裸露端,狠狠戳向摩托车裸露的金属车架上。 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瞬间在铜丝与车架接触点爆开。无形的电磁脉冲以简陋的线圈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正前方那两辆皮卡,引擎盖下猛地爆出一团火花,紧接着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彻底熄火,像两堵突然瘫软的墙。 稍远些的那辆,车灯忽明忽暗,引擎发出怪异的嘶鸣,明显受到了干扰,速度骤降。 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哈雷从两辆瘫痪的皮卡中间呼啸而过,将那些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零星失去准头的子弹远远甩在身后,冲出了废弃小镇。 疾驰出几公里,确认没有追兵后,巴基才稍稍放缓了车速。 山风重新变得清晰,带着松林的冷冽气息。 一片沉默中,他带着调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血清强化了你的脑子?” 我正小心翼翼地拆下那个还在微微发热的简陋装置,闻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别自恋了,士兵。” 我晃了晃手中那个由螺丝、线圈、铜丝和胶带组成的“杰作”,有些一点小小的得意。 “SAT满分,MIT荣誉毕业生,懂吗?这叫基础应用物理。” 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下次,”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点,“提前五秒通知。” “成交。” 我笑着重新抱紧他的腰。 第11章 犹他团建 犹他戈壁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热浪,滚烫的柏油味让我不由屏住呼吸。我躲在汽修厂生锈的铁门后面,只探出半张脸。 就在五分钟前,我亲眼目睹巴基完成了这辈子我见过最他妈离谱的交通管制。 瓦伦蒂娜派来的装甲车像几只笨重的铁王八,气势汹汹。巴基扛着从车座下掏出来的榴弹发射器,在炸翻了两辆装甲车后,油门拧到底,一个近乎自杀式的漂移切入最后一辆装甲车的侧面。 他直接夺过了追兵手中本该射向他的步枪,一枪将车身下的牵引绳打落,然后表演特技般压下哈雷车头急停,快速下车,捡起了那根绳子,一拳砸向地面。 我发誓我听到了金属扭曲的尖叫。 下一秒,整辆几吨重的装甲车,被他用左臂硬生生拽离了地面。 车体在空中滑稽地倾斜、悬停了一瞬,然后轰然后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轮子还在徒劳地空转,里面的人估计在玩现实版滚筒洗衣机。 这还没完。 前面那辆红色加长礼宾车时速仍然感人,在沃克戛然而止的欢呼中,一道闪烁的红光,精准吻上了车屁股。 世界安静了一秒。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漫天飞舞的亮晶晶的玻璃渣和红色烤漆碎片,还有那辆礼宾车被炸得屁股开花、四脚朝天、像只被踢翻的贵宾犬一样打着转滑行十几米最终一头栽进路沟的壮观景象。车门被从里面踹开,几个灰头土脸、骂骂咧咧的身影滚了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倍速的闹剧。 等我回过神来,巴基已经像拎小鸡一样,把我那几个还在发懵、咳嗽、互相指责的前同事——叶莲娜、沃克、艾娃、以及一个我并不认识但晕头转向的圣诞老公公,双手反剪,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像丢麻袋一样,一个接一个扔进了这个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废弃汽修厂里。 现在,里面热闹得像菜市场。 “我刚刚把团队组建起来。”圣诞老公公心痛地说,“战士先生,你犯了严重的错误。” “说给委员会听吧。”巴基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们都是弹劾瓦伦蒂娜的证人。” “地窖里有一个男人,瓦伦蒂娜设法改造了他,哨兵计划,他叫鲍勃。”叶莲娜接连开口。 “然后他飞到了天上,爆炸了,又撞上了一座山,死了,又没死...”艾娃快速接过话。 “Yes,I got it ,他非常非常恐怖。”巴基依旧面不改色。 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头看向门外。 “Isabel,进来,然后关门。” 我像个第一次参加非法集会的乖学生,小心翼翼贴着门框蹭了进来。 生锈的铁门在我身后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关闭。空气中只有漂浮的灰尘和几道齐刷刷向我投来的目光。 “巴基,你交女朋友了?布鲁克林那个日本女孩呢?”沃克问。 “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所以他回答的是哪一个问题。 “我是CIA的...呃,前文件归档员。” “所以你绑架了一个无辜的员工一起来抓我们,don''t be pathetic,巴恩斯议员。”叶莲娜瞥了我和巴基一眼。 “Very pathetic.”艾娃撇了撇嘴。 “巴恩斯议员。”沃克无奈地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欲言又止。 “好,沃克,你什么意思。”巴基走过去看着他。 “你了解我,巴基。” “我了解你,约翰。”他双手架在腰上,目光依旧锁定沃克。“你做了你的选择,我知道奥利维亚带着孩子离开让你很难过,但这还是要怪你。” 好了,这下大家都尴尬了。 “我们不想抓捕瓦伦蒂娜,我们只想活着回家。” “That''s even more pathetic.”巴恩斯议员十分记仇。 巴基眼睛扫过我,又看了看被捆着的、表情各异的几人。 他没理会叶莲娜他们探究的目光,只是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Isabel,” 他声音平静,递给我u盘,“查查有没有一个叫鲍勃的人。”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电脑,给一群刚被火箭筒轰翻的危险分子当“绑匪”跟班,并且在众目睽睽下,进行了一场极其尴尬的前同事问候。 下一步是什么?主持污点证人和解会议吗?我觉得我需要一个更大的急救包,最好能治尴尬癌的那种。 “查到了,在这里。”我指着屏幕上的单元格。 即使这群危险分子对于抓捕瓦伦蒂娜这件事情并不积极,但在巴基并不慷慨但深刻的陈词下,他们还是决定加入我们。毕竟他们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也是真的很想救鲍勃。 "Stop Val ,and save Bob" 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口号。 汽修厂回荡着圣诞老公公热血的呐喊声。 我抱着电脑走向门外巴基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的喷气式飞机。经过叶莲娜身边时,她突然低声说:“嘿,档案妞。” 我看向她。 她指了指我怀里的电脑,又指了指我受伤的肩膀,“你跳槽的决心还挺硬核。” “你呢,你为什么要加入巴基?” 我和她对视了几秒。 “你们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叶莲娜愣了一下,随即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 月光洒在无垠的荒漠上,前路未知,危机四伏,怀里“哨兵计划”的秘密沉甸甸的。 “为什么来的时候没有飞机?” 我问坐在旁边的巴基。 他环臂目视着前方,右手手指上在振金手臂轻轻敲击了一下。 “飞机也不是一直都有空。” “好吧。”我耸耸肩。 “反正我现在很有空。” 瓦伦蒂娜会让我们继续回去上班吗,答案显而易见,我想我和我的前同事们都失业了。 第12章 暸望塔 货厢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叶莲娜和沃克正在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的装备。“我有黑寡妇秘密武器,还有一把克拉克19。”叶莲娜掏出一把手枪。 “点45口径,长枪管。”沃克接过来。 “Wow,that''s big.”艾娃坐在叶莲娜旁边说。 “It''s long.”叶莲娜挑挑眉。 老天,他们在说什么。 叶莲娜百无聊赖地转动着她的寡妇蛰,又问起沃克的头盔。最后听起来像是从审美角度质疑了这顶帽子的设计。 对话干瘪无营养,也更像是没话找话。 我现在没空理会他们的团建。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一行行代码瀑布般滚落。瞭望塔的安保系统层层嵌套,防火墙厚得令人绝望。 这是巴基刚才交给我的一个小任务。 我正试图在它复杂的底层协议里,找到一个不起眼却有用的系统漏洞。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 他们停止了斗嘴,目光转向我。 “看来我当中有一位大忙人。”叶莲娜调侃的声音响起。 “Yeah,she''s working.”艾娃抱着膝盖看我。 “所以这才是巴基带着她的原因。”沃克若有所思。“我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 “约翰,没有人会在绑架别人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叶莲娜鄙夷地看向他。 “Well,”沃克左右晃晃脑袋,“只是因为她看起来是他喜欢的类型。”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 “我之前是官方认定的美国队长。” “Yeah,for like two seconds.” “找到了!”我的低呼打断了他们的斗嘴。一个用于内部设备调试的后门,像是被遗忘在角落的灰尘。利用它,我可以短暂地让系统认为发生了区域性的能量过载。 “巴基!我这里可以了!” 货车在靠近瞭望塔一个隐蔽侧街的电话亭旁停下。我抱着电脑走到货厢门口,巴基已经走下车,他伸出手扶我下来,然后将我塞进了那个电话亭。 “待着别动,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别出来。” 他快速交代着,叶莲娜等人站在他身后。 “哦,贴心的战士先生。”阿列克谢拍了拍巴基的肩膀。 “但我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鬼。”沃克蠕动着嘴唇小声对叶莲娜说。 “OK!唠叨时间结束!档案妞,到你了。”叶莲娜拔高了些声音,朝我的方向比了个手势。 我将数据线插进电话亭内部一个暴露的线路接口——感谢城市基建的陈旧,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的指令。 警报:B7区能源核心过载风险!请安保人员立即前往核查! 覆盖整栋大厦的警报声瞬间打破宁静,瞭望塔底部入口处的守卫们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在通讯频道混乱的指令中,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呼啦啦全朝着大厦内部那个根本不存在的B7区涌去。 嗯。我承认这个虚构的B7有我个人情绪在。 门口瞬间清空。 “干得漂亮,档案妞!”叶莲娜朝我比了两个大拇指。 我躲在电话亭里,看着巴基、叶莲娜、沃克、艾娃和阿列克谢从货车后闪出,迅速消失在瞭望塔敞开的入口阴影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话亭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只剩下笔记本电脑风扇呼呼的转动声。我调出瞭望塔的监控画面,但关键区域的摄像头一片雪花,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突然,那群人重新出现在了大厦门口。 起来不是胜利的凯旋,更像是极其狼狈的... 等等,巴基的胳膊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巴基走到艾娃面前,沉默地接过自己的手臂,他脸上沾着灰尘,战术背心撕裂了几处。 熟练地对准左肩的接口,那条黑色的振金胳膊瞬间恢复了活力,他重新活动了一下手臂。 叶莲娜的情绪明显不对。她像个愤怒的陀螺,指着刚才帮巴基拿着手臂的艾娃,又指向沃克和阿列克谢,激动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风声和城市的噪音吞没了她的声音,我只看到她嘴唇快速开合,表情愤怒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原地转着圈,把每个人都指了一遍。在我看来无声却明显激烈的控诉。 然后她愤怒的转身离开,阿列克谢跑过去追她。 沃克脸色铁青地拿着他变成塔可状的盾牌,艾娃则叉着腰,面无表情。 我又看向巴基。他挂着些愁容,站在那,正看着我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感笼罩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黑色人影静静地悬浮在瞭望塔顶端的天上,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我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 他伸出一只手,对准朝他飞来的直升机。 轰—— 失控的飞机砸向写字楼,上半截结构在巨大的撞击下瞬间崩塌。玻璃、混凝土、钢筋,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股力量下化为齑粉,尖叫声、警报声、爆炸声响彻纽约街道。 “救人!”巴基第一个冲向废墟,掀开巨大的混凝土块。叶莲娜、沃克、艾娃、阿列克谢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冲向崩塌的公寓楼下方,试图在下一波倒塌到来前救出被困者。 电话亭在巨大的震动中摇晃,灰尘簌簌落下。我蹲在里面,看着巴基他们奋不顾身地冲进危险区域,将一个又一个惊魂未定的平民拖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合力将一块倒塌的断墙推翻。人群的哭喊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 “他们救了我们!” “上帝保佑!” 短暂的欢呼声在废墟边缘响起。 阿列克谢冲过去护下一个即将被岩板砸中的小女孩,就在他俯身正要对小女孩说句什么时。 她却瞬间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道黑色的人形痕迹。 旁边的路人接连消失。 一个,又一个。 尖叫变成了绝望的悲鸣,人群彻底崩溃。 那个人影像死神一样收割着生命,越来越多的人被那道墨水一样的浪潮吞噬,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巴基刚把一个孩子塞进掩体后面,猛地回头。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和飞扬的尘土,精准地锁定了街对面那个小小的红色电话亭。 他在找我。 我想要拧开电话亭的门闩,但这该死的老玩意这种时候竟然卡住了。 “Fuck...”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Isabel!” 巴基的嘶吼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开始用身体撞门,可仍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虚无之手指定了我的方向。 电话亭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扯飞,巴基闯了进来,一把将我按在怀里。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光线被扭曲、拉长、然后彻底熄灭。 第13章 虚无 冰冷的触感抓住我,存在本身被抽空。 电话亭,街道,崩塌的建筑,全被纯粹的黑暗吞噬。我像被扔进无光的深海。 场景强行拼凑出来。 2018年,我家客厅,我刚结束MIT的毕业典礼。 灰袍还没换下,红蓝相间的毕业绶带搭在肩头。我啃着一个苹果,手里捏着几张offer,瘫在沙发边。妈妈膝上摊着她的书稿手写本,空气里有残留的香槟味和我的兴奋。 “妈妈,等你书出版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我咬着苹果,含糊地说,用脚尖蹭了蹭她的小腿,“我给你把关,筛掉所有秃顶和啤酒肚。” 她作势要用手稿敲我头,眼睛笑得弯起来。 伸手,习惯性地帮我捋平肩上那条有些滑落的绶带,指尖拂过丝滑的料子。 “我现在已经拥有全世界了…你说,什么样的能入你老妈的眼?” 我刚想再贫两句。 下一秒。 笑容僵在脸上。苹果脱手砸在地毯上,指尖开始,皮肤,肌肉,骨头,连同那身袍子,像被风吹散的沙,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消失了。沙发上只留下一个凹陷,地毯上剩半个苹果,还有那条掉落的毕业绶带。 时间卡壳,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粉碎,只剩下纯粹的空白和茫然。那只替我整理绶带的手还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她的目光在我消失的地方、地上的苹果、那条绶带、膝上的书稿之间疯狂地、无意义地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无声的恐慌像实体一样砸下来。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抓住那本书稿和那条绶带,整个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喉咙里挤出压抑破碎的抽气声。 窗外的阳光刺眼地照着这瞬间被彻底掏空的废墟。 我想冲过去抱住她,可在即将要触碰到她的瞬间。 场景崩坏着切换。 冰冷的病房,妈妈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蒙了灰的玻璃。心电监护仪单调地嘀嗒,护工给她喂水,水从她嘴角流下。 床头柜上是照片:我们在沙发上笑着。 一个干瘪发皱的苹果核,放在小碟子里。还有那条毕业绶带,深红褪了色,搭在相框旁,落了一层灰。 她的视线艰难地挪过去,停在绶带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片耗尽的死寂,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一滴浑浊的液体滑出眼角,没入鬓角的白发。心电监护仪的绿线拉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场景再切。 熟悉的CIA地下B7层,苍白的荧光灯嗡嗡作响,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无边无际的灰色档案柜。我穿着制服,手里捏着报销单,边缘割破了指腹,一点血珠渗出来,晕开在“德方丹- 艺术水晶甲护理 - $500.00”的字样旁。旁边是堆成山的单据,头顶的灯管稳定得令人窒息。 克劳奇站在档案柜的阴影里,那张永远看起来不友善的脸。他扔过来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粉碎机。立刻。午餐前我要看到确认条。” 文件夹划了个难看的弧线,砸在我脚边。“午餐要Naya的饼配鹰嘴豆泥,不要希腊酸奶。” 我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文件夹冰凉的表面。 阴影里的克劳奇突然动了,快得不像他。那张刻薄的脸扭曲成纯粹的恶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陶瓷匕首,直刺我弯下的后颈。 我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 “砰!” 一声闷响。不是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是金属撞击骨头的重击。 克劳奇整个人向后猛飞出去,“咚”地一声巨响砸在后面的档案柜上,柜门瞬间凹陷,玻璃哗啦碎了一地。他瘫软下去,没了声息。 我猛地抬头。 巴基站在克劳奇刚才的位置,左臂还保持着击出的姿态。 他看着我,没有疑问或惊讶。好像他早就知道克劳奇会在这里,会在这个瞬间对我动手。 “走。” 他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拉离那堆灰尘和碎玻璃。 就在这时,混沌再次降临,比之前更猛烈。眼前的档案室、克劳奇的瘫软身体瞬间扭曲、崩解,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一片巨大而破碎的玻璃悬浮在虚无中,玻璃的倒影里,是一间昏暗的实验室。 幽暗冰冷的灯光,皮带紧紧勒住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脚踝,深陷皮肉,金属器械闪着寒光。毫无情感的俄语机械重复着,砸进意识。 “Желание(渴望)” 他整个人猛地紧绷。 “Ржавый(生锈)” 挣扎着,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被强行抹杀的绝望。 “Семнадцать(十七)” 我的毕业日湮灭,妈妈的凋零,CIA档案室,还有此刻倒影中,冬日战士血淋淋的洗脑台。 “Рассвет(黎明)” 我们最深的阴影**裸地投映在对方眼前。没有言语,只有倒影中彼此最不堪回首的回忆。 他看到了我的,我看到了他的。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及时出现,他早就在这里看见了我的全部。 巴基猛地砸碎玻璃。 第14章 新复仇者 跌跌撞撞跟着巴基、叶莲娜、沃克、艾娃、阿列克谢还有刚刚那个黑色人影的原型——鲍勃,穿梭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瞬息全宇宙的片场。 躲开了暴躁男人丢过来的茶杯,混乱中踹了挥舞着广告牌的人形玩偶鸡一脚,我们最终来到了一间实验室。 冰冷的钢铁束缚住我们,意志在拉扯,是鲍勃和虚无。叶莲娜不顾一切的冲过去,臂弯像解药,放慢了黑暗浸没鲍勃的速度。剩下的人挣脱着也冲过去抱住他。 拉扯感剧增,虚无翻腾。空洞的白光闪烁不定,混乱和痛苦被强行梳理。我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有些松动,巨大的疲惫感弥漫。 他们不是在战斗,更像是在一片混沌的沼泽里,合力打捞一个沉没的灵魂。 整个虚无空间都在经历一场高烧后的退潮。然后,黑暗褪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 刺眼的阳光,呛人的尘土,还有废墟的焦糊味瞬间灌满了感官。我踉跄了一下,发现自己就站在之前躲藏的电话亭附近,只是电话亭已经被掉落的建筑残骸砸扁了一半。 街道一片狼藉,但不再是末日崩塌的景象。 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黑影消失了。城市的心跳——警报声、远处的呼喊、车辆的鸣笛重新清晰起来。 纽约人民的危机又一次解除。 叶莲娜、沃克、阿列克谢站在不远处的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上。鲍勃也在那里,不再是那个扭曲的黑暗化身,只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年轻人,被叶莲娜和艾娃一左一右扶着,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沃克擦着他塔可盾牌上的灰,阿列克谢揉着后腰,龇牙咧嘴。 我突然发现我攥着一个人的手,抬起头,是那双熟悉的蓝眼睛。 他微微点了下头,意思是:还活着。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把手松开。 废墟的另一端,瓦伦蒂娜·德方丹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套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丝不耐和慌张,正对着对讲机大呼小叫着。 “我现在就要档案。” “什么?我没有备份!我需要帮助!”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 巴基和叶莲娜他们向她走去,她连连后退,仍然试图解释着什么。 “各位,我知道大家有情绪,我也一样...给我几秒钟!” 她身后的背景是冒烟的纽约大楼,以及铺着防水布的一大块不明残骸。 她掀开一块钻了进去。 “在直播吗?”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街区。 跟着走进那块防水布的后面。 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嘈杂人群、疯狂闪烁的闪光灯、无数黑洞洞的摄像头全部对准了我们,前方是一个四五个麦克风环绕的讲话台,瓦伦蒂娜双臂撑着台面,精明的政客姿态在镜头前尽显。 “多年来,我一直在悄悄发展一个新的保护时代。”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今天,美国人民需要保护,多亏我的努力,他们如愿了!”语调陡然拔高,充满煽动性。 “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 “新复仇者联盟。” 我们面面相觑,呆楞地看着台下的人群。鲍勃在旁边还鼓起了掌。 我站在他旁边,也跟着干巴巴拍了拍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鼓掌?” “不,不知道,但复仇者联盟听起来很棒...你不是也在鼓掌?” 我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闪光灯的晃得我直眨眼睛。 叶莲娜动了动。然后缓缓走到瓦伦蒂娜身边,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We own you now.” 通过嘴型,我依稀看出是这样一句。 瓦伦蒂娜仍然维持着体面的假笑,叶莲娜直接转身,招呼也没打,径直走向一辆被砸扁了一半、但引擎还在哼唧的货车。巴基紧随其后,动作干脆利落。沃克阴鸷地扫了一眼台上的瓦伦蒂娜,也跟了上去。艾娃闪烁了一下,直接出现在车旁。阿列克谢挠挠头,看看台子,又看看那辆破车,嘟囔了一句,小跑着追了上去。 车门被拉开。叶莲娜已经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巴基拉开车门,正要上车,动作顿住。他回头,眼神落在我身上。 他没说话。下巴朝车的方向一扬。 意思简单明了:上车。 叶莲娜从驾驶座探出头,金发在烟尘里很显眼。她的目光扫过我和鲍勃,又瞥了一眼我肩上渗出的血,声音穿过引擎的噪音: “档案妞,别杵着。复仇者里面至少得有一个…技术人员吧?” 她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扯了扯。 “提供技术支援之前先把你那身伤处理了,再把脑子里的东西整理清楚。” 引擎催促式地咆哮了一声。 我抬眼对上巴基等待的目光,又扫过叶莲娜从车窗投来带笑的表情,沃克没有抛弃塔可盾牌、阿列克谢在狭小空间里挪动庞大的身躯,有点滑稽。 迈开脚步,走向那辆破破烂烂挤满了问题人物的货车。 当然,我没忘记拽上仍在不明所以的鲍勃。哨兵曝光计划也许搁置了,毕竟这位朋友失控起来后果很严重。 巴基等我走到车门边,避开伤处,伸手在我背后轻轻托了一把。我爬上货厢,车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瓦伦蒂娜的演讲和闪光灯,绝尘而去。被留在台上的瓦伦蒂娜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开始回答记者关于“新团队”使命和“瞭望塔”重建计划的问题。 权力的游戏。她宣布了“新复仇者”,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辆车开走的方向,才是真正力量所在。她的权力,从这一刻起,只存在于新闻稿里了。 巴基、叶莲娜、沃克、艾娃、阿列克谢——他们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基地,一个公开的身份。至于听谁的?台上那位女士,可以继续做梦了。 “所以,” 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什么时候入职?” 叶莲娜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先把伤养好再说,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填饱肚子。” 然后她顿了几秒钟,大声问: “有人想吃阿拉伯烤肉吗?!” 第15章 纪念品 后来我们谁都没提那顿难吃到令人发指的阿拉伯烤肉。 纽约,城郊仓库,新复仇者临时基地。 叶莲娜举着平板,“瓦坎达的''青少年科技夏令营''通知来了?档案妞,你确定他们教的是振金纳米技术,不是给本地人当陪练挨揍?” 她话音未落就咯咯笑了起来。 我正试图把一捆数据线塞进比它体积小一半的接口。 “苏睿亲自签的邀请函,重点是,非战斗人员高级技术支援强化课程。还有,别再叫我档案妞了!” 我抗议,手里一用力,数据线弹出来,差点打中旁边正在开啤酒瓶的阿列克谢。 “嘿!小心点!” 阿列克谢手忙脚乱地接住洒出来的泡沫。 沃克坐在角落,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自己手里的新贝雷帽,听到瓦坎达后他抬起头。 “替我向苏睿问好,如果看到朵拉护卫队.......算了,还是别提起我。” 艾娃从旁边我经过,“有什么好东西记得回来跟我们分享。”然后她走向冰箱,拿出一袋吐司。 “没问题。” 我满口答应,看着她的量子战服,心里盘算着瓦坎达的图书馆权限。 巴基的声音从仓库顶层的维修平台传来,伴随着焊接的火花:“飞机准备好了。瓦坎达的坐标输进去了。” 他探出身。 “别迟到。” - 几个月的时光飞速流逝。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被瓦坎达的黑科技按在地上摩擦,然后被苏睿公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源源不断的零食投喂给拉起来。 但是,收获颇丰。 归途,坐着瓦坎达友情赞助的飞机,平稳地穿越云层。巴基专门来接我,他专注地驾驶着,嘴巴微抿。 “下一站我们去波士顿。”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机舱内的宁静。 我愣了一下,“波士顿?” “你不是说有东西要拿?” 他保持着目视前方。 是的,在瓦坎达的深夜,我在电话里曾提过一次,想回波士顿的老房子看看,拿点母亲的旧物。我以为他根本没在意。 “谢谢。” 我轻声说。 回到老房子,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属于妈妈的味道。我轻车熟路地走进自己的旧卧室,从床底拖出一个蒙尘的箱子。里面是几本妈妈的手稿和那条红蓝相间的绶带。 我小心地把它们包好。 回到飞机上,基地的视频电话打过来,巴基点开,跳出基地的影像画面。我把准备好的几个包裹展示给通讯频道里嗷嗷待哺的队友们。 给叶莲娜的是一件深灰色战术夹克。这是我之前回华盛顿退公寓的时候路过军品店买的。 “它有很多个口袋....大概十四个?内衬是凯夫拉混纺,防水防割。袖口内侧还有暗袋,非常实用。”我冲她眨眨眼。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 “哼,马马虎虎......”叶莲娜摸了摸下巴,话到嘴边没说完。 “......Fuck !no!you''re my soulmate!” 她破功了,两手一摊。 给阿列克谢的是一顶正宗的芬威球场限量版红袜队球帽,帽檐里面还绣了“最强红色守护者”。通讯器里爆发出阿列克谢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即兴的跑调版苏联爱国歌曲演唱,远处的艾娃捂住了耳朵。 “约翰,” 我对着沃克,语气认真了些,“这是一条珍珠项链。小袋子里…是一个盾牌造型的钥匙扣,还有一个小熊玩偶,标签上写着‘给爸爸的超级英雄’。” 他立刻懂了我的意思。 “…谢谢,这对我意义非凡。” 我们都假装没听出他声音里微弱的情绪。叶莲娜难得没吐槽,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把一个更小巧、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手环对着艾娃的方向晃了晃,“苏睿说这是相位协调器II型原型,能更精细地控制你的分子偏移,稳定性提升30%,而且足够小,戴在手上就行。” 艾娃咬着手指,看向叶莲娜。 “她现在是我的soulmate了。” e on.”叶莲娜翻了个白眼。 “鲍勃,你的礼物在基地。苏睿公主送了你一盆会发光的量子纠缠盆栽,她说你心情好的时候,它会长得更亮。” “That''s amazing...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Isabel.”鲍勃笑着指了指手里的盆栽。 礼物分发完毕,机舱里充满了斗嘴声和笑声。巴基一直安静地听着,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转向他,故意摊开空空的手:“好啦,分完了。没你的份了,议员先生。” 巴基挑了下眉,目光依然看着前方云海,语气波澜不惊。 “嗯,意料之中。” 我看了他一会,终究没舍得继续骗他。接着从随身的背包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东西。它看起来有点粗糙,像是手工制作的,主体是一个打磨光滑的深色金属小方块,比拇指指甲盖大一点。 正面镶嵌着一小片熟悉的蓝色塑料毛刷头碎片,被类似树脂的材料牢牢封住,像一块微型琥珀。方块侧面有个极其微小的按钮。 “伸手。” 我说。 巴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依言伸出了右手。 我把这个小方块轻轻放在他掌心。 他低头看着这个古怪的小东西,指尖拂过那片蓝色的Roomba刷毛,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按一下旁边那个小点。” 我提示。 巴基用指腹轻轻按了下去。 “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无比熟悉的马达震动声从小方块内部传来。同时,方块侧面一个针尖大小的LED灯,模拟着Roomba工作时的那种幽幽蓝光,开始柔和地、缓慢地明灭闪烁。 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精彩纷呈。 “这是…?” “你的纪念品,” 我假装一本正经地说,“终极便携版。MIT荣誉毕业生的手工杰作,融合了微型马达、仿生声效电路、瓦坎达微型能源核心以及最具灵魂的核心部件。” 我指了指那片蓝色刷毛。 “睡不着的时候…或者单纯想听点白噪音的时候,按一下。也许比提案要催眠。” 巴基低头,看着掌心那个持续发出微弱嗡声、闪着光的小方块。 他看了很久,久到那三十秒自动循环的“工作模式”都结束了。 机舱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 然后,他合拢手掌,将那小小的方块紧紧握在手心。 他没说谢谢,也没笑,只是用那只握着模型的手,稳稳地调整了一下飞行方向。 “坐稳。”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稳。 “该回家了。” 飞机穿透云层,下方是纽约璀璨的灯火。 第16章 蓝色羊绒衫 瞭望塔修缮完成后,我们特地举办了一场规模只有我们几个人的小型庆祝派对。 落地窗映照着室内杯盘狼藉的战场,气氛十分愉悦,空气里漂浮着烤肉的焦香,以及阿列克谢那瓶号称能放倒绿巨人的苏联私酿伏特加的厚重酒气。 我就是那瓶伏特加的受害者之一。 “Bel...Sweetheart....嗝…再讲一个!” 叶莲娜半个身子歪在我肩膀上,金发蹭得我脖子发痒,手里还晃着一个空杯子,脸颊红扑扑的,棕色的眼睛水光潋滟,哪里还有半点黑寡妇的杀气,像个刚赢了弹珠比赛的小女孩。 艾娃的状态同样糟糕,她正醉醺醺地扒拉鲍勃那个会发光的量子盆栽,被鲍勃冲过来及时阻止。 “叶莲娜!不要强迫我的soulmate。”她扭过身子,一脸正色,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叶莲娜。 “但她就是很听话...看到她这身衣服了吗?it''s my opnion .”叶莲娜戳了戳我,又戳戳自己。 我身上是一件圆领婴儿蓝羊绒衫,还有一条格子短裙,那条最终没拒绝成功的丝袜,裹着我的大腿——叶莲娜强烈要求的“Sexy Nerd”风,此时被她蹭得有点皱。 讲…讲不动了…” 说句话也得废很大劲,我感觉脑袋像个装满了气泡的罐子,沉重又轻飘。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瓦坎达草原和CIA地下室之间乱窜,刚才那个关于“扫地机器人如何拯救世界”的冷笑话已经耗尽了我最后的清醒库存。 阿列克谢戴着那顶红袜帽,正搂着同样有点晃悠的鲍勃,声情并茂地用俄语唱着《喀秋莎》,鲍勃一脸生无可恋。 “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 ” (苹果树和梨树花儿绽放, ) “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 надрекой.” (河上飘着薄雾轻纱。) “Sing with me!!Bob!” “....我不会说俄语!” 视线飘向吧台。 巴基和沃克站在那里。他背对我,依旧站得笔直,那件常穿的灰色夹克换成了剪裁更利落的黑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 沃克凑近他,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穿透嘈杂,钻进我酒精浸泡的耳朵: “Seriously, bucky...The nerd look?Works,Hot.” “...Right?” 巴基没有立刻转头,只是缓缓侧过脸,给了沃克一个眼神。 “只管好你自己的妻子孩子,沃克。” 那眼神在朦胧的灯光下看不真切,沃克撇了撇嘴,露出一个“我懂我闭嘴”的讪笑,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拍拍巴基的肩膀,果断溜向了阿列克谢的歌声里。 在伏特加制造的混沌背景音里,我的心跳突兀又沉重地擂了一下鼓。 可我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因为我想看着他。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侧过身同样看着我。在几秒钟的对视里,他的眉心动了动,好像在和我说:认真的吗?喝这么多。 我猜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满脸通红,眼皮在打架,但依旧强撑着。 为什么我在输了他的血后,没有获得他千杯不醉的体质呢。 这不公平。 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回应他眼神中的询问,我只是皱了皱鼻子,佯装叛逆地扭过头,加入了叶莲娜那个“足球场上的明蒂”的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叶莲娜软绵绵的压制下解救出来。 “该走了。” 巴基对我说。 叶莲娜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被艾娃笑着拖走了。 - 纽约深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舒服极了。酒精让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为了防止我摔倒,巴基的手一直稳稳地托着我的肘部。 我们沉默地走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车流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酒精是胆量的催化剂,也是理智的溶解剂。 沃克的话和巴基那个难以解读的眼神在我不甚清醒的大脑里反复回放发酵,混合着这一路并肩逃亡的记忆碎片。 还有那个蠢到爆的Roomba。 我不是那种需要鼓励和酒精才有动作的人,只要是我想做的事,都会付诸行动。而此刻,酒精像一层温暖的毛毯,包裹着一份冲动。 让它显得如此自然,如此非做不可。 在他扶着我走上公寓门前最后两级台阶时,我停住了脚步。他随之停下,疑惑地低头看我。 管他呢。 我踮起脚尖,莽撞地在他左侧脸颊靠近唇角的地方,飞快印下了一个吻。 触感温热,我还闻到了他皮肤上干净的皂角味。嘴唇停留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零点五秒,短到像一片羽毛拂过,但仍徘徊在周围。 