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同》 第1章 第一章 灰蒙蒙的天像块裹尸布压在上方,脚下的土地泛着鬼气森森的黑,总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尤其还是在一片简易公众坟场里,这里是没钱处理后事的人默认的埋尸地点,四周还稀稀拉拉的立着几个木桩,上面拿笔潦草写个死者名字,一生就算这样结尾了。 铲土的时候,周叙是有点茫然的,一个小孩毕竟没有那么高的心理素质,要接受自己在埋一个死人,虽然是一个他在心里诅咒了八百遍的人。 周鹏冬,这个让他恨的咬牙切齿的亲生父亲就这么死了。死亡原因是喝多了酒发火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瞪着眼抽了几分钟就彻底告别了人世。 “自作孽,不可活”,是周叙对周鹏冬死亡的感想。 他甚至有点庆幸这个人渣死的这么快。和他一样,他弟周遡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问他要怎么处理。 鉴于周鹏冬是个好吃懒做还爱赌的主,他平时所有的钱基本都用来买酒,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家里剩下点有用的东西全部都让他当了赌博喝酒。周叙周遡他们的妈走的早,没人照顾他们。周叙平时只能靠带着弟弟周遡捡破烂卖废品为生,家里的钱还不够他和弟弟吃一两顿饭的,更别说替他爹处理什么后事了。 他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个人渣,想着干脆找个破地方埋了,就带着周遡拿个草席把他爹草草一包抬到了这片公众坟场,找了块没埋人的地开始挖。 挖的时候周叙总有些走神,他想起以前周鹏冬对他和周遡的种种虐待,两人身上终年连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周围知道他家情况的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带点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们兄弟两。 有时候也会有心地善良的人给他们偷偷拿点吃的和用的,周叙和周遡除了卖废品,就勉强靠着那点救济过活。 周叙想过求助,被打的受不了的时候跑出去敲过邻居家的门,不过并没有什么作用,没有人想惹麻烦上身,甚至还有劝他体谅父母的。 毕竟百善孝为先。 周叙被拖回去打的更惨,他也想过逃跑,但逃跑更不切实际,跑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更何况还有他弟弟,他如果跑了,周遡怎么办。要是带着周遡,两个人就可以直接流浪了。 周叙自认他自己是能吃苦的,但他舍不得周遡跟着他一起吃苦。 时间长了,他也就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曾经冲动的时候,周叙也想过很多种方法弄死这个人渣,比如烧开水往他头上浇,拿把刀直接砍死他等等。周叙甚至不用担心人渣爹能不能发现他要动手,周鹏冬嗜酒如命,基本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很多个夜晚,他拿着刀站在周鹏冬的房门,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但周叙冷静下来以后总也会想,万一没成功呢?他毕竟是个小孩,而周鹏冬是个大人,体型差距太大,半途挣扎起来他不一定有胜算。 但他在有一次在周遡被打后的一个晚上站在房门口,那个时候他真的决定了要动手。 就在周叙那次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他被人拉住了。 周遡回头看见他弟站在身后,周遡仿佛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他那个时候被打的一条腿差点要断了,但是还是从他们房间里——那个姑且可以称之为是个房间的地方,撑着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周遡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拉着他。 他在害怕,不是害怕周叙会杀掉周鹏冬,和周叙一样,他也一直在心里盼着周鹏冬去死。 但他不想让周叙沾上这个人的血,他害怕周叙走上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路。 于是周叙又想,退一步说 ,如果成功了,那之后呢,他会怎么样?他弟弟会怎么样?自己要是被抓走了还有谁来照顾他弟弟?他和弟弟一辈子不能就这样完蛋了…… 还有他对动手杀人这件事本能的恐惧,都让周叙后来一次次计划好又没勇气实施。 而现在周鹏冬就这么死了,他的满腔恨意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不知道想了多久,想的周叙脑子成了一团乱麻,回过神来,他弟已经拿铲子把坑刨好了一小半。周遡常年吃不上什么饱饭,脑袋大身体小,营养极度不良,此刻累的满头大汗,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周叙内心被狠狠扎了一下,虽然他自己身体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弟弟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他所有能称得上有点温情的回忆都来自于他弟。 以前他被拳打脚踢的时候,周遡打不过周鹏冬,就总是扑上去抱着自己,咬着牙替自己挨揍。 有的时候他爆发出的力量甚至让周叙一时间都挣脱不了,再加上周叙被打的时候十分虚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鹏冬的拳头落在周遡的后背上。 周遡常年不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哥”,他的眼神不像周叙带着一点狠劲,而是死气沉沉,一点光亮都没有。 两人一起挨揍的时候更多,但凡能还能动弹就靠在一起,相互慰藉。 捡破烂卖废品的时候,周叙带着弟弟偷偷把换来的钱藏起来,因为周鹏冬发现会抢走留着赌牌喝酒。周瞻周遡拿攒起来的钱勉强过活,他们买不起衣服,只能一直穿以前的旧衣服,实在穿不下了,就只能偷周鹏冬的衣服穿。 周叙和周遡无比恶心和周鹏冬沾边的一切东西,但寒冬腊月的,他们没有矫情的权利,有厚点的衣服穿就不错了。 其他季节还好,不过在冬天,他们没有厚被子盖,那厚点的衣物也都让周鹏冬拿走了。 他们冻的瑟瑟发抖,连搓手取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挨着对方。 有很多时候,周叙和周遡都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 他们能活成个人样已经是万幸了。 周叙眼眶突然有点发红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埋尸的决定。 埋个屁,便宜这个人渣。 他拉着弟弟离开了这片坟场,周遡走到一半走不动了,他就背着周遡,即使他自己也没多少力气。 “我一定能照顾好弟弟,我是哥哥。”周叙想。 回到家里,周叙和周遡呆呆坐了一会。 他们的家充其量算个毛胚房,早些年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幅家徒四壁的样子,但后来周鹏冬赌输了钱,就把家具什么的拿去抵债了,再后来人家知道他没有钱赌博,就都不愿意带他,卖完家里值钱东西后剩下的那点钱,全都让他拿来喝酒了。家里穷的老鼠来了都能含泪留下半粒米,他们藏起来的那点钱已经是所有的积蓄了。 以后要怎么过,继续捡破烂吗? 周遡抓着周叙的手,问他:“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妈走的过于早了,更不用指望周鹏冬,他的脾气在这里是有目共睹的,又穷的叮当响,连个后妈都找不了。周遡写字说话都是周叙教的。而周叙本人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勉强读完了小学,他的学业就因为家里所剩不多的钱彻底被周鹏冬挥霍光,迫于吃穿用住的压力彻底放弃了。 周叙茫然的想“是啊,以后怎么办?”祖宗十八代都死绝了,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怎么走。 眼下看来就是继续半死不活的熬着。 大概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周叙周遡的苦逼日子,也要感谢周鹏冬十分邋遢,他的房间常年不收拾,留下了点有用的东西。 周叙和周遡之前除了挨打基本没在周鹏冬房间里待过,他们走进去,一股意料之中的劣质酒精味道扑鼻而来,熏的人有些想吐。 兄弟俩抱着可能留下什么能用的的心态收拾了一下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哪怕能找出来一枚钢镚也是好的,最后周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沓皱巴巴的纸。 这沓泛黄的纸看上去有些年头,放在以往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周遡发现上面写了一串串重复的数字。 不知道写的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串数字重复写了好几页纸,最后塞到了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周叙拿着这沓纸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串数字说不定是电话号码,他想起来离家不远的地方有小卖部,那里就有公共电话,立马决定打出去试试。 他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握着仅剩的那点钱走了出去。 小卖部老板看见是他们的时候不免投来了同情的眼光。 周叙要打电话,但他之前从来没打过,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小卖部老板就教周叙怎么打,周叙学会以后她就走到一边,边摇头边叹气: “哎呦,可怜见的娃啊。” 周遡看着等电话的周叙,听见小卖部老板这样说,就抬起头看向她。 小卖部老板对上周遡那双眼睛。 只有黑白,毫无一丝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站的这个小孩阴冷的不太像是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点害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周遡看着她那难看到极点的表情,转过了头。 “真假”,他心想。 他的词汇量并不算丰富,不能用虚伪这个词来准确的表达他内心的感受。 小卖部安静了下来,只有座机的电话铃声在响,一声接着一声。 第2章 第二章 周鹏冬死的第三天,周叙周遡他们见到了电话里那个女人。 女人并不年轻,看上去也差不多有五六十了。她接到电话以后,买了最快的火车票出发,但两地隔的太远,光火车就坐了一天多。 她在这里一路打听到了周叙这个名字,知道了住址。 人来敲门的时候是早晨,听到声音的时候,周叙周遡正在挤最后那点牙膏想刷牙。 周叙隐约知道敲门的人是谁,他连忙放下牙刷,和弟弟紧张的拉开了门。 女人打扮的很朴素,她愣愣的看着他们。周叙的心狂跳起来,前天他打电话的时候打了两通,第三通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对面接了起来。 那边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她听见是两个小孩的时候还以为打错了,但周叙告诉她那几张纸上写的都是她的电话号码。 她以为是什么外地亲戚,就问周叙的父母是谁,当周叙说出林珊这个名字的时候,对面沉默了。 周叙以为她是在回想,就等了一会,但过了很久那边都没再说话。 他忍不住问了一声;“您好?” 电话那头突然传出来抽泣声,那个女人反复的问他母亲的名字,到最后简直是泣不成声。 在女人带着哽咽的讲述中,周叙在电话里知道了一件事,他们的外婆还在,不过是在外地,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这一通电话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但周叙没来得及多跟她说两句话,因为他们拿的钱打不了多长时间。于是周遡问了问小卖部老板他们这里的具体地址,告诉了她,就匆匆结束了电话。 那两天他们一直呆在家里,期盼着那个自称是他们外婆的女人来这里,他们觉得外婆也许跟周鹏冬和林珊都不一样,至少听起来,她哭的是真心实意的。 周遡问周叙:“外婆来了以后会怎么样?” 周叙也不知道,于是他们就沉默着不再说话,把命运交给了这个正在赶来的路上的女人。 他们外婆找到他们的时候,把他们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这两个孩子是她女儿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也许是外婆的哭声太有感染力,周叙和周遡久违的感觉到了流眼泪的滋味。 外婆叫林丽丽,她的女儿林珊,也就是兄弟俩的妈,当年年轻的时候和家里吵架,赌气发誓老死不相往来,跑到了外地打工。 林丽丽夫妇俩后来发现女儿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他们开始到处找林珊。但双方断绝了一切通讯联系,当时人口登记并不完善,寻找失踪人口受到种种条件限制,难度极大。再加上林珊已经成年,派出所也没有过多关注,只当是家庭矛盾纠纷,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下。 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 这么多年来,林丽丽夫妇已经自我说服,这都是儿女命,也许他们命中注定儿女亲缘淡薄,好像这样才能稍稍掩盖一点对女儿杳无音讯的不安和痛苦。 但直到她看到了周遡和周叙,看见他们和林珊有些相似的眉眼,那些刻意被掩埋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 这些事是后来周叙和周遡在她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拼凑出来的。 林珊之后遇人不淑碰到了周鹏冬,这个男人婚前甜言蜜语,婚后就本性暴露。她不是没想过离开,不过婚后生下第一个孩子坐月子的时候,被家暴的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歇斯底里和丈夫吵架的时候,听见的邻居都来劝,什么男人都是有点脾气的,一家人是吵不散的,离婚多丢人啊,还有孩子呢等等屁话连篇。 按理来说这种屁话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也许是孩子两个字触动了林珊那根名为母爱的弦;也许是回忆起和周鹏冬过往的美好假象;也许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过的多狼狈…… 总之,不知道这个女人出于什么心理,她居然就这么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有了第二个孩子。 她死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周鹏冬赌牌失败,又喝多了酒,发起了神经。林珊生完第二个孩子以后,长时间被打骂,总是卧病在床,在他疯狂的拳打脚踢之下就这么咽了气,周鹏冬见她没气了,没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草草的替她办了后事,对外面说她是生完孩子太虚弱,没撑过去。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真相是什么,但他们依然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件事发生在周叙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等他放学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只留下小他两岁的周遡。 等他问起母亲的死因的时候,周鹏冬恼羞成怒的态度已经回答了一切,周叙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的恨死了周鹏冬。 更可恨的是,周鹏冬把所有的错误都怪在周叙和周遡身上,尤其是周遡。 他指着周遡恶狠狠的骂他,说都是因为生下他,林珊才会死。 “她是被你和你弟克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叙那天第一次主动冲上去和周鹏冬打,周鹏冬把他甩到地上,他就起来继续去撕咬他的胳膊。 周遡也帮他拽着周鹏冬,但两个小孩,还是两个常年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根本打不过周鹏冬。 后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邻居实在听不下去出来劝架,周叙和周遡那天应该也会下去陪他们的妈。 林珊平时没有给他们多少母爱,这个女人后来认为周叙和周遡都是她苦难的源头,她恨丈夫,也恨这两个孩子,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自己所做的的错误决定。 在周叙记忆中,母亲对他和弟弟有好脸色的时候屈指可数,她更多时候用恶毒的语言去诅咒他们,仿佛这样就能让内心平衡一点。 但相对比周鹏冬来说,周叙认为他妈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了,尽管语言伤害有时候比单纯的毒打还要让人痛苦。 在少数平静相处的时候,他甚至幻想那是有点母爱在的。 可这个女人死了,连个继续幻想的机会也没给他留下。导致她死的罪魁祸首每天都依旧活得好好的,他们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弟弟。 只留下了一个周遡,让周叙靠着仅有的一点牵挂浑浑噩噩的坚持。 林太婆看着周叙和周遡脸上和身上的上,哭了一大通。又强撑着安慰他们,然后开始看她女儿生前住过的地方。 当她看到周遡和周叙的房间,以及这个家所有的样子以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女儿和外孙就住在这种地方。”她悲哀地想。 周叙和周遡带她去看了埋葬林珊的地方,林珊在一片还算得上是能说得过去的的坟堆里,至少比周鹏冬体面一点,被埋了起来,不过连个牌都没有。后来还是周叙偷偷找了块木板,带着周遡去立的牌。他们找不到林珊埋在哪里了,就把牌往空地上一插,堆点土当个坟。 林太婆跪在坟前声泪俱下的问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忍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又歇斯底里的怪自己让女儿遭了这么多罪,母女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不知道林珊如果能听到这些话会作何感想,但她永远不能再回应她的母亲了。 一个母亲的痛苦无处宣泄,只能在女儿的坟前一遍遍折磨自己。 她说到双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了,周叙和周遡就在旁边站着。他们没有哭,和林太婆一对比,甚至是接近漠然的。 林太婆想把整块地挖开,至少要找到她的女儿,但最后她看着周叙和周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唇又颤抖起来,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离开那里的时候,问周鹏冬被埋在哪里。 周叙告诉她周鹏冬被他们扔在另一边的公共坟场,她心里才好受一点。 林太婆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她要带周叙周遡去她那里,他们的外公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走了,只剩下这个老太婆拿着退休金生活。 “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咱们仨在一块好好的活。”她说。 周叙和周遡什么也没带走,也确实没什么好带走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想把这个地方和所有不堪的痛苦的回忆甩的远远的。 林丽丽的家并没有多大,但是和以前的家比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最重要的是周叙周遡能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容身之处。林太婆出于对女儿的弥补和思念,也是心疼他们,每天变着花样做饭,他们终于知道了顿顿有着落,能吃饱的滋味。 林丽丽给他们迁了户口,因为她是唯一的近亲属,所以就成为了他们的法定监护人。周叙上完小学后耽误了一年的学习,来到这里以后升入了中学,好在同一级部学生们年龄差也都在一两岁左右,他并没有显得不合群。而周遡为了赶进度上了小学六年级。 这个地方和他们以前生活的地方有很多的不同,好像更有人情味,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可以像正常的小孩那样上学,有一个疼爱他们的外婆,不再像是两个“异类”。 他们早上不用再起早贪黑的捡垃圾和废品,一睁眼就能闻到一股饭香味。 他们不用再为生存发愁,有了很多新衣服穿。也不用再担惊受怕的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挨打,因为林太婆嘴上不说,但十分疼爱他们,想方设法的弥补他们。 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周遡周叙睡在一起,林太婆自己一个房间 还有一个小点的杂物间,后来成了他们放书本资料的地方。 对周叙周遡来说,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其实按现在的背景是想写五四制,但是这个年代六三制比较普遍,所以按六三制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周叙放学回家的时候,有同学叫他去小卖部逛逛,被他给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巷子口的那只黄狗正在美滋滋的啃着一块骨头,见到他头也不抬,完全不是两年多以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冲他狂吠的样子。 他背着书包在在巷子里走了一段路,和坐在门口纳凉的大爷大妈打了几个招呼,走进老旧的居民区。 “小遡,过来给我端菜!” 周叙走到楼道口就听见他外婆的喊声,林太婆外表长的很文静,甚至有那么点古典美的韵味。但她一开口喊,就能凭那大嗓门打破人们对她外表的认知,威力非常大。 至于脾气,周叙周遡来的时候已经有所领教。一开始林太婆在路上还短暂地注意了一下自己的慈祥形象,直到旁边那家的老太婆趁她出远门找兄弟俩的时候,把垃圾丢在了他们家门口。 于是他们见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唇枪舌战外加手势攻击。 两老太婆你来我往对骂了整整一个钟头,最后以另一边完败并主动送走垃圾为结局,终止了这场世界大战。 从那之后他们外婆估计是意识到慈祥这个人设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干脆回归本性,成为了一个泼辣的老太婆。 有人问林太婆这两小孩是谁,她说这是她的两个大外孙。邻里邻居都住了大半辈子,多少知道点她家的内情。 人总是有八卦之心,不少闲的没事干就聚在一起,专门分享别家情报的人也私下议论过她家。 一般人知道了可能会选择忍气吞声,安慰自己不要计较,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要闹的不愉快。 但林太婆不是一般人,她有时候听到了,当场就追着人家,让人家当着她的面说。 人家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主,再加上她气势过于强大,搞得议论这件事的人见到她就躲着走。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提了。 林太婆脾气虽然泼辣,厨艺却是实打实的好,周叙和周遡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能看出清秀的少年面貌,体型也总算发育正常了,开始长起了个。 周叙推开纱门的时候,周遡已经端完了菜,看见他回来,立马跑过去。 “哥,你放学了。”周遡替他把书包拿到沙发上,周叙应了一声,拍了拍他弟脑袋。 周叙是个乐观的,原生家庭被他刻意的试图遗忘。这种乐观与其说是一种性格本能,不如说是有目的性的强迫自己尽量站在那些阴影之外。时间长了,他已经分不清乐观对他来说是自愿的还是更像一种自我洗脑。 上初中以后他很快认识到人际交往的重要性,尽管没有多少交朋友的经验,但他一直都在努力的适应。加上他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在那堆嘻嘻哈哈的小孩里十分突出,很容易让人下意识的听他的话,和大部分同学关系都处的不错。 每当有人聊起父母的时候,会说谁家的爸妈给谁买了一双球鞋,谁家的爸妈又给谁谁买了一堆堆练习册。 在这些抱怨或炫耀中,周叙发现好像他和周遡过的是比较惨。 不能说是比较,确实很惨,惨得十分纯粹,毫无价值。 人与人对比起来差异居然可以这么大。 有人问周叙的父母,他就笑着转移话题。 有的人知道他和周遡是从外地来的,听过家里长辈说关于林丽丽女儿当年离家出走的事的,就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嘲讽他,周叙丝毫不生气,也不回应他,到最后搞的那人恼羞成怒,骂他没爹没妈。 周叙依然无动于衷,直到那人开始连带着骂起了周遡和林太婆。 他看着那个人,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带着一种几近实质的,要把人碾碎的戾气。 那人看着他的眼睛,剩下的半句脏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一个冷颤。 周叙朝他走过去,那人脸上嚣张的气焰瞬间退的干干净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绊倒了自己。 就当他以为周遡要和他动手时,周叙就这么走了过去,再没看他一样。 周叙知道在学校里打架会记过,他不想给林太婆惹麻烦,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周遡和周叙不一样,他从小记忆里只有哥哥这么一个唯一对他好的,加上家庭原因造就沉闷的性格,平时除了碰到他哥和外婆以外总不愿意多说话,所以总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那个人和周叙吵架的事情,就让目击者帮他指出来那个人是谁,然后放学的时候,他趁周叙还没出来,就站在学校门口的树旁盯着那个人出来,然后观察他。 周遡看到那个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记住那个自行车上的标志和他骑行时穿过的那条马路,就在家里拿了一把螺丝刀,趁着课间跑到自行车棚,在自行车的轮子上做了点手脚。 周叙后来听说那人放学骑车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车轮突然掉了,当时好巧不巧在马路上骑到一半,来来往往都是车,有一辆车刹车不及时直接撞了上去。 人没死,但怎么着也得住一两个月的院了。 不过周叙没放在心上,他以为是巧合。 周叙也为周遡的性格犯过愁,觉得他弟弟将来人际关系方面是个大难,但又不想着急勉强周遡。林太婆倒是想的开,按她的话来说,有的人是外向点,有的人就是个闷葫芦,天生的。 “我们小遡干活这么勤快,属于动手派,不像有些人嘞,满嘴跑火车,也没个干活的眼力见。”周叙当时正端着碗看电视,听出了他外婆话里那么点意有所指的味道,笑着凑上去要帮周遡一起擦窗户,又被他弟推着坐回去吃饭,说什么也不让他干活。 其实周叙在家里帮忙干的活也不少,他知道林太婆不是真的抱怨他,更多时候他也只是顺着她来,让她高兴一点。 周遡拉着他去洗手,林太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端着切好的西瓜放在桌子上。 “这破天,还没正儿八经到夏天就热成这样,你俩吃两块西瓜降降火。” 周叙没吃,他随手拿过一块递给周遡,转头认真的看着她:“外婆,我有事要和你说。” 林太婆挥挥手中的筷子,意思是有屁快放。 于是周叙快速的说道:“我打算趁午休还有放学以后出去找点活干,等着周末的时候,我想去问问有什么招人的活。” 话音刚落,林太婆已经如他预想般的瞪起了眼睛,周叙在她开吼之前立马补充: “那啥,外婆你想啊,虽然咱家有退休金,但是三张嘴,我和小遡又都上学,等以后高中了,退休金压根不够我们学费加咱家吃穿用的。况且你年龄又大了,正是养老的时候了,出去找工作多累啊。我问过了,就算申请了助学金也没什么太大帮助。我放学以后反正没啥事,可以找几个体力活干干,就当锻炼了。” 林太婆把筷子一摔,没来得及发作,周遡成了第二个堵她嘴的人,他平时情绪变化并不大,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但周叙是例外。 “不行,哥。你马上中考了,我去干活,初中低级部比高级部放学早,我走的也早,干活还多点时间。” 林太婆知道周遡会跟她统一战线,于是朝着周叙冷笑了一声,意思是你看吧,你弟都不答应。 周叙冲着周遡啧了一声,“你老老实实上你的学吧,哥用你操心啊。就你这身板,长的还没哥高呢,等你长过我再说吧。” 林太婆给了他一脚:“你是不是在地上呆不住了要上天啊?不是,你咋那么能想呢,要不要我给你颁发一个梦想家的称号?” 周叙有意缓解气氛,就笑着跟她说:“行,您要是愿意给我颁发这么个奖,我到时候挂在脖子上出去溜达一圈去。” 林太婆又给了他一脚:“你想的倒是美,你个小孩,出去打工谁要你啊?” “我打听过了,其实不少干活的招人都没什么太大年龄限制,那还有招童工的呢。再说了,我也能干活,到时候去试试看看。” 林太婆:“……” 她完全没看出这小子有什么想商量的意思,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咆哮着输出一连招祖宗终极问候**,周叙艰难的从她那含妈量极高的词汇中拼凑出来一个意思。 你想都别想,老娘还养不起你们两个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外婆那点退休金根本不够三个人过活。初中政策没让他们掏学费,上了高中就不一样了。 他平时也留意过家里的开销支出,退休金加上林太婆平时挣的外快,就只能在不交学费的前提下保证三个人的吃穿用住,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水费电费什么的。 周叙知道林太婆从来没把他们当成拖累,但他无法忽略现实生计问题,也不想抱着一种“死到临头再想办法”的侥幸心理。 “我比小遡早上一年高中,家里也只是暂时花一份学费,等小遡也上高中了要怎么办?”周遡想。 他了解周遡,周遡很懂事。他能想到的,周遡未必想不到。 真到那个时候,周遡绝对不会再上高中。 所以他才会想出去打工,起码先挣点钱。 但林太婆不肯承认自己老了,依然觉得她自己是个可以扛起半边天的女大侠,有她一口气,天塌下来她都能想办法顶着,怎么能让她的外孙操大人的心呢? 第4章 第四章 周叙沉默的吃完饭,趴在三楼栏杆上往下看。林太婆气哄哄的去收拾碗筷,周遡就帮着她一起收拾。 一只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 “哎呀兄弟,看你满腹心事,不如让本大仙替你掐指一算。” 周叙头也没抬:“算你大爷。” “我大爷早死了。”吴心海笑嘻嘻的说。 此人是周叙的知心兄弟,用这胖子的话来说,他和周叙属于相见恨晚类型的,两个人算得上有缘分,周叙住三楼,他住二楼,上初中的时候又在同一个班级。 他一开始和谁都能打交道,那个时候和周叙也并不算深交,只是聊过几句天的关系。 但有一天他放学的时候被人堵住了,对面是两三个小混混,估计是看他的体型像个吃穿不愁的有钱小孩,就动了要钱的心思。 事实上吴心海家经济条件也确实算不错。 吴心海那天先是去小卖部逛了一圈,他在要什么口味的汽水的问题上犹豫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把所有口味的都买了。 这么一犹豫,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那些小混混抓住机会跟在他身后,这傻胖子浑然不觉,美滋滋的背着一书包汽水往家走。 然后他被他们逼在一个死胡同里,这里靠近居民区,但经过的人非常少。 但缘分使然,周遡班上的老师拖堂,周叙那个时候在学校门口等他,两个人一起走,也回去晚了。 他们经过那个死胡同的时候,吴心海正在十分没有骨气的求饶。 周叙听见声音转头看向里面,他认出来了那是他班上的同学,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管这件事的时候,吴心海看见了他。 吴心海当时正属于六神无主的时候,看见周叙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于是这货用杀猪般的嚎叫声朝他喊: “周叙,救我啊!!!” 那些小混混听见他喊,转头看向周叙,上下打量了两眼,看起来是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一起敲诈了。 周叙被他这么一喊,感觉自己走了不太厚道。他看出来这群小混混不怀好意,这死胡同离家里不远,他当断则断,让周遡回去赶紧找林太婆,多叫几个大人过来。 周遡知道他留在这也没用,反而给周叙添麻烦,立马转过身往回跑。 其中一个小混混转着一把小刀朝他走过去,周叙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能讲道理忽悠的。他估摸着周遡找人来还得一段时间,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他当时直接一抬脚踹了过去,那个小混混没想到周叙会突然动手,一时防备不及,被踹倒在地上。 吴心海相当有眼力见,见其他人被周叙吸引了注意力,立马从包里掏出来两瓶汽水扔给周叙,想让他当武器。 周叙接过来下意识的往墙上一敲。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周鹏冬,周鹏冬拿酒瓶打他和周遡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动作。 周叙愣住了。 几个小混混见他又没有了动作,刚想动手,吴心海见此情景大叫一声,从后面冲过来拉着周叙就往前狂奔。 小混混们骂骂咧咧的追在身后,但很快他们又掉头了,因为几个大人正在周遡的带领下往这边跑。 跑的最快的是周遡,第二快的是林太婆,她跟在周遡身后,气势汹汹地抄着扫把朝这边赶过来。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个老太婆。 有两个大人继续往前追,吴心海添油加醋的和剩下的人告了一通状,仿佛对面不是小混混,是一个□□。 而他因为太过耀眼而被这群自带黑暗气息的人给盯上了。 “发光的人啊,就是容易招人嫉妒。” 那些人听见吴心海这番话,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让他回去少看点电视剧和小说。 当然,吴半吨也没忘了跟周叙和周遡道谢,在那些大人中把周叙和周遡夸成了从天而降的英雄。 “哎,那你小子是什么,美人吗?”有个邻居笑着问他。 吴半吨听见了,立马捂脸故作故作娇羞状。 周叙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林太婆和周遡拉着他检查有没有被打的时候,他还有些怔然。 “小遡,我不会成为他的。” 周遡听见他哥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抬头问他:“什么?” 周叙摸了摸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周遡十分敏锐,看他不想再提的样子,直觉告诉他,周叙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而且很大概率上和他们共同的过去有关。 于是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紧了周叙的手。 那几个小混混没跑多远就被逮了回去,被送到了公安局。 吴家父母听说自己儿子被敲诈勒索,心疼的不行。又听吴心海说周叙和周遡如何的帮了他,周叙如何如何的有胆识。 “那一脚踹的简直是太帅气了!” 吴家父母连忙买了一堆礼品上门感谢,两家正式认识了一下。 吴心海经过这件事情,把周叙当成了他的铁哥们,两个人很快就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当时周叙周遡来的时候,他也听父母邻居谈论过林家的事,周叙一直没提过他以前的经历,吴心海也没多问。这也丝毫没影响他和周叙之间的关系。 周叙学习勉强算上游,也有学习积极性,各科老师也愿意多提点他。周遡学习成绩属于顶尖的,老师们见到这好孩子就十分欣慰。 但吴心海属于班级的吊车尾,还十分不着调,属于别人家孩子的反面衬托。 而吴心海这个名字,用他爸妈的话来说,意思是希望儿子的心灵像大海一样宽广美好。 可惜吴心海本人把心大发挥到了极致,也算是对这个名字的一种另类成就。他毫无追求,对未来更是没有规划,活脱脱一个混吃等死的主儿。 后来同学们按他那过于圆润的体型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吴半吨,这胖子觉得这绰号非常能体现他的特点,乐呵呵的接受了,甚至还对外宣传了一波。 于是吴半吨这个绰号的使用度超过了吴心海。 “你外婆那大嗓门真不是盖的,这饭吃的带劲啊。”吴半吨嘿嘿两声。 “我记得她上次这么骂还是我带你偷偷逃课翻墙跑出去遛大街呢。好家伙,她在上面骂,我爸妈在下面揍的我嗷嗷叫。” 说完,他自以为很幽默的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是个脑袋缺根弦的。 周叙沉默了一会,把他拉到楼道口,有点严肃的说:“半吨,这事我外婆不同意,你有没有什么招。” 吴半吨翻了个白眼,“大哥,我都和你说你外婆不能同意了,你平时主意多,都没能想出什么办法,我能有啥招。先别说能不能瞒过去,万一被发现我不得被她还有我爸妈混合双打。” 未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周叙,你学习也好,和你弟在周围邻居眼里都是个香饽饽,更别说我爸妈了,恨不得让你当他们儿子去。我说实话,你外婆反应这么大是有道理的,都快中考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周叙按着眉头:“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我外婆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肯定清楚,不然也不会替人缝补贴家用。还有小遡 ,我不能让他没学上。” 说到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就尴尬的发现他弟弟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周遡和吴半吨打了个招呼,吴半吨平时父母加班的时候就来他们家混口饭吃,一来二去,周溯和他的关系也算得上是不错。 周溯急匆匆收拾完碗筷就想出去找他哥,此刻已经听见了一大半,看见他哥转头正盯着他,就很坚定的说: “哥,我不上学了,我要出去干活,我也能挣钱。” 周叙这□□会到了林太婆当时的那种愤怒,他深吸一口气,一边想开口骂他弟为什么和半吨一样缺心眼,不知道上学很难得吗,说的好像挠痒痒一样轻松,一边又因为这小孩的懂事而感到心疼。 他和周遡刚到这里上学的时候,进度落下了太多,几乎是废寝忘食地读书才跟上了进度。周叙本人学习并不算有天赋,更何况还落了一年课,学到现在全靠努力。但周遡是个一点就通的,非常有学习天赋,很快就成为了尖子生。 要周叙因为自己放弃让他弟上学的机会,他打死也不会同意。 尽管周叙也是个孩子,但过早的磨练让他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对于周遡,他一直有着当哥哥的强烈责任感,听见周遡这么说,他有一种因无能而产生的愧疚与羞耻,尽管像他这个年龄本不用思考这么多,但他下意识的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大不了我不上了,不就是不上高中吗,有什么的,照样能活。”周叙突然想。 他的想法多,主见也大,平时在孩子堆里就是给人出主意的那个。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突然有点想开了。 吴半吨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周叙怎么想的,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周叙对自己弟弟有多重视,只是嘴上总有点别扭。 “周遡这么一说不就踩了他哥的雷了吗。”吴半吨头疼的想。 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周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周遡看着他哥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冲他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道:“滚回去。” 然后他哥拽着吴半吨走下了楼。 第5章 第五章 吴半吨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异常沉重,他父母十分讶异,不明白平时没心没肺的儿子出去一趟怎么变了性。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周叙告诉自己他可能不会念高中的时候,自己那种泄气的感觉。 他自己学习不好,周叙能考上高中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考上了一样。他希望周叙好,想着无论如何,自己兄弟是个有出息的。 但是现在周叙这个高中很有可能是念不下去了,他了解周叙,一但他这哥们做好了什么决定,绝对是个一条路干到黑的。 “周叙应该会再想想吧,反正他还没彻底决定呢”,吴半吨想。 凭心而论,他看着周叙的时候,是想回家找父母商量商量怎么帮帮周叙的。 但周叙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他自己家的事自己能解决的,绝对不求别人帮忙。 吴半吨气的指着他,骂他没良心,两家都是相互蹭饭的关系了,他还和自己这么生分。 周叙笑了笑,他拍拍吴半吨的肩膀说:“半吨,我知道你人脉广,我认识的也就学校里的几个同学,他们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各家有各家的事,你能帮我找找活我就很感谢了,别的咱不谈。” 于是吴半吨带着一脸苦大愁深的表情回了家。他虽然心大,但是在给哥们找活这件事上绝不含糊。 吴半吨平时闲着没事就爱逃课出去,靠着自己那随地聊闲的本领和各个年龄段的人打交道,混个人脉自然不算什么。 他一个个电话打了过去,还旁敲侧击问了他爸妈挣钱的门路,把两口子吓得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一个劲的问他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又被人敲诈勒索了,还是惹了什么祸。 吴半吨心里那个苦,他俩就差没穿个警服,拍桌子喊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词了。尤其是他妈,那表情看起来已经在脑海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反应一惊一乍的。 吴半吨觉得自己像是个瞒着父母干了什么坏事,不敢告诉他们的人。 虽然这件事也确实算是瞒着他们的。 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给好兄弟找活又没有门路,只能病急乱从医,不然他爸妈非得告诉林太婆不可。 他尽力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自己是心疼家里人太辛苦,想帮忙挣点钱,出了一脑门的汗。 说完,他又有点过意不去,觉得他父母平时确实很辛苦,不由得带了点真心实意的感情。 吴半吨他爸妈听完以后,以为他们儿子这是懂得人间疾苦变孝顺了,十分高兴,又给他拿了点零花钱,告诉他家里好得很,让他随便花。 吴半吨听完更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他居然破天荒的没要零花钱。 吴爸吴妈感动的不行,给他来了一个热情的熊抱。 周叙回去的时候,林太婆已经冷静了一点。她语重心长的告诉周叙:“小叙啊,外婆知道你这份心,但学得好多不容易啊,你和小溯都有出息,怎么能出去打工耽误学习呢。外婆怎么着也能想办法,你就别操心了。” 周叙难得看见她这么心平气和劝人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是他还是故作轻松地劝外婆要面对现实: “人要服老啊外婆,我现在比你能干多了,你要相信我,上学没上学不都是个人,能差多少。” 林太婆听着有点不太对劲,刚才在饭桌上不是还说要找点时间打工,现在怎么跳到上不上学的问题上了? 于是她立马暴怒,追着他在屋里揍,周叙熟练地上蹿下跳,边躲他外婆招呼过来的巴掌和扫把边笑着求饶。 周遡在卧室里做作业,他被周叙赶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进了房间。 他没心情动笔,就看着笔记发呆。听到周叙的话,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他哥是怎么想的。 他并不希望周叙因为生活压力,因为他放弃一条好的路,但是又无计可施。 周遡真正感受到了他和他哥的区别。 他是个小孩。 这个发现让周遡很不情愿,他从小就希望自己能变得比周叙更强大,这样他就可以保护周叙,可以让他们生活的好一点。 现在有了外婆,他更希望自己能早点成为一个大人,让外婆和他哥都过的轻松点。 但周叙永远走在最前面,永远要比他承受的更多。 他一直感到不安,自己是个累赘,他从小就这么认为。他害怕周叙会抛下他,每天提心吊胆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他哥身上,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哥就消失了。 现在虽然不一样了,他们有了一个家,有了温暖的归处,但是他内心的安全感并没有因此增加多少。 因为他还没有成长到可以让别人依赖他的程度。 周遡想,“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如果没有我,周叙应该会过得更好一点”。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想过,越想越害怕,担心周叙也会这么想他,又不敢去问周叙。 万一周叙没这么想,他问了以后反而让周叙觉得确实没有他更好呢。 但现在他想,如果他离家出走,走的远远的,周叙一直找不到他就放弃了,然后他哥是不是就能上高中了。 正当他怀着满腔心事躺在木板床上的时候,周叙走了进来,卧室书桌太小,他哥上学后一直在客厅桌子上写作业。 周叙不知道要怎么和周遡说这次上学的问题,平常大多时候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做决定,而周遡对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周叙从小缺乏引导,没人教他要怎么沟通,又该怎么处理情感,尽管林太婆平时会告诉他和周遡一些大道理, 但这些道理谁都会说,真正用起来可以说是纸上谈兵,收效甚微。 周遡并不在意这些,他不太懂什么人情世故,对和同学友谊的发展也持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态度。 这个少年的内心常年封闭,只有面对他哥时才愿意打开一点。 但周叙就这样奇迹般的成为了一个带着棱角,又能懂点人情世故的人。 平时和人交流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如果不是他总给人一种靠不近的感觉,还可以说是温和的。和外婆聊天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开点玩笑让她开心。在面对出去打工这件事,他自认为这是一件正事,也能冷静的分析利弊,安之若素的接受。 平静的就好像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能不能上高中一样。 但唯独面对周遡的时候,那些刻意经营的表现就露了马脚,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甚至是有些笨拙的。 比如哥哥很心疼你这种话,周叙打死也说不出口。 周叙一开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终于认命的发现他就是很难对弟弟开口说两句特别的软话。他一直想在周遡面前维持一种你哥我无所不能的形象,从而让他弟弟有个安心的依靠。 习惯性的早熟,习惯性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况且周叙觉得这件事是他一个当哥的应该做的,没什么好矫情的。 周叙自我琢磨了一会,也没琢磨出个什么所以然,干脆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周遡坐起来看着他,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上学的事你别放心上,你好好学就行了,相信哥。”周叙关上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其他的,就站在门边干巴巴的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周遡看出来他哥在尽力表达对自己的关心,于是乖乖的抬头看着周叙说:“哥,我能不能和你躺在一起睡。” 周叙愣了一下,他总感觉他弟像是有点在……撒娇。 周叙并不知道周遡确实是在“得寸进尺”,毕竟弟弟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容易默默吃亏的小孩,于是他十分痛快的同意了。周溯躺在外面,他躺在里面。 周溯把自己塞进他哥怀里,心满意足的偷偷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他哥身上的气味,他们用的一种肥皂,但他总感觉周叙身上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让人很安心。 他从小就喜欢抱着周叙睡,一直到他上初中之后,两个人长的太快,一张床容纳不下两个人,翻个身都困难。外婆就找人帮忙抬了一张简易木板床放在他们卧室床边的地下,前面略一伸抬手就能碰到书桌,他却不觉得挤,反而因为可以和他哥靠的近而高兴,内心因为分床带来的焦虑也缓解了一些。 周遡心想“我可以不上学,你揍我也好,我可以不上学”。 他把这句话颠三倒四的在心里重复默念了无数遍,然后又做好了一种最坏的打算。 想好以后,他甚至是有点释然的。 周叙其实并不怎么睡得着,他想起吴半吨说的话: “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爸妈,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两个钱先,咱两家交情也好……” 周叙没让他说完,他不想开口求人,况且吴家的儿子是吴半吨,他和人家半毛钱的血缘关系都没有,人家凭什么帮他呢? 再说各人有各命,他和弟弟能遇到外婆,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会想学校,一会想外婆和弟弟,一会想挣钱的事。 本该越想越精神,但周溯在他怀里安静的呆着,给他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周叙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6章 第六章 周末的时候,周叙特意起了个大早摸出门。他知道林太婆周末会晚起,按她的话来说,周末是解放日,谁也别想打扰她睡大觉,就算是外面敲锣打鼓,她也能无动于衷的继续睡。 所以周叙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到了吴半吨家门口。 他起身的时候,周遡也醒了,他感觉到他哥小心的翻过他下了床。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仔细地听着周叙发出的动静。 周叙和周遡的房间离门近,过了一会,他听见门“吱呀”一声,判断他哥是洗漱完准备出门了。 周遡睁开眼,他躺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想起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周叙会偷偷爬起来自己出去捡废品,他知道他哥是想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就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周叙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一直跟着,但每次都能被周叙发现。 后来周叙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害怕周鹏冬打他的时候自己不在,不能保护他,就去哪里都带着他。 周遡能跟在他身边就很开心,有时候他身上带着伤走不动,周叙就背着他走。如果是周叙被打的更严重,他那个时候还小,背着周叙也走不了多久,两个人就去离家近的那条河边呆着。 周遡想到这,抬手盖在了眼睛上。 吴半吨猜着了周叙会早早来找他,他自己忙着打听,晚上也几乎没怎么睡着,天刚亮一会就强迫自己爬起来,悄悄出门坐在门口干等。 他虽然平时缺心眼,但是在兄弟的前途上已经操碎了心。 而了解的多了,他竟对自己那摸不着的未来也有了点担忧。 周叙到的时候,吴半吨已经等了一会,正在打瞌睡。 周叙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推了推吴半吨,两人悄悄跑到了一楼下面的大树旁。 吴半吨一抹脸:“我给你打听了一圈,按咱这个年龄出去打工的话,一般就几条路比较可行。” “第一就是当个搬东西的,你知道咱这那搬运队吧,他们不是公司,都是自己组队干的,没有特别年龄要求,呃属于那个啥来着,私…私啥来着?” 周叙提醒他:“私营。” “哦对!”这胖子一拍脑袋:“私营,我之前认识一人,有点交情,他就在那里搬东西,你要是想去他可以帮你说声,那边估计要先看看你体力怎么样,能搬多少东西,工资啥的要另谈。” “但我跟你说,这搬运队出事故的特别多,尤其他们私营的,万一你要受点啥伤……那边的人跟我说过两句,钱不好拿,还不安全,太冒险了这个。” 周叙沉默的听着他的话。 “第二条路就是倒买倒卖,这没啥好说的,不过进货方面钱是个问题,再加上这倒买倒卖的名声也不好,我感觉最好还是考虑考虑吧。” “还有发传单和帮忙贴小广告啥的,但这类活来钱太少了,你抽点空打工也拿不了那么多钱啊,能拿的了钱的都是长期工。” 吴半吨说完,又叹了一口气:“兄弟,这已经是你哥们我这两天尽力打听到的消息了。谋生的路太少了,咱啥也没有,出去就是给人打工当孙子的,你可得想好了。” 周叙的心沉了一沉,他当然知道。 但是他和小遡只能有一个上高中的,家里的经济支撑不起两个高中生的学费和吃穿用住。 吴半吨并不知道他已经决定不上高中了,还以为他是要先平时找时间出去打工,所以也希望给他找一个安全还能多拿点钱的。 周叙问他:“半吨,要是我不上高中了,是不是这几条路也可行?” 吴半吨被他吓了一跳:“不是,你说啥,你真不念高中了?!” 他没想到周叙能决定的这么快。 周叙简单跟他讲了讲自己的想法,吴半吨欲言又止,周叙就反过去安慰他: “没事,也不是只有学习一条路能走,家里有小遡这么一个也就够了,我一个当哥的,早点出去找活干也正常。” 吴半吨实在没办法对他那自我牺牲式的贡献做出什么评价,听见周叙这么说,一肚子想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挠了挠头。 两个人在树下想了一早上,吴半吨想到一个又推翻一个,看起来比周叙还愁。 最后他叹了口气,劝周叙说:“没事,你别着急,那不是还有暑假呢吗?你等我再找找,我这应该还有人没问。” “是啊,考完再说吧”,周叙想。他这次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能走的路实在有点少,他突然有了一种未来可能就这样了的忧虑。 吴半吨回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跟周叙多说了一句:“周叙,我虽然不爱学习,也不是这块料,但是我知道能上高中有多重要,起码以后上大学了,也能多条好走的路。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放弃了?我知道你对你弟好,但人有时候也要多为自己想想,万一你将来后悔了……”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周叙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对”,吴半吨想,“周叙不会因为他弟而后悔的,我这说的什么话。” 