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亡夫长兄》 第1章 第 1 章 六七月份的桃溪村,感受不到丝毫风,汗和雨水粘在身上,湿哒哒的闷热,桑芜正和陈二婶掐着番薯嫩叶,回去煮些菜粥,也能清炒就着粥吃。 陈二婶见桑芜手脚麻利,稀罕得紧,照样是风吹日晒,怎么这丫头就不见面黄肌瘦,白生生的一张脸,站在这地里头打眼得很,凑近好奇问:“执哥儿上镇子里去了?” “他昨日在山里猎了些野兔,卖了换些米面回来。”桑芜掐了一把番薯叶塞地上的背篓里。 “怕是又要给你带些好东西!” 执哥儿疼媳妇桃溪村哪个人不知道,不过桑芜模样俊,又勤快,也难怪执哥儿一心扑在她身上。 往日陆执去镇上卖了东西,都会给她捎带些胭脂水粉或者发簪零嘴,刮风下雨雷打不动,桑芜心里期待又欢喜。 见她小脸泛红,陈二婶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改明儿给执哥儿生个一儿半女,还不知多俊!” 夫妻俩模样都长得好,不像是她们这乡下人,最初逃难来这儿,还以为夫妻俩是什么世家公子小姐,后来才听说只是寻常人家。 不过说来也怪,两人来桃溪村也快三年了,怎么这肚子就没个动静,那陆执大高个儿看着也不像是不能生。 说着说着,陈二婶聊到别处,“我还听说一件事儿。” 桑芜来了兴致,陈二婶这么说,那就是有闲话可以聊了,不由竖起耳朵。 “之前来咱们县治理水患的状元郎叫什么来着?” 桑芜脑子一转,虽然她没读过书,但记性不错,“可是叫裴濯?” “对,就是这名儿,听说他来我们县了,很多人慕名去看,但咱们村的肯定见不着人了,也不想想人家什么身份。” 陈二婶也想看,奈何见不着,若是在京中还能凑个热闹,六年前这位状元郎披红簪花游街场面不知是何等盛况。 桑芜也知道此事,上回和执哥儿去镇子上,他卖野货,她转去买些糕点果子,正巧遇见一架素净的马车从她面前驶过,风扬起车帘,闪过一抹苍青色身影。 因太多人来瞧,街道拥堵,那样热闹但她仍听见了那随风传来,泠泠如玉的嗓音。 不夸张地说,裴濯之名上至老弱妇孺,下至三岁稚童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门世家裴家长子,年方十六被钦点为状元郎,游街那日,他的相貌更是传遍大街小巷。 这些她们这些离京遥远的平头百姓本不关注,可三年前发了大水,京中却派来一年轻郎君,受灾最为严重的宁安县百姓怨声载道,以为又是京中那些下来混资历的。 彼时裴濯还是翰林院侍读,兼皇子讲师,外调蕖州知府解决水患,他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就扭转百姓的看法。既妥善安置了流民,凭一己之力减少了水患造成的大部分损失,也提早预防阻止了疫病大范围传播,甚至督促兴修水利,造福百姓。他因此事名声响彻两京十三省,官场上的事桑芜不懂,但上头官员有没有做实事,有没有为百姓谋利,她们最为清楚。 他以卓越的功绩回京,升任礼部侍郎,短短两年间,又任礼部尚书,入了内阁。若再给他些时间,登堂拜相,官至首辅不在话下。 但这些都是桑芜听说书先生说的,桃溪村并未受灾,她也没见过此人。这时候也把裴濯之前的事迹翻了出来,比如连中三元,年方十六被钦点为状元郎,容貌俊美,风姿出众,什么美名都往他身上加。 毕竟以这位状元郎的功绩,成了蕖州各大茶楼说书先生中的常客,百姓爱听,捧场,说书先生也爱讲。 陈二婶瞧着这发黄的天色,掐番薯叶的手放慢,“不过你说,他一朝廷大员,好端端的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桑芜明白陈二婶担心什么了。这几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今日终于放晴,可这天气闷热,不禁担忧是否会继续下雨,若长此以往,势必会形成天灾,这与三年前的水患如出一辙。 裴濯上回外调是因解决水患,这次百姓很难不猜测是否是钦天监测出了天灾,又派裴濯前来,既为安她们的心,也为给他们警示,让他们早做准备。 桑芜皱了眉,这事儿她记得清楚,她与执哥儿借口逃难来了桃溪村,就是正值灾年,以水患为由打消乡邻疑虑,那年因水患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 “这天儿看着快下雨了。”陈二婶忧心忡忡,毕竟农户就指着天吃饭,三年前桃溪村倒没有遭逢水患,但背靠大山,雨又来得突然,山势倾塌,死了好些人。 正说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眨眼间,雨势大得快要看不清脚下,桑芜心头突突直跳,这雨和三年前的好像愈发像了。 思索时,山那边轰隆巨响,二人心头一跳,只盼着千万不要是山里又出事了。 桑芜大声道:“二婶,我们得快些回去了。” 不敢再耽搁,勒紧肩带子快步回家。 雨势更大,跑动间素簪微斜,被雨水打湿的青丝散落,衣裙也湿透了,裹紧双腿有些迈不开脚,四下无人,她一手撩起裙摆急切地往家里赶。 却在田间地头撞见个人,那矮小的个头,隔老远桑芜就知道是谁,她撒腿往家方向跑。 自从被执哥儿折了手指,刘癞子很少再纠缠她,可谁知今日竟敢如此猖狂。 背后响起刘癞子幸灾乐祸的声音,“你还不知道罢,山里垮塌,我撞见你家男人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好运气活着走出来!” 刘癞子早就盼着陆执死,一介孤女,又没了男人撑腰,还不早晚落到他手里,玩腻了再卖出去,还能大赚一笔,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就好人妻,这小娘儿们生得又好,楚楚可怜的娇花儿似的。 “你胡说!” 她今早亲自送执哥儿出的门,他坐牛车去镇上卖猎的野兔,每次最多傍晚也就回了,怎会去山里。可回去路上,桑芜眼皮子却直跳,险些一脚踩空掉沟里。 尤其是前几日执哥儿一直欲言又止,想和她说什么,但又像是不好开口,问他,只说是没事儿,到时候再告诉她。 他做事向来妥帖,见他为难桑芜也没有强求,只是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这个到时候告诉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怎么想也与刘癞子说的话牵扯不上干系。 心绪不宁的桑芜远远见到房门半开,心落下一半,那刘癞子果然是胡言乱语,见不得人好。 可进门一看,地上放着执哥儿出去时背的背篓,放着米面,角落还放着个青布巾裹着的东西。 他已经回来了那怎么不见人呢?桑芜找了一圈,又连声呼唤,她茫然地注视屋外的大雨,随即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 大雨未歇。 桑芜从回来就失了魂般,她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冒雨冲入山里。 这几日下来她面色惨白,乡邻都担心人没找到,她先搭上一条命。起初想着或许执哥儿是躲去了山洞,雨停了也就回来了,但接着就听人说有人被压入山石,陆执似乎也在其中,乡邻冒雨救人,奈何只找到了被压断一条腿的蒋三,他说亲眼看到陆执一起被埋在山石下面。 还有婶子说见到大雨中陆执冒雨往山脚下赶,也不知他是去做什么。 桑芜能猜到陆执是去找她,可她孤身一人从不会去山里,按照往常要在菜地里,要么在陈二婶或者露儿家唠嗑,陆执以往也都是这么找的她。 桑芜细细回想经过,那日刘癞子说的话敲了她一棍。一定是他!那天他那样笃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村里上下都在帮着找,奈何崩塌过于严重,接连搜寻了近五日,也未能找到,加之这场暴雨河里涨了水,沿河的庄稼被淹,也没有太多精力找人。 几乎所有人都已放弃,惟有桑芜还是不肯信,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不见了。 即便人当时未死,这么没吃没喝的接连五日也早该没了,已经无人再去寻,但桑芜还是不肯放弃,可她翻的手都烂了,也没能找到陆执的身影。 