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时告诉我》 第1章 第 1 章 《春天来时告诉我》 陆宣清Lulu/文 2025.11.15 - 夏蕤小时候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十八岁会是什么样子。 会无忧无虑地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 会意气风发,到处旅游,拍摄很多照片; 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漂亮姐姐; 会继续画画,成为一名小画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想到过,会和现在这样。 刚高考结束不久,便生了病,眼睛几乎失明,只能感知到一些微弱的光亮,被迫休学四处求医。 - 北上的列车在初冬的原野上呼啸,窗外的景色对于夏蕤而言,只是一片流动的、模糊的光影。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所能感知的,只有列车规律而沉闷的震动。 几个小时后,列车停靠北京站。 妈妈杨润琴紧紧牵着夏蕤的手,拉着她下了列车,掌心濡湿而冰凉。 父亲夏际在旁边帮她隔开人流。 爷爷夏洛章跟在她的身后。 北川的风凛冽而干燥,带着陌生的寒意。 他们沉默地走在夏蕤的周围,护着她一步步往外走,步伐沉重。 出了高铁站,坐出租车前往北川眼科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冰冷地刺激着鼻腔。 候诊区的长椅上,夏蕤安静地坐着,旁边一个小孩尖锐的哭闹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一个人看不到的时候,耳朵就会变得格外敏感。 夏蕤默默戴上了耳机,摸出自己的手机,想听歌,却无法操作。 杨润琴注意到她的动作,接过她手里的手机,问她:“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听歌。”夏蕤回答。 “想听谁的歌?” “都行吧。” 杨润琴帮她放了歌,把手机还给她。 下一秒,耳机里传来歌曲的前奏? 夏蕤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听这首歌,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想了想,还是算了。 听什么歌都一样。 她将就地听完这首歌,以后估计也会将就地过完自己剩下的人生。 很快到了夏蕤看诊。 医生的检查迅速而专业,仪器冰冷的触感贴上她的眼皮。 她能感觉到对方翻动她的眼底,动作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淡漠。 “情况不太理想。”医生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 随后,他转向夏蕤的父母,语气有了微妙的转变:“有些具体情况,我们需要和家属详细沟通。这位爷爷,您先带病人去外面等等,好吗?” 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温暖而粗糙,他轻轻拉住夏蕤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强装出来的轻松:“蕤蕤,走,爷爷带你去外面透透气,买瓶水喝。” 夏蕤知道为什么突然喊她出去,无非是病情太严重,没办法让她知晓。 她没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站起身,就像一具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 诊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走廊里人声嘈杂,脚步声凌乱。 爷爷就带着夏蕤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候。 爷爷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慰的话,夏蕤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说:“爷爷,我有点渴了。” “好,我去给蕤蕤买喝的,你在这里等着爷爷。”夏洛章起身,去给她买水喝。 夏蕤撑着墙,一点点起身,往门所在的方向移动过去。 她摘下了耳机。 门并不十分隔音。 或者说,她的听力变得很敏锐,能够依稀听到看诊室里在说些什么。 她听见母亲压抑的、骤然拔高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就没有……办法了吗?她还那么小,她还要画画……” “视网膜的问题,很明确。”医生终于开口,声音沉稳,“目前的视力衰退只是开始,照这个发展趋势,失明是大概率事件。” 母亲的声音立刻绷紧了:“医生,那……有什么办法?” “唯一的根治方法,是进行视网膜移植。” “移植?”父亲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的希望,“那我们就做!多少钱我们都想办法!” 医生的语气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更沉凝了些:“这不是钱的问题。首先,视网膜移植是极其精细复杂的手术,对供体要求极高,需要完美的匹配和极短的时效。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供体来源,极度稀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直言:“需要有人,在身后,捐献出完好且匹配的视网膜。这需要漫长的、无法预估的等待。很多人,在等待中彻底失去了光明。” 诊室里一片死寂。 “她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压抑的声音:“……等到……要等多久?她等得起吗?”父亲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概率……真的那么低吗?” 医生回答:“等待名单很长,机会非常渺茫,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那就是她可能会瞎,以后一点光都看不到。” ——她可能会瞎,以后一点光都看不到。 这句话,夏蕤听得清清楚楚。 世界,突然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走廊的喧嚣,甚至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只有这一句话,在脑海疯狂回想。 啊……果然是这样。 其实她早有预感。 当世界一天天变得模糊,她只是不肯相信,或者说,心里还留着最后一缕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希望。 而现在,这希望也被彻底掐灭了。 她重新扶着墙,缓慢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爷爷买完水回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声音故作轻松地安慰她:“蕤蕤,没事的,啊,就是小病,医生肯定有办法,以后能看见了……” 夏蕤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面向爷爷声音的方向。眼前只有他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轮廓。 她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我没事”的表情,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嗯,我知道。” 她知道。 她的眼睛,好不了了。 十七岁的春天还没到来,而夏蕤知道,自己的人生终将沉入永夜。 看了病,在医生的建议下,决定住院。 虽然等待眼角膜的可能性很渺茫,但是杨润琴和夏际都觉得必须等。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要等待。 住院手续办得很快。 听了医生的话之后,杨润琴的的眼圈还是红的,只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夏际沉默地跑前跑后。 他们最终选了一个双人病房,比较安静,也能够有人能陪陪她。 爷爷扶着夏蕤,推开了病房的门。 一开门,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旋律干净,非常好听。 夏蕤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琴声在她停下的十几秒后断了。 “抱歉,”一个男声响起,听起来年纪不大,“之前这个病房只有我,我不知道有人进来。” “没关系。”夏蕤说。 爷爷也笑着打圆场:“没事的。挺好听的,小伙子,你想要拉的话就。继续拉呗。” 他领着夏蕤在靠窗的床位坐下,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低头削起来。 何以风没有继续拉琴。 她把琴从肩上取下,放回盒里。他看向新来的女孩。 她很白,长发垂在肩上,五官清晰漂亮,但她的眼神是散的,没有焦点地落在半空。 他明白了什么,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瞬。 她好像看不见,是个瞎子。 夏洛章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夏蕤。 她接过去,安静地吃起来。 夏蕤能感觉到隔壁床递过来的目光,但她没说什么。 自从她生病之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变得更多了起来。 或好奇,或怜悯,或遗憾。 她不愿意接受这种目光。 病房里安静下来,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短篇小虐文,应该不会很长。 但是这个故事我挺喜欢,会好好写的。 希望我能够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几天过去,爷爷何洛章因年纪大了,不便久留,回了老家。 父亲夏际要兼顾工作和医药费,也不能常驻。 大部分时间,是母亲杨润琴在病房里陪着夏蕤。 中午,杨润琴下楼去买饭,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夏蕤现在看不见。 她害怕安静,也讨厌安静。 她后悔刚才妈妈出去的时候。没叫她帮忙放歌。 夏蕤有点害怕,也没有安全感。 惧怕和难受像潮水一样漫上来,紧紧包裹住她,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隔绝。 夏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记忆中隔壁床的方向开口。 “你好,你在吗?”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你在喊我?”少年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确认。 “嗯。”夏蕤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我看不见,太安静了,我很不习惯。” 她不喜欢这样暴露自己的脆弱,但此刻,她也实在没办法。 恐惧感压倒了一切。 “你想让我陪你说话?”何以年的声音温和。 “不是,我不想说话。”夏蕤顿了顿,提出请求,“你可以拉一下小提琴吗?我想听。” “可以。”他没有丝毫犹豫。 接着是琴盒打开的轻微响动,琴弓与琴弦调试的细微摩擦声。 “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 短暂的沉默后,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 这次的曲子不同于初听的那首,旋律更为舒缓,像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温暖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怅惘,轻轻落入她的耳朵里。 她慢慢放松下来。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这曲子叫什么?”夏蕤问,“我没听过。” 何以年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我自己写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哦,你是学小提琴的?” “嗯。” 夏蕤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何以年知道她是在故意找他说话,一一回应了。 “何以年。” “我叫夏蕤,”她说,“春光葳蕤的蕤。” “知道,”何以年的声音带着了然,“你床头卡上写着。” 夏蕤抿了抿唇:“我看不见。” “我知道,”他的回应很平静,“我看出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夏蕤再次开口,带着好奇:“你什么病?也是眼睛吗?但你听起来很健康。” “小病。”何以年的回答轻描淡写。 夏蕤没有追问,只是换了个问题:“你的病会好吗?” “我快出院了。” “你什么时候出院?”她追问。 何以年笑了笑,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常:“不知道,可能来年春天吧。” 来年春天。 这个词让夏蕤心里微微一动。 那听起来真好。 “真好。”她说:“我也希望我能变得健康。” 何以年回答说:“会的。” 夏蕤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 “等春天到来时告诉我,好吗?”她轻声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我想知道明年春天是什么样子。” 何以年沉默了一瞬,然后他的声音传来,温和却带着一种鼓励:“等你眼睛好了,你可以自己去看。” 夏蕤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带着苦涩的自嘲:“可我眼睛不会好了。” “永久性的吗?” “是吧……要等眼角膜,”夏蕤深呼吸一口气:“这么多人都在等,我不会那么幸运的。” 话落,病房里传来动静。 动静很轻微,夏蕤还是听到了,她很敏感地说:“是谁进来了?” 护士推着推车走进来,刚想开口说话,何以年先一步帮忙回答了:“是护士来给我打针。” 夏蕤问:“哦,那你还能陪我说话吗?” 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变得敏感脆弱,需要关怀,需要安慰。 无论是谁。 都是她渴望抓住的浮木。 护士过来帮他扎针,有点疼,何以年却已经早就习惯了,他回:“能。” 夏蕤保持着平躺的动作,没什么语气地说:“可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就随便说一点无聊的东西吧。” “现在多少点了?” “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 “你不吃饭?” “我家人待会儿来给我送饭。” “哦。” “吃什么饭?” “不知道,青菜白粥吧,再加点肉沫,我现在只能吃清淡的。” “养病就是吃清淡的。” “嗯,的确。” “……” 两个人就这么无聊地交流着,无厘头的你一句我一句,也许都并不在乎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单纯想要有一些声音。 能够不那么无聊。 杨润琴提着午饭走进来之后,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夏蕤的中饭是饺子,吃起来没有什么味道,她吃完两个饺子,听到窗外下雨了,杨润琴道一句“不好”,而后说:“蕤蕤,你爸爸今天上班没带伞。” 夏蕤说:“没事的,你去帮爸爸带伞吧。” “可是你……”杨润琴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待会儿我可以睡觉。” 杨润琴摸摸夏蕤的脑袋:“那你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嗯。”夏蕤点了点头,低头吃饺子,而后像是想起什么,说了一句:“妈,我想听歌,你能帮我放一首歌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 夏蕤轻轻皱了皱眉,又轻唤了一声:“妈,妈?” 没有回应。 回答她的是何以风:“她刚走。” “哦。”夏蕤低头吃着碗里的饺子,觉得太安静了,又说:“何以风,你……” 话还没说完,夏蕤感受到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你的手机在哪儿?我帮你放歌。”好听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谢谢。”夏蕤从背后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密码?” “0201。” “你生日?” “嗯。” “想听谁的歌?”何以年解锁了她的手机,问她。 “我不知道,随便放吧。” “周杰伦?” 夏蕤摇了摇头:“听腻了。” “那孙燕姿的《雨天》吧,应景。”何以年帮她连了耳机,播放了歌。 夏蕤伸出手,何以年把她的手机放在她的手心上,想了想,直接帮她把耳机戴在了耳朵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耳朵。 一触即分。 “你刚才不是还打着针?” “我举着点滴过来的。” “啊……”夏蕤想象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微笑:“你还是快点回去坐着吧。” “没事的。”何以年很轻地笑了一下,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夏蕤听完了那首《雨天》,也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饺子。 突然觉得听歌也很无聊。 她取下耳机,问:“现在外面真的下雨了吗?” “嗯。”何以年看向窗外:“下得还挺大。” “窗外是什么样的?” 何以年描述道:“对面是住院部老楼,灰扑扑的墙面,楼下有几棵梧桐树,叶子被雨打得摇摇晃晃,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远处天空是铅灰色的,什么都看不清。” 夏蕤思考了一会儿:“我想象不出来。” 何以年说:“你等等。” 至于等什么呢?何以年并没有说。 而夏蕤也猜不出来。 何以年等自己的一瓶点滴打完,护士取了针,下了床,走到窗边。 老式的窗户不太好开,他用力推了两下才推开。 雨水的气息瞬间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梧桐树枝就在窗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折下一片带着雨水的叶子。 一分钟后,他回到夏蕤床边。 “带雨滴的梧桐树叶,”何以年递过来给她:“你摸摸。” 夏蕤接过那片树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轻轻“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抚过叶面。 光滑的叶面上带着湿润,是雨水的痕迹。她顺着叶脉的纹路细细摸索,能感受到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叶缘有些微微的卷曲,触手清凉柔软。 “摸到上面的水了吗?”何以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嗯,”夏蕤点头,指尖在叶面上轻轻移动,“凉凉的。” “这就是雨。”何以年说。 夏蕤忽然将树叶凑近鼻尖,一股清新的植物香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她很久没有闻到的、属于外面的世界的味道。 “有泥土的味道,”她轻声说,“还有……树叶的味道。” “现在能想象出来了吗?”何以年问。 夏蕤说:“我的眼睛不是天生的,我之前见过雨,不过……和现在的雨不一样。” 她握紧了手中的树叶,抬起头朝着何以年的方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所以还是很谢谢你。” 这是她住进医院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何以年看着她脸上浅浅的梨涡,微微一怔。 他说:“没事,你喜欢就好。” 夏蕤把手里的树叶递过去给他:“你还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拿个瓶子放着,就在床头就好,”夏蕤解释说:“病房里的药水味太重,我不太喜欢,我想闻一闻外面的味道。” 何以年笑着说:“树叶有什么味道?” “有的,它有。” 何以年找了一会儿,还真的找到一个能放树叶的地方。 他帮她把那片带雨的叶子放在她的床头边,说:“它可能过几天就枯萎了。” 夏蕤回答:“虽然它陪我的时间可能不常。那我也希望它能多陪我一会儿。”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 何以年笑了笑,说:“那我想,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第3章 第 3 章 傍晚时分,雨声渐歇。 母亲杨润琴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气回来了,手里提着还温热的饭菜。 “蕤蕤,妈妈回来了。饿了吧?买了你爱吃的鸡丝粥和小馄饨。” 夏蕤循着声音和食物的香气“望”过去,脸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谢谢妈。” 杨润琴利落地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将餐盒一一打开。 摆放勺子的间隙,她的目光落在了女儿床头那个小瓶子里的梧桐叶上。 “咦?这叶子……”她有些疑惑,病房里怎么会有这个。 “是隔壁床的何以年帮我摘的,”夏蕤轻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带着雨水,我摸到了。妈,我喜欢这个味道。” 杨润琴看着女儿脸上那抹难得的、真实的笑意,又看了看那片普普通通却仿佛给女儿带来生机的树叶,眼神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杨润琴没再多问,只是柔声道:“喜欢就好,先吃饭吧。” 第二天上午,杨润琴借口出去买东西,离开了病房一阵。 回来时,她手里捧着一个用清水养着几支鲜花的简易玻璃罐。 清新的、带着甜意的花香,瞬间冲淡了房间里沉闷的消毒水气味。 “蕤蕤,”杨润琴走到床边,将花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片已经开始有些卷边的梧桐叶,“妈给你买了点花,放在这儿了。是百合和香雪兰,很香。” 夏蕤微微倾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鲜活馥郁的花香涌入鼻腔,像一缕温柔的阳光。 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比昨天更明朗些的笑容,梨涡浅浅:“谢谢妈妈。” 接连几日的阴雨后,天空终于放晴。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带来暖融融的触感。 “蕤蕤,今天天气好,妈带你下楼去花园里晒晒太阳吧?总在房间里闷着不好。”杨润琴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提议。 夏蕤本能地想要拒绝。 她渴望外面的世界,却又害怕出门。 她害怕那种无法掌控的踉跄,害怕旁人投来的目光。 但她抿了抿唇,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妈妈日日夜夜守在这方寸病房,眼里心里全是她的病,也该透透气了。 “……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杨润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女儿,一步步走出病房,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电梯,终于来到了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 阳光落在身上,确实很暖和,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比病房里那片梧桐叶带来的味道更广阔、更鲜活。 可对夏蕤而言,这美好的体验很快被不便和不安取代。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完全依赖母亲手臂的牵引。 远处传来的说笑声、孩童的奔跑声,都让她神经紧绷,生怕撞上什么,或者成为别人视线的焦点。 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她就觉得比在病房里躺一天还要疲惫。 在一处相对安静的空地旁,夏蕤停下了脚步。 她松开母亲的手,面向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妈妈,能给我一个轮椅吗?我走不动了。” 杨润琴看着女儿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双曾经灵气逼人、如今却失了焦点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瞬间就明白了女儿没说出口的艰难。 “……好。”她只应了一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迅速转身朝护士站走去,生怕慢一秒,眼眶里的泪水就会滚落下来。 夏蕤独自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她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像一株孤立无援的绿色植物。 突然,一阵嬉闹声由远及近,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着从走廊冲进花园,其中一个猛地撞在了夏蕤的侧腰上。 