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马]乌夜啼》 第1章 01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刚回到北离便故人重逢,开心吧?” 僻静郊外的溪边火堆旁,坐在一截横断的枯树之上的红衣姑娘笑意盈盈地问着正在烤鱼的少年郎。 摇曳火光打在这人胜似芙蓉的脸上,灼灼耀目。夜风拂来,吹动她额间的发丝,裙带也跟着轻轻飞舞…… 少年郎正垂眸专心地给那树枝上面叉着的,先前被他开膛处理过的刀子鱼翻面继续火烤,闻言一声冷哼,意有所指:“我看不然,只怕是有谁比我要更高兴…… 后来擂台出现骚乱那会儿,像是差点要跟着东君他们一块离开了。” 红衣姑娘托腮看着对方,俏皮地眨眨眼,“可我还是早早悬崖勒马了呀!”她语气柔柔地顺毛:“少侠义薄云天,锐气如霜,挥剑拦下觊觎不服的一干人等。虽一人一剑,却犹如万马千军。那傲然魄力和潇洒英姿,我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 说完,还未等他作何反应,少女已轻盈地飞身坐上树叶茂密的枝桠。她微微眯起眼睛,须臾后淡声开口:“有人来了。” 红衣姑娘是一只魅灵。若她想,四面八方的风皆会是她的耳目,“是个…有些眼熟的道士。” 叶鼎之此时站起身,向树上的少女伸手,“回来吧,阿辞。” 对方犹如春日枝头的桃夭,翩然落在少年郎身边,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仰起脸同他说:“是名剑山庄里,那个拿了火神剑的青城山道士。” 少女歪着脑袋看叶鼎之,语气疑惑:“他是,专程来找你的吗?”…… …… 道袍男子来到这片僻静的郊外树林之时,望见红衣少年正闲散地坐在火堆旁烤鱼。对方瞧着他靠近,放下烤鱼站了起来,火苗憧憧,神色看不分明…… “叶兄弟叶兄弟。”道士并未贸然走近,而是扬起和善的笑脸,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我叫王一行,来自青城山,我们之前在名剑山庄里见过。”男子自报家门。 端看这个自称王一行的青城山道士眼睛澄澈,气息温和,确是叫人难以在初见时就心生戒备。若叶鼎之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人,此刻定会降下戒心,与人攀谈。 可青城山,那个擅长卜卦算命,据说能望气识人,天下八分气运集于此中的青城山…… 萍水相逢,无缘无故的找上他这个带着魅灵的人,为什么?会不会是…… 叶鼎之表面不动声色,余光瞄着蹲在溪水边似在自娱自乐的身影,忽然之间心提了起来。 他,或许不该自恃——因为觉得就连师父雨生魔也难以发现阿辞的存在,就自以为可以带着她光明正大的在这世间行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 “从名剑山庄离开后,我曾在一处茶水摊停下歇脚。期间不知缘何打了个小盹……”王一行察觉到这愈渐紧张的气氛,不在意地笑了笑,“梦里有道声音,托我带给叶兄弟两个字。” “我醒来后,思索一番自作主张又多加了几个字。”他注视着红衣少年的双眼,悠悠道:“浮生若梦,莫失本心。” 树影横斜,风声低诉。因为眼前道袍男子没头没脑的八个字而愣怔的叶鼎之,被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的阿辞握住了手。 “我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注解。”王一行很是随性不羁地耸了耸肩,边说着,边转身离开,“可怎么说,想来也是比那声音,要我带给叶兄你的‘放下’二字靠谱。” 红衣少年握紧掌心柔荑,目视那青城山道士远去的散漫背影,他的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因不得其法而渐渐生出焦躁不安之感…… 是为魅的少女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将叶鼎之揽进怀里,“放宽心。”