只翻出一柄断了的弓箭。 桑芜记得很清楚,弓箭一头她绑了红绳,是陆执随身带着的。 * 十日已过。灵堂挂满白幡,风卷起雪白的纸钱似飞扬大雪,桑芜身着素缟,垂首跪在黑漆漆的棺木前。里头放了陆执的生前的衣物,那柄残弓,山脚的一捧黄土。 今早已用陆执的衣物在山头招魂,守灵三日后下葬,桑芜和陆执夫妻俩在村里名声好,桑芜可怜,也知她年轻不懂这些,能帮衬的也帮衬着。 见她整天不言不语,陈二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芜娘,你还年轻,这日子一长也就慢慢过来了。” 这个关口她也不能说让她以后再嫁,但像她们的人家就是这样,若有双亲还有个依仗,可她们是逃难来此,桑芜又长得好,没了丈夫一个人过还不知多艰难。 桑芜埋着头,泪珠直打转,她其实知道。只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桑芜总想着,执哥儿或许哪日就回来了,她原不想举丧,可又想着,执哥儿万一真的走了,这样什么也不做,他不得投生又该怎么办。 “你也吃些东西,这么跪着受不住的。”要真这么跪下来,怕是路都走不得。 桑芜不饿,也不困,她没有胃口,但还是喝了点汤水,便又继续守着了,她手里握着个簪子,这是执哥儿背回来的背篓里的,卖了野兔回来,给她带的簪子。 丧事一切从简,外头只有几个帮着忙活的婶子,正聊陆执没了这事儿,原本还压着声音唏嘘,但渐渐聊着就忘了。 “这夫妻俩怎么就这么可怜,逃难过来,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人说没就没了。” 要说最感慨的还是陈二婶,她才和桑芜说过让她生个孩子,这下好了,别说生孩子,丈夫也没了,她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 “这人倒霉,什么事儿都能撞上,原本我丢了一贯钱还怄了好几天,现在瞧着,只要人在一切都算不上大事儿。” 忽然,门外没了声音,那几个婶子对视一眼,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大。 “执、执哥儿?” 郎君背后扬着白幡,又是傍晚天色还亮着,凑在一起的婶子们胆子也大,没有大呼小叫。不过他为何这样一副穿着装扮,就像是哪儿来的世家公子。 他身边还站着个侍卫打扮的人,不苟言笑,甚是唬人。 开口时,是极有雅韵的纯正官话,“鄙人是陆执的兄长,姓裴名濯。” 这下子几人都被震住。 眼前郎君风仪出众,神情疏冷,身着宽大的青色罩袍,袖口暗纹似乎绣着金线,垂落的发丝绸缎似的,是她们这些人家从未见过的世家风范。 似乎,确实不是陆执。 桑芜听着靠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身边停下,浓烈的香烛气息中,蔓延而来一丝幽淡的冷香。 裴濯站在跪坐在灵前的姑娘身侧,列松如翠,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 他垂眸,只能看见浓密青丝下那截纤细的雪颈,映着摇曳的火光,白得有些刺眼。 “我是陆执的兄长,名唤裴濯。” 她一直垂着头,裴濯不知是否继续,正犹豫时身旁的姑娘终于抬起头来。 不施粉黛的面庞惨白如雪,双眼哭得通红,隔了些距离,但他仍闻到了那涌来的女儿香。 泪眼盈盈,灌注无数对亡夫的情意苦痛,裴濯心脏猛烈跳动,沉寂了二十来年一潭死水的心卷起浪潮。 曾经他听过双生共感的传闻,嗤之以鼻,可今日见到胞弟深爱的妻子,似乎确实为真。 只是他面上无波无澜,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窥不见他心底的沟壑。 桑芜好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后颈像是有虫蚁爬过,她攥紧袖口,终于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叮叮叮开新文,大写加粗狗血文,之前的梗是穿书,但我想着穿书狗血味儿没这么足,就改动了下,但夺弟妻核心没变[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桑芜方才听见婶子们那声执哥儿满眼希冀,可下一秒就听他说,他并非陆执。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面庞,分明是朝夕相对的那张脸,可那神情与丈夫全然不同,眼底冷淡,不见半分温情,是一个完全不认识她的陌生人。 天色已晚,婶子们逐渐离开,裴濯留下与桑芜一同守灵,灵堂恢复寂静。 陆执灵前的长明灯快要燃尽,桑芜添了灯油,手持小剪刀剪掉一截灯芯,烛火燃得更旺,像是不息的灵魂,柔和摇曳的火光映在桑芜的脸上,睫毛垂落,拓下一小片阴影。 这位裴公子说,半月前就已找到陆执,言明他是裴家子孙,但陆执需要时间考虑。 可半月已过,不见回应,派人打听,却得知胞弟遇险的噩耗。 所以,之前执哥儿犹豫着是否告诉她的事,其实是他的身世。 不,应当说,裴昭才是陆执的真实姓名,可现在找到亲人又有何用,人已经不在了。 桑芜这时才察觉自己与身侧之人离得那样近,垂落的衣摆快要碰到,小心翼翼往一旁挪动。 耳边只余香烛燃烧的细微爆裂声,无声的寂静蔓延,桑芜没再敢侧头去看,换上了粗布麻衣的裴濯,似乎与陆执更像了。 思及自己所想,桑芜将头垂得更低,她这样的想法不对,可她总是无法控制,身旁之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桑芜头几乎埋在双膝间。 守到上半夜,两人都没有出声,裴濯却听见那细若蚊蝇的啜泣声,极小声,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可还是吵得他心绪起伏,皱了眉。 但他一直没有提及,沉默得像是不存在,桑芜便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白天热闹她还平静的心绪,在夜深人静时,那无形的情绪好似一股脑涌了上来,只能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弯着脊背将自己藏起来,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哭得放肆难看。 “弟妹。” 桑芜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哭声一窒,“什、什么?” “你去休息,有我守着。”他其实是被她吵得烦了。 桑芜其实没困,只是思绪乱作一团,还有外人在,夜里总要吃些东西,她擦了擦眼泪,打算起身去灶房煮些疙瘩汤,但跪了太久,一时起身疼得她双腿发软,险些又跌坐回去。 她缓了缓起身,做完疙瘩汤,又顺便煮了壶茶。 若换做陆执还在,找到了亲人是多大的喜事,她们该一起招待裴濯,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烧水煮茶的功夫,又开始走神,水开的顶盖声唤回她的思绪。 桑芜端着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放到灶房的小桌上,朝灵堂唤了一声,等着裴濯过来。 外面似乎又开始下起了雨。 桑芜倒了杯茶,这茶叶也是执哥儿去山上采的,并不多,但也够她们喝上一年半载。 他总往里面放些山上采的野花,香气馥郁,这是她们亲手采的,亲手做的,桑芜总觉得应当比那富贵人家喝的名贵茶叶还好,她很满足和陆执的生活,分明一切都在变好,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滚开的水漫了出来,桑芜还在倒,手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桑芜吓得打了个激灵,茶碗中的水又泼出了一些,匆忙回了头。 裴濯过来就看到她这幅眼中含泪伤心欲绝的模样,之前只听到她的啜泣声,但现在看到了她的面庞,白净的面颊上皆时泪痕,哭得乱七八糟。 