我想观察他的反应。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一动,我明显感觉到扶着我腰侧的手突然收紧。 就在我以为他会后退或者皱眉的时候,他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空着的那只手托住我的下颌,轻轻将我的脸扳正,抬起。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我。 没有急切和掠夺,只有深沉和滚烫,缓慢而坚定地传递过来。这个吻是冬日里骤然贴近的暖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微寒和酒意残留的眩晕。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唇角的线条,和他微微闭上的眼帘下,那浓密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 时间被拉长。 他先退开,动作依旧干脆。距离拉开,只有托着我下颌的手指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我有点慌,眼神飘忽。他眼中的那抹蓝,翻涌着我从未见他流露过的复杂情绪。婴儿蓝在他手臂的禁锢下,揉出了暧昧的褶皱。 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呼吸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回去吧。” 这句话是如此突兀,如此日常,它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我一部分被吻得七荤八素的理智。 他指腹的轻蹭带着留恋,最后停留在我唇角。 “锁好门。” 他好像在催促我离开,也在催促自己冷静。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指尖颤抖着摸索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门被打开,我闪身进去。两扇门,一条走廊,隔绝了那个站在台阶上,影子被路灯拉长的男人。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进来。 我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抬起手,不可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嘴。 门外,巴基站在纽约深夜的凉风里,许久没有动,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他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无意识握紧那个小模型,坚硬的棱角陷入掌心。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按钮。 沃克的声音带着回响,撞击着他的耳膜。 “The nerd look?Works,Hot...Right?” Fuck,Yes. 第17章 廊桥遗梦 我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喝下去那火箭燃料一样的苏联烈酒的。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窗外城市喧嚣,太阳正挂,看了眼手表:13:07。 一阵反胃,脸皱成一团,但是却没有东西可吐。 敲了敲胀痛的头,我盯着这间只有我一人的公寓,放空。一些片段不受控地钻进脑子,彩灯、笑声、跑调的俄语歌、还有… 路灯,台阶,公寓门,高大沉默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我,皂角味,酒气,羊绒衫,腰上的手,以及一个混乱的吻。 我惊恐地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画面。 很显然,没用。 于是我重新倒回床上。 下意识得去摸手机,枕边、床头柜、被子里...哪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那个该死的iPhone。 昨晚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瞭望塔喧闹的派对现场,我好像…是把它随手塞在哪个沙发缝里了?还是落在吧台了?断了片的脑子无法给出答案。这意味着我必须回去,回到有那个人的地方。 挪到浴室镜子前,头发乱得像鸟窝,花掉的眼妆,浮肿的脸。整个人写满了“被生活蹂躏”和“急需八小时美容觉”。一点也不漂亮,甚至还不如逃亡时候的状态。 “Nope.”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干脆利落地吐出这个词。手机?随它去吧。如果是在基地的话,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巴基…今天,我选择战略性撤退。不见人,尤其是不见他。我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让这该死的宿醉和一团糟的情绪缓一缓。 我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个无人打扰的悠长下午。 阳光在房间里缓慢移动。觉当然已经睡得够多了,我打开没听完的播客,慢条斯理地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捡起,该挂的挂,该洗的洗,换床单,擦地板。收拾完家,又拿起手冲壶泡了杯咖啡,看着热水缓缓浸润咖啡粉,醇香弥漫开来。开灯,拿起一本读到一半的小说钻进浴缸,精油的香气在蒸汽里氤氲,仿佛要把残存的酒精和尴尬都蒸发掉。我就这样暂时屏蔽了现实。 做完这一切,墙上的时钟才堪堪指向七点。华灯初上,公寓的安静开始变得有些过于空旷。 还是不能待在这里。需要一点人群,一点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 曼哈顿中城,Bryant Park 草坪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我抱着刚买的爆米花,在稍靠后的草地上找了个空位铺好毯子坐下。露天电影还没开始,屏幕上播放着一些公益广告,周围是人群的低语和孩子们的嬉笑。 听说今晚放《廊桥遗梦》,一部关于短暂激情与漫长遗憾的九十年代经典。淹没在人群里,沉浸在别人的故事中,是此刻最好的庇护所。 刚捏起第一颗爆米花塞进嘴里,一道阴影落在了我的影子边缘。 心脏没来由地一跳。抬头。 纽约的黄昏尚未完全褪尽,天际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巴基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和工装裤,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神情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我张嘴呆住,那颗爆米花被遗忘在嘴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给你发了一天消息,” 他开口,声音穿过嘈杂的背景音,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结果是我发现了你的手机。” 他伸出手,我的手机正躺在他的掌心,屏幕朝下。 ....... 所有刻意维持的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尴尬、羞赧、还有一丝被抓包的窘迫直冲头顶。 脸颊又开始发烫。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接过那失而复得的手机。指尖擦过他的掌心。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果然堆满了通知。最上面几条未读信息,发送者的名字赫然在目: BUCKY BARNES * 10:15 AM:起床了吗? * 11:42 AM: Isabel? * 12:30 PM: 看到回电。 * 14:48 PM: [位置共享请求 - 已过期] * 15:50 PM: 你生我气了吗? * Missed Call -16:21 PM * 16:27 PM: I''m sorry. * Missed Call -17:22 PM? 盯着屏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找我找了一天。 叹气,我犹豫着抬头,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巴基似乎松了口气。 “我去公寓找你,看见你上了辆出租车。” “然后你就一路...呃,跟踪我过来?” “......你可以这么说。”他耸耸肩。 他在我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没有挨得很近,一条手臂随意地撑在我身后的草地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半包围圈。 电影恰在此时开始。悠扬的钢琴前奏响起,梅丽尔·斯特里普的身影出现在银幕上。弗朗西斯卡在厨房忙碌,平淡生活下的暗流涌动。 我悄悄地把身体重心往他撑在草地上的手臂方向挪了挪,几厘米的距离。他没有动,只是目光投向银幕。 “我妈妈也是从意大利来到了美国。”我指了指银幕上的弗朗西斯卡,小声说。尽可能不打扰到别人。 “我见过她。”他指的是在虚无里。 “你可以和我聊聊,关于她。” 当然,我很愿意和他袒露这些。 从博洛尼亚到波士顿,桑德拉·比安奇,我的母亲。我四岁时,父亲去世,她带着我来到了这里。她在一所相当不错的私立学校教意大利语,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她喜欢研究宗教和神学,闲暇时会把自己的想法写进手稿。 现在谈起她,我仍觉得骄傲。 银幕上,罗伯特对弗朗西斯卡说:“这种确切的感觉一生只有一次。” 画面流转,是雨中痛苦挣扎的告别。 一阵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只有电影的对白和配乐流淌。 过了一小会,他开始和我讲起他的过去。 那是一段尚未被战争浸染的岁月,父亲乔治打理家族企业,母亲温妮弗雷德照顾小家,他还有个可爱的妹妹丽贝卡。他在布鲁克林认识了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史蒂夫·罗杰斯——那个传奇般的英雄,彼时只是一个会在鞋子里垫报纸的小个子。 二战爆发后,他参军入伍,后来和史蒂夫一起成立了咆哮突击队。一次任务后坠崖,九头蛇改造了他。 再后来。 我没有继续让他说下去。 我全部都知道,也早说过,那不是他的错。 “你担心我仍然会为过去的事情感到难过? “是的。” “Isabel,你和我的心理医生完全相反。”他笑了。“她认为我把这些说出来有助于治疗。” “然后呢?”你有感觉好一些吗? “事实上她说的没错,我很高兴自己能做到。”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人。 他笑得更开心了。“这不重要,” “都过去了。” 没错,都过去了。 我们总该知道,人生仍然拥有机会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我们也总要学会,不怀念过去,也不憎恨当下,只是和时间一起,有序前进着。 我转过头,他和我对视。然后他摸了摸我的眼皮,手指温热,力道温柔。 “Rough night?”他看出那点没消的浮肿了。 “对,我回去大哭了一场。”我故意夸张地说。骗他的。 他挑眉,似笑非笑,“为什么?” “因为你亲完我之后没有和我滚床单。” 他哑然失笑。 电影接近尾声,很多人已经感动得潸然泪下。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四天,我们也一样。从华盛顿到犹他,刚好四天。 不一样的是,我们此刻仍坐在同一条毯子上。 不过现在我可能要开始找茬了。 “所以,和我聊聊那个日本女孩?还有——Mel.” “...哇哦,一定要这样吗?在这种时候?” “当然。” “那个日本女孩,我们只约会过一次,她是我家楼下酒馆的服务生,当时我在陪伴一位叫尤里的老人。他想撮合我们,但很显然我们并不来电。” “至于Mel——我发誓,只是情报交换。” “Me,too?" “No!You''re not!"他有点恼了。 “那我是...?” 我用手撑着下巴,看向他。 已经有人开始起身离开,人群渐渐分散,窸窣的交流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落幕音乐结束时,照明灯适时点亮。 现在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Would you be my girlfriend?" 他愤怒地看着我。 第18章 外卖 曼哈顿的繁华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晕开,计价器红色的数字规律地跳动,我用手指在车窗上画下一个圆形。 加了几撮头发。两个眼睛。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然后在圆圈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井"字。 最后在斜下方歪歪扭扭地写下: “MAD CAT” 恰如我旁边坐着的那个。 十分钟前。 .......Would you be my girlfriend? 他把询问句说得像陈述句,还带着点被逼急了的恼火。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被他堵在布鲁克林后巷的小混混。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他焦虑的眼神中故作神秘地撇下一句—— “It depends on....” 然后我跑了。 巴基立刻站起来,走之前还没忘记拿我的毯子。他快步绕到我身侧,我加快了脚步。 “取决于什么?”我的速度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的气息有些急促。一小块乌云聚过来,天上开始掉雨点,公园里传来路人们的低呼,大家纷纷小跑着躲雨或离开。 “快点!下雨了,晚了不好打车。”我步子迈得更大,把他和他那句“嘿!”扔在了身后。 “Shit...” 他低声咒骂一句,追过来的脚步声在我身后重新清晰。 我和巴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方,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中除了我们,当然还会有一位司机。 他没再继续追问,沉默降临,此时此刻,十分合理。 我拿出手机,拍下车窗上的画。他把脸扭向另一边,窗外的光划过他绷紧的面部肌肉。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开心。 “女士,前面就是。” 司机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打断了我聚焦在手机上的注意力。他率先付了钱,我们下车时冷雨瞬间裹挟上来,钻进领口。 “取决于什么?” 上一秒车门关上,下一秒他就再次开始追问,语气里多了一种被悬在半空的不耐烦。 走进门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解锁声。“一会再说。” 我拿起门口的外送袋子,推开一条门缝,暖黄的室内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出,驱散了楼道里的阴冷。侧身让开,示意他进来,心里默默庆幸今天心血来潮收拾了屋子,至少玄关还算整洁。 “Depends on what?!” 他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进门,甚至没有看我让开的通道。在我打开门的瞬间,他宽大的手掌“啪”得一声重重拍在门板上。厚重的实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门又重新关上了。 咣—— 感应灯被惊醒,我们暴露在灯光下。 “Depends…”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他是觉得我会把他丢在门外?还是在得到答案前,拒绝进入我的屋子? “...on whether you’re planning to interrogate me like this every time we have a disagreement.” (…取决于你以后每次有分歧是不是都打算这样审讯我。) 他盯着我,没说话。雨水顺着他夹克的袖子滴落,砸在门廊的地上。感应灯忽明忽灭。 几秒钟的沉默此刻格外漫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Isabel…”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妥协,“Just...…” 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眉头紧锁。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挫败和急切,还有一丝恳求。 “Would you?” 感应灯的灯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小片阴影。 无力的眼神和愈发向下的唇角,泄露了委屈。 我重新把门打开。走进去。 门内的暖光温柔地包裹着我,门外的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像等待被接纳入新世界的旅人。 “Stop interrogating your girlfriend ande in.”我对他说。 停止对你女朋友的审讯,然后进来。 他依旧站在门外。 下一秒,他动了。 一大步,跨进来,带进一小股夹克上淌下的雨水和室外的冷气。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被反手一关,一声巨响,震得玄关柜上的小摆件剧烈晃动了几下。门锁自动落下的轻响,在门板撞击的余音里显得微不足道。 两层门外的风雨被隔绝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狭小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骤然急促的呼吸。 该死的,他甚至没给我半秒反应的时间。 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将我完全笼罩,他扣住了我的后颈,迫使我抬起头,滚烫的呼吸剥夺了我的氧气,长驱直入,他压着我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停在书架前。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他吻得又深又重,啃咬着嘴唇,纠缠着舌尖,仿佛要将刚才在公园里被吊起的胃口、被雨水浇湿的焦躁、以及长久以来的压抑,尽数在这个吻里索取回来。 另一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滑下,沿着脊椎一路向下,隔着风衣下薄薄的衬衫。 “...你什么意思?”我从纠缠中找回一点氧气。 “怕我又大哭一场?” “嗯,不好说。” 话音未落,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 陷入柔软的被子,弹起又落下。我的外套、T恤、牛仔裤都被扯到了地上。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他跪在我的膝盖之间,低头开始解皮带,发丝垂下几缕。我伸手去帮,他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就在他重新扑上来,到了至关重要的那一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 “Do you have condoms?”他问。 呃。 “......Yes?”实话实说。 “......Excuse me?” “刚才在出租车上,”我讪讪开口,“我用手机下单了...小哥开特斯拉来的,真要命,花了我60刀。”随后我指了指书架前的地板。 他沉默地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扯出一个笑,手脚并用爬下床,光脚走过去捡起了那个掉在地上的袋子,对着他晃了晃。 “买了好几个型号和味道,不知道你喜欢哪种?” “真贴心。”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我本以为他会亲我还是什么的。 结果走到我身边的瞬间,他弯下了腰。 我顿时双脚离地。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头朝下,熟悉的天旋地转,我又一次被他扛在了肩上。振金手臂贴在光着的大腿上,凉得我嘶了一声。 “我从没点过外卖。”他平静地说。 “.......那真可怜,需要我教你吗?” “当然,但不是现在。” 我被丢回床上。 第19章 食人魔 纽约,瞭望塔 “这很可疑,对吗?”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叶莲娜翘着腿,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两个座位。 沃克坐在椅子上后仰,露出一个“我早说了”的表情,“没准他们俩一会儿就到。” “而且一起。”他补充道。 会议室的门滑开。 我和巴基一前一后走进来,表情镇定,仿佛只是路上堵车。 叶莲娜的目光扫过我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如果能他妈从里到外的话。她会的。 “啊哈。”她露出胜利的微笑,“‘紧急情况’解决了?” 巴基来的路上给叶莲娜发了消息,他回应地面不改色:“Yeah.” 沃克吹了声口哨,阿列克谢一脸茫然:“什么紧急情况?纽约又出事了?” 艾娃翻了个白眼,“不是那种紧急情况,老头。” 拉开椅子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技术人员,而不是一个刚睡了自己队友的……whatever.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今天议程是什么?” 叶莲娜的笑容更灿烂了,“哦,没什么,就是讨论一下‘团队纪律’。” - 几个月后 圣诞节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一棵体型相当可观、枝桠茂盛的挪威云杉占据了客厅一角,翠绿的针叶上还沾着室外的寒气——这是刚才被巴基像扛一袋羽毛似轻松弄进来的。 我正跪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串黄色彩灯缠绕在树顶的枝梢上。脚下散落着各色的玻璃球、木质小天使和闪亮的铃铛。 沙发深处陷着巴基。 他换下了常穿的冷色系,套着一件柔软的棕色羊毛衫,两条长腿随意地舒展着,脚上是我强行给他买的一双印着卡通驯鹿图案的拖鞋——他对此表示了强烈抗议,但抗议无效。 他目光懒洋洋地追随着我在树前忙碌的身影。 几个小时前,他坐在浴室的小凳上,脖子上围着毛巾,像个即将上刑场的战士,对我的理发手艺表示了深刻的怀疑。 “你确定?”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百分之百确定。” 我挥舞着电动剃须刀,信心满满。 在我那套“没学过理发但在‘拯救大学同学被实验室激光仪烧焦的头发’速成课中拿了‘A’的”说辞下,他无奈地闭上眼,认命般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算是默许。 现在,成果斐然。 那些杂乱的胡须消失了,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形状优美的嘴唇。我甚至还胆大包天地给他修剪了头发。两侧和后脑勺剪得利落服帖,带着自然卷的深棕色发丝松散下来,整个人焕然一新,年轻了至少十岁。 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他像九十多岁,只是觉得他英俊得过分。 挂好最后一个铃铛,我拍拍手,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灯光闪烁的圣诞树,然后转身,自然地窝进沙发,准确无误地落进他早已为我预留好的温暖怀抱中。 他的手臂立刻环上来,将我牢牢圈住,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沐浴后清爽的皂角味混合着他本身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我包裹。我近距离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谁吗?” 我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他光洁的下颌线,触感温润。 “嗯...我看起来像谁?” 他低头看我,灰蓝色的眼睛在圣诞树彩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我的表情无比认真,“一个恐怖片里的食人魔。” 他略带思索,“类似汉尼拔那样的?” “Kind of?” 我点头,“你们看起来很一模一样。” “Never heard of that.” 他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辜。 抬起手,温柔地拨开我脸颊旁散落的几缕头发,指尖带着薄茧,蹭过皮肤时带来细微的电流。 “这并不令人意外,百岁老人。” 我环住他的脖子,指腹轻轻摸着他后颈新修剪过的发茬,“毕竟你错过了很多流行文化。” “But he''s cute.” 我补充道,目光真诚地落在他漂亮的脸上。 确实是这样,刮掉胡子的他,俊朗、清新、锐利,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杀伤力惊人。 “Both of you.” “Ok.”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有些黏糊糊。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气氛在圣诞树闪烁的暖光中悄然变化。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头、鼻尖,最终停留在我的下巴。 那双蓝眼睛锁住我的,目光灼灼。 “But right now,” 他咬住我的下巴,手指钻进我衣服下摆,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像狩猎前的低语。 “I do need to eat someone.” 圣诞树的彩灯在余光里旋转、模糊,化作一片温暖的光晕。他沿着我下巴的弧线缓缓下移,宣告着这场由“食人魔”玩笑开始的“圣诞大餐”,正式开席。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而屋内温暖如春,气氛……嗯,“食欲”正浓。 后来回瞭望塔,叶莲娜问起我们圣诞节过得怎么样,吃得如何,他只是淡定地说了一句。 "Fabulous,juicy and tender." “Eww....get a room.”叶莲娜嫌恶地说。 384的《fresh》,他在里面扮演一个食人魔 h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食人魔 第20章 白蛾舞动翅膀时 飞机降落尼迪机场时天已经有些暗了,纽约的灯逐渐亮起。 我打开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手机震动,划破机场通道的嘈杂。屏幕亮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BUCKY BARNES "If you''d like supper again,when the white moth moves across the flamee by tonight after work :) " 白蛾舞动翅膀时,若想晚餐,今晚工作后随时可来:) 我停在原地,没忍住笑了。 廊桥遗梦,弗朗西斯卡给罗伯特的信。那个在公园草地上,看别人的爱情故事,共享过沉默与往事的湿漉漉的夜晚。他记得,不仅记得,还用了它。这不像他,但我不意外。 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下几个字。 “收到,会晚些 :) ” 瞭望塔的系统维护比预想的耗时更久。等我走出大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奇怪的是,疲惫之下,我的脚步却比平时轻快。 布鲁克林那栋熟悉的公寓楼在夜色中伫立。轻推开门,食物的香气和淡淡的咖啡味扑面而来,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和旅途的劳顿。 巴基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背对着门口。他换了件深灰色的棉质长袖T恤,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锅里滋滋作响,他专注地翻动着牛排,灯光下的侧脸沉静而专注。 听到开门声,他侧过头,目光望过来,里面映着廊灯和我风尘仆仆的身影。 “Hey.” 浅浅一笑,又继续煎他的牛排。 “Hi.” 脱下外套挂好,把背包扔在玄关的椅子上。“好香。”走近厨房岛台,“我以为你说的是晚餐,不是宵夜。” 在他对面站定,手撑着台面,露出一个笑容。 他略带调侃的“嗯”了一声。 “有些人工作认真,从华盛顿回来还要加班。” 拿起旁边的研磨瓶,给牛排撒上粗粒海盐和黑胡椒,动作熟练。 “回华盛顿的感觉怎么样?官僚主义浓汤尝起来还行吗?” 倒了杯水,靠在岛台边看他忙碌。“浓得齁人。” 我喝了口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不过工作完成了,防火墙固若金汤,他们很满意...就是想念这里的咖啡。” 我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放在旁边的咖啡机,上个月买来送他的。 当然,我没告诉他这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挑剔。 “咖啡豆换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把牛排盛到预热好的盘子里。 “试试看。” 半个月没见,他的下巴上又冒出青茬,比圣诞节时明显,这让我想起那个“食人魔”的玩笑。我摸摸他的下巴,他捉住我的手腕亲了一口。 半个月的分离,并没有带来预想中可能的不习惯。不需要刻意证明什么,像现在这样,他煎牛排,我吐槽工作,空气里是宁静和食物的香气。 晚餐很简单:完美的五分熟牛排,烤芦笋,还有他不知何时学会做的奶油土豆泥,口感相当不错。 我们坐在岛台边的凳子上,分享着食物,也分享着各自半个月里琐碎的片段。 比如叶莲娜又和沃克因为训练方案吵翻了天;HSC有个部门主管长得特别像克劳奇;鲍勃的量子盆栽在艾娃不小心穿墙而过时受惊过度,蔫了两天才恢复......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种古怪的烟火气。 盘子空了,咖啡也续了一杯。 我满足地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巴基收拾着餐具,安静的公寓里只有潺潺水流声。 “Tired?” 他问,关上水龙头,擦干手。 “A little bit .” 我承认,揉了揉眉心,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感暂时还没消退。 “但回来的感觉很好。” 看着他,眼神坦诚。 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把整张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清新的洗衣液味。 他把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捋顺我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疲惫。 归属,安心,无需言明的陪伴。 “走吧,你该睡觉了。” 他低声说。 被他牵着离开厨房柔和的灯光,走向卧室的方向。走廊的光线昏暗,脚步声响起,没有遗憾和错过的永恒,只有此刻紧握的手。 半个月的分离像一次短暂的潮汐退去,留下的是被冲刷得更坚实、更清晰的岸线。 门在身后关上时,振金手臂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熟悉得像是我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相拥片刻。 过去的阴霾仍在记忆里蛰伏,未来的不确定可能也在某处酝酿,政□□,九头蛇余孽,或是外星人哪天又来攻击地球,这个世界总是会有危机冒头。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说。 好在这一次,我有了同行者。 第21章 伊莎贝尔心理咨询档案(一) Training Season另一条时间线的故事,一段提前两年的相遇。 伊莎贝尔·罗斯 办公室很安静。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这垫子太软,让人陷进去,有点不自在。所以我努力坐直了点。 “第一次见面,感觉怎么样?”雷诺医生问。她声音平稳,态度算得上温和,这让我稍微放松。她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舒适的毛衣,像那种会认真听你说话的人。 “还好。”我说,目光落在书架,“有人建议我来看看…可能我确实需要谈谈。其实我觉得就是最近精神不太好,大概还在适应期。” 适应期这个词很安全。 雷诺医生在笔记本上简单记了点什么。“适应期是回归者普遍经历的阶段。五年时间断层,社会角色、生活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精神不太好具体指哪方面?睡眠困难?持续的低能量状态?情绪低落?” “主要是提不起劲。”我的声音听起来比我想象的更平淡。“感觉被困住、位置不对。”嘴角扯了一下,没笑出来。“档案员的工作,我没去,跟我学的专业没关系,我知道是处理些…历史文件,但那只是CIA配合GRC时间难民安置草案做出的兜底让步...我当初应聘的岗位早就有别人了。” “被困住、位置不对…”雷诺医生重复着,“这超出了普通的适应困难,伊莎贝尔。我看过你提供的资料,你所经历的是多重丧失——烁灭期间重要亲人的离世、职业身份的瓦解以及社会联结的中断。这会导致复杂的哀伤反应和存在意义上的迷失感。” 她停顿了一下,“你刚刚提到,是有人推荐你来的,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 我犹豫了两秒,“一个叫詹姆斯巴恩斯的人给了我你的名片,他应该是你的患者?” 雷诺医生有些诧异,“你们彼此认识?” “算不上,只是见过几次。” 她又开始在笔记上记录,“所以,你陈述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应一个认识不深的人的建议来看看。另一方面,你描述的症状——显著的兴趣减退、持续的无力感、疏离感、疲惫——这些都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复杂性哀伤的核心表现。”她的语气很客观,“一个真正认为自己功能良好的人,通常不会主动寻求心理干预,尤其是当推荐者…”她稍微停顿,“…是像詹姆斯·巴恩斯这样,自身也背负严重创伤、且对心理治疗持保留态度的人,这让我很意外。” “你出现在这里,伊莎贝尔,即使你主观否认,这个行为本身就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求助信号。你想摆脱目前的困境,但对如何开始或可能面对的痛苦感到畏惧。” “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我不知好歹。”我立刻反驳。 “尤里和他,在楼下酒馆,我们三个偶尔一起吃过饭。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貌。”我刻意淡化了他的存在。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在尤里在场时吃过一次饭,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后来有一次他来找尤里,顺路敲了我的门,递给我一张名片,说“雷诺医生不错,你可以试试”,然后就走了,仅此而已。我甚至不知道尤里跟他说了什么。 “理解他人的善意是积极的。”雷诺医生说,但她的眼神很专注。“但这无法解释你当前的行为模式。一位拥有麻省理工生物工程PhD的专业人士,具备稀缺且高价值的技能,主动放弃一份你自己描述为毫无成就感的工作岗位,也不继续争取其他工作机会,目前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收入。你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波士顿,搬到纽约,居住条件也相对简陋…伊莎贝尔,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分析,这更符合回避应对机制的特征。你在系统性地回避可能引发痛苦的情境、挑战和潜在冲突。” “回避?”我干笑一声重复。 “我只是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待着,图个清静。工作的事…随便吧,我不想再添麻烦,也没那个精力再找。”我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寻求清静可以是应对压力初期的一种策略。”雷诺医生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分析。 “但当这种行为模式固化,演变为长期的低动机状态、主动放弃应得权益、将自身置于远低于能力阈值的环境…这就超出了策略范围。伊莎贝尔,你在回避那些唤起丧失感的情境和权利,回避可能带来评价和压力的新就业机会,甚至…”她的目光似是要将我看穿,“…在回避那个拥有MIT身份标识的过去的自己。因为接触那个身份及其代表的期望和可能性,会强烈地唤起你当前的丧失感和痛苦。回避是一种防御机制,短期能降低焦虑,但长期会阻碍功能恢复和情绪处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雷诺医生自然地转换了方向。“你提到邻居尤里先生,你们常在楼下酒馆见面,詹姆斯有时也在。能描述一下你和尤里先生的互动吗?你认为他为何对你表现出友善?” “尤里人不错。”我简单地说,“他独自生活。可能看我也是一个人,有点同病相怜?加上我修好了他的网络,他比较感激。”我尽量把关系描述得普通,但其实这就是事实。“其实一开始…直到现在我也在悄悄’借用’他的网络,他那边出问题我也用不了,所以我去帮忙修了,但他不知道,反倒对我印象不错,哈哈。” “你提到最初解决网络问题并非完全出于利他动机,但结果促进了社交联结。”雷诺医生指出。 “那么,尤里先生对你的好感,是否仅源于技术问题的解决?或者,是否存在更深层的动力?比如,他是否在你身上感知到某种…他自身深刻体验过的情感状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尤里先生是一位失独老人,经历了所有直系亲属的离世,处于深刻的孤独和社会联结薄弱状态。”雷诺医生的解释很清晰。“伊莎贝尔,你在烁灭事件中失去了母亲,在回归后面临原有生活架构的崩塌——职业中断、社群断裂、个人成就被剥夺。这使你同样处于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孤岛’状态,伴随着强烈的丧失感和社会疏离感。这种核心情感体验的相似性,可能构成了你们之间无形的联结基础。”她停顿了一下,让我消化。 “你靠近尤里,潜意识层面,可能不仅源于物理邻近或一次技术帮助。更在于,与他相处时,你自身那份未被言说的孤独和被遗弃感,能在另一个承受相似痛苦的人身边得到某种默许和共鸣,并且你可能在他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你选择代替他的儿子陪伴他,以弥补自己没能陪伴母亲的遗憾,这提供了一种替代性的情感支持或认同感。你在靠近一个能间接确认你自身痛苦体验的人。” “你为什么会对尤里这么了解?”这很令人疑惑。 “很抱歉,伊莎贝尔,这涉及到另一位患者的**,我不能告诉你。”她抱歉地冲我笑笑。 “是巴基对吗?” 雷诺医生重新提起笔,“看来你对詹姆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你叫他巴基?” “...所以呢?”我皱眉。 她没有追问,只是等我继续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就算…就算你说的有部分道理。但这和巴基推荐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们并不熟。可能就是尤里跟他说了什么,他觉得我需要聊聊。仅此而已。” 