她的右手仍与少年郎交握,左手这会儿在轻缓地拍着对方的脊背,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温和耐心的安抚着:“我们叶小侠士从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那道士只是希望你往后都能不忘本心,怎的还因这话慌了起来?” 火光摇曳的照映里,他听见阿辞柔软沉静的声音,就像那时一样,同他许诺:“不要怕,小云。无论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我都会陪着你。”树枝在火焰中被不断燃烧,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叶鼎之将少女紧紧箍在怀中,他们如此贴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他放松身体,弯曲脊背,下巴搭上对方纤细单薄的肩膀…… 阿辞的气息总令他想到温柔的月,还有逢春的雪…… 孤身一人、四处漂泊的那几年,他时常脚踩平地却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下坠,似乎稍不留神就将沉溺而亡。若不是记着…阿辞与他的承诺,只要他努力活着,她就一定,一定会回来找他……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遮住其中的水色波光。 他的嘴巴轻轻地划过少女脸颊,贴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 更深夜静,新月高悬,此时燃烧的火苗在风中愈渐高涨,似就要触及衣角发丝,将二人…纷纷吞噬…… …… 一日,在赶往天启城的路上,二人途经破庙避雨。 他们本该十天前就抵达天启城,不过阿辞贪玩尚异,流连沿途风光景致,顶顶好说话的少年郎便也听之任之。 山林中雾气弥漫,轻烟细雨连绵不断,红衣姑娘姿态随意地倚着屋柱,瞧向未合上的木门外雨打石阶——春雨浸润院中枯树,却是徒劳。那树从内里枯死,是真真死透了。她垂下双眼,只觉这景象实在没意思…… 屋外忽而雨骤风狂,在庙中转了一圈的叶鼎之这时走到阿辞面前,摘下蔽雨的笠帽,雨滴落在地上,溅起腐朽尘土,“在看什么?”他轻声问着。 红衣姑娘的目光落到对方手里拿着的那顶漆色藤笠上,没有回话。 只挡住脸有什么用,还不是染了一身雨雾…… 她望着这家伙被淋湿的衣衫,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后依旧暗暗腹诽,某人看重他意气飞扬的好皮囊,顾头不顾尾,既如此,买把伞不行嘛…… 有雨水从屋顶瓦缝间坠下,阿辞抬头望了望裸露木梁和破损瓦片,这座寺庙久无人烟,房梁上有几只蝙蝠正安静地休眠,殿内烛台倒了一地,布满蛛网灰尘,墙角洞里似乎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若是从前,大约十余年前,她是害怕的吗? 蛇虫鼠蚁,幽暗深邃,彼时尚年幼,她应是害怕过的吧,不记得了…… 从前的事太久远了,久远到她想起那些,心却不再起波澜,就像是一泓寂静无波的死水,任朔风凛冽、巨石砸落,也再难泛起丝丝涟漪…… 记忆和她之间,似乎成为了两个部分,而她,是她…… 殿中央立着的佛像神态安详,慈眉善目,佛身偶有破损却不算残缺严重…… 不知何时起,她已转过身仰视着这尊——被永远的留在了破败寺庙之中的佛。 世传,修得无上法方有机缘成佛,然成佛之法微细精妙,浩瀚无量,无边,无底,深广似不可测之海…… 无量觉、无量光、无量寿,佛之慈悲救度一切众生,因缘和合所生万事万物只为暂时存在的假相,惟妙有,方才显微妙真实…… 魅灵轻声呢喃:何为真实,何又为假相,若说空即是空而非空,妙有之空性、之万法,是为妙行,众生相…… “阿辞。”叶鼎之站到身侧,同少女一起仰视着这尊双目微闭,似乎洞察了世间万物奥妙的智者像,“你在看什么?”他又一次问着。 …… * 剧版看起来像是Bug上长了个剧(…)但美强惨配上少年意气一张脸,很顶! 12.27小修(缘更)这个坑不建议蹲(应该也没有蹲的2333),叶芝在绿江太冷(心碎),主要是想吃的类型没同好做饭,为了满足自己的xp随便搞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他们,和百里东君几乎前后脚抵达的天启城。 