他从未流过泪,也不知痛苦的滋味,他一时想不明白她的身体里竟能有如此多的水,像是涓涓细流,永远也流不尽。 手背的烫伤并不算严重,但仍然刺眼,就像雪白的画纸污了笔墨,又像是上好的瓷器生了裂痕。 裴濯取出瓷瓶放在桌上,“这是药膏,或许有些用处。” 桑芜默默拿过,抹了药,伤处冰凉缓解了灼烧,将瓷瓶递还,“多谢你的药。” 他没有伸手去接。 虽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但桑芜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又往他手里送了送,“我用不到这么多。” 她那手才擦过眼泪鼻涕,裴濯立即避开,瓷瓶就这么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半。 “对不起……”桑芜满脸无措,立即蹲下身去捡,一时慌乱,那才烫伤的手,又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接连闯了这么多祸。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疙瘩汤的味道,一片狼藉,她忽然没了动作,眼泪彻底失控,没再压抑的哭声在屋中回荡,裴濯听得心头发紧。 他不知道是否是胞弟残留的情绪影响到了他,她这一哭像是要哭尽所有的苦痛,不甘,孤独;哭得好似被所有人抛弃,没了家,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终于恢复安静。 桑芜收拾好情绪,她继续去捡瓷瓶,可他突然道:“别弄了。” 她停下了,不敢再动。 “烛殷。” 桑芜眼睁睁看着不知从哪儿钻出个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行如鬼魅。 黑衣男子夺过桑芜手中的瓷瓶,他扫了眼自家主子,又瞥向桑芜还流血的手指,掏出个罐子塞给她。 并一并将地上的碎瓷片扫了出去,动作行云流水,比她做得麻利。 原来周围藏了人,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人躲藏在何处。 桑芜不敢再开那黑衣大哥给她的罐子,万一又碎了,只是用手捏着伤口,等会儿自然不会再流血。 本想将疙瘩汤推到他面前,可早已经冷了。 最终那碗疙瘩汤谁也没动。 * 桑芜没睡,和裴濯守了一整夜,就这么短短一夜的功夫,陆执兄长找上门来这事就已经传遍整个桃溪村。 村里现在都在聊这事儿,两人那样相似的脸,那天还以为撞了鬼,才知原来此人是陆执双生的兄长。 乡邻皆是唏嘘,若是以往他们必然眼红,他们怎么就不是流落在外的公子呢?那可是京中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更别提他们这些小门小户,那府上伺候的丫鬟仆从也不是他们能见得着的,更遑论这状元郎裴大公子。 而如今,人没了一切也没了,乡邻不由猜测桑芜的去处,也不知是随这位裴大公子回去守寡,还是孤苦一人留在桃溪村。她这样的身份,连小厮都识字的科举世家怕是看不上,不过安分守己守着陆执的牌位,也算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但话又说回来,这裴大公子千里迢迢赶来寻亲,才找到胞弟就得知噩耗,但凡换个人都无法接受,可他全程冷静自若,村里都感慨不愧是世家子弟,就是见过大场面,这胞弟死了一滴泪没见着也就罢了,这脸上也不见多少伤心。 所以说,血脉至亲又算得上什么,还不是这么冷心冷肺,桑芜这么个农女跟着回去怕是享不了福,反被扒一层皮。 话传到了刘癞子耳边,他急得直跺脚。就指望着陆执死了,将桑芜掳走,现在却出了这么个岔子,若人跟着回了京,他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收了刘公子的定金,要他还回去可万万没有,刘癞子急得团团转,狠狠咒骂这突然出现的一帮子人。 不行,人交不上,他又没钱还,他这手脚肯定保不住,不死也要脱层皮,越想刘癞子越是慌张,来回踱步想着法子。 半刻钟后,他停步,恶狠狠看向村西方向。 桑芜的伤口已经用布带包扎,或许是守了一夜她浑身无力,没有上心。 这时候她才知道丧事一切事宜都由裴濯接手,无需婶子们忙上忙下,他并未停止寻找陆执,派去了一**人去寻。 桑芜也更直观地意识到,所谓的权贵与平头百姓之间的距离,裴濯一句话,就有无数训练有素的官兵受他调遣,在山头仔细搜寻。 她既怕找到丈夫,又怕找不到,若找到的是尸首,就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桑芜立在门边,远远看着那座山。与她玩得好的露儿来找她,二人坐在小杌子上,露儿不知要如何安慰她,“芜娘,我都听说了,如今你可要随那裴家人回去?” 她只想守在此处,不想去一个人也不认识的裴府,或许哪日执哥儿就回来了。 见她这模样,露儿猜到她的想法,“你看你,也没个亲人,执哥儿也……这村里还有刘癞子,张聋子那样的地痞流氓,你一弱女子肯定会被他们盯上的。” 况且桑芜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那些人指定不会安分。上回刘癞子就敢对桑芜动手动脚,等裴家人一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她们也不能时时护着桑芜。 说起这个露儿就觉桑芜可怜,父母双亡,又遇水患,和丈夫逃难来到桃溪村,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人却没了。 若有孩子还有个盼头,可又没个儿女傍身,这样大好的年岁,这不是活活守寡吗。 好在陆执的兄长找上门来,这样的富贵人家,桑芜跟着回去也不会吃苦。 见她默不吭声,露儿也没有再劝,“若你不好,执哥儿会心疼。” 她们都知陆执的好,对桑芜更是没得说,也不怪她走不出,再过些时日想必她就能想通了。 “这是我哥在镇上带的点心,吃些甜的慢慢也就好了。”露儿将包好的豌豆黄递给桑芜。 桑芜看了会儿,揭开油纸,往嘴里送,很甜,可她却泪珠子直掉,那天执哥儿也给她带了豌豆黄。 露儿走后,桑芜细细抚摸手里的银簪,她在想,执哥儿不去找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若她早些回去了,或就在家里等他,是不是就能挽回一切? 泪水打湿了簪子,桑芜察觉什么,抬头却看见了丈夫的脸。 可眨眼就回了神,不对,不是丈夫。 她脸上的欣喜转瞬即逝,来人是裴家大公子,他那双生的兄长,匆忙擦拭眼泪,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番模样。 裴濯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桑芜呼吸艰难,因他的存在空气好似变得稀薄,浑身有小小的刺在扎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传来。 “之前我已与裴昭确认过,他确为裴家子孙。” 桑芜知道,这样相似的脸极少有假,他们的身量都如出一辙,若在黑暗中,甚至极容易将两人混淆,这裴公子也没道理认个假弟弟回去。 况且上回裴濯就已经证明过,他准确道出执哥儿大腿内侧的胎记,若非亲人,怎会得知。 “既为裴家子孙,便要回京郊祖坟下葬。”裴濯观察桑芜的神色,她答应自然好,若不答应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但这一决定不会改变。他打算停灵三日后启程扶灵回京,这一程要耽搁一两月。 桑芜没有吭声,在哪里下葬又有何区别呢,之前执哥儿面带犹豫,大概是想回去的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提起。 许久没有出声,裴濯的神色微沉,正思索着对策,是用银钱还是更实惠的好处让她松口。 若她实在不愿,裴濯只能道出事实,因为他早已查明,桑芜与陆执是为私奔,并非正经的婚嫁,明媒正娶。 