雷诺医生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前提。“正是基于你们并不熟悉这个前提,他的行为才更值得注意。” “这存在一个显著的不协调点,伊莎贝尔。”她加强了语气,但仍温和。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本人,就是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复杂哀伤的典型个案。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深刻地理解面对创伤记忆所需的代价和痛苦。同时,他自身对接受深度心理干预存在高度矛盾性和显著的回避行为——这是创伤幸存者的常见反应。他自身都很难持续、深入地参与治疗过程,很难对他人,包括专业人士,完全袒露创伤核心。” 她停顿了一下,确保我在听。 “然而,” 她的目光透出临床观察的锐利,“他却主动地、在你与他关系并不密切的情况下,向你提供了我的联系方式,并明确建议你寻求帮助。” “这提示了两种可能:第一,他可能在你身上识别出了强烈的、与他自身经历相似或相关的痛苦信号,促使他做出这种对他个人而言并不典型的干预行为。第二,”雷诺医生的语速放慢了一点。 “他可能在你当前的状态中,无意识地看到了某种改变的微弱可能性,一种他自己仍在艰难探索或尚未完全启动的可能性。他将你推荐过来,可能包含了一种代偿性建议的成分——即,他将他自身难以完全付诸实践的对疗愈途径的认知或希望,投射到了你身上。他可能希望你能去尝试那条他认可但自身行走艰难的路。”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似乎暗了一度,我沉默地坐在一道微弱的光线里。 第22章 詹姆斯心理咨询档案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声音。雷诺的空间还是老样子,安静,光线控制得恰到好处,试图让人放松。我没坐下,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房间。 窗户、门、可能的出口。旧习难改。 “下午好,詹姆斯。”雷诺坐在她的椅子上,没起身。她总是这样,保持距离,减少压迫感。她知道我不喜欢那些。 “医生。”我点了下头,走到沙发边坐下,强迫自己靠进那片树林。配合是过程的一部分,即使大部分时间我觉得这过程像在沼泽里跋涉。 “感谢你抽时间过来。上次我们谈到你在陪伴一位叫做尤里的老人,现在情况如何?棋局还在定期开展吗?” “还行,有时会。” “你和尤里有进行更进一步的对话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医生。”真要命。 “我的意思是,关于他的儿子。” “......没有。” “好的。”又在写。GOD “噩梦频率?” “.......” “詹姆斯,我在问你问题。” “我没有做噩梦。” “我们合作很久了,我能看出来你有没有在撒谎,詹姆斯。” “...我只是不想再讨论那种被淹死的感觉。”事实上昨天刚被从火车上坠崖的梦境惊醒,我不想谈这个。 她把笔放下,“好的,那我们今天可以聊聊别的。” “我的一位新患者——伊莎贝尔·罗斯,在初次接受面谈时,提到你给了她我的名片。” OK,我知道这才是她今天真正想谈的。 “是。”我承认。 “能详细说说是什么促使你这么做的吗?根据她之前的描述,你和罗斯女士的接触非常有限。”她的语气很中性,只是单纯探究。 “尤里提过她几次。”我开口,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说她一个人,刚从波士顿搬来,好像…不太好。丢了工作之类的。”顿了一下,组织语言。“后来有一次去找尤里,顺路。看到她公寓门口堆着…东西。外卖盒子,纸箱书摞。窗帘一直拉着。”我描述着看到的细节,“她看起来…很疲惫。比上次在酒馆吃饭时更瘦。” “你观察到了她生活状态的变化和可能的情绪低落。”雷诺总结道。 “…可能?”我迟疑地说,“尤里担心她。他说她帮过他,修网络什么的。人不错,就是…把自己关起来了。”这是尤里的原话。 “所以,你是在回应尤里的担忧?”她问。 “算是吧。” “仅此而已?” “...不然呢?” 雷诺放下笔。“詹姆斯,主动向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提供心理援助,这不符合你一贯的行为模式。我想理解背后的动机。” “尤里担心她。”我生硬地重复。 “她给你留下什么印象?”她突然话锋一转。 我皱眉,审讯般的节奏让我很不爽。“MIT毕业的…很聪明?尤里说她下棋很厉害,我见过一次,当时没人可以赢过她。” 钢笔又轻点一下,“所以你欣赏她的智力,同时注意到她的创伤状态。” “我没说欣赏。” “但你记住了她的教育背景。” 因为尤里炫耀般提了三次。“你到底想问什么?” “当我告诉你,罗斯女士接受了你的建议,来我这里进行了第一次咨询时,你是什么感觉?” …… “有点意外。”我实话实说。 “她看起来防备心很重。不像会轻易接受别人建议的人。” “就像你一样?”雷诺反问。 “…谢谢你的评价,医生。”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詹姆斯,帮助他人,尤其是那些我们能在其身上看到自身挣扎影子的人,有时可以带来一种代偿性的满足感,甚至是一种间接处理自身问题的途径。”说得很学术,但意思明白。 我皱了下眉。“我路过,看见有人快淹死了,扔个救生圈而已。别搞什么心理分析。”我的动机没那么复杂,至少当时不是。 “淹死。”她重复这个词,“你刚用同样的比喻描述过自己噩梦的状态。” 操。陷阱。 “谈话时间到了。”我抓起外套。 “詹姆斯。”她叫住我,“帮助与自己相似的人,有时是自我疗愈的开始。” “她不一样。”最终我挤出这句话,“她只是…被世界坑了的普通人,没杀过人。” “你认为自己不值得用同样的救生圈?” “下周见,医生。” “时间还没到,詹姆斯,坐下。”语气严肃。 好。好。认命地坐回去。 “那么,扔出救生圈之后呢?你对罗斯女士这个人本身,是否产生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感受?或者,接触的性质是否有任何微妙的改变?”她的问题很直接。 不同以往的感受?我和她几乎没有以往可言。一起吃的那顿饭,大部分时间在听尤里说。她话不多,很安静。 “没什么改变。”我立刻说。“碰见了就点头。在酒馆遇到尤里,她也在的话,就一起坐坐。仅此而已。”这是事实。我们没私下联系过。几乎。 “在那些有限的、有尤里在场的互动中,你对她有什么新的观察吗?”雷诺追问。 我想了想。“就还是…挺聪明的。尤里说起他儿子…□□真不想提这个…以前捣鼓电脑的事,她随口就能接上技术术语。”尤里没听懂,她很快又用简单的词解释了一遍。“有耐心。”我补充。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一团糟,但对着尤里,她没显出不耐烦。 “一个在自身困境中仍能对他人保持耐心和清晰表达的人。”雷诺指出。 “也许,而且,” 我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来,“她最近和之前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第一次见她,她的不好都写在脸上。”我回忆着,“现在…她看起来还是累,更累了,出门次数更少。” “一种防御性的加强?”雷诺分析道。 “可能吧。”我不确定,我只看到表面的变化。 “詹姆斯,”雷诺的语气更认真了些,“你主动向一个你并不熟悉、但明显处于痛苦中的人提供了帮助。你对她展现出的特质…比如聪明、耐心,有所观察和认可。你注意到她状态的变化,并试图解读其意义。这些行为本身,在你过去的社交模式中,尤其是在涉及…潜在的情感联结方面,是相对罕见的。” 沉默。我不能说她说得不对。 “建立健康的社交联结,包括探索两性关系的可能性,是创伤康复和重建生活的重要部分。”她直接点明了,语气很专业,没有调侃。“你对罗斯女士的关注和初步行动,无论动机多么基础,都代表了一种积极的尝试——尝试走出自我封闭,尝试与他人建立有意义的、非任务导向的联系。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两性关系?这个词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立刻否认:“我没想那么远,她只是尤里的邻居。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雷诺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帮助的起点往往是联结的开始,詹姆斯。不预设结果,但承认这种联结本身的价值和它对你恢复进程的意义,是重要的。你递出的名片,或许不仅仅是为她准备的救生圈。”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和但洞察。 “它也可能是你自己在试着摸索着,重新把握这个世界的一根套索。” 第23章 伊莎贝尔心理咨询档案(二) 伊莎贝尔·罗斯 三天后,我又坐在了这间办公室。 “伊莎贝尔,下午好。上周我们谈到你目前处于失业状态,我注意到你的说法是''不想添麻烦、没精力''。这周有什么新的想法或感受浮现吗?或者,关于那个''麻烦''本身,愿意再展开一点吗?”雷诺医生照常打开笔记本,微笑着问我。 我看着茶几上的杯子出神,“没什么新的。就是份工作,一个项目。结束了”。 “上次谈话后我又翻阅了你提供的资料,尽管内容有限,但我猜测你口中的那份工作,那个项目,它有个名字,对吗?''后门协议''?” “嗯。一个保密系统。没什么特别的。” “你提到它被CIA否决了。能说说他们给出的理由吗?或者当时你的感受?” “你知道吗?医生。”我向后靠进沙发,“回归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就像我总以为自己今年28岁,但实际上我已经33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五年带走了太多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五年时间同样影响了你的科研成果?” 我突然想笑。 “是啊。” “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我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转了大半圈。 “不符合后烁灭时代要求,成本高,侵入性强,还有他们不再喜欢的伦理设计,很显然他们更喜欢他们现在的系统....他们甚至不愿意听我下一步的优化想法,只告诉我有一个档案员的闲职,哇,谁爱去谁去。感受?就那样吧,尤里昨天约我今晚下棋。”我一口气说完,起身打算离开。 “我不认为逃避会有助于你的治疗,伊莎贝尔。” 我停在原地。 雷诺医生语气放缓,“关于''后门协议''被否决,听起来像是你投入的心血和愿景都被否定了。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份工作,更像是失去一部分自我认同?” 我避开她的目光,“都过去了,现在提没意义。”叹气,小声自言自语,“还有更糟的…” “你指的是什么?”她敏锐地问。 “......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之前也在CIA工作,我读书的时候和他有过来往。他需要我算法的一部分,生物动态响应那块。说是替GRC完善医疗项目,监测回归者健康。我给了。” “你信任他?” “毕业前,他帮我争取到CIA内推名额。当时我总想做些大事,技术能用在对的地方。” “看来对你而言他确实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但你说更糟?” 我真的有必要来做这个该死的心理咨询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不知道怎么开口。 “伊莎贝尔?” 我吐了口气。 “我就直说了吧,离开CIA后,我打算对''后门协议''进行优化,其实这才是最初我来纽约主要目的,我需要合作伙伴,需要设备,需要资金....他承诺会为我提供条件。” “可是他消失了,杳无音信。” “后来我在酒馆,和尤里一起,很多人都看到了,新闻里的碎旗者,一群强化人......我怀疑,不,我确信,他们绝对和这个人有关。” “烁灭前,我知道他参与过CIA的一个血清提取项目,这让当时他风头无两,但项目后来被放弃,因为他化成灰了。”我持续将事实与推断一一说出。 “我认为,他用我的算法预测个体对血清的耐受阈值,改良血清,扩大适配范围。” 雷诺医生沉默了很久。 “伊莎贝尔,联想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这样扭曲利用,变成了暴力工具的辅助…这冲击难以想象。” 我笑了,“所以你看,雷诺医生。” “我的价值在CIA眼里是废纸,在他手里是武器零件。就这样保持静止,挺好的。”视线有点模糊。 “不参与,不创造,是最安全的选项。”抹了把眼睛,假装无事发生。 “研究本身并没有任何偏向性,只是看使用者如何利用,伊莎贝尔,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但结果已经这样了,说这些没有用。” “你如何看待詹姆斯·巴恩斯?” “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我的心理咨询谈话里。 “他同样是一名血清的受试者,并在失去自我意识主导权的情况下做出了很多他本人无法接受的行为,对于他的遭遇,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你说了,他失去了自我意识的主导权。” “碎旗者的事你也并非知情。” 沉默。 雷诺医生在本子上写了一会。 “他建议你来这里,这需要一定的...观察和关心,即使你们接触不多。你对他有什么印象吗?” 我抱起手臂。“他话不多,和尤里关系很好。就这些,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路过你公寓那次,递名片时,有说什么吗?或者,你注意到他当时的状态吗?” “他就说‘雷诺医生不错,你可以试试’。语气…很平常,像递了张传单。至于状态?”我努力回忆,“天快黑了,楼道灯坏了,我没看清。门口…是堆了些空盒子,忘了收。他可能看到了。”仅此而已。 “你似乎不太愿意谈论他?谈论他让你联想到什么?” “没有不愿意,只是没什么可说的。他和我的问题没关系。我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我寻找着比喻,“就像把一台可能出故障、可能伤人的机器彻底关机,拔掉电源,锁进仓库。外面世界再吵,也与我无关。这样对我对大家都好。”我好渴,尤里昨晚煮了味增汤,硬要给我带一份,太咸了。 “ 关机这个比喻——机器本身有设计目的,有潜力。关机是保护,但也彻底封锁了它原本可能带来的动力和可能性?詹姆斯·巴恩斯…他也在努力让自己这台机器重新安全地运转起来,即使过程艰难。他推荐你来,或许因为他看到了某种相似性,或者说,一种可能性。” “相似?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事,或者知道的很少...这谈得上相似性吗?如果要说可能性,”我拿起水杯。 “可能性是危险的,医生。我试过了,两次。结果都在证明这一点。静止…不是最好,但已知安全。我累了,真的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但最终没有喝。 “谢谢你,医生。”我起身离开。 第24章 热心男邻居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尤里又在念叨她了。 说什么PhD,MIT,帮过他大忙,因为修好了网络。又说好几天没见到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把自己关着。 我嗯了一声,只是看着柜台上那只不知疲倦的招财猫。 尤里不知道,每次他提起她,提起那些细节,都在拉扯我紧绷的神经,让我浑身发麻。他儿子以前也喜欢捣鼓那些东西,电脑、线路…如果还活着,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是我掐断了那个可能。 我去尤里那儿更勤了点。 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想确认那个“伊莎贝尔”没死在里面,也许只是给自己找个理由离开那间太安静的公寓。 走到她那层,几个印着电脑零件商标的硬纸箱堆在门口,堵了小半过道,上面还摞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和两个披萨盒子。书页边角卷着,像被翻过很多次。走到楼下时,发现她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在楼下酒馆碰见她和尤里,算是第一次正式见。 尤里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她只是抬眼点了点头,很淡,眼神没什么焦点,整个人裹在一件过大的外套里。 “James Bucky Barnes.”我率先开口。 “...Isabel Bianchi Ross.” 嗯,应该是有意大利血统,长得也挺像。 尤里讲起他儿子小时候拆收音机的糗事,她安静听着,没插话,我注意到她的手指抠着杯沿。 尤里提到修好网络,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只含糊说“举手之劳”。 后来一次,尤里非要拉我去和她下棋。 “She is so good at this.”,他像个炫耀宝贝的老父亲。她看起来很疲惫,但没拒绝。 棋盘摆开,我没什么心思。 尤里在旁边观战,指指点点。她下棋的样子让我有点意外,落子几乎没什么犹豫,思路清晰得吓人。尤里问了个关于电脑的问题,她随口解释了几个术语,看到尤里茫然的眼神,立刻换了种更简单的说法,耐心得不像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副疏离样。 “今天棋运好。” 赢了也没多余的表情,只露出些藏在倦怠下的锋芒。围观者中有人跃跃欲试。几盘过后,也都败下阵来。 再见到时,她看起来状态更糟。 尤里私下忧心忡忡:“她那份好工作没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这样下去不行…” 他看着我,“有什么办法帮帮她吗?” 帮?我能帮谁?一个满手血债的人。但尤里的眼神,和他提起儿子时一模一样。 又路过她那层。箱子还堵着过道,落了些灰。雷诺的名片在口袋里,边角卡着手指。 下一次去找尤里,特意绕到她门口。楼道灯坏了,光线很暗。她开门时很警惕,看清是我才放松一点。人似乎又瘦了点。 我把名片递过去,动作尽量快,“雷诺医生不错。你可以试试。” 她愣了一下,接过去,眼神掠过门口那堆垃圾。 “谢谢。”声音很轻。 “嗯。” 收回手,点了下头,转身离开。救生圈扔出去了,任务完成。 几天后,我又去找尤里。 白跑一趟,人不在。路过她门口时堆的纸箱书摞还在,但边上多了个塞爆的垃圾袋,袋口没扎紧,露出几个空罐头和揉成团的速食包装。垃圾袋底下压着个扁平的药盒一角。 我的脚步顿住。 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把袋子扒开点。 空的安眠药盒。不止一个,三四个同样的,挤在罐头底下。 血一下子冲上耳朵。 太熟悉了,那种只想一觉睡过去再也不用醒的念头,伊莎贝尔罗斯。 然后我开始敲门,很重。 “Isabel!” 没动静。 耳朵贴门上,里面死寂,只有水管隐约作响。 “Isabel!” 拳头砸在门上,震得木板直哆嗦。还是没声。 “Fuck...”没时间想后果了。 后退半步,振金左臂蓄力,对着门锁位置猛地一撞。 木头碎裂的闷响,锁舌连着锁芯那块门板直接凹进去、撕裂。 门弹开了。 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香精味。水声哗哗的,从里面传来。客厅没人,灯光昏暗,沙发上散着几件衣服。 “Isabel!” 我吼了一声,往里冲。 浴室门正好拉开,雾气涌出。 她就站在那。 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只抓了条不大的浴巾勉强裹在身上,露出大片肩膀和锁骨。皮肤被热气蒸得发红。 她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我。手里还捏着个湿漉漉的塑料瓶,大概是沐浴露。 空气凝固。 我刹住脚步,视线落在她脸上,刻意避开脖子以下那片刺眼的湿漉和裸露。脑子里那些药盒、尤里的担心、该死的臆测,被眼前的画面冲得稀碎。只剩尴尬和砸穿门板的愚蠢。 “我......” 喉咙发紧。 “...敲门,你没应,看见门口的...” 药盒两个字卡在嘴边,觉得更蠢了,“...垃圾。以为你出事了。” 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浴巾边缘滑下去一点,手忙脚乱地抓住往上拽。 “出去。” 她开口。 “门……” 我瞥了一眼被砸烂的门锁,木头茬子狰狞地支棱着。 “出去!” 立刻后退,一步跨出门外,反手把破掉的门板尽量合拢,挡住里面那片狼藉和雾气。 背靠着走廊墙壁,我的心在狂跳。门里传来压抑急促的喘息,一声反锁门的咔哒声——虽然那门现在大概没什么用了。 低头看着自己砸门的那只手,沾了点碎木屑。 尤里要是知道......操。这他妈都什么事儿。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里面水声停了。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布料摩擦得有点急躁。 我盯着墙上剥落的油漆。空药盒?也许是攒了些日子才扔。她只是在洗澡,水声那么大,敲门能听见才有鬼。 尤里要是知道我把他邻居的门砸了,还是个姑娘洗澡的时候... ...我宁愿是搞砸了什么任务,起码不会面对裹着浴巾的受害者。 门板后面传来脚步声,停在破口附近。能感觉到她在门那头,气息不稳。 “门锁坏了。”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紧绷绷的,没骂人,反而更让人头皮发麻。 “我弄坏的,我会修好。” 废话,不修好难道让她晚上睡敞篷屋? 里面沉默了几秒。 “……工具箱在厨房水池下面。” “知道了。” 我转身下楼,五金店还没关门。 拎着新锁芯和一小盒工具回来时,门虚掩着,用把椅子从里面顶着。推开椅子进去,客厅灯亮了。 她换了身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家居服,湿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几缕贴在脖子上。站在窗户边,离浴室和门口都远远的,像避开什么污染区。视线在地板裂缝上,一眼都没看我。 拆烂锁,装新锁。动作尽量利落,不拖泥带水。但我能感觉到她钉在背上的视线,烧得慌。螺丝刀差点滑脱,妈的。 “工具箱。”她突然开口,吓我一跳。 抬头时,她已经把那个红色塑料工具箱拎过来了,放在离我两步远的地上。 “哦...谢谢。” 我伸手去拿需要的工具,碰到冷冰冰的扳手。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条滑下去的浴巾边缘,还有她惨白的脸。 手一抖,扳手哐当一声掉在木地板上。 她被惊退半步,肩膀缩了一下,眼神终于抬起来扫过我。 “…手滑。” 我挤出两个字,飞快捡起扳手,低头继续拧螺丝,后颈发烫。这破门锁怎么这么难装? 终于,最后一个螺丝拧紧,新锁舌咔哒一声归位,“好了。”我站起来,活动了下发僵的脖子。 她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 “谢谢。” 我摆摆手,收拾工具,把旧锁的碎片和包装纸扫进带来的塑料袋。“垃圾我带下去。” 指了下门口那个惹祸的袋子,这次特意把袋口死死扎紧。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个头。 拎着垃圾袋和工具走到门口,手搭上新装的门把手,停顿了一秒。“…下次,” “听见敲门,应一声。” 说完就后悔了,我没有要命令的意思。 背后没声音。 我拉开门,走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新锁落下的声音很清晰,像一道闸门彻底落下。 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楼下传来小孩的吵闹声。低头看看手里的垃圾袋,里面有几个空药盒。 再也不他妈多管闲事了。 第25章 骗子 伊莎贝尔·罗斯 我刚来纽约时状态也谈不上好。 起初每晚都在失眠,只要躺在床上,思绪就不再受我控制。老房子里我化成的一抹灰,妈妈惊恐的眼神,以及与我而言只是那短短的两秒,第一秒我仍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指尖。第二秒,家具全部换上防尘布,她的遗照孤零零挂在我面前。 来前,我拒绝了那份CIA归档员的工作,走出办公室,我一直跟在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诺曼身后,试图唤醒一点点他当初对我科研成果展露的好感。 我喋喋不休地讲着我的设计理念,阐述着优化想法,分析着运作优势。他停在走廊中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告诉我他晚上有一个拍卖活动要参加,没工夫听我唠叨。 那点伪装出的耐心也最终被消磨殆尽。 我在布鲁克林的CVS认真挑选了各种品牌褪黑素,对比成分,确定下一瓶,坚持吃,但效果并不太理想。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只有三到四个小时,一觉醒来后通常是非常不适的,很多次心率失常后的结果都是我冲进厕所干呕。有一次甚至惊动了隔壁的尤里,他敲门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只是肠胃不舒服。 所以我还是联系了参保的网上医生,拿到处方后,我走进药房买了盒咗匹克隆。没办法,我需要保证自己重新投入研究时能有一个清醒的大脑。 效果还不错,起码这次醒来后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心脏不适。我换了身干净的西服,尽量让自己重新找回一点精英的样子。 见到内格尔时,他和我提到自己也离开了CIA,现在在为另一家独立机构工作,目前外包了GRC医疗项目,需要我的算法完善回归者健康监测。 他说这家机构实力相当不错,在纽约有家实验室可以借给我,我好奇是哪家机构,他只说总部在印尼。 他似乎也不太好,依旧穿着我上次见到他时的格子衬衫,不算整洁,胡子没刮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也许是注意到我打量的眼神。他向我解释说这个项目对他来说是重新起步的关键。科技迭代得太快,我们却飘在半空五年。不争取就要被彻底淘汰出局。出局,这个词太刺耳。 出于曾经的感激和信赖,或者是不忍看到朋友同样遭遇不幸。我将后门协议生物动态响应那部分的算法同步给了他。 我的失眠变得严重。 咗匹克隆药量开始增加,从半片,渐渐不管用,到一片,有效果,但几天后效果显著下降,睡眠时长开始缩短。内格尔失联的第七天,我不断回放着新闻上瑞士银行被劫的消息,那些身体机能明显异于常人的碎旗者。我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有合眼。 两片药被我扔进嘴里。 梦里是博洛尼亚的傍晚,拱廊环绕的尽头是一条商业街。几年前我曾和妈妈回去过,尽管那里有最好吃的意大利面,但我的手机被偷了,这当时让我很不开心。 安静的人群突然开始骚动,几个戴着面具的恐怖分子无差别攻击街上的每一个人,枪声、爆炸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一个男人冲上来抢我的包,我大惊,下意识将东西护在身后。他愤怒地将我推倒在地上,狠狠踩住我的肩膀,掏出一把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枪声响起的那一秒,那人的胳膊猛地一歪,整个人在一声金属碰撞声里被甩飞出老远,混乱中我看到了一道黑金色的影子,轮廓像是谁的手臂。子弹擦着我的耳朵嵌进水泥地里。 从梦中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想爬起来,摸索着床头的木栏杆,但双手抓握无力,疲软至极。强撑着站起来时,肌肉在抗议,双腿在打颤。扶着墙走到卫生间,我把两根手指伸进嗓子眼里,吐了很久。 药物还在脂肪里蓄积,可能会二次昏迷。 跌跌撞撞走回卧室,用手机设置两分钟循环闹钟后,在抽屉里翻出一瓶华超买来的风油精,我在手背滴下一滴。低头,剧痛沿着三叉神经刺向脑干,鼻腔黏膜的灼痛感让眼泪瞬间决堤。 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化学反应还是崩溃的心理防线。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又在屋子里躲了不知道几天。 电视上正在重播着新任美国队长的官宣视频。早安美国,看得人心烦。我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爬起来。 起码别让卫生状况和精神状况一样糟糕。 我心里琢磨着,走进浴室插好热水器,把屋子里丢得哪都是的药盒一个个捡起,丢进垃圾袋,放门口。 如果明天愿意出门,我就把这些垃圾都扔了。虽然结果大概率是不会。 热水浇下的那一刻,疲惫和麻木被短暂遗忘,我活动了一下很久没放松的身体,打上第一泵沐浴露。 就在我准备冲掉身上的泡泡时,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 我的门被拆了。 我的门不仅被拆了,拆门的人还闯进了我家,而我还裹着浴巾。 我把他赶了出去。 急三火四地把丢在沙发上的衣服套在身上。走到门口,看着四分五裂的门锁和摇摇欲坠的门板,又看看破口外背对着我自动罚站的背影。还有那句“以为你出事了”。 我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门锁坏了。”我开口,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无语。 “我弄坏的,我会修好。”他丢下这样一句。 “工具箱在厨房水池下面,”其实还有下一句,你走吧,我自己能修。 但他已经转身进了楼梯间。 我又换了一件更严实的家居服,靠在窗户边等他回来修门。 我宁愿他别回来。我宁愿让门这么坏着,也不想再发生什么尴尬的事。啊。天呐。 他回来了,开始叮叮当当捣鼓起来。 把工具箱放在离他两步远的地上,我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埋头苦干。他脱掉夹克,T恤后背已经被一层薄薄的汗液浸湿,那只黑色的振金手臂小心翼翼的拖着门,上头的金线在玄关不太明亮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一下子想起那个梦。 一股难堪感涌上心头。如果只是陌生人也好,偏偏是个半生不熟的邻居。 然后咣铛一声。 扳手被他掉在了地上。 ...... 动手能力...好像一般。我有点想象无能。之前看他在电视新闻里耍小刀耍得挺溜的呀? 临走前他带走了我的垃圾,并十分严肃地提醒我下次敲门要记得应。 呃,好吧。热心的邻居。 没说话,门被关上,我去检查了一下新换的门锁。用手握住晃了晃,异常结实。看起来比之前的还要结实。 目光扫过鞋柜,瞥见一个早就被我遗忘的名片,我犹豫了几秒。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捏住边角,拿到眼前。 --------------------------------- Dr. Christina Raynor Clinical Psychologist --------------------------------- Office: [布鲁克林办公室地址] Phone: [工作电话] --------------------------------- * Anxiety & Depression (焦虑与抑郁) * Trauma & PTSD (创伤与创伤后应激障碍) * Couples & Family Therapy (伴侣与家庭治疗) By Appointment Only 第26章 Cornicello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糟糕的事情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情。 我以为电视会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虽然很久没看了。 从那间尴尬的公寓离开,我回到自己的空间。约翰·沃克,那个穿着星条旗、拿着盾牌的新任“美国队长”,咧着嘴,侃侃而谈着责任和新标准。主持人相当配合地讲述他过去那些荣誉和功绩。 观众席的呼声海浪似得簇拥着体育场中心闪亮的主人公,也像盆冷水给我浇了个透顶。 史蒂夫的盾牌此刻看起来像个表演道具。我不懂山姆为什么要交出去,交给政府,最后让它落在一个看起来并不可靠的电视明星手里。 见过了雷诺,我跑到华盛顿找山姆兴师问罪。他满嘴浑话,跟我说什么三大件,去找什么碎旗者——如果碎的是新美队身上的紧身衣,那我再同意不过。 跟着他上了飞机,稀里糊涂到了慕尼黑。山姆长出翅膀飞走了。被迫低空人肉降落,我他妈恐高。 重重坠地,胳膊还在。我该高兴吗? 他嘲笑的声音飘过来。 我发誓,山姆。我迟早要砸扁你那会飞的墨西哥玉米片。 一切都不正常。那群碎旗者,不正常的速度,不正常的力量,就像我一样。我逐渐习惯不再使用左手,对峙中也始终没有使出全力。 顺便说一句,很感激他们替我砸烂了红翼。 任务失败,一无所获,只收获了眼眶的青紫。 山姆在耳边碎嘴个不停,我没空搭理,我们必须要知道这些人的血清是从哪来的。车子从身侧驶过,速度跟着我们的脚步放缓。是他们,刚才突然出现,也被碎旗者暴打一顿,此刻向我们发出组队邀请的俩人。要不是因为机场还有三十多公里,我才不上车。 他们开始自我介绍。沃克和莱玛,美队和战星。 Battle star? 别让我再想起这个名字。我们现在在哪,青少年说唱比赛?The voice ?of Germany? 停车。我说他妈的停车。 我们得把盾牌拿回来。 把盾牌拿回来,我们自己干。 我带山姆去见了以赛亚。我需要让山姆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超级士兵,一个本可以被称作英雄的黑人。 结果不太顺利,我们被赶了出来,但起码山姆看到了。 他因为我未曾告诉他以赛亚的事非常激动,在大街上质问我,声音有点大。警察被招惹过来,好在认出了我们。Great. 然后我因为错过了雷诺的强制治疗而被逮捕。 Not great. 马里兰州巴尔的摩警察局 雷诺像个班主任一样坐在我和山姆面前,她提出做让我们一个训练,奇迹问题——通常用在夫妻之间。哦,这让我想起给出的那张名片。 医生,这方面你很专业,但用在我和山姆之间,拜托。如果真的有奇迹发生,不会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话能少点。 她不允许我再说任何幼稚的话。 OK. 你为什么要交出那面盾牌,山姆。 你凭什么觉得这件事与我无关? 史蒂夫相信你,他信任你,他给你那面盾是有原因的。那面盾牌,是他所代表的一切。那是他的遗产,他把盾牌给了你——你却轻易把它扔掉了。也许他看错你了,山姆。如果他看错你了,那他也看错我了。 你为什么不要那面盾牌。 如果史蒂夫也会错——那他曾经不顾一切地从那堆烂事情里拯救我,是不是也大错特错? 史蒂夫相信你,我原以为我也是。 山姆认为我不懂他的为难。我当然懂,就是因为我懂,才知道这种顾虑对他来说不该是理由。 我们不欢而散。 在决定去找泽莫之前,我回去了一趟。 尤里突然病了,我以前有定期带他去体检过,但病却来势汹汹。收到消息,我立刻调转方向回纽约。 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件事情感到过害怕了。 推开病房门时,帘子只拉了一半,我先看见的是伊莎贝尔的脊背。 她缩在张折叠椅里,手肘支在膝盖上,整个人前倾得像张拉满的弓,絮絮说着话,语调很轻,像在哄一个孩子。尤里靠在枕头上,小老头脸色发灰,但精神尚可。 “...所以你得按时吃药,少吃点腌菜,那罐子我藏冰箱最上面了...” 她声音带笑,听起来有些无奈。 尤里干咳两声,讪笑着。她侧过身子,面向垃圾桶削起苹果,这让我看清她有些红的眼睛。 “巴基!”尤里的声音把我扯回现实。走过去,任由他枯树枝似的手抓住我小臂。突发性心梗,要静养,老头中气不足却还在抱怨护士收走了他的烟斗。 伊莎贝尔起身让开位置。 “我去透口气。”她小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希望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我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尤里。 “我很健康,小伙子。”他小胡子一瞥。 “哇哦,很高兴你这么说,”笑着摇头,我比你大多了。“但再厉害的人也得歇会儿...对吧?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我,我很乐意帮忙。” “巴基,我是说真的,只是偶尔的老毛病,医生说也许我明天就可以出院...毕竟这儿的医疗可称不上便宜。”尤里笑着说。 “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完全可以帮你。”没夸张,我八十多年的退役抚恤金相当够用。 “我比你想得有钱,你这家伙。”他伸手敲了我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去看看伊莎贝尔吧....她今天吓坏了。” 我去走廊找人。 她不在门口,也不在休息区。 楼梯间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她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两只手搭在一起,下面的手背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扣痕。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把自己嵌进了墙壁和台阶的缝隙里。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尤里提到过。 没能陪伴至亲最后一程的遗憾扎在血肉里,拔不出来,也很难消化掉。 而现在,尤里病了。 沉默依旧,眉间透出点苦味。她闭着眼睛,像是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短暂抽离。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她终于睁开眼。 “他没事。” “我知道。”她轻轻答了一句,眼睛好像更红了些。 “嘿...起码他还有我们,不是吗?”我试图安慰。 沉默了一小会,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什么。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为尤里。”她开口。 “这也是我想说的。”我想拍拍她的肩膀。 “走吧...别让他太担心,好吗?” 但手还是没能落下。 伊莎贝尔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回到病房时,尤里已经睡着了。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替他掖了掖被角。 “去吃晚饭吧,我请你。”她小声对我说。 我在熟悉的座位上有点拘谨。 餐桌将我们隔开,中间暂时只摆了盘寿司和两瓶啤酒,旁边的罐子里插着几支塑料做的玫瑰花。可能因为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远处的电视播着新闻。 “雷诺那儿,”我率先开口,“…怎么样?” 她似乎有点意外我先问这个,视线从自己的水杯上抬起,“还行,” “至少没把我赶出来。” “那就好。” 对话干巴巴的。我盯着电视屏幕,那些戴面具的超级士兵动作很快。“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她在电视背景音里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大概能睡好点了。” 能睡好算是个进步。画面切换到卡莉·摩根索的通缉令,我移开视线,正好对上伊莎贝尔的目光。 她也看着电视。 注意到我的目光,视线落回我脸上。 目光停留几秒,她指了指我的眼眶。 “那些碎旗者,很强?” 还是发现了那点淤青。我哼了一声,灌下一口啤酒,“打不死,力气大,速度快,挺麻烦的。” “你会查他们...?”她抬起头,目光直接。 “查他们的血清哪来的?” 这问题有点突然。 我看着她。 “总不会袖手旁观。”实话实说。 “这些事总得有个源头。掐掉源头,问题才能解决。”虽然这源头可能深不见底。 伊莎贝尔没再追问。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整场晚餐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保持沉默,好在我们对此都很擅长应对。 送她回家后,我开始盘算着帮泽莫越狱的事情,九头蛇渗透给我的东西某些时候还能派上点用场,即便我并不以此为傲。 敲门声响起,很轻。 “谁?”我谨慎地起身。 “是我。”门外是她的声音。 这么晚了来干什么。我赶紧穿好衣服,拉开一条门缝。她站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煮熟的,冒着热气,用厨房纸巾包着。 “…什么事?”我堵着门缝。 她视线落在我的眼眶上。“这个,”把包着东西的纸巾往前递了递,“用热的敷一下,好得快。” 这下我看清了,是两颗鸡蛋。 就为这个?这么晚? ....... “你知道我其实恢复得很快对吧?”我提醒她。血清改造过的身体,这种皮外伤很快就好。 她看向我,眼神里有坚持,甚至有点固执。 “恢复得快不等于没有痛感。”说得理所当然。 我张了张嘴,竟然无法反驳。