她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倒去—— 预想中与冰冷地面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支撑住了她。 熟悉的、干净的少年气息隐约传来。 “没事吧?”何以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关切。 夏蕤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惊魂甫定,有些讶异:“何以年?你怎么在这儿?”她“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何以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频繁输液而布满青紫色针孔、显得有些狰狞的手背,即使她看不见,他也不动声色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他避重就轻,语气依旧温和:“我刚出去散步回来,正好路过。” “原来是这样,”夏蕤信了:“谢谢你。” 杨润琴推着空轮椅回来时,远远就看见女儿身边站着个少年。 她认出他,加快脚步,脸上带着些许惊讶:“咦,你也在啊。” 何以年没来得及回答。 夏蕤已经循声微微侧过头,轻声解释:“刚才有几个小朋友跑过去,我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幸好何以年扶住了我。” 杨润琴一听,脸上立刻写满了后怕与懊悔。 她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夏蕤的手,连声道:“都怪妈妈,妈妈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真是吓死了。” 她转向何以年,语气充满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谢谢你扶住我们蕤蕤。” 何以年摇了摇头,声音温和:“阿姨不用客气,只是刚好碰到。您带夏蕤去晒太阳吧,我先上去了。” 杨润琴忙点头,小心地扶着夏蕤在轮椅上坐好,细心地为她理了理膝上的薄毯。 轮椅缓缓行进在医院的小径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夏蕤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她安静地坐着,忽然轻声问:“妈妈,现在的天气怎么样?和刚才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杨润琴推着轮椅,看着周围,用尽可能生动的语言描述着:“天很蓝,像被雨水洗过一样,特别干净。那边还有几朵云,慢悠悠地飘着,花园里的花好像都精神了,花瓣上的水珠还没干,亮晶晶的。” 夏蕤听着,脑海中努力勾勒着母亲描述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妈妈,看!那里有个瞎子姐姐,她好像看不见……” 话音未落,就被大人急促地捂住嘴,伴随着低声的斥责和尴尬的道歉声,匆匆拉走了。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 夏蕤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一点点、缓慢地消失殆尽,最终只余一片平静的空白。 那“瞎子”两个字,落入她的耳朵里,杀伤力那么大。 童言无忌,但事实的确如此。 阳光依旧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沉默了几秒,夏蕤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掉的风:“妈妈,我有点累了,我想回去了。” 推着轮椅的杨润琴猛地停住脚步。 她看着女儿瞬间黯淡下去的侧脸,看着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 “……好,我现在带蕤蕤回去。”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她调转轮椅方向,不再看向那片明媚得过分的阳光,推着女儿,一步一步,沉默地朝着住院部那栋灰扑扑的大楼走去。 身后,春光正好。 而她们的身影,缓缓没入了楼内的那片阴影里。 第4章 第 4 章 自那日从花园回来后,夏蕤仿佛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杨润琴能清晰地感觉到夏蕤的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还是会试着提议:“蕤蕤,今天阳光很好,我们下去走走吧?”或者“楼下那棵玉兰好像开了,味道很香,要不要去闻闻?” 夏蕤总是侧身朝着窗户的方向——那片她只能感知到明暗变化的光源,用听不出情绪的、平坦的声线回答: “不了,妈妈。” “我不想出去。” “就在房间里挺好的。” 她心情更差了,甚至对描述窗外的世界表现出任何兴趣。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地躺着,戴着耳机,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任由时间在安静中缓缓流淌。 那片梧桐叶早已枯萎蜷缩,被杨润琴悄悄换成了新鲜的百合,花香依旧,却似乎再也无法抵达夏蕤的内心。 夏蕤很难开心起来了。 杨润琴看着女儿一日比一日沉默,也开心不起来缓慢地窒息。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依旧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夏蕤的起居,但眉宇间的忧虑和疲惫,越来越重。 直到那天下午,杨润琴在给夏蕤倒水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险些站立不稳,脸色也透出异样的苍白。 “妈?你怎么了?”夏蕤敏感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踉跄和加重的呼吸声。 “没事,可能有点累。”杨润琴强笑着,心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累了吧。 这件事没能瞒过傍晚来送饭的夏际。 他看着妻子憔悴的脸色,坚持要她去做个检查。 拗不过丈夫的坚持,她不能生病倒下了。 杨润琴在护士的指引和夏际的陪伴下做了一系列检查。 结果出来得很快。 诊室里,医生看着报告单,语气是公式化的平稳:“不是生病。恭喜,怀孕了,七周左右。不过你本身年纪偏大,最近又明显劳累过度,有些指标不太理想,需要好好休息,加强营养。” “怀孕?”杨润琴愣住了,手下意识地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一时间,惊喜、错愕、担忧…… 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夏际也是怔了片刻,随即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那力道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需要言语,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同样的担忧。 这个意外到来的新生命,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 可是夏蕤估计很难接受,她才刚刚失明,家庭便迎来了二胎。 走出诊室,在无人的走廊角落,夏际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润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蕤蕤。”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她现在承受不了这个消息了。我们不能让她觉得…己被替代,或者成了我们的负担。”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润琴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作为母亲,她同样害怕这消息会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女儿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她哽咽着重复,既是回答丈夫,也是告诫自己。 父母一同离开去做检查,病房里便只剩下夏蕤一人。 起初,夏蕤只是安静地躺着,耳机放在枕边,却没有打开。 她现在也不想听歌。 