叶鼎之去找青王虚与委蛇,而她凭借少有几人可以窥见的魅灵之身,闲散地坐在雕花小筑的屋脊上看风景,远远眺望到在城门口似要策马游街的东君,风里送来他年少不知愁,天真无畏的誓言:“…总有一日,我也要像白羽剑仙那般,一剑劈下天启城这块牌匾。” 她听见少年人轻狂恣意的反驳,焉知他成不了够格斩断牌匾的剑仙…… 蓦地想起那年,还是垂髫孩童的小公子豪情万丈地说:“如果云哥做剑仙,那我便当那酒仙,到时候我们一酒一剑,快意江湖!”…… 曾约定各自闯荡江湖,待到酒剑成仙时再相见的小少侠们,终究是分隔天涯,再难见一面。而今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初叶云说的“一人向北”和“一人往南”,此刻看来,如何不算是某种先见。 雕花小筑的楼阁不算矮,可就算是坐在了屋顶,她还是只能以仰望的姿态看向皇宫。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有最让人憎恶的皇权,更有见微知著的天道…… 思及过去,很多时候总是不免令她意兴阑珊。 蹙眉恍神的魅忽而瞥见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来,悠然自得地落坐在她身旁不远处…… “兮丫头。”来人看得见她。 “先生。”阿辞起身向对方行礼,是一个恭敬郑重的晚辈礼。 “许久不见了。”李先生的语气中依旧透着对于小辈的慈爱关怀,与她从前偶有几次的相处无异。 “多谢先生还挂念。”红衣魅灵乖巧带笑,又行了一礼,后才轻声慢语道:“只是,我如今…与从前不同,身份与姓氏也已全然抛却了。” “哦?”李长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那你如今叫什么?” “山衔夕照,晓云辞岭。夕辞,见过李先生。”说完,阿辞坐回了原位。 李长生闻言略一思索,“幸此同芳夕,宁辞倒醉身。如此,也是甚好。” 她沉默片刻,轻轻笑叹着,未再置一词。 …… 阿辞离开雕花小筑时,夕阳还未落山。她走过繁华热闹的喧嚣长街,这座帝王脚下的皇城同她记忆中无二,店肆林立,繁花似锦,好一番泱泱盛世之景…… 昔年,圣上下令查抄定远侯府,府中上下三十余口,亲眷奴仆皆无辜枉死,只剩因年纪小被恩典流放的叶云,在将军旧部的冒死搭救中侥幸活了下来,真是莫大的‘皇恩浩荡’…… 而今皇城仍然是皇城,繁荣兴盛,人马如织。乘龙宝座上,依旧坐着那位帝心难测的太安帝。 仅凭一个照面便能洞察一切明若观火的李先生,为劝阻她危险的念头讲了一个故事…… 李先生讲了一个…她目前还说不好,是不是要为了其中所背负的过去而抵消今昔血淋淋的仇恨与痛苦的故事…… 两端的‘重量’如何能够同日而语?可在无情的帝王心中,如何不能一概而论?…… 阿辞苦笑着,心中荡开一阵茫然。 身死万事休。成为魅灵的她,感触情绪的心脏早已随着肉身一同消亡在多年以前。她的心碎与哀切,痛苦与仇恨,思念与无望,都只能在回忆中细细翻阅。过去于她而言变成一本附上了生动画面的书,她隔着纸张一页页的翻看,读着曾经似是自己经历过的‘故事’…… 一切于她而言,无非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她早已…死去了,却还没有魂归天际,挣扎着重返人间,徒劳不愿长眠。 当年还活着时的那个自己是如何想的?与叶云做了约定,是想要回来报仇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此刻已成为魅的阿辞没有答案。 …… 阿辞在黄昏的余晖中停驻脚步,站在了旧宅门前。她在石阶下,举目望向门楣上方的那块牌匾,隐约还能模糊瞧出定远侯府四个字…… 匾额早已破旧不堪,讽刺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它却还能牢固地矗立在那里…… 其中是否有着谁纵使身死也难以随之消散的不甘与仇怨,而那太安帝,午夜梦回是否能再度心安睡去…… 朝堂旧事如何厘清,说到底,不过君君臣臣…… 魅灵轻叹息一声,随后身姿轻盈地跃入府邸。 