他走后,周叙在楼梯台阶上坐了一会,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实问题也一直摆在那里,但是人都想往上走,周叙也不例外。 面对这样的现实,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等以后再说”。 毕竟现实有点太残酷。 周叙回去的时候,林太婆已经拿着扫把站在了门口,她早就知道周叙不会善罢甘休,还拦住了想要提前通风报信的周遡,打算给这个外孙来一点爱的教育。 可能是周叙那有点丧气的神情并不多见,林太婆打量了他好一会,最后猜到多半是这小子发现挣钱这条路没那么好走,受打击了。 她“哼”了一声,把扫把放了回去,难得没有再说什么。 她清楚周叙周遡是两个懂事孩子,周叙这么做都是为了减轻点她的负担,于是心里也不可避免的愧疚起来。 尽管她也已经倾尽所能,给出了她能给出的最好的一切。 但林太婆和周叙不一样,周叙总是提前就想把事情都想好,而她则是事情还没到非需要做出决定不可的地步,就把它扔在一边,全当没有存在。 周叙本以为自己能这么平静无波熬到中考,直到有一天傍晚,周遡带着眼角的淤青回来了。 学校放学没有这么晚,但周遡这几天以和同学出去玩为理由,每天都晚回来一两个小时,周叙起初不放心,在校门口等着,但看着他和同学一块出来,也就安心了。 周叙看着他弟眼角的伤,第一反应以为周遡被人欺负了,毕竟周遡绝对不是个主动招惹人的性格。 “磕着了?磕着哪了?” 周叙听了他的话,指着桌子问: “桌子是吧,来你给我示范一下,什么角度能磕到这块?” 看周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周叙更加确信他是被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欺负了不敢说,当即决定去找人家,周遡看他真要动真格的,拉不住他,只好据实说: “我晚上放学没和同学出去玩,我去工地搬砖了,没跟你讲,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 周遡其实是想多挣点钱,攒起来留给他哥,总比没有强,说不定他抢先周叙一步打工,到最后周叙没办法,他就可以帮他哥挣学费了。但周遡自己阅历还是太浅,工地老板看他是个小孩,故意拖欠他工资,周遡想跟他理论,那老板却找了几个工人把他撵了出去,其中一个下手没轻重,周遡挨了一拳,这才东窗事发了。 周遡本来想自己找办法要回工资,周叙听了来龙去脉以后,第一次实打实的对周遡发了真火,连林太婆都没劝住。 “你胆大包天了是吧!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还给我找理由,你找什么理由,挣钱是你这个年龄该想的事吗?!” 周遡垂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周叙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大哥我是大哥?” 最后周叙以一句强有力的诘问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爆发的争吵。 第二天放学,周叙带着周遡到工地上,他先是让周遡站在外面,特地强调了不准他进去,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周遡只好在外面抓心挠肝的等,直到快要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声,他听出来里面好像还有周叙的声音,过了一阵,周叙的声音也下去了。 周遡抬脚要往里跑,工地门口却走出了一个人影。 周叙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钱,周遡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周叙还试图板着一张脸。 “哥。”周遡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周叙不为所动。 “你好像大英雄。”周遡真情实感的夸他。 周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他笑起来,脸上有一点少年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拍马屁也没用啊,回去还得给我认真检讨你这次行为。”周叙边说,边把钱往周遡手里塞,周遡却不想收,他挣钱也不是为了给自己花的。 周叙见拗不过他,假装甩开他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没等他回头,衣服下摆就被人拉住了。 周遡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摇了几下:“哥,我知道错了,钱给你花,我用不着。” 周叙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傻乎乎的,回家了。” 到了中考,周叙还是狠狠拼了一把,想给自己的初中生活一个交代,中考前期他几乎是拼了命的复习,那段时间家里都安静了不少,周遡懂事的尽量避免打扰他,林太婆更是努力改变了自己大嗓门的习惯,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中考结果下来的时候,除了周叙本人,林太婆和周遡都十分紧张。 周叙觉得尽人事听天命,万一要是考不好,他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跑去打工挣钱,要不然林太婆肯定还要拦着他,然后到时候再和周遡好好说两句,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过周叙平时的学习成绩摆在那里,再加上他考试时心态十分稳定,于是毫无悬念的考过了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 周遡和外婆高兴的不行,吴半吨听说了以后特意买了好几瓶汽水来恭喜周叙。吴爸吴妈就没那么高兴了,儿子没考上高中,虽然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和学习八杆子打不着的,也做好了准备,但他们心里还是十分郁闷。 两家晚上一起在林太婆家里吃了顿饭,吴半吨虽然成绩不好,但在调节气氛方面堪称专业,把林太婆逗的前仰后合,就连他爸妈也绷不住笑了出声。 吴半吨那边热火朝天的聊,周叙和周遡这边的氛围却像是结了冰一样,两个人各怀心事,基本上一句话都没说。 一桌子的好菜,他们两个吃起来却食不甘味。 吃完饭后,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吴半吨和周叙周遡跑到了门外坐着凉快。 “兄弟,你可是出息了啊。”吴半吨十分兴奋的锤着周叙的后背,这货半点也不在意自己考的什么熊样。 比起周叙,他乐呵得更像是考上了的那个。 吴半吨还在想,周叙就算是当时下定决心了,但他考得这么好,又事关他自己的未来,说不定就不会放弃上高中了。 周遡担心这胖子锤他哥锤的太用力,有点不太高兴的挡住了人家的拳头。 “哎——”吴半吨有点好笑的看着周遡:“你小子这么护你哥啊。” 周叙搂着周遡笑了起来,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考上了,然后呢?”他十分犯愁。 其实这个时候,他倒宁愿自己像吴半吨一样学不出个什么好赖,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认命去打工。 周叙想,他之前那堆大话放的简直是狗屁。看着成绩他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完全坦然地面对在他和周遡之间二选一的事实,因为他也有私心。 他没有办法做到毫不在意,尽管他表面上确实是云淡风轻,给人一种无所谓的错觉。 他并不是因为把机会让给了周遡而觉得有什么,他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但他害怕自己会就这样平庸一辈子——随便找份活干,然后过着一个毫无波澜的人生。 周叙越是清晰的意识到这点,越是觉得煎熬。 第7章 第七章 周遡一直知道他哥内心的纠结和矛盾,看着周叙有点黯然的神色,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哥,其实我可以……” “想都别想。”他哥面无表情的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周叙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考的这么好,如果他当时故意考砸了,现在横竖已经成定局了。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不甘。 “但是无论如何,小溯必须得上高中”他心想,“就这么一个弟弟”。 绕来绕去,又只剩下了一种办法。 吴半吨也跟着他们两沉默了,三个少年已经开始为生计发起了愁,又无可奈何。 林太婆把吴家三口送走以后,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周叙的想法,只是她不愿意放弃。 “但小遡也得上学啊”,这个老太婆心事重重的想。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林太婆很要强,她不愿意主动开口借人钱,刚才面对吴家父母的时候,她张了几次口都没能把借钱这个事说出来。 但现在她觉得,何必那么死脑筋要面子呢,外孙上学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她打算明天就去和邻里邻居借借钱,能借到一点是一点。 周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绪万千。 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周叙抬眼一看,周遡坐在他床边。 “小遡,我吵到你了啊?”周叙小声的问。 周遡摇了摇头,又意识到现在是一片黑暗,他哥看不见,于是也小声的说:“没有,哥,我也睡不着。” 周叙后来回想起这个晚上,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弟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放弃了上高中的念头,连一点不甘心都没有了。 他抱着周遡,终于有了点真正的笑容,轻轻地说:“小遡,你长的真快,再过两年说不定能长过哥哥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颤抖——周遡在流泪。 这个发现让周叙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周遡自打懂事起就没怎么掉过泪。因为爹不疼娘不爱,兄弟两在遇见林太婆之前的情感表达条件十分匮乏,他哥自己都是个小孩,能拉扯弟弟长大已经很了不起了。 周遡的喜怒哀乐大多都憋在心里,有时候他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情绪都判断不了。 但现在他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遡,不要怪自己。一切都是哥心甘情愿的,你好就相当于是哥好,没有区别的。”周叙坦然的说。 于是周遡的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周叙把周遡掰过来看着他的脸,周遡就和他安静的对视,他哥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 “哥,我不想拖累你,你别管我了。”周遡哽咽的说,他以前生怕周叙不管他,现在却觉得这对他哥来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被自己一直拖着。 太不公平了。 周叙心想“你不明白,当初没有你,哥不指定活成个什么样了”。如果没有周遡这个弟弟撑着他往前走,他可能早就挣扎不动了,也不会再遇到外婆。 “你要替自己想想,哥,你都说了我聪明,我不上高中也可以有别的办法的。” 换做以往,周叙听了以后怎么着也要赏他两个脑瓜崩,然后让他闭嘴滚蛋。但现在周叙只是一边抱着周遡,替他擦眼泪,一边一遍遍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周遡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哥,谢谢你。” 夏夜没凉下来,反而更加闷热。 他们抱着对方,很快就出了一身的薄汗,不过谁也没舍得松手。 周叙本来以为放假后他能睡到日上三竿,没想到因为上学形成的生物钟,他醒的比预期早很多。 他走到客厅的时候,林太婆已经在端菜了,她看见周叙,问他周遡是不是还在睡觉。 “小遡?”周叙皱了皱眉头,“他没起来吗?” 林太婆面露疑惑:“小遡不在房间里睡觉吗?我以为你们放假了都得多睡会呢。” 周叙愣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爬上他心头,他立马转身,和林太婆在家里找了一圈。 空空如也。 周叙想起自己好像在半梦半醒间,确实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但他以为周遡是觉得热才起来了,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是不是出去啦?”林太婆着急的说,“这孩子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往外跑啊。”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厨房的菜都切好了,我还纳闷他这么早起来又回去睡了……” 她越说越慌:“小遡该不会……该不会是不见了吧?这孩子怎么……他去哪了?” “不见了”三个字卡在她的喉咙,艰难的说了出来,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周叙的心上,差点把他砸过气去。 周叙突然想起昨晚周遡和他说那些的话,“拖累”,还有那句格外清晰的“谢谢你”。 现在想想,“谢谢你”这句话根本不是普通的道谢,更像是一种告别。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了周叙的四肢百骸,他当时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劲呢? 周叙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出去干什么?”周叙声音有些绷紧,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梳理混乱的思绪,“他平时也不和同学玩,他能去哪?” “离家出走”,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可能。周叙转身往外面冲,直觉告诉他周遡很有可能是离家出走了,跑到二楼的时候,他停了一下。虽然理智告诉他吴半吨大概率并不知情,但是此刻任何的线索都像是救命稻草,他不敢赌。 “万一呢?”周叙想。 换作以往,周叙会先考虑一下别人家现在在干什么?他如果这个时候有事来会不会太打扰?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林太婆焦急的跟在他身后,吴半吨正在和父母吃饭,听见声音开门的时候,看见周叙一脸紧绷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看见周遡了吗?”周叙见到他立马开口问。 “没有啊,周遡不在家……哎——” 周叙听到周遡不在这里,连给吴半吨说完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往楼下冲。吴半吨和吴爸吴妈看出来是周遡出事了,他们连忙一边跟着林太婆往下跑一边问,得知周遡应该是离家出走了以后,吴半吨才明白周叙为什么那么失态。 他追着周叙,周叙已经跑过了巷子,他不断的喊着那个名字,但没有人回应他。 “周叙,周叙!你听我说,你弟要是真离家出走了咱就报警让警察找!”吴半吨扯着嗓子在后面喊。 周叙停下了脚步,吴半吨追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这样找,也不是办法,咱们让警察帮忙找,你想想你弟弟平时都去哪里,咱们有目的性的找才好找。” 周叙何尝不知道这些,但他刚才心急如焚,根本没想到这些。听见吴半吨这么说,他才发现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估计很难找到周遡。 吴爸他们跟上来,听见要报警,就要跑回去开他的车去派出所。 “等等。”周叙叫住他:“吴叔,你带着我外婆去吧,她了解周遡的情况,麻烦您了。” 林太婆一听,下意识的拒绝,想留下来和他一起找。 “不行,多份人多份力量,我先……” “外婆。”周叙打断她,“你别担心,你年纪大了,又有血压毛病,不能跟着我们跑,万一再磕着碰着。等我去找,你跟着吴叔去,先找警察帮忙。” 他的每句话说的又急又快,用身体挡住了背后的街道,林太婆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周叙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周叙不再耽搁,转身就跑。吴半吨连忙跟着他,又回头让他妈再多叫几个人帮忙一起找。 但周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他想起来周遡平时根本没有常去的地方,除了学校就是呆在家里。 他突然站住,吴半吨一时没刹住脚,差点撞上去。 “哎呀我靠,你想到啥了周叙,知道你弟去哪了?” 周叙往学校的方向跑:“他没准去学校附近了,先去看看。” 吴半吨跟着他边跑边喊周遡的名字,他长跑不行,这会差点没喊断气。 他们跑到学校周围,学校已经放假了,此刻大门紧闭。周叙和吴半吨在周围找了几圈,都没看到周遡的影子。 天气十分闷热,他们跑了一会就已经满头大汗。吴半吨跟着他在路边上找,问他:“不是,你弟弟怎么能离家出走呢,他平时也不是这种性格啊。” 说完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不是,你弟弟该不会是觉得你不能上高中都是他的错,所以就……” 他看着周叙的脸色,最后还是没敢把话说完。 周叙已经把周遡离家出走的理由猜到了个大概,听到吴半吨这么说,他内心的火气简直是蹭蹭往上冒。 还有被努力克制的恐慌。 “如果周遡就这么不见了”,周叙想。 这个想法立马被他压下去了,他不敢再往下想。 “半吨,你说他会去哪里?”周叙问,他越是想静下心来思考,越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吴半吨也在思考,听见周叙问他,他连忙努力想着地点。 但周遡平时去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们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先一边走一边找。 “不知道派出所那边怎么样了?咱们这么找到天黑也找不完啊。” 周叙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他在想,如果周遡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所以离家出走了,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到处走,很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呆着。 他想象着周遡可能在哪个角落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简直是心如刀绞。 周叙突然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他努力的想排除这个可能,但这念头像丝线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这附近有没有河什么的?”周叙停下脚步问。他虽然在这里呆了两年多,但论熟悉地形,自然不如在这里从小长到大的吴半吨。 他们这里基本没有高层建筑,如果周遡真的想不开的话,最有可能会去河边。 吴半吨想起来附近确实有条河,连忙告诉了周叙地点。 周叙快速回忆了一下周遡当时起床的时间,应该是走不了多远,他当即向那条河所在的地方跑过去。 第8章 第八章 周遡确实在那里,他离家出走之后,就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昨晚一夜没睡,周叙睡着之后才敢翻身,看着周叙的脸,心中十分不舍。 周遡也犹豫过自己到底要不要走,他一想到自己要离开周叙,心里就难受的快要窒息。但他也很明白,周叙不会同意他打工,那最后只能是周叙放弃上高中的机会。如果自己走了,让周叙和林太婆再也找不到他,那周叙最后说不定就可以上高中,家里也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压力。 于是他早上趁周叙和林太婆还没起来之前就悄悄的出了卧室门,又在林太婆房间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去厨房把菜都洗干净切好了,在准备的过程中,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们听到。 但出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想着周叙会不会突然醒过来,然后发现他不在,他这个时候也还没走出去。如果周叙出来的话,他就可以告诉周叙他是要出去散步,到最后再回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假装他从来没有打算离家出走。 但是周叙没有醒过来,周遡也没有留下。 周遡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他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冲动,但还是被他自己硬生生克制住了。 “回去又会给哥和外婆添麻烦,算了吧”,周遡想。 他一路走,走过学校,又继续往前,直到走到一条河边才停下来。 他想起小时候,周叙和他也总是去河边,两个人会静静的坐在一起听水流声,然后搭石头,看看石头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周遡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他坐在河边上,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哥哥”这两个字在他的心里反复默念,他开始想象,如果周叙知道他不见了会怎么样? 他会找自己,找不到的话,会难过吧?会伤心吧?会不会也有一点解脱呢? 周遡看着眼前的河,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膀被人猛的抓住,狠狠的往后一拽。 周叙跑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周遡的身影,他悬着的心刚落下,结果又猛的提了起来——因为周遡站起身,开始下走。 他一把按住要冲上去的吴半吨,生怕刺激到周遡,自己则放轻脚步,缓缓地靠近。在仅剩几步之遥的时候,周叙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 面对那张压抑着怒火与焦灼的脸,周遡心头一紧,他没想到周叙这么快就找到他了。见到周叙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一丝懊恼闪过——自己应该走的再远一点。但随即,一种隐秘的、难以言喻的的雀跃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周叙能够找到他的。 周叙死死盯着他,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看到周遡的时候终于“啪”地断开,这一路上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手和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要干什么?”周叙问他,他的嗓子有点沙哑。 周遡张了张嘴,他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想编个借口,他不想让周叙知道他离家出走,他害怕他哥会很失望。 “哥,我其实,其实是想出来散个步…..” 话没说完,肩头的那双手骤然收紧。 “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可信吗,你大早上一声招呼不打跑出来散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你骗鬼呢?!”周叙气的不行,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劈头盖脸的骂完以后,忍不住狠狠推了周遡一把,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股后怕在这时候反了上来,没等周遡再说什么,周叙又抱紧了眼前的人。 “幸好找到你了”,周叙想。 他像是一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一样,一下下摸着周遡的后脑勺,放轻了声音:“没事了,没事了小遡,回家吧。以后别再这样了,你快吓死我了。” 周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想说对不起,喉咙却被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到周叙的时候,以为他也许会给自己来两巴掌,或者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但他没想到周叙会是这样的反应,像是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他第一次在周叙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害怕。 他抱住周叙,一遍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我知道错了。” 一直旁观着他们的吴半吨有些尴尬,这个场面他好像不是很能插进去说什么,于是干脆回去,打算跟他爸妈说一声,人已经找到了。 他边往回走边想“没想到周叙居然没打他弟,看来是下不去手了”。 “毕竟他弟说到底也是为了周遡上高中的事,这兄弟两也真是,一点不带为自己想的”,吴半吨背着手,老气横秋的摇着头,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大爷似的。 但很显然,周叙没动手,是因为他家有揍人专业户。 林太婆回去的时候,周遡他们已经回去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周遡被找到以后,先是感谢了一圈正在登记的警察和帮忙找的人,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周叙正坐在沙发上教育周遡,说的口干舌燥: “我都和你说了家里的事你别操心,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能离家出走,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你现在是想上天了。” “再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地方能有多大,一天找不着你还能一辈子找不着吗?出去连钱也一分没拿,你能跑多远?我要是一直找不到你,你是不是打算把你自己饿死。” 周遡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口的样子。 周叙看着他,他当时找到周遡是真的想要给他两脚,但看着他那红着眼不说话的样子,又实在是狠不下心。而且他想,等周遡回去,外婆指不定得打他一顿。 “你别想让我帮你求情。” 话是这么说,但林太婆一言不发抄起扫把往周遡身上招呼的时候,周叙又有点不忍心,让她打了两下出出气就挡在周遡面前劝她。 于是林太婆连他也揍了一顿,她挥着扫把问周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周遡摇了摇头,于是她又抱着周叙和周遡哭了起来。 周遡低着头和她道歉,保证下次不会再让她担心。周叙也跟着一起帮他道歉,林太婆把周遡说的嗓子都冒了烟才作罢。 说完以后,饭还是要吃的,林太婆虽然说要让周遡饿着,但看他真的坐在桌子边上不动筷子,又气势汹汹的往他碗里夹菜。 周遡吃完饭,帮忙一起收拾了桌子,林太婆气还没彻底消下去,没好气的让他回房间呆着。 周叙把他拉回了房间,又帮着林太婆把碗都洗干净了。他回去把房门一关,也不说话,躺在床上全当周遡不存在。 周遡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周叙不接过去,他就一直握着那杯水坐在床边,小声的叫他。 周叙感觉自己真是彻底败给他了,他起身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周遡又连忙帮他捧着。 “你以后还离不离家出走了?”周叙问他。 周遡赶紧摇头。 “那出门之前是不是要跟我说?” 周遡点头。 “知道自己错了吗?” 点头。 大概是感觉自己这样不能够有诚意的表示绝不再犯的决心,周遡连忙又开口跟他道歉,还想举手发誓。 周叙按下他那只发誓的手,其实他带着周遡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生气了,说到底,周遡也是因为他才想离家出走,好让自己上高中。 但他对周遡在河边那副样子心有余悸。 “你当时站在河边怎么想的,为什么往下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下面就是河”,周叙在心里想,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周遡说自己是想轻生还是什么,周遡现在能坐在他面前,他也不想再计较这件事。 “还是得找个时间和小遡谈谈,他老自己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周叙发愁的想,他看着周遡那垂着头的样子,给了他个台阶下。 “走的累不累?” 周遡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累,周叙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那你别上来躺着了。” 周遡才半知半觉的发现他哥的意思,他连忙小心的躺在周叙的身边,又忍不住靠近周叙用脑袋轻轻贴着他。周叙抬手放在他头上,没再说什么。 吴半吨后来去他们家,看见周叙和周遡没事了,就放心下来。 “你是不知道,你哥和你外婆当时都急疯了,哎说真的,咱弟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周叙把没给周遡的那两脚给了吴半吨:“谁是你弟,少说点吧。把东西拿回去,等会我带着周遡跟你回去上门去感谢一下你爸妈。” “哎呀不用,咱两家什么关系。” 林太婆把东西塞进他怀里:“别跟这客气了,平时吃饭的时候你吃的最多,现在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吴半吨只好打开袋子看了看,没什么特别贵的东西,才收下了。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周叙在家里呆了几天,周遡、外婆还有吴半吨生怕他心里有事,呆的更加郁闷,一直劝他出去走走。 周叙其实那天晚上已经想开了,就没再多余的纠结,他呆在家里纯粹是想趁着过两天出门找份活之前放松放松,结果这三人没一个信的。 尤其是吴半吨,他一脸痛苦的看着周叙说:“兄弟,你心再大能大的过我吗,不要再强撑了,痛快的哭一场吧!” 周叙:“……” 他是在拗不过这三人,上午只好出门转转。 说实话,在三十多度的夏天,顶着个大太阳冒着中暑的风险溜达,周叙感觉这是有病。吴半吨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太阳越大越能驱散内心的阴霾,并且还劝住了想要陪着一同前去的周遡,打算跟他兄弟单独来点心灵上的安慰。 然后这货把周叙拉到了街机厅。 第9章 第九章 他们这一带的娱乐场所里要数规模大的,除了歌厅就是街机厅。 吴半吨和几个同学之前也拉着周叙来玩过,里面各种颜色的灯光闪的人眼花,声音十分嘈杂,吵的他兴致全无,就再也没来这。 吴半吨毫不在意周叙向他抛过去的一记眼刀,他自认为把周叙带来这是很有道理的:“来两局放松一下心情嘛,相信我,没啥坎是过不去的。你看我,我学成这个鸟样不照样过的快快乐乐的!” 周叙其实很想问问吴半吨以后怎么办,他看着吴半吨开了一局,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半吨,你以后什么打算?” 吴半吨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机屏幕:“你哥们我和学习是是死敌,我爸妈估计就让我上个中专了,等报志愿的时候看看呗。” 周叙坐了一会,觉得人类的悲欢确实不相通。吴半吨已经彻底投入进游戏,他对那些游戏不感兴趣,想着在街机厅里逛几圈。 “哎,你等到处看看,提前熟悉一下,等会早点回来,到时候要能碰上我找的那个人,咱就和他聊聊。” 周叙有点奇怪,问他:“熟悉什么,你要找谁?” 吴半吨神秘兮兮的回答他:“保密,不知道他来不来,不过平时这个时候应该会来,等人来了再说。” 周叙没再多问什么,他到处走了走,里面男女都有,一个个玩游戏玩的热火朝天,还时不时有人在旁边起哄。 他回去找吴半吨的时候,吴半吨正和一个男的聊的起劲,看见周叙来了,他跟那人往自己这里一指。 周叙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的,看上去年龄大概有三四十了,身材和吴半吨一样圆润,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吴半吨要等的人。 他客客气气的点了个头:“你好。” 吴半吨介绍起来:“铮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周叙,我同学兼哥们。这是街机厅老板,王铮。” 王铮笑着看向周叙:“哎呀,小伙子长得真不错,我听半吨说你学习特别好,今天可算见到了,以前不常来吧。” 周叙刚想礼貌的表示回应几句,吴半吨立马接话:“可不是吗,我哥们这长相堪比大明星,那走出去也是倍有面。” 周叙笑了笑:“平时学习比较忙,确实不怎么来,放假了就想着来放松放松。”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吴半吨强拉来的。 王铮听见了,对吴半吨说:“你看看人家,多勤奋啊,不像你小子。” 吴半吨夸道:“我哥们勤奋好学聪明能干勇敢机灵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人间哪得几回见。”最后一句他还来了句唱腔。 周叙被他夸的浑身不自在,吴半吨搂着王铮的肩膀:“铮哥,你看他也不错,考虑考虑给他一个机会呗。” 王铮做生意多年,不可能听不出来吴半吨话里的意思,但他没有直接答应。 “咱们熟,这多加个人倒也没什么,但是人家周叙学习这么好,天天往这街机厅混,我是担心给他带坏了。” 周叙心念一动,更加客气的回答:“我确实打算找个活干,家里有些情况,目前需要挣钱,如果您这里缺人手的话可以叫我。” 吴半吨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带他来这找找机会,起码这比之前打听的那些好多了,况且他也担心周叙自己瞎琢磨,索性把人拖过来,能不能成再说呗。但他一开始没直接告诉周叙,怕万一王铮没来,那期待岂不是落空了。 王铮哈哈笑了几声:“跟我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铮哥就好了,活嘛倒是有一个,就是得辛苦点,不知道你个小娃娃能不能忍。” 周叙自然不会拒绝,他们三个人聊了一会,周叙和王铮相互客套,吴半吨在中间见缝插针的夸周叙,然后成功的把王铮给逗笑了。 周叙有些尴尬,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不知道吴半吨怎么能把他吹成个天上有地下无的。 最后他被安排在街机厅当了个场地管理员,顾名思义,就是负责维护秩序,必要时处理处理突发事件,说实在点是个安保,不过王铮看他是个学生,没打算让他处理打架,只让他注意着点周围。 周叙当天就留在了那里,他想早打工一天早挣一天钱,吴半吨替他回家告诉了外婆和周溯。 他提前适应适应之后就上了夜班,盯着场内情况,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忙。 至于王铮提到的可能有人打架闹事,周叙觉得自己第一天刚来就碰上的概率不大。 但很显然,人不能太报侥幸心理。 他一开始在别的地方,听到声音过去的时候,大厅里的两个人正缠在一起扭打,打出了点难舍难分感觉,完全没给别人任何劝架的机会,匆匆赶来的安保一时间都有点无从下手,万一对方见人就揍,拦的人少不了也得挨几下。 周叙从小被打习惯了,对挨揍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工作,有责任制止这里的打架斗殴,不然也白瞎了吴半吨给他介绍工作的苦心。 但周叙唯数不多的打架经验是饿的不行的时候和野狗抢吃的,至于周鹏冬,他那时候还小,又常年营养不良,大多时候只有他和弟弟挨打的份。 所以他冲上去拉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插进去,只能先拉着一个人,试图让他们分开。这两人已经打红了眼,来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拳头就揍,其中一个还狠狠踹了他好几脚。周叙也不是个只知道挨揍的主,他被打了好几下,火气也上来了,而且这样拉架一点效率都没有,他就握住一个人的拳头,反手一拧,腿横扫过去,那个人“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 两人好歹被周叙分开了点,安保们终于找到机会一拥而上,一边架着一个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后来王铮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过去,处理了这件事,街机厅三天两头都有因为这个那个打架的,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此前一直把周叙当个小屁孩,想着随便给他找个活干又不难,没想到这小男孩还挺有勇气。 周叙嘴角肿了一块,小腿和肚子都被踹了几脚,疼的他吸了几口凉气,王铮叫人给周叙买了点药,他本来想送周叙去医院,但周叙死活不肯去。 “没事铮哥,不用浪费钱,几天就好了。”周叙笑了笑,结果牵到嘴角,面部抽搐了几下。 王铮认认真真地看了周叙几眼,四目相对时,他看见周叙眼底那抹还未彻底消下去的凌厉,绝对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学生和孩子会有的。 但偏偏周叙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是十分谦虚有礼的,可以说是无可挑剔,所以他也很满意,把人留了下来,不过他当时一直觉得周叙身上有点说不出来的违和,现在想想,周叙身上那种凛冽的感觉和他对外的表现是矛盾的。 “这小子不简单”,王铮想。 从那之后,他开始有点关注周叙了。 吴半吨给周叙传话的时候,林太婆完全没想到周叙已经下定了决心,还出趟门就直接找到活了。她这两天打了很多电话想问人借借钱,还去了几个邻居家,但对方的回答都有点模棱两可,她本来还想再努力争取一下,结果周叙这干脆利落的一步,直接把她四处碰壁的借钱路堵死了。 她着急的出门想问清楚,吴半吨连忙把她拦了下来 “哎哎太婆你别着急,有啥事你等周叙回来给你讲,他这属于运气好才碰上了,那儿老板我认识,人挺和善的,我平时常去那,和他关系不错,你放心吧。” 林太婆还想再说什么,吴半吨劝她:“而且万一你去了人家看周叙他家长不同意,再给他撵回来了,周叙心里肯定不好受,万事好商量嘛,你等他回来再揍他也不迟。” 周遡把“心里不好受”这几个字听进去了,他和吴半吨一起把外婆劝了回去。 吴半吨走之前拍拍周遡的肩膀:“小遡,没事哈,你哥运气好,你不用担心。” 周遡知道吴半吨为他哥的事尽心尽力,他冲着吴半吨笑了笑:“谢谢你,吴哥。” 周叙上完药之后,王铮让他先回家休息,给他算上了一天的工资。 他提着药回家的时候,把林太婆和周遡吓了一跳。 周遡反应十分大,他冲了上去,又担心周叙身上有伤,不敢伸手碰,眉头死死的皱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了以前一些十分不愉快的经历,有点喘不上来气。 周叙一开口嘴角就疼,他瘸着腿把外婆和周叙拉到沙发上,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林太婆看着他,心疼地想哭:“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钱的事你操啥心,我就算挣不了几个钱还不能去借吗!” 周叙有点无奈:“外婆,先不说找谁借,人能不能借,人情都是要还的,我自己能挣钱,将来家里还轻松点。你别想了,我自己有办法。” 林太婆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回了她的房间。 周叙以为她是生气了,跟周遡说让她自己静静。 周遡进厨房端出给他留的晚饭,周叙不敢张大嘴,一边吃一边龇牙咧嘴的。 他们不知道林太婆在她的房间里捂着嘴哭,她不想让她两个外孙听见,她觉得自己太没本事,连供外孙上高中都供不起。 “小叙念不了书了”,她难受的想。 夏天太热,周叙周溯穿了个裤衩背心就上了床,周遡拿着药仔仔细细的给周叙又涂了一遍,看到肚子和小腿上的淤青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周叙还疼。 周叙捏了捏周溯的耳垂:“没事,你哥扛揍的很,都是意外,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周遡有点着急:“不能再有下次了。” 周叙没吭声,打架这种事肯定会经常发生,他保证不了。 周遡看他不说话,有点难过的看着他,周叙受不了他弟委屈巴巴的眼神,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没事,下次就有经验了”,周叙想,起码有了份工作,能拿钱,心里踏实多了。 周遡那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周鹏冬拿着酒瓶砸在他哥头上,他一边叫着周叙一边想挡住那个酒瓶,但无济于事,周叙被砸的头破血流,他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朝着周鹏冬狠狠砍了下去。 然后周遡被摇醒了。周叙听见他不安急促的呓语,知道他是做了噩梦。 周遡睁开眼有点茫然的看着他。 周叙双手捧着他的脸一遍遍的安慰他:“小遡,没事了小遡,都过去了。” 周遡紧紧的握住周叙的手,他和周叙刚来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些不堪的过去,然后惊醒,确认对方还在,确认他们还在这个家里。 后来他们很久都没有再梦到那些,周遡甚至都快要遗忘了那时自己猛然睁眼后的惊悸。 他被周叙抱在怀里。那熟悉的,几乎被遗忘的恐惧与恨意再次席卷了他,比梦里的菜刀更冰冷的抵在了他心上。 周叙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特意把他自己之前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都收拾到一起,打算拿出去卖给收废品的。周遡学习比他好多了,学校放假的时候已经发了新课本,这些也用不上。他一开始本来想着当成笔记卖个二手价,但是又觉得自己写这些估计没什么用,再说也没地方卖。 谈价格是周叙从小学会的技能,已经十分老练。他的那堆书本在卖废品那谈了个不错价钱,周叙的学业生涯就和被当废品卖掉的书本一样,被迫戛然而止了。 第10章 第十章 街机厅的空气里总有股烟味,里面时不时传出欢呼,正赶上放假,学生来的也很多,有时候人多的都烦躁。 周叙平时的工作很琐碎,他除了安保,还兼职各种杂事。机器有时候卡币,玩家拍面板不管用,要喊工作人员,周叙听见了就挤过去。面对这些机器,他已经有了经验,照着侧面某个特殊的位置拍两下,一般代币就掉了下来。不过偶尔也有拍不灵的时候,他就先给人换台机器,再去找远处的管理员,给他指那台,然后找维修人员。 这地方的人因为游戏紧张刺激,大脑十分亢奋,所以情绪格外激动,脸红脖子粗的场面不少见,但真动手的倒不多。周叙反应快,往往在双方火气刚起来,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插到中间不动声色的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把即将要爆发的冲突劝了下来。 混了几天,周叙的耳朵和眼睛都十分忙碌,他有时候会去擦拭游戏机,或者和那些人一起站在游戏机前看两三个人比赛。 其实他是在观察。 这里私下赌币甚至赌点小钱是心照不宣的常态,周叙发现那些为了一枚硬币或者零钱大呼小叫、赢了就兴奋的上蹿下跳的玩家的数量远比纯娱乐的人多。他们抱怨也常飘进耳朵,周叙总结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不带劲,想让街机厅办个正规比赛,不过很多人都是抱怨两句,街机厅的工作人员也没注意过。 周叙站在角落里,往本子上划了几笔,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 他很清楚,想要一直留在这里,就要主动做点什么,让人看到他的价值,这个工作才能一直干下去。 机会很快,有次王铮正对着一台卡币的机器骂骂咧咧。周叙走过去,手在机器侧面一个熟悉的位置拍了两下,没动静,他又熟练地抽出机器下方的底板,几枚代币就掉了出来。 “嚯。”王铮的火气消了大半,“谢了啊,修的还挺熟练。” 周叙把代币递过去,然后掏出那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没直接递,而是指着不远处一群正为了几枚代币争得面红耳赤的玩家:“铮哥,你看那边。” 王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明所以:“嗯?赌币呗,常有的事,不用管他们。” “不是因为这个,”周叙说:“十个玩家里,少说也有七八个这样的,他们私下赌代币,有时候还赌钱,我听过那些人的对话,他们的意思是能有个正规比赛途径更好。” 他抖了抖手里的纸,上面是些潦草的数字和观察记录,“我这几天琢磨了个点子,能利用这个把他们赌的钱更多的收到咱们这来,铮哥,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王铮拿过他那张纸,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压根看不懂那些数字记录,于是他把周叙带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问:“你有什么办法?” 周叙也不和他卖关子,直了截当的说:“我觉得街机厅可以朝着玩家想要正规比赛的心理去设置点比赛,有排行榜记录的那种,选择用代币赌,先设置好押多少代币,以及报名费和比赛的规定游戏项目。输的一方给赢的一方代币,可以规定在限定时间内得分最高,赢得最多的人是冠军,也可以搞个亚军季军,第一名可以获得三天限制时间内免费玩的名额,第二名第三名送个饮料什么的。” “而且玩家都追求比赛的刺激感,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市场需要,可以每隔两三天定期举办,这样既能挣钱又能满足市场,稳赚不赔。” 王铮越听眼睛越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激动的说:“小叙啊,你这主意太好了,这完全可以试试啊!” 周叙笑了笑:“报名的话可以专门拿个册子登记,然后把排行榜挂在显眼点的地方,也能吸引玩家。” 王铮点了点头,他用力拍了拍周叙的后背:“你放心,你想出来这么好的点子,铮哥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铮哥,你愿意让我在这里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这都是应该的。” 王铮觉得这话真是格外的好听,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街机厅的比赛宣传海报发布以后,果然像周叙想的那样,大批玩家都过来报名参加了比赛。但他预想过人多,却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水泄不通的景象。登记处此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临时拉过来帮忙的人手忙脚乱的登记参赛项目和收报名费。 “排队,不要挤,一个个来。”周叙维持着排队秩序,人太多,他不得不提高嗓门说话。王铮也亲自来坐阵,他一个劲的拍着周叙的肩膀,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小叙啊,你这点子真是出对了,现在真是爆了!” 比赛区域被划分出来,一批批玩家等着参加,自主的围成了个人墙,周围更是密不透风,热的人满头大汗。 吴半吨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悠到了周叙旁边,周叙看到他,问:“你也要来比赛?” 吴半吨摇摇头:“像我这样的强者都是独来独往,没办法,游戏水平太高了,就不打击他们了。” 其实他一开始想过要报名,但实在是热的受不了,又不爱排队,就放弃了。 周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懒得等。 吴半吨指着一个因为上了排行榜而激动不已的人:“我勒个乖乖,铮哥和我说你想的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寻思来给你捧个场,没想到人多成这样。” 他看了看不远处说:“就是人多也有麻烦的地方。” 周叙顺着他抬下巴看了过去,有几个人正在围着工作人员吵,他快步挤过人群去调解。 “有规则,按规则来就行。”周叙处理完纠纷回来,语气平静地说:“麻烦也是能解决的,总比之前私下赌钱好,赌钱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万一哪天运气不好容易惹麻烦。” 王铮显然也非常认同这一点,比赛间隙,他把周叙拉到后面的仓库:“来,这是给你的一部分钱,我知道你不爱玩游戏,这次可真是赚大发了,你放心,这关于比赛的分成我肯定也分你点,以后这比赛你都管。” 王铮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他大方,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周叙很显然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只有给他点甜头拉住他,这以后才能继续帮自己想点好的主意。 周叙有点意外,手里的钱一握就知道不少,他本以为王铮的不亏待顶多也就是涨点工资,没想到还有比赛分成。他秉承着有钱不拿是傻子的道理,客气了几句但也没多推脱,况且他也知道,这是拉拢的一种手段。 于是他点了点头:“你放心,铮哥,我会努力管好的。” 他走出去的时候,吴半吨还在那里观战,看见他来了,就拉着他一起看。 “哎,对了,你不打算让你弟弟也过来玩两把?少年人要有激情,游戏多好玩啊,说不定他玩着玩着就活泼起来了。” 周叙听着他的话还真考虑了一下,他想像着周遡如果像那些玩游戏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想到那些人大喊大叫的样子,不免有点头痛,周遡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还是算了吧,万一到时候再玩出网瘾了。等他上学以后我好好跟他说说,别让他老这么不和人说话。” “你要相信你弟弟的自制力嘛。”吴半吨哎了一声说。 “我弟弟乖得很,万一让游戏把他给带坏了怎么办,现在小孩心智发育不成熟,很容易受到这些外面的……”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说话跟老师一样,听着太吓人了。”吴半吨打断他。 周叙给了他一个白眼。 下班以后,周叙回家跟林太婆和周遡说了他是怎么告诉王铮比赛的计划,又是怎么挣到钱的。他之前没跟他们说过,担心万一没有太大的反响,反而让人失望。 林太婆十分高兴:“你现在真是长大了,还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老板没夸你啊?” 周叙把王铮给他的钱拿出来,让林太婆平时买菜买东西什么用,他还分了一点给周遡,当作零花钱。 “哥,你真厉害,那边人是不是特别多?”周遡夸他。 周叙听他问街机厅,突然想起来吴半吨说的话,担心他对游戏感兴趣,就说:“人是挺多的……你现在还不能玩那些游戏,不对,你其实偶尔玩两把也行,但是不能过于沉迷知道吗?” 他担心周遡会像那些小孩一样天天跑到街机厅去打游戏,万一再染上什么不良嗜好,就开始和他说游戏的利弊。 周遡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一点没觉得不耐烦,甚至心里十分高兴。他自然对那些游戏不感兴趣,只是想了解周叙在街机厅的情况而已。 林太婆笑着看他和周遡,又转身去拿热好的饭。周叙边吃边说街机厅的事,他们就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接上一两句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叙在街机厅干了快两个月,吴半吨平时闲着没事就跑去打游戏和他聊天,周遡放假以后每天都做家务和看书,林太婆平时除了做饭,就忙着接点手工活。 周叙还和王铮交上了朋友,王铮每天看上去乐呵呵的,还有点憨,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别人打游戏。 他平时夜班回去的时候都是大半夜,外婆一开始还能和周遡一起等,后来困的不行,周遡就让她晚上先睡,自己等周叙。 周叙每晚回去,桌子上都有周叙提前热好的饭菜,他看着周叙吃饭,小声的和他聊上几句,等他吃完再去洗碗。周叙劝过他几次,让他先睡觉,自己回来找点吃的就行。 周遡说什么也不愿意,他看着他哥回来才能放心。 于是周叙晚上回来总带根糖给他弟,那是他上班之前去小卖部买的,每次买上一把,一天给他弟吃一根。 王铮的老婆也来过几次,她叫刘青,人长的端庄大气,打扮也很时髦,说话和和气气的。她和王铮还没有孩子,他们两个二人世界过的十分自在,王铮也心疼她,觉得生孩子太遭罪,没往要孩子这方面想过。 一次休息的时候,王铮和周叙正坐在一台空的游戏机前闲聊,吴半吨提着一个西瓜过去跟他们说话。 他们三个人徒手掰开西瓜,说说笑笑,一人拿一块啃。 王铮啃着西瓜,突然告诉周叙:“小叙啊,我琢磨着,想出去一趟。” 周叙问他:“要去外地?” “对,去外地。”王铮擦了擦嘴,“小叙,我都想好了,我要趁着还能干动多挣点大钱。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钱,想干票大的,开个商务ktv。我托外地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他那边有个老总想出租店面,在个好地段,我想去试试谈谈看。” 周叙沉吟了一会,问:“咱这应该没有合适的店面吗?为什么跑到外地去干?” 王铮叹了口气:“说实话,咱这边的市场都饱和了,小地方经济水平和消费力也就那样,但是大城市不一样啊,稍微发达点的地方经济肯定也比这好,发展机会多。” 吴半吨佩服的说:“铮哥,你是真的有勇气。” 周叙问他:“铮哥,你打算自己去吗,嫂子同意吗?” 王铮作为一个老板,也看过不少人,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一直觉得周叙是个能有出息的,胆大心细,身上还有股狠劲,是个做生意的料。 所以说实话,他想让周叙跟他一块去,毕竟出去谈事办事,身边怎么也得带个得力助手。 于是王铮郑重的开口:“小叙啊,我有个想法,要是真去了外地,我一个人跑忙不过来。考察、合作,装修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怎么着得带几个人去帮忙。我爸妈走的早,这街机厅当年是我拿我爹妈留的钱开的,还借了一部分。后来才遇到你嫂子,也没啥合伙的人帮忙……” 周叙听着听着感觉王铮这话里有话,但他没着急说话,等着王铮往下说。 “不瞒你说,我想带你一块去帮个忙。” 周叙一怔,他还没想过自己有天能和做生意沾上边,王铮的话让他有点感兴趣,但是他并没有头脑一热就答应下来。 巨大的机会往往也伴随很多现实的问题,周叙里很明白。王铮这样一说,他就想到了种种问题。 “铮哥,我现在这个年龄,你带我出去,人家万一有意见,觉得我们不可靠怎么办?而且你说的门道那些我都不会,你要是过两天就走,我怕现学耽误你的事。” “而且真在外地干,这边的街机厅怎么管?”周叙谨慎地问。 王铮听见有戏,又听他这么一问,发现这小子想的如此周到,眼里的赞赏更浓。 “这些我都想过了,不干街机厅,我打算开个歌厅,到时候招点人进去,那边人流量大,机会也多,至于这边的街机厅,我心里也有打算。” “至于年纪啊,小叙,是这么个理,有的人活到七老八十都不见得有什么高深的见地,有的人年纪轻轻就能看得长远,这和头脑天赋有关,和年纪没关系。” 周叙思索着他这一番话,吴半吨眼睛瞪的溜圆:“不是,铮哥,平时和你一块耍也没见你是个这么有深底的人啊。” 王铮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笑骂:“去你的,小崽子,老子起码也是个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你当我是你啊。” 