若此事被家裴府上下得知,暂不提桑芜能不能进得了裴府的大门,就是这消息放到桃溪村,她也会抬不起头。 “但凭裴公子安排。” 她答应得如此果断,倒是出乎裴濯的意料。 “你可要随我们一道回京?”裴濯看向她,随口问了一句。 是否明媒正娶他并不关心,毕竟她和裴昭已有三年的夫妻情谊,即便回去,她也只能困在裴家永无再嫁的机会,只能守着裴昭的牌位度过余生。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 真的无关么?[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桑芜垂首不语,过了片刻又道:“至于一道回京,我就不去了。” 陆执长眠山下,她就在这里陪着他。 况且……桑芜攥紧衣角,她与执哥儿的婚事名不正言不顺,她要以什么名义跟他回去? 她家里穷,名声差,陆执养父母不同意她们的婚事,那时父母打算将她卖给村里的地痞无赖,她抵死不从,逃出来了。 陆执长得好,养父母逼着他娶镇子上的痴傻小姐,两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一不做二不休私奔逃去了桃溪村,正值灾年无人怀疑她们逃难夫妻的身份,这么一住就是三年。 她不知道,此事裴濯是否知晓,但应该不知道罢,不然肯定不会这样待她,男女私相授受这样的事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裴濯视线落在她垂着的眼,睫毛轻颤着,细白的手拧着裙摆,眉尖似乎有粒淡红小痣。 他错开眼,取下玉佩和钱袋,“若是需要,你拿着这枚玉佩找到知县,他知道怎么做。” 桃溪村距离知县衙署不算太远,能庇护她一二。 桑芜收下了,紧攥玉佩,“多谢裴公子。” —— 明日就要扶灵回京,桑芜摸了摸丈夫的棺木,她其实很想把那柄残弓取出来,既招了魂,那想必也算是执哥儿陪在了她身边。 可又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大逆不道,也不愿意当真让执哥儿没了归处,只能压下心思。 若执哥儿能好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该有多好,她总是这样想着念着,可每次见到的都是那离得远远的裴濯。 桑芜和陆执在此地没有亲友,前两日有不少乡邻前来吊唁,但这第三日已经不见多少人了,大部分时候都只有她一人在,上午裴濯也在,但他下午出去了,随官兵进山,不到最后一日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 桑芜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又有人来吊唁,打算去迎接,却发现是刘癞子。 原本打算让裴濯调查执哥儿失踪是否与刘癞子有关,可他最近忙上忙下操办一切,桑芜还没来得及说,却没想到这人先找上门来。 见他神色不对,即便还在停灵期间也顾不上了,立即合上大门。 刘癞子想好了,前两日热闹他寻不着机会,现在可算是能够动手,他被逼急了已经不管不顾,桑芜为了陆执要死要活,人失踪了也不会惹人猜忌,许是她想不开投河了呢,一时间找不到人也正常,这事儿也就慢慢不了了之了。 他也知道得罪不起裴家,可若桑芜跟他们回去了,他交不了人,断手断脚事小,丢了小命可就完了,他现下只能铤而走险,盘算着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绑了卖给刘公子,拿了银子立马走水路离开桃溪村。 那大笔银子足够他挥霍大半辈子,裴家看不上桑芜这媳妇不在意自然最好,若那裴濯追究到底,查到了那刘富贵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儿,至于他刘癞子早走得远远的,为了个农女莫非还要穷追不舍要他命不成? 怎么想,这笔买卖都值得冒险。 他是被金银珠宝迷了眼,眼看着夜幕将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得尽快将人绑了离开。 很快大门被踹响,木门摇摇晃晃,裴濯在时刘癞子并未出现,这人一走,就立马过来骚扰她。 桑芜出言恐吓,“裴濯就在不远处,他听到动静立马就会回来,你就不怕得罪裴府?你现在知道执哥儿的身份,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怎么也是执哥儿的媳妇,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何苦搭上性命?” 刘癞子早就上过桑芜的当,这回他做都做了早已没了回头路,现在走,他人财两空,很有可能还会被她坑一把,裴府的人立马找上门来,那才是搭上自己的小命,但现在将人绑走,还能拖延一段时间,等拿了钱他立马走得远远的。 “别想着拖延时间,我早看清楚了,那小白脸还在山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若乖乖听话,我让你少吃点苦头!” 刘癞子用刀尖竖着探入门缝,手起刀落劈了门闩,一脚踹开房门。 可下一秒,他瞳孔骤然收缩。 门内,桑芜举起一把柴刀,狠狠劈向他,滚烫的血液喷溅一脸,随后,响起重重的落地声。 一片死寂,桑芜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还有面颊鲜血滴答落地的声音。 方才紧紧握住柴刀的手,这会儿已经颤抖得没有力气。 现在她满脑子都盘旋着她杀人了的念头,却又涌动着说不清的兴奋快活,还是在执哥儿的灵前,他想必看到了…… 桑芜支起身体去关门,她知道现在绝不能被其他人看见,可遍地的血迹几乎让腿脚发软,手抖得快要没了力气。 可抬头时,却心头发凉,远远站着个一个身影,他将面前这一切纳入眼底。 好不容易冷静的桑芜小脸煞白,眼前一阵阵眩晕,满脑子都是他会不会告发官府,会不会施以酷刑,会不会将她斩首示众。 她不想死,任何时候她都没有想过去死,就算是之前被人推河里,她也拼命地爬上了岸,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死,这分明不是她的错。 桑芜眼中含泪,白净的面庞溅了鲜血,顺着脸颊滴落,浸红了衣裙,长发散落,满目惊惶。 她眼睁睁看着裴濯走近,看着他转身将门合上,走到她的面前,递给她一张帕子。 桑芜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脸上不见惊恐,不见厌恶,平静得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这件事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件极微末的小事。 桑芜接过,却没有擦脸上溅的血,“你会告发我吗?”说着说着,她又落下一滴泪,映着浓艳的鲜血。 “你想我告发你吗?” 那……自然不想。 “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是被逼无奈,刘癞子对我图谋不轨,我没有办法……”桑芜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试图唤起裴濯的一丝怜悯,她确实是弱势方没错,可她也确实将人劈死了。 不,或许人还没死。 “他死了吗?”桑芜不敢去看,也无法直视裴濯的双眼,他这样干净清白的人,恐怕想不到她会杀人罢。 可她那样一刀狠狠劈下去,没有留任何余地,血溅三尺,人活着的几率渺茫。理智让她留有一线余地,可内心深处却恨不得劈死了他,将曾经刘癞子对她的恐吓威胁一并报复回去。 桑芜蜷缩成一团,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裴濯。 “还有气。” 桑芜连忙抬眼,裴濯捕捉到她眼里一闪即逝的失望。 “那还活得成吗?” 现在她已经恢复理智,刘癞子若是活着,他极有可能去官府告发她,但她没有将他致死不至于丧命,或许要下大狱,等她出来也绝不会安生,刘癞子肯定会报复她的。 可若是死了,只有她和裴濯知晓,若她处理得当,也不被人告发,刘癞子无恶不作不见了踪影,也没人会管罢?