她张了张口,只想找个人说会儿话,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从隔壁床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但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却清晰地落入她的耳朵里。 夏蕤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声响,她微微侧过头,朝向声音的来源,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在看书吗?” 翻书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何以年温和的回应:“嗯。” “看什么?”她追问。 “挺无聊的书,”何以年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三国演义》。” 夏蕤点了点头:“确实无聊。” 她顿了顿,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问:“有没有有趣一点儿的?” “你想我念给你听?” “可以吗?” “可以。” “谢谢,你会觉得麻烦吗?” “不会,”何以年说:“其实我也觉得一个人待着很无聊。” “你爸妈很少来陪你吗?我看不见,但总听到你那里很安静。” 何以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你想听什么?” 夏蕤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认真思考。那些曾经喜欢的悬疑小说、青春文学,最后,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童话故事类的吧,我想听结局好一点的。” 何以年那边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手机解锁和轻微的触屏滑动声。“我找找看……” 他低声说着,过了一会儿,声音重新清晰起来,“那给你念点儿童文学吧?故事应该都挺温暖的。” “也行。”夏蕤应道,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微微向他的方向侧了侧。 接着,何以年清晰而平和的声音落入她的耳朵里。 他选了一个关于森林里小动物们互相帮助、最终共同渡过难关的故事。 他的嗓音干净,语调不急不缓,没有过分夸张的渲染,只是平稳地叙述着,像清风,像冬日里一道温煦的阳光。 夏蕤安静地听着。 故事里没有黑暗,没有无法逾越的障碍,只有善良、友谊和充满希望的结局。 那些简单而美好的情节,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着她心头的褶皱和不安。 她喜欢听这种美好的故事。 窗外是北川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少年干净的读书声,和女孩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 故事讲到一半时,何以年的读书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和精神上的紧绷,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下来。 夏蕤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最终,在那平和舒缓的语调中,她歪着头,静静地睡了过去。 她的眉头是舒展开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然的弧度。 何以年念完了又一个段落,习惯性地微微停顿,准备继续时,听到了对面床上传来的、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 他抬起眼,看见夏蕤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颊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宁静。 他合上了手机屏幕,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守着这一室的安宁,和她难得的好眠。 他戴上了耳机,点开听书。 让AI帮他把刚才他读的故事也给自己读了一遍,而后躺在床上,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章 第 5 章 在医院里的日子,既漫长,又过得那样快。 不知不觉,夏蕤在这间病房里已经住了一个月。 深冬真正降临,北风凛冽。 某天清晨,夏蕤想起床,在病房里走走。 杨润琴扶着她,把她扶到窗边。 夏蕤说:“妈妈,能不能打开窗户?” “可以。”杨润琴帮夏蕤把窗户给时,夏蕤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骨髓的寒意。 此时夏蕤的眼睛,已经连一丝丝的光亮都看不到了。 “妈,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她轻声问,带着某种确认。 杨润琴正收拾着餐具,闻言看向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冬日特有的温柔:“是啊,蕤蕤,下雪了。还挺大的,树上、屋顶上都白了。” 夏蕤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想象那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然后,她伸出手,朝着母亲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渴望:“妈,你能帮我带一点雪进来吗?我想摸摸看。” 杨润琴看着女儿脸上那许久未见的、带着光亮的好奇,心头一软,立刻应道:“好,你等着,妈这就去给你弄点上来。” 母亲匆匆离开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夏蕤和何以年两人。 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冷气息,即使关着窗也能隐约嗅到。 两人沉默了片刻,谁也没有先说话。 最后还是何以年的声音先响起,打破了宁静:“我好久没有拉小提琴了,现在想碰碰它,你介意吗?” 夏蕤摇了摇头出声:“我不介意。” “你拉琴很好听。”她说。 “谢谢。”何以年把琴拿了出来。 于是,悠扬的琴声再次在病房里流淌开来。 这次的曲子不同于以往的舒缓或怅惘,反而带着一种清冽的、如同雪落般的宁静与纯净,音符跳跃间,仿佛能看见雪花在天地间翩然起舞。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夏蕤仍沉浸在那种被音乐洗涤过的氛围里,出声:“这首歌也很好听,也是你自己的曲子吗?” “嗯。” “叫什么名字?” “《落雪时。》” “冬天的时候创作的?” “对,在去年冬天的时候。” 夏蕤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念的好奇:“何以年,我很好奇,你长什么样?” 何以年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顿了一下,才反问道:“你觉得我什么样?” 夏蕤偏着头,很认真地依据自己感知到的碎片拼凑着:“应该很好看吧。”她的语气很肯定。 何以年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探究:“怎么说?” “你很温柔,会拉小提琴,声音也好听,人好。”她列举着,这些都是她在这一个月的黑暗里,一点点捕捉到的、属于他的光。 何以年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过头,看向那扇映着外面雪光的玻璃窗。 窗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因病太久而异常消瘦的脸颊,苍白的肤色,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还带着属于少年的清亮,却也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看着镜中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平静的陈述:“我不好看。” “你骗我吧。”夏蕤下意识地说,她无法将那个给她摘树叶、念故事、拉出悦耳琴声的少年,与“不好看”联系在一起。 何以年摇了摇头,尽管她知道她看不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不骗你。” 夏蕤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刻意装得轻松,:“我以前是画画的,画过很多模特,有好看的,也有不好看的。