吴半吨一拍大腿:“铮哥,要真这样你带我去吧,我当个专门提行李跑腿的也行啊,我也想去。” 王铮被他这突然的毛遂自荐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吴半吨机灵,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人情世故这方面更是无师自通。 王铮心里一动:他和周叙一个能说一个能想,确实可行….. 但他还是斩钉截铁地摆手拒绝了:“你那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要真跟着我跑了你爸妈不得提着刀找我闹啊,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他又转头看周叙:“小叙啊,你好好想想,还有时间。不过人一生中能有的机会不多啊,你出去这一趟也能涨涨见识,未尝不是个好事。” 其实王铮心里还有盘算,周叙要是肯跟他出去,他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周叙到底是不是个有做生意才能的,这边的街机厅已经开了这么多年,不需要他多费心,他出去的时候刘青也能帮忙看着。如果周叙可靠,他可以让周叙管。 但他没说出口,年轻人年少气盛太容易飘,他担心周叙也可能会因为过早的许诺而失了那份难得的谨慎和沉稳。他要的是能经得起考验,承担大事的伙伴,而不是被“未来老板”一个虚头衔晃花眼的人。 周叙其实已经动心了,他自然渴望改变,渴望给外婆和周遡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而王铮给的机会像一束强光,照亮了他模糊的前路。 不过周叙没直接答应:“我还是得回家告诉我外婆还有我弟一声,和他们商量商量。” 他心里有点没底,林太婆年纪大,一辈子基本没出过远门,对外面认知有限,她能放心自己跑到人不生地不熟的外地去吗?还有小遡,他从小到大都跟着自己,自己要是走了的话…… 他一时间不太能想出来周遡会是什么反应,更何况周遡上次离家出走的阴影还在,当时周遡看他的眼神一直被他深深的烙刻在心里。周叙不免有些担忧,自己要是走了,周遡会不会又胡思乱想。 王铮哪知道他心里的诸多忧虑,他只听出来了周叙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他心里十分高兴,脸上也笑开了花。这小子是个能抓住机会的,更难得的是有一份顾家的责任心,不是个莽撞的愣头青。 “你放心,你要跟着我去,我给你再多出两个月的工资,到时候你拿着给自己和家里人随便花。”王铮说,“这样吧,你要不介意,我等会跟你回去一趟,当面给你外婆说说这件事,好歹怎么说我也是个大人,能让她老人家放心。” 周叙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等会回家怎么和他们说。 吴半吨着急了:“不是,周叙你都去了,我也要跟着你去!是兄弟就得一块,我上那中专也没啥出息,不如一块出去打拼打拼呢。” “那你父母呢?”王铮和周叙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我回去跟他们说!”吴半吨跳起来就往外跑,两个人伸手想拦住他,只抓到一把空气。 “真是……这吨位还能有这速度…..”王铮看着他跑走的方向,啧啧称奇,“也是一种实力啊。” 周叙带着王铮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吃晚的时间。 林太婆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谁,听说是周叙的老板以后,立刻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招待,有些局促的搓着手就往厨房跑。 “王老板!您能来一趟真是太好了,您坐您坐,我再去加两个菜去。” 王铮赶紧上前一步,半扶半拦着她。 “您太客气了,我家那位管得严,我要是不回去的话,她指定要说我一顿。您就当我是来串个门,聊会就走了。” 他心里明白,这事不算小事,得给这家人留点商量的空间,毕竟谁家家长放心孩子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 周遡看见陌生人来的时候,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王铮平时听周叙提过他,这时候见了真人,就看见他笑着说:“小叙,你弟弟长得也真是不错啊,哎你俩还有点像呢。” “我亲弟啊,能不像吗。”周叙顺手揉了揉周遡的脑袋。 林太婆洗了点水果,她一开始还不知道王铮来干什么,以为是她外孙出了什么事,坐在沙发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王铮清了清嗓子,先是把周叙好一通夸,夸他工作认真能干,招人喜欢,各种好词都用上了,夸的口干舌燥。 周叙越听越感觉这浮夸的赞美的风格有点耳熟,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吴半吨在街机厅对他那通毫无保留的吹捧。 王铮和吴半吨能玩到一块儿是有道理的,他有些好笑的想,随即又忍不住发起愁来——等王铮走了以后,他要怎么和外婆还有小遡交代这件事? 第12章 第十二章 王铮走的时候,林太婆十分热情的把人送到了楼下。 她一开始听着王铮夸周叙,夸得和一朵花一样,高兴的合不拢嘴。然后王铮话题一转,开始讲这次的真正来意——要带周叙去外地闯荡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冻住了,后半程简直是在强颜欢笑,勉强跟着应付了几句。王铮交代了一下大概的计划,拍着胸脯跟她保证,让她放心,周叙跟着自己绝对好好的。 周叙看出来他外婆表情不好,知道等她回来以后自己这顿“秋后算账”是躲不过了,于是立马起身先把扫把拿出来放在了显眼的地方。 周遡一直像一个影子一样,站在旁边角落沉默的听完了全程。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他立刻像被惊醒的小兽一样,忍不住上前抓住周叙的手腕,指尖冰凉。 “哥。”他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音,“你要走吗?” 周叙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反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没事小遡,我就是陪人出去办点事,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周遡抿着嘴不说话。 “不想让你走”,他心想,这句话在他心里默念着,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是他没说出来,死死的忍住了。他怕周叙觉得他不懂事,更因为王铮当时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的时候,像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周遡知道这对周叙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其他的,只能站在那里,紧紧握着周叙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留下他。 周叙看着他倔强又无助的样子,感到一阵心疼。他其实很想和周遡现在多谈谈,但估摸着他们外婆该上来了,就先把周遡拉到卧室里。 “外婆回来肯定要揍我一顿,你别出声,哥自己跟外婆商量,等会再和你说。” 林太婆刚进家门,周叙就把扫把递给了她,一副“请您自便”的样子。 她沉默了一会,一反常态地没有抄起“刑具”,贯彻以前那招先打再说,而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坐到了沙发上面。 周叙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也不是万分生气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林太婆其实心里很清楚,王铮说的话是事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年轻人是该出去多闯闯。但她还是不放心周叙,这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娘,她好不容易拉扯着才长到现在这么大。周叙在她的眼里还是个孩子,放着他一个人跑到外地,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去外地那么远,万一…… “你说说你才多大 !”林太婆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翅膀没硬就往外面飞,你说你跑外地去万一吃不好穿不好,人家一个大老板,能一天天光顾着你吗?!小小年纪主意这么大,我看你要上天!”她越说越激动,狠狠拍了几下桌子。 “外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我不是小孩了。”周叙站在一旁听她数落,声音沉稳的回答。 “能个屁,毛都没长齐!”她没好气地怼道。 周叙被打断也不着急,他知道林太婆这么说其实就是已经松口了,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外婆是真心对他和小遡好的,周叙一直都知道。 周叙从没跟她说过“将来报答你”之类的话,他一直觉得口头承诺相当于空气,什么用都没有。 但他一定会做到。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成了林太婆的“十万个不放心”专场。她一会问他王铮到底怎么样,可不可靠,就差没把人祖宗十八代问出来了。一会害怕他被人骗了,拐了。 话越扯越远,越说越离谱,周叙感觉有些好笑,他反复跟她解释,才勉强按耐住他外婆不断发散的思维,勉强把王铮从“跨省人贩子集团老大”拉回到了“街机厅老板”的定位上。 回到房间的时候,周遡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桌子上摊着个本子。 听见门响,他猛地抬头,眼神忐忑地盯着周叙。 周叙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小遡,别瞎琢磨,外婆那也没事了。” 周叙顿了顿,目光落在周遡攥的发白的指节上,声音难得放软了些:“哥应该过两天就走了,你在家里要好好听外婆的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周遡低低的嗯了一声。 周叙了解他,周遡从小到大没跟自己分开过,一时间肯定不能接受自己突然走。他弟弟越是像这样不说话,心里越是想的很多。 他伸手揉揉周遡的脑袋,这是他为数不多表达亲近的方式。 “别担心,哥跟你保证,等事情一办完哥就立马回家。” 周叙的声音带着一点少年变声期的特有音色,低沉而笃定,周遡心里的恐慌和不安暂时减少了一点。周叙唯恐他再多想点什么,看他低头不安的摆弄着手指头,就轻轻把手盖在他的手上。 周遡的指尖有点凉,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周叙下意识捂了捂他的手,又想起现在是夏天,有点尴尬的放开了手。 周遡感觉那温暖的温度转瞬即逝,他垂了垂眼。 “小遡,你听哥说,哥出去这趟也是为了能多点挣钱的机会,不管怎么样,哥肯定还是要回家的,你在家里要按时吃饭睡觉,等哥回来。” “哥…..”周遡终于挤出一个字,然后又不吭声了。 周叙就耐心地站着等他说完。 “……你要早点回来。” 沉默半响,周遡终于憋出这几个字,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王铮第二天知道周叙外婆同意以后,就风风火火的开始联系外地的朋友。两边一合计,说好等那边老总把手上要紧生意忙完,就和他们见面。 吴半吨再找到他们的时候,是周叙和王铮出发的前两天。 他的脸上有一个巴掌痕,边缘甚至有点淤青,可见打的人当时有多震怒,两三天都没完全消下去。 “铮哥,我爸妈同意了,你带我去吧。”吴半吨开口说,嗓子还有点嘶哑。 王铮和周叙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家这两天肯定不太平。 尤其是周叙,他这两天其实听到二楼有时候传来的吵架声,再加上吴半吨这两天都没出门,他知道吴半吨肯定不好过,心里也有点担忧,但他不好随便插手别人家的事,只能让吴半吨自己处理了。 王铮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本来也想着要不要再带个人去帮忙,吴半吨机灵又能说会道,正好合适,省得他再费心找人了。 为了稳妥起见,王铮又押着吴半吨到吴家去,和吴爸吴妈谈了一整个下午,反复的解释、承诺、安抚。未了,他抛出一个定心丸,承诺说等吴半吨和他跑完这一趟,街机厅到时候也会正式分给吴半吨一份管理。吴爸吴妈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勉强算是同意了。 另一边,林太婆在家里把衣服还有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准备的十分齐全,周叙不知道要去多久,她就塞了满满一大堆在帆布包里,恨不得把整个家给他搬过去,生怕周叙到那边不够用。 周叙和周遡边叠衣服边听她念叨着“穷家富路”。 王铮再上门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带轮子的,崭新的黑色皮箱,显得格外扎眼。 “阿婆,小叙。”他进门说, “这我老婆给你买的,她说年轻人出去也得收拾的好点,撑撑场面。” 周叙连忙拒绝,林太婆赶紧上前一步阻止他把箱子放下:“哎呀!王老板,这怎么好意思,不能收的,你拿回去。” 王铮当然不会再拿回去,他把皮箱硬往林太婆手里塞:“这是小叙他嫂子一片心意,您千万别客气,拿着就行了。”两人你来我往拉扯几个回合,硬是出了一头大汗。 最后,王铮以“这个皮箱不装衣服就浪费了”的理由强行把皮箱留了下来。崭新的皮箱用来装周叙的衣服,帆布包装其他生活用品。 周遡帮着周叙收拾皮箱里的衣物,动作细致又沉默,周叙看着他的侧脸,和他保证会经常给家里打电话。 “到时候你就守在座机旁边得了,省的哥打电话你不能第一时间接。” 周叙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他是想让周遡多少放点心。 没想到周遡用力点了点头:“好。” 周叙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周遡那双执拗的眼睛,几乎能想象出周遡真搬个板凳在座机旁边等着的样傻样,连忙转移话题,要他在家好好学习,照顾好外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周叙毫无睡意,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几天他问了王铮关于很多关于租铺和开歌厅的事。 王铮当年开街机厅的时候,属于这个行业的萌芽阶段,他在这个地方开了第一家,冒了很大的风险。前期生意相当惨淡,一度到了要倒闭的时候,王铮不是没想过放弃,但实在不甘心,熬着熬着,真让他熬出了头,街机厅摇身一变成了热门娱乐场所。 “有时候不仅需要长远的眼光,还需要毅力。”王铮告诉周叙。 但说到开大型商务娱乐场所的门道,王铮十分坦诚的说自己也是头一遭,他想到时候先过去看看。 “走一步看一步呗,总不能一下把什么事都提前安排好了,算计太多,会给人一种要成功的错觉,那都是虚的,到时候要是一脚踩空,更容易把自己摔个大跟头。” 第13章 第十三章 周叙和吴半吨他们跟着王铮赶早班火车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林太婆和吴爸吴妈在楼下帮他们收拾行李,又拉着他们不停的嘱咐这嘱咐那。 周叙临走前,告诉周遡让他回去看他们房间书桌的第二个抽屉。 “哥特意给你留的,不准多吃啊,小心牙疼。” 周遡点点头,眼睛一眨不一眨的盯着他,看着他上了车,和林太婆一起向他招手。直到那辆车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路尽头。 他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晨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干了他眼角那点湿润。他最终还是又停了下来。 林太婆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伸手拍了拍他:“小遡,回去吧,你哥在外面没事的。咱们在家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周遡默默的跟着她回了家,他回到房间,按他哥说的拉开抽屉,里面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他伸手拂过那些糖纸,突然觉得这个房间空荡荡的,这些糖没能多给他一点安慰,反而把难以言喻的空洞与失落衬托的更加明显,让人难以忍受。 周叙他们拖着行李走出嘈杂的火车站出口,王铮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正朝这边挥手的男人。 “老李!”王铮脸上绽开笑容,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被称作老李的男人正是李峰,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熨帖的衬衫。他旁边还站着一位更年轻些的,戴着眼镜,手提公文包的男人。 “老王!一路辛苦!”李峰热情地与王铮握手,又转向周叙和吴半吨:“这两位就是你提到过的小周和小吴吧?欢迎欢迎!这位是黄总的秘书,田泽先生,特意来接各位的。” 田泽推了推眼镜,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伸出手依次与三人握了握:“王先生,周先生,吴先生,一路辛苦了。黄总已经安排好了酒店,离目标铺面很近,方便各位考察。车在那边,请跟着我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田秘书坐在副驾,偶尔简短地介绍几句路过的标志性建筑。周叙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的景色,感到一种陌生的冲击力。吴半吨扒着车窗,嘴里时不时发出点惊叹,又转头和周叙说两句话。 “哎周叙,这大城市和咱们那就是不一样啊!” 周叙笑了笑,他心想,要是外婆和周遡也能来看看就好了。 酒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气派些,田秘书利落地帮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给三人各安排了一个干净舒适的单间。 等他们各自在房间简单收拾好行李,已经是下午了,王铮跟电话那边的李峰确认好了晚上的饭局。 周叙惦记着家里,放下行李便快步来到酒店前台,借用座机拨通了家里的号码。铃声几乎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 “喂?”周叙开口。 周遡赶紧应了一声:“哥,是我,你到了吗?” 林太婆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是小叙吗?到了啊,酒店怎么样?吃饭了没?” 周叙耐心的回答着她的问题,报了平安。周遡仔细听着电话那头有些失真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直到周叙说“那就先这样”,周遡才恋恋不舍地“嗯”了一声,他握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周叙又多和他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吴半吨和王铮也打电话给家里报了个平安,王铮是他们三个里唯一有传呼机的,但他以想听老婆的声音为由,给周叙和吴半吨塞了一嘴的狗粮。 他笑的牙不见眼的:“嗯嗯老婆……哎想我了吧,我也想你了……好勒,都听你的。好好你说……” 不知道刘青在那边说了点什么,王铮表示会寄点东西回去给她。 “哎小叙,还有半吨,你两等回去之前也给家里捎点东西吧,去这的超市啥的转一圈看看。” 周叙想起来他之前走的时候,除了拿着自己的一部分工资,外婆还给他塞了点钱,应该能买点东西,于是就和吴半吨一起答应了。 三人聚到王铮的房间里,关上门开始商量晚上的重头戏。王铮神色认真起来:“我刚跟李峰又通了气,再跟你们说说这个黄立业。这人可不简单,听说早年也是从开店起家,后来眼光毒,又赶上风口,一头扎进了房地产,如今在这一片势力不小,手里可有不少黄金地段的铺面。” 吴半吨好奇地问:“铮哥,那咱们看上的那铺子,位置那么好,难道就没人抢?按理说也早该抢破头了吧?” 王铮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多亏了李峰跟黄总有点老交情啊,这铺子要出租的消息,黄总还没正式对外说,知道的也就几个有门路的。李峰提前得了信,知道我有这方面想法,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 他顿了顿,“不过,竞争肯定是有,能提前知道的肯定也都是有本事的。晚上这顿饭,是咱们的机会也是考验。你俩到时候都机灵点,多听听多看看,该说话的时候也别怯场。”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小叙,半吨,你俩酒量咋样?以前还没喝过酒吧?这谈生意的饭局,酒肯定要喝的。” 吴半吨倒是没什么意见,乐呵呵的表示自己只要喝不趴下就能一直喝。 周叙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紧了,酒总让他想起周鹏冬那张因酗酒而扭曲狰狞的脸、砸碎东西刺耳的响声和被打的那段经历,他本能的有点抗拒。 王铮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叙有点僵硬的表情,但也只当他是年纪小,没经过这场面,有些不适应。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叙啊,我知道你可能不习惯。但在这饭桌上,尤其跟这些老板们打交道,酒这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促进关系的润滑剂,喝酒也是展现自己诚意的方式,一杯酒下去,距离拉近了,话也好说了。你得试着慢慢适应适应。” 周叙知道王铮说的也是实情,他点了点头:“知道了铮哥,放心吧。” 黄立业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田泽。李峰给两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在饭桌上,王铮和黄立业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扯了几句闲话,田泽和李峰陪着聊了几句,喝了几轮酒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黄总啊,我也是诚心的,这样吧,你直接告诉我个价,合作嘛,大家都是实在人。” 黄立业摇了摇头:“老王啊,不是我不愿意报价。不瞒你说,我这还有人也想租,我是先想听听你大概的预算。” 王铮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想看看哪边报价更高,但他一时间心里也没底,就先报个了稍微正常一点的价格。 黄立业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王哥对我们这边的铺面租金价格都很有了解啊,能跑到外地来干,真是有胆魄,兄弟敬你一个。” 王铮没看出来他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于是也跟着笑了笑。 黄立业慢悠悠吸了一口烟,又打量起周叙和吴半吨:“呦,这两小伙子挺年轻啊,这么小就跟着你出来谈生意了,有意思啊,真是大有前途啊。” 王铮赶紧又给黄立业倒了一杯酒,“黄总见笑了,我这不是想培养几个可靠的帮手吗,他两虽然年纪小,但是头脑好使,靠的住,我就一起带过来了。” 黄立业听着他刻意咬重的“头脑好使““靠得住”,眯着眼笑了笑。 周叙一开始敬了几杯酒,此时只觉得胃里灼烧的难受,酒精让他的大脑转的有点迟钝,听见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就站起身想要再敬酒。 吴半吨坐在他旁边,看他要起身,连忙“噌”的一声站起来跟着一起拿自己的酒杯,脸上堆着笑。 “哈哈哈哈哈哈。”黄立业被他们略显紧张又同步的动作逗的大笑起来,“年轻人别紧张,你是叫周叙是吧?旁边那个是叫吴心海?” “对,黄总您记性真好。其实大家也都叫我半吨,王总您随意,我先干一个!”吴半吨喝下一杯酒。 “半吨这个外号起的很形象啊,很贴切!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吧,怪有趣的。”黄立业呵呵笑了几声,又去看周叙。 周叙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探究,他微微欠身,语气十分谦逊的低着头敬了他一杯:“铮哥带我出来是看得起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天遇到黄总,更说明铮哥和您有缘分,也让我开了眼界,我先干一个。” 说着他抬头来了个一口闷,辛辣的液体直冲脑门,呛得他实在忍不住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意思到了就行了。”黄立业象征性喝了一口酒,“王哥啊,你带的这两个年轻人真会说话啊。”他对这番有语言艺术的恭维十分受用,王铮见他心情不错,连忙跟着客套了几句。 但后半场饭局,黄立业就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不管王铮怎么想方设法把话题往租铺上面引,他要不就举杯岔开话题,开始评价起这次的菜,要么感概现在生意难做,又开始问起王铮那边的风土人情。总之就是不肯接王铮的话茬,王铮被他一句句话绕的心里发沉。 一行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分开前,李峰借着机会悄悄和王铮说了两句,大概意思是黄总今晚态度很暧昧,他会帮忙再打听打听。王铮酒喝的有点多,走路都摇摇晃晃,一个劲大着舌头感谢他。 周叙和吴半吨都比较清醒,王铮虽然想让他们历练历练,但还是没舍得让他们喝多少,主要火力都集中在自己和黄立业身上了。 王铮下车的时候已经有点站不稳了,周叙和吴半吨一人一边扛着他往酒店里走。 周叙路过前台座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他还是没打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周遡坐在座机面前一直等他的电话。 林太婆没劝动周遡,他就这样一直等,不觉间趴在旁边睡过去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周叙第二天是被一阵太阳穴传来的钝痛敲醒的,他挣扎着睁开眼,拉上的窗帘隐隐约约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天空。昨晚那几杯强行灌下的酒的余威终于发作,他实在是没精神起身,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周叙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强撑着起身洗漱,又用冷水反复洗了洗脸,冰凉的感觉稍微驱散了点大脑里的混沌,刚用毛巾擦完脸,门就被敲响了。 周叙打开门,王铮正站在门外,脸上虽然还带点酒后的倦意,但已经精神了许多:“我还以为你第一次喝酒,怎么着也得睡老长时间了,特意晚点来叫你,没想到你起的还挺早。” “谢谢铮哥。”周叙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问:“半吨呢?他起来了吗?” “半吨还没醒呢,这小子睡的太沉了,我敲好几下门他都不醒。”王铮往吴半吨房间方向努努嘴:“我估计这小子正在那梦会周公呢。” 吴半吨的门就在他旁边,他们三个的房间都是挨着的。 周叙走到吴半吨门前敲了几下门,里面果然没动静。 他只好提高了嗓门叫吴半吨,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一阵响动和拖沓的脚步声,吴半吨打着哈欠把门打开了。 “铮哥,周叙。我靠我睡的简直了,这喝酒这么助眠吗?我感觉像被人一拳打晕了一样。” “你小子!”王铮有点好笑,“你俩这是第一次喝酒不适应,酒可不能多喝啊,喝多了伤身,赶紧收拾吧。” “得令得令,你俩等我三分钟,我立马收拾完。”吴半吨清醒了一点,转身冲进卫生间。 王铮和周叙索性走进吴半吨房间,坐在椅子上等他。 “黄总那边我今早打电话问过了。”王铮脸上的轻松散去,表情不太好。 周叙立马打起了精神:“他怎么说?” “我说想先去看看铺面,田泽告诉我说黄总今天没空,得过两天。” “啊,等两天?我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像推脱呢,他不着急租出去吗?”吴半吨叼着牙刷从卫生间探头问。 周叙想了想:“铮哥,是不是黄总对报价不满意。” 王铮摇了摇头:“不好说,报价这东西本来就有商有量的,他要真是不满意,昨天在饭局上怎么着也能暗示点。但你们看他昨天后面吃饭的时候,我提了好几次都给找话题压下去了,那态度压根不像是正儿八经想往外租铺面的。” “那是不是他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还是那边给出了更高的报价?”周叙问,这是他昨晚就在疑虑的。 王铮再次摇了摇头:“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没说那边具体报价和底细,要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怎么说也应该透点口风,制造点紧张感,让我们加码,或者干脆说没戏。但他那态度,什么也不说,就是一昧的拖,我也估摸不准。 他叹了口气:“总之没明确拒绝就是还有戏,我已经和李峰也联系过了,他说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应该不难打听。现在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凝重,三个人都没再说什么。 吴半吨终于把自己收拾利索了,他们三个跑到前台挨个给家里人打了电话。 王铮是第一个打的,周叙和吴半吨听着王铮和刘青打情骂俏的对话,吴半吨忍不住吐槽: “啧啧,还老婆想我了没,中年人的爱情啊。” 周叙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的飘过了那台座机。 轮到吴半吨的时候,他和吴爸吴妈讲自己昨天在饭局上是怎么说话的,都有什么菜:“哎对,还喝了点酒……啊小酒啊就喝了几杯,没事没事!我跟你们说,那饭店…….你们等我回去捎点新鲜的东西……知道了知道了。” 周叙打过去的时候,对面和昨晚一样,几乎是立马接了起来。 “哥。” 周叙有点怀疑周遡是不是真的专门在座机面前守着。 他和周遡聊了几句,周遡问他吃的怎么样,穿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恨不得直接飞过来看着他,周叙有些无奈,他耐心的一一回答完,觉得自己可能要在这边多呆几天,这铺面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租的。 于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小遡,那个,哥这边有点事,租铺的事没那么顺利,估计一时半会还回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叙几乎能想象出来他失落的样子,又赶紧转移了话题: “小遡,你是不是快开学了?” 周遡低低地嗯了一声。 “开学以后要好好学习,尤其也要和同学关系好一点,你性格太闷了,要开朗点,试着多主动交点朋友。” 也许是周遡不在他眼前,周叙隔着电话反而把他平时担心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话说了出来。他担心周遡太孤僻,在自己走了以后总是一个人,也担心他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没有朋友。 然而,说完以后他又有点尴尬,感觉自己说了一堆车轱辘话。 周遡认真的听他说完然后应下:“哥,我知道了,你那边顺利吗?” 他其实很想问周叙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周叙那有点为难的语气让他能感觉出来,那边的事情肯定是难办的。他不想让周叙为难,最终还是把最想问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周叙报喜不报忧的又聊了几句,开始和他说这边的酒店环境,外面的建筑和家那边有什么不一样,尽量让气氛活跃一点。 他努力的描绘着一些新的景象,还让周遡和林太婆说一声他会晚点回去的事。 “你让她安心啊,我等忙完就尽快回去。” 那边传来了脚步放大的声音,周叙听见几声干咳,接着是林太婆假装路过,刻意放大的声音。 “那个啊,晚回来就晚回来吧,别在外面瞎玩就行了,那么大个人了,我又管不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叙听到他外婆的声音,笑着叫了她两声。 最后挂断之前,周叙还是不放心,他和周溯说: “小遡,你平时也多出去转转,别老在屋子里闷着。” 吴半吨站在门口,看他打完电话,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打完了?你外婆和弟弟都挺好的吧?” 周叙点了点头,王铮也走了过来: “行,都打完了,咱们出去吃顿饭去,请你俩吃点好的。” 他拉着周叙和吴半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酒店饭虽然也不错,但是咱们呆的时间长肯定也会吃够,先吃点新鲜的。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 下午李峰找到王铮,他脸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说;“王哥,有点情况,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聊聊?” 王铮看出他的顾虑,把周叙和吴半吨都叫了过去。 “没事,这两孩子可靠,让他们听听没啥。” 李峰略一犹豫,便也点了点,告诉他们,黄立业和那边想租铺的人也见了一次面,但是据他打听到的,那边的情况目前也和他们一样。 “不是,那黄总想干啥呢,他嫌我们和那边报价都不够?该不会是想坐地起价吧?”吴半吨忍不住问。 “就怕不只是钱的问题啊,我和田泽也算有点关系,但是他也没告诉我黄总到底怎么想的。”李峰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说,“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叙和吴半吨对视了一眼,王铮无意识的搓了两下手指,心里也很纳闷。 送李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王铮握着他的手,诚恳的和他道谢。 “王哥啊,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当时我困难的时候要是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我,就是可惜没帮上你什么大忙。” 王铮一拍李峰的后背: “这叫什么话,你能帮我牵线搭桥我就很感激了,千万别这么说。” 两个人回忆起了曾经,长吁短叹了一阵。 回去以后,关上门,吴半吨有点着急的问: “那照这意思,黄总是还有别的算盘吗,他为啥不明说?” 周叙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沉思了一会: “如果黄总打的不是明面上关于租金的主意,那他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是见不得光的,或者不方便直接开口的。他让我们等,让那边也等,也许就是在等我们着急。人一着急,就容易乱,判断力就会下降。到时候,他再提出他的要求,无论是超出预算的租金,还是有其他附加条件,我们只要是为了拿下这个黄金铺面,那让步的可能性就会大得多。” 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直指人心算计,王铮和吴半吨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周叙。 吴半吨是纯粹的震惊和佩服:“我靠,周叙,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王铮内心的震撼则更深。他一直知道周叙聪明、沉稳,但此刻周叙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深度思考和对人性的洞察、敏锐直觉,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狂喜。这小子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看得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透彻。 “分析得好。”王铮拍了拍腿,“不管黄立业怎么想的,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干等着就是让人牵着鼻子走。” 他想起田泽留下的电话,转身就要去打: “不管怎么样,机会要争取,我再去联系联系那边,让他早点安排见面,只有见到了面,才能知道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第15章 第十五章 周叙他们在酒店待了两天,王铮一边联系黄总等他的消息,一边给周叙和吴半吨讲关于开歌厅所需要做的准备和措施。 他们甚至做好了万一最后租不下这个铺面的准备,开始找其他能租的铺面,但都不满意。 王铮成了三个人中最焦虑也最忙的那个,他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要去打一次电话,但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在忙”“王总在开会”“时间不太够”等官方推辞,王铮每次打完电话,叹气的频率都高了很多。 周叙这两天算好周遡和外婆在家吃饭的时间,每天趁他们吃完午饭和晚饭的时候打过去,一家人通个电话,聊聊家常。 他打电话的时候,那头没再和之前一样响一声就接。 一开始他以为周遡是听进去他的话了,就趁有一次林太婆单独聊的时候,状似随意的周遡这两天有没有出去玩玩。 林太婆疑惑的说:“没有啊,这两天他都在家,他说你告诉他要好好学习,和之前一样看看书什么的。” 周叙心下了然,猜出来周遡估计还是在家一直等他的电话,但是又不敢像之前那样表现的太明显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等小遡上学以后,一定要让他多交点朋友。”周叙想。 吴半吨倒是不像周叙和王铮那样犯愁,他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心宽的很。 过了两天,田泽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告诉王铮他们,黄总有空了,想带他们去看看铺面。 一行人到目的地的时候,除了黄立业和田泽,他们三个人都忍不住四处张望。 铺面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采光非常好,空间很通透。粗略估算,开个三层营业区绝对不是问题。 周叙和吴半吨对歌厅装修还不太了解,王铮有装修的经验,他一边听着黄立业的介绍,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勾勒歌厅大致装修风格和布局,对这铺面的条件满意的不行。 黄立业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带他们看完一圈,回到入口处空旷的大厅,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对王铮说:“怎么样,这地方够你的要求标准吧?那边的人之前来看过了,我想着也得带着你们来看看,老王,这铺面不错吧?” 王铮笑着点了点头,黄立业拍了拍墙,说:“老王啊,你打算开个歌厅,那边他们是打算开个高端饭店。”他顿了顿,又似乎意有所指的补充说,“我倒是无所谓,但是饭店啊,油烟多,消防要求也高,可最容易出点什么卫生还有消防事故了,你说是吧?” 王铮立马听出来他这几乎是明示的意思,这是在点他呢。他想起黄立业之前的拖延,估计是想避开这种高风险的饭店管理也说不定。 王铮心念电转,脸上却堆起一个诚恳的不能再诚恳的笑容,赶紧接着话说:“黄总您说有道理,歌厅确实比饭店好点,只要管理到位,安全性肯定是好的,客流量也稳定。将来还能承受溢价,也是给您这铺子提升长期价值啊。” 他上前半步,直截了当地说:“这样,黄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要愿意租给我,这酒水分成还有流水什么的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我是真心想要这个铺子,其他的都好说。” 黄立业听到他这么说,尤其是关于分成的方面,一拍大腿:“老王啊,你真是爽快,咱们也都是痛快人,我就不多绕什么圈子了。” 他拉过王铮,比出一个数:“这样,你要是诚心要,那就……这个数。” 周叙和吴半吨看见黄立业拉着王铮背过身比数的时候,就没有再上前,而是自觉的站在不远处等着。 王铮看着黄立业比出的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来打算好了黄立业会狮子大开口,或者提出各种刁钻的要求,甚至做好了被狠宰一刀的准备。但眼前的数字只比他的报价略高了一点,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可以说是相当合理,完全没有他之前想过的种种算计,反差非常大。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王铮,他压根没多想什么别的,只当自己是碰见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哎呦黄总,那这可是太好了!”王铮声音激动的发颤,他上前握住黄立业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您真是太够意思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把之前准备好的烟盒拿出来,手指还有点发抖,十分郑重的给黄立业点了一支,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铺面的事,黄立业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拿出已经拟好的合同,在关键空白条款处填上了租金,押金,付款方式等相关信息,王铮看了看,和他们刚才商量好的没有什么区别,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心里松了口气。然而,他看到后面的时候又皱起了眉头。 王铮指着其中两条,带着谨慎的问:“黄总啊,这个承租方承诺对房屋内超过三十千克的金属制品进行登记备案,并配合出租房指派的企业进行每月抽样送检的条款,是不是…..” 他斟酌着语气:“我这开个歌厅,主要设备也就是灯光、音响、点歌系统这些,就算是有点支架什么带金属的,也达不到这个重量吧?而且每月抽样送检是不是太频繁了,歌厅的金属制品没必要这样监管吧?” 黄立业闻言,哈哈一笑:“老王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凑近了一点,“这是市里刚推行的新政策,我一个干房地产的,平时消息也得灵通点不是?像这个铺面正好卡在要求的面积线上,必须得加上这么条放心,就是个形式,备个案,等会我让田泽给你看看那个新政策的书面通知。” 说完,没等王铮反应,黄立业又用手敲了敲下面的一条:“你看这个,说是我这边派安保人员,每隔几天定期检查一次电路安全什么的。”他显得毫不在意,“这个就更简单了,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摸摸线路,看看有没有隐患问题,没啥大事,就买个心安嘛。安全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王铮听着黄立业的解释,目光在合同上那两条条款上来回扫视。虽然他心里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黄立业的“政策说”和“走个过场论”听起来也算合理,尤其是结合对方在租金上出乎意料的爽快。巨大的喜悦和急于求个安心的想法,让他没再考虑更多。 王铮想,也许真是新政策,毕竟自己对这边的地方规定确实不熟。只要不影响正常经营,配合一下也无妨。 “不过黄总,”王铮的指尖点在了两条条款后面那串醒目的数字上,“这两条对应的违约金……是不是定得有点太高了?万一有点小疏忽,那这……” 黄立业颇为好笑的看着他:“老王啊老王,你这就是自己吓自己了。这违约金看着吓人,那其实就是给不守规矩的人看的。咱们什么关系,这铺子我租给你,你生意好了我跟着抽成拿钱,我能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吗?” 这番话像一颗定心丸。王铮看着黄立业那副“推心置腹”的表情,想着即将到手的黄金铺面,最后那点犹豫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是啊,黄总说得对,他也没必要坑自己,毕竟双方都有利益捆绑。 于是,两个人又聊了聊其他的细节。王铮越聊越觉得这沟通十分顺畅,他刚想要签下合同,黄立业又摆了摆手。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你别说,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开个歌厅什么的,咱们到时候要是装修,你看看能不能让我也参与参与,我也有点规划的成就感嘛!你放心,大体上都你来,我不插手。” 这话题虽然有点突兀,还带着点刻意为之的感觉,但王铮没想那么多,就差最后一步租铺面的事就成功了,他迫不及待的想把合同早点签完。再说对方提出的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十分痛快的同意了。 “好!老王,痛快。”黄立业满意地看着他签完合同,收起了其中一份,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走走走,这都中午了,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顺便啊,也聊聊你这歌厅打算怎么装修,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装修队,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黄总,您真是太客气了。” “还叫什么黄总,你叫我黄哥就行了,咱们都是这么好的关系了,叫黄总多生疏啊。”黄立业瞪起眼故作生气的样子,王铮立马顺着他的话下坡,“你看我这嘴,太客套了是不是,等会吃饭我非得自罚几杯不可,那谢谢黄哥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周叙和吴半吨,他刚才谈的太投入,这会才想起他们,那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王铮冲他们一脸笑容的招招手,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格外的好。 第16章 第十六章 周叙和吴半吨听到王铮宣布铺面成功拿下,都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了一眼。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他们想象。 吴半吨凑近周叙,压低声音问:“不对劲啊,你不是分析黄总肯定憋着什么大招吗?这简直顺利得像做梦一样啊我靠,就这么签了。”他挠了挠头:“难道真是咱们想多了,把黄总想得太复杂了?” 周叙的目光落在王铮春风得意的背影上,又扫过黄立业那看起来热情洋溢的笑容。 “不清楚,”他低声回答吴半吨,“等吃完饭,回去仔细问问铮哥合同细节吧。” 他们中午去了之前的那家饭店,王铮和黄立业商量好等到下午他把钱准备好,就交租金。 王铮和黄立业推杯换盏,气氛热烈。王铮红光满面:“黄总,下午我就把钱备齐,租金押金,一分不少!” “好!”黄立业夹了一筷子菜,“老王啊,等你这边手续办妥了,我就把和我熟的那装修队负责人叫来。都是老关系了,我跟他们打个招呼,报价上肯定能给你们优惠点。这年头生意难做,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他举起了酒杯。 “哎呀,黄哥。”王铮立刻端起酒杯站起来,“您这可真是帮人帮到底了,啥也不说了,话都在酒里了,我先干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 黄立业笑着也站起来。周叙、吴半吨和田泽见状,也连忙跟着起身敬酒。几个人又相互进行了一番客套的对话。 饭后,黄立业亲自送他们回酒店。“老王,你们先休息一下,准备准备。下午我让司机来接你们去公司,把租金手续和合同什么的都落实了。” 他站在酒店大堂,笑容满面的冲王铮他们挥了挥手。 周叙和吴半吨跟着王铮回到了房间,门一关,王铮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兴奋地哼起了歌。 “铮哥,这就真成了?”吴半吨难以置信的问,“顺利的我都不敢相信。” 王铮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半吨啊,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商场,黄总精着呢。那边想开饭店,但是很多麻烦地方,哪比得上咱们歌厅赚钱?再加上我主动提了分成和流水,这等于让他躺着就能多赚一份钱。傻子才不选咱们,黄立业是聪明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歌舞升平,“我琢磨着,前两天他晾着我们,八成就是带着想开饭店那帮人也去看过了,两边一掂量,还是咱们的歌厅能让他多挣钱。” 说完,他忍不住又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吴半吨听了,也跟着嘿嘿起来,他们两个人笑的猥琐无比,笑声里还自带一种二傻子气质,周叙有点看不过眼,默默的转过了头。 王铮又仔细地和他们讲了讲关于合同的具体事项。 周叙静静地听着王铮的解释,从逻辑上看,这似乎完全说得通:歌厅的优势,黄立业的利益考量,王铮的兴奋都那么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又有些说不上来。 “铮哥,”周叙开口,“合同你都仔细看过了,但有些条款,特别是那两条附加条款,具体怎么执行,黄总有详细说吗?还有那个每月送检的金属制品到底指的是什么?咱们歌厅里会有那么多需要登记送检的金属吗?” 他把压在心底的疑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了出来。 王铮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闻言有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小叙,你就是太谨慎。合同我看了,条款黄总不都解释清楚了嘛,有新政策,再说就走个过场而已。至于金属制品……” 他想了想说:“可能就是些大件的支架、柜子机器什么的,具体到时候登记一下就行了,能有多麻烦?黄总都说了,违约金就是个摆设,不会真有什么的,别想那么多。今天是个好日子,租下铺面可就意味着成功走出开歌厅的第一步了。” 周叙看着王铮信心满满的脸,觉得确实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不论从哪方面看也没有什么漏洞,他不想再扫兴,只当是自己有点多疑,就也跟着笑了笑。 手续办完,申请了政府审批以后,王铮带着他们跑了跑装修市场,又提前看了几批声光设备和软装产品。 王铮本来打算让他们帮帮忙,就找个机会和周叙谈谈管街机厅的事情。 然而几趟市场跑下来,王铮发现周叙的表现远不止于“打下手”。 周叙跟着他学习了几次跑市场谈价格的经验以后,展现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的沉稳和极强的学习能力。他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而且并不是夸夸其谈,甚至比一些成年人都更可靠,和人聊进货时还能打探消息,无形之中套人的话,再适当给对方一点压力,让对方或多或少交点底。 这种能力很快带来了实际效果,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时间,周叙竟让好几家原本需要王铮亲自反复磨价的供应商,主动递上了更有诚意的报价单。 吴半吨善于和人拉进关系,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周叙谈正事,他就在旁边谈感情,充分发挥了此人“长袖善舞”的特质,两个人唱尽了红白脸。 王铮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之前那个让周叙回去管理街机厅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这个年轻人的成长速度和对商业事务的敏锐度,远超他的预期。街机厅固然重要,但眼前这个正在不断发展的歌厅,似乎更需要这样心思缜密、能独当一面的人来帮忙管理。 周叙展现出的,不仅仅是聪明,还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商业天赋与从容,甚至让一些在商海沉浮多年的成年人都相形见绌。 周叙并不知道王铮的心理活动,他以为等王铮这边歌厅的筹备工作步入正轨,人员招聘培训准备好了,他和吴半吨的任务就完成了,就该回到街机厅继续上班,他甚至开始盘算着回去后给外婆和周遡带些什么。 没想到王铮有一天晚上找到他和吴半吨,想让他们跟着自己在外地一起开歌厅。 “小叙啊,我不为难你和半吨,你俩好好想想,要是回街机厅,你俩就是店里的主心骨,帮忙看着店管管,工资咱们按之前的,我再加一倍,年底算算抽成。要是愿意跟着铮哥在这里干,你们就相当于股东,没钱不要紧,这都好商量,街机厅那边也有我老婆帮忙管。” 周叙坐在一边,他想到街机厅,想到周遡和林太婆,如果他像王铮说的一样看着街机厅,还离家近,倒也是个好事。王铮给出的条件也足够好,按理说如果追求稳妥,他确实没必要拒绝。 但周叙有点不甘心守着现成的摊子,稳妥这两个字像温水一样,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能想象出来自己以后的十年、二十年都会这样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他骨子里那份过早被磨灭的锐气和渴望,如今在这里却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周叙指节无意识的敲打着膝盖,他真的愿意吗?他并不甘心就这样平平淡淡,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他也希望有更远的发展,希望自己更优秀,更强大。 他也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操纵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 “我要闯一闯。”周叙想,他难得冲动了一回,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铮哥,我跟你干。”周叙不再犹豫。 王铮先是一愣,然后十分欣慰的狠狠拍了拍他: “好小子!你放心,铮哥绝对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又去看吴半吨,吴半吨看了一眼周叙,没什么犹豫,他也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反正也不上学了,当初决定要出来,我也没后悔过,能干点大的更好,要是真闯出点名堂,我也算是给我爸妈长脸了。” 王铮掏出烟盒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支,周叙和吴半吨第一次抽,他们学着王铮的样子吸了一口,然后咳嗽了起来。 王铮哈哈一笑:“慢慢来,习惯就好了,以后少不了喝酒抽烟,生意场就是这样啊。” 他想了一想,又说:“既然咱们话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和你们多说别的,咱三个人就相当于是铁打的兄弟啊,和什么那桃园三结义差不多,只要我们一条心,其他都不算事。” “至于入股方面,我是想到时候看看歌厅具体业绩怎么样再去划分,我占大一头,你们两个的股份基本相同,一开始就算是我借的,等后面歌厅干起来,只要客流量好,几个月就能拿不少钱,等流水上来了,债务到时候就自动换成股份,也不用其他条件。” 王铮给他们算了算歌厅一般的流水,并不算少,只要宣传得当加上服务好,绝对能赚大钱。 周叙心里虽然高兴,但也有一丝怅然,他知道,等他在这边歌厅工作之后,就只能和周遡还有外婆分开了。 那点火星在手中明明灭灭的,他觉得嗓子烧的有点疼。 第17章 第十七章 政府审批下来也得一两个月,这期间不能装修,也就是说他们还得再在外地等一段时间。 王铮和周叙他们说:“这政府审批下来之前倒是没什么事了,装修队什么的黄总那边也帮忙联系的差不多了,你两要不先回家看看吧。