可这一切都是猜测,眼前这位才是最大的隐患,可她总不能将人也砍了去,况且他身边还有许多暗卫。 “兄……兄长。”桑芜牵住他的衣摆,仰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是他要害我,你不会告发我的对不对?” 二人四目相对,裴濯视线扫过她牵住他衣摆的手,还沾着那肮脏的血迹,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那青色的衣角也从桑芜的手中滑落。 她盯着那片平整的衣角,心一点一点沉了。 看来是会了。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肯定不会放任她一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想到执哥儿下落不明,她自己又背上血债,桑芜泪水短线珠子般砸落。 “但凭兄长处置。”说完,桑芜跌坐在地。 她看着那蔓延而来的鲜血,眼神发木。 始终没有看见裴濯的下一步举动,片刻后,却听他道:“将人处理干净。” “是主子。” “你先回房收拾。”他对地上坐着不动的姑娘道。 桑芜脑子迟钝,只看着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两人将刘癞子抬走,一人留下收拾地上的血迹。 她紧攥着裴濯的那方手帕,这才如梦初醒般,他是放过她了? 生怕他改口,桑芜立即起身跑向房里,可手脚还是软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还是那黑衣大哥扶了她一把。 桑芜连忙道谢,不敢去看裴濯,马不停蹄地回了房里,她得去沐浴换身衣裳,好在锅里烧了热水,正要去,却看见那另一个黑衣大哥提了水放到小院竹子围成的隔间里。 这是执哥儿特意给她砌的,桑芜才先写杀了人,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若他在,就好了。 她沐浴后,将染了血洗不干净的衣裳烧了,毕竟是罪证,况且即便洗干净,她穿着这身沾过刘癞子血的衣裳也不舒服,这时候哪里好顾得上男女大防,桑芜披着湿透的长发,心神不宁地打算回房,却看见立在灵堂的裴濯。 “此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桑芜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有裴濯帮她,所以,是她理解错了? 见她愣愣看着他,裴濯走近,俯视她泛红的双眼,“杀人触犯律法,应当不用我说。” 他语气淡淡的,却让桑芜的心直直坠入谷底,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原本她已经认命了,可裴濯让她离开,让她以为有了转机,可现在却又再次将她打入地狱。 她不想蹲大狱,她还这么年轻,况且即便蹲了大狱出来,孤身一人的她要怎么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许多人将女人的命看得低贱,若这事儿传了出去,即便刘癞子恶贯满盈,即便他不轨在先,她即便是为了自保,想必也极少有人体谅她,口诛笔伐恨不得让她死。 桑芜眼前阵阵发黑,跌坐在地,泪水滚滚而落。 “我可以帮你。” 裴濯宛若天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桑芜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眼中生出希冀。可又担心他是否是戏耍她,毕竟,毕竟他为何非要这么绕一圈呢。 她不敢放松,只是流着泪看着他。 “但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代价?她身无分文,只有裴濯之前给她的一袋白银和玉佩,但这都是他的,况且他这样的身份也不缺银钱,而她大字不识几个,更不通琴棋书画,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 桑芜正要询问,却撞上裴濯深不见底的双眸,她心头一跳,手脚发凉,不会……不会的,兴许是她多想了。 “想好用什么来换了吗?” 桑芜摇头,白着脸色,“还,还请兄长明示。” “芜娘,你已经知道了。” 桑芜脑子一片空白,她许久没有说话,见他要转身离去,她才跌跌撞撞抓紧他的衣摆,“可你是执哥儿兄长。” 裴濯睨着攥紧他衣摆的芊芊玉手,“那为何不放开?” 桑芜手一抖,匆忙松开。 “弟妹不必勉强。” “兄长等等。” “一夜,一夜过后就当没这回事好吗?”她不想与他苟且,可她也不想死,若是只需要一夜,她只管,只管将他当做执哥儿,反正他们长得这样像,她这样不断说服自己。 可她却听裴濯语气冷淡道:“我并不与你做那种事。” 桑芜再次茫然,随即满脸欣喜,所以是她理解错了! “兄长打算如何,请说个清楚明白,芜娘愚钝。” “我并未想好。” 桑芜:…… 他只是想看着桑芜,就像摆在眼前的物件,或许是好奇,想研究一二,那异样的感觉何时才会消退,毕竟裴昭已经去了,原本他不打算做些什么,可在方才见到桑芜杀人后改了主意。 人生过于漫长无趣,有个勾起他探究**的人事物何其难得。 桑芜一时思绪万千,明早裴濯就会扶灵回京,他若是现在不提,明早他走后或许就没有这回事了。 但桑芜想得太好,裴濯又道:“即便我能解决一个,却还有无数个。” 桑芜明白,村里还有其他无赖,或许之后还会冒出无数个地痞流氓,她之前去镇里也险些被那些公子哥调戏。 执哥儿若真的回不来了,她一个没了双亲的女子,会是这样的下场? 原想着有裴家的名头在,不会有人敢动她,况且她手里还有裴濯给她的玉佩,那可是能直接找知县,官大一级压死人,曾经一个衙役就能让她们这些平头百姓哭诉无门,而裴府可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可谁能料到,刘癞子还敢动手。 如今裴濯还在,若到时等他一走,天高水远,还不知她会是何种处境,今日一事让她明白,她一人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也实非易事。 但她若要随他回京,势必要隐瞒她与陆执那做不得数的婚事,并且能瞒一辈子,但她不确定裴濯是否去查,她曾和执哥儿打探过,他的养父母已经亡故,等回了京,就无人再去计较之前的事了,她只求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也无人会在乎她。 况且,裴濯的到底要她付出什么代价,桑芜心里没底,但既然不是与她做那种事,应该无事罢。 桑芜心神渐定,身上已没有了那浓重的血腥味,门口的血迹也早已清理干净,但还能看出未干的水痕,若这里只剩她一人,那地上忽然再次出现一具尸体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桑芜恢复几丝血色的脸褪得惨白。 “我能否随兄长一道回京?”桑芜再三犹豫,顶着裴濯的目光忐忑地开了口。 这里不能再留了,她想着,若执哥真的走了,那他的魂魄也会跟着回京,也或许他只是失踪了,早晚有一日会回来,会找她。 “明日便要启程,弟妹早些收拾东西。”裴濯的视线掠过她含泪的双眸,打算转身回他暂时落脚的客房。 今夜下了大雨,又因杀人一事心中不安,桑芜身体早已撑不住,倒在了陆执的灵前。 倒下时并未感觉到疼痛,恍惚睁眼时,又看到了丈夫面庞。 手才伸过去,就没了意识,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桑芜发起了高热,屋外下着大雨,裴濯立在她的床前,皱眉盯着自己方才被紧攥的手,潮热柔软的触感弥久不散,最终,他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心。 榻上的姑娘面色潮红,青丝散落铺在枕上,唇瓣翕动似在说着什么,但裴濯不用细想也知她在念着她的郎君。 他很疑惑,感情一事就这般好?会让人想着念着,食不下咽,寝食难安。