等我以后眼睛好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以后”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我也给你画画。但估计这辈子不可能了。” 何以年看着她故作轻松却难掩失落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收起琴,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语气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我期待那一天。” 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重复:“期待你给我画画的那一天。” 又过了几分钟,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 杨润琴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一个小塑料盒,里面盛着些晶莹的、刚刚拢起的积雪,边缘已经开始微微融化。 “蕤蕤,快,雪来了。”她快步走到床边,将盒子递到女儿手中。 夏蕤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瞬间的冰冷,轻轻“啊”了一声,带着几分小心。 她用手指轻轻拂过表面,感受着那细腻、松软又带着颗粒感的独特触感,随即用掌心将它拢住。 那彻骨的凉意顺着神经末梢蔓延开来,这是冬天的形状,是外面的世界。 然而,这份小开心太过短暂。 掌心的温度过分温热,不过一两分钟,雪便化了,从她的指缝间滴落,洇湿了她的手和衣服。 掌心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凉。 夏蕤怔了怔,心里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 她连留住一片雪都做不到。 “对不起,妈妈……”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懊悔,“我不应该让你带雪的,还把衣服弄湿了。” “没事没事,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杨润琴连忙抽出纸巾,细致地擦拭着女儿的手和被子上的水渍,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能摸摸就好,能摸摸就好啊……” 妈妈这句充满怜爱和包容的话,反而让夏蕤努力压抑许久的情绪控制不住。 此时此刻,连日来的恐惧、委屈、对未来的绝望,以及此刻连触摸一片雪都无法留住的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杨润琴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她的怀抱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妈妈……我好难过怎么办……” 她一遍遍地唤着,哭声压抑而破碎,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杨润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心头大恸,眼眶瞬间红了。 她紧紧回抱住女儿,一只手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喉头哽咽,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承受着女儿的悲伤,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就在这片悲伤弥漫之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不容拒绝:“何以年,准备一下,我们该去做治疗了。” 何以年早已收拾好琴盒,闻声平静地站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母亲怀里痛哭的、颤抖的背影,眼神复杂,掺杂着怜惜与一种同病相怜的黯然。 他没有打扰,只是沉默地跟着护士走了出去。 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护士今天带他去把头发给剃了。 何以年问:“一定要剃头发吗?” “是的,很快的。”护士安慰。 何以年不再说什么。 治疗室外的准备间里,冰冷的剃刀发出低沉的嗡鸣。 护士熟练地操作着,一缕缕黑色的发丝无声飘落。 何以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面前镜子里清瘦的少年——苍白的头皮逐渐暴露,因病痛和药物而异常消瘦的脸颊显得更加突兀,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还固执地亮着。 当最后一缕头发落下,镜子里映出一张他自己都觉得完全陌生的的面孔。 憔悴,虚弱,带着被疾病深深侵蚀的痕迹。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嘴角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何以年耳边仿佛响起她不久前那句带着笃定的话——“应该很好看吧。” 何以年闭上眼,喉结轻轻滚动。 她如果真的看到他这幅样子…… 她一定会觉得,他很丑吧。 第6章 第 6 章 这个冬天,格外的漫长。 窗外的雪化了又积,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吝啬,窗外天空多数时候是一片压抑的铅灰色。 杨润琴怀孕的消息依旧是秘密,但身体的负担是藏不住的。 孕期的反应加上日夜照料病人的劳累,让她时常感到不适。 有时是突如其来的眩晕,有时是难以抑制的疲惫。 在夏际和医生的再三劝说下,她不得不偶尔离开病房,去做一些必要的检查。 夏蕤发现杨润琴有些不太对劲:“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杨润琴说:“没有,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太累了。” “你不用总是守着我的。”夏蕤说。 她其实很害怕一个人,但她也害怕妈妈太累。 杨润琴笑笑:“妈妈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她待在病房里,陪着夏蕤的时间,还是变得越来越短了。 每当母亲不在,病房里只剩下夏蕤和何以年时,她都会找他说话。 只要他也在病房里,大部分都会回应。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熟悉了。 “何以年,”夏蕤会朝着他的方向,轻声询问,“你现在方便吗?可不可以拉琴给我听?” “好。”何以年的回答总是没有半分犹豫。 有时他会拉一些经典的曲子,有时是即兴的片段。 直到有一天,夏蕤主动提起:“我有点想听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拉的那首。” 琴弓顿了顿。 何以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首……其实还没完成。”他顿了顿,补充道:“创作它的时候,我生病了。后面的部分,总觉得接不上当初的感觉。”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夏蕤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与她共鸣的遗憾—— 关于被疾病打断的计划,关于不再完整的生命轨迹。 她何尝不是这样? 因为生病,原定的生活轨迹被打乱。 “没关系,”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温柔的鼓励,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等你病好了,你再去把它完整地创作出来。我想它的完整版肯定非常好听。” 何以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点真实的笑意:“也许吧。不过,我也最喜欢那首。” “那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夏蕤建议道。 “名字……”何以年沉吟着,琴弓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零散而忧伤的音符,“暂时还想不到。等它真正完成的时候吧。” 话题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蔓延开来。 夏蕤说起自己养在家里,如今只能由邻居代为照看的小狗,说起它淘气时的模样,语气里满是怀念。 