那地方确实还在一跳一跳地疼。她举着鸡蛋站在门口,不催不走。 僵持了几秒。 “好吧。”我侧身让开。“就…进来吧。” 伊莎贝尔走进来,动作略显拘谨,目光快速扫过我简陋得过分的公寓,一张旧沙发,一张桌子,几乎没别的,床都没有。她把鸡蛋放在桌上,开始剥其中一个的壳。动作慢而仔细,指尖小心地捻掉碎壳。 “坐。”我指了指沙发。 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让她进来,我应该接过鸡蛋然后打发她回去——太晚了。但我还是让她进来了。 依言坐下,只占了沙发边缘一点地方。剥好的鸡蛋圆润温热,冒着热气。她用纸巾重新包好,递给我。“尤里告诉我用鸡蛋热敷会好些…给,敷在眼睛上,轻轻滚。” 我看着那鸡蛋,又看看她。 温热的鸡蛋隔着纸巾压在伤处,有点烫,但热力渗进去,下面一跳一跳的胀痛感确实减轻了。我拿着轻轻滚动起来。 伊莎贝尔没说话,也没看我,安静地剥着第二个鸡蛋,房间里只有蛋壳细微的碎裂声,空气里是煮鸡蛋的味道。气氛怪异,但不算难熬。 第二个鸡蛋也剥好了,同样包好,放在桌上。 然后,她摸摸了口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从里面掏出一个挂着链子的小东西。金属质地,拇指大小,形状像个弯曲的小辣椒。 “这个,”小东西被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Cornicello,意大利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据说能带来好运,挡灾。”语气像在背书,“如果你要…外出处理那些麻烦事,”她停顿了一下,“可以带着。” 这对我来说好像比鸡蛋更离谱。说实话,我理应对一切来历不明的东西保持警惕。 “谢谢...我不信这个。” “我知道。”她很快地说,像是料到我的回答。 “拿着吧。就当…感谢你上次修门。鸡蛋敷完可以吃了,我走了。” 没等我再开口,伊莎贝尔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却没立刻出去,手搭在门把上,停在门口。 “我很抱歉…关于那天对你的态度。” 她回过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次我砸破她家门的事。 “不,不。”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先越界的。” 大晚上破门而入一个姑娘家,无论什么理由,都是我的问题,没得洗。 她轻微牵起嘴角,抿出一个笑容。然后拧开门把手,闪身出去,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温热还留在脸上,Cornicello在那儿放着。 第27章 窃听器 伊莎贝尔·罗斯 我很抱歉...关于那天对你的态度。 不,不。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先越界的。 那是一双迷茫又警觉的眼睛。他站在原地盯着我,右手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厨房纸巾,看起来局促极了。见我露出笑时他嘴角动了动,却再没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我再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退出那道门,走廊里空荡荡的。他的公寓在四楼,我和尤里在三楼。下楼梯时我心思不在这儿,左脚拌右脚差点摔了一跤。我不知道公寓等里待我的是什么——无非只是通常的寂静、电视新闻或是不属于那儿的声音。我不敢回家了,我突然好想从前那盏总会为我而留的灯和等我回家的妈妈。我不敢回家了,可我还能去哪儿。 在走廊里蹲了很久,我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走之前忘记关电视,缭乱的光仍来回晃着地板和墙面。我看得东西很单一,都是些社会新闻。但新闻里碎旗者干的事情可不算单一——今天抢了哪家银行,明天烧了哪栋楼房,杀掉的人里哪些是谁的父母谁的孩子或是谁的爱人。 时间在继续,事情在发生,血在流,人在死。那些新闻我自虐般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咗匹克隆不管用了,我就把药换成了唑吡坦,即使我知道它的副作用。 这栋公寓隔音相当一般。每次在家,我总能听见隔壁尤里家的唱片机放着一首首日语歌,大多是中岛美雪的,尤里很喜欢她。我之前问他,是因为你们都姓中岛吗,他摇摇头,告诉我没有人会不喜欢中岛美雪。 他给我展示了家里一堆堆的旧唱片,说最喜欢那首《樹高千丈落葉归根》,这老太婆神得很。尤里的声音恍惚在我耳边响起。 我大抵是出现幻觉了。 躺在床上,我好像听见有模糊的音□□过薄薄的墙板钻进耳朵。屋里没开灯,只有布鲁克林的夜色淌进来,欢快的旋律显得我的公寓更空旷更寂寥。 可是隔壁根本没人。我大抵是出现幻觉了。 梦里,大概是八年前,托尼·斯塔克作为荣誉校友在MIT举办的那场演讲。那算是当时我二十几年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称为“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斯塔克集团的九月基金让我们所有人的研究项目都获得了批准和资助,没有附加条款,不用缴税,只告诉我们放手去改变未来,打破常规。我开心的不得了,然后我就有了后门协议。 那时我将MIT的办学宗旨奉为圭臬。甚至烁灭回来后的一段时间,我仍愿意相信这句话: [为了生成、传播、和保存知识,与他人一同合作,运用这些知识,迎接各种严峻挑战。] 可是老天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合作的人骗了我,知识变成了挑战本身。 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多,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枯坐在那点幽蓝的屏幕光里。 我很抱歉。 耳机在回放四楼那间公寓安静的白噪音,我将反馈节点调整到接收开始后的第一个峰值前。 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是金属与皮肤的摩擦声。没声了。一秒,两秒,三秒。波形图再次变化,好像有什么挂着金属制品的链条被从身上摘下,伴随一声格外清晰的咔哒声——Cornicello似乎被挂在了那根链子上。几下短促清脆的金属碰撞后,反馈过来的声音是血液在胸腔里的流淌声和一下又一下沉稳的心跳声。 巴基,我很抱歉。 我道歉的对象,并不是我那次的态度。我道歉的对象,是被你似乎挂在胸口的护身符。是此时此刻摆在面前的电脑和接收器。是接下来会像个偷窥狂一样,在布鲁克林这间昏暗的公寓里,监听你一举一动的我自己。 巴基。 我很抱歉。 我的喉咙里卡着一口气,又涩又硬,咽不下也吐不出,几乎令我反胃。愧疚是真实的。我利用了他的什么?善意,疏于防范,还是我们之间这点微薄又尴尬的联结?利用了他可能存在的,一丝丝对楼下邻居,对“尤里关心的那个姑娘”的松懈? 坚决也是真实的。内格尔,他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用我的算法,制造血清,制造混乱。巴基会去查,我知道他一定会去。他眼神里的东西我见过。锁定目标,不死不休。他一定会去。 我必须知道。 我必须知道内格尔究竟在哪。我必须亲耳听到那个名字被确认,听到这个源头被终结。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可能的办法,一个盖棺定论的句号,来钉死这段被扭曲背叛的信任。只有跟着他,才能最快最直接地得到。 巴基,你应该是睡了,但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其实我很早便知道你,只是那时你不知道我。 说来离谱,我最初是在历史书里了解你的。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是咆哮突击队唯一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博物馆也这样描述你。 尼克弗瑞被刺杀那几天的消息铺天盖地,新闻上的冬日战士和美国队长在桥上打得有来有回。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后来九头蛇陷落,冬日战士潜逃,身份曝光。 原来他是那个二战英雄,是那个为国捐躯的好士兵。 原来他是你。 后来你又被指控是维也纳爆炸案的嫌疑人,被所有政府部门武装围剿。结果闹了半天不是你干的,你怎么这么倒霉。 我以为这是我对你所有的认知。 我以为你对我来说只是个被记录在历史书上,仍存活于世的大人物。我以为我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或者说我甚至都没思考过我们是否会有交集这个问题。 但你已经在这儿了。 和我吃饭,喝酒,下棋,共享沉默。陪我和尤里说话,融入他的生活。你还在我洗澡的时候把我家门拆了。 我疑惑过你为什么和尤里关系这么好。 就像我最初陪伴尤里也有其他原因,你总该有你的理由。因为你看起来并不擅长社交,刚开始的时候都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没话找话。这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们都有权选择回避,对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缄口不言。 但我现在不想回避了。 当我逃离雷诺的追问之后,当我服用药物入睡却无数次被噩梦惊醒之后,当我看到一个接一个的流血事件之后,当我看见尤里病倒时被熟悉的恐惧灌满全身之后,当我再次意识到普通人的生活随时会像粒尘埃一样被碾碎之后。 我不想回避了。 翻开了几本蒙尘的笔记,是妈妈的手稿。她是名虔诚的天主教徒,而我自认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此刻,我只是她的女儿。我好想她。 于是我翻开书页,就像昨晚下定决心去你家前做的那样。 手指划过褪色的笔迹,停在处圣经的抄写上: [Ask and it will be given to you; seek and you will find; knock and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to you. For everyone who asks receives; the one who seeks finds; and to the one who knocks,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祈求就必得到;寻找就必发现;敲门就必应允。因为凡祈求的,所求皆得;寻找的,所寻则现;叩门的,门必洞开。] 你睡了,但睡得不太安稳。你的心跳时快时慢,呼吸时轻时重,偶尔有翻身时候振金手臂和木地板碰撞发出的动静,和我预想的一样。你是个士兵,你睡在地上。 “我很抱歉...关于那天对你的态度。” 我很抱歉利用了你。 第28章 小心邻居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我说服了山姆一起去柏林见泽莫。 到了监狱门口,我没让他进去,毕竟泽莫曾经将复仇者视为死敌。我不一样,我和泽莫有点交情。 至于是什么交情可以不提。 这个曾经利用我将整个复仇者联盟搞得分崩离析的囚犯和我一拍即合,我们瞬间达成共识。他甚至不用我多说什么,越狱这事儿就成了——这他妈很可耻,我知道,山姆也对此深表抗拒。可谁都不能说这法子没用。 我不知道这种心态能不能称之为宽容,毕竟他几乎毁了我逃脱九头蛇后的人生。可从计划完成的那一刻起,我发现自己的确要比想象中更不择手段。 但很显然,我无法装作这些事情从没发生过,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飞往马德里坡港的路上荒诞感更重,我就这么堂而皇之把自己和山姆放进了泽莫的私人飞机里。 座椅很舒适,可心里并不。 ...... 飞机平稳穿越云层时,我决定做点儿别的事情转移下注意力。 于是从领口摸出链子——上面还挂着那个拇指大小的Cornicello,像个小辣椒,铛啷在我的两枚狗牌中间。掏出来的时候动静有点大。 “瞧瞧你,詹姆斯。” 泽莫被声音吸引,从和管家的寒暄里抽出空。 “看来你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你甚至还去了意大利旅行。” “我没去旅行。” “What''s this?”山姆凑过来。 “Cornicello,一种象征祝福的意大利手工艺品。”泽莫解释。 山姆:“所以你去意大利执行什么任务时还买了个纪念品?哇哦,这可不像你,老兄。” “我没去意大利。”我的耐心在消失。 泽莫略带思索,目光在我脸上梭巡。 突然他露出了一个让我感到不妙的笑容。 “让我猜猜...我知道了,詹姆斯——你认识了一位意大利朋友,或是邂逅了一位意大利姑娘——”他的声音飘过来,“她还送了你一个小礼物...这十分贴心。” 我没立刻反驳。 “Buck——?!”山姆听见"Italian girl"时就已经坐直了。 "...少管闲事。"我转过头用眼神威胁泽莫,但他依旧不依不饶。 “啊,所以真的有一位姑娘?我很开心你在好好生活,本来我还在为搅乱你的人生而自责来着——”他翻开本书。“顺便问一句...谁是Nakajima?”里面是我的笔记本。 他的喉咙瞬间被我死死扼住。 “你要再碰它,我就杀了你。” 我甚至用了左手。 “别逼我。” 后来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想再听了。 一九四几年我二十岁出头,我喜欢一切新事物,热爱四十年代音乐,哪首歌最适合和哪些姑娘跳哪种舞我都清清楚楚。但谁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后我就没再赶上过什么潮流。饶是九头蛇再有良心也不会好心到在冷冻仓里给我放歌听。而现在是二零二四年,我一百零六岁。 如果他们非要当着我的面谈近现代音乐,谈马文盖伊,那我只当听不见。 马德里坡港 公主酒吧是个乱糟糟的地方,冬日战士在这里臭名昭著。人人都认得我。 刚开始还挺顺利的,尤其是看见冒充笑面虎的山姆喝下蛇胆酒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无论如何这趟来得都不亏了。 然后有人上来挑衅。为了不暴露,我默许泽莫操控我。操。是的,我同意了。 即使是假的,但这种感觉也熟悉得可怕。 他的行为模式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被控制,被掌握,保持沉默,习惯疼痛,无视生死,绝对服从。那时候我是个空心人,不知道如何思考,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 而我现在的感觉是,身体是身体,脑子是脑子。左臂像个重新转动的生锈刑具,生生拧断了一个人的胳膊。 我击退了试图冲上来的每一个人。此刻被按在吧台上的打手毫无还手之力,在濒死的窒息里挣扎,却只有喉咙在发出模糊的湿啰声。 泽莫叫我接着演。但我其实快崩溃了。 耳鸣,缺氧,冷汗爬满后背。 好在,及时结束了。传话者说塞尔比决定见我们。 我猛地松开卡在那人脖子上的左手。 “你还好吗?”山姆有点儿担心。我什么都没说,只和他对视一眼。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失控。还有任务要完成。手还在抖,我悄悄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这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我们见到了塞尔比。 她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在泽莫绕着我动手动脚的时候眼神都变了...泽莫你他妈给我等着。 她慷慨地告诉我们,造血清的人叫威尔弗雷德·内格尔,在为能力掮客工作。只要交出冬日战士的口令,她就会提供更多线索。 我们离成功仅剩一步之遥。然后山姆的电话响了。 一切都在山姆姐姐那句“Sam”后泡汤了。 ...... 子弹铺天盖地飞过来。我已经在考虑这是否会成为我们最后一次合作。 来吧,乐观点。起码我们知道了内格尔这个人。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逃出来后还在这碰见了个老熟人,莎伦。谁说我们在上城没有朋友的?她在这专干些违法的勾当,赚了不少,混得风生水起。 我们被带到莎伦在上城的豪华公寓。 山姆刚刚保证,如果莎伦能用她在马德里坡的人脉帮我们找到内格尔,他会尽力帮她洗白。其实本来我们也欠她的。没有她当时帮忙偷装备,我们没准儿早完蛋了。 ...... 但她现在变得很损很刻薄。 催我们抓紧还没忘了指着我的链子阴阳怪气,说我是“Superstitious Mr. America”。(迷信的美国先生) “别这样,卡特小姐,”泽莫端着酒杯走过来,“詹姆斯只是认识了一位可爱的意大利姑娘。” 山姆停下换衣服的动作,“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好了,Buck,坦白吧,Who is she?!” “只是邻居!说完了吗?我们能走了吗?” “Seriously?!虽然我现在是个单身汉,但是…Don''t date where you live,老兄,没有冒犯的意思——万一分手呢?坐电梯不尴尬吗?” “我住的公寓没电梯............你是有什么毛病吗?”反应过来时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我扭头劈头盖脸问莎伦:“你刚才不是还说抓紧时间吗?怎么不催了?” “...连你们男人都爱八卦,我为什么不行?” 她后仰,笑地不怀好意。 “....如果是''邻居''的话那你可得小心,你最好的朋友对此很有经验——真可惜他不在了。” 你们所有人都很讨厌。 - 内格尔有两把刷子,但是个草包。 我们在集装箱里找到他时,仅仅只需要把枪顶在他脑袋上,很多事儿就都清楚了——能力掮客资助了他,血清是他造的,一共20支,全在碎旗者手里,卡莉和难民营里一个得了肺结核的人十分亲近,那人叫冬妮亚。 莎伦从外面与追杀者的缠斗里脱出身,告诉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举着枪,还想再逼问出点什么。 但已经有人替我扣动了扳机。 泽莫把内格尔杀了。 山姆大叫着扑过去压制,还没等我做出动作,一颗榴弹掀翻整个实验室。我、莎伦、山姆相互掩护着从大火中狼狈地逃了出来。 子弹没了,泽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仨配合得也一团糟。 “不是该往左走吗?!”我大声质问。 山姆两手一摊:“你走错了!” “我是在清路!”他没打过仗吗? “你先出来了,你应该跟着我!” “那我们现在在哪??” “动作片里都这样——!!” 就在我和山姆因为战术问题吵个不停的时候,一颗从天而降的子弹击中了燃气管道。 消失的泽莫突然出现,在轰隆隆的爆炸声里解决了其中两个追杀者。 弹药耗尽的窘迫让我们不得不找个地方避一避。扯出根钢管解决了另外两个追杀者,我和山姆跟着莎伦闪身躲进了某个集装箱内,在惊魂未定中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可就在我打算推开门观察敌情时。集装箱密不透光的漆黑中,一丝诡异的蓝光从我领口下透出。 我们三个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 惊愕间扯出那根链子。那枚小小的cornicello在刚才的火拼中不知何时碎开两节,里面精密的结构一览无余,断裂处的压电片冒出丝丝蓝色电流。疑似麦克风的开孔贴在一条凹陷处。 空气一时陷入死寂。 直到莎伦慢吞吞开口。 “我说什么来着...小心''邻居'',是吧?” 第29章 四十八小时 伊莎贝尔·罗斯 纽约刚下了场大雨,现在停了。 尤里今天出院,我先前帮他约了Chinatown比较知名的一家中医馆,药材熬成药液需要时间,店员告诉我们取药时间大概在下午,具体情况等电话通知,所以药方开好后我先将尤里送回了家。到了门口,他非要拉我进去坐坐。 抖掉伞上的雨,我把它靠在了自己家门口,等从尤里这儿出来,剩下的那点顽固水渍也差不多该沥干了。 “坐下歇会儿,喝口水。”尤里费劲地蹲下去翻柜子里的茶叶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拦住他。 “放下,休息,然后让我来。” 他有些无奈地看我一眼,但没拒绝。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何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我以为我只是让你坐下了而已。“捻出一撮茶叶放进杯子,我轻笑着岔开话题。 “小姑娘,我是老了不是变蠢了,别捉弄我。” “好吧,所以纯净水哪儿?”抬杯示意。 “那你得等我一会儿。” 他瞪我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水烧好后,我们坐下喝茶。尤里还是开启了话题——巴基他最近去哪儿了,有些日子没看见他。听见这个名字,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尽可能避免提起这个人。 “也许你们两个应该私下多联系。”他突然说。 “...为什么?“ “你们都是单身,这是我知道的。” “这不能成为一个理由,Yori。” “并且你们整天都围着我这个老头子转,完全没有时间和其他人约会。” “这理由听起来更勉强。“ 他举着茶杯笑了两声:“只是觉得合适。”然后再没多说什么。 我有些坐立不安,只小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临走前,他送了我两张《罗杰斯》的剧场票,告诉我下午有心情的话可以去看看,这是收走他烟斗的亚裔护士送给他的——那位可怜的女士被约会对象爽约了,所以尤里很幸运地得到了这两张票。但他不懂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更不懂什么复仇者,只是觉得也许我和巴基会感兴趣。 ...... 即使他不在,但无论如何都算了。看着一群人扮演自己昔日并肩的老战友在舞台上又唱又跳,而这群人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 真的算了。 - 剧院门口人头攒动,海报上穿着星条旗戏服的演员笑容灿烂得晃眼。 尤里给的两张票像烫手一样被我揣在兜里。我捏起其中一张,最终还是刷了码,走了进去。 华丽的装潢,喧嚣的人群。 或许是太久没挤在这么多人当中,我有点头晕眼花。开场的铃声响起前,我去了趟洗手间。 水流哗哗作响,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看着镜子里那张疲惫又陌生的脸。目光下移,落在白色瓷砖台面边缘,不知是谁用深色马克笔留下了一行潦草的字迹: 灭霸是对的。 ( Thanos was right.) 呼吸停滞。 这显然不是顽童的涂鸦,我敢肯定,这笔触里有种令人不安的认真。 宇宙一半生命随机消逝的五年,也许有反思和愈合,但也有这种仍然根植于某些人心中扭曲的认同。 我关掉水龙头。水滴在陶瓷盆,更像是一下下滴在我的脑子里。再看一眼那行字,胃里一阵翻搅。 这时候让我再看一群演员在舞台上欢快地演绎那场英雄传奇。 我做不到。 逃离般冲出洗手间,我径直走出了剧院。将那票根揉成一团,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雨后的街道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无数种颜色和形状。我盲目地走着,任由城市的噪音包裹却又隔离我。 耳朵里好像传来了凌晨耳机里最后的声音。 爆炸声,枪响,电流,死寂。 我听见内格尔死了。 我原以为自己会感到畅快、释然,感到大仇得报的淋漓。 或许我会有一丝喜悦,庆幸这罪有应得的终结。 但我却没有。他的结局就这么轻飘飘的来了,轻描淡写到我甚至无法从中汲取任何实质性的情绪反馈。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且也许窃听器还被巴基发现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思绪纷乱如麻。走了很久,直到双腿传来酸涩的抗议,我才想起还要去取药。 - Chinatown的医馆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我沉默地等着,盯着那些被分装进玻璃罐子的干枯根茎叶果。最后,几大包沉甸甸的药液递到了我手里,温热透过塑料包装传递到冰凉的掌心。 拎着药,搭乘地铁回到公寓楼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楼道的声控灯似乎又坏了,一片昏暗。 走到门口,我伸手去摸靠在那里的雨伞,却摸了个空。 低头看去,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并没有如预想中倚在门边,而是倒在了地上,伞尖指向楼道深处,伞面沾染了地上的灰尘和水渍。 手停在半空。 我清楚地记得,从尤里家出来时,我把伞上的雨水抖干净,然后小心地靠在了自家门边。地面的水渍早已干透,它没理由自己倒下,除非被什么东西碰倒。 几乎是同时,耳机里最后的声音再次闪现——枪响、爆炸,模糊的电流。 我可能需要立刻离开。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来不及多想,我转身跑向楼梯间。 可就在我刚刚到达楼梯拐角时。一个身影直接堵住了下去的路。 心脏骤停,我后退几步,却听到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来自我家的位置。被堵住了。 “伊莎贝尔·罗斯?” 前面的男人开口。 “跟我们走一趟。” “你是谁?”我紧贴着墙壁,手里死死攥着药包。 他没有回答,只是逼近一步,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胳膊。 恐惧激发了最原始的反抗本能。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沉甸甸的药包狠狠抡向那人的面门,温热的药液砸在他脸上,塑料破裂,气味浓烈的液体瞬间泼溅开,糊了他一脸。 “Fuck!” 被泼中的男人低骂一声,动作一滞,下意识地去抹眼睛。 求生本能驱使,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下半层,心脏在狂跳,肺叶在燃烧。 快!再快一点! 在触碰到最后一段楼梯扶手时,脑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揪住了我的头发,使劲向后一拽。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我抓住了他的胳膊,试图稳住自己,却只是徒劳地将他也带的一个趔趄。 我们从十几级楼梯上滚了下去。 世界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撞击,身体不同部位接连猛烈地撞在坚硬的楼梯台阶上,肩膀、后背、腰、腿、头。 一切在一击沉重的钝响中停止,我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当我醒来时,眼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打量了我一番,似乎确认我没什么大碍。然后从内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了过来。 “罗斯女士,”她的语气称得上客气,但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舒服, “权力掮客想和您谈谈。” “...权力掮客?”我听见过这个名字。 “你只需要知道,权力掮客刚刚从那两个人手里解救了你。” 手机变得更近,我接过它,放到耳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 “晚上好,罗斯。希望我的手下到的还算及时。无论你是否已经知晓,但我想你有权知道,威尔弗雷德·内格尔的工作...出现了一些不可预料的中断。但他留下的研究数据和你的算法基础非常宝贵。”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我们需要有人来完成它。优化血清,消除副作用,实现稳定量产。这远比落在那些恐怖分子手里更有意义,也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我咽下一口喉咙涌出的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可不会让内格尔博士念念不忘,更不会让他不惜背叛承诺,窃取那份独一无二的生物动态响应算法,罗斯。” “我会的只有这些,我不懂制作血清。” “我会处理掉卡莉摩根索,拿回她手里那批血清,有了参考样本,我相信,这一切对你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欣赏你的能力。”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欣赏?”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想想刚才那两位同样渴望得到血清力量的男士,或者更多人——比如碎旗者,可不会这么礼貌...而我们,至少能提供保护和一个实现你技术初衷的机会?或许不是以你最初想象的方式,但力量本身并无善恶。” 他在威胁我。 “你认为你的‘不参与’是高尚的选择吗?因为恐惧和愧疚而自我放逐,任由自己创造的知识碎片流散在外,被各方势力争抢和滥用,引发更多的混乱和死亡——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宁愿这样,也不愿亲手掌控它,引导它走向正确的、可控的方向?” 他在偷换概念,把责任推给我,把我逼到道德死角。腿还在隐隐作痛,刚才撞的那一下可能有些严重。 “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愧疚和恐惧里。我们可以提供他人无法给予你的一切资源、设备和绝对安全的环境,伊莎贝尔。”他换了种称呼。 一把枪顶住了我的脑袋。 我深吸一口气。 “我需要时间考虑。” 最终我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需要处理一下……腿伤。并且,一些关键资料和算法模型我需要整理。” 长久的安静。 “可以。”电子音最终响起。 “你有四十八小时。我们会再联系你。记住,时间紧迫,而且你并非真的有太多选择。”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那女人收回枪,也收回手机,递给我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加密通讯的频率代码。“决定好了,用这个频率呼叫。四十八小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楼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左腿的剧痛又让我重新跌坐了回去。 雨再次落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四十八小时。 第30章 弗兰肯斯坦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冬妮亚·马达妮,她是个难民。”山姆在机舱内来回踱步,举起手机和谁通着电话。 “OK,我去调查。”那头回复。 “发现什么给我回电话。” “没问题。” “谢谢你,托雷斯。” 窗外的气流声试图填补电话挂断后的沉默,可那反而让这份寂静显得更聒噪。我靠着椅背目视前方出神,就好像那儿仍有一点蓝光在突突地跳跃。“小心邻居”此刻成了被我不停反刍的精神呕吐物。 现在两枚狗牌中间是空的了。 “所以。” 山姆坐在对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哈?”山姆拔高嗓音,“那个意大利小耳朵可能把我们的位置、计划、所有他妈的一切都泄露出去了——并且不知道给谁。而你告诉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很好。” “天呐。我不知道,别再问了。” “……That''s never gonna happen,Buck,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的逼问让我生出一阵烦躁。“我他妈要是知道——就不会让它挂在我脖子上。” “但你信任她了,不是吗?”山姆举起双手,“恕我直言,你让她靠近了。” …… “We''re in the same boat.” 我的沉默让他更担心了:“我想我有权知道。” 我也有权知道,可事实就是我他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的,这就是我随便放下警惕的后果,太棒了。 “她叫什么名字。” “我想她的名字是——Isabel Bianchi Ross.” 还没等我说话,一直安静坐在稍远处慢条斯理喝酒的泽莫突然开口,我猛地看向他,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请原谅我的冒昧,詹姆斯。”他轻轻啜饮一口,语气依旧让人火大:“我擅自调取了你的居住地址,又调出了所有住户的信息,只发现了一位名字里有Bianchi的伊莎贝尔女士...哦,瞧瞧她的隔壁住着谁?——Nakajima.” 我现在就要把他从飞机上扔下去。 “wowowowo,冷静詹姆斯,你也有权知道点别的什么不是吗。”泽莫向后避开我伸过来的手臂。我没继续接下来的动作,站在原地瞪着他。 泽莫清了清嗓子:“Isabella Rossi,MIT生物工程学博士——哇哦,这很优秀对吧——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一日出生于意大利博洛尼亚,一九九五年移民美国,定居波士顿,后改名Isabel Bianchi Ross...估计是为了适应美国环境,真可悲。一九九九年在Brighton社区举办的''南瓜彩绘大赛''上获得鼓励奖,二零零一年取得波士顿杯网球赛儿童组第四名……” “说他妈的重点,谢谢你。”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他笑了。 “……” “烁灭前她争取到CIA的technical exploitation岗位,凭借...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后门协议'':基于生物信息动态响应的隐性权限调控保密机制——老天,这名字听起来真像是什么九头蛇的坏东西...” “重点。”我咬牙切齿地重复。 “重点是——有一个小发现值得注意,猜猜她应聘时的内推介绍信落款是谁?”泽莫抬起头看向我,笑容晦暗不明。 “威尔弗雷德·内格尔。” - 现在山姆觉得他们是一伙的了,泽莫对此不置可否。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的割裂感相当大,可即便如此,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山姆侧过身问我的想法,我思考了半天,也犹豫了半天,吐出来一句: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总该有个理由!”山姆叉着腰忿忿说。 “——她整天就是把自己关着,根本不出门,不怎么说话,不与人交往,靠吃很多安眠药睡觉,看起来难受的要死,而且——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她为什么不在马德里坡?”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Dinosaur,他们随时可以线上沟通...而且电影里那些科学怪人不都是关起门自己瞎捣鼓吗?” 泽莫:“Like Frankenstein?” 山姆:“......Maybe?” “What?she''s not like Frankenstein!she''s...” good-looking差点脱口而出。 “......very sad,她可能在经历一个十分艰难的时期,她还去看了我的心理医生....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伙的,为什么她在知道我们去马德里坡后没有通知内格尔离开?” 机舱短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山姆和泽莫的目光在我身上锁住。我被盯得发毛。 “你似乎真的很喜欢她,詹姆斯。”泽莫开口。 “.....我只是在分析客观事实,闭上你的嘴,泽莫。” 山姆:“好吧,好吧,既然你执意这么觉得——但至少他们之间一定有点别的什么,和血清有关,或者和卡莉有关。” 卡莉。我突然回忆起那顿晚餐。 - 画面切换到卡莉·摩根索的通缉令,我移开视线时,正好对上伊莎贝尔的目光。 她也看着电视。 注意到我的目光,视线落回我脸上。 目光停留几秒,她指了指我的眼眶。 “那些碎旗者,很强?” 还是发现了那点淤青。我哼了一声,灌下一口啤酒,“打不死,力气大,速度快,挺麻烦的。” “你会查他们...?”她抬起头,目光直接。 “查他们的血清哪来的?” 这问题有点突然。 我看着她。 “总不会袖手旁观。” “这些事总得有个源头。掐掉源头,问题才能解决。” 伊莎贝尔没再追问。 - 她看起来好像不对。 那一刻她的眼神是锋利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我只是默认了她知道我的过去,单纯关心我的伤势和时局。 她当时好像真的不对劲。 山姆看出了我的思索,问我怎么了。我陷在座位里安静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肯定他也许说得没错。 即使她和内格尔不是一伙的,至少也和血清或者碎旗者有关。 山姆也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住额头,血清的事情令他感到不安,以赛亚作为实验体被抽血的描述也让他感到心里不舒服。 “为了那面盾牌,到底要牺牲多少人。” “那得看你问谁了,那面盾牌可是拯救了不少人。” 山姆盯着我:“也许我搞错了。” “你确实如此。”让人牺牲的从来不是盾牌。 “我不应该把它交给博物馆,我应该直接毁掉它。” 那盾牌是让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仍有所联结的唯一事物,那上面承载了史蒂夫的精神——甚至也有我的一份。 “它对很多人意义非凡,包括我。世界天翻地覆,我们需要新队长,但肯定不会是沃克。” 我看向山姆。 “所以在你毁掉盾牌前,我会亲自把它夺回来。” 拉脱维亚里加 一路跟着泽莫前往他在里加的住处,快到目的地时,我突然感觉到左臂在发出些微弱的信号。 基莫由念珠。我太熟悉。 找借口离开,我在街角的墙壁中找到了它,而阿尤也找到了我。 面对她,我很难不自责。摆脱洗脑程序时是阿尤守在我身边,宣告了我的自由,而我放了泽莫——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但我还是说了那些为难,仍希望她能宽限些时间。 最终我获得了八小时,并将情况如实相告给山姆和泽莫。下一步的计划急需敲定,他们俩对如何处理卡莉展开了辩论。 山姆主张感化,泽莫主张剿杀,我主张把泽莫他妈的交给瓦坎达算了。 他用打探来的情报作为筹码要挟我们,只为了自己不被交给瓦坎达。前往冬妮娅追悼会的路上,我又迎面撞上个张牙舞爪的约翰沃克。 “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他怒气冲冲朝我走过来。 Alright. 现在我们既要找到卡莉,保证山姆能顺利和她说上话,又得防止泽莫在八小时内跑掉,现在还要他妈提防约翰沃克做些过火的事阻碍我们的计划。 真他妈头大。 第31章 one world,one people 伊莎贝尔·罗斯 三十四小时。 这是一个具有欺骗性的晴朗早春,阳光充足却不暖和。 人行道的砖石不平,我小心地将体重压在右脚上,左腿那笨重的医用支具让我走起来像个机器人。拖着脚步,药房的塑料袋在我手上窸窣作响,里面装着非处方止痛药。 七点对于普通的上班族来说都有些早,街上只有布鲁克林到点准时开门的便利店和CVS,以及一些在没完全亮起的晨光里跑步或遛狗的年轻人。 我在这一片安静的生机中显得有些碍眼,毕竟单是用眼睛看,我的健康情况和精神状态都相当差劲。 一个风尘仆仆的长发男人——穿着厚实的深色外套——从对面走来,看到我的窘境,脸上露出些许关切:“需要帮忙吗,女士?” “不用了,谢谢。我能行。”我试图再迈出一步证明这一点。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挺难的,对吧?”他的语气善意又温和。 “还行,”我听见自己说,“暂时还能适应。” 他没再坚持扶我。 留下句Have a good day,他便消失在街角。 -- 二十七小时。 昨天的一场大雨并没能让公园里的植物完全活过来,空地上依旧是被一整个冬天折磨得枯黄萎靡的草皮。但如果你仔细看那光秃树上的黑色枝桠,也能发现一些嫩芽的微小凸起,像是一种沉默而固执的尝试。 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我坐在一张被风吹得干爽的长椅上,戴着灰色支具的左腿略略伸直。 我试着什么都不想。只是看几只麻雀在泥地里跳跃,吵吵嚷嚷地争夺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远处,一只乌鸦站在更高些的枝头,一动不动。 这是无疑一种假的宁静。但就这一刻,我允许自己假装它真实存在。呼吸着泥土味的空气,看着迁回的鸟儿飞来飞去,它们的目的简单纯粹——食物,生存,飞翔。 -- 二十五小时。 在放空的状态里,时间好像失去了刻度。抬手扫了眼表盘,我已经在这儿干坐了两小时。 