阿辞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遥遥凝望落日晚霞。她看见金色的日光照映庭院,树影静静地被投照于墙壁,一阵和煦的春风拂来,静影摇曳…… 天空渐渐褪色,变得柔和又迷离,所有一切仿佛终将被暮色所吞没…… 这世间万事万物,从来处来,往归处去,她本也该如此…… 可若连她都轻易罢手,释怀放下,叶云又该如何自处? 无数的日夜,他那样痛苦,在恨中辗转。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被诬陷,不明白家人为何无辜枉死,可他知道那是青王督办——少年郎一心想要洗刷叶家的污名,为父亲平反昭雪,让逝者得以安息,也让仇人付出代价…… …… 夜幕低垂,她在寂静凄凉的院中,望见夜行而来悼念故人的百里东君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空地上烧纸钱…… 她看着他被火光照亮的脸庞,面色感伤似在追忆往昔…… 名剑山庄的经年偶遇,在对方莽撞上场醉意之中自报家门后,她与小云都十分意外。东君长大了,那个总喜欢跟在他云哥身后,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嚷着“大哥就是要带着小弟”的孩童,长大了。 他们都在时间中向前迈步,拥有了各自不同的际遇与未来,尽管,这不同的人生经历对于有人来说太过残忍…… 从东君口中听到自己和小云的名字时,她侧目望向此刻正藏身墙角隐蔽处的少年郎。 那人所藏身的景墙被爬山虎覆盖,她记得之中有一个极为精美的窗洞,繁复的云纹绕了一圈,里面是漂亮的花纹。幼时她曾透过那一窗角,看过许多回天空与流云…… 可惜时间,带走了那份美丽。 她坐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举目是荒芜破败的旧宅,耳边是故人追忆的絮语,眼中是满目疮痍…… “女鬼姐姐,你,你是,这府里的旧人吗?”阿辞忽而听到百里东君声音颤抖地提问,“还是说,是碰巧出…出现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红衣魅灵从石凳起身,步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瞧见他神色惊恐又好奇,明明吓白了一张脸,却愣是纹丝未动…… 她俯视着仰望自己的百里东君,温声轻问:“碰巧又如何?你看得见我?” “应该,是看见的…吧?”对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回道。 阿辞瞥向墙角处,微不可察地摇摇头,随后蹲下身平视着对面这个紧张恐惧却又胆大的小公子,“你,不怕我吗?” 百里东君下意识点了点头接着又急忙摆头,他稳住心绪小声说:“是要怕的吧?可我在这许久,扰了女鬼姐姐清静,你未曾吓过我,也不曾伤害我,觉得又不是…那么怕了。”说着又更小声补了两句:“而且姐姐你,又这么好看…… 如此说来,女鬼姐姐你比暗河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又或是西南道那群随随便便就追杀我的人好多了!” 魅灵柔和了眉眼,露出清浅笑意,“嘴这么甜,倒不像是腿抖得站不起来的样子了。”语罢,她自个儿先站了起来,欲往庭院深处走去。 “女鬼姐姐。”百里东君叫住对方,踌躇开口:“你在这儿,见过,见过这宅子里的其他…鬼兄弟姊妹吗?” 此时万籁俱寂,树影绰绰,流云遮月,“逝者已矣。”阿辞幽幽地叹息着,“无论小公子在期待什么,那都是不可能的。” “那你?”百里东君疑惑地睁大双眼。 “我叫阿辞,不日前随友人一同来到天启,今是偶然闯入此间……”红衣姑娘面露歉意,说着顿了一顿,“有人来了。”她抬眸看向屋顶正脊,低声道。 “抱歉了,改天定向公子赔罪。”阿辞轻轻作揖。 自称阿辞的姑娘步法轻灵飘逸,翩然如白鹭飞鸥,只一个眨眼,就消失于百里东君面前…… “可我……”小公子来不及挽留。 阿辞?是人?不是女鬼姐姐?百里东君很是惊讶,又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失礼,都怪之前在柴桑城遇见的古怪事太多,他在心中暗暗扣帽子腹诽…… 可,他总隐隐觉得对方是于那棵柳树下,突然出现的…… 百里东君将狐疑默默吞回肚子里。 …… * 最后要来的人是戴面具的姬若风,来找百里东君教他儒剑仙的内功心法…… 这二人离开后,此前说了告辞的魅灵再次出现,她和叶芝一同跪拜祭奠父母亲眷,接原剧剧情…… 百里东君能看见未凝成实体的魅灵是个意外,他在烧纸钱,嘴里还念着阿辞生前的名字,而阿辞,那时坐在了柳树之下…… 李先生引用诗句意在开解,可惜积年旧事如何是旁人三两句能抚平的。李长生自己也明白,于是点到为止,而他一眼便清楚了阿辞如今的魅灵状态。 阿辞(夕辞)名字的由来——夕与兮同音,“辞”却来自“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后面两句是“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从叶芝的角度,简单粗暴的解读就是——你无愧于我,没有使我的期望落空。我们的约定,你守诺而归…… 对dei,“辞”这字是叶芝给取的,但“一诺千金”之意其实是个双关(…)Btw和“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出自同一首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红衣魅灵从墙头轻巧落地,“你也能看见我?”她被笼罩在枝叶遮蔽的树荫底下,温声赞叹:“这天启城,果真是人才济济。”说着不动声色地凝实身形,缓步走近了不远处那座雅致的观景水榭。 头戴帷帽举止风雅的公子,语气和善地解释:“虽不知姑娘口中的另一位是如何慧眼,但柳某,在姑娘现身之前,并未确切察觉到你的藏身之处。” 她站在亭边檐下,闻言愣了一愣,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所以方才,公子是诈我的?” 柔和婉转的声音,叫人辨不出嗔怒。 来人年岁不大,生得姝丽非常。此时没有征兆的忽然出现,恐晃神疑若洛水宓妃从词赋中跃然而来一般,秾纤合度,骨肉匀停,皓质呈露,铅华弗御,修眉联娟,明眸善睐,丹唇外朗,柔情绰态。 一袭红衣衬得其桃夭李艳,姿容更盛。然,这样一位出现在百晓堂所设立的秋水美人榜上亦毫不逊色的绝代佳人,今却脸生得很…… 帷帽之下,柳月隔着细纱打量对方,“姑娘藏匿踪迹本事极好,只是眼神,实在太不懂掩藏。”说着语气一顿,浅浅卖了个关子,“因而…我便诈了一把。” 此时忽地一阵春风拂来,吹动水榭四周的纱幔,也吹动少女垂落的乌发,她伸手将额前几缕被吹乱的发丝随意掖于耳后,澄澈清亮的目光似一弯静谧溪流,闻言眼中增添了几分赞许,唇边笑意加深…… 柳月看着眼前露出盈盈笑意的陌生少女,对方嘴角的红色小痣为其本就灼灼生辉的容貌更添几分潋滟,竟真似‘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他不动声色又端详片刻,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句箴言,是谓:‘色之极媚者莫过于桃,然寿之极短者,亦莫过于桃。’ …… 男人恍惚了一瞬,清醒过来立刻暗骂自己哪来无稽之谈的哀叹,实在是无端失礼,落了下乘…… 柳月公子,平生最大的爱好莫过于赏美。不论是美景,又或是美人。 为美之一字,甘愿放宽许多坚持。因此不出意料,他心中天然的对于来人合眼缘的姝丽样貌而态度和善。 幽静阁内,轻烟袅袅,一旁的红泥小炉上正烹煮着香茗…… 只见坐于茶案前的风雅公子抬手拿起只新茶盏,烫盏分茶,和气开口邀檐下少女亭内入座…… …… 暮春时节,芳事阑珊,雀影行案,二人相坐两端。 “姑娘似乎,不是天启人士?”柳月摘下帷帽,温声问。 “没错。”对方微微颔首。 “柳某再大胆一猜,或是…来自关外。” “敏锐。”阿辞再次叹赏,“不愧是北离八公子之一的,柳月公子。贯微洞密,聪颖过人。” “姑娘谬赞。”柳月神色不减,显然对于这份夸赞很是受用。 “阿辞多谢公子款待。”她放下茶盏,报出名讳,“如今茶已饮,我该告辞了。” 巧的是这话刚落下,雨,就兀自跟着来了…… 屋瓦上的小雀已不见踪影,濛濛细雨轻拢暖风,窗外飞花纷扬飘来,落于二人盏中。 “天要留人。既如此,阿辞姑娘不若等雨停了再走。”