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假如你舍一滴泪》 第1章 初 破败村庄的黄土路上车辙深陷,混杂着不知名的污渍,几处残垣断壁间,偶有衣衫褴褛的村民蜷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这里早已民不聊生 一道白色的身影,与这荒芜格格不入 李姬立于村口,道袍胜雪,一头乌黑的长发中掺杂着几缕银丝垂落,额间那点嫣红的竖痕,既鲜艳也显眼 他奉师门之命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清冷的目光扫过疮痍,并无太多怜悯 生灵涂炭,非道者所见 正当他要迈步入村探查时,一阵喧哗与兵刃交击之声从村中废弃的打谷场传来 李姬身形微动,探向声音来源 打谷场上,景象更为混乱。几名一看便是地痞流氓的壮汉,正围攻一个……颇为奇特的身影 那人身着蓬莱弟子特有的飘逸服饰,他身形高挑,动作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灵。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以白纱蒙住双眼,鼻梁左侧与下巴右侧各有一点小痣,衬托得那面容更加清俊 他手中一柄伞,伞骨莹白,伞面绘有流云游龙,精致得不似凡物,此刻却成了最凌厉的武器 伞面开合旋转,时而如盾格挡,时而边缘弹出利刃,寒光闪烁,逼得那些地痞近身不得 李姬没有立刻出手,他静立一旁观察 蒙眼蓬莱弟子的身手极佳,步伐翩然,应对数人围攻依旧游刃有余,显然未尽全力,似乎意在制伏而非杀伤 然而,那些地痞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言语间透露出是因这蓬莱弟子阻挠他们向村民勒索“保护费”而动手 “多管闲事!”一个地痞气喘吁吁地骂道 蓬莱弟子并未回嘴,只是手中伞剑一挑,精准地击飞了对方手中的柴刀。他的沉默,在对方看来成了蔑视 李姬注意到,这蓬莱弟子在打斗间隙,总会偏侧一下头,似乎有一种目光短暂地掠过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妇孺,尽管他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一名地痞见久攻不下,竟阴险地掏出一把石灰,朝着蓬莱弟子面门撒去,同时另一人从侧后方持棍偷袭! 李姬眼神一凛,偷袭之举,卑劣至极 他身形骤动,快如鬼魅,腰间长剑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以剑柄携着纯阳至阳内劲,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偷袭者的腕穴上 “呃啊!”偷袭者惨呼一声,木棍脱手 同时,那蓬莱弟子面对扑面而来的石灰,不慌不忙,手中仙伞“唰”地展开,旋转如轮,将石灰尽数挡下,蓝衣未染尘埃。他微微侧头,那双蒙着纱布的双眼,看向了突然出手相助的李姬 四目相对 李姬看到了一双极其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不过薄薄一层纱,蓬莱弟子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李姬身上,像一潭从未被惊扰过的寒泉,映着天光,也映着李姬额间那点红痕,无喜无悲,无惊无怒 二人甚至没有交换一个多余的眼神,便同时转向剩余的地痞 纯阳剑法与蓬莱伞剑,竟配合得天衣无缝。片刻之间,几个地痞便全被打倒在地 但事情并未结束 闻讯赶来的村里长者,以及一些被地痞欺压已久的村民围了上来。地痞中的头目见状,反而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嚷嚷着是方不必和李姬先动手伤人,阻碍他们“维持秩序”。 方不必收伞而立,面对指责,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方不必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踏了一步,直面那喋喋不休的地痞头目和面露疑色的村民 “你,你们……”方不必开口了,声音清冽,却带着明显的滞涩,两个字后便顿住了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自己的口齿很不满意 地痞头目见状,嗤笑道:“怎么?还是个结巴?话都说不清,学什么人行侠仗义!” 这话语刻薄,李姬眼中寒意骤升,额间的红痕似乎都灼热了一分。他正欲开口,却见方不必再次抬头 “他,他们,收钱,不给,便砸。”方不必一字一顿,努力让每个音节清晰 “村东,张婶家,鸡,鸡被抢。村西,幼童病,药,药钱被夺。”他每说一句,就指向一个方向或一个村民,被指到的村民虽不敢应和,但眼神中的悲愤证实了一切 “此,此地,民不聊生。尔等,雪上加霜。”方不必的语句简短,却如锤击鼓,敲在事实上,“侠者,遇、遇不平,当管。”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从胸腔中挤出,比起流畅的话语更充满重量 “放屁!”地痞头目蛮横地打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证据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想来骗钱?” 方不必沉默了,面对这种胡搅蛮缠,言语似乎失去了作用 他蒙着白纱的双眼转向旁边的村民,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神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村民的恐惧与无奈,却无法用言语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李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看到方不必因争论而微微泛红的耳根,还有一丝因口吃和无力彻底辩驳而生的挫败,李姬微微一顿 “够了。”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场间的嘈杂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强词夺理,徒增丑态。” 他上前一步,与方不必并肩而立,目光如剑,扫过地痞们:“即刻离开,否则,休怪道剑无情。”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加上方才展现的身手,终于让地痞们感到了畏惧 他们悻悻地搀扶起同伙,嘴里嘟囔着狠话,狼狈地退走了 喧闹过后,打谷场恢复寂静,只剩下夕阳余晖和远远观望的村民 方不必转向李姬,再次看向他 他抬手,似乎想作揖感谢,但动作有些生涩 “多、多谢。” 依旧言简意赅 李姬看着他蒙眼的纱布,看着他鼻梁和下巴的痣,看着他因刚才一番努力言辞而略显紧绷的嘴角,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把落着些许灰尘的伞柄 这灰尘是刚刚和地痞战斗留下的吗 抬眼对上方不闭被隐约遮盖的双眼 “纯阳,李姬。”李姬报上姓名,语气依旧平淡,但眼中的冰霜融化了些许,“阁下身手不凡,心怀仁义。” “蓬、蓬莱,方不必。”方不必回应道,纱带下的面容依旧没什么表情,“李……兄,亦……然。” 简单的对话后,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辞之辈,尤其方不必,更是惜字如金 这时,之前被方不必暗中帮助过的几位村民,见恶人已走,才敢慢慢围拢过来 一位老妪颤巍巍地对方不必说道:“方……方少侠,多谢你这些时日……”她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方不必微微侧身,面向老妪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言谢。他沉默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似乎是一些干粮和碎银,递了过去。