身体前倾,用手撑住椅子,慢慢地站起来。拿过靠在一边的拐杖,试探着朝公园出口走去。 刚走出不到十米,早上那个身影又出现了。 就像从地里长出来一样,他就在小径的拐弯处,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还是那件深色外套,长发半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腿部的支具和拐杖上,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同情。 “又见面了,”他说。听不出是巧合还是等候多时。 “其实这的确对任何人来说都挺难的,对吧?” 他径直走上前,依旧重复着早上那句话,像在说什么暗号。 我看着前方空荡的小径和高亮的天空,忽然感到平静。 “是,”我答道,“确实很难。” “女士,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他问。 “我不确定,”我竟然笑了,“最近找我的人有点多。” 他的手插进了上衣口袋,我能想象那里面是什么——枪,或者匕首,也许是镇静剂,也许是别的什么。他的视线从地面移到了我的脸上,甚至带有一丝近乎歉意的神情。 “我很抱歉,”他低声说,“不管你怎么想,但我们都需要你。希望你能配合。” 其实我早就没有了任何反驳的**。 不再由我同意与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我的胳膊。 “至少让我知道去哪。”我被带到一个顶楼的直升机前。 “拉脱维亚。” -- 十三小时。 说句不合时宜的,这是我第一次没用护照就出国了。 虽然全程都被蒙着眼睛,但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了——比如下飞机时感受到的一些湿度变化,以及隐约听到一些拉脱维亚语掺杂俄语、英语的对话,大多是孩子的声音。我大概是被从一道远离人群的侧门带进了一栋建筑,这让那些说话声开始显得遥远,也让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显得很近。 椅子被拽到身后,身旁的男人按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坐。 眼罩被取掉后,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欧式装潢的房间中,陈旧的红色印花墙壁前,白色的桌子边——靠着一个红发女孩。 她站在我对面打量着我。固执的双眼,稚气未脱的面容,和新闻通缉令上的卡里摩根索完全重合。 “多维奇没弄伤你吧?”她问。 我摇了摇头。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没有真正落在任何东西上。“我知道这样做不妥,也算不上礼貌,”她停顿了一下,“我听说你的腿受伤了,不过现在还算凉快,有利于恢复。” 依旧沉默。 见我不回话,她拉过一个板凳在我对面坐下,自顾自说:“早在革命之前,我就在内格尔的研究日志里知道你了。他是个该死的小人——你大概会很同意我这么说——” “我同意或不同意,这重要吗?”我忍不住打断她。 “当然。你很重要,一直都是。” “Always?”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他死了,对吗?” “是的。”她点头。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我猜不止我们在找你,已经有人告诉你了。” “对,那个权力掮客还是他妈什么的——” “——当他活着并偷走我东西的时候,没有人在意我。现在他死了,你们想起了我,我就要感恩戴德地来很合作,是吗?” “听着,这对我们很重要,这对你来说也一定是个机会——” 我哧地笑出声。 她被我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悦,双手交叠,抿着嘴看了我一会儿。 沉默了几秒,她换了个话题。 “冬妮亚妈妈——将我养大的人,不久前去世了。”卡莉垂下眼睛。 “她给我衣物、食物和爱,她不仅仅从寒冷和饥饿里救了我,更从孤独里救了我,她告诉每一个孩子——我们不必如此。” “可食物永远不够,药物永远不够,有的只是对那些官方承诺的无尽等待。我们心知肚明,其实我们都是随时可以被利用和抛弃的人。”卡莉站起身向我走近了些。 “We all know that feeling,don''t we?” “你好像挺了解我啊。”我对上她的目光,“我猜内格尔的日志里并不会写我的个人**。” 她缓缓蹲下,将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马德里坡是个信息集市,只要你想,什么都能买到——况且,在很多人眼里,我们从来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我们是选择抗争的人,是革命者,有大把人支持我们。” “所以这就是你绑架我的理由,革命者?” “我是在确保我们的合作,我们需要你。”她纠正说。 “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我不明白。” “别装傻,罗斯。内格尔死了,和这些血清相关的人只剩下你一个了。我也知道权力掮客在找你,而他绝非一个好雇主。” “我们在马德里坡的支持者从内格尔实验室废墟里修复了一份电子文件,上面显示血清仍存在稳定性的缺陷,而我知道那是你的领域。所以完善的关键依旧在你。就算他还活着,关键还是在你——” “——加入我们,罗斯。”她放在我膝盖上的手收紧了些,语气非常认真。 她看起来像一个草食动物幼崽。 从颧骨铺向脸颊的一片雀斑让她看起来既倔强,又天真。 “给我一个同意的理由。”我说。 “——那不仅仅给了你机会、给了我们机会。” 她的眼睛很亮。 “也给了这个世界机会。” “革命成功,我们的结局便会为手段辩护,任何流血牺牲都是值得的。” “而你——你才是让军队力量扩充起来的关键,你会是最卓越的军需官,最杰出的创造者。” “Ok,马基雅维利——” 我笑着低下头,又抬眼和她对视。 “——如果你们还有血清,告诉我它在哪儿。” 她疑惑地眨眼,没回答我突如其来的问题。 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头发,站在旁边的人迅速按住我抬起的手。 “——也许你本该知道,如果连最简单的基础贮存都无法保证,那空谈扩充军队就完全是胡扯。” “假如温度波动超过37华氏度,蛋白质就会不可逆地降解,而我需要优质样本做参考。” “我们每浪费一分钟,都是在加速革命的失败。” 我微微伏低上半身,视线和卡莉齐平。 “所以。” “血清在哪儿?” -- 十二小时。 她和冷藏柜一同被安置在难民营的地下室,安静,缺乏光照,稳定的低温环境。正是伊莎贝尔刚刚要求的。 卡莉的人动作很快,迅速就安排好了一切她需要的实验仪器设备。不过任谁面对这样一个完全称不上熟悉的外来者都不会全然放心,能把她和血清单独放在一起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她将试验台上的试管依次小心码好,抬头瞅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男人——那个叫多维奇的长发男人。他正靠在冷藏柜旁边抽烟,烟雾缓缓在空中铺开。 几年前她是吸烟的。那不是什么好习惯,于健康和外表都不利,所以她戒了。 “你通常抽哪种?” 他往嘴里送烟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万宝路。”他转向她。 “红标?” “嗯。”他发出模糊的鼻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Nice choice.”她用手撑住下巴。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只抽那种带薄荷爆珠的,我一直觉得那味道很奇怪,又凉又辣。”皱了下鼻子,略带嫌弃。 像是找到一个罕见的共识,他哼笑着又吸了一口。 “是不怎么样。” 放下试管,目光落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 “我能蹭一支吗?” 很显然他犹豫了,他的职责是看守,不是提供便利。 “Just one.”她的声音很小。 “It''s kinda stuffy here.” 这儿有点闷。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慢吞吞地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了过来。 伊莎贝尔接过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一触即分。 烟被衔在嘴里时她抬起眼帘。 “Could you light my cigarette?” 他顿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火苗蹿起,她微微低头将烟尾对准火焰,深吸了一口。烟雾涌入肺部,带来一阵熟悉又陌生的眩晕和灼热。她透过袅袅升起的灰色烟雾看他,轻声道了句谢。 他突然感到耳朵有些热。 安静地抽了半支,伊莎贝尔像是被呛到,咳嗽了两声,顺势将烟摁灭在台面上的一个废弃培养皿里。 “我需要去下洗手间。”她撑起伤腿摇晃着站起身。 多维奇的警惕片刻复位,伊莎贝尔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所以她接着说:“请你带路吧。” -- 十一小时。 多维奇把她带到了洗手间门口,提醒她尽快。 伊莎贝尔点点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往里挪,隔间的门半掩着,她在伸手推开前,选择先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水流哗哗地涌出来,撞在池底。 “Why are you doing this?” 她背对着他,声音放得轻了些,带着些不自在: “...这地方不隔音,”她回头朝他露出一个些许尴尬的笑容,“有水声,方便些。” 多维奇话到嘴边又卡住,这个荒谬又的确符合女性羞耻心的理由,成功让他闭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流声一直没停。 多维奇的烟抽完了,又用脚尖碾了碾烟蒂,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至少过了十分钟。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敲了敲隔间的门: “喂,你好了没——” 水声依旧,没有回应。 “Are you ok?”他又敲了敲门,暗感不安。 无人回应。 职业本能最终压过了那一点点因短暂闲聊而产生的松懈。他不再等待,猛地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踹向这扇门。 门弹开。 两声枪响瞬间尖锐地撕裂水流声。 - 四十八小时。 她坐在地上,也坐在雨里。 十分艰难地移动身子,她将自己拖到了公寓大门的台阶上,头顶终于有了一小片可以避雨的遮挡。 直到腿上的钝痛有所缓解,她才尝试着缓缓站起来。等待回血的过程有些痛苦,但这条左腿在一阵麻木后还是成功恢复了知觉。 过程并不容易,但她最终回到了公寓。 移到卧室,从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 木质的握把,银色的金属外壳。 这是一把柯尔特左轮。 这是她今年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曾在某个失眠的夜晚用它抵住喉管,可最后连保险栓都没敢打开。 走回客厅。摸索着拆解,零件散在电脑桌上。 她反复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掌心开始充血,直到终于能闭着眼摸对零件的位置,她举起枪仔仔细细地端详,然后拉开保险栓,再次将枪口指向自己。 她神经质似得笑了一声,一滴眼泪掉在腿上。 柯尔特又重新变回零件。 -- 四十六小时。 她把窗帘连同铝合金罗马杆一起拆了下来。 拿卷尺量了左腿膝盖到脚踝的长度,用马克笔在罗马杆上画了几依道线。角磨机插上电,按住金属杆,切出三段。 子弹一颗颗裹进剪开的棉麻布,又紧接着缝好,再将拆成零件的枪身滑进罗马杆的空心夹层里。 支具扣在腿上,她试着走了一会,又塞了几块布防止柯尔特零件磕在管子上有声音。 然后她又坐回电脑前。 碎旗者的支持者论坛藏在一串乱码域名后,页面跳出来时,满屏都是煽动性的言论。但她要找的不是论坛里明晃晃挂着的帖子。 她要的是被刻意删除的旧帖。 调出程序,屏幕上断断续续跳出残缺的文字和代码。过了近十分钟,才拼凑出二十多条被彻底删除的旧帖。 定位到最初发这些帖的三个注销的账号,依次回溯。 敲下一行冗长代码,进度条缓慢地走了十多分钟。账号绑定的原始信息最终被调出。 一个绑定了停用的手机号,一个留着虚假邮箱,只有第三个账号,在紧急联系人栏填了个加密的即时通讯号。 复制那串字符,扔进解密工具,片刻后,一串protonmail的邮箱号跳了出来。 她将自己的IP地址修改成马德里坡。 选中文件,上传。 To Whom It May Concern, 我方已截获并修复来自Wilfred Nagel最后已知研究片段,内容涉及血清迭代版本。 核心发现:确认存在结构性不稳定缺陷。Biological Dynamic Response核心模块缺失导致不可预测的代谢衰减。 关键人员:Isabel Bianchi Ross被识别为唯一可能稳定/复制算法的资产。其原始研究为算法基础。 位置:Brooklyn,New York. 威胁:Power Broker已知晓上述情报并积极行动中,争夺态势升级。 行动建议:立即部署,抢先接触/获取资产。 One World,One People. -- 十小时。 他还在抓我的脚踝,我挣脱不成,反倒被他一使劲拽倒在地。 我一脚踹向他的头,他发出一声闷哼,却丝毫没松手。 你他妈的。 直起身把柯尔特死死压在他的太阳穴上,愤怒和恐惧让我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和眼泪一起掉出来: “别动...别动...Fuck!!我真的会杀了你!” 惊恐地扣动扳机,子弹直直射进他钳制我的胳膊里,我手脚并用地从他双腿涌出的大片鲜血里爬了起来。 手中的左轮已经转了半圈。 一共六发,用掉三发,还剩三发。 我踉跄着跑回原来的房间,第四枪直接轰在冷藏柜门的锁芯上。金属门应声弹开一条缝,用胳膊肘狠狠撞向残余的玻璃,碎渣扎进皮肤,涌出热流。 血清被一瓶接一瓶摔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吼声从门口传来。 后背瞬间冒出冷汗,我猝然看向门口。 卡莉站在那儿。 还剩一瓶没解决,但此刻我只能选择后撤。 抬枪指向冲过来的卡莉,扣扳机的瞬间却偏了方向,子弹擦着卡莉身边钉进墙里,我被后坐力震得歪向一边的桌子。 眼看她红着眼要扑过来,我攥着枪往后缩,却无处可退。 我要被抓住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卡莉猛地停下,腹部涌出的血染红了衣襟。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躲到桌子后面,抬头看向门口时,眼里多了几分惊惧。 一个穿长外套的男人站在我斜后方,枪口还冒着烟。 卡莉捂住肚子,咬了咬牙,看了眼男人手里的枪,又瞥了眼地上的血清残骸。 看到接应的同伴后,她最终没再恋战,转身从后楼梯匆匆逃走。 我瘫坐在地上,耳鸣不止。 呆楞地看着门口。直到说话声响起,我这才想起身后还站了个人。 “Isabel Bianchi Ross?" 我猛地转身。 “你是谁?” 沉默对视的几秒钟里,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应激反应让我下意识举起枪对准声音的方向。 握枪的手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 一双灰蓝的眼睛疑惑又震惊地看着我。 第32章 卡弹 回看这几天发生的许多事,泽莫觉得没有一件比眼前这一幕更有意思。即使他刚刚被美国队长的盾牌打晕。 枪管从退役军人事务部心理顾问山姆威尔逊环抱的臂窝中露出半截,他直视着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意大利女人——衣裤沾满血,手里还攥着那把柯尔特左轮,此时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而房间的另一头坐着一位同样不说话的詹姆斯巴恩斯——他甚至都没看他们,只露出一个紧绷绷的侧影,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从橱柜里掏出来的人头马路易十三。 头顶毛巾的泽莫异常安详地横卧在沙发上,小声强调那酒特别贵。得到的结果是被瞪了一眼后眼睁睁看着酒杯被再次倒满。 仿生瞪眼机器人是一句十分中肯的评价。泽莫想。 “女士,你能别在我问你一句话的情况下只回答一个字吗?还有,你能不能把枪放下——”这个屋子里又多了一个让山姆抓狂的人。 “No.” “你现在只有一发子弹,而我们有三个人。” “I know.” “Good,现在我们有两个字了。” “山姆,让我们放慢节奏好吗?罗斯小姐刚刚在我的目睹下勇敢地毁了血清...非常标准的自杀式袭击。”泽莫拿掉毛巾,“她需要缓缓,你应该从更轻松的话题聊起。” “呃。是,你说的对,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聊?伊莎贝尔,你愿意分享你意大利奶奶自制美味千层面的秘密食谱吗?——是这样吗??” “你真是个糟糕的心理顾问。” “Oh really?”山姆一拍大腿。 “Maybe I used to be a good one until I met him——”他挥舞着手指向巴基。 “And her!”又指向伊莎贝尔。 “Easy,tiger.”泽莫仍安详地躺在那儿。 冷静。 山姆转过头:“......要不你说点儿什么吧,巴基。我做不了这个。” “我和她不熟。”巴基又扯开一瓶麦卡伦。 泽莫无力地闭上眼。 山姆:“得了吧,别忘了你在飞机上...” “那你到底想让我问什么——?”他扔下酒瓶大跨步走过去。 “Why here?Why you?” 巴基从上衣口袋掏出那个只剩下空壳的护身符,却没看送他这东西的当事人,而是举着它面向山姆:“Why this?” “你是不是问错人了,哥们。”山姆抽搐般笑了一下。 ...... “...I''m sorry,Bucky.” 这次,当事人突然主动开口。 是她隐瞒在先,欺骗在先。 她甚至明白信任一个人对巴基来说有多不容易,而自己却用最私密的方式毁掉了这份信任——那晚血液和心跳的回响、或深或浅的呼吸无可避免地再次流进耳朵,这让她不太敢去看他。所以她的目光越过他的眉骨落在了更远处的酒瓶上。然后说。对不起。 我欠你一句抱歉。 他终于肯侧过脸看她。 “你和内格尔是什么关系?” 她缓慢地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他是个骗子。”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骗走了我的算法。”她犹豫片刻。 “...然后造了血清。” “你会造血清?”泽莫突然发问。巴基警觉地往他和伊莎贝尔中间挪了一步。 “不。我不会造血清,我的算法只是血清的一部分。” “可现在每个人都认为我会造血清。”她试图故作轻松地笑一下,但实际上很想哭,所以这应该是个很难看的笑容。 “昨天有两批人闯进了我家,其中一批人来自权力掮客。他们都想招募我,还弄伤了我的腿。” 山姆:“那听起来可不像招募。” 无所谓怎么说了。 “好在没那么严重,但我得装作严重到需要上支具。”她笑着攥紧了柯尔特。 余光里是那个挡在自己和泽莫中间的男人,她想看看他,目光却只敢停在他紧握的手上。 像是找到了什么锚点,从如何藏枪、如何伪造文件惊动碎旗者、如何引导卡莉,到如何和那个叫多维奇的男人拉锯。所有的事情,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只手在她的注视中好像握得更紧了。 泽莫评价说这真是个精彩的故事。 角落里一座利时达落地钟开始报时,拉脱维亚现在是下午五点整。六小时的时差,说明纽约现在是上午十一点,距离她和权力掮客约定的时间还有六小时。 他说他会处理掉卡莉摩根索,拿回血清。 他的人现在会不会已经到拉脱维亚了。 她突然开始呼吸困难。 “可能...” 甚至缺氧。 “你怎么了?” 她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和她说话。 “...可能还有六小时。” 她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在随着转动的秒针被慢慢豁开,仿佛她脆弱的身体此刻被徐徐搅碎成肉泥,一点点灌满整个钟体。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被权力掮客带走研究血清的后果要么是因反抗被处死,要么是绝望自尽。 她不是天才,没有成熟的血清样本,根本不可能成功复制血清。毁掉血清即掐掉源头,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样既得罪了权力掮客,又得罪了碎旗者,等于将自己扔进死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是被动等待一切降临的人。即便她仍对死亡感到恐惧。 “也可能他已经在这儿了——” 话音落下时氧气潮水般涌回肺部,而溺水的人掉进了意识的真空。她无端想起儿时曾读过一本书,里面提到在近万英里的旅途中,只有一半的候鸟抵达了目的地。 就像今早公园里那些从南方迁回的鸟,有些携着低纬度留在羽毛上的湿气,活着越过了冰冷的早春。 而有些则死在了天上。 ...... 但至少它们都用力飞过。 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将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的柯尔特对准自己,也同样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很不幸,轻量级左轮手枪使用高威力子弹的下场之一,就是未发射的子弹常常在后座力的作用下碰到枪管的强迫追,从而导致转轮卡住。 预想中的枪声没能在这一秒响起。但柯尔特被一股巨力扔在墙上后,那颗最后的子弹终于在下一秒冲破了漆黑的通道,射向自由的天空。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有人揪住了她的衣领。 - 他像被一根鱼线猛地拽住所有的神经。 突然调转的枪口和子弹卡壳时发出的闷响让他的动作先于思考做出回应,振金左手扯飞了那把柯尔特,也带着他失控的身体冲向她坐着的沙发。旁边的台灯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倒,被扯飞的柯尔特走火打碎了窗户。 他在混乱的巨响里揪住她的衣领,她在掉落的碎碴里困在他的身下。 所有刻意伪装出的不在意和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Don''t do this.” 他几乎要咬碎了牙齿。 她被逼至沙发一角,突然缩小的活动空间甚至让她无法动弹一下,哪怕只是简单别过脸。 所以她不得不抬头,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扩大的黑色瞳孔缩窄了蓝色虹膜。 “Don''t——” “Fucking——” “Do this.” 我已经被你伤过一次心了。 他在她掉下眼泪时松开了手。 “哦...嘿,嘿,都冷静点。”山姆上前将二人隔开。 “听着,伊莎贝尔,我为之前的误会向你道歉,好吗?你做的事情需要极大的勇气,甚至需要一些无所畏惧...但也别太无所畏惧了,自杀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请你相信我们,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别看这家伙天天挎着个脸,其实...他挺好心的!” “好好活着,OK?”山姆坐在沙发上,宽慰说。 房间里响起摔门而去的声音,她坐在原地,抱住腿将脸埋在膝盖里。 “超级士兵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泽莫喝了口酒,“你做的很对,罗斯小姐。卡莉和她的同伙不能变成人们心中的另一个教派。”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卡莉身上,无论她身上有什么。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泽莫不疾不徐地说,“对吧,山姆?” “你那是神的口吻吗?”山姆说,“如果你这么认为,刚才气冲冲离开的那家伙怎么办?” 泽莫没说话。 “解决问题不一定要流血牺牲。”山姆说得认真,“也不一定要自我献祭,我说的对吧?”他用手肘碰了碰伊莎贝尔的胳膊。迟疑了一下。 “——呃。泽莫,你家有没有她能穿的衣服,因为她现在像刚从番茄酱桶里被捞出来...” “...你们不仅喝我的酒,打碎我家的窗户和家具,现在居然还管我要衣服——等一会。” 泽莫起身走进卧室,一分钟后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套上衣和裤子。“我妻子没来得及穿的。” 伊莎贝尔从膝盖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泽莫,看了一眼旁边的山姆,又扫视了一圈屋子。 他走了。 下意识地去咬嘴上的死皮,她在犹豫中接过了衣服。 然后她在看见领口后的吊牌时张开了嘴。 衣服被扔回泽莫手上。 “我是不会和你上床的。” 山姆狐疑地看着她,一边嘟囔着问她什么意思一边接过泽莫拿来的那套衣服,然后伸手扯出吊牌去看上印着的字。 爱马仕。 “操。噢,老天。你就没有别的普通衣服了吗?” “这是我能找到最普通的衣服。”泽莫耸肩,“只是配货。” (每个意大利人都有一个奶奶的家传食谱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卡弹 第33章 Hazel Eyes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我过快的脚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们定会猜测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被抛弃,被欺骗,事业失败,感情不顺,仿佛同地板有仇似的走得这么使劲。 但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些,我只想离那扇门越远越好。即使我知道自己还是会回到那间有她的屋子,回去商量下一步计划,商量该怎么彻底把碎旗者这个恶心的烂摊子解决掉。但是,求你了。老天,我需要喘口气。 过去的八十几年我早见惯了死别。纵然找回了部分成为冬兵前尚有余温的人性,可我已经把那么多人送进地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在自己跟前,又能在心里掀起多大波澜?况且我刚才拦住她了。 但我为什么感到怒不可遏。为什么在知道她不是敌人后,又如此荒唐地感到庆幸。 所以我不得不开始回应在脑海中对自己的盘问,回忆我与她之间的种种。但我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于是我再次想起她刚才解释完事情始末就毅然赴死的架势,决绝的好像她下棋时果断抛弃皇后一样。 当对方兵形扎实但进攻线路不算开阔时,她有时会直接弃后。对方若不吃则陷入被动防御,子力协调性被打乱;若吃后,她便用车马象联合攻王,算透后续,连贯进攻,即使双方子力损失接近两败俱伤,但杀局主动权已经在她手里。这种下法风险极高,她却总喜欢这么干。 想到这儿我又开始火冒三丈,还真知行合一。 1951年我在朝鲜这么干过,结果是被以赛亚扯断胳膊。1964年我在越南这么干过,结果是被马多克斯号击中鱼雷艇差点交待在北部湾。 但我活了有九头蛇检修,死了有九头蛇收尸。她呢? 我痛苦地放慢脚步。 终究。终究我没能走出多远,在第二个街角处停在原地。可就在我转身想要往回走时,两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不对,是四道。 警铃大作,我立刻跑向泽莫的住处。推开门看清屋子里的所有人时,我发现实际情况比想象中更热闹。 站在门口的是手握长矛的阿尤和另一位朵拉护卫队战士,房间中央立着沃克和莱玛,旁边的柱子上插着一根长矛。对侧不远处依旧是一位朵拉护卫队战士,两手空空。很显然她动手了。 泽莫用手臂禁锢住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行头的伊莎贝尔,手持餐刀抵在她脖子上,嘴里喊着些不要动否则他就动手了之类的话,又低下头对一脸错愕的人质耳语着什么。我用我四倍的听力仔细听了听,发现他说的是:我妻子的衣服你穿还挺合身但你先配合我一下。 我太阳穴上的青筋突兀地跳了跳。 现实没给我机会发作,沃克和阿尤打了起来,另一个意外也破窗而入。 我迅速用左臂格挡掉飞向伊莎贝尔的不明子弹,钻进来的寸头男人躲开我的攻击,冲向伊莎贝尔。泽莫带着她连连后退,直接抛出餐刀扎在了那男人的肩膀上,但真正让他停下进攻的不是这把小刀,而是被扔过来的盾牌。分神的好心人沃克被阿尤用长矛击中倒在地上,愤怒的寸头男人扑向沃克,被沃克踹飞后压倒了阿尤。 趁他们乱作一团,我给了泽莫一个眼神。 他立刻意会,拽着伊莎贝尔溜进洗手间。 如果这是那个什么权力掮客派来的人。我回头看了一眼和阿尤纠缠的寸头男人。握了握左手,回身一拳挥向他面门,他被打飞出老远,撞在墙上时发出沉闷的一声,晕了过去。在我还想继续阻止阿尤将长矛再次挥向沃克时,她三下五除二把我胳膊卸了下来。 啊? 这是豹神的惩罚,詹姆斯。阿尤说。 豹神不礼貌。我想。 “你知道她们还有这一手吗?”被打倒的山姆从地上爬起来。 我他妈当然不知道。 - 泽莫带着伊莎贝尔跑掉了,我暂且相信他可以把她安全藏到什么地方。我努力这样劝自己。 朵拉护卫队见状离开。 沃克虽因朵拉护卫队的战力感到挫败,但也没在原地消沉太久。毕竟,我们两边的最终目的都是找到碎旗者,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个人情绪。 可人就是情感动物,因情感发生联结,或因联结产生情感。所以在有些时候,行动会无可避免地被情绪所影响,甚至被情绪主导——尤其是强烈的情绪。 山姆因为姐姐侄子被卡莉威胁后的恐慌可以算作一种,沃克看见莱玛被碎旗者误杀后的暴怒也算是一种。 但山姆是理性的人,依旧在最可控的办法里阻止卡莉犯浑。沃克不同,他属于完全失控的那种。 所以我们追过去时一切都晚了,亲眼目睹他当街处决了一名碎旗者。这不仅加深了我对他偏激又固执的坏印象,也让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注射血清。 他就是注射了血清。 我无法从他手里抢下盾牌,反而被他狠狠扔在仓库的绝缘柱上触电昏厥。 眼前是黑的,只有耳朵知道山姆仍在苦苦支撑,右手用力拍了下胀痛的额头,我在最后几秒看清山姆即将面临与刚刚被处决的碎旗者相同的命运。 无暇再犹豫。我猛地扑过去,全力抓住沃克拿着盾牌的手臂,将他按在机器上,山姆启动喷气背包,沃克的左臂应声而断。他仍在挣扎,我和山姆合力将他击倒在地。 打斗的后劲彻底涌上来,我脱力跪在水泥地上,染血的盾牌倒扣在面前。山姆无力地倒在一边,金属翅膀被沃克完全掰断。 我将盾牌扔给山姆。 也许我也一样,偏激又固执。 被重新丢回世界的这一年,惶恐多过安宁,哪怕只是干坐在电视机前我也时常在空茫中胆战心惊。睡眠也是。我活的太久了,有太多噩梦可做。 当我不得不直面这广阔到窒息的天地,不得不去过这所谓被审判正名后的正常生活,我才惊觉,瓦坎达带走了我身体里的镣铐,我却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只有。只有在做这些被我相信是正确的事情时,我才能感到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慰藉,才会为了政府特赦去接受那堪称精神绞刑的心理治疗,才有勇气在我这样长的一生里肝肠寸断地活。 人活着总要信点什么。我信自己的选择。 - 我在里加警察局捡到了伊莎贝尔。 “我以为他至少会把你带到更远点儿的地方。”我盯着坐在台阶上的她,准确说是她的发顶。“索科维亚旧址,或者附近的德国,捷克,斯洛伐克之类的。” “他说他自身难保,”她掀起眼皮向上看我,肩膀一缩,似乎被我脸上的伤吓了一跳,沉默几秒才又开口。“...至少这儿有警察肯保护我。你不用再操心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你怎么证明他们就一定可靠?碎旗者的渗透程度你想过吗?” “...可能?目前来看还算是这样...刚才那个女警还给我一根巧克力棒。” 我差点气笑了。“是。没错。你知道吗?如果我是泽莫,我会认为把你扔进白宫监狱才是最可靠的选择。” “嗯。你说的对。我怎么才能进白宫监狱?” “我为什么之前没发现你说话这么让人讨厌?” “那就不要再管我了。”她又开始说这种话。我莫名焦躁,正想反驳,她直接阻止了我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就,我们都顾好自己吧...我不要求你原谅我,我也没期望你能原谅我。” 好极了。 她不要求。她不期望。 如果她不期望我的原谅,那意味什么? 意味她对我可能产生的任何态度——愤怒、鄙夷、或者那个我甚至还没理清自己是否愿意给出的原谅,都毫不在意。 意味我所感受到的背叛和挣扎的愤怒,对她而言,只是无需回应的背景噪音。意味着我和我的感受,在她衡量这一切的天平上,根本无足轻重。 刚才被那句别管她引出的焦躁瞬间找到了出口,燃烧成一种尖锐到连我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愤怒。 “你凭什么不期望?” 我直接把她从台阶上拽了起来。 “如果我偏偏就想给呢?” “如果我他妈就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送死呢?你打算怎么办?再给自己一枪?” 她睁大眼睛惊诧地看我,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我把她带到城外的一处酒馆,是因为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避避风头,盯着她,确保她不会再干出什么蠢事把自己弄死,确保那些碎旗者或权力掮客的人来找她麻烦的时候有我在,不是因为别的。 老板在收拾吧台的间隙推来一盘海战棋。我们在沉默里对视,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 酒保先看不下去了,他制止了这场瞪眼比赛,直接把棋盘打开摆好,简单解释了几句规则,对弈就这么被动开始。 我们来这儿的时间不对,清静只是暂时的假象。 几轮下来,人流变大,开始有推杯换盏的男女环在周围,烟雾和汗味混在一起,音响播着某种迷幻的现代电子乐,偶尔传来他人三两句轻浮或**的下流话,还有人借着酒劲正做些荒唐事。 她心思根本不在棋盘上,走得一塌糊涂。我一直在赢,一直在赢。 然后她开始喝酒。喝得很快,很急。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想把自己灌醉,想精神上从我这儿逃走,想摆脱这股被我拴在身边的低气压。 我是喝再多也不会醉的,血清把这最后的权利也剥夺了。而她只是个普通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断片。但我只是看着,默许她一杯接一杯。一直到她的脸开始泛红,眼睛逐渐失焦,我都没阻止。 这么做是不对的,这简直卑鄙至极——我在欺负她。 可我始终没阻止。 也许醉了也好。至少能让她别再说些让我生气的鬼话,至少能让那双总是盛着太多痛苦和算计的眼睛暂时闭上,至少我能暂时不用去分辨那里面有多少是针对我的探究,又有多少是她自己的煎熬。 她盯着棋盘,手指划拉着棋盘的边缘,报出一个数:“C-5。” “Miss.” 我看了一眼棋盘。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拿酒杯,又灌下一大口,喝得太急,液体顺着下巴淌下来,她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 “F-9.” “Hit.” 我击中了她一艘护卫舰。 她又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几轮过去,棋盘上她那边已经一片狼藉。她又猜错一个明显的位置,这次她甚至没看板子,只是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 "...又一个坏决定,” "just a series of those,that''s what my life is." 跟我的人生一个德行。 这次拿起酒瓶,她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我眉头拧紧,依旧看着她。 “G-2。”她又报一个,声音已经开始发黏。 “Miss.” 她忽然短促地笑了下。 “没有回头路了,对吗...我他妈都跟你说了别管我。” 我没再看她。 “H-6。”她花了更长时间辨认,眼神涣散,最终挫败地垂下头。 “Miss.” 她像是累极了,额头抵在酒瓶上,声音含混不清:“我以为我会感觉好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巴基。”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 Liability最后几个音节咽了回去,化作了又一声压抑的咳嗽。 又一次轮到她。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我,吧台的灯光扫过她的脸,那一刻她看起来异常清醒。 “J-10。” 是我的战列舰,致命的位置。 “...Hit.” 她猛地一颤,像是被自己的命中吓到,慌乱地去摸酒瓶,却发现快空了。 她击中了我,就像命运一次次击中她,击中我,击中我们。我们都被困在这棋局里。 有个不长眼的凑过来,手里拿着包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粉末递到她跟前,动手动脚。 怒火一下顶上来,扯开那杂种。 “Don''t you dare touch her again.” 那人被拽得向后飞去,重重摔进一堆酒桶中间。 不再有人敢上前。 清理完垃圾,心绪重新回到这张桌子。棋局早已中断。她终于如愿以偿,彻底不行了。身子往前一栽,倒向了我放在桌子上的左手。 一个毫无防备的,可能温热的,完全倚靠上来的重量。一个把自己灌醉,扔进死胡同,无处可去的重量。她的脸颊贴着振金,乌黑的头发丝散落在上面,随着混乱的呼吸轻轻起伏。她相信这只手能托住她,在意识全无的时候。 鬼使神差地,我低头去看。 酒馆顶灯昏暗的光线扫过她的脸,落在她半睁半掩的眼睛里。我分不清那瞳孔究竟是棕色还是绿色。我能看清的,是那里已经没有焦距,没有平时的警惕、聪明或悲伤。只有暗黄的光像是照进秋天般,晃出抹寂静的金色。 而那也许是片被雨水浸透的落叶,也许是场疲惫但永恒的黄昏。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我的右手,它自己动了一下,手指抬起。一个可怕的冲动钻上来。 我想知道,那片看起来无比脆弱的红晕,是不是和它看起来一样温热。我想碰一碰她的脸颊,是为了确认她尚有意识,还是为了擦掉那点碍眼的湿气。我不知道。 我想碰碰她。 就一下。 我在干什么? 猛地缩回手,如遭雷击。 操。 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僵硬地维持着姿势,左手不敢动,右手死死攥成拳放在桌下。 周遭的喧嚣再次包裹住我们。 - 但我总不能让她睡在酒馆桌子底下。 半拖半架着她离开那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她软得像一摊泥,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没扛她,也没抱她——那太他妈像某种糟糕的预谋或者更糟的,英雄救美的烂俗戏码。 我只是尽可能地用身体撑住她,让她看起来像个只是喝多了的被朋友勉强扶着的普通醉鬼。 黑旅店的前台是个中年男人,眼神在我们身上溜了一圈,尤其在伊莎贝尔身上多停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暧昧笑容。我没理他,只想快点拿到钥匙。 一个刚退房的家伙看见我们这造型,咧着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他嬉笑着,竟然顺手就往我夹克口袋里塞了个花花绿绿的小方盒子, 一盒廉价避孕套。 操。他。妈。的。 每一个音节都在脑子里爆炸。 终于把她弄进房间,门在背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肮脏的揣测和噪音。世界骤然缩小到这个只有一张床、一个昏暗灯泡、一个充满霉味的方盒子里。 我想立刻把她扔在床上然后退开——退到门口,退到走廊,退到能呼吸的地方去。她的呼吸喷在我颈窝,滚烫,带着浓烈的酒气。 弯下腰,试图把她的胳膊从我脖子上解下来,把她放平的那一刻——她的手突然收紧。 没多大力气,但足以绊住我。 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那片失去焦点的棕绿迷蒙地对着我,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我们的脸靠得太近了。 近得我能数清她每一根被泪水或者汗水打湿的睫毛,近得我能看清她嘴唇上细小的纹路。近得我们的呼吸彻底缠在一起,那浓烈的酒气几乎要把我也熏醉了。可我本不会醉啊。 “...Is it a dream?” 她发出模糊的呓语,声音像掉进深水里。 是梦吗? 她是不是在想,这一切可怕的遭遇,最好是醒来能重置的一场梦。 她能感觉到吗——这个距离,她一定能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听到我失控的心跳。 那我该怎么想。 我是不是该想,这个她此刻亲近的男人——这个曾他妈梦到过她的男人,是否也曾出现过在她的梦里。 