何以年则分享着他在大学音乐社的趣事,他是社长,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排练、演出,那些日子听起来闪闪发光,充满了青春的喧闹和活力。 夏蕤说:“你还是大学音乐社的社长?” “对,我是学音乐的。” “你会唱歌吗?” “会。” “没听过你唱歌,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 “你想听什么?” “你真会唱呀!”夏蕤更震惊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 何以年笑了:“会,但有机会唱给你听吧,我待会儿还有治疗。” “行啊。”夏蕤说:“约定好了。” “嗯,约定好了。” “你刚才还说你已经上大学了呀?”夏蕤的语气里依旧是难以掩藏的惊讶。 “对,怎么,你听起来很吃惊?” “我听你的声音,还以为我们是同龄。你多大?”夏蕤忽然问。 “二十。”何以年回答。 “哦,那也差不多吧,我十八,”夏蕤的声音低了下去,“刚高考完,还没上过大学。” 她停顿了很久,才几乎听不见地说:“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会有的。”何以年的声音斩钉截铁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夏蕤,你会是一个幸运的人的,相信我。” 他叫了她的名字。这是住进这个病房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熟悉的声音响起:“何以年,准备治疗了。” 琴声戛然而止。 何以年利落地收起琴,站起身,朝着夏蕤的方向,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我要去治疗了。再见。” 夏蕤朝着他声音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再见。”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和护士的脚步声一同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以年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种空洞的寂静。 夏蕤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一会儿,直到枕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令人不安的安静。 她摸索着,用了好大一会儿劲儿才接通电话,爷爷那带着浓重乡音、略显苍老却无比熟悉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蕤蕤啊,是爷爷!吃饭了没有?今天感觉怎么样?” “爷爷,”听到亲人的声音,夏蕤的鼻子瞬间就有些发酸,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吃过了,挺好的。” 电话那头,爷爷絮絮叨叨地开始了。 他仔细汇报了家里那只小狗的近况——它胖了,却更活泼了,整天在院子里奔跑; 说了最近天气降温,嘱咐她一定多穿衣服; 甚至详细描述了自己中午吃了什么菜,咸了还是淡了…… 分享的都是这些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日常,夏蕤却觉得怎么听都听不够一样。 她认真地听着,不时插嘴问上几句。 “小狗还会认得我吗?” “家里那盆水仙开花了吗?” “冬天这么冷,您膝盖还疼不疼?” 她问得又细又急,仿佛要通过这跟电话线,将那个遥远而温暖的家的每一个角落都重新感受一遍。 爷爷也极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她不是住在冰冷的医院,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直到爷爷那边有人催促,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夏蕤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刚才强装出来的轻松瞬间瓦解,巨大的失落感和对家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涌来。 那些被描述的日常越是鲜活,就越是衬得她此刻的处境苍白无力。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温热地划过冰凉的脸颊,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砸在雪白的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熟悉的脚步声。 夏蕤猛地惊醒,慌忙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将头转向墙壁的方向。 门被轻轻推开,杨润琴走了进来,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蕤蕤,晚上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买。” 夏蕤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妈妈,现在是不是快到冬至了?” 杨润琴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距离冬至还有几天。 但她还是肯定地回答道:“是啊,快到了。你想吃饺子了是不是?妈妈这就去给你买。” “嗯。”夏蕤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想吃饺子。” “好,你等着,妈妈这就去买热乎乎的饺子回来!”杨润琴说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匆匆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夏蕤静静躺在床上。 窗外是北川深冬的严寒,但很快,就会有热腾腾的饺子被带回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饺子。 突然意识到,何以年这次出去,很久没有回来。 她喊了一声:“何以年?” 杨润琴听到,问她:“怎么了吗?你找隔壁床那个男生。” “嗯,他不在?” 杨润琴说:“还没回来呢。” 夏蕤问他:“妈,他长什么样?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话问出来,杨润琴愣了一会儿:“你怎么突然想要问这个问题了?” 夏蕤说:“他说他明天春天就病好出院了,我们到时候就没交集了,而且我也看不见,想知道他什么样子。” 明天春天? 病好出院? 看起来并不像啊…… 杨润琴迟疑了一会儿,说:“他啊,长得挺帅的,很有精气神的一个小伙子。” 夏蕤表情没变,低头吃了一个饺子:“是吗,那挺好的。” 第7章 第 7 章 何以年被带走后,在治疗室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治疗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冰冷的化学药物注入血管,带来一阵阵熟悉的恶心与冰凉。 何以年闭着眼,默默忍受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一切暂时结束,他被推回安静的临时休息室时,身上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 何以年还没有从治疗的疼痛中彻底缓过来,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何不周」。 他的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才接起电话:“爸。” “小年,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何不周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何以年看着自己苍白消瘦、布满针孔的手背,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还能怎么说?癌症晚期,转移了。估计明天春天就死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过了好几秒,何不周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懊恼和习惯性的掌控欲:“我早就说过,美国的医疗条件更好,你非不肯出国治疗,如果早点过来……” “哪儿都一样。”何以年打断他,声音里透着看透一切的疲惫,“治不了的病,多活几天少活几天的区别而已。” 