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李姬静立一旁,默默看着方不闭 “方少侠是好人啊……”“前日若不是方少侠,我家娃儿的病……”村民们低声议论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方不必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并未多言 他仿佛一座沉默的灯塔,在这荒芜的村庄里,用他的方式提供着一隅庇护 李姬额间的红痕悄然隐去灼热,恢复成一点静谧的朱砂 他看着这一幕,心中某种因世间不公而易怒的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这世间,终究还有如方不必这般,于无声处践行侠义之人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方不必似乎感知到了光线变化,他转向李姬的方向,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李兄……欲往,何处?” “下山历练,途经此地,本欲探查异状。”李姬回答,目光扫过荒凉的村落,“如今看来,症结已明大半,无非**甚于天灾。” 方不必点了点头:“我……在此,已七日。恶徒虽退,恐……恐复来。村中疾苦,非……一日可解。”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暂时还会留在这里。 李姬略一沉吟。他本可继续前行,但方才与方不必的并肩,让他产生了一丝停留的念头 或许,与此人同行一段,也是一种历练 “若方兄不弃,李某可暂留一二,或可略尽绵力。” 李姬说道。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并非喜好与人结伴的性子 方不必闻言,覆眼的纱带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微微抬了抬“眼”。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然后简短应道 “……好。” 一个字,再无多言。但李姬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并不排斥 地痞溃散后的小村,并未立刻恢复生机,但至少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李姬并未如最初计划般立刻离开,他留了下来 部分原因是想确认那些地痞是否会卷土重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那个双眼蒙纱的蓬莱弟子——方不必 他几乎不语,也不苟言笑,只是沉默地穿梭在残破的村落间 午后,阳光有些毒辣,两人帮一户村民修补被地痞砸坏的屋顶 李姬于下方递送茅草,方不必则在屋顶上接应、铺设 休息间隙,两人坐在树荫下,李姬取出水囊,自己饮了一口,随即看向身旁沉默的方不必,将水囊递了过去 方不必微微一顿,似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低声道 “……多谢。” 他并未取下蒙眼纱带,只是微微侧头,将水囊凑到唇边,小心地饮了几口 李姬看着他饮水的动作,忽然开口 “你的伞,很特别。” 方不必放下水囊,手无意识地拂过放在身侧的伞柄 “师,师父所赐。” “蓬莱武学,以轻灵见长,伞为兵器,更重守势。” 方不必点头 “守,守中带攻,护,护己,亦,亦护人。” 李姬看向远处蜷缩在破屋阴影下的几个村民,淡淡道 “护得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这话有些冷,甚至带着点质疑。方不必沉默了片刻 “……不,不知道。” 他回答,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是平静地说 “但,见了,不,不能,不护。” 李姬闻言,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方不必身上。 这一次,他看得比以往更久了一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工具,重新走向那待修的屋顶 方不必也站起身,默默跟上 经过几日的共同劳作,那种初遇时的全然陌生感似乎消融了些许 李姬看见村民们热情地和方不必打招呼,方不必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但是村民们毫不介意,依然开心的在方不必身边打转 李姬无言转身离去 夜晚 “你在此几日,他们已视你为依靠。” 李姬说道 方不必只擦着伞 “我,我终究,会,会走。” “他们可知?” “……知。” 方不必抬起头,虽然蒙着眼,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向李姬的方向 “能,能护一,一日,便,是一日。” “这便是你的‘道’?” 李姬问 方不必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思考了更久,才缓缓回道 “不,不知,道,是,是何物。只,只知,心,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吗 李姬不再开口,他重新闭上眼 直到村里仅剩的一口水井的轱辘坏了,两家农户因取水先后问题争执起来,险些动手 方不必正在附近,闻声而去 他检查了坏掉的轱辘,然后转向争吵的村民 “修……修好,即可。” 但那两家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言语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推搡 李姬本不欲管这等琐事,但看到方不必夹在中间无言的模样,他朝方不闭走了过去,还未开口,只见方不闭向前踏出一步,一股冷意在空气中蔓延,两家都不由的怔住 李姬停在方不闭的身后,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争执者冷冷道 “井轱辘坏,乃天灾;邻里相争,是**。方少侠欲助你等,尔等却在此内耗,岂不可笑?” 他的话直接而冰冷,戳破了那层无谓的火气。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方似是恼了,强词夺理道 “我看未必就是天灾,这井轱辘怕也是**吧!” 李姬不忍蹙眉 “什么少侠,我看他真是个瞎子!” 说罢,那人提起旁边的半桶冷水泼向方不闭 方不必挥手,却还是被冷水泼到了,水珠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流过眼角下那道狭长的疤痕。那道疤平日隐在纱布下,此刻被水浸湿,在水痕下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瞬间凝固,推搡的村民停了手,目光都被那道疤痕吸引过去 短暂的寂静后,先前强词夺理的那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方不必的脸嗤笑起来 “我当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少侠,原来是个破相的丑八怪!怪不得说话都不利索,躲在后头让个小白脸出头?你这模样,夜里别把井里的水都吓晦气了!” 恶语如刀,比井水更冷 李姬的眼神骤然冰寒,指尖微动,周身气息一凝,他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嘲讽,竟将火引到了方不必身上,还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两家的人吓得往后一退,李姬看向方不闭 他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抹去了脸上的水珠,他的动作很慢,只是指尖触到那道疤痕时,有微不可察的停顿 李姬走过去,沉默地站在方不必身边,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方不必接过,低声道:“……谢谢。” 李姬并不打算继续与他们纠缠下去 “走吧” 方不闭没有理会他,一转头,只见方不闭捂着左眼,脸上流下的不知是井水还是冷汗 这一刻李姬明白了他眼睛蒙纱的原因,他抓住方不闭的手腕,强行拽着一步一踉跄的方不闭离开了 直到来到村中一间废弃的土房内,方不闭才慢慢缓过神 篝火摇曳,李姬和方不必背对而坐 方不必取下蒙眼纱带,小心擦拭 李姬微微转头,他看到纱带之下,方不闭的双眼紧闭,他面容清俊,但有一道清晰的竖疤贯穿左眼,以及紫黑的胎记涵括了他的左侧,这胎记与疤痕在火光下更显分明 李姬并未多看,又转回,安静地打坐调息 方不必擦拭完纱带,并未立刻戴上,而是望向篝火的方向 忽然开口道 “抱,抱歉,让,让你看,看见了,如,如此,丑,丑,陋的,的面孔。” 李姬睁开眼,看向前方 “……方公子的为人道德,光风霁月,哪里是这区区皮相疤痕,可以衡量半分。” 