对,我他妈梦到过她。 就在那个她闯入我领地的夜晚,在那个她送来两枚愚蠢的鸡蛋和窃听器的夜晚。 那晚我做了个让人心跳加速的梦。操。操他的。该死。 现在她把我禁锢在这儿,我动弹不得。右手悬在半空,不知道是该推开她,还是。 她湿润的嘴微张着。 还是做什么? ... no. ...妈的。 nononononononono 你到底在干什么,詹姆斯巴恩斯? 她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在对谁做。她只是在一片虚无里抓住了能抓住的任何东西。 而你,你他妈的居然有一秒钟动了别的心思。 我赶紧掰开她勾着我脖子的手。她的手臂软软地垂落回床上,发出一声像是失望又像是解脱的微弱叹息。眼睛重新闭上,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和那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气力。 猛地直起身,后退两大步。 直到后背撞上门板,稀薄的空气终于重新涌入我的肺部。 第34章 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 伊莎贝尔·罗斯 和在医院楼梯间那次一样,被他找到时我坐在台阶上。当时他脸上也有伤,只不过这次似乎更糟,左半张脸全是青紫的淤痕。天呐,他的鼻梁还在渗血。 一定很痛。我单是看着,竟也跟着幻痛起来。 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要紧事,必然也有不少未受的伤。他不能,也不应该再多一层受伤或丧命的风险。我指的是,带着我。 所以被吓了一跳后,我如同遵循生理反应一样将那些话脱口而出。言外之意,我可以,我很好,别管我,你快走。 他突然开始发火。 我直接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那张充满怒意又因布满血痕而令人倍感压迫的脸猝然拉近。整个过程突然到我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就好像我有什么底气直视他一样。可是我没有。 他质问我凭什么不,告诉我他偏要原谅。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现在,”他吸了口气。 “两条路。要么你继续坐在这里,等着被不知道哪边的人抓走,或者冻死饿死,然后让我刚才说的所有话都变成放屁。” “要么,跟我走。” 空旷街道传来模糊警笛,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我该死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该死。 我只是选择了好像比自己更重要一些的事情,选择了拒绝接受一切失控,选择了变被动为主动,我只是被无数个选择推向了这个最终选择。 我想活,我当然想活。如果可以,谁他妈不想好好活着。 所以在他第一次对我施以援手,送来心理医生名片时,我真的接受了。甚至耐心准备了材料,填了一堆复杂的表格,讲了些我曾抗拒说出口的故事。 雷诺说我们之间存在相似性,当时我没承认,不代表我真的不那么认为。 我们各自不幸的人生确实有相似之处,可那也只能称作不尽相同。他的不幸显然比我的糟糕得多。 但他可能自己都没学会如何组装被肢解的人生,却还总想着帮其他人。到底需要多强的生命力,才有余力如此这般向外投射。 怎么我开始觉得,自己如果不抓住他伸过来的手,似乎就是对他生命力的反驳。 我该如何反驳。 此时此刻,我竟生出一丝卑劣的侥幸。 为依然存在一个正当理由让我继续活着。 这样的侥幸令我感到有些难堪,毕竟我刚才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所以我选择暂时将自己灌醉。 输家罚酒,我乱走一气,喝了好多。 过程中我偶尔会观察他的表情。没有表情,或苦大仇深,或在没有表情和苦大仇深之间徘徊。鼻梁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眼眶周围的血瘀也在恢复,只在皮肤上留下了像紫色墨点一样的痕迹。他的五官偶尔因棋局而显得专注静谧,即便有那样高的眉骨,灯光打下来还是会在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 可是我为什么要注意这些。 这很不正常。 意识到不正常的我很快感到别扭,掌心出汗,心率加快。于是输掉一局后又灌下一大口。 我是个成年女性,并且是个学生物的成年女性。我知道自己在观察他时传递到大脑杏仁核时的感官信号意味着什么。 我隐约察觉,抗拒他因自己再次陷入危险,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伟大,也不是认可“创伤奥林匹克”而认为他的命运更悲惨所以他的幸存就更有价值。 对他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不是我“如同”遵循生理反应,是我“就是在”遵循生理反应。 我被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控制了,血清素也在不断远离我。 这是种非理性迷恋,有些人会草率地称之为爱情。 我原不是草率的人。 ...... 无论如何,这样的情感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太不合时宜。不在计划内,是无法评估的变量。 我不知道它会将我们引向何种结局。所以,这大概率也是个坏决定。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如果你从来没管过我就好了。 如果我真的不在乎你就好了。 没有回头路了,我早就告诉你别管我。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你的。 我意外击中了他的船,却没来得及完成惊慌失措的完整反应,便被酒精一点点瓦解了最后的理智。我真的变成了力竭掉落的飞鸟,快速坠向大地。 但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有人接住了我。 - 我好像梦到他了。 - 我从一片剧烈的头痛中苏醒。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爬满霉点的天花板和一个孤零零的灯泡。我花了点时间才稍微厘清一团浆糊的脑袋,这里似乎是一家汽车旅馆,并且卫生状况堪忧。 掀开被子,确认了衣服和身体都完好无损的。 我大概知道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 尽管头痛难耐,我还是缓缓挪动身子下床,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无法忽视的霉味让疼痛加重,我在飘窗前站定。下层玻璃封死,只有顶部设计了一扇窗户。 够不着,我只能爬上窗台去开窗。 “你在干什么。” 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差点从窗台上摔下来,慌忙扶住墙壁稳住身体。 回头看去,巴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眉头微蹙地看着我。他已经换掉了昨天那身衣服,穿着一件深蓝色帽衫,头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 “如果你现在还想跳楼,我不会拦你。” 我依旧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卡在窗洞里,闻言瞥了一眼楼下。 “这里是二楼。” “......” “…只是透透气。”我按下把手,推开窗户后缓缓爬了下来,指了指屋子里面,“有霉味。” 他没说什么,走进房间,将纸袋放在床上。 “换衣服。”言简意赅。 我疑惑地走过去,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宽大的褂衫,绳结,针织花纹,典型的波西米亚服饰。 掏出衣服,居然还有一顶长长的金色假发压在下面。 “这是什么意思?”万圣节不是刚过去五个月吗。 “伪装。”他双手插兜,朝我手里那堆东西扬了扬下巴,“我们需要换个身份离开拉脱维亚。” 我没有问他离开后去哪儿,只是沉默地走向床边。拿起那件褂衫,布料厚实,花纹交错。又拎起那顶假发,夸张的金色,像是一团混乱的合成纤维。 在我准备把褂衫直接套在衣服外面时,巴基却制止了我。 “你最好把别人的衣服脱下来。”哦。他指的是泽莫给我的爱马仕。 “领子,标识会露出来。” 半颗头已经钻出领口,我用露在外面的眼睛扫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有点严肃。 “..或许我们可以拿它去换钱。”我在衣服下提议。 “我们暂时还不缺钱。”他说。 “如果你继续穿着它就不一定了,因为从绑匪那赎你会花光所有钱。” 我们在欧洲。 ...好吧。 我走进洗手间换衣服。 “为什么你可以穿得像个正常人,我就只能穿得像个会在车站偷别人钱包的吉普赛人。” 我绝望地看着镜子。 “现在你看起来比刚刚更安全。”他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被提防总好过被惦记。” 我又把假发套在头上试了试。 谢天谢地,我现在看起来像条偷穿吉普赛人衣服的阿富汗猎犬。 我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我发誓绝对不会戴那顶假发。 “没人会注意看。”他的声音又飘过来。 但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滑稽的自己,冒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抵触情绪。思索片刻,我忽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把大概是之前房客留下用来拆信的小剪刀。 几乎没有再多犹豫,我伸手拿起了它。 在巴基疑惑的目光中走向垃圾桶,我摘下假发,然后将自己的真头发沿着下巴齐齐剪断。 “这个就不用了。” 我把那顶假发扔回纸袋,转身看向巴基。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表情古怪。我们又一次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停滞中沉默地对视着。我们总是这样。 也不知道我如此脱线的行为在他眼里是接受与妥协,还是彻底的自暴自弃。 我猜两者对他来说没差别,反正他也不会允许我离开。 他默默递过来一沓证件,我伸手接过。 “收好。路上如果遇到盘查,我来应付。你尽量别说话。” 护照上的照片是我的照片,名字却不是我的名字。 “我能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索科维亚。” 我可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在被泽莫从卡莉那救下十分钟后,我想起了他是维也纳爆炸案的真正凶手。 但我不想过问,更不会干涉。我也不介意成为他平衡现实抉择和道德抉择路上的目击者。 没有接他的话,回头看了眼窗外,我只是说希望不要下雨。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我解释说如果下雨我可能会变成一颗西兰花。他更加疑惑。 于是,天空真的在我们出门的几分钟之后落下雨点。他现在可能明白了,因为我是个沾水就炸的自然卷。 我现在真的很像一颗西兰花。我说。 他没有发表评价,只是摘下鸭舌帽扣在了我头上。 第35章 布拉格广场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四月的东欧跟暖和不沾边,特别是雨天。 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几乎一路无话。我们守着出租车后座的左右车窗,间隔位置的空间再坐一个人都过分富裕。那侧车窗摇下,潮湿冰冷的空气卷进来。我抱着手臂,保持着靠在车门上的动作没变。只是略偏过头朝那瞥一眼。 她把脸藏在鸭舌帽下面,两侧头发像两把扇子一样,随着风一开一合。 昨晚倒下时她的头发还长长得散落着,贴着振金手臂,也贴着枕在手臂上的脸颊起伏。但义肢无法知道那触感和架着她从酒馆离开时轻飘飘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会不会一样。兴许是同样的软度,是和体温相同的温热。 雨丝吹进来越过她吹在我身上,带着让骨头缝都能结冰的寒意。可我却觉得热。 燥热的。 莫名其妙。 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摇起车窗,回过头问了我一句几点了。 我抬腕看表,“十一点五十七。” 应了一声,她又把头歪向车窗那边,帽檐磕在玻璃上。窗外灰蒙蒙的城市街景飞速倒退,机场很快就到了。下车时我发现她的脸透着一股病怏怏的红,掏证件时反应也有些迟钝。 她的腿没完全好,脚步仍有点缓慢。 登机广播在响,我用拿着护照的手把她揽过来,“跟紧。”带着她跟上自己的节奏,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她踉跄的脚步和周围可能存在的威胁之间切换。 迎面一个男人低着头走过来,行色匆匆地撞了我肩膀一下,力道不轻。 “对不起。”他说了句,脚步没停。 我瞬间绷紧,脑子本能地拉响了警报。不对劲。但几乎是同时,伊莎贝尔被旁边挤过的人带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我下意识收紧环住她的手臂,将她牢牢固定住,视线被迫从那个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上收回。 “没事吧?”我低头问她。 她摇摇头,神色恍惚但又警觉地向后看了一眼,然后碰了碰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示意我也向后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又伸手去摸内袋。 空了。 钱包没了。里面是我们剩下的大部分现金和备用ID卡。 “...damn it.”我局促地收回手,立刻在脑海里勾勒出那杂种的逃跑路线。三分钟,最多三分钟,我就能把他揪出来。 但视线又落回她身上。 不用多说,肯定是发烧了。并且拖着一条伤腿,自卫能力基本没有。 我叹了口气,压下追过去的冲动。重新带着她向登机口走。 “你不过去看看吗?”她疑惑地看我一眼。 “这时候只能认栽了,最好别声张。”我又不能说是因为她才不去追的。权衡利弊把自己权衡掉,然后又跟我一副寻死觅活的架势怎么办? 但我真觉得自己实在太窝囊。 余光里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我低头对上那目光。她下意识侧过脸避免对视,只是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跟我向前走着。 直到上了飞机,她拿过我放在桌板上的护照,又翻开自己的——伊丽莎白·史密斯和詹姆斯·史密斯——才再次开口说话。 “我们的姓氏为什么是一样的?” “合适的护照只有这两本了,夫妻。” “哇哦。” 她举着两本护照,平平淡淡地惊讶了一声,“史密斯夫妇。”目光又落在我清点着皱巴巴零钱的手上——几张欧元,几张捷克克朗,“但我们也太穷了吧——”她一边咳嗽一边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猜你没用过applepay” “那你猜对了。”我假笑一声,有些尴尬地抽回了她捏在手里的护照。 索科维亚旧址在捷克和斯洛伐克交界地区,如果要在布拉格把她暂时安顿下来,这点钱连住最破旧的旅馆都撑不过一晚。 她收起笑,靠在头枕上,嘴角还挂着微弱的弧度,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玩味的表情,“希望我不是第二个在捷克斯洛伐克饿死的伊丽莎白。”话音刚落就又咳嗽起来,发炎加重的嗓子听起来像抽了很多烟。 话那么多。 “要饿死也是在斯洛伐克,我们要去的是捷克。”我没控制住表情瞪了她一眼,然后将护照收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不冠夫姓。” “你可以保持安静。女士。” “好的。” - 飞机滑行后起飞。 她果然安静下来,因为疲惫和病痛让她不得不安静。 我盯着前排座椅塑料板上的一块污渍,脑子里却在自动回放刚才登机口的每一个细节,那个撞我的男人。我至少能想出三种方式在他得手前就拧断他的手腕。虽然我早都不那么干了。 但我选了第四种——当个窝囊废。 她突然动弹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身体蜷缩,眉毛紧皱。 空乘推着饮料车经过,我伸手拦下。 “水。”我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热的。” 空乘有些诧异,但还是接了杯热水递到我手上。我把它放在她面前的桌板上,水晃出来几滴。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她仰着脸,似乎睡熟了,头在失重里不受控制地滑向我这边,帽檐抵在了我的右侧座椅靠背边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料传递过来,带着病气的呼吸声搔刮着我的耳廓。 我像块被钉在座椅上的木板,僵硬地坐着。 窗外的云层越来越近,城市的轮廓在下方逐渐清晰。飞机落地时带来一阵颠簸。她醒过来后迅速坐直身体,拉开了和我的距离。我站起身,从头顶行李架拿下背包。 乘车前往老城。伏尔塔瓦河游船上的人拿着彩色装饰物,鲜亮的红与黄,一种不张扬的生机点在阴天里。我忽然想到今天是复活节。 这意味着住宿只会更紧张,费用只会更贵。 把她安置在一个能看到钟楼的长椅上,我走到几步之外,背对着她,再次清点那点可怜的现金。 把钱重新揣进口袋,我转身走向长椅,她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前方的广场上似乎举办着什么节庆活动,格外热闹。我们并排坐着,目光追随正前方身穿刺绣长袍的艺人。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你可以先去索科维亚。”她突然说。 “明天。”我皱了下眉,转过头看她的侧脸。 她脸上的病色越来越明显,眼睛吃力地睁开,睫毛后是天文钟若隐若现的缩影。“为什么?”她问。 “泽莫不会跑的,留在外面只会被追杀。回去蹲监狱更适合他。” 我知道他在等我。手机上追踪坐标已经十个小时没动过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休息。” 她安静了一会没吭声。 我又检查了下坐标,正打算收起手机,她突然朝我手的位置指了一下,“手机给我。” 捣鼓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怎么连上了某个非公开的无线网络。又过了两分钟,她把打开一个网站页面的手机又递回我手上。 “这里,”她点了一下屏幕,“换宿。用干活抵房费。” 我扫了一眼。“太暴露,人多眼杂。” 她撇了撇嘴,有气无力地反驳,“也许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呢?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混在游客里。” 僵持了几秒。我重新把视线落在换宿界面上。 - 民宿在一栋旧楼里,开门的竟是个约莫八十多岁的老妇人,叫梅布尔。 我说明来意,给梅布尔旁边稍年轻些的中年亚裔男人出示了证件。他们没有多问,只是侧身让我们进来。 “进来吧,”梅布尔说,“你们看起来需要床休息。” 屋里有很多房客,不同的人种,各种语言,食物的香味进门可闻。我把她带进卧室,放在床上,用右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正打算找一些退烧的药物时。梅布尔主动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杯茶和一盒布洛芬。“给你的姑娘,”她说,“让她吃药。” 我接过东西,小声道了句谢。 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我扣出一颗药片,示意她吃药。 她看着我,想开口说话,但刚说出半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张嘴又是一阵咳嗽。 就在她尝试第三次说话时,我忍不住打断了她。 “闭嘴,吃药。” 她眨眼,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最终认命似得接过水杯和药片。 “天呐。对你妻子友善点。”梅布尔用拐棍杵了我一下,絮叨着走开了。 确认她再次睡下后,我退回公共区域,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梅布尔交给我的一袋土豆,叫我给它们削皮。 我一边处理着土豆,一边扫过客厅里每一个人的手,他们的动作,他们视线的落点。 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挤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女人把腿搭在男友膝上,手指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用抱怨的语气说着什么,男人则专注地摆弄着她的发梢,偶尔敷衍地点头。一伙看起来像拉丁裔的小团体占据着客厅中央最大的沙发,分享着一瓶朗姆酒,用西班牙语快节奏地交流。 还有几个人在厨房为复活节晚餐忙碌着,包括那个开门的亚裔男人,和另一个亚裔女人。 外面天色渐暗,广场更加喧嚣热闹。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到她的房门口,没立刻进去。里面很安静,咳嗽声停了。 我轻轻推开门。 她睡着了,眉头依旧皱着,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烫。 水喝光了。 我将水杯倒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灯光渗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1610年,血腥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里因涉嫌虐待及杀害上百个处女以及年轻女性,被判处终身监禁在恰赫季斯堡(今斯洛伐克境内)的一个塔楼内。1614年,她被发现死在塔楼中。死因不明,传说是饿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布拉格广场 第36章 大小谎言 伊莎贝尔·罗斯 就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从上飞机开始我的眼皮就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和安眠药作用下的单一困意不同,病痛带来的困意让我虚弱不堪。头疼,肌肉酸,嗓子干。 但看着桌板上热水,我还是选择先睡觉。 醒来时杯子已经被空乘收走了。 口渴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入住民宿,巴基拿着药和水杯走过来时,我注意到有热气从杯口升起,所以赶紧清了下喉咙,打算要一杯冰水。但我刚张开嘴,就一口气没喘上来,彻底呛着了。 我被禁止说话,只能就着热茶咽下药片。 起码不是白开水。好吧。 卧室重新回归安静,只剩下我自己。昏沉中再次陷入睡眠,但睡得不太安稳,中途醒了一次。不过我发现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茶放凉了。 端起来,一饮而尽。 喉咙中火燎的痛感被短暂压下,我终于感到一丝慰藉,又把自己放回了柔软的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次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然擦成雾茫茫的蓝。布拉格金色的街灯照进屋内。外面热闹的音乐和人群声溜进这一方安静的小空间,听起来不近不远。 恰巧这时远处整点铃声清脆地响起,我支起身子往外看,红色的屋顶从高到低铺陈开,尽头是高大的天文钟。十二门徒在钟塔窗口依次现身,塔尖指向一轮月亮。 正当我看得专注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 从窗口转过头,身后客厅明亮的灯光涌入昏暗的卧室,一个人背光站在门口,保持着手握门把的动作。只有一个轮廓,但我能辨认出身型是他。 我决定解释一下,“我不打算跳楼。” “...我知道。”他径直走过来,我维持着半跪在床上的姿势,微微转过身子朝向他。他伸出右手,干燥温暖的掌心轻轻贴在我的额头上。 皮肤接触的几秒里,我屏住了呼吸。 “好多了。” 收回手,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 转身离开,他没在卧室多做停留。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随后爬下床,也走入了公共区域,虽然腿还有些酸,但头脑的清明让我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间。 房东梅布尔拄着她的拐杖向我走过来,她温和地笑了笑,“感觉好些了吗,孩子?” 我愣了一下,也回以一个微笑。“好多了,谢谢。”目光扫过客厅和厨房,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做饭,还有人在布置餐桌,“这些都是你的房客吗?”我随口问道。 “大部分是的,”梅布尔顿了顿,而后又开口补充,“但威尔和琳达是我的孩子。”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对正在布置餐桌的亚裔中年男女,又看了看梅布尔典型的白人面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靠着壁炉旁的沙发缓缓坐下,平静地向我解释:“越战时,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接收了很多越南孤儿。他们就是其中的两个。我收养了他们。”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是从美国来的吗?” “是的。” “我也是美国人,”梅布尔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我领会她的意思,走过去坐下。“七十年代,我搬来布拉格生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领养了这两个孩子。”她说。 “这很了不起。” 我由衷地说。 梅布尔笑着摇摇头,她仔细端详起我来,挑起我几缕参差不齐的头发,看了又看,“亲爱的——这可真是一场灾难。” 沙发旁边是落地镜,我这才看清自己像被狗啃过一样的头发。帽子压痕让本就卷曲的发尾上翘,但却让发根贴着头皮。一个只能用怪异来形容的发型。 我咬住指甲,低低笑出了声。 “让我帮你修修吧,我以前也常常这样给我女儿理发。” 她抚平我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去拿工具。我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坐直了些。无论理发手艺如何,无论她苍老的手还能否拿稳剪刀。这样母性的温柔,我都不可能拒绝。 在她去拿梳子和剪刀的间隙,我把目光投向琳达的头发。梅布尔回来后,我对她说琳达的头发看起来很好。 梅布尔扶住我的发顶,用沾水的梳子梳了几下,“琳达是个格外爱惜头发的姑娘,她倒是不怎么需要我给她理发。” “那你还有其他女儿吗?”我任由她摆弄着头发,保持坐姿不动。 “确实还有一个,”剪刀清脆地响了一声,几缕碎发落下,“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一名随军护士,1970年,她牺牲在越南。”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剪刀的声音依然稳定而规律的响着。我不敢回头,也不可能在理发时回头。 “...抱歉。” “不必道歉,孩子。”她将我垂在脸颊边上的头发理顺,口吻始终轻松而平静,“生活总要继续,如果我始终放不下,也不可能活到九十多岁。”说完她便轻轻笑起来。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九十多岁,梅布尔。你看起来只有八十岁出头。”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这是事实,”我盯着一缕缕飘落的发丝,小声说,“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剪刀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见到你第一眼,”梅布尔重新拢起我脑后的头发,“我就知道你是个可爱又善良的姑娘。”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这是事实。” 我们一起笑起来。 她最后用一把小刷子扫落了我后颈的碎发茬,“现在你可以去出演布拉格之恋里的特蕾莎了。” 我如梦初醒,慌忙捂住自己的额头,“你应该没有给我剪刘海吧?梅布尔。” “当然没有,你的额头已经很好看了,它需要露出来。”梅布尔递上一面小镜子,我接过查看。 镜中的发型比刚才看起来要好上十倍不止。 我彻底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左右转了转头。 梅布尔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柔和的面容也出现在镜中,“现在可以去找你的''托马斯''了,他叫什么来着?...詹姆斯,对吧?” 我点点头。 “我不得不说,虽然他是个扑克脸,但他削土豆真是削得又快又好。” ......是吗? 我见过他耍小刀的样子。 犹疑了几秒,为了避免她看出我们俩实际上并不熟,我试图解释起来,“他经常……呃,削土豆。”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从厨房方向传来。一个德国口音的男人大笑着,半推半拉地把巴基从厨房带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面带好奇和笑意的房客。 “来了来了!”德国男人洪亮地宣布,引得客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詹姆斯,快,当着大家的面再回答我一次,你和伊丽莎白是怎么开始的?老天,我必须要当面求证一下。” “没什么特别的,”他把手放进口袋,后退一步,和人群拉开距离。 "She had a crush on me." 所有揶揄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followed me around, and even eavesdropped on me." 暗恋他,跟踪他,偷听他。 ...... 是我听错了,还是他疯了。 我该怎么解释。 不,实际上我在送他的东西里放下窃听器,是为了追踪一个偷了我算法造血清的骗子。 那听起来太像惊悚片。 众目睽睽之下,我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副哑口无言,仿佛被说中了心事的模样显然取悦了大家,“瞧!”琳达笑道,“她不反驳!詹姆斯说的肯定是真的!” “伊丽莎白,没看出来你这么大胆。” 我感到一阵无力,下意识看向罪魁祸首。他依旧靠墙站在那儿,只是低下了头。 …他是在笑吗? 趁着大伙笑声稍歇,我决定说点儿什么。 “但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喜恶。”我清了清嗓子,“怎么会有人一直给别人喝讨厌的热水?” 有人附和说热水的味道很奇怪,有人说喝冰水才对,还有人说喝热水简直跟喝洗澡水没区别。 “…或许你们应该知道二战时期欧洲战场的战壕足病和痢疾。”噤声半天的他终于再次开口,“喝热水有助于体温回暖,也能降低感染传染病的风险。” 客厅陷入安静。 “詹姆斯,你听起来像个老军医。你多大了?七十岁吗?”德国男人发问。 “不,他一百多岁了。”我说。 众人哄笑。 隔着人群,我看到他眯起眼睛,嘴角似乎放松了丝毫,“只是经历过一些防疫培训。” 那个德国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嘿,詹姆斯,你以前是军人吗?你身上有种…”他比划了一下,“很笔挺,很警惕,你能懂我意思吧?” 巴基的目光与那德国男人接触了一瞬,随即移开,“早就退伍了。” “所以你这手是在战场上受伤了吗?” 他看向巴基始终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试图拍他的肩膀,但没等手落下,巴基却起身向我走过来。 “旧伤。”他在我身边站定,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措辞,“...血液循环不太好。” 合情合理,又回避了所有细节的解释。我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了。 就在我打算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时,梅布尔适时地拍了拍手,“好了,好奇心先生女士们,如果你们还想在午夜前吃上复活节晚餐,就别再围着詹姆斯问个没完了。” 聚集的人群作鸟兽散,重新投入到晚餐的准备中。 威尔端来了一整块表面香气浓郁的巴斯克蛋糕。他切下两大块,分别放在盘子里,递给我和巴基。 “尝尝看,”威尔笑着说,“希望合你们口味。” 我接过盘子,低声道谢。用叉子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黄油芝士和焦糖的咸甜味中和得恰到好处。 巴基拿起叉子,切下一角。 蛋糕送进嘴里,他咀嚼了两下,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然后他放下了叉子。 金属叉齿与瓷盘边缘接触,发出清晰的磕碰声。他没有再动那块蛋糕,只是看着它,我注意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不合口味?"威尔问。 "不。很好。" 抬起眼睛,他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视线聚焦在未知的某处。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透明隔膜后,周围的谈笑、食物的香气,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似乎完全没发现我在看他。 电影《布拉格之恋》改编自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著名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主角特蕾莎和托马斯是一对恋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大小谎言 第37章 愿上帝赐予我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平静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我清楚地回忆起,1963到1964年那阵子,在前往德州达拉斯市完成对肯尼迪的任务后,我在更加密集的任务中脱离冷冻整整九个月。 东南亚八月的热浪不容小觑,日夜兼程从西伯利亚赶到北部湾,过高的气温让我罕见地在任务开始前就感到身体不适。 有人朝我后背扔石子。回头看,是两个越南孩子。 他们躲在棵橡胶树后,满眼惊惧。 我长得太像美国人。 戴上面具,我又开始流鼻血。头脑发胀,记忆混乱,不甚清醒。 奉命驾驶印有北越标识的鱼雷艇攻击美军侦察舰马多克斯号,任务清单清楚标明:务必将目标暴露给敌人。即便在当时,我被格式化的大脑也让我对自己有着清晰的定位。九头蛇大概也会用签字笔在我可能存在的资产标签上写着“刺客”二字。 这并不常见。非常规任务。 被击中时,我知道任务完成了。 幸运的是,我在鱼雷艇爆炸前被九头蛇后援船只及时带走;不幸的是,爆炸冲击波导致我的肺、肝、脾严重破裂,鼓膜穿孔,颅骨骨折。 醒来时有清亮的液体从鼻孔、耳朵里流出。我几乎听不见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哪怕是微弱的表情。费了好大劲,我才听清身边的管理员对上司说是我的脑脊液漏了,没什么要紧的。 难以名状的情绪搅弄着我本就混乱的脑子——这对我来说十分陌生,这样的陌生也令我愤怒。 我知道什么是愤怒,我经常感到愤怒。 拒绝汇报任务,搞坏了些实验设备,弄伤了几名科研人员。于是他们再次宣告我的稳定性受损,下令将我重新洗脑。 刺激我大脑皮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外力和感官。味觉是感官的一种。为了稳定性,他们尽可能规避每一种。 所以九头蛇把我保护得很好,几乎不会给我吃东西,以免让我想起来什么。 血清可以让我在长时间不摄入任何营养物质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良好机能,但尽管如此,必要时——比如需执行长期任务,管理员也会给我吃的。 虽说整条左臂和半侧骨骼都换成了金属,这也并不代表我是一个机器人,我不吃电池。 他们给我的通常是一些质地坚硬的压缩纤维棒,或者无色无味且粘稠的糊状食物——几乎没有任何味道,既能确保我能被有效投入使用,也能避免刺激。 但例外也是存在的。 我的齿套被他们泡在一种有微弱甜味的致幻剂中。在其极有限的味觉体验里,洗脑前戴齿套是我能感受味道的一种近乎奢侈的方式。 或许你听过巴普洛夫的狗的条件反射实验。 反复将无关刺激与无条件刺激绑定,让动物形成本能反应。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唾液一样,我的潜意识已经把齿套和甜味深度绑定。即使下一秒电击的剧痛就会撕裂神经,我还是会顺从地咬住。 唾液淹浸齿套,甜味渗出。可我的那种陌生还在,我的愤怒还在。我愤怒到恐惧,恐惧到流泪。 洗脑仪卡住额头,电流声响起。 也许是幻觉。我看见一张和我完全相同但更年轻的脸,和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他曾在欧洲的战壕中下定决心不再轻易流泪,因为战场上已经有太多眼泪。 后来我才知道那陌生的感觉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 它名为悲伤。 又一阵电流将我击穿。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淌进嘴里。 我模糊中去尝。 咸的。 又咸又甜。 - “你还好吗?” 我从游离中回过神,抬眼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伊莎贝尔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没见她对我露出过的担忧神色。我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回复她没什么,我很好。 她抿了下嘴,默默将那盘巴斯克从我面前推开。我快速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没事。” 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她停住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好。” 她没再说别的。 不知道是我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她太过敏锐。 当我回到熟悉又陌生的纽约,身边人一般被我分为两类。一类是知道我过去的,一类是不知道的。 但除了一些官方工作人员,以及九头蛇余孽,很少有人知道我那点曾经的故事。 在敲响她家门前,我们几乎没有直接的对话。即使在楼下酒馆并排坐着,也一直是她和尤里聊他们俩的,我和尤里聊我们俩的。 我和服务生聊天都比和她聊天多。 但是每当我对尤里生硬地开启话题,并且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时,她总会及时开口。尤里会自然接过她的话,我也能顺带着有话可说。 白色情人节那天,她主动问了我碎旗者的事情。这让我明白她显然是知道我过去的那类人,她不仅知道,还猜到我脸上的伤是追查碎旗者留下的,也猜到我一定会接着查下去,于是就在我身上放下了窃听器。 刚刚她移走盘子,会不会也是猜到了什么。 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琳达走过来,叫我们别干杵在这儿,赶紧到餐桌前坐下,梅布尔要做餐前祷告,她对待这种事很认真。 我们走出厨房,梅布尔并没急着招呼我们坐下,而是拉起伊莎贝尔的手,挪动缓慢的步子将她带向另一侧墙边的书柜。 “伊莱莎——我能这样叫你吗?”梅布尔问道。 “当然可以......很多人这么叫我。”伊莱莎是伊丽莎白很常见的昵称。 “我不想隐瞒。”梅布尔理了理刚刚为伊莎贝尔剪好的头发,“她叫伊莱莎。” 伊莎贝尔眼神中闪过惊讶,似乎有些无措。 “...没关系,没关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这样叫我。”她垂下头,再次对上梅布尔的眼睛,语气真诚。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布拉格,收养了孩子们吗?” “...我不知道,梅布尔。” “或许你知道德累斯顿大轰炸?” “了解一些...”伊莎贝尔指了一下书架,“我读过这本《五号屠场》。” “好孩子。”