亭阁的主人开口道。 她静静瞧着那人,对方坦然的任她打量,“那便,却之不恭了,柳公子。”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便聊点什么,怎么样?”说话间柳月为自己与阿辞斟了新茶。 阿辞垂眸看向重又回到自己手边的兔毫盏,脖颈微曲,淡声轻问:“公子,想听什么?” “柳某自是要看姑娘,想聊什么?” “什么都能聊?” “什么都能聊。” “都可以问?”阿辞抬眼同柳月对视,再度确认。女子额发垂落,娇面微遮,柔美之姿更增几分。 “无有不答。”男人满眼含笑,温和许诺。 她眨了眨眼,神色间泛起几分稀奇疑惑,“公子或是有什么不能交给旁人做的事,想要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代劳?” “阿辞姑娘为何如此问?” “方才,公子对那来人,可不是这副态度。”她歪着脑袋,言笑间点破此番迥异之态。 被戳穿的柳月脸色不见丝毫意外,“姑娘果然是故意露出破绽,引我发现。” 面前的公子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纸扇,他手腕轻轻一抖,扇子灵动地展开,“可阿辞姑娘不知,柳某生平没什么大志向,唯有喜爱欣赏美这点爱好,视为人生追求。” 阿辞眼瞧对方话说一半突然神色怡然地轻摇起纸扇,这厢很有闲心地暗暗嘀咕,扇面画得真不错,很是雅致…… “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我自和颜悦色。” 此刻的水榭内,空气微不可察地停滞了几息,而后骤然有道笑声在二人之间响起。 这大概是红衣少女今天最生动的一回——靥辅承权,玉齿粲然,桃色上颊,粉腮妙目…… 佳人展颜,就如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令柳月都有失他一直以来苦心维系的风雅形象,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公子当真有趣,妙极!”少女唇边还留有几分恣意的笑容。 “既已解了疑虑,阿辞姑娘现在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拾起形象的柳月又一次摇起那把纸扇,“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姑娘尽可问一个任意问题,柳某定当作答。” 那……”她的眼里还泛着一丝纵情大笑后的潮气,思索间轻抿了一口茶水,“柳月公子,见过最美的景色是何处?” 柳月悠闲摇扇地动作顿住,手腕一抖合起了扇面,“阿辞姑娘,我说的,是任意问题。”他眼底划过一抹暗芒,看着对方字音加重。 “对啊,任意问题。”她困惑地跟着重复,“这个不能问吗?”女子柳眉微蹙,“可我没有想要问的东西了。” 阿辞脸上露出几分真心的惋惜,“我从前…喜欢读山水游记和志异怪谈,有段时间一心想着以后游历天下,看遍世间美景、异事奇闻。” 从前读欧阳修的《于役志》,旁人叹息他半生贬谪流落,她却羡慕他能一路游山玩水,自在逍遥。后来…拜了师父,也就再没想这些事了…… “既然柳月公子说自己爱好赏天下之美,那世间美景你应是看过不少。而我,想知道这其中最美的一处。”她定定地望着他,“这就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柳月眸光微动,幽幽说道:“阿辞姑娘,你真的很合我的脾气。” 她怔了一瞬,语气里夹着零星夷由,“那我该说,深感荣幸?” 柳月听罢又是失却形象的一阵大笑。 …… 她撑伞从柳月公子的宅邸离开后穿过街道走进小巷,与一位打着伞的玄衣公子迎面相遇。 雨浥轻尘,满地飞花。他们偶然的视线相撞,阿辞只得微微颔首,算做对于这段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疏浅示意。那名面冷的执伞公子回以颔首。 一面之识的二人,各自撑伞相背而行走出巷弄…… 她身后的风中传来微弱声响,有位似是那公子同伴的人,运行轻功落在了对方身旁,“哟,刚过去那姑娘是不是和你打招呼来着?行啊小暮雨!我说,不会又是被你这张俊脸……”其中促狭的笑意令她明白,那两位应当是很好的关系。 