李姬依然背对着方不闭,声音冷淡,但他向来没有与他人客套安慰的习惯,李姬只是认真的说出他的想法 方不闭张了张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 第2章 酒 方不必醒来时,李姬已经离开了 他起身来到昨日的那口井旁时,那日道谢的老妪正费力地提着桶,方不必准备上前一步接过,却被老妪制止,她放下手中的桶 抬起粗糙的手抚摸过方不闭的脸 “方少侠,你走罢” 李姬并未与方不必道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庄,他在周围停留了一段时间,遇到不平的事情也会出手相助,可每当这时,方不必的身影总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见天色已晚,本打算临时落脚在了一座城镇内,他穿梭在市中,但热闹的人群和卖铺的吆喝声也盖不住远处的骚动 李姬循着隐约的打斗声和人群兜兜转转,最终在医馆外的街角寻到了骚动的来源 是方不必 方不必离开村子后一路向西,来到这个镇上,他路过一个偏僻的巷口,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馒头 突然,一只穿着锦靴的脚狠狠踩在了她的手上,骨头错位的声响和女孩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一个面色倨傲的男人啐了一口 “呸!就算是掉地上的玩意儿,你这贱种也不配吃!吵死了!” 说着,他蹲下身,狠狠扇了女孩一巴掌,然后揪住她的头发,像扔垃圾一样将她甩向墙角 方不必身影一动,稳稳接住了女孩,他将女孩护在身后,转向了那男人 男人上下打量着方不必,见他双眼蒙纱,衣着素净却不显富贵,不耐烦道 “哪来的瞎子?多管闲事!” 一口浓痰吐在了方不必洁净的衣襟上 方不必没有擦拭,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终究没敢再动手,悻悻离去后,方不必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 泪水打湿了方不必的衣袖 他用轻柔的动作检查了她的伤处,掏出手帕,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污垢和泪痕 带着女孩去了镇上一家相熟的小医馆处理伤势,又买了热粥和馒头 女孩饿极了,狼吞虎咽,吃完后用头轻轻蹭着方不必的手,方不必摸了摸她的头,正思忖如何安顿她,医馆的门却被“砰”地一声踹开 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衣着与刚才踩女孩手的男人同出一系,为首者狞笑道 “滚出去!这片是曾家管的,不知道吗?这种低贱种不许进来脏了地方!” 方不必缓缓起身,将女孩护在身后,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见方不必如此,二话不说,挥拳便上 方不必的身形闪动,手中那柄精致的蓬莱仙伞时合时开,伞沿寒光闪烁,逼得对手无法近身,即便双眼蒙纱,也丝毫不影响他感知战场,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李姬隐在暗处,看着方不闭的一举一动,甚至看得出了神,那飘逸而干脆的招式,仿佛回到了初遇那天 直到一名曾家打手见久攻不下,恼羞成怒,抄起旁边肉摊上的一把厚重的砍骨斧,不是劈向方不必,而是用尽全力掷向了被方不必护在身后角落的女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顺空而来 “铛!” 一声脆响,居然生生把那柄飞斧击飞,深深嵌入一旁的土墙 方不必收回扔出的伞,退到女孩面前 李姬拔出剑鞘,挡在了女孩身前,与方不必并肩 ……李姬? 方不必见到李姬出现,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更加专注于眼前的敌人 伞剑招式愈发凌厉很快便将剩下的打手尽数击倒在地 打手落荒而逃后,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相视无言的两人,以及那个吓坏了的小女孩 方不必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将他那柄仙伞,轻轻塞到女孩没受伤的左手中,女孩布满泥污的小手碰了碰伞柄,却又收回,把手藏在破烂的衣服下 方不必拉过她的手,一边用袖口试擦她的手心,一边说 “拿,拿着吧,不,不,要淋,湿了” 女孩低着头,渐渐握紧伞柄,靠在伞下 方不必看向门外的李姬,走到他旁边,轻声说 “……多谢。” “举手之劳。” 李姬回道,他的目光划过方不必被雨水浸湿的肩头,随即又抬眼说道 “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方不必摇了摇头 “是,冲她。” 他指了指女孩 “曾,曾家,欲,欲,扩地,盘,驱赶,贫,贫民。” “''曾家……” 说罢,李姬和方不必两人同时看向远方,沉默片刻,雨声淅沥,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同时转头望向彼此 李姬率先开口 “先安顿好那女孩吧” 方不必点点头 方不必和李姬带着女孩寻到医馆的老板,先是赔付了医馆的费用,又取出身上大半银钱,递给坐堂大夫,言辞恳切,希望能将女孩暂时安顿在医馆,请他们代为照顾,这些银钱用作食宿和后续调养 方不必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一直沉默旁观的李姬,默默上前,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钱袋,补足了欠缺的部分,并多留了一些,对大夫道 “有劳,务必妥善照料” 大夫收下银两,便应了下来, 安置好女孩,两人走出医馆才发现,外面大雨势头不减,天色晦暗,街道上行人匆匆 方不必撑开伞,伞面在雨水中泛着朦胧的银光 他侧头对李姬道 “雨,雨大,先,先寻个,地方,安,安身” 伞下的空间本就不算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子更是显得局促。李姬看了一眼,下意识道 “不必,我……” 话未说完,方不必已不着痕迹地将伞向他这边倾斜了几分,打断了他 “……没,没关系” 他目光望着前方的雨幕,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我习惯了,这样的天气,道长,莫、莫要冷了身子,着,着了凉” 海岛出生的他,确实习惯了风雨,但如此坦然地说出,让李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走入伞下,与方不必并肩立于这方寸的遮蔽之中 雨势极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又汇成水流沿着伞骨滑落 纵使方不必已将伞倾向李姬,肆虐的狂风裹挟着雨丝,依旧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两人 肩膀偶尔会因为行走而轻轻相碰,隔着微湿的衣料 伞下的世界变得极其安静,只剩下喧嚣的雨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李姬能闻到方不必身上那股如同海风般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 而方不必始终目视前方,专注地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客栈,露出的右耳廓却在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了一抹薄红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两人身体不可避免的靠近让方不必的心跳有些失序,他只能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姬亦觉得这伞下的空气有些过于稀薄和温热,他微微侧过脸,便能看见方不必鼻梁和下巴上那两颗痣 这段回客栈的路,因这风雨中的同行,变得格外漫长,又因这柄倾斜的伞,显得格外短暂 终于找到一家客栈,两人收了伞,皆是半身湿透,显得有些狼狈 方不必的发梢滴着水,李姬的道袍下摆也深了一片 “先,先休息,吧” 方不必对李姬点了点头,便率先走向自己的房间 李姬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也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不久,客栈小二敲门,送来了干净的热水和布巾,以及一套干净的普通布衣 “客官,这是与您同行的那位蒙眼公子吩咐送来的,说是让您赶紧换上,莫要着凉了。” 