她摸了摸伊莎贝尔的脸,“德累斯顿不是纳粹政治中心,那儿只有德国平民,可当时二战已经快要结束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所以美国人把这本书禁了一阵子。”梅布尔轻轻地笑起来,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 椅子旁的地板上散落着几个软垫,伊莎贝尔走到其中一个旁边,倚着梅布尔腿旁的矮柜门坐下,像是一只蜷在母亲脚边的雏鸟。 “我记得这本书似乎对越战影响很大。”她对梅布尔说。 书被翻开,“狮子会那位海军少校,他在演讲里说:美国人别无选择,他们必须在越南打下去,直到取得胜利,直到苏联人明白他们不能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给弱小国家。”梅布尔的目光追随着文字,语速很慢,但句句清晰,“这位海军少校赞成加大轰炸力度,如果北越继续冥顽不化,美军就把他们炸回石器时代。” 伊莎贝尔摸了摸鼻子,试探地小声说,“...如果苏联是把自己生活方式强加给弱小国家的那一方......那美国呢?” 梅布尔沉默起来。 “所以在我女儿去世后,我常常陷入一种...”她神色凝重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憎恨和......” “......疑惑。” “起初我憎恨让她失去生命的土地,也憎恨,没能拦住她上战场的自己。” “但后来,” 她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平和。 “我发现这场战争产生的影响远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我邻居的儿子以前是个喜欢在棒球场上打外野的小伙子,70年回来后他的腿没有了,也不再开口说话,类似的事情一直发生在我身边不同人身上。” “约翰逊反复保证''胜利在望''...但电视上仍在放着触目惊心的战斗画面和不断上升的伤亡名单,军工复合体还在扩张,富人延迟兵役,穷人和少数族裔被强行征召作战......” “.....当我走在游行队伍当中,听他们在我耳边高声质疑政府的意识形态多米诺骨牌理论,喊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美国要远渡重洋,在一个大多数美国人甚至找不到的国家,卷入一场看似是内战的冲突的时候。” “我不得不开始思考,不得不产生疑惑——”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冷战统治者之间的角力,那这些在战场死去的士兵,他们的尸体,燃烧的村庄,哭泣的孩子...” “...我的女儿。” “是不是都毫无意义。” “梅布尔...” 伊莎贝尔将手搭在梅布尔的膝头。梅布尔很快伸出双手覆盖住她的手背,轻拍了两下。 “后来我去底特律参加了一场越战老兵自发组织的听证会,他们在会上向公众揭露了战争中的残酷真相。”梅布尔又抽出一本装订更简易的本子,里面夹着一张黑白合影,她的手指落在这张照片。 “他们中许多人曾为国家荣誉奔赴战场,回来后都患上了严重的战后创伤应激综合症。他们在听证会上承认自己参与或目睹了屠杀、酷刑和破坏村庄...” “这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宣扬民主的英雄,而是彻头彻尾的施暴者。” “...也许这样公开作证,揭露军事政策、系统的默许,说出自己那些最黑暗的秘密...才能阻止更多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也才能让他们实现自我救赎。” 梅布尔将摊开的本子缓缓合上,封面摆正。 “这是我记录的所有,或者说大部分证词。” “不知道你读过《美国危机》没有,伊莱莎。”梅布尔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托马斯潘恩在里面写:The summer soldier and the sunshine patriot will, in this crisis, shrink from the service of their country.(夏季士兵和阳光爱国者,会在危难之时退缩,逃避为国服务。) 所以这群越战退伍军人借用了这个典故。” 梅布尔轻点了下封面上印着的名字。 “他们将自己称为the winter soldier” - 很多年前,也就是从洞察计划失败,九头蛇倒台那段时间,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极力摆脱冬日战士这个名字所带给我的一切。 美国队长的消极抵抗让我茫然到手足无措。航空母舰爆炸,我又把他从河里捞了出来。 我的稳定性大概又受损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过这次我不能再回到九头蛇去了。 这是第二个反应。 为了搞清楚状况,我先去了趟史密森尼博物馆。 震惊之余,那些影像和资料也让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在美国待太久,有不少游客站在咆哮突击队展区这儿。 他们在聊天,历史、教育,诸如此类。 我在美国居然是个会出现历史课本的公众人物。 这太可怕了。 好在九头蛇在各地的安全屋都还有东西可用,这里有一些护照和现金。我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启生活。 但站在门口,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 我能去哪里? 我该去哪里? 毫无头绪。 像是恢复视力后第一次睁开眼就敢直视太阳的瞎子,我试图用最**的双眼迎接刺眼的自由,却被灼痛到,竟然想要落下泪来。 一路向东,越过大西洋,我选择去到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的欧洲。尽量避开波罗的海地区,那里有人说话用俄语。随便哪句话里提到“渴望”、“生锈”什么的,恐怕都会让我落荒而逃。 我将自己第一个落脚点选在了布拉格。 记忆是被碎纸机搅烂的废纸,我想拼完整,过程总是很艰难。不仅是因为它们被完全打乱,还因为总是有残缺的部分存在。 到了晚上,梦境会将剩下的碎纸片带给我。 有时是好梦,梦里是那张熟悉又年轻的面孔。 有时是坏梦,梦里是死前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每当我从噩梦中惊醒,应激反应会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我经常因为破坏家具被房东扫地出门。 很快,我就住不起公寓,也赔不起家具钱了。 后来我试着住过地铁站、公交站台,睡过公园长椅,也曾偷偷在别人家农场的马棚里过夜。我成了这座城市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流浪汉,一个飘在空中永远不会落地的塑料袋。 不过转机来得很快。 围观了几场牌局,第二天晚上我在布拉格越南村的地下赌场开了六次大牌。只是赢钱也没让我觉得多快乐,重要的是我可以用这笔钱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住处。 但我没能如愿。 一伙人将我堵在牌桌前,想给我点教训。可我不想惹麻烦。 第一拳打在腹部,我没有还手。第二下击中下巴,牙齿磕破口腔,我吐出一带血的泡沫。依然没还手。 直到有人开始摆弄我的左手。 当我清醒过来时,那几个人全部倒在地上呻吟。 有人尖叫,有人咒骂,在警卫赶来前,我迅速逃离了赌场。 门外街巷空荡,摊棚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晚的圣维特教堂空无一人,我把自己摔进了一间狭小的告解室。 有人在和我说话。 [孩子,你受伤了。] 我没事。 [流血的人通常不会说自己没事,这里是上帝的家,你很安全。] 我伤害了别人。 [你为此感到痛苦?]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为此感到痛苦,你就不会坐在这儿。] 我做了很多错事。 [上帝倾听所有忏悔。]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记忆会欺骗人,但灵魂不会。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在重新定义你是谁。] 我该去哪里? [从你正在站的地方开始。你选择了离开痛苦,而不是继续它。这就是起点。] 我该怎么做? [你已经在做了,从承认开始。承认你做了错事,也承认你值得救赎。这两者同样真实。] 我做了错事,我是个有罪之人。这样的我也值得救赎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直到维也纳爆炸案的罪名被扣在我头上,史蒂夫带着我离开,我问他:为我这么做,值得吗? 他说我没有选择。 可那终究是我做的。 瓦坎达的旷野安安静静,热带草原只有两季,时间在地阔天辽中变得很慢。我在那里找到了一点难得的平静,有了新的名字。 记忆也逐渐开始完整。 谁能想到,最先清晰起来的,竟是像真正的幽灵一样游离在一个个任务中间,没进过冷冻仓的那整整九个月。 我试着什么都不去想。 只是重新学着等待,等待日出日落,等待牛羊归栏,火热的太阳将所有的颜色交给湖水和草原,远方的风穿过身体,我不再去考虑它是否会抵达过去或未来。 这里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好奇地围着我转,他们举着兽角和树枝在我面前的草地上赤脚疯跑着,黑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亮,眼睛里从没有恐惧和悲伤。 战火未曾在这片非洲土地降临过。 我试着什么都不去想。 - 有人朝我后背扔石子。回头看,是两个越南孩子。 他们躲在棵橡胶树后,满眼惊惧。 -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 史蒂夫有时会来看我。他过得并不好,索科维亚协议让他英雄变逃犯。 他告诉我,洞察计划和索科维亚协议是同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如果政客们本身不认可预防性打击的概念,洞察计划就不可能推进得这样顺利。 九头蛇是一条寄生虫。它会利用宿主本身的逻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签署协议,就意味着将主动权让渡,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沦为体制的工具,甚至对“正确”二字的定义,都不再会由自己决定。 洞察计划洞察了谁的**? 谁利用了谁? 我再一次回忆起东南亚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浪,橡胶树、棕榈、芭蕉的绿纠缠在一起,具象成层层叠叠的压抑。炮弹的巨响、失聪的耳朵、破碎的内脏、溃烂的皮肤、开裂的颅骨、涌出的血泪。 咸涩的甜。 - 1964年8月,美国以北部湾事件为借口,正式全面介入越南战争。 1973年1月,巴黎和约签署,美军全面撤军。 从1964年到1973年,这场战争持续了约9年。 - 可是 ...... 如果从来没有鱼雷艇攻击马多克斯号,越南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如果冬日战士是九头蛇的一把枪。 那子弹射去的方向,又是谁设定的靶心? 到底谁是错的,谁又是对的? 洞察计划洞察了谁的**?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我和史蒂夫站在营帐前的那棵金合欢树下。 他说,厄斯金曾在他接受血清实验的前一晚告诉他:永远记得自己是谁。不是一个好的士兵,而是一个好的人。 士兵只会执行命令, 人会忠于自己的选择。 我还能成为一个好的人吗? 我还有选择吗? - “后来我就来到了布拉格,伊莱莎。” “拥有了我现在的两个孩子。” 梅布尔将听证词放回书架,再一次翻开五号屠场,对着伊莎贝尔轻柔问询,“你还记得书中被挂在墙上的祷词吗?” 伊莎贝尔将头枕在梅布尔的膝上,安静了半晌。 “...愿上帝赐予我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平静,” 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帘,眼神微动。 “愿上帝赐予我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平静,改变可改变之事物的勇气,以及区分这两者之不同的永恒智慧。 过好每一天,享受所赐的每一刻,把苦难当成通往平安的道路。 像主耶稣那样,接受这罪恶的世界,按其现实本相,而非如我所愿。相信他会使一切变得美好,只要我遵循他的旨意。 我便可在此生有合宜的欢乐,并在永生里, 与他永享至福。” 透过张开的书页,我注意到她在看我。 - “好了孩子们,”梅布尔缓缓站起身,走向餐厅,“时间到了。” 大家陆续落座。正式祷告前,每个人都需要闭起眼睛,手牵着手,围坐一圈。 有人主动握住了我的右手。 当所有人都闭上眼后,我侧过头向右看去。她察觉到我的目光,也看向我。 桌上的烛火映照着她的瞳孔,我能在里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的指尖在我手背上极轻地按了一下。 在无言的对视里,梅布尔的祷告声缓慢响起。 “我们的天父, 当我们拿起面包,便想起那些无法安然进食的岁月。愿这食物的温热融化积存心头的寒冰,让我们谨记,世人皆该如此共享食粮,于安宁之中。 我们明白仇恨是子弹,一经射出,便撕裂他人的世界。我们放下刀枪,非因苦痛已逝,只因不愿让其成为遗传后世的伤疤。求主悦纳这份宽恕——这并非遗忘,而是深知他人亦是某人的至爱,是了悟无人该被仇恨与悔恨终生禁锢。 求你看顾每颗在此的心,让负疚者得享长久安宁;让悲恸者得见伤口生出新肌。 求垂怜仍在战火之地。愿枪声止息,愿妻子等来丈夫,愿母亲寻回儿女,愿士兵忆起穿军装前的本名。 愿这餐食成为种子——今日埋下,他日生长的不是铁丝网。 而是万人并肩的同行路。 因我们的主基督。阿们。” 1.关于《五号屠场》,这本书于1969年(越战白热化时期)出版,因尖锐的反战立场、荒诞叙事和对战争“正当性”的解构,迅速成为当时美国被禁毁最严重的小说,被誉为“世界第一**”。它通过讲述主角在二战后期美军在德国的一场混乱、无意义且摧毁人性的闹剧——德累斯顿大轰炸,当中时空跳跃的创伤经历,颠覆了传统战争叙事,为当时的反越战运动提供了强大的思想武器。 2. 历史上的冬兵听证会是真实存在的。通过训练、灌输为自由民主而战的思想、服从命令的军事体系、以及去人性化的战争环境,将普通的美国青年士兵系统性地塑造成可以在战场上执行残酷任务的“工具”。这些退伍军人的悲剧在于,他们曾经相信并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但最终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系统所默许甚至鼓励的罪行。他们既是受害者,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加害者。 我相信这是漫威中“冬日战士”这个名字的来源和隐喻。这些历史中真正站出来作证的“冬兵”们,揭露的正是自己如何从“爱国者”被异化为“杀人工具”的过程,这与巴基挣脱九头蛇控制、寻找自我的故事,在核心主题上形成了互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愿上帝赐予我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平静 第38章 他从世纪风雪中跋涉而来 伊莎贝尔·罗斯 我悄悄穿过喧闹的公共区域,走向阳台。 刚刚梅布尔没让我们继续整理狼藉的流理台。她说不必着急,大伙儿还在喝酒,用不了多久还会弄脏的。巴基闻言也停下动作,告诉我他要出去透口气,“你可以来。”他放下百洁布。 “如果你想的话。” 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夜风驱散周身的热气,我回头看向客餐厅。吉他和手鼓,还有大声唱歌的人——跑调的跑调,忘词的忘词。有人举着薄荷利口酒的瓶子喊了句什么,没人在意是哪国语言,七八只杯子立刻伸过去。 温暖的屋子被热闹填满,我没由来地跟着笑了一下,仿佛也被这样的快乐打动。视线从室内挪回室外,深深向夜空索取一口氧气。 伏着冰凉的铁艺栏杆,我向下望去。 他就在楼下。 靠在路对面街灯斑驳的光晕里,一只靴子抵着墙壁,一只落地。身型颀长,身影更长。他似乎有所感应,仰起头。 下颌微抬,目光聚焦斜上方。 这样的姿势与神情,让我感到熟悉。 - 我想起毕业典礼前,妈妈与我去过一趟华盛顿。彼时手握中情局offer的我骄傲地向她介绍这是未来我将定居的城市,怎样雄心壮志,如何大展拳脚云云。我是聒噪的业余导游,她是我唯一的忠实游客。 史密森尼博物馆是行程中的一项。咆哮突击队的展厅占据了一大块区域。但自从罗杰斯成了政府拍板认定的通缉犯,这一部分展区的人流比以往小了不少。 比安奇女士向来不喜欢吵闹,她自然不会往人堆里扎。逆着人群,我跟随她走进这间过于安静的展厅,新闻节选用巨大的标题将罗杰斯定义为“弃誓者”。她看了一会儿。我看看荧幕,又看看她。 “他看起来挺年轻的。” “这就是你的结论?”我听到后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怕打扰到其他游客,于是又放低了声音,“我以为你又会发散出别的想法。” 她隔着无框眼镜对我飞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眼刀,“直观感受。”身子转了半圈,朝另一个方向努了下嘴,“和他的好朋友一样。两个能承受血清的身体,儿时形影不离的挚友...我指的是,我真该问问他们吃什么长大的。” 那里是巴恩斯的展板。 内容有一处更新,是我上次来时没有见过的:直到70多年后的2014年,才有人发现巴恩斯还活着,他被九头蛇特工找到了。更后面的展板是关于他冬日战士的经历梗概。这些事情我私下也多少了解过,为了工作,我在很多方面都下了些功夫。 ——那毕竟是中情局。 “他们吃什么长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妈妈?”我绕到她身后,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故意用无奈又夸张的口吻对她说。她伸出手使劲掐了我的耳朵一下,我吃痛地啊了一声。“一起长大,吃的东西相似,有了相似的好体格。”她转过头,笑地内敛也藏着坏,“给你也吃点儿,省得流行感冒每次都第一个找上你。” “别太夸张,就这两年,这两年经常感冒而已。每天待在实验室抵抗力难免下降——” “——或许你该坚持打网球。” “妈你知道网球其实是一项很孤单的运动吗?” “当然了。”她拨正我歪掉的项链吊坠,“绝对孤立,心理博弈。我看你应付的蛮好的。” 好吧。我确实很喜欢打网球,但为了做出成果,总得牺牲点个人爱好把时间留给学业和事业。我环顾四周,“但,总之——如果我们要讨论网球,应该去温布尔顿,而不是史密森尼。” 她笑着告降,“那你说说我本该发散些什么?” 我故作深沉地思考起来,“神曲,但丁…马丁路德?” “怎么说?” “呃,宁受流放也不肯低头?诸如此类的。” 闻言她挑眉,“如果你是我的学生,我平时分会给你A。” “那很慷慨了。爱你。”我用力亲她的脸。 “对他来说也许正义就是不可被体制量化和控制的。”她冲我眨眨眼,似乎意有所指,我立刻明白过来,“看来有人对我入职CIA有点其他看法。”我在量化自己的成果。 “我可没那么说。”她轻飘飘否定了我的说法。 “你明明还想让我留在波士顿来着。” “但你从来都不是会跟着他人想法走的人,亲爱的,包括我。波士顿有最好的科研环境,但你偏要离开熟悉的地方,求一片自己的天地,我又能说什么呢?” “well,”我耸肩,眼睛却垂下,盯住她方形的鞋尖,“...那你会认可我的选择吗?”适逢其会的询问,其实也是我一直想问她的。对我来说她的答案比起任何人的都更有价值。 “你真觉得我的认可更重要?” “不然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吗?” 她轻笑着摘掉落在我衣服上的一片浮毛,“你得记住了,谁对你的认可都没有你对自己的认可更重要——真理不在于你身在何处,而在于你选择成为谁,怎么做,明白吗?”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哼哼一声,“可这还是和史密森尼没什么关系。” “那就说点有关的——你知道宁静祷词吧?二战时每位出征前的士兵都会收到的、尼布尔的那篇。” “愿上帝赐予我...?我在小说里读过。” “愿上帝赐予我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平静。赐我改变可改变之事物的勇气。以及区分这二者区别的永恒智慧。”她将完整的上半段复述出来,“也许这两位士兵当时也背诵过。” 我再次环视展区。视线越过大片罗杰斯的展品和展板,反倒落在那一小块关于巴恩斯的展板中间。 优秀的运动员,应征入伍的士兵,九头蛇的俘虏,咆哮突击队唯一为国捐躯的英雄...臭名昭著的冬日战士。命运多舛,造化弄人。 不连续的时间节点,割裂的身份。无法平滑过渡的坐标,离散函数一样的人生。如果这一切并非他本意,我不知道该怎样替他重拾平静和勇气。 起码我当时是不知道的。 “虽然我信上帝,但对于你——我觉得你天生就拥有这样的品格。”她走到我身侧,与我并肩站在一起,“所以,波士顿还是华盛顿,去就去吧,只要你想。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从你小时候参加南瓜彩绘比赛开始我就知道——天呐。你知道你画错一点就要立刻推翻重做吗?那天你不知道换了多少南瓜。” “......我最后是不是超时了?只拿了鼓励奖。”我从模糊的记忆里检索出片段,可我怎么记得自己最后还挺开心的来着? “然后我们那一周都在吃被你淘汰掉的南瓜——”她摘掉眼镜,擦去眼角似乎是笑出来的眼泪,“但你当时可没气馁,比赛结束了,人都走光了还在画。我跟你吹了一下午冷风。” 她捏住我两侧脸颊,玻璃倒影里我的嘴巴像河豚一样,“最后你终于画出了满意的南瓜。然后你笑了。” 我从她的掌心挣脱,抱住她。脸埋入颈窝,瓮声翁气,“妈妈,你真的不怪我吧。”我当然不是在问她陪我画南瓜、吹冷风的事情。她到底还是个传统的意大利人,家庭观念重。而我在美国长大,好死不死地和美国人学来了个体独立那一套。 “作为你妈,是有一点怨气。”她拍拍我落在她腰间的手背,我站直身子。四目相对时,她轻轻亲吻我的额头。 “但作为桑德拉·比安奇,我没有理由责怪你。”她甚至是用意大利语说的。 那天我们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世界会发生什么,只是在展区内相拥许久。 我一直面朝巴恩斯展板的方向,盯着黑色玻璃上的自己出神,偶尔也会注意到上头的文字——展牌右侧写着:詹姆斯·布坎南·“巴基”·巴恩斯。 他会不会是唯一一个小名被放进官方介绍里的大人物。 左侧照片上的人物轮廓被展区的射灯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年轻的士兵,外套领子立着,但不显轻浮,身姿大概也像穿军装一样笔挺。下颌微抬,倔强,倨傲,也坚定。 这个仰头的姿态,穿透八十余年的尘埃与鲜血,分毫不差地,与此刻布拉格街灯下这张写满疲惫与沧桑的脸,重合了。 整颗心像被冰冷的手握住,又骤然松开。只留给我空洞的悸动。 - 这个从世纪风雪里跋涉而来的人就在我眼前。 他静静看着我从公寓大门口走向他,迈出几步到路灯正下方,我的脚步也因此停在此处。 身后拖曳的漫长阴影被隔绝在外,我们成了暖色调结界的圆心。 “外面冷。”他见我没穿外套,脱下自己的披在我身上。“...里面太吵。”我站在原地,任由着他的动作,看他又抬起右手,像之前那样探向我的额头,“我已经退烧了。” 掌心依然干燥温暖,贴合在皮肤上,“嗯。”但这一次没有像之前那样公事公办地迅速离开。 它停留着,几秒钟。 然后指尖缓慢地擦过鬓角,掠过头发。发丝挑起,又落下。我短暂地耳鸣了一秒,随即听见他说,“挺适合你的。” 看着他放下手,我没有接住这句话。 尽管今晚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不止一次,但我还是要问。 “...你还好吗? 他将手放进上衣口袋,也收回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我挺好的。”眼睛看向我身侧的某处,“真的。” 这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像说真话的样子,可我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他察觉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了片刻,又一次开口,“...好吧,谈不上好,但也没那么糟。” 我默默松开被攥紧的衣角。 “如果今天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说到底是我把他带进这间房子,那就也是我,让他可能想起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过往。 安静了一小会儿,我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疑惑地抬头。 “你比我想象得大度。”他说。 “什么?” “我以为你会因为我胡说八道生气呢。” 如果他指的是说我暗恋他跟踪他的那些鬼话,那我当时确实没法高兴。 但也不至于生气吧。 我在腰上抹了一把汗津津的手心,眼神飘忽,“我的意思是...” “伊莎贝尔。”他打断我。 “别总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重新去看他。 这是那张不再年轻版本的脸。 在没有天光的夜空下,头顶明亮的灯隐约蹭进他有些凹陷的眼眶,蓝也镀层金。一场人造黄昏,两片天然海洋。 可是你呢。 你不也将那些风雪照单全收,将那些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罪孽与痛苦,沉默地扛在自己的脊背上。 “...你也别总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最终我听见自己这样回复他。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发紧,有哽咽的嫌疑,但我不能跟人说着话突然自己就哭了。那也太神经了。 于是我后退半步,拉开足以掩饰的安全距离。 但一只手抓住了我。我动弹不得,怔愣在原地。 头发再次从脸颊上离开,接下来的皮肤触感说明它显然不是目标,只是沿途刮擦的意外。 他的手搭在我颈动脉跳动的位置,我们之间的距离被这个动作彻底抹去,光线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我很快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不该...只是不该在这种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在充满是与非的路上允许这样的时刻存在。也许我们理应保持冷静,规避掉两场错误兴许会拼凑出一个正确瞬间的侥幸,维持好彼此间心照不宣也来之不易的平衡。 可一个无法预判的变量正在入侵。 我在他的笼罩下落入一片温暖的阴影中,也几乎陷入他的鼻息里。我的慌张无处遁形,我无处可逃。 或者我根本不想逃。 夜风掠过,街灯的光晕在他逐渐靠近的轮廓边缘模糊地晃动。这儿不是教堂,但灯让一切圣洁。 我忽然不在乎......我忽然全然不在乎。 像是被某种远超理智的力量牵引,我鬼使神差地向前,瞬间踏破所剩无几的安全距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詹姆斯!伊丽莎白!” 楼上醉醺醺的呼喊如同一颗被随意掷下的石头,轻易就砸破了这个脆弱的结界。 我们同时别开脸,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抬头望去,那个德国男人正半个身子探出阳台,挥舞着酒瓶,朝我们发出暧昧不清的大笑。 “上来喝酒!别在下面偷偷约会!” 我挪动脚步,“那个...我上去了。”甚至顾不上腿疼,转身逃也似的,跑回吵闹的室内。 第39章 翻越山丘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睡下。 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回到楼上时,我发现公共区域早已空无一人。也是,太晚了,梅布尔可能不允许他们通宵派对,所有人此刻都老实回到了自己的空间。我小心地将杯盘刀叉放进洗碗机,空酒瓶放回纸箱,擦台面,扔垃圾,桌椅归位。客餐厅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整理好一切,走到那间卧室门口。却迟迟,没有转动门把。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不断发出闷响。 ...唯独没整理好的,大概是我的心情。 “怎么不进去?”我闻声抬头。梅布尔拄着拐站在门廊入口处,她扫视屋子一圈,声音轻得不会吵醒任何人,“你动作倒蛮快的,本来我还打算明天再收拾。” “明天我们会早些离开...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嗯。也好。”她露出和善的笑,“有礼貌的史密斯先生,需要让威尔明天送你们一程吗?” “不用,”我快速答道,“谢谢你,梅布尔。” “好吧——那快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进去睡觉...别告诉我你惹你的妻子生气了,所以不敢进去,在门口罚站。” 我认为她没有生我的气,我也认为她刚刚在楼下的迎合,并非是我的幻觉。 “没有,”我看着梅布尔,小幅度摇了下头,“她没有生我的气。” “晚安,詹姆斯。”梅布尔向前摊出一只手,我知道这是请进的意思。 “晚安,梅布尔。” 我转动了门把。 - 这间屋子很小,小到只能摆下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和一张双人床。她躺在靠墙的那侧,背朝门口,没有对开门声作出任何反应。 窗帘上下飘动,我叹了口气,膝盖搭在床尾边缘,越过她的身子去关窗户,“为什么不关窗。”侧过头去看她,“别装睡。”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睡着了应该呼吸均匀,而不是一口气都不喘。”我从床上取下另一只枕头,靠着床头柜坐在地上。 “...好吧。” 她慢吞吞坐起来,靠着床头,“你可以不用睡在地上的。” “习惯了。” “不是什么好习惯。”她稍微往里挪了一点,“超级士兵也会着凉。” 超级士兵也会着凉。我笑着小声重复,却换来她一阵固执的沉默。 索性利落地站起,挨着床沿坐下,她又向里挪了点儿,腾出更大的空间,这次我将两条腿都放在了床上。 各自双手交叠。 两个人就这样规规矩矩地靠床头坐着。 “明天我们会早一点出发去索科维亚。”我说。 “你打算怎么处理泽莫的事情?” “把他交给瓦坎达,我已经联系了阿尤...” “...我是说,你。”她微微侧过头,“你会怎么做?詹姆斯·巴恩斯,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我想我是怨恨他的。毕竟他利用我,控制我,伤害瓦坎达,离间复仇者。 一个如此失控的人。我会怎么做? 见我不说话,她没继续问下去,“我曾经有很好的人生。有家人、成就、不错的工作去向。但后来也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的,那个响指。” “我知道,”我摘下手套,露出左手,“尤里提过。”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时,我和她同时愣了一下。 “....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她拿过我放在一旁的手套,握在手里。 “他最近还好,我叫优尼科帮忙看着了。” “可靠吗?他不是还总偷用尤里的垃圾箱?” “两码事,他人还不错。”我轻声回应她的担忧,“...总之,他最近挺好的。” 她嗯了一声,缓慢地将指套逐个打结,“他有时会让我想起我妈。雷诺医生说的对,我们彼此陪伴,这也许是一种情感代偿,他...” “我杀了他儿子。”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 沉默。无限沉默。沉默到仿佛是在专注听着窗下夜行人摇晃的脚步,陶罐片被踩碎的脆响。 手套被紧紧攥住。小心将视线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眨眼睛。 她本不必知道真相,尤里和她关系很好,这样对她不公平。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告诉她,也确实告诉了她。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却依旧是刚刚那个话题:“雷诺医生说的对,我们彼此陪伴,这也许是一种情感代偿,他失去了孩子,我失去了母亲......可任何,“她的呼吸卡住,“...可任何人都无法被另一个人替代,任何,任何事都不完全一样...起码我知道我妈妈是生病去世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她彻底哽咽起来,良久。 “......你会告诉他吗?” 她问我,却没有等我回答。 “会的。”她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会的。”她用手捂住眼睛,有泪水滑落,滴在我的手背。 “会的。”我伸手揽过她颤抖的肩膀,“我会的。”她把头靠在我的颈窝处。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完全解开,完好、平整,摊在我的腿上。 “我知道那时你没有选择。” “是的,那时我没有选择。”我将脸埋入她的头发,试图平稳呼吸,“我们都没有。”面前有丝丝缕缕被打湿。 零点钟声敲响,夜行人的脚步很快也沉入夜色,一切都在回归原位。 - 次日天亮,我们决定启程。辞行时,伊莎贝尔和梅布尔拥抱了一会,年长者像抚摸自己孩子一样抚摸着年轻人的脸,叮嘱了几句,之后还询问她需不需要换套好看点的衣服。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摇头,说这件衣服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穿着很舒服。 我很想质疑,真的有那么难看吗?我觉得还行啊?但她没有换,而是继续穿着这套衣服。 我反倒有些小小的庆幸。 与房客们逐个告别后,我们搭乘开往捷克与斯洛伐克边界的长途巴士,东行120英里,四个半小时,最终抵达目的地。 索科维亚 索科维亚纪念碑 我说过,泽莫在等我,此刻他就在这儿。 “我以为你会更早到。” “在布拉格耽误了些时间。” “你真该感谢我为你们创造了独处空间。”他转向站在远处的伊莎贝尔,“哦,你还带她去理了个发,致敬布拉格之恋的女主角?那挺好的。” 我握了下手里的枪,他瞥了我一眼,“别担心,我不打算杀你,或她,或你和她。” “我可真是如释重负。” 他向我走过来,终于决定进入正题,“卡莉摩根索太激进,已经无法挽救了,我劝过山姆,他不听,他和史蒂夫罗杰斯一样固执。但你。”他略略停顿,“...九头蛇简直把你打造成了杀人机器。” “詹姆斯,你知道该怎么做。卡莉的党羽遍布世界各地,只有一个办法,能确保她的行动不再继续。” 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无论是对卡莉,还是对泽莫。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们有自己的方式。” 手指在扳机护圈上收紧,我抬枪指向面前的人。 我想我是怨恨他的。 怨恨他用我不堪回首的过去瓦解整个复联,搅得整个世界不得安宁。也怨恨他毁掉我逃亡时小心搭建起的、泡沫般的平静生活,让我彻底暴露在大众视野下,独自面对贯穿整个世纪的审判。 一个如此失控的人。我大可以让他永远消失,他主导的危机将永远不会发生。 可泡沫早晚会自己破掉,我也不再是九头蛇。 照门,准星,泽莫,三点一线。我在瞄准线后直视他的眼睛。被仇恨啃食的空洞后,是一个同样被命运连根拔起,扔进绞肉机的可怜虫。 我想我是怨恨他的。 我承认他的罪,承认他的悲剧,承认我身上发生的因他而起的一切。承认杀死他是在完成一个毫无惊喜的结局。这很容易。 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剧本里,不愿意永远被不属于我的东西困在原地,不愿意成为一个永远被过去定义的角色。受害者,怪物,杀人机器。 我不愿意将任何人的痛苦当作祭品。 手枪发出空响,子弹掉了一地。 我想我是怨恨你的。 但我放过你。 - 朵拉护卫队带走了泽莫。阿尤提醒我,谨慎起见,最近暂时不要接近瓦坎达。我能理解,不过我还有两个不情之请希望她能实现。 好在,阿尤答应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我转身看向伊莎贝尔。她主动回避了我和泽莫的交谈,只是安静站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走过去时,她没有问任何关于刚才的事情,而是告诉我她在下坡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秋千。 这里以前是个广场,有秋千不奇怪,我收好枪,“你可以带我去看看。” 下坡路不长,绕过一片倒塌的矮墙,果然看见一个老旧的秋千,铁链条,木质座板。 她走过去,摸了摸座板,又摸了摸铁链。 “要试试吗?”我问。 “它可能承受不住。” “你又不胖。”我说。 她翻了个微弱的白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秋千太旧了。” “没关系,先试试。”嘴角不自觉上扬,我上前用手扫去座位上的灰尘,“我在这儿呢。”然后走到秋千后侧。 她拽了拽披在身上的夹克,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双手紧握住铁链。 我右手轻轻用力。秋千带着她,向前荡去。 起初很低,很谨慎。但这个秋千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我推了她一会儿后她就提议自己来。我稍后退一步。 摆动弧度逐渐变大,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角,让我看见她因专注而微微放松的侧脸轮廓。 “你知道我在你外套口袋里发现了什么吗?”她突然说。 ...... 有个东西我好像忘记扔了。 她双脚触地,转过头,向我挥了挥那盒花花绿绿的计生用品。 “......这个我可以解释...” “没关系,不用解释。” “这是那天在里加...” “没事,人之常情。” “伊莎贝尔。”我突然有些恼火,她被我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 她几乎要从秋千上跌下来,一只手紧握着铁链,另一只手举着那个小方盒。脸上因为大笑和刚才的晃动泛着红晕,眼睛明亮鲜活。 我的恼火在她毫不掩饰的笑声里迅速消解,变成了一种无奈的窘迫。这大概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笑。 “很好笑?”我板着脸,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非常好笑,”她抹了下眼角,从秋千上跳下来,把那个盒子塞回我手里,“如果是约会,起码要从一束花开始,而不是这个,史密斯先生。” 她转身又轻快地坐回秋千上,“继续推。” 我扶着链条,看她坐下的背影,扫视周围的树林灌木丛,最终在矮墙后的高地上发现了几块不同于绿的颜色。 “等我一会儿。”我松开手,她诧异地回头看我,“你去哪儿?” “在原地别动。等我。” 我快步走上高地,树影遮挡了秋千和她。但我找到几株野花,白的红的紫的,摘了一小把。条件有限,这儿没有花店,就...暂且当这是玫瑰吧。我在手里整理了一下这束简陋的花,握在手里往回走时,甚至开始想象她会怎么笑我。 好吧。笑就笑吧,没关系。 不知道是调侃,还是...... 绕过矮墙。 秋千空荡荡地晃着。 我停在原地。 太阳下落,风突然变得冷。 远处路边停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一个矮小的身影靠在车旁,隔着一段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卡莉摩根索。 第40章 惊魂夜 伊莎贝尔·罗斯 好冷。 门被推开,我被一道强光骤然抽走视觉。 本能伸手去挡,手铐牵扯我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徒劳地往无法容下更多我的角落里缩了缩,潮湿阴冷的空气加之化学品的臭味熏得我恶心。我在臂窝里干呕了一下。 “多维奇,她醒了。” 光线来源的方向传来人声,有些熟悉,但让我真正警觉的是多维奇这个名字。碎旗者。并且我曾开枪打了他,三枪。 我的夹克不见了,只剩褂衫。这鬼地方比室外还冷,我开始发抖。冷是一方面,听见有人进来的缘故更多。 光线略微偏移,我勉强从手臂缝隙里看出去。先进来的不是多维奇,而是卡莉,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名碎旗者。 “我在哪儿?”我埋头压下翻搅着的胃酸,极力平复呼吸。 “很高兴你还有心情问这些,罗斯。”卡莉轻描淡写地说。 即使有身体遮挡,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道光在逼近。直到我被扯着头发强迫抬起头,才看见她手中的手电筒正直直对准我。几乎是同时,她打开了爆闪模式,我被疯狂闪烁的光刺得流出眼泪。惨白和漆黑交替,像被丢进高速旋转的齿轮,眩晕感让我彻底吐了出来。 “真可怜。“卡莉直起身子,“我以为你会更坚强点...毕竟你前两天还把我们搞得一团糟,不是吗?” “...我再问一遍,”我扣住地板缝,支着胳膊艰难地爬起来,“我在哪儿?” “哇哦,”她发出一声假惺惺的感叹,“别那么着急知道这个,我现在都不着急杀死你,你急什么?” “是吗?”