何不周再次语塞。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何以年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关心你一下。”何不周的语气有些生硬。 何以年闻言,几乎是嗤笑出声,那笑声干涩而苦涩:“口头关心吧。爸,你儿子都快病死了,你也没回来看一眼。” “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几个亿的项目在关键阶段!”何不周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焦躁和辩解,“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妈不是在……” “她去年就有新家庭了,孩子都怀上了,”何以年再次平静地打断,陈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没空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给我送饭的,是家里请的阿姨。”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何不周似乎被这直白的事实刺伤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妥协的语气说:“小年,我知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你现在很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你,尽可能……” “人都快死了,也没什么想要的。”何以年的声音空洞。 “你别这么说!多吃点好吃的,多……”何不周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父子两人隔着上万公里的电话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冰冷的绝望在空气中蔓延。 何以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隔壁床那个女孩安静侧躺的身影。 他想起她苍白的脸; 想起她摸索树叶时的小心; 想起她问“你长什么样”时的纯粹好奇的眼神; 想起她痛哭时的无助; 想起她说“这辈子不可能了”时那故作轻松的绝望。 …… 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拉其他人一把,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这辈子做好事,说不定下辈子能够投胎到一个长寿一点的身体里呢? 他得病之后想过,也许就是上辈子他太混蛋了,也许杀人放火炸了宇宙,这辈子才拿了爹不疼娘不爱的短命剧本。 所以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此时此刻,就这么浮现在何以年的脑海里。 他对着电话,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爸,我现在,还真有一个愿望。” 何不周立刻追问:“什么愿望,你说,爸爸一定办到!” 何以年深吸一口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需要一个眼角膜。” 何不周显然愣住了,完全没理解这跳跃的思维:“什么意思?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是我,”何以年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隔壁床的病人,她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等不到眼角膜,就会瞎。”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何不周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些恼怒的质问:“你都这样了?你还关心人家的死活?你以为一个眼角膜是那么容易弄到的东西吗?那是……” “是你说的,爸爸,你刚才说什么愿望,都能尽可能满足我。”何以年没有什么语气地说:“除了这个,我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愿望了。” “如果能有一对眼角膜,也许我也死而无憾了吧。”何以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 元旦这天,爷爷夏洛章终究是放心不下孙女,一大清早就带着满身的寒气和老家的土特产,赶到了病房。 有爷爷在身边陪着说说家常,夏蕤脸上难得地有了些神采。 趁着这难得的假期,也或许是内心积压的焦虑与无助到了必须寻求寄托的地步,杨润琴和夏际将女儿托付给老爷子,悄悄离开了医院。 他们没有去任何热闹的地方庆祝新年,而是坐车来到了北川市郊外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听闻这里的菩萨极为灵验,他们想来为女儿求一个奇迹。 冬日的山寺,古木苍劲,空气清冷。 石阶蜿蜒向上,直通那座寄托了无数愿望的大雄宝殿。 与其他香客不同,他们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拾级而上。 在第一级石阶前,杨润琴和夏际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在周围零星香客诧异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了下去。 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然后缓缓落下,在胸前虔诚一拜。 身体前倾,掌心向下触地,额头轻轻叩在冰冷粗糙的石阶上。 起身,踏上一步,在第二级石阶前,再次跪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一步一跪,一跪一拜。 “求佛祖保佑,信女的女儿夏蕤,能重见光明……” “求菩萨慈悲,赐下机缘,让我女儿的眼睛好起来……” 他们口中低声念诵着女儿的姓名和祈愿,仿佛每多念一遍,那份心愿就能更清晰地传达给神明。 冰冷的石阶透过薄薄的裤料,硌得膝盖生疼,很快便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钝痛。 但他们仿佛感觉不到,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一次次俯身和叩首之中。 周围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看着这对衣着朴素、神情肃穆的中年夫妻,以一种近乎苦行的方式向上攀登,无不面露惊愕,低声议论着。 “这是许了多大的愿啊……” “看着真让人心疼……” “父母之心呐……” 然而,任何外界的目光和声音都无法干扰到他们。 杨润琴的额头上沾了灰尘,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颊边。 夏际的膝盖处裤料已经磨得发红,动作却依旧沉稳坚定。 他们的眼神是纯粹的,只有那片通往大殿的石阶,只有心中那个无比强烈的念头——用他们的虔诚,换女儿一线光明。 长长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 每一次俯身,都是对命运的一次叩问; 每一次起身,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更深的疼痛,但他们只是咬着牙,沉默地、固执地向上,再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和呼出的白气几乎模糊了视线,他们终于拜完了最后一级石阶,来到了宝殿门前。 殿内香烛缭绕,宝相庄严。 他们互相搀扶着,忍着膝盖钻心的疼痛,踉跄着走到蒲团前,再次深深叩拜下去。 将早已准备好的、皱巴巴却代表着他们全部心意的香火钱投入功德箱,然后从僧人手中,无比郑重地接过了两道朱红色的平安符。 符上用金粉写着“平安吉祥”,拿在手里,似乎还带着香火和佛祖的余温。 他们将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的祈愿和祝福,牢牢地锁住,带回去给那个此时在在医院,被困在黑暗里的女儿。 下山的路,他们走得很慢,膝盖的疼痛阵阵袭来。 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回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山顶殿宇时,眼中却有一种近乎燃烧过的、平静的希冀。 他们相信,神明一定听到了他们最虔诚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