李姬看着那套衣物,怔了片刻,才道 “有劳。” 夜晚,客栈大堂人声嘈杂。换好干净衣物的李姬找了个比较偏的位置,独坐一桌,他素来不喜喧闹 然而,麻烦总是不期而至 邻桌几个显然是当地纨绔子弟的人物,注意到了这个独坐的冷面道长,其中一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语气轻佻 “哟,好俊的道长,一个人喝茶多无趣,来,陪小爷喝一杯!” 李姬眼皮都未抬,冷声道 “不喝。” 那纨绔觉得失了面子,把酒杯往李姬桌上重重一放,酒水溅出 “不给小爷面子?喝!” 李姬的手按上放在桌边的剑柄,并未出鞘,只是“铿”地一声将剑重重扣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听不清我说话吗?” 李姬抬眼,目光冷冰冰地扫过那纨绔 “不喝。”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纨绔的同伴们也围了上来,眼看一场冲突不可避免时,一个清冽而的声音响起 “我……替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位蓝衣男子,双眼蒙着纱带,气质清冷出尘 是方不必 方不必缓步走来,无视那些纨绔惊疑的目光,径直走到李姬桌前,端起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对着那纨绔,将空杯放回桌上 他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纨绔们看着他面冷的脸庞,嘟囔了几句“晦气”,一哄而散 方不必对李姬微微颔首 “道,道长,早些,歇息吧” 便转身回了楼上房间 李姬看着桌上那只空酒杯,杯沿似乎还残留着方不必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酒气 “……不必如此” 他低声自语,手在剑柄上收紧 一股说不清的烦闷的感觉冲上心头,似是冲昏了头脑。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碰触到那只酒杯 杯壁上,除了酒液,似乎还萦绕着一丝属于方不必的清冽气息 李姬蹙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举起酒杯,停留在唇边 仅仅是残留的酒气吸入鼻尖,李姬便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平生滴酒未沾,特殊的体质对酒精异常敏感,这眩晕感让他心头火起 他猛地抓起桌上了刚才纨绔留下的酒壶,仰头便灌了下去 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放大,世界在他眼前旋转起来,他隐约听到有人在问 “这道长怎么了?有人认识吗?” 醉意朦胧中,李姬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只有一个蓝色的,蒙着纱的身影清晰无比 他抬手指向二楼,含糊道 “他……。” 李姬被客栈伙计扶到了方不必的房门口。敲门声后,房门打开,方不必闻到浓烈的酒气,微微蹙眉 “道长?” 李姬几乎是不省人事地被扶进了房间,倒在床上 醉酒的李姬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动,凌乱的黑发参杂着银丝垂落 方不必叹了口气,本想将他安顿好便离开,但李姬却似乎并未完全睡去,而是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似平日的冰冷,带着一种执拗,在这一刻,只想看着方不必一人的执拗 方不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尝试让他闭眼休息,但李姬只是摇头,依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蒙纱下的眼睛看穿 方不必无奈,只好搬了张凳子坐在桌边,拿起一本书籍,就着烛火翻阅,打算守他一夜 时间流逝,李姬的酒意似乎并未消退,反而愈发精神起来 他侧躺着,一言不发,目光始终落在方不必身上 方不必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最终,方不必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起身,走到床边,想试试能否用温和的手法让李姬睡着,助他安眠 然而,他刚伸出手,李姬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方不必吃了一惊 “李,李道长,先,先松,手” 方不必试图挣脱 李姬非但没放,反而借力坐起,另一只手也缠了上来 酒劲之下,他招式虽失了平日的章法,但纯阳根基犹在,竟与方不必在床边过了几招 方不必顾忌他醉酒,未尽全力,一时竟被他缠住 方不必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一时慌了神,尝试推开,却发现醉酒的李姬力气大得惊人 “别走” 李姬含糊道,迷蒙的双眼努力聚焦在方不必脸上,平日里冰冷的眸光此刻化作了氤氲的水汽 方不必一抬头,就对上那双白色的睫毛下的黑眸,里面泛着点点猩红,如烧尽的雪,盛着太多苦楚,几乎要碎裂——仿佛所有的错都是他一人的罪 霎方不必愣愣看着他,松了力,顺势在床边坐下,任由他抓着 醉意让李姬的话匣子打开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起 “……你可知…我的‘道’是什么?” 他不需要方不必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非是滥施怜悯,是‘当为’便为,不求人知亦不求回报……” 他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着,像是在描绘他心中的准则 “可有时,‘当为’之事,代价太重,重得让人……” 他语塞了,眉头痛苦地蹙起 “这里……” 李姬的目光再次努力地对准眼前的人,手指点在额头的那道红痕上 “……便是代价……” 方不必看向身上的人,李姬的眉头紧皱在一起,眼眶中布满血丝,额头上的手反复在上面抠挖,似乎要抠出那红痕的血肉 他握住李姬的手 “够,够了,道长” 李姬的眼神无光,只执着地抽回手,方不必不忍心看到李姬继续伤害自己,二人在床上来回拉扯,僵持不下,忽然方不必猛然用力一拉,李姬脑袋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额头恰好抵在了方不必的颈窝处 方不必似是没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僵硬地维持着现在的姿势,身上人平稳的心跳,脖颈间缓缓划过的热气,这份温热的生命是如此清晰可见 方不必撇过头,把李姬从身上放下,替他盖好被子 李姬几乎是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揉着额角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陌生房间,衣衫凌乱,发丝披散,唇齿间还残留着浓重的酒味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回想,记忆却只停留在自己赌气灌下那壶酒的瞬间,之后便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他低头,看见床头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工整却略显拘谨的字迹 “李兄,酒伤身,慎之。不必。” 李姬捏着字条,指尖微微用力 他竟在方不必面前如此失态?还劳烦对方照顾? 他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又嗅了嗅衣袖,上面果然沾染了不属于他的淡淡的味道,是方不必身上的气息 李姬迅速整理好衣冠,试图安抚自己凌乱的思绪内心恢复平日的冷静 束发时手指拂过额间那道红痕,眸光微沉,将最后一丝不属于平日的情绪也收敛干净 推开房门,时辰尚早,楼下大堂的客人不多,他一眼便看到了靠窗坐着的那道身影 方不必早已起身,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正望着窗外街景,他似乎察觉到楼上的动静,转过头,准确地对上了李姬的视线 四目相对,方不必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主动地朝李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姬心中莫名一松,他也颔首回礼,并未多言,更没有下楼寒暄的意思,径直转身,离开了客栈,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方不必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杯中清澈的茶水,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倒映着窗外模糊的天光,也仿佛映出了那道刚刚离去的身影 他额间那物,绝非善类 方不必想道 反噬之苦非常人所能承受。