家里人肯定也想你两,你们正好回去和他们好好说说在这边的事。我这边等着消息就行了,你们回去一段时间再回来。” 周叙确实想回去看看周遡和林外婆,吴半吨也有点想他爸妈,据这货说,没吃到他妈做的饭,他感觉自己都营养不良了。 “铮哥,那嫂子不想你啊,你咋不回去看看,要不我和周叙咱三个轮流跑过来等着就是了,这样谁都能回去看看。”吴半吨笑着说。 “你小子,敢调侃我,这边政府审批也是需要打通关系的,黄总也得在里面牵线搭桥,不是那么简单啊。”王铮作势要敲他脑袋。 不过这么一说,王铮又觉得,如果带着他们到处认识认识这边的关系,也能让这两小子快点上道。 于是他说:“小叙啊,你和半吨回去呆的要是差不多了,就早点回来,也和这边的人都混个脸熟,到时候好办事。” 周叙答应了一声,又说:“铮哥,要不然我晚回去两天,你在这边我也能帮帮你。”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王铮肯带着他出来,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也想多做点什么,起码帮点忙。 但王铮没让他留下:“回家看看你弟弟和外婆吧,我这暂时没什么忙的事,不用着急。” 周叙和吴半吨打电话和家里人说了一声要回去,周遡已经上学了,他们就买了周末的火车票。 他们去超市转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服装市场,买了点东西打算捎回去。 周叙回去的时候是下午了,周遡和外婆知道他回来,一大早就跑出去买了一堆菜回家。 周遡本以为他要提着大包小包赶回来,外婆准备做饭的时候,他就守在楼梯口等着,结果看到周叙就提着几个袋子回来了。 他愣了一愣,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叙没让周遡帮他提东西,他回来一趟除了拿了买的东西,就只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回来洗。 “哥还用你帮忙啊,你走前面。外婆在家干什么呢?” 周遡告诉他外婆在家切菜做饭,他笑了笑: “有段时间没吃到她做的菜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想没想我。” 周遡回头看他,进家门之前,他忍不住回头问:“哥,你怎么没把其他行李拿回来?” 周叙看着他,习惯的想摸摸他脑袋,刚举起手,却发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周遡已经长到和他一样高了。 他一时间没动作,周遡就把头低了一点让他摸。 周叙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又落下来,狠狠揉了他脑袋几下,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等吃完饭再说吧。” 周遡抿紧了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追问。 周叙放下东西,走到厨房去看林太婆: “外婆,我回来了,我给你和小遡捎了点东西,等会你俩看看。” 林太婆看见他回来当然非常高兴,又听见他买东西,就象征性抱怨了两句,说他乱花钱。 “给你和小遡怎么能是乱花钱呢?”周叙笑着说,打算进厨房帮忙。 “不用你来,马上就做好了,你去和小遡聊两句,他可想你了,天天放学回来就盼着你打电话。” 周叙答应了一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走了之后,周遡就在这张床上睡觉。 他们之前一直用的同一种肥皂,周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闭上眼,心里踏实了不少。 周遡跟着他,看见他躺在床上,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看他。周叙一边问周遡的学习情况,一边拿起周溯的卷子看,几科卷子几乎全是满分。 大概是因为周遡的字是周叙教的缘故,他们的字迹还有点像。 周叙回忆了一下他当时学的知识,不由得苦笑,他本人已经顺利毕业,但那些学过的知识早被他连本带利的还给了学校老师,真是忘的连渣都不剩了。 林太婆做好饭喊他们出来,周叙在饭桌上一边吃,一边跟周遡和外婆讲他在外地的经历。 “哎,那你在外地住的那酒店咋样,睡的好不好啊?”林太婆问。 “挺好的,一人一个房间,平时酒店有提供饭什么的,也能自己出去吃。” 林太婆哦了一声,筷子在碗边上点了点,问:“那你这趟回来,是不是就去街机厅继续工作了啊?你老板就直接留在那边吗?” 周叙夹菜的手一停,他看了一眼周遡,周遡也看着他。 “咳,那个我正想说呢,就是铮哥跟我聊过了……”周叙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本来是想让我管街机厅的,但是这段时间他又打算让我和吴半吨跟着他去歌厅……” 周叙说到一半,又看了一眼他外婆。 林太婆看着他的神色,周叙说到这,她就已经明白了。 她叹了一口气,顺着他问:“那你的意思是想去街机厅还是歌厅?” 周叙看着她:“外婆,其实我想去歌厅,歌厅要是能开起来肯定比街机厅强,那地方比咱们这也发达,发展条件也好。” 林太婆低了低头,没再说话。周遡握紧手中的筷子,盯着碗里被戳的不成样子的米饭,几乎要把它们盯穿。 他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但是周叙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狠狠沉了下去。 “那你就打算好了,你什么时候走?” 过了一会,林太婆慢吞吞地问。 “在家呆两天就回去吧,铮哥那边需要装修什么的,我还得和半吨一起去帮忙。” 周叙回答,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但是我肯定一有空就回来了,平时也能打电话什么的,工资拿到之后,除了我生活上用的那点,剩下的到时候去银行定期汇款,你们等去拿。” 林太婆深知孩子大了留不住的道理,她知道总有一天两个外孙都要离开家去外面打拼,因此,她虽然不舍得周叙,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她一听到周叙要往家里汇工资,立马拒绝:“不行,你那点留着自己花,我有退休金,平时还接点外快,钱够花,你别给我钱啊。” 周叙说:“不行,外婆,我挣得钱就是给你还有小遡花的,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你到时候拿到了也能多买点菜还有衣服什么的。” 林太婆一拍桌子:“你别跟我犟,小遡还没上高中,花钱的地方少,我以前养你们两个都不是问题,现在还养不了一个了。” “外婆,我知道您厉害,是女中豪杰。那不管怎么说,小遡上学也得买点资料还有笔和本什么的,到时候就算多点钱也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啊。” 周遡一直沉默的听着,周叙说到这,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叙,开口说:“不用,哥,我学习用不了什么钱,你要给就给外婆花好了。” 周叙被他和外婆一人一句话堵了回去,刚想再说点什么,但对上周遡那双有些失落的眼睛,他一时间有点卡壳,打钱这个话题就被中断了。 吃完饭后,周叙给林太婆看了看他买的东西,他买了点营养品和吃的,又给周遡买了几本文艺类的课外书,还有本子和笔。 他拿着这些东西走进房间的时候,周遡正低头写卷子。 周遡其实一直听着周叙和林太婆在外面的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好假装自己在写卷子,以此来逃避周叙要离开很久的事实。 周叙把东西放在旁边,坐在床上看着周遡。 见周遡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他就拿过一本课外书,那本书是吴半吨介绍给他的: “周叙,我跟你讲,这本书特别适合你弟弟那样的,他性子闷,你给他买本……怎么说呢,有这种感情释放力的,带点伤痛的感觉,挠人心肝啊,让他怎么着也开窍点。” “开个屁的窍,这本书是讲人与动物的友谊的,让你说的跟要为早恋做准备一样。” 不过周叙觉得吴半吨说的有道理,但他挑来挑去差点挑花了眼,最后还是又直接买了几本由老板推荐的,据说是非常适合青春少年思想萌芽的。 周叙没正经读过几本小说。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人弄来一本,像传家宝一样显摆,显摆完了再偷偷在课桌底下传给别人看。故事情节他多半是听来的,他对这些武侠或者是爱情之类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吴半吨,有时候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电视或者小说某段情节,或者对书里的感情作出点评价,情到深处还唏嘘一阵。 和这帮同龄人比,周叙可以说是“清心寡欲”的都有点脱俗。 吴半吨还为此评价了他一番,说他是生错了时代,应该去庙里敲木鱼。 “小遡,哥给你买了几本书,你平时闲着没事看看也行,还有本子什么的。” 周遡转过头看着周叙,周叙也拿着一本书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跟周叙说: “你能不能带上我,不管去哪里我也想和你一起。” 但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周叙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 “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周遡想。 周叙压根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他只当是周遡单纯的舍不得他,心里还在愧疚,明明当初说要早点回来的,结果现在食言的人是他。 两个人十分默契的开始找起了别的话题,没再提周叙要走的事情。 第18章 第十八章 周叙呆在家里这段时间,平时帮林太婆做饭,有时候和吴半吨出去聊天,还能天天睡懒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有种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感觉。 周叙还有一个固定任务,就是每天下午去接周遡放学。 周遡当时跟他提出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之前上学的时候,周遡他们年纪比高年级早放学。级部规定不让串班,一开始周遡还在校门口等他,但后来周叙发现学校门口有不少不良青年在附近乱晃,就让他放学以后赶紧回家,不准他再等自己。 周遡看他不说话,有点失落的低下头。 周叙看到他这副样子以后,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周遡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忍不住带了点得逞的笑意。 周遡上学以后,不想让他哥多为他操心,所以他虽然没主动交朋友,但起码也没像之前那样冷漠。再加上他平时学习好,又不拒绝别人借他作业卷子抄,不少同学和他关系都还算不错。 周叙在学校门口,看见他走出来,就挥了挥手。 周遡走过去,周溯班上几个同学看见周叙,知道他是周遡他哥,就和他打了个招呼。 几个女生看着周叙,小声的和周遡说:“这就是你哥呀,好帅啊!” 周遡不动声色的挡住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周叙倒是不介意,笑着朝她们也打了个招呼。 “你哥性格好好啊,有女朋友吗?”有个大胆的女生问。 周遡不说话,那个女生的朋友又笑着说:“你长得也很好看啊,不过就是有点不爱说话,多笑笑嘛。” 周叙看着她们相互拉着手的走远了,拎过周遡的书包往前走。 “你看人家都让你多笑笑,你整天板着个脸,都把小女孩吓跑了。”周叙和他开玩笑说。 周遡闷闷的说:“我不用他们喜欢。” 周叙见状,拿出一颗糖给他: “我看抽屉里的糖没有了,去买了点,不过你还是要少吃,偶尔吃一次就行了。” 周遡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开心立马没有了,他点点头,拆开包装把糖放进嘴里。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来往的人,经常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 周叙问起他学校的事,问他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他看见有同学主动找周遡打招呼,周遡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僻,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颇为欣慰。 大多时候都是周叙在说话,周遡听着他说,跟他讲两句学校的事情。 有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去小卖部,周叙就让周遡随便买。他出门特意拿了点自己的工资,势必要让周遡把之前舍不得买的都补回来。 这人都舍不得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还拿出一副大爷的架势,十分霸气的要给周遡通通买单。 然后他看着周遡放在柜台前的一支笔沉默了。 “你就买这么点?”周叙问。 “嗯。”周遡点点头,“你上次给我买的本子什么都还够用,我买支笔就行了。” “……”周叙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弟知道一下什么是理直气壮的花钱。 于是他豪横的买了一堆零食和玩具,打算让周遡寻找一下童年的快乐。 周叙站在周叙身后看着他的“报复性消费”,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又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那些玩具和零食周遡基本没动,最后还是让周叙扫荡完了。林太婆知道周叙买了一堆零食,还把他结结实实说了一顿。 “外面这些东西干净吗?能赶得上我做的吗?你看看你买这些东西,对身体有什么好处?” 周叙被她的夺命连环三问问的哑口无言,只好举手投降。 周遡看着周叙吃零食的样子,默默记下他哥更喜欢吃哪种,有时候放学后,他以自己想吃为借口,等周叙买完以后,他们就边走边吃,趁着回家之前吃完,不让林太婆发现。 周遡吃的少,周叙发现以后,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多吃点,但是自己又不能买太多回去,不然外婆又要絮叨他们。他就索性跟着周遡吃,周遡吃几口他就吃几口,两个人每次吃到最后都是平分。 晚上吃完饭,周遡和周叙一起帮林太婆收拾桌子和卫生。收拾完以后,周遡去写作业,周叙就看看电视,或者躺在床上翻他买回来那几本书。 他看了几个晚上,等看到书里的狼为了救主角而受伤的时候,还狠狠的感动了一把。 但他不好意思当着周遡的面表现出来,又不想剧透,只能自己憋着。 结果等周叙看到最后结局里主角抱着已经牺牲的狼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周遡听见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他哥一脸动容的样子,心头像是被掐了一下。自打他记事起,还没有看见过周叙这样。 但周遡什么也没问,他看着周叙装作不经意捂着脸的样子,默默递了张纸过去。 “咳。”周叙看周遡盯着他,感觉十分丢脸。 他自以为自己也算是比较成熟了,以前陪着林太婆看电视剧的时候,她老人家为了主角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哭的稀里哗啦的,他内心却没有什么太大波澜,怎么现在看本书还能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他想起林太婆,她是至亲,甚至是恩人。可“家”这个字落在他和周遡身上,总带着一点寄人篱下的怯意。周叙比谁都清楚外婆毫无保留的爱,所以这份爱才更像无形的债,日日夜夜的压在他心上。 周叙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全然天真地,毫无负担地享受这份温暖。一开始来到外婆家的时候,他和周遡不敢吃饱饭,仿佛多吃一口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容身之处就会消失。 周叙苛刻地要求自己能干、听话、懂事、尽早独立。他希望周遡过得好,希望他可以比自己过得要好上千百倍。周叙几近是奉献的付出,来压下他对自己幼时无能为力的“谴责”。他迫切的想要撑起这个家,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偿还和缓解那深入骨髓的亏欠感。 周叙知道这不对,家人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但他无法像书里的那个主角,坦然放松地接受无条件而纯粹的爱。那也恰恰是他内心所渴求的,一种不感到亏欠,不需要被束缚的感觉。 周叙难得这样认真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一时间有些走神,直到他感觉到周遡正在看着他,于是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书。 “呃,那啥,这本书挺感人的,写得不错。” 周遡正沉浸在他发现周叙另一面的感受中,听见周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还带着一点鼻音,嘴角控制不住的向上弯了一下,又故作严肃的绷住脸点了点头,把一包纸放在周叙床头,转过头若无其事的做着作业。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弧度,像他没压住的嘴角。 周叙看着周遡,如果不是桌上台灯的光晕在抖动,他真的以为周遡是没怎么在意。 他只觉得脸上一热,索性扯过枕巾,盖住了自己的脸。 周遡趁他在家这段时间,一有机会就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周叙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拿着个扇子给周叙扇风,周叙就躺在床上给他讲自己去外地的事,一直到后来实在是没什么可讲的了。但周遡总是格外喜欢听他说关于外面的事,周叙就颠三倒四的重复,硬生生讲出了和“从前有座庙”一样的效果,还十分催眠,经常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睡过去了。 周遡等他睡着,就一边给他扇风,一边安静的看着他,心里有种满足感。只要这样盯着周叙,他就能暂时忘记周叙始终要离开的事实。 周叙在家里也不算太无聊,周遡早上上学的时候他本来想送,但周遡担心他睡不够,硬是要他多睡会,甚至更早起床去上学。周叙实在拗不过周遡,干脆就蒙头睡大觉,睡醒以后就和他外婆上演每日必播的拌嘴节目,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周叙听林太婆的各种数落。 不过有时候这位老人家的数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平时喜欢花花草草,买了些盆栽回来养着,周叙闲着没事就去浇浇水,但他对养花养草完全没有经验。 “哎呦我的天,你这是要浇多少水,要水漫金山你上金山寺去,别祸害我的这些花!”林太婆看见那些发蔫的叶子,心疼的不行。 周叙刚放下水壶,听见她这么说,低头看了看那些被他“关照”过后显得无精打采的花,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简直是“辣手摧花”。 林太婆一边数落他一边教他怎么正确的养花,还找出来她自己写的一本养花指南,以供周叙参考。 周叙还真对养花感兴趣起来,趁着周遡放学的时候,拉着他去买了点盆栽放回家,还特意买了盆没怎么开的花,郑重的和周遡还有林太婆宣布:要亲手养好一盆花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可惜那盆花还没来得及开,周叙就已经要走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吴半吨和周叙走的时候各自提了一大兜东西。 林太婆听说他可能还要住酒店,或者在外面找房子,就煮了一袋子的鸡蛋,还买了好几袋水果给他拿着。 “外婆,你拿这么多我吃不了,到时候都放坏了。” “那你分给半吨和你老板吃,要自己多做饭,别老出去吃,那外面的都不干净。” 周叙一句一句的回着她的话。走之前,他摸了摸周叙的头。 “哥到那边会经常给你和外婆打电话的,平时没事你们给我打也行。” 周遡拉了他一下,又不舍的松开了手,看着他和吴半吨上了车。 和上次一样,他只能在原地站着。 周叙和吴半吨下午到酒店的时候,王铮刚从外面回来,他中午和一帮老总们一起喝酒,想找关系让人帮忙催催审查的事。 他们三个回到房间,黄立业知道他们要呆在外地,十分大方的让他们直接住在酒店,不用付钱。 王铮不太好意思,黄立业又硬是不收他的钱,就买了几箱礼品送了过去。 周叙先是拿了点水果送给王铮和吴半吨。和林太婆一样,吴半吨爸妈也给他买了一堆水果,还拿了几箱牛奶。三个个人看着几大袋水果,哭笑不得。 王铮在他们走的时候也没闲着,他还按着想象中歌厅的样子画了一张图。 他先是给装修队看了看,但这张图抛开画技来看的抽象程度,能让康定斯基来了都自愧不如。 装修队的人看了以后,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他们实在没有能力对着这张图理解王铮脑海中的构思。 王铮浑然不觉,他觉得自己很有艺术天赋。周叙他们给他送水果的时候,他又拉着他们展示了自己的高超画技。 周叙和吴半吨看了那张图半天,愣是没看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哇,铮哥,你不说这是歌厅,我以为这是你随意挥洒的个性线条画呢。”吴半吨扶额吐槽道。 周叙本来想憋笑,给王铮留点面子,但奈何吴半吨吐槽的太精准,完全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铮这才发现自己画的图确实不是常人能够轻易理解的,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于是他后来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装修队,自己负责提供思路。 想必装修队知道不会真的用王铮那张图装修的时候,是松了一口气的。 政府审批通过的时候,王铮已经带着周叙和吴半吨认识了不少人,黄立业也没少给他介绍。 “这打好关系,都能对歌厅有帮助,以后少不了要经常联系的。”王铮一边小声的跟周叙和吴半吨说话,一边在酒局上相互敬酒。 周叙一开始还不太擅长喝酒,但后来喝的多了,硬是让他练出了点酒量。他跟着王铮,已经把生意上的门路摸的很清楚,跟谁都能攀上交情。 周叙形象好,甚至有一种独特的“润物细无声”的本事,谈正事时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帮忙办事的时候也十分周到。他虽然圆滑世故,但又恰到好处的带了一点不明真假的诚恳。 加上他积极的参加各种样的局混脸熟,时间长了,就在一众老总和关系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天他们要盯着装修,联系设备批发的厂家去谈价格,提前招聘人进行培训,忙活开歌厅大大小小的事,还要应付各种关系,忙的焦头烂额。王铮考虑到他们还不能开车,就给他和吴半吨找了个司机,方便去各种地方,也显得体面些。 吴半吨打电话的时候,酒店前台的人员正在打瞌睡。等座机挂断以后,吴半吨长舒了一口气,他爸妈好不容易有机会多聊一会,在电话那头唠叨他唠叨个没完,他和他们聊的口干舌燥,最后时间实在是不早了,那边才依依不舍的把电话挂断了。 他走回房间,不禁有点想家。虽然他嘴上嫌他父母唠叨,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怀念以前在家的日子。直到出来以后,他才知道在外面打拼有多难,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他,也没有人会特意给他好脸,他只能靠自己。 吴半吨拿出临走前带走的全家福照片,看了又看。 周叙基本每天晚上回酒店都很晚,只能在难得的空闲时间打过去说上几句话。 他们三个人忙的像个陀螺,好在歌厅装修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周叙平时经常在各种场合和别人谈事,都快把自己坐成了个铁屁股。 他有天和一个老总打交道,两个人聊天的时候随口聊到了健康话题。 周叙知道上了年纪的人都对自己的身体格外注意,尤其是赚大钱的,更害怕身体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一堆钱,自己却无福消受。 于是他投其所好,买了些知名的健康产品去拜访,两个人十分热情的交流了关于健康养生的心得。 周叙纯粹是为了拉近关系,临时恶补的关于这方面的内容,但老总以为他很有兴趣,就给他科普了一大堆知识。 他还十分认真的告诉周叙:“你别看你现在身体不错,这经常混饭局酒局,对身体伤害很大的。你看看我,还年轻的时候身体就不大好,现在还得花钱治。” “想挣钱也得先关注身体啊,没有健康的身体哪来挣钱的动力。” 这位老总的本意只是要周叙关注自己身体健康,但周叙关注点有些偏移,他有点担心自己要是真的年纪轻轻的,身体就出现问题,那还怎么挣钱。这下是真的带了七八分真诚和人家讨教如何保证身体健康。 也算是达到了这位老总想要的“宣传”效果。 老总当即给他找出了一本太极拳注解书,告诉他跑步等方式也有利于人体健康,还现场给他演示了一套丝滑的太极拳连招。 歌厅那段时间需要筹备的事情也都筹备好了,时间上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于是周叙除了前一天晚上实在是喝了太多酒,或者应酬到太晚,第二天无论如何也逼不了自己起来的情况下,每天都特意早起一个小时开始跑步,全当是零成本的保健。 至于那本太极拳注解书,周叙一开始试了试,又觉得他外婆应该更能用得上,就寄了回家。他在电话里还慎重的叮嘱了好几遍,要她和周遡多注意自己身体。 王铮和吴半吨没有他这个毅力,他俩拼命抓紧一切空闲的时间睡觉,势必要把超载的精力补回来。 时间过去了小半年,眼见装修马上就要进入尾声,他们也轻松了不少,本来以为能顺利等到歌厅开业,结果却在卫生局审查上出了问题。 按理来说卫生局会在开业之前来检查,更何况周叙他们之前打好了关系,顶多算走个流程意思一下。 但卫生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歌厅装修的时候去了一趟,然后按照所谓的新规开始检查,一会说安装的新风管颜色错误,不应该刷成绿色而是蓝色,一会说歌厅的垃圾桶应该有分类标准。 他们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也都按照要求解决了,结果卫生局的人又变着法的挑刺,角度刁钻的让人窝火。 吴半吨去和卫生审查员沟通的时候,对方用一句这是规定把他堵了回来。 “娘的,哪来的破规定,这不单纯找事吗!”吴半吨回去告诉周叙和王铮的时候,气的把卫生局狠狠骂了一通。 周叙觉得十分奇怪,卫生局的人他们之前也见过,如果只是为了要点所谓的过关费就把关系搞僵,实在不太合理。 吴半吨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来那个卫生审查员的脸确实有点陌生,不像是之前见过的。 “不能是谁来瞎糊弄咱们,然后要钱吧,但是他那证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啊。”吴半吨百思不得其解。 周叙跟王铮又和卫生局里有关系的人打了几个电话,对面看在之前的交情上,十分隐晦的提示他们: 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是上头有关系,要使绊子,还特意找了个陌生的审查员去,我们插不了手。 王铮挂断电话,觉得头都大了,卫生局的人最后跟他多说了一句,问他是不是得罪了平时关系不错的人,旁敲侧击的告诉他,这个人他也认识。 “靠北了,不知道的以为拍商业谍战片呢”王铮挂了电话,无名火直窜。 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得罪了哪号人,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的针对他,给了他这么一闷棍。 周叙给他递了杯水:“我打听过了,这附近没有其他新歌厅要抢生意,不像是商业竞争。” 连这最可能的一条线索也断了,这下王铮更摸不着头脑了,但他不能就这样让歌厅的开业进度拖着,多拖一天就多烧一天的钱。 思来想去,他想起一个人。 “既然这地方是黄立业的,那他也不能完全不管这件事。歌厅开不起来,对他来说也不是好事。”王铮说,他打算去找黄立业,看看对方能不能帮上忙。 第20章 第二十章 王铮和黄立业约好时间后,出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面色十分阴沉,他没理会周叙和吴半吨的询问,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整两天。 周叙和吴半吨还以为事情没解决,但等他们去问卫生局的人,对面告诉他卫生审查已经通过了。 这也就说明,他们的歌厅可以开业了。 吴半吨百思不得其解;“不是,那铮哥为什么不高兴?”他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该不会是黄立业借这个机会讹他了吧?” 周叙觉得不太可能,他了解这些做生意的,不管背地里有什么算盘,脸上都装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以黄立业的地位,如果就是为了点钱去讹王铮,那就是蠢的离谱。连“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除非是他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都集体压不住了,才把他崩到今天这个位置。 “那是为啥呢?”吴半吨蹲在地上挠着头。这货的大脑过分简单,他实在想不出王铮把问题都解决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黄立业不一定是讹他了,他很可能是让王铮用别的条件去交换这次的帮忙。”周叙若有所思地说,“搞不好这次卫生局审查的事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我靠,用心太险恶了吧!”吴半吨猛的跳了起来,差点重心不稳摔个屁股蹲。 “那他为什么兜这么大个圈子?”没等周叙回答,他又一拍脑门,“不能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他提了什么不正当的要求吧。” 周叙被他一惊一乍的搞得有点无奈:“你和我在这想再多也没用,还是要去问问铮哥。不过既然卫生局的人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神色严肃起来:“那铮哥估计已经答应了,咱两不管怎么样都要去问清楚,别给自己也挖个坑。” 吴半吨让他说的感觉背后冷风飕飕的,干笑几声:“你说的也有点吓人了,铮哥不至于做事那么没分寸吧?” “不好说,黄立业趁都快开业才搞这么一出,肯定是料准了我们都走到这个地步了,绝对不会想就这么放弃了。他之前一直不提,到现在才插手,就是想逼着铮哥答应。” 吴半吨听周叙这么一分析,顿时感觉自己那颗单纯的心灵受到了重创,忍不住骂了句国粹。 他们本来打算,要是王铮再不出来,就主动去找他。吴半吨甚至准备好他要是不开门,就现场展示一下自己的撬锁技术。 “你还会撬锁?”周叙有点新奇的问他。 “拉倒吧,这是现学的,都是生活所迫啊。”吴半吨故作深沉,“人家好端端在屋子里,估计人家工作人员也不能就随便给咱们把门打开了。再说,他两天没出门了,那总得吃饭吧,别给自已再饿晕了。” 他们走到王铮门前,周叙提着饭盒先敲了敲门,果然没有人应答。吴半吨二话不说就拿出他不知道从哪搞出来的铁丝,打算露一手。 他刚凑近门锁,门就被打开了,“咚”的一声撞在他脑门上。 “哎呦我天,”王铮吓了一跳,“你在这蹲着干啥呢?” 吴半吨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周叙先开口说:“铮哥,我们看你两天没出来了,有点担心,过来看看。” 王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先进来吧。” “行,铮哥,你没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来来,特意给你买的饭。”吴半吨接过饭盒放在小桌上。 王铮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盯着周叙和吴半吨看了好一阵,像是下定了决心。 “黄哥那边……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王铮压低了声音,苦笑道:“他想着让我多拿点钱,到时候歌厅开起来多分他点利息,害,你看这事闹得,怪没意思的。” 周叙看着他:“铮哥,你说实话。” 王铮本来就心虚,深知自己这谎撒的真是一点都不高明。周叙的眼神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 这小子就不能和吴半吨一样是个没心眼的吗? 王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实话实说吧,他想让我开歌厅的时候,悄悄做点皮肉生意。” 周叙和吴半吨都不是一问三不知的傻子,当然懂这是什么意思。 “那这犯法吧?这这,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吴半吨着急了,“这黄立业有点太坑人了吧。” “我当然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但是黄立业找人压着卫生局,让他们一直拖咱们的进度,这拖下去也不是个头啊。”王铮立马接上话,“他拿了房租倒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咱们的努力不能就这么白费啊!所以吧……我就先答应了。” 没等周叙和吴半吨再说什么,王铮又快速补充说:“但是你们放心,这都是缓兵之计,到时候开起来了,就算他再想做点什么也没那么容易了。而且这……咳,就是为了满足那些老总的需求,还能多挣两笔钱,黄立业打的也就是这个算盘。等开业以后,我再去说点好话把这事糊弄过去就行了。” 他转头看向周叙:“小叙啊,我真后悔当时没仔细想想你说的话,还是太冲动了,让人摆了这么一道。” 周叙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又把后面的事都想好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他还是有点顾虑:“那黄立业他到时候能就这么揭过去吗?或者说,他难道不能也早就想到你可能会这么做吗?他能一直等到现在才使这么个绊子,绝对不是个好糊弄的,万一他到时候再想出别的……” “小叙。”王铮连忙打断他,周叙要是再这么问下去,他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这你不用担心,黄立业这个人除了钱最讲究的就是面子,他无非就是想多拿点钱,压根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说到底还是太多虑了,不过这也是做生意人的通病啊。只要能有利益,什么都好说,你放心吧。” 说完他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看你,想太多了。” 周叙快速理了王铮的这一番话,确实没找出什么漏洞。正当他沉思的时候,吴半吨已经火冒三丈的骂了一通黄立业。 王铮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和不忍,只是周叙和吴半吨都没注意到。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这样,关于股份,咱们也不说别的了,我占大一头,拿百分之五十,你们两个人股份各百分之二十五,业绩奖金什么的另算,也不用算什么债了,我这边出。你们只要好好干,对歌厅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周叙和吴半吨压根没想过能这样,都有些呆怔。 周叙先反应过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谁也不想白白放过个大便宜不占,但是王铮毕竟跟他和吴半吨都在一起打拼了这么长时间,他一方面不想太客气显得生分,另一方面也不想过于占王铮的便宜,更何况王铮对他也有提携的情分。 周叙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利益诱惑,说不动心绝对是假的。但他不傻,王铮突然抛出这么诱人的条件,就算是收买人心也没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说不是另有所图他绝对不会相信。 他没着急接话,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铮的表情。 吴半吨反应很激烈,他直接站起来嚷嚷:“铮哥,我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怎么可能占你便宜呢!” 王铮拉着他让他先坐下:“小叙,半吨啊,你们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是真心把你们当兄弟的,咱们不计较这些。而且你们只要好好在歌厅干,一起挣大钱,这不就够了吗?我无非就是想拿股份买个安心,再说了,本来借的钱投股份那也是我的,算这些算来算去多没意思啊。” “而且这事,真的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怎么能走这么一条路呢,你们都还是孩子啊,是我对不起你们。” 王铮是真心真意的说出了这一番话,周叙能看出来他不是在说假话,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疑心病太重了。 周叙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他拒绝了王铮的说的直接分股份,而是要像一开始说的那样,算是王铮借给他们的,先大概分出股份,后面再慢慢算其他的。 吴半吨当然没意见,他和周叙一样,还反过去劝慰王铮:“没事铮哥,再说了,等开业以后再去和黄立业那孙子谈谈,就和你刚才说的一样,他也不能太不要脸了,要不奶奶个腿的我非得收拾他。” 王铮勉强跟着说了几句,本意还是想按他的意思来,但周叙和吴半吨怎么也不肯答应他直接分股份,王铮知道这俩孩子不想占他的便宜。 他脑海中回响起黄立业的话:“老王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钱不挣那不是傻吗?都走到这一步了,哪能就这么放弃了。你放心,这条捷径我可是走了很多年了,拉你入伙是信任你啊,肯定不会有事的。人呐,只要胆子大,才能挣大钱啊。” 他知道了真相,怒气冲冲的质问,对方却早料到他的反应,轻飘飘的告诉他,如果放弃一切就都打水漂了,而且以黄立业的能力,他也不会再让王铮租到好的铺面。王铮这才明白,当初哪有什么餐馆要开,全部都是个圈套,就等着他这个送上门的往里跳,黄立业也是知道他绝不可能答应这种做法,才来了个先斩后奏。 就连周叙都比他看得清,他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是运气好。 王铮紧紧攥紧了拳头,他最后还是妥协了,黄立业告诉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言下之意是让他掂量着要不要让周度和吴半吨加入,王铮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他还有良知,做不出这种事。而且他知道,周叙、吴半吨,他们和他不一样,他们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王铮更不想再去拿自己的歌厅冒险。 反正周叙和吴半吨也不知情,这就当是瞒过去了,以后千万小心点不被发现就是了。干坏事的又不止自己一个……是啊,他算什么?更何况他还是被逼的。 王铮自欺欺人的在心里重复这番话,他知道自己正在把周叙和吴半吨拉下泥潭,他逃不了,却要拉着人垫背。 他忍不住羞愧的捂住了脸,想起黄立业那笑的势在必得的样子,一时间恨的牙痒痒。王铮知道自己走的是条不归路,但歌厅光靠他一个人干不起来,他也不想白白放弃……最重要的是,他太害怕了,自己一个人,万一出点什么事都要自己扛,如果多两个人,如果真到那一天,说不定……说不定…… 王铮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周叙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直觉上总感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王铮的话真假掺半着说,只有那点愧意是真的。 周叙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再加上王铮的话确实没什么漏洞,看起来也只是因为被人摆了一道而情绪有点失控,还是相信了他的话。 周叙显然还是有点太年轻了,如果是后来的他,绝对不会轻易的被蒙过去。 因为后来他才知道,这种直觉,是人在临近深渊时,本能的感知。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放学后的学校门口到处都是学生,一些摊贩在周围等着学生们出来,好光顾他们的小摊。周遡背着书包往外走,有几个同学叫住了他,想让他和他们一起去书摊面前蹭小说看,被周遡委婉的拒绝了。 周遡从一开始的冷面寡言,到现在多多少少有了几丝活气。 当然,这种感觉是错觉。事实上,周遡这样只是因为他哥经常关心他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还有和同学的关系。周叙每次打电话都要劝他交几个朋友,和人家打好关系等等。 简直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 周遡不想让周叙觉得自己不懂事,于是他刻意的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掩饰。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和的人,虽然这种温和也没有多少,但他的伪装带来的效果却很好,这幅温良的皮囊再加上他的学习成绩,周遡在级部里还有了点人气。 但周遡依然不喜欢和人交流,人群的聒噪对他来说像是蝇虫嗡鸣。除了周叙,他觉得所有的一切简直是无聊至极。他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傲慢,以一种“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的角度漠视一切。 周遡把周叙列进了这个“我”里,他希望所有的和他自己有关的,除了苦痛,也都能和周叙有关。如果说其他人都是俗人,那他哥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周遡回家的时候,林太婆已经做好了饭。他洗完手以后坐在饭桌前端起碗,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等着座机的铃声。这个场景他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过了一会,座机也没有要响起来安慰他的思念的意思,好在周遡已经习惯了周叙的忙碌。 “唉……”林太婆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哥肯定又在忙呢,这几天都没怎么打电话。” 周遡点点头:“嗯,外婆,你不用担心,哥在外面肯定好好的。” 林太婆又开始絮叨起来,说周叙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穿好点?吃好点?人家对他怎么样?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周叙平时报喜不报忧,她能听得出来,但她知道周叙本意也是想让她别操心,再加上周叙也是个要面子的,她就装傻充愣的听他说,然后嘱咐他一大堆,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话,周叙都能倒背如流了。 周遡写完作业,帮林太婆打扫了卫生,她老人家腰不是特别好,家务活一般都是周遡忙着做。他又陪她闲聊了一会,才做自己的事。 他洗漱完以后,在床上拿起周叙给他买的书,翻到夹有书签的那页开始读。周叙平时在外面也会隔一段时间给他寄几本书回来,周遡看完以后会跟他分享哪本书他更感兴趣,有时候也会告诉他自己想看什么类型的。只要是周叙买的他都会看。 周叙也会给他写信,那些信被周遡无比珍视的收藏起来。他边读边想周叙当时垂眸写信的样子,那些字迹在他看来缱绻又温柔,心也跟着周叙的字雀跃的跳动。 周遡出去在客厅里坐了一会,林太婆已经休息了,周叙大多数打电话的时候他都在上学,只能让林太婆转述周叙的话。 有时候周叙也会在有点晚的时候打电话,但往往响一两声就挂了。周遡有次听见了,他从那以后就养成了睡前在客厅等周叙打电话的习惯,生怕自己接不到。 周遡今晚的等待没落空,座机响起来的瞬间他就站起身去接。 电话那头传来周叙有点疲惫的声音:“喂?” 周遡用手抓着电话线:“哥,你还没睡?” 他听见周叙好像在那头低声笑了一下:“你也没睡啊,下次别老是等了,不然白天上学没精神。” 周遡抿了抿唇:“哥,你累不累?” “还行,今天出去跑了几趟,就那点事,我还想着太晚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呢。” 周叙从林太婆那里听说周遡会在晚上坐在客厅等他的电话,还是林太婆半夜起来喝水发现的。他跟周遡说让他早点睡觉,又觉得他弟弟不会就这么放弃。有几天晚上他回去的晚,就特意打了电话试探。电话基本每次响一声就被周遡接起来了,周遡像是害怕他挂的太快,不敢像以前那样等电话响几声再接。 他担心周遡每天都等,就掐断了这个时间点的联系。结果林太婆告诉他,周遡每天都在盼着他打电话,他不忍心,又打了几个电话,这下彻底让周遡坚定了每天晚上等他的决心。 周遡催他快点睡觉,又在他要挂电话之前叫了他一声,犹豫了一会以后说:“哥,你要是晚上太累的话就别往家里打电话了,我以后按时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周叙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勉强迁就他,他当然愿意和周遡打电话,和周遡聊上那么几句,他心里也轻松不少。但考虑到周遡要上学,他就答应了。 “你早点睡吧,哥挂了。” 周遡听见他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房间。 这种牵挂已经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周叙的一部分。 周叙平时给周遡写信的时候,也会想象他拿到以后读信的样子,突然有点真正的理解了那句诗背后的心境: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天放学的时候,人都走光了,周遡难得碰到一道对他来说有难度的题,就在教室里多耽误了一会。班主任临走前告诉他办公室的钥匙在门框上面,让他做完这道题交过去,她明天再看。 周遡收拾完东西走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他上五楼把本子放在办公室,刚锁好门要走,就听见隔壁的主任室里传出来一阵哭声。 周遡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无意多管闲事,但在这人都走光了的时候,紧闭的主任办公室里却传出哭声,实在太过蹊跷。里面抽泣声让他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主任办公室的门被猛的推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学生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差点撞到他。 那个男同学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往外冲。 周遡知道主任室里肯定不止那个男同学一个人,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个人冲了出来。 他知道现在躲不躲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干脆冷静下来去看另一个人。 一个干瘦中年男人往前追了几步,他的面色涨的通红,一只手还拽着裤腰带。 这男人叫赵国龙,是他们的级部主任,声望很高,平时看起来十分和蔼,丝毫没有老师架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深受学生欢迎。 赵国龙也发现他了,毕竟周遡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不可能看不见。 周叙注意着他的表情,赵国龙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尴尬震惊、窘迫和慌乱。表情可谓是五彩缤纷,像吃了苍蝇一样。 周遡知道,眼前这种情况显然是他撞破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神色自若的打了个招呼:“主任好。” 赵国龙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周遡此时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点疑惑,看向了刚才那个男同学跑过去的方向。 毕竟要是没有反应就太不正常了,他适当的给出了一点让赵国龙发挥的空间。 赵国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梯,回过神来,干笑两声解释说:“哎,你看真是的。这个孩子啊,不太听话,纪律也不好,我本来想找他谈谈心,没想到说他两句他就接受不了了。现在的孩子啊,心理承受能力真弱。” 话音刚落,赵国龙像是怕周遡再问什么,又抢先开口:“周遡啊,都放学了,你怎么还没走呢?” 周遡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刚才那种氛围很显然不是赵国龙说的那么简单,更何况这人冲出来还提着裤腰带。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班主任让我把做完的题给她送到办公室,这道题有难度,我放学呆了一会,就走的晚了点。” 赵国龙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他看起来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你的学习成绩这么好,可要加把劲啊,可别跟那小子学,真是……” 他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周遡应了一声,又说:“那我就先走了,主任再见。” 赵国龙叫住了他:“那个,今天这事吧,可能是我教育方式有点问题,但是你看……” 周遡善解人意的回答:“没事的主任,我知道当老师都不容易,不会随便往外说的。” 他又笑了笑:“毕竟也没什么。” 赵国龙这才放下心来。周遡转身往下走,他能感觉到赵国龙的目光还紧紧盯着他。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回想刚才的场景,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男同学和赵国龙时间有什么关系。赵国龙的话他并不是百分百全信,更何况那个男同学惊慌失措的模样,尤其说是被训斥,倒更像是受到了惊吓。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周遡对别人的事素来兴致缺缺,这件事他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也不值得他再浪费时间。 赵国龙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找他说什么,毕竟他已经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要是对方再反过来强调什么,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至于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与他无关。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歌厅开业这天,周叙他们忙前忙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白天他们对招聘来的员工最后进行了一番培训,从服务礼仪、点歌系统操作到应对突发状况,事无巨细,力求开业万无一失。晚上开始营业的时候,鉴于他们之前宣传力度很大,再加上有一部分认识的人过来捧场,歌厅里的人瞬间就爆满了。 门口迎宾的服务员嗓子都快喊哑了,前台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客人们挤成一团,几个新来的收银员手忙脚乱地手写登记着,出了一身的汗。周叙在几层楼和大厅里穿梭,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他一会儿被服务员拉住问包间空调不制冷怎么办,一会儿又被认识的人拽住非要敬杯酒,再说几句吉利话。 周叙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一直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那点烦躁。一股新地毯的味道,还有各种香水酒水等等混在一起的气味一齐往他鼻子里钻,周叙感觉被呛的有点头晕。 王铮在大厅前台忙着和那些客人打招呼,吴半吨帮忙看看登记本,找找有没有服务员没来得及顾上的客人。他们的歌厅开到凌晨多,偏偏还被几个兴致高昂的朋友拉着灌了好几轮酒,为了表示对人家捧场的谢意,他们也不能推辞,差点没累瘫。 最后他们没回酒店,等其他人都下班了,就躺在包间的沙发上睡的东倒西斜的。歌厅开业的第一天就这样在人声鼎沸的热闹混乱和精疲力尽中顺利的过去了。 周叙一直没忘关于黄立业的事,歌厅刚开业那段时间,因为在具体经营上还是和之前所设想的有出入,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们都十分忙碌。等到开业一段时间以后,歌厅营业逐渐稳定下来,果然像他们之前料想的那样,生意很红火,天天都有预约电话,往往是人满为患,不过因为服务员已经熟练起来,他们也不用太操心,不像之前天天去监督,只需要隔三差五的去转一圈看看。 周叙本来想找个王铮和吴半吨都在的机会问问他,但王铮这几天都没去歌厅,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是刘青接的。王铮快开业那会就已经准备好了把她也接过来,搬家都提前安排好了,还托人看了待租的房子,开业以后他们就搬进了租好的房子。 “喂,小叙啊,王铮不在你那吗?他和我说他出去了,一会才回来呢。” 周叙请她等王铮回去告诉自己一声,刘青答应了,又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 “不用了刘嫂,我等联系一下铮哥,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平时没事多来玩玩啊。” 周叙和她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拿出传呼机,这是他这段时间拿挣的钱买的,他还寄了点钱给林太婆。 说实话,他有一种能挣钱的自豪感。 周叙给王铮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们三个一起聚一下。他没直接提黄立业的事,只说是最近三个人都没怎么一起见面,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庆祝一下歌厅生意的兴旺。 王铮回复的很快,他正在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一会就走。 周叙又给吴半吨发了条信息,吴半吨当然没什么事,他白天闲的很,不像周叙还时不时和那些有关系的人联系,巩固巩固人脉。 他们几个干脆就在歌厅里找了个包间,这时候是下午,歌厅还没开业。王铮要了几瓶啤酒和一堆瓜子花生,三个人一人开了一瓶。 吴半吨抓起一把花生塞嘴里,嚼着说:“咱么这歌厅也算是蒸蒸日上了,哎那句话怎么说,苦尽甘来,是这意思不?” 他又感概道:“想当初我还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愣子,没想到能走到现在,真是世事不可料啊,说到这里,我敬你俩,来干了!” 周叙和王铮跟他碰了个杯,周叙不喜欢吃花生,就嗑了点瓜子,三个人说起歌厅,还有从服务员那里听来的八卦。 “我和你们说,咱这歌厅还是个牵线搭桥的好地方呢,听说还有服务生看对眼谈上恋爱的。” 王铮听吴半吨这么说,笑着打趣他:“怎么了,你也想谈个试试啊?要不要我多帮你关注关注,你刘嫂在小区还认识一堆大妈,她们说不定有能介绍的。” “我还是相信缘分,缘分到了爱情是挡不住的。”吴半吨闭眼做出一副十分向往的样子。 周叙一心只想快点搞清楚王铮到底是怎么解决和黄立业的事的。他点了根烟,又把话题转回歌厅上,聊了点有的没的,然后旁敲侧击的问:“铮哥,我记得之前黄立业不是还为难你了,我看最近歌厅倒是挺好的,没有什么事,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王铮喝了口酒,摆了摆手:“哎,我之前早就找过他了,人家也不能真和我撕破脸皮,已经谈妥了。” “再说他这事办的多不厚道啊,他自己也没理,能说什么。” “不过关于流水分成这块我可没让多少步,又不是冤大头,再说账本我看着呢,你俩就放心吧。” 