因为面冷的玄衣公子任由来人调侃,却没有分毫动武的意图,周身气息一点没被激化,反倒隐约柔和起来。 阿辞甚至感觉,听到了玄衣公子面对同伴的伶牙俐齿无法招架、试图否认却无果、干脆放弃抵抗的无奈叹气…… 天老爷!她是因那周身凛然的剑意而好奇打量了一眼,被冷面公子目光锐利地抓了个正着,这才视线相对。于是只能颔首,来合理化自己偷看天生剑体的行为。 风里,又陆续送来了那位同伴兄口若悬河的过度解读,开始追问起伞下她的样貌…… …… * 她就是故意的。魅灵坐在围墙檐上,围观了一番(原剧中)仆从来找他家公子,想从其口中得出只言片语的会试信息用以打发外面打探消息的一众纠缠不休的相关者,无奈铩羽。接着雷二也来为小百里打探消息,亦铩羽。不请自来旁观了两场某人恶趣味戏弄的魅灵觉得很有趣,于是故意露出蛛丝马迹盯着水榭里的某人,故意让他察觉…… 不过后来柳四允诺她可以随便问的时候,阿辞心里还是蛮意外的。可惜她对会试这块确实兴趣缺缺,未知才有意思嘛,自家人对叶芝有自信。 少白世界的暗河这个时间里还属于比较风平浪静,埋头做任务的状态…吧(x) Btw既然美貌是少白世界入场券,那大家就都一条道走到黑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 第4章 04 她靠在临街的窗边,受困稷下学堂后院中的百里东君苦于无法短时间内精进武力的郁结恼怒之言,隐隐伴风雨携而来…… 夕辞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 说来也是怪哉,遇见小东君后她总不由回想起从前—— 那时的叶云还不叫叶鼎之,更不是叶小凡。 他只是定远侯府中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人生最大的烦恼大概是无法在一夜之间成为新一代剑仙,名扬天下,自在江湖。可后来…… 后来一切急转直下,祸事如滔天巨浪掀翻诺大的定远侯府。威名远播功勋显赫的柱国大将军,一夕之间,遭人构陷抄家,满门处死。 小公子成了隐姓埋名在外飘零的叶小凡。如今,回到这里要做问鼎天启的叶鼎之。 暮春的雨已于窗外连绵数日,丝丝缕缕霏霏不绝,在耳边缠绕出几分倦懒愁绪…… “人生苦远游,多是悲登眺。”她低声吁嘘着,下方街道中的红衣少侠映入眼帘。 那打伞的少侠似是觉察到了阿辞的目光,此刻正抬头神采飞扬地向她挥手。 都说少年意气是世间最锋利的剑,她看着眼前如此恣意无拘的叶云,难以言喻地情绪翻涌。她不能自抑的,替叶云感觉酸楚难过…… 这个人一直很孤独,就算身处人流涌动的喧闹市集,也像是随时只能任风东西的浮萍,漂泊无依,命运飘忽。 此时他凝望的神色,专注得仿佛只容得见她一个。因她是叶云唯一能够抓在手心的,天地之间,世上万物,他们仅剩彼此。 可她永远无法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叶云的痛苦,她早就已经死了,肉身腐烂,余留白骨…… 总有一天她会真正离开这人世、彻底化为尘土,留下叶云一个人,永远困在破败萧索的定远侯府,困在被迫流亡的路上,困在奸人所害满门惨死的仇恨里。 就算以身入局报仇雪恨又能如何,仇人之死不会让少年郎含冤的亲人回到他身边,亦不会让时光倒流一切恢复如初…… 他还是那个小小年纪满门获罪、家破人亡,得上位者一点虚情假意的怜悯,流放苦寒之地,艰苦度日挣扎求生,几经波折堪堪捡回一条性命的孩童。 她回来的时候叶云已经独自捱过所有艰辛苦楚,他有好好的长大,有了一个护他教他、对他很好的师父。 她的存在,其实并没有帮助到叶云。说不定,反而会叫他更痛苦…… 意识到这点的夕辞身体微颤,难以忍受地闭上双眼。 …… 偶然在柳月公子府邸喝茶那天,她起先去了一趟影宗的万卷楼。尽管心底其实无比知晓李先生是不会骗她的,可还是…… 那记录着叶羽字样的卷册,她找到了也看见了,近在眼前的真相,触手可及,于是她伸出手…… 卷宗上所记录的内容,与先生告诉她的几无出入,甚至多了许多—— 北离的定远侯柱国大将军叶羽,曾是北阙名门望族出身。在北阙的皇位争斗中站错了队,遭受迫害不得已逃往了北离…… 机缘结识彼时还是皇子的太安帝萧重景,后与镇西侯百里洛陈,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 叶羽与百里洛陈二人,共同辅佐不善武艺的皇子萧重景打天下建功业,助其成功夺得皇位。