他这般独自离去,若再遇刺激,恐……罢了 他垂下眼帘,将杯中已微凉的茶水缓缓饮尽,那抹担忧被妥帖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第3章 火 李姬出了镇,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寻了块平整的岩石坐下 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道袍和鬓角的银丝,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与一丝难言的躁动 他从怀中取出几封信,是纯阳宫的师兄弟在他下山后寄来的 信的内容大多是山中的日常琐事——哪片雪松又长高了些,哪位师兄新悟了剑法,后山发雪莲开了几朵……字里行间透着熟悉的安宁与淡淡的关切,末尾总会缀上一句''''在外一切小心,早日归山''''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还未来得及回味这份温暖,昨夜种种冲上心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其他人面前如此失态 一种可怕猜想而生 是额间这东西的影响越来越深了吗 他抬手,死死按在那道沉寂的红痕上,仿佛想将它按回皮肉深处 这是他最担心也最不想发生的事情 一股混合着自我厌弃,恐惧与无力感的痛苦猛地攫住了他 失控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叮铃—— 突然,一道极其奇异的铃声,毫无征兆地穿透空气,钻入他的耳朵 李姬的心跳仿佛空了一拍 他猝然抬头,只见镇子里,远处一股浓烟裹挟着不祥的红光冲天而起 不好!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起身,朝着山下疾冲而去 刚踏入镇内,就看见原本安静的街道已然有些混乱,人群惊慌地朝着起火的方向张望 而几乎就在他冲进街道的同一瞬间,客栈方向,一道蓝色的身影也如惊鸿般掠出,身法迅捷,正是方不必! 看到了那冲天的红光,脸上惯常的平静被急切取代 两人在混乱的街道上骤然相遇,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与警惕 无需任何言语 李姬脚步不停,方向一转,便与方不必汇合,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朝着那血色红光升腾之处,疾奔而去 火势极大,借着风势和易燃的木结构房屋疯狂蔓延 雨水非但没能熄灭大火,反而蒸腾起水汽,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百姓哭喊着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李姬和方不必立刻冲到东市,二人分头展开救援 就在李姬又一次将一个孩童从窗口递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在混乱的火光中一闪而过,行动鬼祟 李姬心中一凛,立刻追了上去 那黑影回头瞥见李姬,加快了速度 这黑影身手不弱,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李姬紧追不舍 追逐中,李姬感到额间那点红痕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来不及顾虑太多,他猛然发力,试要追上那黑影,一道剑气直冲前方,那黑影侧身,掏出一个红色的摇铃,那摇铃硬接下了李姬一剑,几招过后,李姬明显感觉内力运转滞涩,耳边似乎响起了纯阳宫雪落的声音,眼前跳跃的火光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黑影窥得空隙,虚晃一招,趁机那红色的摇铃扔进了熊熊烈火中,摇铃在火光中发出妖异的光泽,铃声穿透嘈杂,直刺李姬耳膜 “叮铃……” 仿佛某种封印被打破,李姬额间的剧痛,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指缝间竟渗出暗红色的血液,那一道竖痕,如同裂开的一只眼睛,血流不止 “呃啊——!” 李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跪倒在地,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 幻象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熟悉的师兄弟在练剑,看见那巍峨的雪山上依旧大雪纷飞,看见刚刚分别的方不必站在不远处对他微微颔首……然而下一刻,无数的利剑凭空出现,带着凄厉的呼啸,疯狂地射向他所要守护的一切 他拼命地挥剑格挡,剑光织成密网,可是每挡开一把剑,身后就有一个身影惨叫着倒下,纯阳宫在眼前化为一片火海与废墟,师兄弟们倒在血泊里,尸横遍野,他最重要的人们,一个个在他“守护”的动作下死去 而最后出现的,是方不必蒙着纱的眼,在火海中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被烈焰吞噬…… “不!!” 李姬双目赤红,额头的血泪流淌不止,他挥剑狂舞,仿佛要斩尽眼前所有的幻影 火势愈发凶猛,一个惊慌失措的百姓正在逃离,却不幸闯入了李姬疯狂挥舞的剑圈 “噗——” 剑锋划过□□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李姬动作一僵,看着那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地面,他却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 “李姬!” 方不必从不远处赶来,他试图靠近李姬,却只见他一剑劈下 此时的李姬,早已神志不清,两人在熊熊烈火中交起手来 雨水淋湿了方不必的全身,衣裳贴在身上,蒙眼的纱带完全湿透,紧紧贴合在眼部,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眼睑的轮廓和那道竖疤 几缕墨色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和颈侧,长发随着他凌厉的招式而飞舞 李姬一手死死捂着仿佛要炸开的额头,鲜血混着雨水滑落,另一手毫无章法地挥剑 “啊!!” 突然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是那个曾跟着主子为虎作伥的打手,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混杂着油汗和极度恐惧的泪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双腿,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态,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迈向那翻滚的烈焰 “不……不!我不想死!饶了我!饶命啊!” 他的嘴里挤出了凄厉的惨叫,拼命地想向后退,他的脚跟死死抵住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身体却像被无数根无形的锁链拉扯着,不断前行 就在那打手的后背触到火焰边缘的瞬间,火焰迅速将他吞噬,他像一个投入熔炉的活祭品,在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只剩飞灰 方不必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他手中握着伞的手松了一瞬,还没等他从那惊骇中回过神,抓住空隙的李姬顺即刺来 方不必举伞格挡,却瞥见另一个瘦小熟悉的身影——是那个乞丐女孩 她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她似乎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 和那打手一样,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死亡亦步亦趋 她唯一能自主表达的,只有那无声滑落的、滚烫的泪水,和那双盛满了纯净恐惧的眼睛 “不!” 