他凝视桑芜烧红的面颊,短短几日,她尚丰腴的面庞已变得瘦弱,一阵风好似就能将她吹倒。 “烛殷,去找个大夫。” 话语消失在夜色里,烛光下睡得不安稳的姑娘缓缓睁眼,可眼里的眷恋眨眼消退,挣扎着起身却浑身无力,索性躺了回去,只是经过那件事,她已经无法平常心对待裴濯,与他共处一室只觉得心生恐惧。 可见他神情自若,也无冒犯之举,又想着是自己错怪了他。裴濯没道理会看上她的。 “你病了。” 桑芜唔了一声以示回应,即便热得浑身出汗,也将头埋在薄被底下。 “睡一觉明日兴许就好了。” 她脑子昏沉,有些分辨不清,生怕自己等会儿又糊涂地把他当做了陆执。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她怕耽搁了,只盼着自己早些好起来。 大夫很快来了,他被个黑衣人敲开房门吓了一跳,生怕被杀人灭口,颤颤巍巍赶过来,却又看见挂满白幡的灵堂,进门就是个棺材他小命都快吓没了。 硬着头皮进了屋,发现病了的是个小娘子才擦擦汗,为她诊治。 “只是发热,最快的办法就是擦身,你是她丈夫罢,这事儿你来。”大夫看向一侧立着的裴濯。 大夫又看向烛殷,“这熬药,你来。” “站着做什么,快去端盆冷水。”大夫催促裴濯。 烛殷视线来回在裴濯和桑芜身上游移。 他家郎君,丈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桑芜不知这大夫怎么把裴濯认作她丈夫的,心里窘迫,也不敢去留意裴濯的神情。 她发着高热,唇瓣有些干裂,似乎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可依旧撑着身体连忙解释,急得低咳了几声,“大夫,他不是我丈夫,是我大伯哥。” 说起大伯哥几个字,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受,此时裴濯正好看过来。 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心下疑惑,大伯哥大半夜在屋里照顾? “那你丈夫……” 大夫一把年纪经历得多,察觉了不对劲,那棺材里躺着的那位,该不会才是她丈夫罢,本以为是家中老人去世,他可真是罪过。 “这家中可还有女眷?” 桑芜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见她还有力气,大夫也觉得成,佐着药喝下去,再睡一晚应该久没有大碍了,很快烛殷端来一盆冷水,随大夫离开。 可裴濯竟还站在那儿,他清瘦却生得高大,这窄小屋子瞬间变得逼仄。 桑芜忐忑地唤了他两声,裴濯这才看向她。 这是他第一次进桑芜与胞弟夫妻俩的房中,一踏入就能闻到更浓烈的女儿香,处处可见男子生活过的痕迹。并没有专门梳妆的镜台,角落小桌上放着些簪子首饰,还有些瓶瓶罐罐,他留意了床头的那件粗布短衣,这并非女子的衣裙,在桑芜烧得糊涂时她抓着不放,不用想也知是裴昭的衣物。 桑芜将手中执哥儿的衣裳藏到了被子底下,大夫和烛殷都已出去,只剩她们孤男寡女在此,桑芜忍不住道:“大公子你先出去吧。” 她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之前,像是急于撇清和他的关系。 她生怕他开口说留下,帮她擦身,她紧紧抿着唇,大气不敢出。 “我就在门外。” 桑芜紧绷脊背,直到裴濯的身影消失,门又被合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身体也终于弯了下来。 仔细回想,裴濯视线清明,并无她在刘癞子等人眼中见到的污秽,他也举止有礼,从未与她有过太多触碰,根本不像是那种人,桑芜想或许是她烧糊涂了,她只要平常心就好。 况且即便她没有误会,等回到裴府,那样的世家大族,仆妇成群,人多眼杂,她自己多留意一些,安分守己避着裴濯应该也不会生出麻烦。 她更偏向于相信裴濯,拥有那样的美名,如此白璧无瑕之人怎会自堕名声,怎么会见到她一个丧了夫的农女就心怀不轨? 掀开薄衾,她身上早已出了一身的汗,衣裳也湿透了紧贴着细软的腰肢,浑身黏腻极为难受,她艰难地褪下衣衫,探身拧了拧打湿的帕子,细细擦拭身体。 分明隔着一道门,可她总觉得不自在,是才打的井水,擦在身上凉得她身体轻颤,但渐渐适应了好上很多。 可到后面她实在没了力气,剩最后的力气换上干爽的衫子,换好又摸到汗湿的长发,只能解了麻绳,微湿的青丝披散在身后,迷迷糊糊睡下。 外面吹吹打打,沉沉睡了一夜身子好了许多,她竟梦到昨晚执哥儿喂她喝药了。 好在她已收拾好包裹,是她的几件衣裳,执哥儿送她的簪子首饰和胭脂水粉,她也叠了陆执的衣裳带走,那衣裳上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她不想让他一人留在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桑芜背上包袱,看着她与陆执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地方,这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她们留下的痕迹。 等离开桃溪村,回了京城,就只有裴昭这个名字,只有她一人记得陆执。 桑芜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出门,灵堂已经不见棺木,抬上柩车,还有几辆素车随行,此行需一两月,桑芜作为女眷可坐车,但裴濯需在经过城市村镇,穿过城门桥梁,寺庙道观等地下车步行。 除了车夫还有策马而行的随从,灵柩覆盖黑色棺罩,挂满白幡素练,前方悬挂铭旌,队伍浩浩荡荡,庄严肃穆,桑芜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也不认识这些人,抱着包袱下意识去寻找裴濯的身影。 周围来了许多乡邻,陈二婶也看到了其中的桑芜,招招手将她唤过来。 “芜娘,你要随裴状元回京了?” 她点点头。 “你就该回去,不然你一个人怎么过,裴府好歹也是个名门望族,还养活不了你一个姑娘家,但那样的大家族肯定规矩多,若是有人为难你,也别放在心上,反正这回去也无需你做活,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那会事,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自己心里放开些,一切也就没什么了。” 村里奚落的桑芜的人居多,毕竟总有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可笑的是还有人说别把桑芜拐去卖了的,陈二婶也不惜的和她们多说。 “这是二婶烙的馍馍,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她知道既然裴府的人已经来了,肯定不愁吃穿,但她也没有别的能送,见桑芜眼泪打转,拍拍她的背,“慢慢就好了。” 桑芜掏出几锭银子塞给陈二婶,“二婶,劳烦你帮我照看照看家里。” 她生怕等她一走,她这屋子就被人抢了去,桑芜总想着这里还有一个家,以后还能有机会回来看看。 见陈二婶摆手,她急得往她怀里塞,“一定要收,不收我不安心。” 况且陈二婶一直照顾她许多,执哥儿的丧事也费了不少心,桑芜本来将所有银子都给了婶子们,毕竟之前裴濯没来,这置办棺木纸钱请仙师都是要花银子的,但裴濯给了她银子,她即便给了二婶几锭,自己也还剩下不少,到时回京也能应应急。 陈二婶也没再推辞,“我一定替你看得牢牢的,谁打着屋子的主意,我打死他!” 桑芜终于弯唇露出笑容,之前这么爱笑的一个姑娘,现在却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没了精神气,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人也瘦了大半,希望之后能慢慢养回来。 陈二婶也是有些舍不得,但还是道:“别耽误了时辰。” 桑芜这才回去,也见到了站在素车旁的裴濯。 “上车罢,要启程了。” 他伸手打起前帘,桑芜看了他一眼,见他望过来,忙垂眼进了车里。 