周叙稍微放下心来,又想起什么:“对了,之前合同不是说要来人定期检查?我等到时候看着他们一起检查吧。” 王铮不自然的笑了笑:“不用,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看着的,等到时候我去给他们指个路就行了。就是走个形式,不用管他们。” 吴半吨已经喝了大半瓶酒,摇头晃脑的唱起了现在流行的歌曲,那大白嗓对耳朵的杀伤力实在是有点大。 周叙和王铮捂着耳朵调侃他,吴半吨反而更来劲,站起身灵活的扭起来,像个胖孔雀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舞蹈节奏里。整个包间就只剩下吴半吨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舞蹈,和两个人几乎岔气的狂笑声。 周遡下课的时候,有人来问他试卷上的题,他刚讲到一半,有个女学生跑进来叫他: “周遡,有人找你。” 他抬头看向教室门口,有个男生正站在那里。周遡快速写了几笔解题思路给问问题的人,起身走了出去。 那个男同学站在走廊上,看了他几眼,好像是在确认什么,才开口问: “那天放学,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周遡这才仔细端详了这人几眼,当时那件事他并多放在心上,对那个男同学的印象也没有多少,听见这人这么问,他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那个男同学的脸。 应该就是他。 但周遡脸上波澜不惊,好像一点也没有记起来的样子,问:“不好意思,你说的是哪件事?” 男同学看了看周围,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有些紧张的低声说:“我叫高涛,放学后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你应该还记得那件事。” 周遡打量了他几眼:“不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抱歉。” 高涛着急了:“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去你家,我……” 他后半截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周遡面带微笑的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这是威胁吗?” 周遡的音量不大,高涛却觉得那毫无变化的语调下隐藏着一种冰冷的压力,周遡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高涛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立马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是有着急的事情,请你帮帮我好吗?”他的音量刻意提高了一点,引得走廊上的其他同学看了过来。 高涛本以为周遡会松口,没想到他根本不吃这套:“快上课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没再给高涛反应的时间,走回了教室。 放学后,周遡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高涛站在离教室门口不远处等着他,见他出来,紧跟着他。 周遡知道高涛不会善罢甘休,他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了下来: “什么事?” 高涛听见他这样问,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说出口,声音又快又低:“你能不能帮我作证关于那天的事情,我,我要举报……举报赵国龙,他利用老师的身份骚扰学生!” “骚扰学生?”周遡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皱,他再次仔细端详起高涛。 很明显,高涛的性别是男的。 但高涛举报的对象是赵国龙。赵国龙,也是男的。 周遡的反应力难得迟钝了一回,赵国龙骚扰高涛?两个……男的? 男的和男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关系,这怎么可能? 这像一道毫无预兆的惊雷,直直劈进了周叙固有的认知里。“赵国龙”和“骚扰男学生”这两个词他压根没办法联系到一起。 一股极其荒谬、甚至带着点生理性不适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周遡。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事只存在于男人对女人,或者女人对男人。 但男人对男人,高涛的话带给他一种难以理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错位感。 两个男人之间,怎么会有那种事?这完全超出了周遡的阅历所能理解和想象的边界,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难以置信地重新审视着高涛。 难怪他之前觉得那天放学的事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如果那天放学冲出来的是个女生,周遡肯定能意识到这大概率是赵国龙想做什么不好的事。但问题就出在性别这里,他在高涛告诉他这件事之前,根本没有想过男的骚扰男的这种可能性。 周遡缓了一缓,他的大脑还有点没完全接受,但他知道这时候学校的人还没全走光,万一被哪个路过的老师或者学生听见只言片语,后果不堪设想。 “换个地方,这里不方便。” 高涛跟着他走出学校,周遡绕了一条路,往家相反的方向走,找到了一个死胡同。 要是吴半吨也在这里的话,这相似的地点恐怕会勾起他那段不甚愉快的被打劫的记忆。 周遡和高涛站在这条胡同里,这周围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这边。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说的是真的!赵国龙这样做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在学校没办法躲开他,这种事情又……又……”高涛见四下无人,急于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颤抖。 周遡沉默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设想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假如赵国龙说的是真的,高涛是个不服管教的学生,因为被赵国龙严厉批评处罚,怀恨在心,于是编造出这种耸人听闻的谎言来报复。这种解释符合某种世俗的、更容易被接受的逻辑。 但如果高涛说的是真的,赵国龙利用职权,骚扰了眼前这个男同学,这个念头本身依然带着强烈的冲击力,挑战着周遡固有的认知边界。 但他本来就不完全相信赵国龙的话,更重要的是——周遡的视线扫过高涛紧绞的双手、惨白的脸色、以及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和绝望。这种情绪太真实了。真的会有人拿“自己被另一个男人性骚扰”这种事来开玩笑吗?编造这种谎言,无异于将自己钉上耻辱柱。而高涛更要承受异样的眼光和压力,这需要何等愚蠢疯狂的勇气?后者的判断像一盆凉水浇在他试图用报复论来简单解释的思维上。 “你有其他证据吗?或者说,他还对你做了什么别的?”周遡问:“就算你要我当证人,也得有实际证据,就凭一张嘴,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 高涛张了张嘴,嗫嚅着说:“我……我没有,他平时经常单独叫我去主任室,趁没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开始压根没想过他会有那种想法,那天放学的时候,他突然…….他……” 说到这里,高涛像是难以启齿,又强逼着自己说了下去:“他当时跟我说,他觉得我是个好孩子,所以他愿意多照顾我,我当时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往外跑,正好碰到了你。” 他又激动起来:“你……你能不能帮我?我不想再这样忍受下去了,那段时间之后他居然还来找我!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好欺负吗?!” “这太恶心了,我知道我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但是我真的忍不了了。” 周遡听到这里,问他:“那你有告诉过你父母吗?” 高涛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周遡看他的反应,知道他肯定没告诉他父母。 “如果你是真的想好了要举报他,就算搭上自己的未来也无所谓,那你应该先告诉你父母,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起码要让他们知道赵国龙对你做了什么。” “光凭你的一面之词,如果赵国龙到时候反咬你一口,你有多少把握能举报成功?他平时的形象和你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接受自己的有限认知范围内的事物,更何况,” 周遡顿了一下:“更何况你们都是男性,从这个角度出发,这件事的可信度就不高,而且对你百害而无一利,除非你找到更直接有力的证据。就算我去作证,我也没有看到当时赵国龙和你在主任室是什么情况,充其量只能证明你当时跑出来了,而他也在那里。” “你真的想好了,如果举报不成功带来的后果吗?” 高涛被他最后一句话问的浑身发抖,自己不过是凭着那一腔无处宣泄的屈辱和冲动,才莽撞地找上了周遡——这个曾偶然撞破过一点的“证人”。可周遡的话,不仅浇熄了他那点孤勇的火苗,更让他看清了自己正站在怎样一片绝境里。为什么不敢告诉父母?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在那个所有人眼中正常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匪夷所思”吗?他太害怕父母眼中会浮现出那种看“怪物”一样的惊疑、不信任,甚至是嫌恶。 高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谓的豁出去其实脆弱得像层窗户纸,一戳就破。他渴望撕开真相的尊严,在真正可以预见的、残酷的后果面前退却了。 周遡相信了他的话,但显然也看穿了他是一时冲动爆发,所以才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高涛一拳砸在旁边墙上,愤恨的问,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我就要这样一直忍受着吗?” 周遡看着他对着墙泄愤,冷不丁问:“只有你一个吗?” “什么?”高涛愣了一下。 “受害者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如果赵国龙也对其他人进行过骚扰,或者你们可以联合起来。”周遡给他提供了一条思路。 “还有,言语骚扰能记录下来也算是证据。” 说完,周遡没再看他,走出了胡同。他今天回去的有点晚,不知道会不会错过周叙的电话。 过了几天,高涛也没再找上他,周遡以为他是放弃了,或者像他说的那样去找其他的受害者和证据了。赵国龙能这样从容甚至变本加厉,必然有前科。 不是每个人都有高涛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虽然他已经有可能默许和放弃了。赵国龙这样的惯犯,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他太懂得挑选猎物,也太懂得利用环境赋予他的权力和无形的枷锁。他会专门找那些不起眼的,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的人下手,这样他们就不敢作声。那些被他言语骚扰、甚至可能遭受过更不堪对待的学生们,无论男女,绝大多数人选择了一条更安全的路,就是沉默。 他们将那些令人作呕的话语、不怀好意的触碰、充满恶意的凝视……像鱼刺一样硬生生地、痛苦地咽进肚子里,任由它把内里扎的稀巴烂。 这种沉默不是遗忘,而是一种被迫的生存,他们用尽力气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试图努力说服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毕业就好了,离开这里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这段屈辱的经历,连同那些肮脏的片段遗忘,假装它从未发生。 他们也会劝自己,会不会是“想多了”、“太敏感了”,也许那个人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他们企图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但却要强迫自己为人渣脱罪。而不仅仅是赵国龙,那像赵国龙一样把无辜受害者推向深渊的人,更多的也都在享受这份不需要他们多么辛苦就可以轻易得到的借口。 而这些受害者更像是自己的心理医生,大部分受害者要带着这种伤痛过完余生,甚至时不时回忆起来凌迟自己。 为什么该被痛斥抹除的渣滓肆无忌惮,而受害者却要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说出真相的代价,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了。不仅要面对赵国龙可能的反扑和污蔑,更要承受整个社会投来的、带着猎奇和不解、甚至鄙夷的目光。“男的骚扰男的?”“说不定是她自己的问题。”,这个时候,不论男女,受到的伤害却是平等的。 光是想象这种质疑和窃窃私语,就足以让他们困于牢笼中不敢向前一步。他们害怕被贴上“不检点”的标签,害怕连累家人,更害怕那点微弱的指控,会让他们永生永世抬不起头。 所以,他们选择了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些控诉和委屈、愤怒、尖叫死死地、绝望地抹杀。让它成为一道永不愈合的内伤。他们有的人不是没有证据,而是不敢、也不能让那证据见到一丝天光。 这样的受害者还有千千万万个。 周遡的理性告诉他,赵国龙这是犯罪,他应该做点什么。但他仿佛天生就有情感缺失,无法完全的感受和共情高涛的那些痛苦和绝望。更何况他在考虑,如果插手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高涛如果真的找到证据为自己发声,他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如果周遡为了那点所谓的正义感而帮助他,那自己又会怎么样,最坏的后果就是被针对,而针对还要分不同程度。 更何况周叙也没有多少正义感。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赌上自己的时间、精力,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别人圣洁光明是他们的事,他们可以被所谓的责任和同情心拖的寸步难行,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大可以燃烧自己去照亮那些不相干的角落,去当悲天悯人的圣人,去承担那些本不该由他们背负的重量。 而周遡只选择守护自己想要的和在意的,属于别人的事物,和他没有关系。 他曾经和他哥在那只沾点名义上的作用的“家”饱受折磨的时候,也没有人为他们伸出援手过。 最后还是他们和林太婆的亲情血缘牵绊起了作用。周遡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这点血缘,林太婆还会带他们走,照顾他们吗? 他的答案是不会。因为如果没有那串电话号码,如果他们不是亲人,彼此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连面都不可能见得上。 周遡常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除了周叙。他开始想,如果是周叙的话,他遇见这种事情会怎么做。 是会像他一样,还是会插手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周遡发现他居然没办法想象出来周叙会怎么做,也许他和自己的选择截然相反,但是他想不出周叙帮或不帮的理由。 他下意识的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周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周叙看到吴半吨发的信息的时候,刚换了一身新洗的衣服。他去了一趟商场,还买了两部传呼机,打算给林太婆和周遡用,这样他就能随时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吴半吨给他发了好几条: “有人来闹事。” “速速速来。” “铮哥不在。” 周叙来不及给他打电话,连忙往歌厅赶,他和吴半吨之前歌厅还没开业的时候就买了两辆二手自行车,没再用王铮给他们找的司机。歌厅离酒店也不远,骑个自行车也完全够用了。 到了歌厅,吴半吨正站在大厅中间,眼里一片怒意。几个服务员躲在楼梯口,更多的在包间门口偷偷看。他们都在歌厅营业开始之前的规定时间来准备各项事务。歌厅的保安和那群闹事的人对峙着,但很显然,保安都没有什么打斗经验,和那群凶神恶煞的混混没法比。 周叙刚踏进歌厅大厅,前台后面坐着的一个男人就“蹭”地站了起来,动作带着点装腔作势的敏捷。那人个子不高,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条粗得扎眼的金链子,眼神像钩子一样刮在周叙脸上: “你就是管事的?” 吴半吨拉了一下周叙:“我趁他们进来的时候报警了,但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 警察局里这里不算近,来还得花点时间。 周叙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原本光洁的地板被踩满了脏污的鞋印,几张还没来得及摆正的椅子歪倒在地,看起来这群人进场的时候已经闹过一轮了。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那个自称六哥的男人身上。 “你好,”周叙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听不出半分惧意,甚至带着点客套,“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们歌厅刚开业,不知道是哪里招待的不周到,得罪了各位?” 他的态度既不是惊慌失措的求饶,也不是暴跳如雷的对抗,而是一种近乎冷淡的、居高临下的审视。这完全出乎六哥的预料。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吓得腿软或者气急败坏的样子,好方便他拿捏。周叙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那点装出来的凶狠顿时有点挂不住,不禁有点恼羞成怒: “操,少他妈装糊涂。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在这带开歌厅,我们是要收保护费的。这样,六哥我也不多要。”他比了个数,“你乖乖交了保护费,咱们也好说,要不等会别耽误了你们开业。”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还暗示周叙和吴半吨看身后那群人手里拿的东西。随着他的目光,那群混混像是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瞬间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棍棒板砖一应俱全,非常标准的闹事专用武器套餐。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我们歌厅好好的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哪来的保护费,找事是吧?”吴半吨气愤的上前一步。 周叙拉住他,六哥冷笑一声:“怎么?我还特意等你们开业一段时间再过来的,你们现在也挣了不少钱了吧?交点保护费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别不领情啊。” 周叙听他这么说,笑了笑:“看来你们盯梢也挺久的了,辛苦了。不过关于保护费,我之前还真没听说过,交了保护费能有什么好处?” 六哥走到那群混混中间,昂着头说:“一是买个清净,省的我们天天来打扰你们,别把你们生意搞黄了。二是保护你们这歌厅,你放心,只要你们交了保护费,别人保准不敢来闹事。” 周叙好像被他给说动了一样,颇为动心的问:“听起来好处还挺多的,不过这个别人……恕我直言,目前来闹事的只有你们,万一其他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这保护费交的也亏了一半吧?” 六哥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居然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也是……不对!什么玩意?” 后面的一个小混混走上去:“六哥,他好像说咱们要的保护费不值这个钱。” “去你的,用你说?” 那个小混混悻悻的退了回去,六哥抢过他手里的棍子,示威般的举了举: “实话和你们说吧,这地方还有其他的帮派,我们是最大的。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那可是叱咤风云,横走黑白两道的人物,你们可惹不起。” “所以说啊,你们这歌厅能被我们要保护费,那是荣幸。” 六哥大概不明白什么是越保持神秘越显得牛逼的道理,周叙就提了一句话,他就把自己这边的事都抖落出来了,这人很显然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 前台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吴半吨赶紧去接,是王铮打过来的: “我才看到消息,马上就过去,什么情况啊?” 吴半吨简单的给他解释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王铮听说对面来要保护费,冷笑了一声:“呵呵,他们以为老子是吓大的,我当年混迹江湖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行,大侠,你赶紧来吧,周叙和我在这顶着呢。他们万一真打起来,我看我们这边估计是打不过人家。”吴半吨捂着电话筒小声说。 周叙没听全他们的对话,不过他能听出来王铮应该是在来的路上,歌厅离营业时间也没多少了。他掏出一包烟,给六哥递了一支,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看不出深浅的笑意,打火机的火光跳跃间,周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不自觉听他说话的气势。 “我明白,在道上混,讲究的就是个脸面。” 周叙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眼神扫过那群虎视眈眈的小弟,“保护费说白了就是交个朋友,图个平安。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侧身指了指歌厅里面:“要不咱们去里面坐着好好说?你们是第一次来吧,开个包间玩玩,咱们边玩边聊,钱的事好商量。” 周叙尽量拖着时间,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番话说到了六哥心上,他单纯是因为最近闲得慌,加上那群人跟着他天天不务正业,手里都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有个新开的歌厅,才打算过来虚张声势的要点保护费。但要是真要动手砸这歌厅,麻烦也不小。况且周叙旁边那胖子反应太快,他们刚从对面走过来,这胖子就当机立断打了报警电话,一点也没让他们按之前先把人控制住再威胁的常规步骤来。 周叙递过来的这个台阶,正好满足了他想要立威的心理。 六哥努力绷着脸,在下台阶之前还想维持最后一点威严,恐吓般的凑近周叙,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色厉内荏的强调;“算你识相,进去玩玩倒是行,但该交的一个子也不能少,懂吗?” 他又刻意强调般的说给后面的混混们听:“不然要你好看。” 周叙心里明白这人已经松口了,他让开一步。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淡下来了一点,吴半吨在后面悬着的心刚要落下…… 就在这个时候,六哥身后一脸戾气的小年轻大概是平时打架斗殴惯了,脑子不太灵光,只看到自家老大凑近对方,又说了那句要你好看,以为是和之前一样要动手的意思。他立功心切,加上之前被安保挡着憋了一肚子火,根本没领会六哥隐含的妥协意味。 他大叫一声,抡圆了胳膊拎着搬砖冲上前。 六哥脸色骤变,刚想破口大骂:“你他妈……” 但已经太迟了,那块板砖狠狠地拍在了周叙的脑袋上。 周叙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号如此神经的人物蹦跶出来了,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猛的一黑,脑袋上的剧痛甚至还没来得及让他完全感受,巨大的冲击力已经让他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边猛地一歪。 “周叙!” 吴半吨大吼一声,周叙只觉得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接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个砸了板砖的混混,浑然不知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看见周叙晕过去,以为所有人都要开始动手了,还转过头想为自己先开了个头邀功。 然后他被六哥踹翻在了地上,六哥简直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他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放这么个猪队友在身边,他想要那点的面子和所谓的谈判结果就这么被这一板砖拍没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带着人赶紧溜,结果外面忽远忽近的传来了警笛声。 这下是完蛋了。 周叙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再是旁边的吊瓶…… 然后是王铮那张放大的脸。 王铮看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他双手合十以自我为中心转了一圈,边转边拜:“感谢各路神仙保佑,感谢感谢。” 周叙动了一下,只觉得头痛无比,王铮连忙按住他:“哎!你别动,医生说那板砖砸在你脑袋上,离太阳穴就差那么点距离,再偏一寸可就险了。” 周叙过一会才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有力无气的问他:“歌厅怎么样了,那群小混混解决了吗?” “没事,他们都被警察带走了,半吨去做笔录了,估计一会就来了。你这是脑震荡,这几天就好好在医院休息吧。” 王铮说到这,一拍病床床边,气哄哄的坐在旁边椅子上:“妈蛋了,那群**简直是有毛病,跑到歌厅来闹事,还把你弄成这样。”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这么饶了他们的,等我和警察局那边说说,非多关他们一百年不行!” 旁边病床上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周叙倒是有点担心:“他们总不能一直关着,我看那六哥不是什么善茬……”他想起当时六哥的话,“万一他们以后再来闹事,或者有其他也想来要点保护费的,我看还是多招点保安吧,以防万一。” 王铮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看这些保安也没有什么经验,要是下次对面真动手了,结果还真不好说。” 周叙想了想说:“要不再找人的时候找点有打架经验的,就算人多,但是都是花架子,也没什么用。” 王铮同意了他的话,就在这时候,吴半吨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刘青。 吴半吨看见周叙醒了,哎呀一声:“你可算是醒了,当时快吓死我了。” 他仔细看了看周叙的脑袋:“真是魂都让你吓没了,我看那小混混也是个勇的,他妈脑子有病了。” 刘青把几个饭盒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好了,我做了点饭,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吃吧。” 她走上前看了看周叙的伤,那绷带缠住了周叙大半个脑袋,看起来有点滑稽。 “小叙啊,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等我做饭给你送过来,这受伤了肯定得吃点清淡的,想吃什么菜你和刘嫂说。” 周叙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刘嫂,医院应该有饭,我等自己买点,别麻烦你了。” 刘青板起脸:“你和我客气什么?我正好平时也没什么事,成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拿你和自己孩子一样,你怎么还和我见外呢?” 周叙看着她那关切的眼睛,圆滑的嘴皮子突然卡壳了。 “自己孩子”。 这四个字,把周叙所有滴水不漏的推脱和客套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细微地抽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倒转回去,周叙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拖拽回那个他以为自己早已尘封的过去。 眼前刘青的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带着数不清怨恨和刻薄恶毒的脸。林珊——他的亲生母亲。 她看他的眼神,不像看儿子,更像看一个刻骨铭心的仇人,是她破败的人生上最无法抹去的那道污迹。这种刻毒深深扎在林珊那段被暴力碾碎的婚姻里。然而可悲又可恨的是,林珊没有把这些恨意指向真正的施暴者。她早已在长年的折磨中被驯化,丧失了反抗的念头,甚至可以自我洗脑。 她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宣泄口,一个无法反抗她、却又理所当然该承载她所有不幸的对象。 于是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周叙和周遡。她在那被痛苦蚕食殆尽的逻辑里,编织出了一个自洽又残忍的谎言:如果不是为了你……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忍受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如果不是为了你们……如果不是为了你们! 这句话像恶咒一样不断在周叙脑海里回放。 “自己孩子”,多么的讽刺和奢侈。 周叙勉强笑了笑,试图重新组织语言。刘青看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是伤口又疼起来,连忙要出去找医生。 周叙突然觉得很疲惫,他闭上了眼睛,忍受着伤口带来的疼痛感。 输液袋里有镇定的成分,他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周叙呆在医院里这几天倒是很清闲,虽然不能经常走动,但是平时还能和隔壁床的大婶聊聊天,也不算很无聊。 周叙住院的这天晚上,来了个人说是要探望他。 他正在百赖无聊的用另一只手比影子手势,可惜一只手不好使,比了个四不像出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男的,他先是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另外几张床上躺着的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他的目光又落回到周叙身上:“你是周叙吗?” 周叙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眼神笃定,确实是来找他的。这人剃了个寸头,眉毛上还有条疤,长得有点粗犷,看上去像是个混□□的样子。 “周叙是吧?我叫罗程,今天歌厅那帮小子是我的人。” 罗程也没管周叙和没和他打招呼,十分自来熟的坐到了椅子上:“这件事我替他们和你道个歉,给你添麻烦了。听说你住院了,我就过来看看。医药费、误工费我都会出,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不过分的、我能办到的都答应。” 周叙发现他说话十分干脆,还是客套了一句:“客气了,就是需要多住几天院。我当时还听六哥说他有个老大,听闻不如亲见,现在能见到真人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罗程想起六哥当时在警察局跟他说的话,发现周叙确实像六哥说的那样,话里话外都透着分寸,是个会说话的人。 “我直说了,六哥以前是跟着我的,我现在不在道上混了,但跟他还有点情分。所以今天过来找你,也是想问问这件事能不能私了,你要是愿意和解,其他什么的也好说。” 周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扯了扯嘴角:“寻衅滋事,具体情况还要看警察局那边怎么说,我说了也不算。”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然这板砖不是白挨了?他又不是能让人随便拍板砖还笑脸相迎的冤大头。 “我有关系,他们关不了多久。”罗程了直接当说,周叙没想到罗程可以直率到这份上,他应付会溜嘴皮子的人没什么太大难度,但能碰见这么个过于直白的人物倒是难得。 “既然罗哥手眼通天,连局子里都能摆平,那还纡尊降贵跑来找我这么个小老百姓做什么?” 周叙眼神冷了下来,“我这点谅解在您的关系面前怕是没什么用吧?您这不是逗我玩儿么,说笑了。” 周叙认识几个警局的朋友,本没打算动用,只想着按正常流程走,该怎样就怎样。但如果罗程要插手,想用关系让他知难而退,确实是打错算盘了。周叙能混出点名堂来,也不是吓大的。 “罗哥,有句话叫按规矩办事。警察局那边,该怎么定性,自然有他们的章程。我同不同意谅解,是我的态度。就算关系再硬,也得在程序里先走一遍,我要是不松这个口,这事就算有人想抬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揭过。” 罗程听了周叙的话,一点也没感觉到难堪,反而有点新奇的打量他,他一开始还以为周叙只不过是个说话好听的,没想到还挺硬气,他也不磨叽: “是这么个道理,要是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能理解。我也不是非得要他们立马出来,不过都是当兄弟的,多少有点不忍心,所以才来问问你这个当事人意见。他们出来以后我还是会领他们来赔个罪,该交的费用我也会交,打扰了。” 周叙听他这么一说,发现好像是自己误会了,罗程似乎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更像是陈述事实,不过这说话方式倒是挺新鲜的,一般人反而没有他这么纯粹的表达能力。 罗程留了个电话,让周叙把费用明细给自己,到时候给他报销。等罗程走之后,周叙给人打了个电话,发现这人确实是有点关系。 之前六哥说罗程是个横走黑白两道的倒真没吹牛逼,那他和罗程能结交也不算是个坏事。那帮混混在里面托上关系,照样能吃好睡好,说不定还确实能早出来,周叙没必要因为一时之气放弃更长久的利益关系。 周叙思忖了一下,给罗程打了个电话。罗程接起来,他又绕了几句,语气缓了下来:“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这脑袋挨一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周叙这话说得巧妙,既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带了过去,又给足了郑元台阶下。 “至于谅解书,这面子我肯定得给。到时候让警察那边该教育的教育,该关几天的关几天,让他们长个记性就行了。” 罗程听了哈哈一笑:“行,你是个敞亮人。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你罗哥我,咱两就算是交朋友了。” 罗程确实像周叙想的那样,不是个说空话的。他今晚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第二天就提着果篮和一堆礼品上了门,当作是补偿。把来看周叙的王铮和吴半吨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周叙简单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昨晚的事,王铮一开始当着罗程的面不好说什么,等罗元走了,他才和吴半吨一起发表了自己的不满: “不是,你就这么原谅那群人了,这不是白挨了吗?” 周叙和他们分析了利害,他昨晚等罗程走了还打电话和别人打听了一下,发现六哥确实没瞎吹,罗程的确在黑白两边都能有点关系。 “和他结交也不算坏事,我卖他这个面子,做个人情,以后如果有需要人家帮忙办事的地方也好开口。” 吴半吨没周叙想得这么长远,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撇了撇嘴: “行,你老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佩服你。” 周叙拿起旁边的桃子给他扔了过去。 住院也有麻烦的事,周叙还要给林太婆和周遡打电话,他又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住院了,每次打电话都遮遮掩掩的,生怕对面听见他是在医院。好在平时医院人多,声音嘈杂,他就找借口说自己是在外面,要不就是在歌厅,也能说得过去。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有次周叙在台前和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正好碰上找他换药的护士。 “六号床,你还没换药呢,伤没好别到处乱走。” 好巧不巧,医院那个时候人不是很多,护士朝他喊了一嗓门,也全让电话那边听见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周叙飞速的想着理由,那头的周遡拿过林太婆手里的话筒: “哥,你在哪?在医院吗?” “是,那什么,我这有个朋友住院了,我来看看他。”周叙编了个借口。 “哥,你真的没事吗?”周遡沉下声音问他,周叙想扶额,结果忘了伤口,碰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周遡听见了:“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你别瞎想,真就是来看个朋友。我不和你多说了啊,人家还等我呢,等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周叙看着向他走过来的护士,果断挂了电话。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能被自己就这样糊弄过去了,结果下午吴半吨去病房看他的时候,一句话差点让他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我说,你也真是的,你头好的咋样了就和你弟弟说呗,还让他来问我,兄弟俩拐弯抹角的。” “咳咳咳,什么?他问你了,问什么了?” “就你头上的伤啊,他说你受伤了,但是也不告诉他好的怎么样了,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吴半吨说完,看周叙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你这什么表情?” 周叙没想到周遡还学会诈人这一套了,有些错愕,他一直认为周遡单纯得不行,还天天为周遡操心,他弟居然还会这招? 看来自己确实离家太久,连周遡什么时候长进了都不知道,周叙突然有点怅惘。 ”没事,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两天院就行了。” 吴半吨边说边剥了个橘子:“来,吃点橘子清凉清凉。” 周叙没接:“你自己吃吧,我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前台,和护士打了个招呼,又拿起话筒打了过去: “喂?” 那边一时没人说话,周叙叹了口气:“别怪哥了,哥这不是怕你和外婆担心吗?” “周叙!!”电话那头传来林太婆的怒吼声,周叙吓了一个激灵,他听见周遡好像在那边劝她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之类的。 “你受伤了也不知道和家里说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看不着你了,你干什么都行?”林太婆质问他。 周叙连忙安慰她,简单说了事情原委。林太婆却不依不饶,非要过来看他。 “外婆,你要是来了小遡怎么办?他上学谁照顾?我真没事,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了。” 林太婆一时着急才想赶紧过来看他,听见周叙这么一说,发现自己确实不能放周遡一个人不管。 周遡靠近电话筒:“哥,我也想去看你。” 林太婆听周遡这样说,又犹豫起来。 “不行,你和外婆好好在家里,你平时还要上学,一来一去太耽误时间了,过段时间就中考了,别耽误学习。我等每天给你们打电话,放心吧。” 周遡沉默了一会,捂住电话筒和林太婆轻声说:“外婆,我能照顾好自己,平时我做饭什么也很快,你去看我哥吧,去几天也没事,万一他伤的重又不说……” 周叙感觉那边好像说了几句什么,等林太婆再跟他说话的时候,态度十分强硬,一定要过来看他。 周叙和她说了半天都没用,加上周遡在旁边跟着保证自己可以一个人在家,最后林太婆没耐心再听他的话,直接做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医院看他。 周叙彻底在这一老一小面前败下阵来,周遡听见他无可奈何的答应了,才松了口气。他也很想去看周叙,但周叙这样说了,他再去反而显得任性,让外婆去看他,周叙要是刻意隐瞒自己真实情况,他自己也能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周遡也想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去看周叙,他看不见周叙现在的样子,只能凭想象,心里抓心挠肝的心疼他。但他不想让周叙担心他,自己留在家里上学对周叙来说才更放心。 周遡恨不得杀了那个让周叙受伤的人,他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才把内心的焦躁不安勉强压了下去。 林太婆先是叮嘱了一遍周遡,让他在家里好好的,她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周遡没人照顾。周遡就一直劝慰她,再加上周遡自理能力也很强,她才多少安心了一点。 周叙还没办法出医院,就托王铮去火车站接林太婆。王铮看见她,连连道歉,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周叙。 林太婆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她自然不会怪王铮,还感谢了王铮在这里对周叙的关照,王铮听了更是过意不去。 等林太婆到了医院看见周叙,也管不上旁人,抱着他哭了一通。她从周叙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和他见过面,现在见到她外孙,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心疼的不行。 周叙看她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的伤口,就安抚她:“我这就是看着吓人,其实都快出院了,伤口都结痂了,没事儿。” 他又问起周遡在家的情况,两个人一直说到了中午,刘青过来送饭,她听王铮说林太婆来了,特意多做了一份。 “对了,太婆你是不是要呆两天呀?找好睡的地方了吗?” 周叙听见刘青的话才想起来这事,林太婆对刘青说:“没事,我到时候在这随便找个地方躺躺就行了,我看医院也有椅子,能睡觉。” “不行,外婆,我给你找个酒店你去住,医院哪有能睡觉的地方。”周叙没同意她的话。 “花那些钱干什么,哪不能睡?你别给我乱花钱,我能找着地方,你别管了。”林太婆把饭摆在周叙面前。 “太婆,要不你去我家睡吧,我那还有多余房间。”刘青见他们意见不统一,笑着插话。林太婆哪好意思麻烦人家,赶紧拒绝:“那怎么行,你平时和王铮肯定可照顾小叙了,我哪能上你家打扰你们去。” 周叙也跟着附和:“刘嫂,我等给外婆找个酒店就行了,不麻烦你们了。” 刘青挽过林太婆的手:“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自从到了这以后,连个能说家乡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碰上你来一趟,咱两好好唠嗑唠嗑。” “就这么说定了啊,来,你们赶紧吃饭,别等饭凉了。”刘青趁热打铁,拿出筷子递给他们,笑着拉着林太婆坐了下来,和她闲聊起来。 周叙其实也担心林太婆要是真不去酒店,他又不能让她睡在医院哪个角落里,刘青这话也算是帮了他的忙,他看着林太婆脸上推拒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也松了口气。他和刘青道了个谢,看刘青和林太婆聊的热火朝天的,自己也能安心养伤了。 但他还想着周遡,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家能不能行?周叙虽然知道周遡事事不用人操心,但当哥哥的还是不免记挂他。 周叙打算等林太婆去刘青家安顿好了,再给周遡打个电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林太婆走的早,她给周遡做了早饭,周遡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走到学校门口,却发现门口围了一大堆人。 他往旁边走了走,通过人群看见了一个人,是高涛。 校门口一片混乱。高涛旁边瘫坐着两个人,看年纪和神态应该是他的父母。他们不像是要替孩子讨公道的反应,反而更像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般羞愤难当,此刻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哭,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丢人”“丧尽天良”之类的话,几个警察和学校保安站在学校门口,艰难的维持着秩序。 周遡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知道高涛和赵国龙的事估计是被捅出来了。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赵国龙正在被警察带着坐进警车后座。不过他脸上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点愤慨难平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会以为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高涛似乎察觉到了周遡的视线。他抬起头,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空洞。他的父母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地推搡着他,像是在推一个让他们蒙羞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儿子。警察上前把他们拉开,又让他们坐上了另一辆警车。 周遡回到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了警察来学校的事。 “哎,你们看见了吗?咱们主任居然被带走了。” 有个男生搬着椅子坐到周遡附近,神秘兮兮的和他们说:“我听说有个男同学举报赵国龙,说他性骚扰,还拿出录音证据了,就在主任室门口大闹,他爸妈当时脸都绿了,一直拽着他不让他说,愣是没拽住。” 他的话惹起一阵惊呼。周遡没再去听那些人发表的意见或评论,他能精准的想象出来他们都会说什么。 不过是一场闹剧。 这件事在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周遡再次见到高涛,是在几天后。 主任室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去看热闹的,周遡也去了,他并不是为了热闹,只是想知道高涛这种勇气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赵国龙站在主任室门口,看着面前的高涛和他父母,又看了看人群,装模作样说:“我也理解你们家长的心情,转学对这孩子也不是坏事,怎么能因为我说他两句就这样污蔑我呢?也就是我不计较,要是别人,真不一定就这么轻易算了。” 高涛双目血红的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他父母看见儿子这副样子,又强行按着他要他低头认错。 高涛狠狠甩开他们的手,推开人群往外冲,周遡看了一眼满脸堆笑,替高涛这个受害者给赵国龙道歉的父母,觉得十分嘲讽。 他跟上了高涛,高涛往外冲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慢慢的走着,看上去很茫然。 周遡没有安慰他,一直跟着他走上另一栋楼的天台。他看着高涛站在天台边上,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 他关上天台的门,也走到天台边上,看了一眼下面。已经有一些学生看见了高涛,围在楼下对他指指点点。 他们都十分自觉的拉开了安全距离,确保高涛要是跳下去不会砸到他们。 “你要跳吗?”周遡问他,高涛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突然狂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摔下去。 “我以为我可以成功。”过了一会,高涛才开口,他的声音相当嘶哑,“赵国龙确实不只对我一个人下了手,我偷偷跟踪了好久才看到他对别人……他们居然没有反抗。” “我劝他们一起去揭发赵国龙的罪行,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他们会出来作证……” 高涛突然跳下天台边,他跪在地上,双手狠狠砸着地面,发出一种悲愤的被背叛的怒吼:“没有人,没有人!只有我一个人……全部都是骗子,都是一群胆小鬼!我已经站出来了,他们凭什么退缩,凭什么?” 更让高涛心寒的是,他的经历在他亲生父母这里,没有换来丝毫的心疼、理解或支持,只有铺天盖地的难堪和**裸的丢脸。他们的眼泪和哭喊,不是为了儿子的遭遇,而是为了自己被玷污的脸面,他们把高涛关在家里,用一切可笑的借口去为赵国龙开脱,又以他的前途为理由,甚至求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高涛无法理解。他假意答应了以后,又偷偷报了警,本以为警察会为他伸张正义,可直到他拿出那些录音证据,才发现自己想要伸张正义的想法有多可笑。 赵国龙面对那些录音,给出的解释是:他只是对高涛这个学生多关照而已。他觉得高涛是个好孩子,那些话只不过是在夸他,表达自己的关爱,没想到高涛会拿这个来举报他。 “这是教育的失败啊!”赵国龙一脸沉痛。警察本来就没有见过同性之间这样的案子,再加上他们也不相信,男人对男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赵国龙三言两句就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了高涛身上。 “我以为自己是有勇气的,我以为我能为我自己,也为别人做点什么……”高涛看向周遡,“你说的对,他们根本不会接受。” 他以为自己能换来一点点公正,却是更深的绝望和耻辱。 周遡低下头,脸上带了点似真似假的同情:“你想让他死吗?” 高涛猛然抬头,周遡不紧不慢的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依靠所谓的公正,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高涛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我能怎么做……我还不想坐牢。” 周遡笑了笑:“谁说要你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了?有很多办法可以实现这个目的。” 他蹲下身,放低了声音:“比如,一点小小的意外,谁也不会说什么的,人能拿意外怎么办呢?” 高涛听着他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 周遡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有人替你伸张正义,不代表你自己不可以。” 他不再观察高涛的反应,打开天台的门走了出去。 高涛跟着父母走了,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麻木和怨恨,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嘴角带了一点诡异的笑意。 周遡这几天和周叙打电话的频率都高了起来,周叙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中午晚上都要给周遡打电话确认他的安全。 周遡下午上学的时候,高涛出现了,他在学校附近默默等着周遡。 和周遡上次看见他的样子不同,高涛这次看起来比上次更像个正常人,他见到周遡的第一句话就是: “谢谢你,我做到了。” 周遡看了看四周,警告他:“你要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公众场合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认错了,他以为我是真心的,没有人看见我。”高涛笑了笑,“没有人能拿我怎么办。” 周遡听了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恭喜你。” 高涛还想再说什么,可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转身走了。 周遡看着高涛离开的背影,他本以为自己这种刻意的迁怒能带来一点作用,哪怕只是短暂扭曲的宣泄。高涛的事,让周遡心中因为周叙受伤而压抑的暴戾找到了一个出口。 怂恿高涛去报仇不过是周遡借刀杀人的方式。他真正想杀的,是那个砸伤周叙的人。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在哪里,他的愤怒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以,当看到高涛这个现成的受害者,和赵国龙这个现成的加害者时,他表面上是在帮高涛想办法讨回公道,其实不过是想通过高涛的手去宣告他自己的恨意,仿佛这样就能间接地伤害到那个砸伤周叙的人,就能平息自己心中万分之一的怒火。 但是周遡没有快意,只有挫败感。他没办法保护他哥,却可笑的找了这样一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无力。 赵国龙的尸体在楼下被人发现了,他那栋楼住的人少,再加上他住的楼层不算高,只不过是头着地才摔死了,声音并不是很大,又是半夜,第二天才有人发现。警察去了以后,发现他一身酒味,很快就定义成了是喝醉酒以后失足摔下楼死亡的。 至于赵国龙到底有没有喝醉,只有高涛才知道。 林太婆在医院照看了周叙几天,周叙出院那天,她也买好了火车票回去。 临走前,周叙硬拉着她去商场逛了一圈,给她和周遡买了衣服和一堆吃的用的,把之前买好的传呼机给了她。 “有传呼机还可以发发信息什么的,这样两边就能随时收到消息了,比打电话及时点。” 林太婆一边心疼他乱花钱,一边拿着传呼机新奇的摆弄,周叙就教她怎么用。 刘青十分舍不得林太婆,她和林太婆聊的特别好,两个人送到火车站还依依不舍。 周叙安慰她们:“没事,等以后有机会让外婆常来,正好等周遡放暑假也让他来玩两天。” 刘青她们高兴了一点,林太婆走之前又拉着周叙絮絮叨叨的,直到火车进站才走进了检票口。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罗程去歌厅的时候,周叙正被一群服务员拉住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周叙看见罗程来了,笑着和他们说了几句,就走了过来。罗程和他打了个招呼: “我看看那帮小子干的怎么样了。” 