方不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刺痛了他 他奔向女孩想要拉住她,然而,就在他的即将触碰到女孩飘起的衣角时,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划过了方不必的脸颊 “嗤”的一声轻响,地面被划开一道深痕,泥土翻卷,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他,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方不必被这股力量逼得倒退两步,他双目中布满血丝,一时间的愤怒不止发泄到何处 是怪那面部已经血染模糊,神志不清的李姬,还是怪这雨下得太无情浇不灭这熊熊大火 或是怪自己,无能,无力,无意 方不必扔出伞,伞在空中快速地转动着,尖锐的伞沿带着潮水旋转,李姬挥出的每一次剑都被它抵挡下来,剑伞间不断摩擦出火星,铮铮对响中,方不必奔向了女孩 他身形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眼中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小手 近了!更近了! 方不必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女孩冰凉的手指,然后猛地一把握住 那小手冰冷、瘦弱,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但女孩的身体已没入了烈焰的边缘 没有一声哀鸣 方不必只觉得手中一轻,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逼得他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火焰依旧在燃烧 但他的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仅剩下只有脉搏还在跳动的手 而方不必站立的地方有一小撮刚刚扬起的,带着火星的灰烬,随风飘散 方不必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荡开 那只手,曾试图抓住生命,最终,却只抓住了他 “铛——” 李姬甩甩剑,方不必的伞飞落在地,方不必拾起一旁的伞,伞面已经千疮百孔,散发着血腥味,每一道痕迹都是李姬留下的血泪 “李姬……” 方不必喃喃道李姬的名字,走向他,然而李姬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疯狂攻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某个瞬间,或许是方不必的声音,或许是那抹在火雨中格外熟悉的身影,让李姬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醒 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方不必浑身湿透,蒙眼的纱下,那双他从未看清的眼睛,似乎因极度的痛苦和悲伤而泛红,不断滑落的雨水沿着纱带边缘流下,宛如泪痕 他在为谁而痛,他在为谁而哭 李姬头痛欲裂,他挥剑格开一根坠落的燃烧横梁,那横梁却轰然落下,正好隔在了他和方不必之间 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烈焰升腾,形成一道炽热的屏障 两人隔着火墙相望 李姬脸上的疯狂渐渐被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取代 他看着方不必“雨泪”纵横的脸,看着那双在湿纱后仿佛凝视着自己的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和剑 他的道,他的准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的济世之心,却行了害人之实,他欲守护重要之物,却亲手造成了破坏 “对不起……对不起……” 李姬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方不必一眼 然后,他猛地转身,磕磕绊撞地冲出了火海,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方不必想追,却被一股无力感死死拽住 燃烧的房梁阻隔了前路,只留下李姬离去时那万念俱灰的眼神 方不必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眼,那里干涩发烫,明明流不出一滴泪,为什么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落泪的灼热 李姬漫无目的地狂奔着,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水和泪水,额间的剧痛依旧,心魔的幻境如影随形 他觉得自己肮脏而丑陋,不配再持剑,不配再为道,所有的坚持和信念,都随着那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体力耗尽,精疲力竭 最终,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远处山脉的轮廓,那是纯阳宫的方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心,倒在了纯阳宫山门之外的风雪中 而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方不必在火雨中,隔着纱带,那仿佛哭泣般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火 第4章 泪 李姬自那日于纯阳宫山门前昏迷后,被巡山弟子救回,便一直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状态 他面对师长同门的关切询问,只寥寥带过,他变得愈发沉默,那额间狰狞的竖痕总是隐隐作痛 外界名剑大会即将召开的消息隐约传来 名剑大会吗……他曾在年少时憧憬过那般以剑会友的盛况 渐渐,思绪不由飘远,想到了那个人——方不必。以他的身手,若去参会,定能崭露头角吧? 然而这念头刚起,便被更深的晦暗淹没 那场映红天际的大火,自己额间掩盖不了的罪孽,以及方不必……一切都昭示着,他与那风光的名剑大会与那个清正的方不必,早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歧路,他们就像两条短暂交汇又远去的线,恐难再遇 李姬猛然起身,他的手覆在脸上,眉头紧锁,黏浊的液体流过指缝,无神的双眼盯着地面,一直到新的一轮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窗隙,洒在空无一人的床褥上 与此同时,方不必的内心亦是一片狼藉,手上仿佛还留有那女孩的余温 那场大火后,方不必留在镇子许久,他常常站在那日横梁倒塌的地方,只有他一人,只留他一人,只剩他一人 方不必常听到周边的人说到火光下那个持剑的疯子,方不必知道那不是李姬想为,他更加担心李姬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李姬已被纯阳宫救回,心下稍安,又试图调查那场大火的真相,却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待他收拾心情,赶回蓬莱时,恰逢名剑大会伊始,但他毫无参与的心思,连日来的奔波与不安的心绪让他疲惫不堪 在师门修整几日后,因需外出与几名师兄弟一同前往藏剑山庄办事,他思忖再三,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中言语简洁,只道自己将于某日途经某处,若李姬得闲,盼能一见 “李师兄呢?” 