前帘合上,桑芜抱紧包袱,四下打量车厢里的陈设,身侧有个小桌,放着茶壶。 她看了会儿,提起茶壶摇了摇,里面有水,想必是以免中途渴了麻烦。 她还是第一次坐马车,之前都是随执哥儿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能够看见周围的花草树木,也能闻到田间地头的野花芬芳,这次,也算是她和执哥儿一起回去,看一看他真正的家,和他真正的亲人。 桑芜想好了,若裴府实在容不下她,那她试着看看能否向裴府讨一笔银子,既然裴府家大业大,若能一笔银子打发了她想必她们乐见其成。 她就在城里租个小院儿,那里都是巡逻的衙役,又是在裴府所在的地盘,她好歹也和裴府沾点关系,想必无人敢她的主意。再打理出一小块地,自己种些瓜果蔬菜,在绣庄接些鞋面绣花或者绣荷包肚兜的活儿,也能养活自己。 桑芜其实也算聪慧,只是从小没读过书,只捡着别人学的,偷偷摸摸记住了些字,也听得了一些诗句,不过双只手都数得完,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状元郎裴濯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但她并不擅长刺绣这些精细活儿,只是这是家中姑娘来钱最快的法子,家里穷,她只能一有空闲就绣,再笨手笨脚绣多了也锈出了模样。家里父母的鞋面衣裳都是她绣,除此之外还要洗衣做饭,喂鸡喂鸭,下地干活,之前她倒是习惯了,但没想到父母会把她推入火坑,被逼无奈和执哥儿逃去了桃溪村,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桑芜的思绪被哀乐声中断,她坐着还算平稳的马车,与丈夫一起去往千里之外的京城,即将离去时,她打起车帘,看着生活了三年她们亲手砌起来的家逐渐远去,也看到乡邻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她将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前路未知,究竟是福是祸,她也满心迷茫。 还有裴濯所说的代价,此事一直压在心里,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若他当真……她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桑芜这段时日身体清减得厉害,哀思过重,又病了一场,这么坐着马车有些不适,却也勉强能够坚持,早上只应付着喝了些粥,到午时已经饿了。 扶灵队伍寻了处开阔的地,停下用饭,这时候不能生火,也只有夜里到了驿站吃些热的填填肚子。 马车停下时桑芜没有立即察觉,听见随风飘来的声音才睁开半阖的双眼,打起前帘,看见了立在车外的裴濯,他披麻戴孝却更显琼枝玉树,清绝无双。 桑芜踩着踏几下地,一时起身头晕眼花,身体一晃伸手欲扶身侧之人。 裴濯盯着她的手,不禁回想到昨夜她发热攥紧他时的柔软潮湿,下意识去扶。他那只能够轻易将桑芜双手拢入的手掌微微摊开,骨节分明,泛着一层玉质光泽。 却在她的手即将放入他掌心时,急急调转,那只手自他面前掠过,淡香随风而逝。 “多谢大公子。”她往后一退,避之不及。 第5章 第 5 章 桑芜稳住身体,心还剧烈跳动着,方才险些就碰到他了。 偷偷瞥向裴濯那还未放下的手,不似执哥儿做多了活的粗糙,也不见厚重的茧,是持笔作画写字的手,是不被污浊的美玉,与田间地头沾不上半分关系。却也让人无法触及,让人心生退意。 裴濯始终看着她,桑芜浑身不自在,指尖微蜷,悄悄藏进了袖口。 终于她听见裴濯开口,语气一如往常,温和似水,“饭食简单,只能就着水吃些干粮,吃完再继续赶路。” 桑芜在裴濯不远处找了个地儿,那位叫烛殷的黑衣大哥端来了水和糕点塞她手里。周围随从或是裴濯吃的馍馍,只有她特殊,她知道是裴濯的授意,但捧着这盘糕点像是烫手的山芋,他为何……偏偏要单独给她一盘糕点。 这段时日他帮衬她许多,桑芜打心底里感念他,只是他那日的话让她既忐忑,又茫然,猜不透他的打算。 压了压心思,端着糕点靠近独自一人的裴濯,将糕点送到他面前,留意他的神情。 裴濯用饭时斯文有礼,赏心悦目,却也吃得不慢,他察觉有人靠近,却看见桑芜停在面前。 今日她的眼圈终于不再是红的,抿唇看着他,眉心似乎微微蹙着,面上有纠结,也有试探。 他知道她在试探什么。 那日对她说的话,只是一时兴起,也或许莫名的,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念头,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会如何应对。他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也不会逼迫谁,更没将那日之事放在心上,或许过些时日就忘了。 桑芜正要开口,却听他说:“我不喜甜食。” 见他神色疏离,桑芜暗暗松了口气,“那我不打扰大公子了。” 她转身离去,寻了个地儿蹲下吃糕点,应是糯米做的,软软糯糯味道清甜,她已好久没有胃口,这次却吃了一大盘,还有一半她端去给了烛殷。 黑衣大哥虽不言不语,但也帮她不少,那日还扶了她一把塞了她药膏,是个心细的好人,顺便还能套套近乎,打听打听裴府的事儿。 烛殷连忙推拒,“多谢二少奶奶,不过我不怎么爱吃甜的。”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交流,他的声音和外表极为不符,虽刻意让声音听着冰冷,但还是透出了几分少年气。 这也是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她,还反应了会儿,二少奶奶,她听不惯,但若进了裴府,想必都会这么喊。 不再勉强,慢慢走向停放陆执棺木的柩车,拿了块糕点,放在燃烧的香火前。 往常有好吃的,二人都会想着彼此,可现在只有她一人吃了。 她蹲在那儿守着,等快启程了才又回了马车。 后面的日子都是赶路,平淡得没有多少波澜,她与那位大公子也只是日常问候,并未逾矩,更别提其他的触碰了。 桑芜有时凑到烛殷身边与他打听裴濯,可他嘴严得很,只透露了一些众人皆知不打紧的事儿,比如裴濯并未婚配,也无丫鬟伺候,整日与诗书琴棋为伴。 而她对此一窍不通。 桑芜听过这样的传闻,但并未当真,毕竟那样的家族,不都早早就给塞通房了吗?况且总要子嗣传承。她记得和执哥儿在一起后,他血气方刚仿佛不知疲惫,大约知道男子对这些方面的渴求。 但既然烛殷这么说那就一定为真,桑芜彻底稳了心神,无心女色好啊,她用其他方式报答大公子,或许可以绣些荷包香囊,也可投其所好寻些书画。 桑芜心里彻底卸下包袱,之后的路途也更安心,见到他没再像之前那样躲闪,裴濯虽察觉却并不在意这样的变化。 又下雨了,因前段时间连日的大雨,路上时不时遇到滚落的山石,数量少能简单清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桑芜时不时掀开车帘关注沿途的情形,她认不得多少字,没法像裴濯那样看书,行进途中虽还算平稳,却也无法做刺绣这类精细活儿。 这近两月的时间,桑芜见到许多不同的风景民俗,脸上也终于见到了往日的神采,只是看见执哥儿的灵柩,她还是会走神许久。 而这一路来,裴濯从未冒犯过她,他们甚至鲜少说话,好似已经彻底忘了那夜。她不知道的是,那只是裴濯一时兴起,从未放在心上。 可就这样随口一句话,却让她胆战心惊了近两月。 桑芜心生憧憬,繁华的京城也不知是何种模样。可就在离京大约三两日路程的途中,变故突生。 马车停下,传来马夫的急切的声音,“大公子,前面有山石滚落堵了路,怕是要绕道。” 一时半会儿没法清理,而且若是在这儿停着不走,保不齐会坍塌更为严重,恐将一行人掩埋,桑芜打起车帘,山上又有巨石滚落,如此只能走乡间小道绕道而行。 裴濯派人探路,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人回。他略一思索,命令上下加强警戒,此行有官兵护送,抽刀将队伍合围,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桑芜坐直身体,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绝非好事,她也没敢撩起车帘往外看,只能压下不安等待。 