周叙之前住院的时候,六哥他们也都被提前放了出来,一大群人挤在周叙病床前,不知道的以为周叙才是那个□□头目。旁边病床上那大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估计已经脑补了一出□□内斗,老大英勇负伤,小弟们来探望的剧情。 六哥的性格估计也是随了罗程这个大哥,二话不说带着剩下的人在病床面前鞠了两个大躬,鞠到第三个的时候被罗程踢了一脚: “你妹的,哪有给病人鞠三个躬的,长没长脑子。” 六哥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好像是有点不妥,挠头尴尬的笑了笑,他又赶紧拉过身边的人保证: “你放心周哥,老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你有什么要吩咐的,我们绝对没有二话!” 周叙其实之前就有了点想法,听六哥这么一说,他半阖着眼,没立马搭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才问: “你们是不是挺有打架经验的?” 六哥听他这么一说,不明所以的回答:“啊,是有吧,我们之前也都是靠打架打出来的。” 周叙对罗程说:“罗哥,我有个主意,既然他们都没什么正经工作,要不就去歌厅当个保安什么的,也算是有份稳定收入,将来也能养家糊口。” 罗程压根没想到周叙能这么大方,不计前嫌到这种份上。周叙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罗程是个直爽的,六哥跟着他,再加上刚才说的话,想必也是个重情义的。歌厅正需要能有正儿八经打架经验的人看门和巡场,六哥他们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之前和王铮讨论过,王铮对周叙找的人没什么意见,也同意了。 “不过既然是正规工作,培训什么也肯定还是要做的,尤其是性子也要收一收,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到时候去歌厅找我就行。” 六哥他们俨然把周叙当成了一个“广纳贤才”的明君,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敬意。罗程拍了拍周叙的肩膀,又对他们说:“还愣着干什么,人家给你们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谢谢人家。”他本来也为这群兄弟整天不务正业而发愁,自己又不能天天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周叙这话也是解决了他的难处。 六哥看罗程没什么意见,连忙点头答应了:“周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干!你说东我们绝不往西,指哪打哪。” 周叙被他给逗乐了,又给王铮打了个电话,这事就这么安排下来了。 周叙听说罗程是来找六哥的,就指了指二楼:“我让他去二楼了帮忙了,这段时间他们也都挺勤恳的,没什么问题。” 六哥还混了个保安小队长的名号,虽然是个拿鸡毛当司令的职位,但他乐在其中,每天都非常有干劲,致力于把歌厅当成他家一样爱护。 罗程听说没什么大事,也放心了: “那我就走了,慧慧还等着我陪她去逛街,去晚了她要抱怨我。” “哎呀,这恩爱秀的。”吴半吨正好也走了过来,听见他这么说,搓了搓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你们就是嫉妒我有慧慧这样的好老婆,不和你们说了,你们不懂。”罗程非常自豪的说。 “哇哦~~”吴半吨和几个听见罗程说话的服务员十分夸张的起哄起来,罗程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美滋滋的走了。 他当时在周叙出院回歌厅的那天就叫了一帮人去歌厅,开了两个包间,算是意思意思。一来二去,周叙他们也都跟罗程熟悉了,罗程就把他老婆郑慧带了过来给周叙他们介绍。 郑慧长得很文静,一开始还很害羞,不好意思说话,等熟了以后才逐渐放开。按她的描述,她和罗程是一见钟情,罗程那个时候还是个混□□的,为了她甘愿金盆洗手,两个人的故事发展非常符合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套路。 她讲故事的时候,罗程在后面全程笑的一脸花痴样子,连带着他那能吓哭小孩的脸都柔和了下来。 周叙这几天也没闲着,相反,他还挺忙的。之前不少人听说他住院了,一个两个都带着东西去看望他,他出院以后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周叙有次去一个局长家的时候,他正好和周叙聊到了自己的孩子。 “唉,这养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啊。你看看我家的老大,现在也马上要上大学了,不知道到时候能考个什么样。等他走了,我也能和他妈歇歇了。” 局长完全没意识到周叙比他家孩子年龄还要小,周叙平时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比在初中时的早熟多了几分社会上的气息,其实是他自己偷偷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对着练了好久的神态和举止。毕竟他年龄小,难免带着几分青涩,气场再不强大的话在外面压不住人,只能致力于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稳重可靠的大人。虽然有用力过猛的时候,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此时周叙笑着顺着他的话说:“我那个弟弟也马上要中考了,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也希望他考个好高中。再说您儿子这么优秀,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 局长呵呵一笑,问他:“话说你弟弟是不是还要在本地上学啊,你不打算把他接到这边来住吗?” 周叙摇了摇头:“暑假打算让他过来住两天,平时上学哪有这个时间,上高中肯定更忙了。” “那你就让他上这边来上高中嘛,这边的高中可比你们那的好多了,教育资源也先进,高中多重要啊,可得找个好学校。” 周叙愣了愣,他还真不知道能这样:“到这边来上高中的话,那户口不在这边能行吗?” “可以迁户口啊,借读其实也行,不过就是花的钱得多点。我这认识几个教育局的,他们也和我提过一嘴,借读有被清查的风险,迁户口相对保险点。” “不过这边高中也不是那么好上的,得学习成绩特别好才能考进去,你家看情况来决定吧。” 周叙又和他打听了这边的高中学校,发现确实比他们那的高中要好多了,完全是两个级别的。如果周遡能来这边上高中确实更好。至于钱,他挣钱本来就是要给给弟弟和外婆花的,而且歌厅收益很好,周叙现在倒是不愁钱的问题。 但这不是小事,尤其还要迁户口办手续,在这边上高中也要托关系让人帮忙,周叙当即决定回趟家和林太婆他们说说这件事。 他说走就走,和歌厅那边打了个招呼以后,买票进站一气呵成。他本来想给林太婆和周遡发个消息说一声,但转念一想,不如给他们个惊喜。 于是这人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周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叙回去的时候周遡还没放学,他先是回家和林太婆简单说了说关于去外地上高中的事,打算等周遡回来再和他们仔细说这件事。周叙本来想去接周遡放学,但是估摸着他这会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就先去他们房间看了看。 他们的房间还是以前的样子,周叙给周遡寄的那些书被非常仔细的收拾起来放在书柜上,还包了书皮。周叙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又走到门口等周遡。 周遡走上楼梯口,正低头拿钥匙,感觉前面好像站了个人。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见周叙倚在栏杆边上对他笑。 “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周叙走到他面前。周遡呆呆的看着他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哥!你回来了!”周遡喊了一声,兴奋的冲上去抱住了他。周叙稳稳回抱住了他,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周叙想。 周遡抱了他好一会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几遍。周叙比他印象中有了一点变化,眉宇间沉淀出几分沉稳的气度,只有那笑容一如往昔。他看着周叙,回味着刚才拥抱时残留的体温和气息,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你俩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吃饭。”林太婆端出饭,周叙拉着周遡走进去:“哥有事要和你说,先回家。” 周叙在饭桌上把迁户口和去外地上高中的事和周遡说了一遍: “我感觉那边的高中确实比这边好多了,而且人家和我说在那边有户口的话,以后那边的部分大学会优先录取,我看那边大学也都不错,将来你要是对那边大学感兴趣也更容易进。” 周叙想了想,补充说:“当然,你愿意去哪上大学哥都支持你。就说这个高中问题,那边高中教育资源比这里的好多了,你去了对学习也有帮助,能多接受点更好的教育。” 周遡只关心一个问题:“哥,我要是去了是不是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 “当然了。”周叙点点头,“到时候你也要去那边的高中考试,要是考上了我也就不在酒店住了,到时候看看在高中附近租个房子也行,把你和外婆接过去,咱们一家人在一块。” “我会努力学习的,我想去你那上高中。”周遡很坚定的表了态,周叙知道他也是想和自己在一起生活,笑了笑。 林太婆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她希望周遡上个更好的高中,在家里把迁户口要准备的证件都准备好了。 等到了中考,周遡的中考成绩毫无悬念能读重点高中。他去周叙给他找的高中进行了一次考试,因为成绩十分出色,那边学校很快就给他发了录取同意书。 周叙等周遡办了新户口簿以后开始找房子,他看的小区离周遡读的高中和歌厅的距离都比较近,歌厅正好在学校的后一条街上。 周叙考虑到林太婆年纪大了,腿脚可能不是很方便,找了个一楼的。说是一楼,但因为下面有个公共储藏室,还是要上一层楼梯。不过台阶不高,再加上离学校近的房子出租的少,这房子又挑不出什么缺点来,周叙就定下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周叙租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周遡也是要长大的,不能总是和他睡在一间房间里。林太婆的房子租了出去,当时走的时候她还很舍不得,但看到这里的房子以后,她意外的还挺高兴。 “你看这太阳光真好,照的屋子亮堂堂的。这家具颜色也真不错,比咱们的房子新多了。” 林太婆新奇的到处转悠,周叙给她指了指她的房间,又带着周遡去看了他的房间。 “你这房间的书柜我特意让人多搬来一个,到时候能多放点书,等你把之前的书摆上去也行。咱两房间差不多,不过我那边的桌子没你这么大,你平时写写作业什么的,桌子大点也方便。” 周遡坐在新椅子上摸了摸桌子,眼神亮晶晶的冲周叙笑起来。 “这么高兴啊。”周叙也对着他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周遡上高中以后,周叙给他买了辆新自行车,这样他早上还能多睡会。林太婆平时总呆在家里也闲不住,刘青就帮她介绍了一个裁缝铺的老板,让她平时闲着没事去裁缝店帮人做点手工活,也算是补贴家用。 周遡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他相貌好,高中时期又是很多学生的感情萌芽阶段,周遡虽然看起来有点高冷,但不少女生还真就吃他这挂的,还有胆子大的给他写了情书,不过周遡一次也没理会过。 他平时放学以后,会拿传呼机给周叙发消息,周叙有时候在歌厅,周遡如果哪天作业少,就去歌厅找周叙。 罗程第一次看见周遡的时候,猜出来他应该是周叙的弟弟。不仅是因为周遡和周叙相貌有点像,主要是他穿着校服站在歌厅里看上去格格不入,非常显眼。 不过周遡的性格和周叙不一样,罗程第一次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确实像周叙平常说的那样,性子有点冷淡,对罗程的回应也很简短。 如果说罗程是个炫妻狂魔,那周叙就是个炫弟狂魔,但周叙要比他低调含蓄多了。 等周叙走出来向周遡介绍罗程的时候,周遡才真正的和罗程正式打了个招呼。等他听说罗程是六哥那群人的老大的时候,视线还是忍不住在罗程身上冷冷扫了一眼。但既然罗程是周叙的朋友,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要周叙不介意就行了。 罗程感受到他的视线,其实心里也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带了点敌意,周叙提到六哥的时候周遡的表情就有点阴沉。他莫名觉得周遡有点像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过他年轻的时候虽然性格挺冷酷的,但没有周遡这么克制,向来是不服谁就干谁,直到遇见郑慧以后性格才收敛了点。说实话,罗程至今也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能莫名其妙混到所谓“横走黑白两道”的名号,跟他比起来,周叙的为人处事才更像是个能黑白通吃的。 周遡去歌厅的次数多了以后,吴半吨他们还拉着他唱过歌,但周遡不怎么会唱歌,唱的磕磕绊绊的。 “哥们,你这五音不全啊。我跟你说,周叙唱歌可有天赋了,你回头和你哥学学唱歌。”吴半吨听完他唱的歌以后,有点牙酸的评价了一下,浑然忘记了自己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概是能唱出让人“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效果。 周遡还没听过周叙唱歌,就好奇的问他:“我哥唱歌是什么样子?” “你哥……你哥唱歌怎么形容呢?反正挺适合唱歌的,就是好听你知道吧,有时候认识的人还拉他去包间里带着唱两首。”吴半吨形容词汇太匮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你等让你哥也给你唱首呗。” 周遡同意了吴半吨的话,他确实很想知道周叙是怎么唱歌的。周叙对他俩说了什么一无所知,他最近发现歌厅来的新客户开始少了,大多数都是老客户。他针对目前的情况给王铮提了个建议: “咱们可以想个新方案,比如说让会员成员带非会员成员来,其实就是新客户和潜在客户,如果能当场让非会员成员办卡的话,这组局的人可以拿代金券或者高额积分。这样既能让他们帮忙宣传,还能吸引办卡用户,长期下来还是个循环。” 王铮对周叙的能力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他没怎么动脑想就直接按周叙的方案来办了。别说,周叙这招确实可以,一时间还真有了不少人过来消费。周叙趁热打铁,又推出一个在非黄金时间内可使用的“狂欢卡”,提供低价包厢费,专门吸引追求性价比和喜欢深夜娱乐的人。 他还想了一个单独升级的会员通道,主要目的是方便商业活动和公司聚餐,可以免预约预留包厢,节省了等待的问题。虽然价格有点高,但买账的人也不算少。 王铮觉得周叙简直是个智多星,他脑子转得快,还有一堆锦囊妙计,可以和诸葛亮也来个梦幻联动。 周遡写完作业走出房间的时候,周叙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看歌厅的账单,看见他走走过来,支起一条腿腾了点地方。 “哥,你在看账单吗?”周遡坐过去。 周叙应了一声,翻过一页,“我看看这些收银员交班记录和记账能不能对得上,之前还有服务员偷拿酒出去送人,要不是销量和当时进货的量差距太大我都不知道。这歌厅里人太多了,有偷奸耍滑的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 他又翻了几页,放下账单:“先不看了,看得我眼花。” 周遡看着他,想起吴半吨当时和自己说的话,就凑过去问:“哥,你会唱歌吗?能不能给我也唱一首?” “嗯?”周叙按了按眉心,账本遮住了部分光线,他放下以后感觉灯光有点晃眼,“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周遡半起身挡住了一部分光,伸手帮他按头。周叙又往里侧了侧身,周遡坐近了一点说:“我上次唱歌,半吨哥说我唱的不好听。他说你唱的好听,我也想听你唱歌。” 周叙颇为无奈的说:“他那都是乱夸,我就是随便哼两首,哪有那么好听。” 周遡不说话,他看着周叙,又轻轻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周叙很吃他这套,只要他摆出这副表情,周叙百分百会心软,答应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周叙看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周遡是故意的,伸手轻轻推了推周遡的额头:“真是的……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你唱的我都喜欢听。” 周遡想了想,他不喜欢唱那些太激昂的歌,就挑了一首抒情的唱。 林太婆已经睡着了,她的房门虽然关着,但是也不完全隔音,周叙就一边让周遡揉头,一边小声的唱起来。他的声音压的有点低,反而更能唱出几分缠绵浪漫的感觉来,周遡听着他唱的歌,一时间有些入迷。 周叙中间有点忘词了,不过也接着唱完了。周遡非常捧场的夸他: “真好听,哥,比我听过的所有歌都好听。”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甜言蜜语,但放在周遡这里是真心话。 周叙听他这么说,也突然感兴趣起来:“那你给我也唱两句,我听听你唱的怎么样。” 周遡不太好意思:“我唱歌跑调,不好听,等我练练再给你唱。” 周叙支起上半身,坐正了一点:“不好听也没事,正好我教教你,给哥也唱首。” 这句话明明是很正常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让周遡听出来点撒娇的意思,他立马觉得自己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唱出来两句,于是挑了几句歌词哼起来,他和周叙的爱好一样,都喜欢抒情的歌。 周叙憋着笑听他唱完,想正经夸他两句,又不知道夸什么,笑着躺倒在了沙发上。周遡更加不好意思,小声埋怨他: “哥,我唱的有那么难听吗?” 周叙摇摇头:“哪有,哎真的,你唱的比吴半吨好听多了,他那歌唱的每次我们都绕道走。再说了,我天天在歌厅里听人嚎来嚎去的,会唱也没什么稀奇的。” 周遡听他提到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闷,但他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周叙笑了一会,又安慰他: “没事,哥教你,你想学哪首?但是先说好,太难的我也不会啊。” 周遡又高兴起来:“你唱的那首就行,等我学会了以后也唱给你听。” 周叙就从头开始,一句一句耐心教他,周遡学得很快,他音感很好,只需要人点拨一下音调就可以了。周叙教完了一首,忍不住感概:“你学的这么快,比我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出师了。” “我刚才就只学会了这一首,其它的歌等你以后再教我吧哥。”周遡并不打算这么快出师。周叙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他无意瞟了一眼墙上的钟,才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光顾着说话了,你明天还上学呢。”周叙赶紧起身收拾放在旁边的账单,“快收拾收拾睡觉了。” 周遡想帮他收拾,又被周叙催着去洗漱。周叙整理好账单,走进卫生间和他一起刷牙,两个人开始比谁刷出来的泡沫多,最后以周遡险胜为结局。 “晚安,哥。”周遡躺在床上看着门口的周叙,周叙走进来帮他盖了盖被角。 “晚安,睡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周叙认识个朋友,对方来歌厅玩叫上了他,他正好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玩到一半的时候,周叙想出去透透气。有个包间来了个他认识的人,两个人在走廊上碰上面,周叙就打了个招呼。那人叫杨山,是个银行高管。之前他妻子住院,想找个知名度很高的医生,但那医生本来一开始没有空,还是周叙帮忙找的关系联系安排上的。杨山十分感谢他,这会看见他,热情的把他拉到自己的包间: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周叙,歌厅的老板,这歌厅是他和王老板还有吴老板合伙开的,年起轻轻的可了不得了。” 其他人看见他,纷纷说了几句场面话,夸他年轻有为,周叙客气的笑笑:“杨哥抬举我了,我其实也就是个帮忙的。” 杨山举起一瓶酒要和他喝点,周叙只好坐下来听他们说话,他听了一会本来想找个借口走,但杨山他们聊得正起劲,周叙还真没找着什么机会插话。杨山聊了一会才想起周叙还坐在这等他,赶紧转过头:“你看我这聊得太投入了,没顾上你,对不住,我自罚一杯。” 周叙哪能真计较这个,看杨峰已经喝了一杯,他也跟着陪了一杯,打算随便找点话题应付过去再离开。他看着桌上的酒笑了笑: “杨哥,你今天是大手笔啊,还点了个洋酒套餐。” “唉,别提了。”杨山冲他摆摆手,又看了看那边正抱着话筒唱的几个人,稍微压低了声音,但音乐声音太大,他又只好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跟你说吧,他们啊,是因为有个烂尾楼的工程。这烂尾楼要拆迁了,但是原有的审批手续不合规定,还得重新审批,再加上开发也有一定风险,喏,”杨山示意周叙看那边的一个老总:“这人叫马正和,是个房地产开发商,但他想把这烂尾楼转出去,就找我还有几个开发商过来研究这事,想让我在银行帮他办点手续。” “那些人都不傻,谁愿意放着自己原本好好的地段不经营,跑去经营这么个高风险的烂尾楼。” 周叙若有所思的听着他的话,问:“杨哥,那烂尾楼在哪里?” 杨山给他说了个位置:“我跟你说,那地方周围一片都空着,就留那么个烂尾楼在那,啥也没有,哪有经济效益可言。” 这还真不一定”,周叙想。他倒是隐约知道点风声,那烂尾楼附近正规划着新搬迁所学校,消息眼下还捂得严严实实,有次他和一个规划局的人喝酒的时候,那人喝多了一不小心说了一两句。酒醒他后大概也后悔了,特意打电话叮嘱周叙,让周叙保证绝对不往外说,周叙自然答应了。 可见喝酒确实误事。 看来这些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周叙意识到这点。他有了一点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烂尾楼能盘活完全可以成为学区房,到时候身价能翻好几倍不止。 “杨哥,那这开发商的意思是要把烂尾楼转给别人,怎么转?拍卖吗?” “大概就是这样了。其实他一开始还真不想拍卖,拍卖就代表这烂尾楼要低价转让,更何况估计也没多少人愿意拍。” 周叙心念一动,他在歌厅也呆了这么长时间,钱多挣少挣也就那些,如果他能干起自己的事业的话,这烂尾楼绝对是个送到他眼前的机会。 不过机会也不是那么好捡的,烂尾楼开发的麻烦事一堆,先不说别的,就说关于债务投资问题,以周叙现在的钱,他还盘不起那么大一个烂尾楼。 但周叙是何许人也?上不了也要硬上。他和杨山谈过以后,反复琢磨着这件事,觉得烂尾楼确实有潜在经济效益。周叙又给跟他透露消息的人约了个局,对方一听他又问这事,起初支支吾吾的不愿深谈。周叙不愿意轻易放弃,他从旁敲侧击到打感情牌,还暗示其中可能有点开发的利益,顺便试探试探对方,看看他有没有这方面意向。 聊着聊着,那人本就说漏过嘴,被周叙这么一绕,再加上这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喝了几轮酒之后,防备也松了下来。告诉周叙,学校搬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内部文件都下来了,只不过上头因为怕引起原址周边地价波动 ,打乱整体布局,才要等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公布,最后又再三强调,让他千万别透露风声。 周叙心思活络起来,当机立断决定要往烂尾楼这件事上多走两步探探路,说不定能成功呢?困难总能克服,克服不了是天定,但周叙并不完全信这个。风口是撞上了,不过人终究要靠自己走,万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接受烂尾楼工程需要成立专门项目。周叙一开始想的是,如果原开发商愿意把债权按比例转股进行投资,也能解决一点融资问题。但问题就在于,周叙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表示自己对烂尾楼感兴趣,但他为什么愿意去盘一处毫无优势的烂尾楼?又要怎么说服原开发商投资? 周叙想了几天,他本来决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急于求成,只想看眼前蝇头小利,没什么脑子的的冤大头,这样想投资烂尾楼捡个漏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恐怕不能让人家放心给他投资,还容易往外传,败坏自己名声,让人家以为他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于是周叙思来想去,换了一个办法。 他先是托杨山帮他联系了原开发商,杨山知道他对烂尾楼感兴趣以后还吓了一跳,连忙劝他: “这烂尾楼都没人要,你怎么还上赶着接。周叙,这便宜咱可不能乱捡啊。” 周叙明白他的担忧,但又不能明说什么,就找了个理由,说自己只是对房产开发这方面感兴趣,正好先了解了解。杨山又苦口婆心的劝了他一番,才帮他联系了人。 周叙和对方约定好时间之后,请人家吃了个饭。 “周叙,我对你有印象啊,你不是开歌厅吗?怎么突然想起来往这方面发展了?”马正和问他。 “我这也是想多了解一下,其实那天在包间您们说的话我也多少听见一点,才想着让杨哥帮忙介绍联系一下,希望马总您别介意。” 马正和笑着和他干了个杯:“年轻人有胆识是好事,那烂尾楼我说实话,地段嘛恐怕就有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不多说了。” 周叙把之前准备好那套说辞拿了出来:“不瞒您说,我们歌厅生意还行,但想研究点新花样。这烂尾楼我想盘下来改造成个娱乐商业地段,利用娱乐吸引大众,正好歌厅和音乐有关,可以用音乐主题进行设计。” 周叙特意说的简略了一点,太详细反而容易露馅,果然马正和听了以后,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相信了这个理由。 周叙又把债权转股份的事和马正和谈了谈:“您这个项目,我觉得位置虽然偏了一点,但租金和成本肯定也低。” “所以我的想法是,您可以用一部分您认为合适的债权折算成股份,相当于是用死帐换了一个新股东的身份。您投入的是最难收回的一部分债权,退一万步说,如果我失败了,对您的影响也微乎其微。这部分债务本来就难收,损失有限。如果成功了,那收益肯定是非常高的,您作为股东可以直接分红,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周叙和马正和说了将近大半天,马正和说要先考虑考虑。周叙也知道一次就成功那是痴人说梦,他又约了几次时间和马正和谈这件事。 其实周叙的话完全说到了马正和的痛点,再加上周叙深谙操控人心的节奏,他留给了马正和充分的思考时间,还很善解人意的说:“马总,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慎重考虑,我这边等您的消息。” 然后他就真的等了一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马正和,这下轮到马正和着急了,担心自己的烂尾楼迟迟没人接手,更何况周叙说的确实有道理。 于是周叙成功的得到了项目公司的第一个股东,他又联系了其他的人,和他们说了关于自己想要做这个项目的想法来拉投资。有人觉得他肯定要失败,有劝他的也有嘲讽他的。当时跟周叙透露消息的那个人听说了,立马跟着投了一笔。 也有其他人愿意稍微投进点钱,毕竟这些开发商和做生意的都喜欢赌,万一真的做起来了呢? 至于周叙所谓的娱乐商业地段,新搬迁学校的消息他“完全不知情”,到时候看风向再顺便换成学区房开发,也很正常。 周叙把这件事跟王铮和吴半吨说了,他们都非常惊讶。 “你居然就这么走开发商这条路上去了?这风险多大啊,接个烂尾楼的盘,你怎么想的?”王铮不可置信的问周叙。 “铮哥,我觉得这烂尾楼未必就不能在未来成为一块好地段,其实它的发展潜力挺大的。”周叙说,“我也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投资?当然,你们有自己的考量我也明白,你们做决定就行。” 吴半吨沉默了一会,半信半疑的问他:“你确定你不是叫人坑了吧?你不至于犯傻到这地步吧?” 周叙解释道:”我和你们说实话,也没必要骗你们,这烂尾楼附近有点和教育相关的事,所以我才说它未来发展潜力大,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不能明说。” 吴半吨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放下心来:“行了周叙,不用说那些别的。你知道轻重就行,我跟你投。” 周叙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一下,又反过来劝他要慎重。吴半吨被他说的不耐烦了,最后甩了甩头发说:“哥们就爱当点股东,你别磨磨唧唧的,要干一起干。” 周叙那点感动顿时变成了无语,踹了他一脚。 王铮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他原本也想跟着投资,毕竟周叙的头脑他是看在眼里的。但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的说:“周叙,那个吧,我可能……” 周叙自然知道了他的意思,表示自己绝对不为难他,王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又鼓励起他和吴半吨。 投资东拉西拉总算是拉的差不多了,周叙想起一个人,如果他愿意投资的话也可行。 他给罗程打了个电话,罗程不知道在哪里,机动车发动的声音都盖过了电话声。 “啊——”罗程冲着电话喊,“我在外面,听不清,你直接过来吧。” 周叙艰难的听出来他报的地点,是个摩托车训练场地。 那个年代是有摩托车训练场地的,一般情况下不是独立专用的场地,很多是在驾校内划了块地方进行训练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30章 第三十章 周叙到训练场地的时候,罗程正坐在边上看一群人骑摩托车。 这地方说是个训练场地,其实是在驾校里分出来了一块地。 “来了。”罗程拉过旁边的椅子,示意周叙坐下,说:“这帮小子平时就喜欢开开摩托车耍,叫我过来看着他们训练,给他们指导指导。” “没看出来,罗哥,”周叙道:“你还会开摩托车。” 罗程啧了一声:“那说明我多才多艺啊,其实吧,当初没认识慧慧之前,我都是开摩托。后来她觉得摩托车太危险了,就改成开车了。” “爱情啊。”周叙笑着说。罗程问他:“你不打算买辆车开开吗?你这年纪也能考驾照了吧?” 周叙摇了摇头:“之前想过,但我现在可真是没钱买车了。” 他把烂尾楼工程的事简单和罗程说了一遍,问罗程愿不愿意入股。罗程不知道学校的事,果不其然也劝他,不过他说的很直接。 “你别干了,我看这就是个坑。要是是个正常点的我肯定没意见,这一听就不靠谱。我说,你是不是被洗脑了?” 周叙提了一嘴学校的事,罗程虽然脑子直,但也不是傻子,能听得出来周叙那点暗示。周叙既然没多说,那这消息肯定也是不能往外放。 周叙对他说:“外面有不少骂我傻的,你就全当没听见,跟着他们附和几声也行。我这事暂时不能往外说。” 罗程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去你的吧,真有人骂你我能不管吗?还附和几声,我最多忍忍就不错了。” 他和周叙谈了一会,可见周叙平时信服度很高,再加上罗程清楚他的为人,也决定跟着他投一把。 “我这还有几辆车放着,你等考完驾照挑辆拿去开吧。” 周叙拒绝了罗程的好意,自行车也是车,能代步就行了。 罗程看说不过他,又让他早点考驾照,到时候早开车也方便。 周叙同意了,他打算等烂尾楼的事筹备好了再说。他现在把钱投进去,身上也没剩几个,能先保证一家人吃饱饭就行了。 周遡放学的时候,没有直接回去。他学习好,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学生是个低年级的小孩。 周遡也想帮他哥分担一点压力,但他没和周叙说过,周叙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他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时候在学校上自习多学一两个小时,周叙没怀疑他的话。周遡把家教赚来的钱自己留着交学校有时候要的学习资料费用等等,这些都是要学生自己回家告诉家长,周叙和林太婆没听周遡提过,自然不知道。周遡也没怎么和周叙开口要过钱。 剩下的那些钱,周遡一直攒着,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给周叙用。 学生家所在的小区在另一条街上,周遡上完课,和学生家长告别以后往楼外走,正好碰上他们班两个同学。 “周遡,你也住这个小区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其中一个同学走过来问他。周遡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就说:“我来这有点事,现在要走了。” 那个同学哦了一声,又神秘兮兮的凑近他:“你来我家玩吧,我们看点好东西怎么样?” 周遡对他口中的好东西不感兴趣,正要拒绝,就听另一个人调侃他:“人家是正经的学霸,怎么可能看我们这些东西。” “那可惜了,这可是看了就能变成大人的,你确定不来啊?” 周遡听见大人两个字,刚要推脱的话突然顿住了。能变成大人的东西是什么? 意思是他能变成像周叙那样的“大人”吗? 周遡一直认为大人就是像他哥那样,能赚钱能打拼,能扛起这个家。那两个同学说看了就能变成大人,难道还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方法吗? 不可否认的是,周遡有点心动。他想快点长大来证明自己也可以帮周叙分担,也可以站在他的身边,或许还可以站在周叙的面前遮风挡雨,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周遡内心的那点犹豫被压了下去,他同意了那个同学的提议,搞得那两个人还有点惊讶。 周遡跟着去那个同学家做客,发现他家还有几个男生,也是班上的。他们看见周遡来了,起哄起来: “哎,我说李腾,这种事你居然还能说服周遡来一起看,可以啊。” 周遡一开始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李腾带着他们偷偷摸摸的进房间翻出一堆书摆在地上,又打开电视机放进了一张光盘,周遡才发现所谓的变成大人就是看片。 所以说,周遡同学还是单纯了。 电视上放的是限制级影片,语言画面都非常露骨,其他人目不转睛的看,李腾趁着父母不在家才把他们叫过来,还为了氛围效果还特意拉上窗帘关了灯,只打开了一台台灯。 周遡不太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激动,说白了,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美丑胖瘦脱了衣服都是**,没有区别。 周遡对影片的内容一点想了解的想法也没有,现在走又有点太莫名其妙,他干脆低头看了看李腾翻出来的那些书,也都是些黄色小说。周遡本来打算就默坐到影片结束再走,但一本书的封面吸引了他的兴趣。 其他小说的封面都是一些衣着暴露的照片和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小说的书名。只有这一本是一副风景画,画风还挺唯美,没有和黄色书籍相关的通用要素。 周遡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前面都很正常,毕竟是黄色小说,没有那么多啰里八嗦的铺垫,可以说是很快就进入了主题。直到看到某处情节的时候,他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书中的人物是两个男的。虽然说当初高涛和赵国龙的事已经让他对这方面有了了解,但现在真正的看如此详细具体的描写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震撼。 原来男人和男人是这样……做的吗? 周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有点惊慌起来。他没控制住力道把那本书猛的一合。 “我靠,你小点声,现在正是精彩的呢。”李腾听见这动静,转过头和他说。 周遡紧紧握着那本书,看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压低了声音告诉李腾他要先走。李腾正沉迷于影片中无法自拔,也没心思多留他,只当周遡是太古板了。 周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好在他在学校里把作业都做完了,那些题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林太婆已经睡了,她作息很规律,每天一定要早睡。周叙躺在沙发上,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玄关处亮着灯。周遡看他像是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周叙看周遡没回来,以为他是在学校里上自习上的晚了点。他本来是想等周遡,但自己最近为烂尾楼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实在太累了,就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周遡走过去看着他,周叙大概是累极了,连姿势都没换,头歪在沙发靠背上,呼吸沉缓。他的的衣服领口大开,一段锁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周遡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急忙收回来看向别处。不看还好,周叙侧了一点身体着躺着,衣摆被卷上去一点,毫无遮掩的露出了一点劲瘦的腰腹,此时直直撞进了周遡的眼里。 周遡感觉有点口干舌燥,那截腰身在昏沉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暧昧,让他想起来那本书里描写的场景。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尖碰了一下周叙的皮肤。等周遡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他甚至没叫醒周叙让他回房间睡,就转身慌慌张张的回了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周叙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看见周遡房间门刚关上。他懒得起身回房间,就继续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周遡靠在门上深呼吸了几下,他的指尖有些发烫。 周遡想起当时他看那本小说时,书里描述的那些直白的画面,他当时居然下意识的幻想起来,如果书里的主角是他和周叙的话…… 这不对,这是不对的。周叙是他的亲哥,他们血脉相连,他怎么可能会对周叙有那方面想法。周遡疯狂地在脑海中找着合理的理由: 是那本书的错,是因为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是因为他正好想到了周叙而已。 但所有的理由都十分苍白无力,为什么他偏偏在那种时候想到周叙? 这就是一种本能,一种让周遡感到陌生却又无法彻底否认的本能。他当初在面对高涛和赵国龙的事的时候,只觉得无动于衷,但在周叙身上,他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 周遡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周叙躺在床上,笑着问他自己唱歌好不好听,又说要教他。周遡问他能不能只教自己唱歌,只唱给自己听?周叙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靠近一点。他走过去,只觉得周叙皮肤温度高的烫人,让他忍不住俯身靠得更近了一点。 再后来的梦上演了那本书里的情节,只不过那纠缠迷乱的场景里的人物,却变成了他和周叙。 周遡第二天起的格外早,他把衣物和床单抱到卫生间去清洗,昨晚的梦让周遡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眼前的衣物和床单**裸的袒露着他那些见不得光的**。 周遡不敢想象如果周叙知道了,会用怎样震惊、失望、甚至是厌恶的眼神看他?光是想象着那种可能,周遡就觉得喘不过气。他恨自己,恨那些不受控制的生理本能,恨那场梦,更恨那个在梦里沉沦、甚至在清醒后感到一丝隐秘餍足的自己。 周遡茫然的站在镜子面前,他看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同样正在和自己对视的,对亲哥有着禁忌**的怪物。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周叙感觉周遡最近有点反常。 他不像之前那样亲近自己,反而还有点躲着人的感觉,也不主动去自己卧室里看自己工作,或者躺在自己床上看书。吃饭的时候周叙给他夹菜,他也只是含糊的应一声,连头都不抬。诸如此类等等,像是在避免和自己独处。 更明显的是肢体接触,他们以前说话或者做什么事挨得近了,周遡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现在,周叙和他稍微靠的过于近了一点,就能感觉到周遡的身体在不自觉绷紧,更像是在紧张。有次他看周遡脸色实在不好,想伸手摸摸他额头,结果周遡受惊般的弹开。 有那么一瞬间,周叙在他眼里看到了惊慌和遮掩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这是怎么了?”周叙纳闷的想。 就连林太婆都能看出来周叙和周遡之间有点奇怪,还问过周叙是不是和周遡闹什么别扭了。 “我哪知道什么情况,他可能是青春期到了吧,这个年纪的小孩情绪变化确实有点无常,也能理解。”周叙说。 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他之前还特意打过电话问周遡的班主任关于周遡在学校里的情况,也都很正常,没有人欺负他。再加上周遡除了行为上奇怪一点倒也没什么,周叙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主要他最近因为烂尾楼的事忙得头都大了,项目公司已经成立好了,政府审批通过以后,就是工程方面的事。现在施工都已经开始了,结果这两天施工队的人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人还不愿意搬走。 “怎么回事?不是说当时人都搬走了吗?这从哪冒出来的这是。” 电话那头告诉周叙,这家人是之前的楼里的房主,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搬走了,现在又偷偷跑回来了,他们施工的活都干到一半了,却杀出来这么个程咬金。 “周总,主要是他们一家人就守着那个毛胚房死活不走,报警来都没有用,还威胁人说要是赶他们走就死在里面给我们看,我们也没办法啊。” 周叙亲自去了一趟,那家人态度十分嚣张,为首的男人对他说:“你以为这么点钱就把我们打发了啊?我告诉你,想让我们搬走,那也得给点感情费啊,我们对这个房子也是有感情的,能说走就走吗?” 周叙差点笑了,是被气笑了。他感觉十分无语,感情费是个什么东西?讹钱讹到能自己编个词出来也是不容易。再说当时拆迁费都发完了,现在跑回来要钱是个什么操作? 脸皮未免太厚了点。 周叙没答应他们,于是这家人用行动告诉周叙,他们脸皮还能更厚,甚至可以无限增加厚度。人家施工队施工,他们就挡着人家工作还破口大骂,警察来了就当着警察的面哭诉,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对房子感情多么深厚。就算是被带回警局了也依旧叫苦连连,警察口头教育放出来以后再跑回烂尾楼继续那一套。 有知道的人还给周叙出了个主意,让他随便找点尾盘商铺先跟这家人置换一下资产再说。周叙不是不知道这个解决方法,问题是他现在就只有这么个烂尾楼,跑到哪里去找个小破商铺去?就算是有,他也一分一毛都不想便宜了这家人。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周叙不可能给他们钱,这种人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只会变本加厉。于是周叙请了一帮能收拾他们的人出马。 正是六哥他们。 六哥这帮人听说自己还有重出江湖的一天也非常兴奋,他们在歌厅干了这么久,现在突然有了一个能重温“当年勇”的机会,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周叙带着他们再次去了烂尾楼,那家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警察他们不害怕,都是公职人员,不敢对他们动手。但小混混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周叙还和警察局那边打好了招呼。警察局本来也为这家人三天两头闹事烦的不行,就干脆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打人是违法的知道吗!”那个男人色厉内荏的冲他们嚷嚷。 周叙冷笑一声,看了看他身后的女人,那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在后面瞪着他们。 “哎呦喂,跟谁俩呢?周老大和我们说了,有人在他的地盘上闹事,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是吧?”六哥夸张的叫起来,身后的人跟着他一顿起哄,气势非常到位。 果然专业的人要干专业的事。周叙在心里给他们竖了个大拇指,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说:“你也不用搞那一些没用的,既然警察管不了你,自然有能管你的。我这些弟兄们脾气可都不好,到时候你多担待。” 六哥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作势要动手,男人连滚带爬的跑回了他女人身边,那个女人看见这阵仗,就开始喊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啊,看我们一家人孤苦无依的,还带个小孩,这日子要怎么过呀?没法活了啊!” 周叙看着他们演,那个小孩大概随了她爹妈,也很会看形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叙对这俩人无动于衷,但毕竟还有个孩子,还是劝了最后一句:“你们带着小孩干这样的事,对孩子影响也不好,不如好好想想。” “呸,关你屁事!”那女人立马换了一幅样子。 周叙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他冷冷的瞥了那个男人一眼,对六哥说:“行,六哥,既然他们听不懂人话,你们请他们上东边那废仓库住几天,好好招待招待他们,一定要十分的周到。” “至于这个小孩,别真动手,其他的你们随意。” “得嘞。”六哥上前一步,身后的人也跟着他要去拽那家人,那男人到此刻依然挣扎着喊:“你们能怎么办,我告诉你们,我们绝对不会放弃的,到时候我们就报警。” 周叙确实不能真对他们动手,暴力行为也是违法的,那个男人显然也在赌这一点。 周叙正想着下一句话要怎么说,身后突然传出来一道声音: “怎么办?” “人总是要允许意外的发生的,一家人在外面遭遇个什么飞来横祸,别人无非也就是唏嘘两声,能说什么?”周遡从后面走出来,他刚才一直在柱子后面站着,这时听见周叙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为难住了,于是才出现。他这话倒是有点像上次和高涛说的话,不过那次是诱导,这次是威胁。 周叙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家人,那个男人被他说的害怕起来,脸色有点发白。 “你,你,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请便。”周遡丝毫不在意。六哥看这效果差不多了,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动手拖起这家人。 “等等!”这对夫妇一看周遡不吃这套,要来真的,立马吓的和个孙子一样,完全没有了之前那副嘴脸:“我们,我们就是想要点钱,大哥,我们错了,这地方我们绝对不来了,你们饶过我们吧。” 六哥听了,刚想放手,周遡又慢条斯理的说:“你们耽误施工这么多天,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不如留下点东西吧。一条腿怎么样?胳膊也行。” 周叙看着周遡,只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不对啊,他弟是这样的吗? 那家人听了,更加相信这群人什么都能做出来,尤其是周遡那副玉面阎罗的样子。 周叙配合着他,先是装出一副不那么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最后还是勉强挥了挥手。 六哥大吼一声:“还不滚蛋,再让老子看见你们,把你们腿打折。” 那两人听了立马抱着孩子屁滚尿流的往外跑,看样子以后都不敢再来了。六哥看他们跑远了,才说: “可以啊周哥,你这还留了后手呢,让你弟演这压轴戏,有先见之明。” 周叙看了一眼周遡,后者刚才那副仿佛手起刀落就是一条人命的样子已经无影无踪,正十分乖巧的看着他。 “行了,你们先走吧,这次辛苦你们了,回去给你们发奖金。” “老板大气,那我们先走了啊。” 六哥他们走了以后,周叙打算开始兴师问罪,但周遡的认错态度非常良好,他在周叙开口之前先交代了自己跟来的事。今天正好是周末,学校放假,他当时去歌厅,结果正好看见周叙带了一群人上车,手里还都拿着棍棒,他就在后面跟了过来。 能跟上车的速度,想必周遡那自行车都骑冒烟了。幸亏他知道烂尾楼在哪,车开到一半他就大概猜出来周叙要来烂尾楼,后面落下点距离也跟过来了。 “哥,你怎么没跟我说有人找你闹事?”周遡问他,周叙拍了他脑袋一下:“还好意思说,大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还没说你呢,你自己偷偷跟来就有理了是吧?” “你只大我两岁。”周遡认真的说。 “那我也是你哥。” 周叙说到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带偏了,他明明是想问周遡什么时候还学会威胁人了。 周遡似乎看穿了他想问什么,这大尾巴狼还十分腼腆的笑了笑:“我刚才也是一着急装的,肯定装的不好,幸好他们没看出来,我还担心会不会露馅呢。” 周叙有点怀疑的看着他,周遡十分坦然的和他对视,一副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样子。 周叙还是相信了他的话,他觉得他弟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刚才说实话,还把他给吓了一跳。 其实刚才周遡不出来,周叙也有别的办法,他大可以在这家人的同乡人面前散播他们拿了拆迁款还恶意赖着房子不走的事,让他们名声败坏。再去找这个小女孩的其他亲属,利用监护权给他们压力。要是还不行,就随便给他们编个高薪工作,再找个借口要高额违约金逼他们离开这个城市。只不过他先找了一种简单高效的办法,就是现在这样找群小混混吓唬他们。 周叙不是什么大善人,就像周遡说的那样,办法有的是。 “你去歌厅找我干什么,你最近不是……”周叙本来想说你最近很不对劲,总是躲着你哥是什么意思?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顿了一下。 “因为我想练练你教我的歌。”周遡回答他,又补充说:“正好看看你在不在。” 得,练歌才是主要目的,他还成了个顺便的,周叙没好气的想。 他不知道的是,周遡就是为他去的,他一开始无法接受自己对周叙的感情在变质,就处处躲着他,可真见不到周叙,他内心又空落落的,周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于是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我就是去歌厅练练歌,要是哥也正好在那的话…..如果他在那就好了。 周叙往前走了几步,“行了,也没事了,回去吧。” 他想起了什么,难得爆了句粗口,周遡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六哥他们把车开走了,这怎么回去?” 好死不死,这烂尾楼地方偏僻,估计也打不着车。 还好周遡是骑自行车来的,但是只有一辆。周叙看了看车后座,总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坐上去怪别扭的。 “哥,你带我吧,要是骑累了就换我来。”周遡看出来他有点纠结。 “行,正好让你感受一下哥的车技。”周叙坐在前面,周遡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角。 周叙骑的不算快,但周遡犹豫了一会还是试探着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两侧。 周叙除了痒没觉得有什么,周遡一瞬间却感到窃喜,但他又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行为,怎么能仗着弟弟这个身份心怀不轨。 “没事的,只是很正常的动作而已”,周遡在心里劝自己,他假装自己不是为了其他某些不可言说的目的,正经的开始和周叙聊起天来。 这时候的太阳正好,他们身上也沾了几分阳光的气味。连周遡这点不为人知的心思,仿佛也能在这阳光下有一点被照亮的机会。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烂尾楼的事情解决了,施工也在继续推进,周叙闲下来了一点。 林太婆担心他工作累坏了身体,又考虑到周遡现在正是高中关键阶段,给他俩换着花样的煲汤喝,说是能补身体。 “行,我知道了,我肯定都喝完,你就放心吧啊。”周叙对她说,林太婆这才放心的出门去找她那群姐妹打牌。 她平时在裁缝铺认识了一些和她一样年龄的人,她们都退休了,也很有共同话题。 只有关于儿女方面,林太婆总是闭口不谈,人家说自己的孩子,她就说周叙怎么有出息,周遡学习怎么好。 “我这两个外孙一点也不让人操心,对我特别好。”林太婆笑着说,她再次略过别人问她儿女的话茬,好像没听到一样,专心致志的盯着自己的牌面。 她并非不羡慕,只不过这种羡慕除了给心里添堵没有什么用,再说周叙和周遡这么优秀,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周遡跟着周叙一起把汤喝了,周叙的项目公司还有文件要处理,他和周遡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周遡看着他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心情做别的事,开始发起呆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自己对周叙到底是哪种感情。究竟是弟弟对哥哥单纯的依赖,还是不同于亲情的爱。 他担心自己误解了对周叙的感情,让周叙因为他的感情而受影响。 周遡其实也清楚自己对周叙的想法不清白,谁家弟弟会对自己亲哥有**,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可以用依赖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事情了。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一开始甚至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他想不明白自己会什么会喜欢男人,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周叙有这样禁忌又违背世俗伦理的感情。 但当他每次看到周叙,都好像得到了一个答案: 因为是周叙,只是因为是他。周叙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周遡所有的悖逆、所有沉沦和**的唯一根源。周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别样的情愫的,也许是不久前,或者更早,但他自己却有一种十分荒唐的“本该如此”的想法。 周遡想了太多,他在无休止的自我诘问中反复煎熬,直到某个时刻,所有的挣扎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他已经能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清醒接受他自己就是一个怀揣着悖德心思,以弟弟的身份每时每刻贪恋着周叙的温暖,在咫尺之遥里饮鸩止渴的卑劣者。 他甚至在想,如果周叙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觉得恶心,永远不再和自己见面?