同门的小师弟趴在窗口,朝远方的师兄喊到 “闭关去了” 师兄拉开李姬的房门,屋子内仿佛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每件物品都一丝不苟地摆放 “有他的信” “交给我吧” 他接过小师弟的信,环顾四周 他本想来探望李姬,途中听闻他闭关,想到李姬的身体状况,就打算把一些药放下,帮他归置下屋内,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师兄把信放在桌上,手指滑过桌面,上面没有一丝灰尘,他无奈地笑笑,关上了房门 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息 李姬盘膝而坐,手掐道诀,运转心法,内力缓如流水,沿着经脉,安抚着无处安放的躁动 但没过多久,在一片寂静中,很细微的杂音开始在他识海中滋生 那声音的来源,并非刀光剑影,而是更早,更柔软的童年 年幼的李姬将自己仅有的干粮,递给了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乞儿,李姬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那乞儿做何表情,只是默默离去 数日后,他却在同一处雪堆下,发现了一个断臂,旁边散落着干粮残渣 “为何……救不了?” 场景变幻,是下山的师兄,意气风发,誓要匡扶正义 最后带回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椁,以及一句“力有未逮” 不对,不对 小李姬独自一人跑到空无一人后山,纯阳积雪常年不化,这雪是横着飞的,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刀,从四面八方剐过来 他盲目地奔跑,却冲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人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另一只手与他紧紧相扣拉回 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 李姬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在碰到他的一瞬间,李姬骤然一抖,猛地推开他 “……哈……哈” 风卷着雪,抽在脸上 他抬手抹了把脸,触到的却是一片麻木的刺痛 突然眼前一片明亮,他终于看清了那风雪,正是这脸上清晰的痛楚,反而使这份清醒变得具体 被他推开的背影也变得清晰起来,他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只剩下模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可是 “不,不……让我走吧” 血珠划过冻得青紫的皮肤,“嗒”的一声轻响 那滴殷红,砸在雪面上,没猛地向四周洇开,边缘带着挣扎的毛刺,在白得刺眼的雪地上 李姬怔怔地看着 也就那么几息之间,风卷着新的,无穷无尽的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上来 一切就这么轻飘飘的被覆盖 李姬抬起头,走向更深,更远的山,那里风雪更浓,将“他”存在于此的事实,死死地钉在了这片无情天地之间 无人能将他拉回 李姬失去理智,冲破石门,状若癫狂 纯阳弟子们结阵阻拦,却见他额间血目圆睁,黑红血泪汩汩而下,不忍伤他的同门们竟一时无法制服 在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驱使下,李姬不愿再造杀孽,猛地撞开人群,向着山下疯跑而去,一路不知撞断多少草木,最终从一处陡峭山崖跌落 不知天昏与地暗,不知时间的流逝,不知已然错过了方不必信中约定的日期 方不必在藏剑山庄附近落脚,与信中的约定日心中却始终惦记着李姬,算着时日,距离离开只剩两日 这夜他心中烦闷,出外透气,踏着月色行至山道旁,却猛地听到林中传来异响,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癫狂的身影正踉跄冲出,那副与当日火场中如出一辙的模样,不是李姬又是谁? 方不必心头巨震,一瞬间好像又陷入了那日般的境地 上一次,他未能阻止李姬陷入这般境地,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李姬!” 方不必追在他的身后喊道 话音未落,李姬猛然转头,像野兽般扑了上来,招式全无,只剩本能的撕打与啃咬 方不必格挡,却不忍用力,反被那完全失控的巨力狠狠掼倒在地 一只胳膊被反扭至一个可怕的角度,剧痛传来——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呃!” 方不必痛哼一声,李姬压在他身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伏在方不必胸膛上,似乎在闻什么,他缓缓低下头,鼻尖蹭过方不必的皮肤,然后张开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嘶——!” 尖锐的疼痛让方不必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李姬的动作却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方……不必……?” 方不必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用未受伤的手运足内力,猛地击打在李姬颈侧 李姬身体一僵,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失去意识,软软地倒在了方不必身上 方不必喘着粗气,艰难地从李姬身下挪出来 他捂着流血不止的脖颈,却在看着昏迷中的李姬时,眼中充满了担忧,心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简单为自己和李姬处理了伤口,然后背起昏迷不醒的李姬,一步步朝着自己落脚的小屋走去 李姬再次醒来时,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屋内,未顾得思考,额间那道裂开的血痕再次流下暗红色的血,冷汗浸透了他的中衣 李姬顿时感到头痛欲裂,他剧烈地呼吸着,疼痛使他睁不开眼,模糊间,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姬” 外间,方不必并未安睡 他靠坐在墙边,听到里面的动静,立马走到里间门口,看着榻上那道在痛苦中挣扎的身影,他不禁开口 李姬抬头,是谁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但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更猛烈的痛感直冲神经 “哈,哈……呃!” 方不必快速走向李姬,却在靠近李姬的时候,手在空中顿了一瞬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方不必轻轻拂开李姬黏在额角的发丝,然后,温热的掌心蕴着柔和的内力,缓缓覆上李姬的额间 那内力并不强势,却如涓涓暖流,试图渗入那混乱的识海 李姬猛地一抖,似乎想挣扎,但那力量太过温柔,竟让他产生了一瞬依恋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呜咽声渐低 “……走……开……” 他声音破碎,带着抗拒 “方不必……” 李姬举起颤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方不必!” 方不必内力未停,因为他都知道了,那脖颈上的血痕,昏迷时候的低语,李姬想要自我了结,他缓缓开口 “道,道长,如此,清正,的人,我,我怎么,忍,忍心,见你这,般痛苦……” 李姬,那场大火后,看着你这般模样,我早已无法坐视不理 “你,你的痛苦,我,我都想,帮你” 李姬望着他,望着那蒙住眼的绸布 帮我。那你呢?方不必 你的痛苦,你的残缺,我又该如何去替你分担?又有谁,来替你? “……方不必” 说罢李姬昏昏沉沉地倒下 睁开眼,没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转头,李姬看见方不必趴在床边 他解开了方不必眼上的纱布,方不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方不必的衣服上沾染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显得有些狼狈 他似乎是累极了,此刻正闭着眼浅眠,呼吸清浅,最刺目的是他那只骨折的手臂,用简陋的木板和撕下的衣料固定着,吊在胸前,绷带边缘仍有暗红的血渍渗出 李姬静静地望着他 曾几何时,他看到方不必,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蔓延心头 是因为总让他看见狼狈的一面,还是因为再也不能同道的遗憾,亦或者重逢后,让李姬知道依然有人需要他 李姬撑起无力的身体,伸出手,轻柔地拂过方不必苍白的脸颊,然后,落在左眼 这只眼睛仿佛能诉说方不必的一切 忽然方不必睁开眼,李姬赫然收回手,方不必却握住了他准备收回的手 “怎,怎么醒了,你的,的手,好,好冰,冷吗” 见李姬不说话,方不必轻搓着李姬的手掌 “还痛么” 李姬手指向下伏在方不必的手上 “我不冷,也不痛” “那,那你,为何,要,要,自寻短路?” 