又过了约一刻钟,护卫策马疾驰而回,附耳告知了裴濯前方情形。 此行护送兵马数量不多,统共也就二十来人。此地是崇州、荆州、禹州三州边界交界处,地势险峻山匪横行,各方推诿,山匪连年不尽。 若原路返回距离驿站也有小半日的时间,即便快马加快往返增派兵马也需两三个时辰,为时已晚,但也不可全无准备。得了裴濯口令,方才疾驰而回的护卫即刻原路返回,马蹄声远去。 桑芜忽然意识到,跟随裴濯回京也不一定安然无恙,她查看包袱里的柴刀,摸了摸才稳住心神。 车外响起裴濯平和的声音,“你先随我走。” 桑芜没有多问,跳马下车,紧紧跟在裴濯身后,才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的刀枪打斗声,前方道路被山石所堵,唯一乡间小道设有埋伏,折返目标太大,以求稳妥其他官兵留下断后,裴濯和桑芜先一步往山中藏匿。 一支利箭射来,裴濯动作极快侧身避开,擦着心口而过,正中手臂。桑芜听见一声闷哼,转头就见裴濯手臂中箭,从未遇见过此等茶场面的她面如土色,生怕下次就扎她身上了。 裴濯扫了眼手臂箭矢,呼吸短促停了几息,逐渐恢复平稳,“别怕,先进山。” 可半刻钟不到的功夫他就已手脚乏力,涌来阵阵眩晕感,箭上有毒。裴濯清楚,所谓山匪不过掩人耳目,想要他死的另有其人,还在回京途中竟就有人忍不住了,他额上生了细汗,高大的身体站立不稳,几乎无力继续。 桑芜想到自己包袱里还有烛殷给她的那罐药,立即去翻,“大公子,这里有药!” 裴濯凝神观察他们所处的环境,虫鸣鸟叫,以及其他细微的动静,但耳边总传来桑芜的的声音,无数次打断他的思绪。 “你先安静。” 桑芜闭了嘴。 “有人追来了。” 那还不快跑?桑芜急切。可这位大公子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某个方向,即便这个时候也维持着仪态,若非额上的汗水和手臂的箭矢,叫人根本无法想到他们在被人追杀。 裴濯身形不稳,桑芜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扶。二人躲去一处山石裂缝,留意周围的动静,很快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远处三人打着赤膊腰间别着大刀,一副山匪打扮,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桑芜心瞬间悬起,大气不敢出。 裴濯看向自己被桑芜抓紧的衣袖,手拧得泛了白,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之前能如此干脆地杀人,这回却怕成这副模样。 “这是不是血?”山匪蹲下身伸手沾了沾。 桑芜心头一咯噔,恐怕是方才过来时滴在地上的。 “还是新鲜的!” 一想到人就在不远处,厉声道:“找!” 桑芜的心脏砰砰直跳,全指望裴濯这个伤患也不成,他是文人估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何况他现在还身受重伤。即便怕得手都在发抖,桑芜但仍强压下恐惧从包袱里取出柴刀,紧紧握在手里。 若那帮人靠近,那她就一刀砍去,争取逃脱时间。 屏息以待的桑芜,听见远去的脚步声,紧绷的肩膀骤然卸了力,这时才窜起一阵阵后怕。 桑芜还未缓过神,语气磕磕巴巴,“他们好像走了。” 此地不能再待,需找个安全之地等裴濯手下的人找来。 两人径直往山匪离开相反的方向走,桑芜到底是乡野长大,对山里熟悉,走得也还算快,只是裴濯就勉强了,桑芜只能将他扶着。 高大的身体重重压在她的肩侧,桑芜扶得艰难,忽然,一股热流扑洒在她的颈边,又烫又痒,桑芜打了个激灵。 想要偏头躲避,却避不开,他的体温也躲不掉。她除非将他扔下,若是其他人,扔了就扔了,可他是执哥儿兄长,看着他那张与丈夫相似的脸,实在舍不下心。 况且,扔下他,那她自己恐怕也没命活,那些人不会特意来找她,只会在意裴濯。 许是上天垂怜,她寻了处悬崖裂缝,洞口大约一人宽,进去后容纳两人绰绰有余,洞口又有岩壁里生长的树木藤蔓做遮挡,一时半会儿不会被那些山匪找到。 裴濯手臂的血堪堪止住,但他按着伤口的右手都是血迹,触目惊心,这箭分明是朝着他心口而来,要他死,若非侧身躲过,裴濯今日恐怕会交代在这儿。 若是山匪,向来只为谋财怎会一心想要他的命,桑芜手脚发凉不敢深想。 裴濯双眸微阖,面庞毫无血色,桑芜推了推他,“大公子你醒醒!” 他可不能睡,若是一觉不醒她就完了。 “我没事。”裴濯睁眼,纤长鸦羽般的睫毛轻动着,他瞥了眼伤口,撕开伤处的衣袖,伤口发黑已中了毒。 桑芜取出包袱里的一块麻布,用刀割出一口子,撕下一半,又取出药罐递给裴濯,“现在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涂上试试。” 他尝试伸手去拿,可没有力气。 她并不想为他处理,也不想和他靠得太近,但现在情况危急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只能拿起伤药为他涂抹。 她擦了擦手指,尽可能放轻力道,沾了药膏涂在伤处,但那深深扎入皮肉的箭矢她没有办法取出。 疼痛和毒药已经麻痹了裴濯的感官,感觉不到她的动作,可忽然耳边传来关切的询问,“很疼吗?” 他一顿,抬眸看向桑芜。那双剪水秋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白净的脸颊略有擦伤,也沾了些脏污痕迹,鬓发散乱,分明如此不堪入目,却眼波盈盈,面露疼惜与关怀。 她临到这个关口,还紧抱着那个包袱,也不知里面究竟装了什么能让她如此在意。 桑芜忙闭了嘴,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习惯性地问出这三个字,以前她总这样问陆执,他上山打猎难免会受些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装作没说过这话。 可裴濯就这样看着她,黑水银般的双眸宛若一潭死水,看得桑芜浑身僵直,思绪混乱。 他忽然弯起了唇。 这抹一闪而逝的笑看得桑芜毛骨悚然,就像是他又生出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桑芜不知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咬了咬唇,几乎强撑着开口:“执哥儿的遗物在里面,这是他最后的东西了。” “你在警告我?”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柔和的。 桑芜脸色一白,绞尽脑汁否认,“我只是和你说一声。” “你与裴昭的婚事……”他忽然顿住。 桑芜瞬间拉起防线,牢牢注视他的双眼,试图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可他戛然而止,让桑芜摸不清他的想法,他到底是想说什么,还是发现了她与执哥儿婚事做不得数,但若是如此,他没道理还让她进裴家的大门。 裴濯留意她的反应,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让她念念不忘,就算是死了也牢牢放在心底。 裴濯见过了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但她却好像是个异数,眼泪是流不尽的,思念是沉甸甸的。 桑芜眼睁睁看着裴濯靠近,他滚烫的体温,身上涌来的冷香,桑芜呼吸微窒,拧紧包袱往后退,但这山洞本就狭窄她退无可退。 “大公子,你流、流血了……”她身体紧靠着粗糙的岩壁,生怕与他触碰。 眼前之人面庞清隽,视线还是那样温和平静,看不出一丝**,或者其他情绪。 却如一把尖刀,挑开她的衣裳,剥开她的从容,从头到脚将她看个彻彻底底。 “芜娘,那日的话你可还记得?” 恶趣味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