周遡一开始只要想到周叙可能作出的反应,就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不敢再想下去。 但周遡又在恐惧之后仍忍不住幻想周叙的反应,已经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死循环。他试图找到万分之一他哥能接受的概率,哪怕是一点。 他也在痴心妄想这段感情说不定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周遡在对自己的审判中想到了一个铤而走险办法。 他想,如果周叙一开始就不能接受的话,那他就……他就怎么样?周遡发现自己有的时候太能洞察内心也算不上是好处,他明知自己不愿意放弃,为自己的感情感到无耻,但那点燎原的痴念让他还是想要飞蛾扑火,渴望能表露出自己的一点心意,哪怕不为世俗所容。 周叙平时会把项目公司的一些资料文件拿回家处理,周遡看见了,就帮他做点简单的文书工作,他整理的很快,帮周叙节省了不少时间。 周叙像往常一样去周遡房间里拿他帮自己整理的资料,周遡平时的桌子收拾得相当整洁,资料都是特意放在桌子上的一角上方便周叙拿,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的纸张混在了一起,不过他大概是怕周叙拿漏,特意用曲别针把资料别在了一起,只是看上去有些凌乱。 周叙也没多想,只当是他没来得及收拾,他回房间本来是想要先翻翻看,但工程总监给他打了个电话汇报施工那边的情况。他聊到某处细节,看起了其他的文件,再加上周遡给他整理的是前几天的会议记录,暂时用不上,周叙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周遡放学回去以后,回房间看到那份资料被拿走了,心里说不上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叙的反应,但周叙压根就没看见他特意夹在里面的纸,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周遡坐在他身边,周叙正在看电视上放的动画片,这人显然还童心未泯,看得津津有味的。 周遡看着他的侧脸,周叙虽然还带着几分青涩,但已经有了领导者的气场。他轮廓利落,鼻梁高挺,平时在外面总有些严肃的模样在此刻放松了下来,显出一点柔和的色彩。 周遡本来想试探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写的内容,但又不知道要怎么问,担心显得太刻意了,只好抓心挠肝的忍着。 “哎,小遡。”周叙忽然叫他。 周遡浑身一震,以为他是发现了,不料周叙只是让他帮自己拿个桃子。 周遡把桃子递过去,忍不住想: 哥到底发现了没有? 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打算对自己说什么? 那是不是说明周叙可以接受他的这种感情,甚至能更进一步? 周遡一边盼望着是这样,一边自我唾弃,又害怕周叙的无动于衷是因为不关心。他知道周叙在乎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周遡等了几天也没发现周叙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他感觉他哥应该根本就没看到,他自己溺于无波死水,又盼望着哪怕是一点点的波澜。 周遡本来想再找个机会,可惜周叙这几天格外忙,他凭借关系把除了工期以外的进度都推进了,既能保证质量又能缩短烂尾楼的建设时间。学校也已经搬迁到一大半了,不少人知道了以后还感概周叙运气好,尤其是那些跟着周叙入了股的,都觉得自己算是赌对了。 当然,也有肠子都悔青了的,比如一些当时觉得风险太大没投的。尤其是马正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时急着甩手的烫手山芋是他这半生离泼天富贵最近的一次。但木已成舟,他如今只能算是个股东,而且也没办法反悔,简直是恨不得哐哐撞大墙。 周叙到歌厅的时候,外面街上的雨水都淹没人的小腿了。今天下了场难得一遇的大暴雨,幸好公司那边没什么事,但歌厅遭了秧,大厅进了不少水,线路被雨水渗透后还短路了,歌厅服务员打电话跟周叙他们说了这件事,王铮比他们去的早。周叙就让吴半吨在项目公司那边看着,自己赶去了歌厅。 歌厅里的人都忙着排水和搬贵重物品,周叙先是联系了维修线路的人,他们之前接到歌厅的电话就出发了,但堵在了路上,还要一会才能来。周叙跟着帮忙搬了些东西,又想起王铮,歌厅的人跟他说王铮已经来了,但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王铮。 “我们也没看见王老板,他好像一开始是去那边了。”有两个人给周叙指了方向。 周叙看了过去,发现那个方向指的是个地下仓库,王铮当时和他说是用来放杂物的,周叙也没怎么在意。 他以为王铮去那边帮忙了,也想着过去看看,但仓库里没人,周叙正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突然听见了有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堵墙。 但墙后怎么会有人说话的声音? 周叙把耳朵贴在墙上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他们好像被刚才的突然情况吓了一跳才没控制住音量,现在已经没声音了。周叙看了看四周,没有别的门。不过这堵墙的最旁边本应该是用水泥砌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道几厘米宽的缝隙,只不过这里平时除了送货来的人很少,没人在意,都以为是装修的时候不注意导致的。 如果周叙今天没发现墙后面的问题,他大概也会这么觉得。他走到那缝隙前用手推了推,没推动。他又加了点力气,部分墙体居然被推动了,发出摩擦声。周叙看见一条几乎没有光的,黑漆漆的通道展现在他眼前。 仓库里为什么会有暗门?这条道是通往哪里的? 周叙感觉背后窜起一股凉意,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再往里面走,这里很有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叙有些举棋不定,那条通道却突然透出一点光来。周叙意识到里面肯定还有房间,现在有人正要往外走,所以才打开了里面的门。 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自己现在不能被发现?周叙快速把墙推了回去,看了一眼周围,好在仓库里杂物多,他躲到几个堆起来的大箱子后面。 不一会,王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先是回头看了看,又环顾四周,没看没见什么人才往外走。 周叙等他离开了一会才走出来。 王铮在那里面干什么? 周叙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事情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站在仓库里等了一会,估摸着这点时间王铮应该走到包间那边去了,才离开了仓库。里面不止一个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走,他现在进去太冒险了。 周叙回到大厅,王铮正在那里指挥别人收拾地面,看见他来了就问: “小叙,你也来了,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我刚才在包间看有没有漏水呢,刚过来。”周叙若无其事的笑笑,他拿出传呼机想随便找个借口先离开,没想到真有人给他发信息,是在他来歌厅那会发的,不过周叙当时没来得及看。 林太婆给他发了几条信息,说家里也漏水了。 周叙和王铮说了一声就先回了家,打算日后再好好查这件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周叙回家的的时候,林太婆和周遡已经把客厅厨房什么的收拾的差不多了。家里墙体老化,渗进了水,天花板也有些漏水 “我这不用你帮忙。”林太婆正扫着地上的积水,头也没抬,“你去瞅瞅你那屋,我看着的应该是没怎进水的样子。” 周遡的学校今天因为特大暴雨的问题停课一天,他正端过一个盆放在墙角漏水的地方,听见林太婆的话,就对周叙说:“哥,我去看过了,就是地面有点湿。我一开始擦过一回,结果又漏水了,等会我再给你擦擦。” “不用,你忙你那边的,我自己擦就行了。”周叙拿了块干抹布走进卧室。 他看了看房间的墙壁,除了桌子旁边的一小块墙体有点鼓包,没其他漏水的地方。他就先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别等会让水弄湿了。 周叙把那些东西往床上放,有几张纸在其中没夹稳掉了出来,他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水渍,打算重新夹回去。 于是他这一翻,翻到了周遡写的那几张纸。 周叙一开始没仔细看,粗略的过了一眼,发现这好像是周遡的笔迹,又重新拿起来看了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差点没把周叙惊的目瞪口呆。 “他身上的味道好香,想抱着他。” “他今天走的好着急,都没有多和我说两句话,好想把门锁死不让他出去。” “他有注意到我在看着他吗?” “他的嘴唇看起来好软,好想亲他。” …… “我又梦到你了” 一开始的笔迹还算工整,写到后面却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凌乱,写的人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心绪,笔迹又工整起来,每次记录的日期都靠的比较近。周叙看着这几页纸,正反都写的满满当当,字字都透出周遡的痴迷与那些直白或隐晦的……**。 他只觉得诧异,周遡居然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情感,那个人是谁?她知道周遡喜欢她吗? 问题是这些日记怎么跑到自己手上来了? 周叙想起那天他去周遡桌子上拿资料的事,自己大概是不小心把他的东西也拿混了,才能看到这张纸。 周遡其实写的还算克制,他害怕自己真实的想法会吓到周叙,收敛又笨拙的的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周叙根本没有往这个“他”字上想,下意识的以为周遡喜欢的是个女生。周遡平时在学校里,难不成是学校的女生?看来人家不喜欢他弟,他弟单相思才只敢自己偷偷写这些话,大概是暗恋的太深,连他这个哥哥都瞒得滴水不漏。 周叙心下沉了沉,开始认真的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时忙着工作,没有认真的关心周遡,周遡太缺乏安全感,才把这些情感寄托在一个周叙不认识的对象上。他甚至不知道周遡内心什么时候掀起了这样一片惊心动魄的狂澜。 他也没有引导和教育过周遡关于感情的认知和理解,虽然周叙自己对感情方面也毫无经验。 周叙总觉得他弟对人家的感情看上去有点不太正常,那些克制依然挡不住笔下透出的灼热悸动,似乎有些超出了少年情窦初开的青涩纯真范围,隐隐约约带着一点失控的偏执。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周叙读到那里时心跳漏了一拍,这话像是冲着看信的人来的,仿佛是对着他说的一样。 周叙努力忽略了那点怪异的感觉,有点犯愁。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周遡沟通这种感情问题,但又不能放着不管,一时间握着那张纸不知道要做什么。 “小叙,你那边怎么样了,漏水吗?”林太婆扯着嗓子问他。 “啊,哦。”周叙被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几张纸压在其他文件下面,“那个什么,不漏水,不是,墙有点漏水,等明天我找人来补补墙,今天雨太大了,人家肯定没法来了。” “行,那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漏水的地方,我看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她又嘟囔了几句:“真是的,下这么大个雨,吓人勒。” 周叙拿了个盆放在墙下接雨水,然后拿抹布把地擦干以后走了出去。周遡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周叙顿了顿,还是走过去问他:“怎么样,你这房间漏水吗。” 周遡指了指床上的天花板,“这里漏了,今晚可能没法在这个房间里睡了。” 他又以退为进的说:“没事,哥,我睡沙发就行了。” “我那不有床吗,你睡什么沙发?“周叙当然没同意,“你和睡我一张就是了。” 周遡心里简直炸开了花,他上高中以后就没和周叙睡在一起过,只是有时候跑去周叙的房间陪着他办公,或者周叙也偶尔会来自己的房间看看自己写作业。 这天花板好巧不巧就在他床的上方漏水,简直是天赐良机,周遡感觉窗外的雨声都悦耳了不少。 周叙看到他桌子上摆的那盆花,想起来了什么,问: “这不是我当初走之前买那盆吗?现在开花了啊,我都没看出来。” 周遡摸了摸那花的花瓣,“你那会走之后我就养着了,之前一直在阳台放着,下雨就把它先拿到房间了。” 周叙看着那盆花,显然是被人十分用心的照料着。他又想起周遡写的那些内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害怕自己太过于忧心冲冲的眼神会露馅,轻咳一声走了出去。周遡打扫好房间,又跟着他一起把林太婆的房间检查了一遍,拿盆把家里漏水的地方都接上了。幸好漏水的地方不多,要不他们的盆还不一定够用。 ”哎,这雨下的,什么时候能停啊?”林太婆坐在沙发上,周叙走过去给她捏了捏肩。 “我看这雨小点了,一会应该就不下了。” 周遡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腿上,林太婆有点老寒腿,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下雨天还是会有点疼。她接过周遡递来的按摩锤敲了敲腿。 “哎,外婆,你还买了个按摩锤啊?”周叙问,他以前也给林太婆买过类似的东西,但林太婆总是嫌他乱花钱,还非得让他退了,要不就放在那不舍得用。 “不是买的,小遡学校送的奖品,说是考第一送的。” “学校还送这东西啊?” “你懂什么?”林太婆白了他一眼,“这个就叫人性化。” “行行行,您老用得开心就行,也算是送对了。” 这其实不是学校送的奖品,是周遡拿自己赚的家教钱买的,他知道林太婆不愿意花钱,就找了个借口说是学校送的。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周叙睡在外面,周遡睡在里面。他们静静地看着上方,过了一会,周叙问他: “你平时在学校里怎么样?” “挺好的,学校也没什么别的,就是上上课什么的,下课写点作业,要不就是休息会。” 周叙嗯了一声,又问他: “和同学相处还行吧?” “还行,平时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周遡回答,这话自然不是真的,他没有那个积极性和别人聊天。 “那就好。”周叙干巴巴回了一句,其实他一开始很想直接问问周遡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但又觉得这样问太突兀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于是周叙打算循序渐进,他开始思考起自己应该怎么样一步步引出这个话题来。 周遡突然动了动,离他更近了一点。 “里面挤吗?我往外让让。”周叙以为他是嫌床里面太挤,就想往外退。 不料周遡翻过身来对着他,伸手把他往里靠了靠,这个姿势像是把周叙半圈在了怀里。 “不用,哥,你别掉下去了。” 周叙愣了一下,总感觉这个姿势有点不太合适,不过他把这种感觉归于是周遡长得太快了,以前小时候都是他抱着周遡,而现在周遡已经不知不觉长到了能轻松拥住他的个头。 周叙想起以前他们还睡在一起的时候,周遡总喜欢听他讲故事,周叙就把他听来的故事讲给周遡听。要是没有故事可讲了,就编点出来,两个人还边说边讨论。 周遡感受着他的温度,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安心,内心那点小小的罪恶感早就被排山倒海的压了过去。 “要是还能天天和哥睡就好了”,他想。 周遡忍住想要更靠近周叙的冲动,他看着周叙的侧脸,周叙正有些发呆。 “哥,你在想什么?” 周叙回过神来: “没事,你想不想听故事。” 周遡听了,开心的问他:“哥,你还记得以前给我讲故事的事吗?” “当然了。”周叙回答。他想了想,以前的那些故事都讲过很多遍了,现在自己又已经不怎么会编故事了,干脆讲起了动画片里的情节。 周遡也不管是什么,只要他哥讲给他的他都爱听。他静静地听着周叙讲,周叙讲的是主角正在面临两难抉择:如果他要拯救世界,就会失去最爱的人;如果他想保护最爱的人,就要面对世界的毁灭。 周遡还像小时候那样,他问周叙: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周叙没回答,反问他:“你呢,你怎么选?” “我会选我最爱的人,没有他的世界,和末日也没什么区别。”周遡认真的说。 周叙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继续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 “那个主角最后找到了办法,既能拯救世界又能保护他爱的人,两全其美。”周叙笑了笑,“动画肯定还是要理想化点,不能太残酷了。” 周遡点点头,动画这种一般都是给小孩子看的,脱离现实也很正常。 周叙沉默了一会,周遡还以为他是困了,也就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他。他一开始想,如果周叙表现出一丁点的抗拒和排斥,那自己绝对不越雷池半步,但现在,他发现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他想要索求的还有更多。 人大概就是这样得寸进尺的生物。 周叙转过脸和他对视,又垂下了眼睛,看向天花板。 周遡听见他问:“小遡,我平时是不是有点忽略你啊?” 哥是不是没有照顾好你? 周遡心灵感应般的知道了周叙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他的头和周叙的靠在一起。 “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哥。” 周叙不再说话,他听着墙边漏的水落在盆里,滴滴答答的。 其实那个动画片的结局不是像周叙说的那样,相反,现在结局这个是他编的。原结局是主角最爱的人为了成全主角的理想和责任,甘愿牺牲自己。主角最终带着这份遗志,拯救了世界。 都是狗屁吧,周叙突然莫名其妙的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告诉周遡这个结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雨已经不下了,但街道上还是积水。林太婆在家里呆着,没去裁缝铺,周遡还要上学,周叙站在小区门口看他骑着自行车,地面上的水花偶尔溅到他的鞋子和裤脚上。 “是该买个车了”,周叙想。 周叙到歌厅的时候歌厅还没营业,一个人也没有。他有歌厅的钥匙,先是在歌厅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再去了一趟地下仓库。 他走进上次的秘密通道,通道比他想象中的长一点。周叙打开手电筒,通道里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前面黑幽幽的,冒出一点冷风来,还出乎意料的宽敞。 周叙走到一扇门前,门上有锁眼,看起来挺新的,这里应该是和歌厅同一时期修建的。 王铮当时应该就是从门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的,这里是他打造的吗?他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人打造这么个地方? 周叙试着推了推那扇门,那门上了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周叙想起当时这里不止王铮一个人,那他们去哪里了? 除非还有别的地方也能通往门后的秘密。 他走出地下仓库,又在歌厅里仔细的找起来,尤其是一些杂物间,可惜都没有。 “那有可能就是在外面”,周叙想。 但他在歌厅外面也没找到,甚至还爬上了某些看起来能通过人的管道,这要放在半夜,估计能让别人以为他是个要翻窗干坏事的,虽然白天看上去也不太正常。 不过周叙也并非一无所获,那天他听到的声音能证明这群人是在搬东西,很大概率是已经秘密做某些事很久了。但为什么自己和吴半吨还有歌厅的人从来没发现过?这就说明那群人绝对不是在歌厅营业的时候来的。 要想不被人发现,就只有趁着凌晨歌厅下班以后,天黑的几米开外都看不出是人是鬼,这个时候来再行动绝对是个最佳选择。 歌厅只有大厅安了监控,周叙看了看歌厅外面的监控,就一两个,还对着大街,那些人应该不会选择大街这么明显的地方。 但本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原则,周叙找了公安的关系,让值班人员帮他找了监控录像。 “周总,您丢了什么东西?这监控画面有点糊,不一定能看出来掉哪里了。”值班人员和他说。 周叙当时给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贵重物品丢了,很可能是在大街上丢的,想查监控看看是不是有人捡去了。 值班人员说的没错,这监控画质确实不怎么样,尤其是夜间画面,雪花严重,还不如清朝老片清晰,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事,就不浪费你们的警力了。”周叙拿出一包烟放在值班人员的桌子上,“这查监控也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你们了。” 值班人员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要自己别往外说。毕竟周叙没有查公共监控的权利,是找的关系,要是说出去估计会连累人家受处分。 “您放心吧周总,我就当您没来过。” 周叙等到歌厅营业的时候,看王铮不在,才去找了安保总管查监控。 监控的存储时间就几个周,录像里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周叙盯得眼睛发酸,脖子都麻了也没看出什么来。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来歌厅消费的,就是定期检查维修的。 等等...... 周叙突然想起来,这些检查维修的人并不是他们歌厅请的,是黄立业那边安排的。正好一个周前是定期检查的时候,他们来了一趟。但据周叙所知,简单检查线路也不用花费一两个小时,他们为什么在歌厅里呆了那么久才出去? 会不会是这些所谓检查线路的人借着这个时间窗口做别的事? 周叙之前也见过这些人,他们都提着个手箱包,说里面是检查工具。周叙自然也没关注过这些,再加上他们每个月只来一次,谁的脑洞有那么大,看个检查人员能脑补出一场秘密大戏来。 周叙觉得自己像是卷进了一场阴谋里,监控带了点滋滋作响的电音,让他心烦意乱。他问安保总管: “这些人平时都去哪里检查线路?” “我想想,好像就是电箱那边,还有包间杂物间什么的吧。”安保总管回答他。 “他们检查的怎么样?没偷懒吧?”周叙又问,他其实是想打听这些人的行动。 “我感觉挺认真的,他们检查的时候都不让人进去,说是会影响他们。” 周叙眉头一跳:“不让人进去?那包间有客人怎么办?” “王老板每次都看着他们,包间他们应该不怎么检查,因为没人的时候比较少。” 安保总管想起来什么,说:“哦对,他们应该都是去地下仓库那边看看。” “也不让人进去?” 安保总管点点头:“不过王老板看着,也没什么事。” 周叙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哪来的什么检察人员,都是幌子。这些人是黄立业派来的,搞不好和王铮是一伙的。 他们想干什么? 周叙想起当时他们临近开业之前,王铮出去和黄立业单独谈完回来以后和他们说的那些话。 黄立业当初想让王铮做的究竟是“皮肉生意”,还是其他不可告人的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对歌厅肯定有很大影响。 安保总管看他脸色变得阴沉,小心翼翼的问:“周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周叙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随便问问,顺便看看监控好不好用。” “话说你平时上班很敬业啊,对歌厅情况挺了解的。”周叙随口夸了他一句,敷衍过去,安保总管连忙顺着他这话拍马屁。 “对了,查监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不用往外说了。”周叙找了个借口,“我看二楼十号包厢那空调好像有点杂音,你等会去看看。” 安保总管自然没怀疑他的话,周叙走出歌厅,觉得身后传来的忽高忽低的音乐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 如果王铮真的做了违法的事,那自己要怎么办,歌厅和这些员工又要怎么办? 周叙很清楚,他和吴半吨是股东,和歌厅有直接关系。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更要查,不然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周叙全天盯着歌厅也不现实。他想来想去,给罗程打了个电话。 “喂,怎么了周叙?” “罗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拜托你帮忙。” 罗程听他语气认真,想也没想回答说:“咱俩谁跟谁,你直接说就行了。” “但是这件事你得帮我保密。” 罗程愣了一下,问:“不是,你要干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没事,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找人盯着点歌厅,但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罗程也认真起来:“行,怎么盯?你放心,我肯定保密。” 周叙没和他说自己发现秘密通道的事,只是说自己感觉歌厅不太对劲,让他帮忙找点人全天盯着歌厅外面,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就立马告诉自己,包括歌厅进进出出的人,尤其是凌晨以后,但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歌厅里出事了吗?”罗程问:“我咋听着这么刺激呢,和拍警匪片似的。” “也差不多了”,周叙自嘲的想。 罗程知道他不说肯定是时候还没到,没有多问,挂了电话就开始找人。 周叙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要不要和吴半吨说,毕竟吴半吨是歌厅股东,也有知情权。但他转念一想,吴半吨性子急还大嘴巴,他要是告诉吴半吨了,这货二话不说就得去找王铮对峙,还是等他查出点有用的信息再说吧。 周叙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以为周遡和林太婆肯定都睡了,就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他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打火机跳跃的火苗短暂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疲惫。 烟入喉带来的刺激让周叙有了一点虚假的镇定,很快他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他还能把这件事告诉谁? “哥,你回来了。” 周叙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借着眼前的一点猩红看见周遡走过来,黑暗让周叙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他刚才想的太深,都没听见声音。 “刚回来,你怎么还没睡觉?”周叙把烟掐了。 “我起来喝口水。”周遡没说是在等他。他挨着周遡坐下,“今天累吗?” 周叙知道这小子是在扯谎,水杯就放在房间里,他多半是看自己没回来才一直等着。周叙看着他,突然有一种想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他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说了也没用,不能把周遡也扯进来。 “外婆说今天上午来人把墙和天花板补好了。”周遡小声说。周叙嗯了一声,下意识的摸了摸烟盒,他基本不在家里抽烟,只有个别时候才忍不住抽一两支。 “你还和哥一起睡吗?” 周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句话,周遡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有自己的房间和心事,自己这问题问的突兀又幼稚。 他尴尬的起身想走,周遡却猛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也站起来,把他拉近到自己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没有缝隙。周叙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洗衣粉和少年特有气息的味道,强势地冲散了残余的烟草味。 “哥,你怎么了?”周遡敏锐的察觉到周叙的异样,他靠的更近了一点,在黑暗中仔细捕捉周叙脸上的表情,说:“你今晚好像不太对劲。” 周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了,周遡的呼吸拂过他的脸,带着点痒意。现在这个姿势稍微有点别扭,周叙微微挣了一下手腕。周遡愣了愣,缓缓的放开了手,后退一步,周叙感觉那点过于灼热的温度也降了下去。 “好。”周叙听见周遡说,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于是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周遡跟在他后面。 周叙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说那句话,平白让周遡担心。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实话,他并不想像应付其他人那样用借口搪塞周遡,但现实情况让他不得不先保持沉默。 “没事,哥,你不想说就算了。”周遡躺在他身边对他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周叙内心的不安和压力随着他的话奇迹般的减轻了一点,他今天也确实累了,和周遡说了两句话就睡了过去。 周叙不知道的是,周遡一直沉默的盯着自己,他的呼吸放的很轻,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周遡没有得到周叙的回答,周叙不想说,或者是不能说。这种沉默像一道透明却反光的墙,只让周遡半知半觉一点,他难免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 周遡不愿意看周叙为难的样子,所以他不再追问,但不代表他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他要知道周叙身上发生了什么,周叙不说,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跟踪他。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周遡的跟踪计划还没找到机会实现,一是因为他还要上学,二是因为罗程找的那群人全天轮班盯着,但盯了好几天也没盯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周叙只能先等着,除了项目公司的事也不怎么出门。 周叙去歌厅要了所有的账本,他趁歌厅结束营业的时候才拿走,通宵看了一夜,第二天歌厅营业之前才看完一小部分放了回去。 他这样查了几天,也没查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账本记录从营业开始一直到现在,要看的东西太多,也不是几天能看完的。周叙又从黄立业下手,找人调查了他的公司情况,但毕竟能查的东西有限,都是一些明面上的,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周叙一直记得他那天看到的关于周遡写的日记,他始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口机会。正好这几天去歌厅,于是他顺道买了几本书拿回来,打算给周遡。 周叙进周遡房间的时候,周遡正在写作业。周叙把那几本书放在周遡桌子上:“哥给你买了几本书,你平时闲着没事看看也行。” 周遡一开始以为他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类型的书,接过来一看,封面赫然印着《如何正确认识心理变化》《如何面对成长烦恼》这样的标题。 “他看见了……”,周遡想。他轻轻用手指摩挲着书名,指尖感受到一点凸起,一时间没有抬头。 那周叙那天晚上看上去有心事,是因为他那时候刚发现吗? 周叙其实想找点更委婉表达的书,但实在是没有,奈何这些教育读物的书名都跟内容摘要似的,象征性确实有点太强。他想看看周遡是什么反应,但周遡低着头,周叙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谢哥,我会好好看的。”周遡把书放到桌子上,抬头冲他笑了笑。周叙也没看出来他到底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还是开口对他说: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心事都比较多,所以想着找点这方面的书,你有空也可以翻翻。”周叙斟酌了一下词句:“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别自己闷着不说,和我讲讲也行。” 周叙觉得自己这话比那些书名还有“象征性”,也不知道周遡发没发现他自己写的那些日记不见了?按周遡的仔细的性子估计已经发现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 “当时就该找个机会放回去的”,周叙想,他那天还沉浸在发现这件事的惊讶中,这几天又因为王铮的事忙调查忙的连轴转,居然把这茬忘了,现在也已经不能亡羊补牢了。 毕竟羊都跑完了,他现在送书的行为,跟在羊圈外捡点羊留下的几撮毛,再放回羊圈内的行为也没什么区别。 周遡一脸纯良的点点头,他看上去似乎因为周叙关心他而感到十分高兴,还把那几本书整整齐齐、封面朝上的摆在了桌子里面。 周叙看着他的动作:“不是有书架吗?” 怎么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周遡看着他说:“我想等会写完作业就读,这几本书看起来写的还挺好的。” 看个封面就能知道书里写的好不好,难不成是有透视吗? 不过周叙看周遡不像是介意的样子,心里也稍微放心下来。这说明他弟接受态度还是很良好的,等他这几天看看这些书,自己再趁热打铁和他交流一下人生课题,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周遡等周叙把门带上离开以后,刚才那副装作一切正常的伪装才稍微卸下了一点。他的目光落在那几本被刻意摆在桌子上的书,周叙肯定是看完自己写的那几页纸,才找了这么个方法来先点一下自己。 “他能接受吗。” 周遡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这更像是一个陈述句。因为周叙把答案摆在了他面前:他能接受,接受他懵懂的情感,接受他需要正确引导,还能接受自己正喜欢着一个男人,甚至没有太过于强烈的反应。周遡没想到周叙没注意到那个“他”,而是用常规的眼光去认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女孩。 这本来就是哥哥正常的关心,周叙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喜欢一个人而感到难过、吃醋,他会以一个哥哥的身份给出符合这个身份的关心。只有自己怀揣着不轨的情感,希望他能给出一点不一样的回应。 这结果其实不算坏,甚至算得上一种成功。 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叙一连等了一个多周,也没等到什么消息。有时候王铮在歌厅,他不太好拿账本。 这些天账本都快被他查完了,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周叙觉得反而不太正常,如果有不正当交易怎么着也应该漏点马脚,这些账本过于完美,像是做了假账。但歌厅所有的账本他都找出来了,里面的细节也能对得上,包括平时歌厅的情况,假账不可能这么天衣无缝。 他吃饭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周遡中午在学校吃饭,林太婆盛了碗汤给他,说: “小遡后天要开家长会了,他这次考试还是第一,我打算再去买个框把他这次发下来的奖状框起来。” 周叙看了看客厅的墙,那上面挂着周遡大大小小的各种奖状,已经快挂满了。 家长会周叙就去过一两次,他的工作和开家长会的时间总有点冲突,剩下都是林太婆去的。 开家长会也能和老师了解了解周遡在学校的情况,于是周叙跟林太婆说: “我去吧,正好没什么事。” 周遡放学回来以后听说周叙要去给自己开家长会,把他准备的那篇发言稿改了又改。原本每次开家长会,班主任都让他上台发言,分享学习经验。他的发言稿以往都写的像一份模版化的标准答案,这次恨不得在上面改出点花样来。 周叙等到周遡开家长会的那天,提了点礼品过去,打算家长会结束以后再跟班主任单独聊聊。 家长们要先进教室,坐在自己孩子的课桌上看成绩单,跟孩子聊聊学习成绩什么的,再是班主任开家长会。 周叙拿起周遡的成绩单,他除了夸周遡考得好以外也没什么能说的,就观察起教室来。 他特意看了看班上的女同学,可惜也不知道周遡喜欢的人在不在这个班级里,看他之前写的,他们应该会经常接触。 周叙根本想不到周遡笔下的那个“他”就是自己,他自己还在骑驴找驴。周遡看他像是在看什么,就问: “哥,怎么了?” 周叙当然不能直说自己很在意周遡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看看你们教室,哎,你有没有玩的特别好的同学?跟哥说说。” 周遡一时间听不出来他是真心只关心这个问题,还是想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哪里,于是笑了笑: “我和同学们关系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回答可谓一语双关,周叙却没领会到第二重意思,他看果然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又翻了翻那张成绩单。 周遡站在他身边,弯下腰说:“哥,我一会上讲台上发言,老师说让我跟大家讲讲学习方法。” 周叙拍了拍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周遡却能感觉到一种莫大的鼓舞,笑的更灿烂了。几个同学看见他的笑容,还惊奇的多看了两眼。 “你看你看,周遡今天心情看上去好像特别好。”一个同学小声的和旁边的人说。 “那应该是他哥吧?”另一个人问。 几个女生时不时回头偷偷看他们几眼,周叙正偏着头和周遡说话,周遡微微弯着腰,专注的看着他。 周遡上台发言的时候,家长和学生都在下面听。周遡是家长们眼中典型的别人家孩子,他们还趁家长会正式开始之前去问周叙家里是怎么教育的。 “我看你也挺年轻的,上的哪所大学啊?”有个家长问。 周叙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问他了,他这辈子算是和大学无缘了,面对人家问他上哪个大学还真回答不上来。那些家长又说起周遡这么优秀,肯定是有一个好父母。 “和他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周叙冷冷的想。他看了一眼正站在讲台上接受表扬的周遡,心想幸好他弟没听见,不然心里说不定要不舒服。他没再搭理那些家长,好像对班主任的那套车轱辘话术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家长会结束以后,周叙找到班主任办公室,先是送了点礼品客套两句,然后开始问周遡平时在学校的情况。班主任对周遡非常满意,夸他说: “周遡平时学习特别用功,上课听讲很认真,下课也不违反纪律,老师们都可喜欢他了。” 班主任说完,等着周叙像其他家长一样谦虚几句,说点“老师过奖了”、“都是老师教得好”、“他还得努力”之类的场面话。 但周叙却没有任何刻意的反驳,而是说: “您说的是,他学习确实很用功,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有时候晚自习结束了他还会在学校里多学一两个小时才回家,我也能看出来高中生活挺辛苦的。” 这话一出,班主任明显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寒暄卡在了喉咙里。她教学这么多年,像周叙这样坦然承认“我弟弟就是这么优秀”的人,实在少见。而且周叙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要是周遡听见了他哥这理所当然的夸奖,估计他的笑容还能再灿烂几个度。可惜他在家长会后被一群家长围住,想让他给自己孩子传授点学习心得。 她有些纳闷的问:“你是不是记错了,学校晚自习结束半个小时以后就关门了,不允许任何学生在学校里逗留。” 什么?这回轮到周叙愣住了,那周遡之前告诉他说自己在学校会多上几个小时晚自习,也确实晚回来了是个什么情况? 他和班主任确认了一遍学校晚自习下课的时间,班主任有点怀疑的看着他。周叙还是圆了这个谎: “不好意思,我平时忙,给记错时间了,把下晚自习的时间给记早了。” 班主任露出了然的神情,她也不相信周遡会撒谎。 “你们当家长的也要上点心,多关心关心孩子。” 周叙走出办公室,回忆起周遡每周都晚回来那么几天,那他去哪里了? 不会是找他那个喜欢的人了吧? 周叙心里生出一丝怒气,他深吸一口气,周遡上高中不久就开始找这个借口了,难道他那会就已经喜欢上那个人了?还是说他出去是另有隐情?如果他和别人见面,那对面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带歪他? 周叙按了按眉心,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周遡对周叙已经发现他找借口的事一无所知,周叙带着他回家的时候表情很正常,两个人并肩走着,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周遡放假还要再等几天,他上学的时候,周叙拿着那些日记犹豫一会,还是想放回他的房间,毕竟他也不确定周遡究竟发没发现,一直放在自己那好像不太好。 但周叙站在周遡的房间里犯了难,他并不知道那些日记原本是放在哪里的,要是随便找地方放,说不定反而更容易暴露。 他想了想,打算打开周遡的抽屉。周叙记得周遡平时会把卷子什么的收起来放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他把那些日记夹在试卷里,自以为找了个不错的地方。 周叙正想走,却突然想,周遡既然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他会不会还写了别的关于那个人的事? 周叙看了看周遡的书柜,看不出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他想拉开桌子下面的另一个抽屉看看,却犹豫起来: 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周遡也有**,他再怎么说也不应该乱翻周遡的东西。 周叙不知道自己内心那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从何而来,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要知道周遡喜欢的人是谁?他最终还是没有拉开那个抽屉,转身走了出去。 周叙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拉开抽屉,看见那个本子,就会发现那每一页、每一行,都反反复复的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周叙”。 周遡放学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另一个小区做家教。他为了让自己“有时候留在学校多学一会”的这个借口更真实一点,还和学生家长商量了家教的时间,打乱顺序上课。 周叙在他后面跟着,大街上没什么遮挡物,他又也骑着自行车,不敢跟的太近,只好远远的追着。也算是风水轮流转,想要跟踪的是周遡,实行的却是周叙。 周叙其实想直接问问周遡,为什么要找理由晚回家,都出去干什么了?但他担心周遡不说,再说他弟弟心思太重,还真不一定说实话,不如自己直接跟上去看看。周叙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对,但周遡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秘密,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他知道周遡也会长大,有一天他们也会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 说实话,他心里稍微有点不太舒服。 周叙跟着他进了小区,中间差点还跟没了,赶紧骑快了一点,好不容易跟上了,结果周遡进小区一转弯他又跟丢了。 周叙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找,四处看了看,感觉自己这跟踪行为真是蠢的有点意思。他不想前功尽弃,在小区的几栋楼之间转了转。 于是周遡体会到了什么叫拐角遇到爱,他和周叙在一栋楼的拐角处碰到了。周叙脸上的表情一时有点尴尬,他本来是想顺着周遡消失的方向再找找,没想到这么赶巧,不仅人找到了,自己也暴露了。 “哥?”周遡没反应过来,周叙怎么在这?他想起自己做家教的事,一时间有些心虚,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你怎么在这?”周遡干巴巴的问。 “你呢?你在这干什么?”周叙扫了他一眼,平静的反问他。 周遡张了张口,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他哥会不会因为家教的事说他。他今天没想到会遇到周叙,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周遡看着周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有点慌乱,生怕他哥觉得自己是个撒谎的坏孩子。 “我在当家教。” 周叙没有设想很多种可能,比起胡思乱想一大堆,他只想听听周遡的解释。现在听见周遡的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 “家教?”你在这当家教?” “嗯。” 周遡小心地观察着周叙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往下说:“我想着正好平时放学,作业我在学校里写了,也不是很多,所以就想做家教挣点钱。” 周叙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周遡居然是在背着他努力挣钱。 “哥平时给你的钱不够花吗?” 周遡立刻用力摇了摇头:“够的哥,我就是……”就是想帮你分担点。 “那你为什么来当家教?” 周叙看他的样子,其实心下已经明白了一点,他还是忍不住问这个问题,问完以后他又觉得这种明知故问实在没什么必要,这话就是在逼着想帮自己的人承认自己的失败。更何况这也是周遡凭本事找的一份工作,他没有理由责怪他。 周叙有点挫败,他想让他弟过得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周遡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不说,默默的分担。 他想起小的时候,周遡半夜会趁着他睡着了,偷偷的出去捡瓶子,就为了多卖那么几分钱。他有一次发现了,还以为周遡不见了。周叙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当时几近魂飞魄散的感觉,他冲出去找了一大圈,最后在一个垃圾桶边找到了周遡。 那是他第一次对周遡发火,也是第一次抱着周遡嚎啕大哭,周遡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偷偷出去,非常自觉的像个拴绳子的气球一样,周叙走到哪跟着他飘哪。 周叙本来以为自己挣钱以后,就不会再让周遡为生计操心了。现在知道他弟在做家教,这比直接的指责都让周叙感到狼狈。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给人家辅导功课?” 周遡点了点头,又赶紧说:“哥,我可以和家长说一声,现在还有以后都不去了,我以后放学就回家。” “哪有临时放人鸽子的道理,你去吧,只要别影响学习就行了,我在楼下等你。” 周遡不放心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了,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周叙佯怒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抽回手。 “哥,家教时间挺长的,要不你先回去吧。”周遡说。 “哪来那么多话,赶紧去。” 周叙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其实他刚才打算今天晚上顺便和周遡谈谈他的感情问题,他之前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再聊,但哪有那么多时机,不如直接说。 周遡辅导功课的时候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他一想到周叙在楼下等他,就舍不得他等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收拾书包准备走,那个学生却突然问: “周老师,你是不是要去约会呀?” 周遡看着这个小女孩,没想出她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小女孩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害羞了,于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说: “我们班有个男生就是这样,上课总是往外看,下课我们才发现他是找女朋友去了,周老师你肯定也是要去约会吧?” 约会…… 周遡默念了几遍这两个字,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好,周叙在外面等他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在等人约会。他没否认小女孩的话,在她一脸八卦的表情中故作淡定的走出门,然后一口气冲下了楼。 周叙正倚在自行车旁,路灯在不远处的围墙边照过来一点暖黄的灯光,让他半边都笼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周遡冲下楼的时候他正在和自己的影子玩,听见声音后抬起头看他。 周遡和他对视,虽然已经心潮翻涌了无数次,但此刻还是怦然心动。 他们推着自行车并排走在路上,周叙问他家教的事,他就跟周叙讲平时家教都教什么题,还给他背了几个公式。 周叙走了一会,问: “小遡,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在你们班里吗?” 周遡转头看他,停下了脚步。周叙以为他是不想说,于是接话: “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哥就是问问。” “你看到我的日记了。”周遡和他一起开口,虽然语气在陈述事实,神情却有点疑惑。 周叙嗯了一声:“我那天去你房间拿会议记录,不小心把你写的东西也带走了,后来收拾的时候看见了。” 周叙顿了顿,又说:“哥明白,你们这个年纪对爱情肯定也有自己的见解,就是有时候可能有点,有点偏颇。”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我也不是要求你的爱情观和大众一样,非得这样那样。每个人对感情的定义和理解不同,但是……” “哥,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周遡冷不丁打断了他,他毫无铺垫,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嗯,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你说什么?!”周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周遡在说什么,猛的停下脚步,后半句话都变了调。 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周遡。 “我以为你知道,哥,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周遡语气很平。 周叙倒吸了一口气:周遡怎么会喜欢男人?什么叫以为他知道?他上哪知道去? 周叙猛地回想起那篇日记,终于发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实:周遡日记上没写过一个“她”,而是“他”。 他愣愣的看着周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遡居然喜欢男人,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会喜欢男人?男人对男人……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吗?周叙心里万千疑问蜂拥而至,一个接一个闪过去,快得根本来不及问出口,他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看上去有点瞠目结舌。 他一时间没握住自行车把,自行车往旁边“砰”的一倒,砸中了周叙的脚踝,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站在了原地。 周遡从听到他说女生两个字的时候,才发现周叙根本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个男人。他说完这句话,垂下眼睛,不去看周叙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周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不去质问,先消化一下这个爆炸性信息,用理智来解决这件事,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都快在他脑袋里打起鼓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先把自行车扶起来,问:“你是真心的吗?” 周遡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他坚定的点点头: “是。” 周叙的心情十分复杂。 “周遡。”周叙叫他,“你要知道,两个男人之间是很难被人接受的,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会非常大,你……” “你是真的决定好了吗?” 周遡想过他很多反应,可能会立马让自己改变性取向,然后要自己保证不会喜欢男人,从此走上一条“正确”的路,也可能干脆先骂他一顿。但是他没想到周叙第一时间开口关心的不是性取向这件事,而是他。 “哥。”周遡声音有点发涩:“我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才喜欢他的,是因为他正好是个男人。” 周叙听了他对那个人这番深沉的表白,手无意识的拨了拨自行车铃。要是有个男的对周遡是这样的想法,他大概还能先感概几句,然后毫不留情的把人踹回原始时代,八百辈子都不可能让他再接近周遡。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人是周遡,那要看人家能不能接受他。 “那人家知道你喜欢他吗?” “你当然不知道”,周遡怅然的想。他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对他是那种喜欢。” 合着人家压根就没有感觉,他弟自己在这爱得天崩地裂的。 “小遡,有的时候人会误会自己的情感,也许你对他其实不是那种感情,只是你没有感情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误解了,这很正常。”周叙严肃的说,试图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你给我的些书我看了,上面没有教人怎么判断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周遡回答他,周叙一时间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猜不出他是个什么心理活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周遡真的看了他那些书。 不过很显然,那些书没什么鸟用。 “我以为你会反对我,然后骂我一顿。”周遡飞快和他对视了一眼,轻轻地说。