方不必看着李姬突然严肃地说着 李姬怔住了,对上方不必的眼睛。原来……他都知道了 方不必知道,但他不知道全部 那些日日夜夜啃噬他内心的过往,并非一句“走火入魔”可以概括 “我……” 李姬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闭上眼,那些他试图用冰冷外壳尘封的记忆,争先恐后地翻涌而上 “实在是,熬了太久,太久了。” 他艰难地开口 “那场大火……不过是再一次证明。我越是想要守护什么,就越是会亲手将其摧毁。” 李姬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这样的事屡屡不止,越是想要遵循‘道’,想要守护,想要‘当为’之事,那股力量就越是失控!事情永远……事与愿违” 我的‘道’是什么?出手干预,带来的……究竟是善果,还是更多的悲剧? 他的冷淡,他的评判,他的生灵涂炭,非道者所见,不过是为了不再“犯错”而为自己筑起的高墙 “它越发难以控制,我真的……” 李姬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死寂,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方不必脸上 尤其在……遇到你之后 方不必,你让我看到了‘道’该有的样子,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纯粹,干净 可你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得我如此肮脏、丑陋和不堪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更害怕……害怕终有一日,我这失控的剑,我这满身的罪孽,会波及到你 “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他的话语停下了,所有的力气仿佛也随之流尽 方不必没有说话 他动了动胳膊,牵引着李姬的手,越过了两人仅剩的距离,放在了他自己脖颈上——那个被李姬失控时咬出的伤口上 李姬的手猛地一颤,却被方不必死死地按住 他被迫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这个由他自己造成的伤害,就如此真切地呈现在他指下 “我,我,在,在这里,你,你感觉,到了吗?” 在这份伤痕下,我依然在这里 “你,看着,我,我的脸” 李姬缓慢地抬眼,他看见了那道贯穿左眼的竖疤与紫黑的胎记,在昏暗光线下无所遁形 “我,我的,残缺,在此,你,你的痛,在彼” 方不必松开覆在李姬上的手,他划过李姬额头的那道红痕 “活,活下去。带着,这些,裂痕……走,走下去,我们,一起” 一直压抑的,连痛苦都不允许自己放肆宣泄的情绪,决堤而出 一滴温热的,清澈的液体,从李姬眼角滑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哭了 方不必单手把李姬揽入怀里,感受那滴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温热,环抱着李姬的手臂收得更紧 李姬的泪水越来越多,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痛苦、恐惧、自责和挣扎都冲刷出来 方不必沉默地承受着怀里传来的细微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意。 天光渐亮,李姬打量着周围,看见方不必靠坐在榻边,闭目养神,脸色有些苍白,左臂被固定着,脖颈上的齿痕结着暗红的痂 他似乎睡得很浅,李姬细微的动作便立刻惊醒了他 “你醒了?” 方不必右眼中带着疲惫,却更盛的是担忧 “感,感觉如何?” 李姬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还好。” 方不必活动了一下未受伤的手臂,起身取了水囊和一些干粮递给李姬 两人沉默地用罢简单的早餐 李姬的目光扫过方不必受伤的手臂和脖颈,而方不必摇了摇头,只道: “我,我需,去,去一趟,藏剑山庄,取,取些,东,东西,戌时便归,你,你……” 李姬强撑着坐起身,打断方不必的话 “我与你同去。” 见方不必欲言又止,他补充道 “我已无大碍,路上…或许能帮你。” 见他态度坚决,方不必知他性子,也不再劝阻 一路同行,气氛有些沉寂,大多时候只是默然赶路 昨晚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二人只字不提 李姬数次望向方不言的背影,那衣衫上曾沾染的污渍仿佛还在眼前,那句“对不起”在喉间辗转,最终却化作更深的沉默 而方不必,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只是偶尔放缓脚步,留意着李姬的状态 抵达藏剑山庄附近,还未至庄门,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铸剑敲击声与人语传来 一个身着明黄服饰、身形灵动的年轻弟子眼尖地看到了他们,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方师兄!你可算来了!” 那弟子笑容爽朗,目光又好奇地转向一旁清冷寡言的李姬 “这位是?” 方不必回道 “……纯阳宫,李姬道长。” 又对李姬道 “这,这位是,藏剑山庄的,叶壹师弟。” 叶壹笑嘻嘻地拱手 “李道长好!叫我十一就行!” 他性子活泼,自顾自地便开始介绍起藏剑山庄的风物,热情洋溢 正说着,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铸剑吗二位?我看你们气度不凡,何必非去藏剑,我们霸刀山庄的刀,可不比他们的剑差!”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身着劲装、腰佩长刀的男子抱臂而立,嘴角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叶壹一听,立刻炸毛,扭头瞪向来人 “柳狗蛋!你搞什么名堂?抢活抢到我们家门口了?!“ 他立马对李姬和方不必道 “两位别听他胡说!论剑,还得是我们藏剑正宗!” 那被称作柳狗蛋的男子脸色一黑 “你说什么?!还有不准叫我狗蛋!” “就叫!柳狗蛋柳狗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就地拌起嘴来 “柳狗蛋,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居驷恼道 “小爷我当然是来参加名剑大会的!” 叶壹嗤笑一声 “名剑大会可不是猴子耍刀的地方。” 话音未落,两人竟一言不合,直接动起手来,刀光剑影,打得难解难分 名剑大会……李姬看向方不必,方不必也默契地看向了李姬,片刻无言,见叶壹无暇他顾,便悄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行至山庄附近一处僻静湖泊旁,垂柳依依,湖面如镜 李姬停下脚步,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额间那道红痕,终于低声道 “方不必,对不起。” 为连累他受伤,为自身失控,为那些无法言说的,将他也卷入自身泥泞的歉疚 方不必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湖面微澜上,轻轻摇头 “……不必。” 李姬看着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他不愿抬头,他怕对上那双无声的眼睛,看见那颗不必言说,不必挂怀,不必回报,不必……为他停留的心 如同他的名字——方不必 可是越是这样“不必”越是让人想要更用力地抓住他,告诉他—— 对我而言,你是“必须”珍重的人 方不必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 “……我明日,便需返回蓬莱。你……这段时间,好生休养,勿要……再强逼自己。” 李姬闻言,心头一紧,不禁看向方不必 夕阳余晖为对方的衣袍镀上一层金边,只是这样看着对方,一切尽在风吹过的倒影中 原来最沉重的,从来都是那些“不必”说出口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