我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腿一软,又滑坐在地上,“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我该搏一搏。她没直接杀了我,而是把我关在这儿,也许是单纯想折磨我泄愤,也可能是认为我还有用。无论哪一种,至少都能帮我争取点时间。 “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你了,罗斯。”卡莉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多维奇。 视线不由地扫向他缠着绷带的双腿和一条手臂。他依旧长发半扎,眼神阴沉,不再和善。 走过来蹲下,他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污渍,“我没想到你这么无情。” “谁无情?”我虚弱地笑了一下,“没有血清,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我听见我的下颌骨在响。 “跟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身后一个高个女碎旗者把多维奇挤到一边,毫无征兆地冲上来给了我一耳光。 她大概不是血清人——否则我不会在挨了这明显没下轻手的一巴掌后还能思考这个——但我的头依旧被扇得嗡嗡作响。一股火气瞬间窜上来。借着身体被扭转的势头,趁她还没后退,我用被拷住的手也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她被我结结实实的一下打得后退几步,愤恨着再次冲上来,朝我的腹部用力踢了一脚。 我又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Sweet Jesus,你们别把她打死了。” 门口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我掀开眼皮看去。这是一支明显装备更精良的队伍,打头说话的人向我信步走来。我惊恐地发现,她是那晚我跌下楼梯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女人。 权力掮客的手下。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事成之后血清平分。你们要是这样下去——人死了,生意还怎么谈?” “佐伊,我并不觉得这件事已经谈妥了,你只是看我们先抓到她了而已。”卡莉径直向那个叫佐伊的女人走过去,“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明明是想让我们继续为权力掮客做事。” 她们之间的身高差距很鲜明,佐伊居高临下地俯视卡莉,“即便你当初选择背叛,权力掮客还是不计前嫌地邀请你重新加入...想想清楚,摩根索,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我对统治世界没有兴趣。” 佐伊突然笑了,她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皮鞋轻轻敲击地面,慢悠悠地说,“噢,看来你真觉得自己十分大义凛然。别开玩笑了,炸立陶宛GRC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包括卡莉在内,剩下的碎旗者似乎也被激怒,几个耐不住脾气的跨步上前,拳头几乎挥过去,但佐伊丝毫没露出任何畏惧的模样。 距离拉近的瞬间,她身后的队伍齐刷刷抬起枪杆,对准面前一众不安分的碎旗者。 即便强如超级士兵,面对一排高杀伤力的真枪实弹也会有所忌惮。他们动作僵在原地。 “把她带走。”佐伊目不斜视,但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我。 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挣扎了几下,但终究无用。 “你们不能带走她。”卡莉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前,击退那两个兵的同时夺过了其中一个手里的枪,“如果你非要那样做,我就杀了她。”她抵住我的太阳穴,用了点力气,枪口边缘铬着我眼角脆弱的皮肤。 我忍着痛倒吸凉气。 佐伊的从容有些许崩坏。 她先是沉默,随即咂嘴,而后又哧地笑起来,“那样做很没劲,摩根索。”她渐渐收敛笑容,语速放慢,将后果摊开摆在明面上,“把她留在这有什么用?等詹姆斯巴恩斯追过来,你觉得他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吗?” “我不怕他。”卡莉冷笑一声,“况且我的人已经拖住他了。” 我在卡莉的枪口下动了一下。 她再次用力,直接用枪将我的头按在了墙上。 “那就祈祷上帝保佑吧——祈祷你的人能真是他的对手,”佐伊语气寡淡,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或者祈祷自己别干傻事,她要是死了,”她朝我扬了扬下巴,“今天谁都别想活。” “包括你们?”卡莉笑了,“即使你们全副武装——也别忘了我们注射的不是破伤风疫苗,而是强化人血清。” 屋子陷入沉默。我依旧在墙角,在卡莉的枪口下,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是你们注射了血清,”佐伊低下头,发出一声似乎无奈却毫无善意的低笑。 “不然也没人会蠢到死在美国队长的盾牌下,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拿到强化人的血。” 枪声毫无预兆的响起。 原本指向我的枪扭转方向朝佐伊射出子弹,接着便是数不清的子弹交错飞过。带刺的话激怒本就偏激的人,暗室被枪声填满,谈判变成火拼。 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将自己移动到另一侧墙角的铁皮桶后,避开可能飞来的一切流弹。 灰蒙的天色照进来,大门近在眼前。 ...机会! 趁着他们缠斗在一起,我不再犹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外。刚刚跨过门槛,一个沉重的力道压在后背,我被骤然击倒。 慌乱中去看,是在打斗中被丢过来的多维奇。成年男子的体重让我喘不过气,他呼吸粗重,在我耳边骂了句脏话,从地上重新爬起来时口袋里有东西掉出。半盒万宝路和一个zippo滑到我手边。 枪声还在继续,钝器击中□□、拳脚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他咬了咬牙,没管我,而是转身回到屋内,选择帮助处于下风的队友。 我以为自己就要得救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跨过了自由的门槛。 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后领。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调了个个儿,一股蛮力狠狠将我向后拖拽。 重重撞在户外冰冷的栏杆上,我在此时看清正对面大楼上的文字标识——这里是个化工厂。 可我无暇看到更多,只因此刻近在咫尺的是佐伊的脸。 她嘴角沾着一丝血迹,眼神的鄙夷毫不掩饰。 “想跑?”她用膝盖顶住我的腹部,巨大的压力令我瞬间失去哪怕一丝一毫反抗的力气,只能大喘着气,“罗斯,你的运气好像到头了。” 反抗是徒劳的。 任何强硬的抵抗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对待。 我必须换个法子。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佐伊眉头一皱,扯起一个晦暗不明的笑,“你明知道的。” “血清?可以。”我在她的压制下艰难地回应。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服软。但膝盖放松了些,大约是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我抬起头,“我知道我跑不掉。卡莉他们未必是你们的对手......詹姆斯巴恩斯,他也未必能找到这里。我不想死。”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看清我每一个细胞里的真实想法。 终于,佐伊眉头舒展。她慢慢收回膝盖,松开攥着我衣领的手。 “早这样不就好了?”她拍了拍我的脸。 她的反应太过理想,我有些怀疑自己这招是否真的奏效了。可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于是我垂下眼睛,尽量表现得顺从。 “可惜,”她突然轻飘飘地说。 “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她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再次抬起头,“你以为我会信你?”她笑了,“你上次骗我的时候,态度一点儿不比现在差。” 她根本就没信。 “既然你们根本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研究什么该死的血清。”我忍着剧痛,突然很想笑。 一群神经病。疯子。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测谎仪,催眠,或者别的什么...方法总比问题多,我们只想要你脑子里的东西。”她不疾不徐地说,“但我总觉得,该让你吃点苦头。”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 我被她丢进一个卡在液压机中间的卡车驾驶室。 车门被关上,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透过挡风玻璃,上方正对着我的是一面巨大的金属颚板。 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干什么?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都像抓不住的烟雾,转瞬即逝。身体因为之前的折磨和寒冷而不住地发抖,我突然有些茫然。 控制台那边传来按钮被按下的声音,机器启动,颚板开始缓缓向我合拢。 驾驶室的金属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随之剧烈抖动。挡风玻璃上的裂纹迅速蔓延。 她不会杀我的。 我还有用。我提醒自己。 但就在这时,仓库顶部的扩音器突然传来了佐伊清晰的声音。 “这个液压机的压力是每平方厘米五百公斤。”她停顿一下,“足以压碎任何东西。” 我不会死的。 金属颚板还在逼近,车顶发出一声破碎的巨响,我没忍住惊叫起来。 不会吗?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牙齿开始打颤,碰撞声在口腔里回响。 “过程会很快。”她继续耐心地解释,“首先是骨骼碎裂,然后是内脏破裂。” 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你会在十秒内失去意识,但身体会继续被压缩。” 我快速掰动车门把手——但车已落锁。我用力肘击车窗——但玻璃纹丝不动。我疯狂寻找车内能用得到一切工具——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 "最终,你的体积会缩小到原来的五分之一左右。" 那巨大的颚板越来越近,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清理起来会很麻烦,但我们有专门的工具。" 身体彻底被恐惧接管。无措地躲进驾驶室底部,我胡乱抹了一把湿透的脸。呼吸完全失控,变得短促嘶哑——这到底是我还活着的证据,还是倒计时的丧钟。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金属声突然消失,世界瞬间安静。 驾驶室的门被拉开,刺眼的白炽灯将我照亮。 "只是个警告。"佐伊微笑着说。 第41章 火光里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该死。我立刻拔枪。 身后有轮胎碾过碎石,引擎声猛地炸响。 咒骂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形成半句。没时间完全转身,我本能地将身体向右后方猛拧,振金手臂格挡,右手条件反射护住头胸。 保险杠直接撞在我左侧腰胯和腿上。后背和肩膀砸向地面,接着是头。即使有血清强化,这一下也撞得我眼前发黑。 撑起身子的那几秒,三个戴面具的碎旗者从皮卡上跳下。我翻滚躲过一枪,其中一个用身体重量压住我,另一个拿着是高压电击棍之类的东西,直直朝我脖颈戳来。 左臂发力,将压在上方的那人掀飞出去。偏头躲开要害,电击棍擦着颈侧划过,带起一阵剧烈的痉挛和短暂的麻痹感。 拿电击棍的碎旗者还想动作,我一拳挥过去,他被摔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刚想伸手去抓掉在地上的枪,我的后颈突然传来一下极其尖锐的刺痛。 回头,第三个碎旗者手里握着一支已经空了的注射器,针头还残留着点透明液体。 以注射点为中心,麻木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力气退潮般从身体里流失。视野开始摇晃,边缘泛起黑斑。 远方是模糊的秋千,越野车绝尘而去。 不。 ...... 我不该把她自己留在那儿的。 腿像灌了铅不听使唤,追出两步就跪在地上。视野里的黑斑在扩大合并,风声虫鸣都刺痛耳朵。 也许血清在疯狂代谢体内的药剂,麻木感在缓慢消退,但愤怒在血管蔓延。我甚至在发抖。 枪栓拉动,上膛。扳机与内部机械咬合声在身后逼近。撞针、底火,子弹冲破枪膛的刹那,左手瞬间堵死对准我后脑的枪口,气压在振金掌心突破极限。 翻手拽过枪管,狠甩在持枪碎旗者的头上。抖落压扁的子弹,我调转枪身,迅速击中一左一右扑过来的另外两个碎旗者,他们因失去行动能力而倒地。 持枪那个瘫在我脚下,正发出痛苦呻吟。 “他们要去哪儿?”我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摸出匕首。 他咬着牙不回答。 刀刃下一秒插进他的手掌。 他痛苦地大叫,“布拉迪斯拉发!” “具体位置。” “我不知道...” “我最后问你一遍,”刀柄转了半圈,他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具体位置。” “...我真的不知道!” 他妈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拖着他走向皮卡,将他塞进副驾,“联系卡莉,说你们已经拖住我了,请求汇合。”扯下安全带把他绑得严严实实,我坐进主驾,挂上档后用枪抵住他的脑袋,“现在。” - 沿着路开到尽头,有条旧的铁轨,顺着延伸的方向,就能找到一个叫Istrochem的废弃化工厂。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条锈迹斑斑的铁轨。 油门踩到底,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基。我不敢想她可能面临的任何情况,那群该死的碎旗者会干出什么事来。刚才的神经毒素让我仍头脑发胀,每秒的拖延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破神经。 “打开对讲,”枪卡在他的肋骨缝里,我握紧方向盘,“问他们到哪儿了,人在他们手上怎么样了。” 他拿起对讲机重复了我的问题。静电噪音在狭窄的车厢里纹丝不动。 没有回音。 “再问。” 他又试了一次,“卡莉?收到请回答…我们正在按计划汇合…” 依旧只有电流声,没有给我一切可能的回应。 “他们可能…在忙,或者信号不好...” “忙?”我打断他,“忙什么?” “不知道,可能……可能在处理……”他咽了口口水,没敢说下去。 “处理什么?!”我追问,“处理她?” “不!不是...也许只是在转移,或者...”他开始语无伦次。 “她最好没事。”我咬紧牙关,心里越发焦灼,“再问!” “嘿...呃,能听到吗?我们得手了,现在需要汇合。人质还算稳定吗?权力掮客的人还在吗?我...” “权力掮客?”我猛地踩下刹车。 急刹惯性让他摇晃着猝然前倾,对讲机脱手掉在脚边。他惊恐又疑惑地转过头。 手中的枪向上移动,“你刚才说权力掮客。”最终抵在他的下颌,“他也在?” “不是,是权力掮客的手下。”喉咙在我枪口下滚动,他忙不迭承认,“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抓你的朋友前她来找过我们...”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现在呢?权力掮客的人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他们不回话。” 碎旗者已经够麻烦了,伊莎贝尔落在他们手里,境况可能比落在卡莉手里更糟......我的不安更加强烈。 “你如果敢骗我,”我将手中紧握的枪又压向他,“你就死定了。” “我没有!反正...化工厂…就沿着铁轨!我发誓!”他几乎是嚎叫出来。 强压下怒火,我重新启动车子,但仪表盘上警示灯却疯狂闪烁了几下。车身完全没动。 再次尝试打火,启动机只发出干涩的声响。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全都没用。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面对的不光是碎旗者,可能还有权力掮客的人,并且我他妈现在还搞坏了交通工具。 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大骂了句脏话。 绕到车前,引擎盖下冒出怪味。刚才的撞击肯定是撞坏了什么。望着无尽的铁轨,我在风中感到浑身冰冷。 低头检查了手枪和仅剩的两个弹匣,又从副驾那人身上搜出一个弹匣,我将它们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然后我转身迈开步子开始奔跑。 废弃的铁道线穿行在荒草与废弃的荒地之间,四周只有风声和脚步声,以及我越来越重的呼吸。 左胯被撞中的地方传来钝痛,每一步落下都连带着其他骨头也跟着疼。后颈被注射过的地方肌肉僵硬,牵扯着整个肩背都不太自在。但我必须再快点儿,她还在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在我奔跑的过程中彻底沉入黑夜,只有远处城市泄露到天空的光晕,勉强映出铁轨的走向。 空气飘来若有似无的化学品味。 远方的化工厂轮廓在逐渐深沉的天空下显现,几个巨大的裂解塔立在那儿。窗口黑洞洞的,没有任何灯光。 应该就是这里......我不由地加快步伐。 就在我距离那片建筑群已不足几百米,能清晰看到铁丝网外围时,工厂深处猛地亮起一道刺眼的橙红闪光。 脚步随着一声巨响僵住。 地面剧烈抖动起来,工厂中心区域向上拱起,屋顶被掀开,一个巨大的火球翻滚着冲上天。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天空被映成了一种不均匀的暗红,浓烟在其中翻卷。 热风裹着火星扑到脸上。 她在里面。 我的呼吸滞在喉咙口,手脚发麻。 我得进去。 她是死是活我都要进去。 来不及思考这场爆炸为什么会发生,也管不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里面。我只是再次迈开步子,全力奔向那片火海。 可就在这时,铁轨尽头的浓烟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 正朝着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 第42章 Stay With Me 伊莎贝尔·罗斯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擅长偷偷摸摸做事的人。 几乎每次,我都会被发现。比如上高中时翻窗从家溜走和男孩儿约会,第二天翻窗回家时发现我妈就坐在卧室里等我。又比如在课后悄悄摸进实验教室把试剂混合后加热观察反应,结果没控制好量炸翻了整个操作台。好在没有人受伤,只有我被路过的老师请出教室,被罚打扫泳池整整一个月。 被戳穿的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在任何一件事上落于下风。所以我常常会假装对做这种事嗤之以鼻,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清高,而是因为我讨厌吃瘪。 不擅长,也就很少再做。 但烁灭回来后的大半年里,出于各种现实原因,显而易见——这种事我又干了好几次。 比如那次。 还有现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佐伊去处理碎旗者留下的烂摊子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看守的对讲里传出她的声音——大致意思是碎旗者逃跑前毁掉了他们的飞机,现在她需要安排新的交通工具过来。于是看守也不再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他变得有些不耐烦,每隔一会儿就会踱步到门口张望厂区另一边的情况。 当他又一次挪动步子,我觉得自己该有所行动了。 他们给我上了新锁,将我铐在了一根柱子上。我先尝试了用耳钉撬锁,奈何银针硬度不够,耳钉直接断在了里面。 坐在地上,我又摸到了裹在小腿上的针织毛料——万幸泽莫给我的袜子足够长也足够结实。我蹬掉鞋子,把它一股脑拽了下来,将袜子从右手手腕和手铐中间的缝隙穿过,然后把它打了个结,做成套索的形状。 我右侧肩膀贴着柱子,左侧身子遮掩住动作,右脚伸进套索。然后转换成半蹲的姿势,大腿持续向下牵引着用力。 有布料做垫片缓冲,疼痛的拉扯感能稍微缓解——但也只是稍微。我的视线在门口的看守和自己的手上来回切换,身体重量这一刻全压在右边手铐,以及我的手骨上。五根手指拢在一起,手掌完全充血,我疼得直冒冷汗,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吭声。 “咔”一声,小指那根掌骨毫无意外地骨折了,这一下让我差点喊出来。但借着这一刻腾出的空间,我瞬间将右手从手铐里抽了出来。 也就是这几秒的功夫,看守从门口转过了头。 他叫嚣着朝我冲过来,我慌忙后退,撞倒了墙角两个灭火器。下意识抄起一个砸过去,他轻松地躲开——这挺可笑的,我是说把灭火器当冷兵器是个蠢行为——他应该也这么觉得。因为当我迅速捡起另一个时他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好像在为我无意义的举动感到悲哀。 别他妈用那种眼神看我。 白色干粉喷涌而出,直冲他的面门。他双手乱挥着拨开眼前的白雾,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我屏住呼吸,抡起灭火器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晕过去了?我迟疑地上前查看地上的男人,用脚扒拉了两下,确认没反应后便去摸他腰带上的枪。 可当我刚触碰到枪托时,他便猛地直起身子。我根本来不及躲,整个人被冲力摔在地上,滑向墙边的货架,撞倒了上面陈列的几排铁桶。 那罐灭火器被他一脚踢飞,砰一声撞在他身后的地上。喷嘴本就因为之前的撞击有些松动,这下直接裂开道缝——白色的干粉细雪似的顺着裂缝不断往外涌,很快就在地面堆起一小片。 我撑着地面往后缩,目光慌乱地扫过周围,身侧是一扇半开着的、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门,手边滚落着一个深色铁桶。贴着标签。 我快速将桶捡起,掌心的疼痛让我差点脱手,但我死死抱着,然后踉跄着站起身。 “你以为扔个破罐子就有用?”他盯着我手里东西,表情因愤怒和嘲笑显得十分狰狞。我掀开盖子把铁桶扔了过去,他又一次轻松躲开。 “It works or not——”铁桶砸在灭火器附近,氯酸钾的白色晶体混着干粉洒了一地。我喘着气笑了一下。 “you gotta try it to know.” 我在身后拨动Zippo的开关。 - 迅速回身关门、插上插销,铁门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冲击波震得疯狂摇晃,他还在撞门。 我不敢停留,在连通的厂房里顺着天窗漏下的昏光拔腿狂奔。 全身都很疼,太疼了。 就在我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时,几道急促脚步声从前方和后方分别传来。估计用不了几秒钟,我就会被前后围堵,插翅难逃。 通风管道就在我脚边。 我立刻挪开格栅,钻进去时后背被毛刺划得生疼,过窄的空间只能让我手脚并用地爬行。直到前方管道变宽,我失去支撑摔进一个昏暗的地方,落地时右手撞向地面,我痛苦地缩在地上痉挛,却在大口吸气时被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我眯起眼睛,努力在一片漆黑中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是一个更大的车间——整个空间上方盘绕着一条巨大的、极长的输气管道,像一条长满红锈的蟒蛇,我头顶处已经断了的这半截则是一张血盆大口。它正对着我,虎视眈眈。 化工厂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这里的危险对我这种人来说更加直观,因为我知道哪些东西在哪种条件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浓度、有氧环境。 燃点。 我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向对面一扇双开铁门。摸索中撞到了电箱,打开箱门查看,总闸是拉着的。与此同时,我惊喜地发现,这扇大门的缝隙里有细微的风透进来——这是通向室外的门。 但脚步声在逼近。 ...如果我贸然推开这扇厚重的铁门,开门声绝对会惊动不远处的追兵,即使我跑到外面,在他们的围追堵截下也跑不了多远。我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条后路必须宽宽敞敞、无人阻挡。 我敲碎了壁灯的灯泡,打火的钨丝暴露在外。走到门口握住左侧插销的圆环,用力往上拔。插销卡得很紧,我扶着门框绷紧胳膊发力,一声巨大的嘎吱声后,插销从铁环里拔出来,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在这!” 他们来了。 我用力推开了门。 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进来,天上有月亮,路上没有灯光。这里不是布拉格,今夜也非昨夜。我没动,身后的人仍在靠近。但也许是因为我的异常停留,他们的脚步逐渐变得谨慎。直到我转过头,他们直接停下了。 佐伊又一次张开了她那张讨厌的嘴,语气强硬又轻蔑,擅自宣告着我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结局。她大抵觉得我会转身逃走,略带遗憾地对我笑着摇了摇头。 可我向前走了几步。迎着那些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 数道激光瞄准器的绿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将手搭在了电箱总闸的开关上。 - 我早说了,我不擅长偷偷摸摸做事。 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就善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爆发孤注一掷的勇气后有能力应对所有可能的后果。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跑。 用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扔在身后,将沉闷的巨响,爆炸的火光留在原地。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忘记了身体的疼痛的,四周的天都亮起,我在橙红色的世界中狂奔。 一道漫长的铁轨在我脚下伸至陆地尽头,无边无际。但这至少是一条铁轨。至少沿着它一直跑,就一定会找到其他的路,找到有人的地方。 一颗子弹钉在我脚边,碎石溅起。 我没有回头,只是听到佐伊已经极度扭曲的叫喊和嘶吼越来越远,耳边是呼啸着的火焰和寒风,枪声断断续续响着,但我已经无法定位它们究竟射向了哪里。 曾经我以为静止最安全,逃避能带走所有的伤害和错误。我甚至那么努力地想把自己和自己酿成的苦果从这个世界抹除。 可现在。 子弹再次尖啸着掠过耳畔。 我不甘心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不甘心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结局却是这样。 ......什么他妈结局,我不要结局。结局是暗示终结的谬误,人生只有在死亡后才迎来终结。 我不要终结。 ...我不。 我不要死。 轨道在我踩着月光的脚下无限延伸,它不讲情面,不通人性,只是沉默地指向远方。但此刻,这沉默是最大的仁慈。它不问我的过去,不问是非对错,只是给我一条路。 冲出滚滚浓烟后,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在看见我的瞬间愣在了原地,随后用更快的速度向我跑来。 身后的枪声消失了。在一阵更剧烈的二次爆炸后,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大火在燃烧。 ...... 可是我为什么跑不动了。 我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甚至有些飘忽。最后一步没迈出去,我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人中、嘴角、下巴淌在地上。我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大股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后知后觉,我才觉得后背贯穿般疼。意识在这一秒开始涣散,身子摇摇欲坠,最终倒向大地。 但我落入了一个怀抱。 “...Isabel!Isabel!嘿...”我强撑着抬起垂下的头,听见他不断重复,“can you hear me?” 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中传来,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坚持住...坚持住!别——求你...” 他托着我的后脑,我的下巴顺势无力地磕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不该......”他似乎有些哽咽。 “Isabel...” “......stay with me.” 他冰凉的耳朵紧贴着我的侧脸。我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可他却好像听懂了一样。 “我不会让你死的,好吗?我向你保证。我发誓。” 我不知道这样的承诺对此时的我来说还有没有意义,生命正从我身体里不断流逝。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巴基。 第43章 旷野安安静静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从路易斯安那回到纽约后,我的生活陷入了某种三点一线的诡异规律中。 那本红色笔记上的名字正被一个个划去,我敢肯定我一定遵守了雷诺的那三条规则,虽然有时我依然会不记得第二条规则是什么。但——这是我最近一直在忙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就和纽约最常见的上班族一样。 和阿特伍德归为一类的名字划下去相对容易些,就像我划掉她的名字时那样。真正让我头疼的是那些被画圈的名字。 比如楼下邻居。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准备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心理斗争的过程总是万分痛苦的。可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三楼那间公寓的门后,这位邻居好像也没给我任何坦白的机会。 “天呐!赶紧告诉我她去哪儿了——隔壁简直像被抢劫了一样,她家的窗帘和窗帘杆子都被拆下来了。”尤里打开门后看见我就嚷嚷了起来,“我太担心她,她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就找到房东把门打开了,结果——” “呃,尤里,等等,”我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像个不倒翁一样激动地晃来晃去,“别担心,她最近在住院。” 尤里的胡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我赶紧又补充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瞥了一眼隔壁房门,“被窗帘杆子砸到了。” “...你最好不是在糊弄我。” “当然没有了!我是说...“我挠了下脸,绞尽脑汁地说,“杆子在她换窗帘的时候断了,然后她摔倒了。” 尤里骂了句日语脏话,“我会要求房东降房租的!”他忿忿地说。 我以“她怕他担心,不想让他知道”为由搪塞张罗着要去看望病号的他,“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让她怪我的,尤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我已经告诉你了,对吧?” 他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至少该告诉我她在哪里住院。” 我默默收回手,假装抬头看天,却只看到天花板,“反正不是布鲁克林。” - 最终我也没能将尤里儿子的真相告诉他,一直到我离开纽约那天也没有。 我坐在肯尼迪机场的椅子上,手里拎着几袋尤里送的日式红豆饼,还有本我刚才在机场书店买的书。我问店员最近女士们都爱看些什么解闷,她就向我推荐了这本。 封面上印着一个听诊器,书名是The Doctor,作者叫Nikki Sloane。其实我对封皮中间那句“he will write a prescription for your pleasure”实在有些疑惑,犹豫中,我撕开了塑封,打算翻开看一看。 看了几页,渐渐地,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同时,我发现邻座小女孩的视线在这本书的封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四十年代时,前线的士兵通常会把一种用低劣木浆纸印刷的便携廉价书塞进制服口袋。这类地下流通的书因为某些内容而备受士兵们的欢迎。 别问那里面包不包括我。 总之,你绝对不可能在当时的机场里买到这样的书,并且是这种详细程度。 我头痛欲裂又面红耳赤地合上书。 要命的21世纪。 - 几经周转,我回到了一片熟悉的安静旷野。 雨季滋养的草海疯长至及膝高,几只羊在低头啃食着青草。我弹飞了一只在我胳膊上爬行的甲虫,看向远方的一棵金合欢树。 “她是第三个来这儿治疗的白人。”瓦坎达艳阳高照,苏睿对着前方眯起眼睛,“你猜怎么着?第二个白人也姓罗斯,CIA特工来的。” “哇哦,好巧。我居然不知道。” “是啊,那时候你忙着在营帐里睡觉呢。”她笑着白了我一眼。 我抿了下嘴角,也跟着她笑起来,随即又问,“阿尤呢?” 苏睿在风中轻快地转了个身,面朝我说,“她在忙——最近任务不少。” “我该亲自向她道谢的,如果不是基莫尤珠...” “如果不是基莫尤珠,她撑不到被送到瓦坎达。”她指了指那棵树的方向。 在索科维亚纪念碑,我向阿尤提出了两个请求。其中一个关于山姆——沃克折断他战衣的翅膀后,我将盾牌交给了他。如果他值得那面盾牌,那他也同样值得一套新的振金战衣。 而另外一个请求关于她。 “是的...谢谢。” 我轻声说,“我还要说抱歉。”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那到底是泽莫。” “巴基,”苏睿说,“瓦坎达人的心可不是振金做的。我们快认识十年了——好吧虽然中间有五年的空档。但你曾为瓦坎达而战,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朋友。既然你已经将泽莫重新交给了我们,就不要再不停地道歉了。”她用力敲了我的胳膊一下,“快过去吧,她还在等你。” 她在等我。 我再次看向那棵金合欢树。一个穿着蓝色病服的纤长人影捧着什么东西站在树下,几个孩子站在离她不远处小山坡上,正对她叽叽喳喳说着话。她拢了下头发,一脸困惑地坐回到身后的秋千上。 “瓦坎达挺有意思的,明明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科技,但老物件也相当多。”她朝我晃了晃手中的收音机,“这帮小孩儿已经送我好多东西了。” 我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闻言勾了下嘴角,“这里的人都很好。” 那几个孩子看到我时就喊着白狼围了上来。 “是的,”伊莎贝尔将收音机放在腿上,用双手撑住下巴,“即使有时候我会听不懂他们说的瓦坎达悄悄话,但他们的确都是很好的人。” “战士之间都有密语,Rozi.”一个孩子用带口音的英语对她说。 “好的。小鬼。”她耸了下肩膀。 “可以让我们单独聊聊吗,孩子们?”我伸出手将他们揽过来,用科萨语小声说。 几张涂着彩绘的小脸面面相觑,随后识趣地跑开了。 “很好,现在连你也要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了?”她抱着手臂,坐在秋千上似笑非笑看着我。 “不是故意的。”我扶住秋千的绳索,用力扽了扽。连结处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稳稳当当,只有几片树叶落了下来,“你不会说科萨语不是我的错。” “——你这话说的可真混蛋。”她摘下掉在头顶的一片树叶,“下次我也要当着你的面讲意大利语。” “我也会说意大利语。”我顿了顿,“事实上我会说很多语言。很多” “混蛋。” 我被骂笑了,“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和我说话,是吗?” “好吧——谢谢你。混球。” 我在她身前缓缓蹲下,“你再骂我,我就回纽约去了。” 她突然不吭声了,掐着叶柄将落叶在手上转了又转。垂下的卷发遮住了脸上几个小小的伤口贴,嘴角的淤青还未完全褪尽。 所以我还是说,“你感觉怎么样?最近。” “托你的福,”她轻轻说,“我现在健康的不得了...本来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瓦坎达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她再一次感叹,手指抠着腿上那台收音机的按键。 我将磁带仓打开,一盘灰色的磁带弹了出来。 “小孩也听迈克布雷吗?”她拿起磁带,我看到上面印着一行“我和琼斯太太- 迈克·布雷” “我不知道,他很流行吗?”我问。 “百岁老人,那可是五座格莱美。” “不清楚,不了解。”我从她手中拿回磁带,放进去后按下播放键,懒洋洋的爵士从收音机喇叭里传了出来。“不过它听起来很适合跳舞。” 她不置可否,“It''s jazz,so.” “So,”我将收音机放在地上,朝坐在秋千上的她伸出手,“你想和我跳支舞吗?” 她假装举棋不定,最后给我的回答是“没有什么比和冬日战士在瓦坎达随一首关于偷情的歌跳舞更棒的事情了。” Fine.在收音机演奏的不伦之恋里,我小心地避开她脊柱的伤处,用左手轻轻扶住她的腰,右手则握着她没怎么受伤的左手。然后我们慢悠悠地跳起了舞。 “我以为我早都忘记怎么跳舞了。”我说。 “那一定是因为你以前和太多姑娘跳过舞。” 我当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向在不远处的湖边,那几个也扯着手摇摇晃晃地跳起舞的瓦坎达孩子。 她又跳了几步,接着便沾沾自喜起来,“我也以为自己早都忘记怎么跳舞了,没想到还记得...一定是因为我高中时是舞会皇后候选人。” “候选人?” 她笑着皱了下鼻子,“Yeah,候选人。” “候选人女士,我能问你为什么一直在踩我的脚吗?” “一定是你跳错了。” “...Exactly.”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它们交叠在一起,落在瓦坎达的山地上。风穿过草原,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苏睿说我好的差不多了。”她说,“我想我没理由继续赖在...” “你可以赖在这儿。”我打断她。碎旗者的事情还没完,华金预测他们也许最近就会有所行动。 她沉默了几秒钟,“...那你就打算一直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从纽约跑到瓦坎达?你好有钱啊。” “你不想我来吗?” 她的视线飘向别处,“......不是。”我的脚又被踩了一下,她低头小声说了句sorry,“...所以,你这次待多久?” “可能几天,可能几小时。” 磁带恰好播放到尽头,音乐停了下来。她松开我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收音机调整起来。可就在这时,那群孩子用科萨语唱起一首调子奇怪、旋律悠扬的歌谣。 她看了他们一眼,没继续重播那首迈克布雷。 于是我们顺着他们的节奏换了一种舞步,她也没再踩我的脚。 “那我希望不会比你花在路上的时间短。”她说。 如果这是“我想你”的意思,我想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