在太安帝登基后,为其平定天下之乱,为北离开疆拓土…… 北阙虽国小却狼子野心不息,屡次在北离边境作乱,更是联合实力强劲的西楚攻打北离。后来百里洛陈灭了西楚,叶羽也大败北阙。 然,叶羽在追击战败的北阙余孽时不明缘由拖慢行军,由此以玥风城为首的一干北阙皇族得以逃脱。太安帝本就对其深有忌惮,恐其权势威望过重,此举加剧帝心疑虑其存在通敌叛国之嫌。青王萧燮揣测圣意,捏造证据,将定远侯叶羽定罪谋逆…… 她看得出来,记录消息的人存在自己的偏颇,笔下的字句无法公正。 在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思提及所谓公正,这太讽刺了…… 她如此漠然,以一种近似冷眼旁观的冰冷态度,意图评断昔日叶府的恩怨是非,冷血而让人心寒。 连她,都觉得自己可怕…… …… 她,或许真的不该回来…… 知晓事实真相不会令她触动。她永远不能深切感受那份冤屈、愤怒与痛苦,因为作为人的情感早就随着□□一同消亡。 如今的夕辞,是一个装模作样维系着人的形貌的鬼魅,存在却也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皮囊下是空洞虚无…… 她死了。 她是一缕幽魂。 是真真正正的鬼魅。 屋外雨声飒飒,风也呼啸。突然的狂风将窗扇吹得吱呀作响,雨珠落进房内打湿地面一片…… 这几日她总忍不住自问,自己回来的意义是什么呢?执着的要爬回这人间为了什么?当初一意孤行,不惜将师父多年教导用在歧路,是否是她少时一叶障目的妄执。 这般想着,夕辞慢慢垂下了眸,情绪掩于睫羽之下,兀自出了神…… 有人进了屋子,走向她停下,而后俯身轻轻依偎在她侧旁,“在想什么?”耳畔这人的语气也是轻的。 阿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习以为常的未再追问,只是用自己的脸微微蹭着对方的发丝,像通人性的兽以动作表露亲昵…… “雨势横急,关上窗吧。”说完叶鼎之伸手,以一种将人拢在怀中的姿态,合上半开的窗扉,把风雨一同关在了屋外。 潮气从他的衣摆浸染上对方裙裾,他们谁都没再有动作,他在她身后安静的一同看着雨点在窗纱上洇散的形状…… 阿辞以为将情绪藏得很好,可叶鼎之想,自己要比她所认为的了解她——自来到天启城后,阿辞…有了秘密。 他总爱问眼前人在想什么,并非真的全然无所察觉,而是想看看,这次对方会拿些什么顾而言他的话来搪塞…… 搪塞的借口各有不同,他听得多的,自是也能从其声中辨出些关窍二三。 这是他们一贯相处的方式。忧其忧患与口不应心交织,因为太过亲密而教人无端生出的恶习。 可无论是什么,他总会找出的,阿辞掩藏起来、不愿他知晓的东西。百次千次、嗜此不疲…… 因为,世间所有一切之中,他们只有彼此。 从来无需向谁证明,从出生时或者说在那以前,他们就已经是这天地间最亲密无间的两个…… 他全然拥有着阿辞,阿辞也拥有着全部的他。 这不是什么承诺,而是一种基于事实的陈述。 就像他与阿辞其实多年前便已明白,为叶府沉冤昭雪是不可能之事——他的父亲叶羽没有谋逆,也不可能谋逆。返京之时父亲手中还握有重兵精锐,明明可以杀出天启,却因对帝王的愚忠选择束手就擒…… 威名显赫的柱国大将军从此永远都只能背负着莫须有的污名,就这样忠魂蒙冤、深埋地下…… 如今他以身入局,誓要仇人以血偿还叶府满门惨死之冤屈。 但萧燮身为皇子,又处在皇城天启,身边定是高手随行、层层把守。以现在的武学境界,要接近与他有血海深仇的萧燮,只有先想办法成为对方门客,后面才能寻得更好的报仇时机。所以现下,他需要在不久后的学堂大考中崭露头角…… 前路艰险,万幸他还有阿辞相伴…… 想到这儿,叶鼎之眼中的阴戾冷冽缓缓退却,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有阿辞,他们,还有彼此。 …… * 见到古风小生要用古词(bushi)别玩梗了! 让北阙人叶羽去打北阙,这一招太高!太安帝你这老头果然是玩弄权谋的行家。怪不得一个传位圣旨搞出两代悲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