周叙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纵容,引得他总忍不住想更深一步,却堪堪逼着自己画地为牢。 “我就算是这么干,那当然也是因为我是你哥。”周叙没好气的说。如果是别人,他绝对懒得多管人家的事。人家喜欢的是人是鬼是狗是猫都和他没关系。周叙也明白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只觉得自己有一堆长篇大论想发表,又被周遡那套“爱的是人不是性别”的说法噎了回去,堵的嗓子眼疼。 周叙知道以周遡的性格,认定了就不会放弃,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你会一直喜欢他吗?我是说,这也可能是暂时的,万一哪天你喜欢上一个女生,那也有可能……” “不会,我只喜欢他,哥。”周遡十分笃定的说。 周叙看了他半响,然后转过头看着前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周遡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 周叙看向街边的路灯,灯下照出飞舞的尘埃来。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周遡听见他突然发问,脸上过于平静的神色终于变了一点,露出一点仓皇和无措来,好像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周叙看见他的反应,以为他是想保护那个人,心里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如果周叙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他现在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名为嫉妒的失落。 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周遡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只能当一个旁观者,接受他的疏远和分寸。他们虽然是亲兄弟,但谁规定他们之间就一定可以是永远亲密无间的?他凭什么要理所当然的希望周遡永远都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任何事,希望周遡永远都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他的身边,这太自私了。 “他喜欢的那个人就真的值得他这样吗?”周叙忍不住尖锐的想。 脚踝的疼痛终于返了上来,周叙不再去看周遡,先默许了他喜欢男人这件事。 这章写的字数有点多,一写到感情线就发狠了,忘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周遡回家以后,把自己攒的钱拿出来给周叙,周叙没要。 “这是你自己挣的钱,你留着花吧。” 周遡握着那些钱抿了抿嘴,看上去很失落。周叙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只好把钱接了过来。 “那我先给你保管着,等你以后要的时候和我说。” 周遡又高兴起来,他站在原地有些踟蹰,好像想再说点什么。 周叙看了看他身后,林太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这件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事跟哥说。” 周遡点了点头,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周叙把手放他脑袋上揉了揉,周遡立马低下头乖乖的蹭他手。 周叙感受着手上柔软的触感,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周遡的样子,千言万语到嘴边,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心想: “算了,随他去吧。” 罗程几天后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他找的人查到了歌厅的问题。但说实话,周叙感觉这消息不如没有,歌厅再怎么说也有他的心血,他更希望是虚惊一场。 “那歌厅后面有个小道你记得吧,是到后面那片小垃圾场的,他们说看见有群人昨天半夜溜到那条小道后面进了垃圾场,每个人手里都扛着个箱子,一行人跟着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进去了,但他们没敢跟上去,怕打草惊蛇。” 罗程怕他自己偷偷去查,又说:“你可千万别自己去啊,有什么事叫点人和你一起去,我陪你去吧要不?” 周叙跟他保证自己不乱行动,挂了电话。他当然不能让别人跟他一起去,这是歌厅的事,多个人知道就多一点麻烦。他并不是不信罗程,不然也不会找罗程帮忙,但周叙不知道这个秘密揭开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不能冒险。 那片垃圾场平时是用来扔歌厅垃圾的,他查监控那天也去看过了,但什么也没发现,那群人是去哪里了?还有他们跟着的那个人,周叙觉得很可能是王铮,毕竟这件事和他有关。 周叙晚上等到歌厅结束营业,还多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在周围,于是沿着那条小道走进了后面的垃圾场。 他到处看了一圈,这里除了垃圾也没有什么,难不成他们能把箱子藏到垃圾里吗? 周叙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每天都有专门垃圾车来收垃圾,而且退一万步来说,收垃圾的人就算能和他们一伙,但也不是每天都是固定的人来,他们总不可能收买了整个环卫单位的人。 周叙想起地下仓库的秘密通道,那这外面应该也有个小门或者是通道,要想掩人耳目,肯定要在没什么人关注的地方。 而在这里除了垃圾桶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周叙拖开垃圾桶,好在垃圾桶虽然大,但下面带轮子,他使劲倒也能推开。他边推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知道垃圾场环境太差,穿了雨衣,还戴了手套。 周叙拖到第三个垃圾桶的时候,后面露出一片墙,他到处摸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在稍微下面点的位置找到一小块和歌厅那条秘密通道一样带着点缝隙的小门。这道门更难推开一点,他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手用了很大力气才打开了。 周叙看着那条通道,转身把垃圾桶拉回来一点,确认在外面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才走进去。 他很快走到了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根铁丝,这还是当初吴半吨想撬门的时候想用的。这门应该和那扇门一样有锁,所以他提前拿了几根。 周叙拿铁丝撬开了门,他没想到撬锁还挺容易的,锁眼嘎吱一声开了,他拉开门走了进去。 门里一片黑暗,周叙拿着手电筒在门边墙上找到了灯的开关。他打开灯,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 全部都是箱子。 一个个货物箱堆了起来,有的货物箱上盖着布,比人还高,在惨白的灯光的照映下说不出的瘆人和压抑,丝丝冷风在屋子里吹,像蛇类吐信子的声音。 周叙打开一个箱子,顿时被里面金闪闪的东西闪了一下眼睛。他定睛一看,一堆金器。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猛地掀开其他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金器,在灯的照射下显得金光灿烂,配上水泥墙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周叙手脚冰凉,他现在彻底知道王铮在干什么了——走私金器。 走私金器这样违法的事,要是被发现了整个歌厅都会被拖下水,王铮作为老板居然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多挣点钱吗? 周叙觉得不太可能,王铮不应该是爱财如命到愿意把自己每时每刻挂在违法犯罪边缘的人,更何况歌厅对他来说是心血,他真能愿意让歌厅面临被发现查封的危机吗? 他想起自己当时在地下仓库的的推测,这事肯定和黄立业脱不了关系,怪不得当时的合同那么奇怪。周叙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要直接举报吗?那歌厅和王铮、吴半吨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搞不好里面的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虽然他和吴半吨不知情,但股东也有收益,如果歌厅账户里有金器走私的资金,他们的财务又和歌厅账户有关系,到时候很容易说不清。 如果隐瞒下来,那也不行。周叙不愿意看王铮一错再错,最关键的是他要想办法尽可能保全能保全的。自己起码是一直不知情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抱侥幸心理,日后被发现了就是包庇罪,有理也是没理。 周叙离开了垃圾场,他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样,打算先回家仔细想想。 他把雨衣和手套扔进小区里的垃圾桶,回到家的时候,周遡和林太婆已经睡了。 他回到房间抽着烟,烟灰掉了一身都没察觉出来。 周叙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现在已经推到了深渊,他想过去对岸就得走上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而且现在正是烂尾楼验收的时候,偏偏来这么一出,简直是纯心整他。 也不对,自己要是一直没发现,等东窗事发才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周叙琢磨着,如果他找王铮让他去自首,王铮会不会听他的劝告? 他到时候要怎么说?难不成来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莫要一错再错,及时回头是岸为好”吗? 王铮对他有知遇之恩,周叙不愿意看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比起被抓,王铮去自首说不定能争取宽大处理。 周叙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决定先找律师了解情况,收集一下证据,那些箱子不可能一直放在那里,总有运出去的时候,到时候如果不赶巧碰上箱子转移之后,正好证据没了,那就是打草惊蛇。 他只希望这件事不要牵连自己,到时候自己要是出个什么事的话,周遡和林太婆怎么办? 算上今天,是周叙第二个彻夜未眠的夜晚了,他昨天刚消化完周遡的事,为周遡的感情未来应该如何而忧心忡忡,一晚上没睡好。今天又发现王铮走私金器的事情,能睡着就有鬼了。 周叙第二天先是找了个律师,又去了歌厅。他想再找找其他的线索,走私金器必然要过账,既然他看的账本没问题,那王铮肯定是做了假账。 难道歌厅里还有他的同伙吗? 周叙在前台找了找,正好碰到前台的服务员上班,那个服务员和他打了个招呼,问: “周总,你在看什么呀?” 周叙回答她:“没事,我就是找找你们的交接记录,账本都在这吧?” 服务员点了点头,又说:“对,三本都在这里。” 周叙的手一顿,问:“账本不是只有两本吗,哪来的第三本?” 服务员啊了一声,说:“周总,你不知道吗?王老板说那本记的都是些服务费什么的,没必要查,平时就放在柜台下边就行了,等他没事看看,我们就都没动。” 难怪周叙一直查不到,他之前都是直接说要哪本账本,发现地下仓库以后又担心查账本太明显,也是等没人的时候才都拿回去看,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本。 周叙看着服务员从柜台的最下面抽屉里下面拿出来那本,装作镇定的翻了翻,很快就看出来不对劲。 他们歌厅根本不可能收这么高额的服务费,这才是王铮的走私资金证据。 周叙把账本放回包里,一脸严肃的告诉服务员,不要把自己拿这本账本的事告诉任何人,老板也不行。 服务员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忧的问: “周总,是怎么了吗?” 周叙找借口安慰了她几句,回家第一时间给吴半吨打了个电话。 “喂,怎么了周叙?” “你这几天都不要去歌厅,立马找个靠谱的律师等着,等我到时候再联系你。”周叙言简意赅的说,他打算先找王铮,等和王铮谈完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再告诉吴半吨真相。 吴半吨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周叙!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歌厅怎么了?” 周叙刚想解释,桌上的传呼机屏幕亮起,王铮的名字跳了出来,他拿起来一看,王铮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去不去家里吃饭。 周叙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半吨,你先按我说的做,等我消息。我得去处理点事。” 吴半吨不放心地追问他,听出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只好先慎重的答应了。 周叙握着传呼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他担心王铮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周叙还是回了王铮的信息,答应他晚上去吃饭。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周叙去王铮家的时候,刘青并不在家里。王铮看见他来了,笑着跟他说: “你这最近忙什么呢?都看不见你人。” 周叙坐在饭桌前,王铮是在外面买的菜,现在连包装盒都没拆。 “项目公司事比较多,我平时还得看着烂尾楼那边,忙倒是真的。” 王铮拿出一瓶白酒,给周叙倒了一杯说: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嘛,身体最重要。” 周叙接过杯子,问他:“是,不过刘嫂怎么不在家啊?” 周叙其实看王铮的架势,心里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他想不出自己是哪里露馅了,只好先顺着王铮的话往下说。 “你嫂子出去和人家玩了,我这不想着咱俩好久没见了,在一块聚聚也好。” 周叙喝了一口酒,说:“那怎么不叫半吨来?咱们一块吃顿饭。” 王铮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点,他看着周叙,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放下手中的筷子说: “小叙啊,其实呢,人不能太死板了。你就好比说这挣钱,挣钱的方法有很多种,无非是看看人有没有本事,能不能多找几个方法挣而已。” 周叙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铮哥,你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我倒是很好奇。” 王铮笑了笑:“有时候挣钱不仅讲究方法,也要看人的勇气,小叙啊,你是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要是有个好机会放在你眼前,你敢不敢?” 周叙转了转手上的杯子:王铮是发现了?还是想单纯拉他入伙?又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所以想把自己也拖下水。 王铮看他不说话,意有所指的说:“人总是以为自己做的事别人发现不了,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只是看人家愿不愿意揭穿而已。” “这话应该我说吧”,周叙讽刺的想。他现在已经明白王铮是发现了。 “小叙啊,你知道吗?那间屋子是有监控的。” “你的雨衣是黑色的。” 周叙手中的杯子一顿,一股寒意瞬间窜了上来,原来王铮是这么发现的。 他对上王铮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瞬间感觉有点头皮发麻,故作冷静地问: “走私金器还留个监控,不怕被发现吗?” “没办法,不就是怕像昨天那样的情况吗?不过你放心,这监控有专门的人看着,安全得很。” 王铮见他直接挑明,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和他摊牌了。 “铮哥,你知道走私金器这件事有多严重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铮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是被逼的,小叙,你还记得当时我说黄立业要让我做皮肉生意的事吗?其实不是,他想让我走私金器,我要是不愿意,歌厅就干不起来了。还有违约金,那么多违约金我真的付不起啊!” 周叙没搭腔,王铮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他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当初真的不想干,那会担心的我整夜整夜的都睡不着,生怕一闭上眼睛人家就闯进家里来抓我来了。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王铮越说越激动,他狠狠拍了桌子两下,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在做戏,破口大骂: “黄立业那个王八蛋不干人事,他这么逼着我,的真的没办法,谁不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如果不是他现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叙听了他这番话,没有发表任何的同情意见,冷冷地反问他: “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要是报警了,那歌厅肯定就也完了。”王铮急切地说:“小叙,这歌厅也有你的一份,你难道就这么忍心看它完蛋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肯定也有别的办法。” 所谓别的办法,就是一直错下去,一直假装视而不见。 周叙笑出声来,他问王铮自己早就想问的话: “如果当时走私金器的时候你报警了,你相不相信自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当初就已经知道了,还坚持要把我和吴半吨拉下水,其实当时烂尾楼投资的时候你也想投吧?只是那个时候你还有良心。铮哥,你一开始就能回头,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王铮脸色难看起来,他一直在刻意忽略和开脱的事实,被周叙半点不点的说了出来。他一开始确实想过要报警,那时候就算自己被抓了,只要能证明自己是被迫的,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但他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的时候,他犹豫了。黄立业说的对,一个人一辈子能挣这么多钱,就算是一条歪路,那也是凭本事走的。天底下做坏事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恶贯满盈,却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凭什么他就不行。 正义,那都是装给人看的,谁有心思天天去管那些所谓的道德正义,谁能在钱面前大义凛然的说一句我绝不为财所迷,绝对不动歪心思。王铮一直告诉自己,自己只不过是挣钱的风险大了一点,但这样才能挣到大钱。 一个人循规蹈矩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依然为生活里数不清的事情烦恼,今天为这个发愁,明天为那个上火,绕来绕去都基本上和钱有关。自己一步到位,直接解决了钱的问题,难道不能算得上是有抱负,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吗? 王铮不想承认自己财迷心窍,他努力说服自己,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这样就能心安理得的继续“被迫”的拿钱,但周叙一眼看穿了他的理由,把他的最后一点遮羞布也揭开了。 “铮哥,人的一生都会犯错,最怕的是一错再错下去,你就算不为其他的想想,也应该想想刘嫂,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周叙说。 王铮这下着急了,他自我安慰了这么久,现在终于东窗事发了,赶紧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又扑通一声给周叙跪了下去,哀求他:“小叙,你看在叫我一声铮哥的份上,千万别跟你嫂子说,你给铮哥一个机会,给铮哥一个机会吧。” 周叙想拉他起来,但没拉动。他如果不是想给王铮机会,今天找完律师,拿到账本就直接报警处理了,也不会来这场“鸿门宴”。 “铮哥,你现在自首还不晚。我在公安那边也有点关系,我到时候一定会为你说情,争取宽大处理的。”这是周叙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行,不行。”王铮死死抓着他:“小叙,你千万不要去报警。我,我我我不能自首,我自首就完蛋了小叙,你想想你和半吨,你想想你们,要是我自首了你们也会被牵连的。” 王铮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哀求他,周叙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一边因为王铮把自己拖下水,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而愤怒,一边又因为王铮变成这副样子而悲哀。 周叙问过律师,律师告诉他,只要他不知情,到时候好好配合是没问题的,但绝对不能拖下去,越拖越有知情不报的嫌疑。 “除了自首没有别的办法了铮哥,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这样不是在为了自己,是给黄立业在挡枪你明白吗?”周叙把他硬拽起来,一瞬间简直想把他吼一顿,甩甩他脑子里的水,又害怕这墙不隔音,压低声音说:“黄立业什么都不用做,你替他走私,他只需要拿钱。就算有一天出事了,你手里有多少他的证据?他只会利用你让你替他坐牢,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铮哥,你看不明白吗??” 王铮惊恐地看着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他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完蛋他也会完蛋的。” “我查过了,黄立业那边做的比你干净多了,他关系大,先不说警察能不能查出来,就算他能进去,没准这个主谋判的比你还轻。”周叙残忍的告诉他这个事实: “你走私金器能这么久不被人发现,是你运气好。你怎么能保证黄立业一定会和你拴在一起,一条绳上真的就你这么一个蚂蚱吗?王铮,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小孩都懂。” 周叙扶着王铮摇摇晃晃的身体:“我不是在站在道德法律制高点让你自首,铮哥,你不自首,只能摸黑走道,最后受益的不会是你。你现在拿到的所有钱都是以后反过来让你身败名裂的罪证。” 王铮彻底害怕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还试图垂死挣扎:“周叙,你再想想,你再想想。你不想挣钱吗?万一被发现了,你想想你家人,对……”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你想想你外婆和你弟弟,你要是受到牵连他们怎么办?” 这话彻底触到了周叙的逆鳞,他冷笑了一声,王铮这样害他和吴半吨,他还能如此善良的劝说王铮,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周叙实在没有多说的必要,转身就走。 王铮又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这人大概是个铁膝盖。 “小叙,你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你让我好好想想。” 王铮看他无动于衷,立马补充:“你想想你嫂子,你嫂子对你多好,她和你外婆也玩的那么好,你想想你外婆和你嫂子的交情,你就给我一点时间。” 周叙终于回过头看他: “到后天,算上今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自首的时候怎么说吧。” 王铮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上,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周叙先是给罗程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之前那群人继续盯着歌厅,防止有人销毁证据。然后第二天跟吴半吨见面,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不是,不是等会儿,我靠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周叙,你是说铮哥一直背着咱们走私金器吗?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吴半吨反复揉了揉耳朵,跳起来问他。 周叙知道他是这个反应,又点头肯定了一遍,吴半吨猛地站起身要去找王铮,周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了回来。 “我和他说让他去自首,他让我给他点时间,这两天咱们先别声张,最多明天就把这件事了结了。” 吴半吨难以置信地说:“铮哥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他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周叙看他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沉下声音说:“半吨,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这件事没有任何回转余地,自首是为了他好。他当时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把咱两搭进去,等着有一天完蛋,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吴半吨深受打击,他掏出一根烟,点上以后却又没心思抽,“人怎么能是这样的呢?铮哥多好一个人啊,他怎么能这样。”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万一自己出事他俩可怎么办,又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慨。 他替王铮感到惋惜,但最后只能痛苦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叙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样子,残酷的说:“好和犯罪是两码事,自首不仅是给他机会,也是给歌厅机会。” 吴半吨还在念叨王铮以前对他多么多么好,从街机厅一直念叨到他知道这件事之前,可能是想证明点什么。 也不知道吴半吨这看谁都是好人的特性是随了谁了,周叙是不能理解。 大概是因为人家有个美好的家庭吧。 周叙想起了周遡,他虽然希望周遡能早点成长,将来不至于吃亏,但也不可避免的希望他永远单纯下去,最好什么人间疾苦也不知道。 周叙和吴半吨在一起坐了一会,吴半吨已经听他的找好了律师,现在也能失望又伤心的接受了王铮走私的是。周叙又和罗程打了个电话,罗程一听是这么回事,也发表了一堆震惊感言,但这毕竟是歌厅的事,他不好多插手。 只不过罗程不太放心:“你确定不会影响到你和半吨吧?这歌厅的帐毕竟都在一块,万一你们的帐到时候不好分怎么办。” “律师说不知情的情况下是没事的,法律上问题不大,”周叙叹了一口气,露出点难得的忧虑来:“但很有可能要先没收一部分和歌厅有关的财产,歌厅能不能开下去还另说,这已经算是好的结果了。” 罗程沉默了几秒,问:“那你和你家里人说了吗?关于歌厅的事。” 周叙昨晚回去,其实一开始没打算说,但想了想又觉得晚说不如早说,一直瞒着也没什么用。 林太婆听他说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以为他要跟着去坐牢了。 “没事外婆,我都问律师了,这事和我没关系,你放心吧,等到时候顶多就是去被例行问话和调查调查。”周叙赶紧安慰她。 林太婆气得大骂王铮:“这个不是人的,脏心烂肺的东西,居然拖着你下水,你说说你要是没发现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又害怕的问:“你真的没搅合进去吧,小叙啊,你可千万别骗我。” 周叙哭笑不得的说:“外婆,你想什么呢,我肯定掺合不到里面去,你别瞎想了。” 林太婆听他再三保证才放下心来,又想起刘青,顿时难过得不行。 周叙没告诉她和周遡自己偷偷去地下室的事,怕他们又因为这个而操心,就说是正好撞见了。 周遡从那天告诉周叙自己喜欢男人的事之后,正好周叙又忙着查歌厅的事没怎么搭理他,还以为他是不想再理自己了,黯然神伤了一阵。现在听见周叙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脸都白了一瞬,追问他: “哥,真的不会牵扯到你吗?要是真的对你有影响,那……” 那不如别报警了。 周叙看穿了他的想法,敲了他脑门一下,警告说:“想什么呢,放心吧,等这件事了结了就没事了,有些线绝对不能越,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收回去。” 周遡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恐慌,恨不得自己能替周叙承担后面的所有事,又不能做什么,只好不安的等着。 周叙和罗程简单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他和吴半吨聊了快一整天,现在天都暗下来了。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吴半吨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垂头丧气的吧他送了出去。 周叙回去的路上给周溯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一会就回去了。周遡不放心他,一天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又害怕听到什么坏消息,在家里坐立难安。 周叙走了一会,渐渐感觉出不对劲来,他的背后总有种被人跟着的感觉。他回了头,果然看见个人不远不近的在他身后,见他回头赶紧扭过了头看向了别处。 是谁跟着他?他想做什么? 周叙知道这件事和他发现走私金器的事肯定脱不开关系。现在是晚上,大街上人没有那么多,他又快走到小区门口了,但现在却不敢直接进去,万一跟着他的人发现他家在哪就糟了。 周叙一时间犹豫不决,那人却逐渐走近了。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在一步步逼近,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发制人。 “哥!” 周遡?周叙这下真的紧张起来,他看见周遡正在往这边跑,赶紧也朝他跑过去,余光却瞥到一点反光。 这人还拿着刀。 周叙心咯噔了一下,不过幸好对方看见周遡,明显有点忌惮人多,不甘心的追了几步,最后跑走了。 周遡一把把周叙拉到身后,警惕的看着那个跑走的人,确认他是真的不见了,又着急的回过头看他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上下看了一遍: “哥,你没事吧?我看见刚才有个人跟着你,他没伤害你吧?” 周叙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周遡身后,没想到对方这么着急,难不成要杀他灭口吗? 他有点后悔给王铮自首的时间,就应该直接报警的。 “你怎么出来了?”周叙问周遡,刚才那个人万一要是想对周遡动手怎么办? “我担心你,就想在小区门口等你,结果看见你过来的时候身后有个人一直盯着你。”周遡又仔细看了看他,感到一阵后怕,万一他没出来接周叙,那个人说不定就动手了。 周叙看出他害怕,于是伸手拍了拍他。 “别担心,哥好好的,那群人肯定是狗急跳墙了才想动手。”他冷笑了一声:“又不是我一个人知道,能瞒住谁?没脑子的东西。” 周遡一把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于是周叙内心的那点被威胁的愤怒和嘲讽也没有了。他拍着周遡的后背,周遡抱了一会,害怕周叙发现异样,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又和他说: “哥,明天你让我跟着你吧。我保证不打扰你,就站在你旁边,离远点也行。” 明天周叙要是等不到王铮自首,就和吴半吨一起去警局报警。他听见周遡这么说,知道周遡是害怕了: “我们到时候肯定要去警察局一趟,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敢在警察局,不会有事的。你在家里陪着外婆吧,她有人陪着还能安心点。” 周遡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回家吧。”周叙跟他说。 周遡点点头,却站在原地不动弹,周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周遡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就低头伸手,用手指在空中勾住了周叙影子的一只手。 然后他的手被牵住了。 周遡看着周叙对他露出一个安抚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还有点故作正经的不好意思,自己呆呆的被他牵着手往前走。 周叙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像小时候那样想被自己拉着,虽然感觉现在长大了做这个动作总有点肉麻,但也不忍心拒绝他。 周遡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小跑两步跟在他身边,看着自己和周叙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想用牵手来试探周叙究竟在不在意他那天晚上坦白的事,周叙拉住了他的手,也接住了他的不安。 他们牵着手回到家,走到家门口,周遡很自觉的松开了手。他在心里幻想自己是和周叙偷偷在一起了,感觉到一种隐秘又扭曲的满足。 他以小时候牵手为借口,也知道周叙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才恃宠而骄。 周遡一边希望周叙能够知道自己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一边又害怕暴露后带来的变数,害怕自己不能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的用弟弟的身份和心上人接触。他在纠结中站在了天平的支点上,争取能把爱意和弟弟这个名义分的平均一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越界。 但天平总摇摇欲坠歪向一边,他又只好更靠近另一边,如此反复,十分滑稽。 为一个不知道他心意的人。 第40章 第四十章 王铮在最后一天下午给周叙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想通了,还拿到了黄立业走私的证据,想让周叙去陪着他一起去自首。 周叙一开始并不想去,他想起昨晚有人跟踪他的事,说不定有诈。但王铮主动告诉他,自己和黄立业谈了自首的事,黄立业不仅没答应,还找人想对他动手,然后十分诚恳的跟他道了歉,说自己打算晚上等刘青不在家去自首,不想让她亲眼看到。 周叙最后看在他们这几年的交情上还是答应了,他去王铮家之前叫上了吴半吨。 周遡还是不放心,周叙拗不过他,就让他在楼下等着,和他约定好半个小时的时间,要是自己上去了半个小时以后没下来就让他报警,这样也算是万无一失。 吴半吨和他到王铮家的时候,做了好几遍心理准备才敲了门,王铮打开门,看见吴半吨也来了,勉强笑了笑。 “歌厅是我们三个一起开的,半吨也有知情权,我们一起送你去,也算是看在这么久的情分上了。”周叙站在门口跟他说。 “铮哥,你真是……唉。”吴半吨什么也说不出来,王铮眼眶红了红,说:“半吨啊,是我对不住你啊,是铮哥的错。” 吴半吨看着他,过了一会郑重地说:“铮哥,咱们还是兄弟,什么也不多说了,知错就改是好事,人生总是要往前看。” “嫂子还不知道吗?”他又问。 王铮听吴半吨这么问,目光飘移了一下:“我还没跟她说,半吨,小叙,你们千万先别告诉她。” “铮哥,你去自首的事瞒着刘嫂她也早晚会知道的,那你到时候怎么办?”吴半吨问。 “先不说这个了,半吨,要不你稍微在门外等一会儿,我和小叙单独谈谈?” 周叙听他这话看了一眼门里,:“不用了吧,就拿个证据,我们站在门口等你也行。” “哎……”王铮见他这么说:“那还得收拾收拾其他东西啊,你们先进来吧,我本来想单独给小叙看点东西。” 周叙和吴半吨走进去,王铮先是去卧室收拾了点衣服,吴半吨跟着他进去帮他收拾,周叙看到饭桌上有几张纸,他刚要过去,王铮走出来拉住了他。 “小叙,你真的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吗?” 周叙看了一眼王铮的卧室,吴半吨还在里面帮他装衣服。 “你要我怎么帮你?铮哥,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王铮看着他:“只要你和半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到时候走的远远的,我保证那些事我都会处理好,绝对不会牵连你和半吨。” 周叙自然不会答应,他要是答应了就是包庇犯罪,他绝对不可能让自己以后背着这么大一份风险。 王铮看他铁了心,也不再说什么,他往客厅走了几步,又跟周叙说: “这些是证据,当时我留了个心眼,黄立业的一部分大量收入账户我也记下来了,你看看吧。” 周叙不疑有他,他走过去,却发现饭桌后面的厨房拉上了窗帘,掩上了大半扇门,只有饭桌上方亮着一盏台灯,照亮了厨房的前方地砖。 厨房的门是透明门,现在是晚上,里面一片黑漆漆的,再加上窗帘挡着光,周叙一时间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他低头往桌子上一看—— 几张白纸。 周叙感觉到不对,他立马转身想叫吴半吨赶紧跑,但晚了一步,厨房里的人已经冲出来把一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枪战片里经典的挟持人的戏码会上演在自己身上,这变化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见人生如戏。 “咋了这是……我靠!?”吴半吨听见动静走出来,看见周叙被人拿刀抵着喉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铮哥,你有必要这么做吗?”周叙没有多少惊慌,这种情况下惊慌失措对他来说只是在人前露怯,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实在想不到王铮能做的这么绝。 “周叙,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周叙身后的人阴恻测地开口。 “黄立业,你要干什么!你先把人放开,有事好商量。”吴半吨急的不行,又不敢上前,只能心惊胆战地站在原地,“铮哥,你说句话啊!” 王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周叙看着他,知道多说什么估计是没用了,吴半吨现在不能做什么,周遡还在楼下,他要是能尽量拖到半个小时以后,周遡肯定会打电话报警。 “黄立业,你这样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走私的事也许查不到你头上,你何必暴露自己。”周叙试图跟他商量,先来招缓兵之计。 “呵呵,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吗,也就是王铮,他当时还想让我也一起自首,这个蠢货还跟我说什么从头来过,他也不想想,没我他能发大财吗?出事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黄立业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王铮要是被抓了肯定会说出他来,到时候要是被查出点什么来就完蛋了,他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威胁周叙,这样他们就能顺利离开。 周叙现在真是想弄死王铮的心都有了,他自认为不是个多么重情重义的人,也没有多高尚,要不是看在王铮带着他开歌厅的份上,当时找完律师就报警了。自己现在反而被人架着刀威胁,这算什么事?他顿时觉得自己那点良心都是傻逼来的。 “周叙,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他要这么做,他说要来和你谈谈,我就让他来了。” 周叙觉得王铮在某方面真的非常印证黄立业的话,真想好好谈谈需要一个大活人躲在厨房后面吗?先不说这个,他被黄立业挟持的时候,王铮都没像吴半吨一样惊慌失措,说他自己一点不知情…… 骗鬼呢? “你就算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没用,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了你也跑不了。不如这样,你放开我,你要跑我绝对不拦着你。”周叙说,希望能吓唬到黄立业。 “对,我们都报警了,你要是冲动害的只会是你自己。”吴半吨连忙顺着周叙的话说,他根本不敢报警,生怕黄立业一冲动真伤害周叙。 黄立业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真报警又怎么样,警察要是查肯定能查到他做的那些事,只有控制住周叙才能谈条件。 “黄哥,他们要是真报警了咱们就不跑不了了,要不我们先走吧?”王铮着急的说。 “那就带着他,只要他在咱们手里,警察也不敢对咱俩做什么。”黄立业抓着周叙的肩膀,想让他往外走。 周叙还想再拖一会,他停下脚步,感觉刀刃更逼近了一点,甚至贴在了喉咙上。 “你们能走到哪去?带着我反而不方便行动,更惹人耳目,到时候警察只会来的更快。” 周叙看不到身后的黄立业,只能看见王铮和不知道是进是退的吴半吨,后者一脸紧张,前者反而没因为他的话而动摇。 难道他们已经有后手了?不是单单想威胁自己再找后路这么简单? 黄立业还想推着他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门锁突然响了一声,然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刘青一脸惊讶的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的情况,王铮一看见她回来,急忙想冲过去把她拉走。 “等等!”吴半吨知道王铮在意刘青,刘青要是真被他拉走了周叙更是没救了。 “刘嫂,你快劝劝铮哥,他要绑架周叙。” 刘青推开王铮往里看,周叙正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铮: “王铮,你不是说让我先去机场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王铮嗫嚅地问她:“你怎么回来了?我们没事,”他还想拉着刘青往外走:“你先出去。” 吴半吨连忙拦着他们,生怕他们真走了留下周叙一个人,自己现在又不敢干什么。刘青一把甩开王铮的手,她一开始去了个朋友家,本来想先回来把家里行李收拾收拾,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 王铮当然知道自己瞒不了她,他一开始打算先让刘青去机场坐早一点的航班先去国外,但今天的已经没有了。要是真走到挟持人这一步,他到机场再拉着刘青走,刘青总不能不跟他走。 “王铮,你不说清楚别想拉我走。你当我傻啊?你这是要干什么,那个人是谁,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小叙!”刘青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周叙说:“你赶紧让人把他放开!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这么干?” “老婆,真没事。”王铮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还在试图安慰她。 “刘嫂,”吴半吨本想直接告诉她王铮在走私,但还是于心不忍,刘青看向他说:“半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他们在干什么?” “铮哥在走私金器被周叙发现,周叙要他去报警他不听和黄立业一起把周叙绑架了。” 吴半吨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一横一口气说完了。刘青听见真相差点没上来气,她颤颤巍巍指着王铮,好半天说不出来话,知道不能让王铮酿成大祸,说其它的也没有用,于是赶紧推了他一把: “你把周叙放开,你做出这样的事,要是再绑架人就是罪加一等,到时候你怎么办!” 王铮犹豫的看向周叙,周叙却明白就算他想,黄立业也不可能答应,现在时间还没有半个小时,报警估计也很难来得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王,你别听你老婆的话,真放开这小子咱们都得完蛋,等到时候到了国外一切都好说,现在赶紧走!” 黄立业冲着王铮喊,周叙现在算是听明白了,王铮和黄立业这是想跑到国外去,这样他们就能摆脱法律的制裁。 王铮闻言一咬牙,抓住了刘青: “老婆,你听我的,咱们走了就没事了。等到国外我们继续过我们的安生日子,绝对不会再有事了。” 刘青气的眼泪都出来了,王铮心疼地扶住她,她却连连后退,好像从没认识过王铮这个人一样。她站在原地不肯让他们走,一定要王铮把周叙放了,吴半吨也一个劲的劝,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黄立业实在没耐心了,打算直接拽着周叙往外走。 他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谁报的警? 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周叙也不知道,现在还不到他和周遡约定的半个小时,谁报了警?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警是周遡报的,他在楼下等了几分钟,还是不放心,就算周叙会因为这个怪他,他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警察上楼的时候,王铮本来想拉着刘青一起走,但黄立业威胁他要是敢走就把事情说出去,到时候自己能跑,他要是撞上警察就能直接被抓住。 刘青想拉着他让他自首,王铮当然不愿意,他只好回到黄立业那边。警察上来以后看见黄立业手里挟持着周叙,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遡看着一帮警察从楼上走下来,似乎在围着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周叙被黄立业拿刀抵着脖子走了下来。 “哥!”周遡冲上去,却不敢再往前,只好和警察站在一起围着黄立业,吴半吨和刘青在警察后面。 吴半吨看见周遡,赶紧跑过去拉住他说: “你先别过去,周叙现在被他抓着,咱们先稳住他再说。” 周叙也看见了周遡,担心他害怕,赶紧安慰他: “没事,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黄立业狠狠把刀更往里了几寸,不让他再说下去。 “你们想救他就赶紧给我安排辆车,把我们送到机场,要不然咱们就鱼死网破!” 为首的警察没办法,只好先顺着他来。等警察找来一辆车以后,黄立业让王铮去开车,自己带着周叙坐在后座。 但王铮看着刘青想让她也一起走,刘青还在劝他: “老王,咱不能做这样的事,你醒醒吧行不行,不就是坐牢吗,我可以等你啊,我可以等的。” 王铮看她哭的满脸泪水,又不肯跟自己走,实在不想把她丢下,犹豫起来。黄立业让他开车就是怕让别人开车会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万一要是去警察局就麻烦了。 “妈的,你到底走不走,都到这份上了还犹豫什么,女人再找就是了,你想蹲大牢不成!” 周遡看出黄立业在纠结,立马对他说:“要是你走了,你老婆肯定也会被连累,警察不会放过她的,到时候她也会被抓进去,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吗?” 其实周遡完全是在胡编乱造,警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抓人,顶多也就是询问她关于王铮的事,但他要抓住王铮关心则乱的一点,不能真让他和黄立业带走周叙。 警察也明白他的意思,跟着说: “王铮是吧,你先冷静,他说的有道理,你先和你的同伙把这个人放开,剩下的我们可以慢慢说。” 王铮被周叙说到了痛处,黄立业看出他动摇了,恨不得踹他两脚。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爱走不走。我告诉你们,赶紧给我找辆车,再找个司机,再啰嗦我就弄死他。” 周叙感觉那刀刃快逼近到了极限,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周遡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急得不行,脱口而出: “你换我来,要当人质我也可以,你把他放开,我保证不会乱动。” “胡说什么!”周叙吼了一句,他当然不可能让周遡换他。随着他这一动,脖子被刀刃蹭破了皮,有血缓缓流下来一点。 “你们都别想耍花招,车呢?车呢?!”黄立业暴躁起来,警察只好顺着他,叫来一辆警车。围观的人在远处指指点点,没人敢上前凑热闹。 王铮站在黄立业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刘青看他还不肯回心转意,忍不住崩溃痛哭起来: “你当时结婚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说你这辈子只要有我就够了,你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和我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白头偕老就够了。你现在让我以后怎么办,王铮,你回头吧!” 刘青最后几句简直是在哀切的恳求,王铮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嘴唇都在颤抖。 一辆警车开过来,警察从上面下来,把钥匙扔了过去。 黄立业用另一只手接过钥匙,王铮却突然爆发,从他身后冲了上去,一把握住了周叙脖子上的刀,黄立业剧烈的想要挣脱他,却被早已准备多时的警察按住了。 周叙在刚才被刀又蹭了两下,伤口更深了。此刻挣脱开,周遡扑上去抱住了他,又连忙看他脖子上的伤口,那里破了个大口子,已经在往外流血。 “快快快,赶紧送医院!”吴半吨喊道,他们现在叫救护车再去医院来不及了,好在周叙还能活动,一个警察把他们送去了医院。 黄立业万万没想到王铮能为了刘青放弃逃跑的机会,他不甘的挣扎着,被警察铐上了手铐。王铮毫无反应,直到被押着走到刘青身边的时候,他才转头想看看她的反应,想挣扎着看她脸上的神情。 但除了一片泪眼模糊,王铮什么也没看清。 周叙在医院里进行了清创缝针,他的伤口一开始还没流太多血,但在车上突然大量出血,周遡一直按着他的伤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慌失措到了极点。 周叙想安慰他,但是同样,他因为伤口也没法说话,只好忍着头晕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周遡只觉得他的手一片冰凉。受伤的是周叙,快喘不过来气的却是周遡。 周叙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买个人身保险,万一要是哪天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又运气不好,起码周遡和林太婆还能获点益,也算是死的有价值了。 他做完局麻手术,在床上躺着等着开药,吴半吨去交费了,周遡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周叙有意缓解气氛,对他笑了笑: “你上次不是还说哥在医院里你不能来照顾哥吗,这次算是可以了。” 周叙的玩笑话起到了反面作用,周遡看着他,毫无征兆的掉下了眼泪。 周叙有意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这开的什么破玩笑。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周遡的头,周遡俯身靠近了他,周叙这才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周遡拉近了一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前,一下一下拍着他。周遡害怕自己碰到他的伤口,又不敢乱动,只好心惊胆战的靠着。 过了一会,周叙感觉他总算不再抖了,松开了手,周遡抬头看着他: “你伤口还疼吗?” “不疼,麻醉了没什么感觉。”周叙说,他确实不疼。 “对不起,都怪我。”周遡心疼的想抬手,又收了回去。 “怎么就怪你了?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周叙板起脸,他又想起了什么,真的带了点生气的说: “你当时说换你来是什么意思,显着你了是吧,那什么情况你还往上冲,不赶紧离远点吗?不让人省心。” 周遡乖乖挨训,觉得能听见周叙骂自己真是十分美好的事,认真地说: “哥,你一辈子都这样骂我吧,我保证到死也绝对不还嘴。” “去你的,这种事能想吗,是不是找揍。”周叙义正严辞的说,完全忘了自己当时在车上怎么打算的。 周遡低下眼睛,看上去委屈又伤心,周叙看他的样子,正想伸出手按按他一直紧皱的眉头,周遡对上他的目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周遡把周叙的手放在嘴边,十分虔诚的贴了一下,飞快的放下,又抓起来放在心口上。 他像是不敢看周叙脖子上的伤口,飞快的瞟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认真的看向周叙的眼睛: “哥,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要等等我,我一定会很快就去找你。” 周叙眨了几下眼睛,还没从他刚才的动作里回过神来,又听见他这么说,品出来那么几分悲壮的意思,感觉自己买人身保险的事还是应该先等等,没好气地说: “你是不是皮痒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长一张嘴来气人的。” 他看了看旁边的床头柜,可惜是塑料的,不能敲木头说呸呸呸,又转过头看向周遡: “你放心吧,哥以后肯定不会再出事了,这次是运气不好。咱俩都要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以后别这么说了。” 周遡刚才情不自禁的吻了他的手,又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太越界,正害怕周叙会察觉到什么,听见周叙这么说,低低的嗯了一声。 周叙想抽回手,周遡却没放开,他能感觉到周遡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知道他是被自己这次吓到了,没有再动。 “对了,你在楼下报警了吗,那些警察怎么那么快就去了?”周叙想起来这件事,问他。 “我当时不放心。”周遡说。 周叙还想说什么,他又开口:“哥,你别说话了,刚做完手术,休息一下吧。” 周叙不说话了,他安静的躺着,可能是麻醉的作用,不一会就睡着了。 周遡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过了一会才敢去看他的伤口,那里已经用纱布缠了起来,他盯着那里,像是要把它牢牢记住。 “我回来了。”吴半吨推门进来,又放低了音量:“哎,睡着啦。” 医院里人多,他刚交完费。 “刚睡着一会,半吨哥,等我回去把钱给你。”周遡小声的说。 “说什么钱不钱,”吴半吨也小声的说:“跟我还计较这个,他这两天还要在医院里呆着呢,你不得跟太婆说声。” 周遡松开了周叙的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吴半吨坐在另一边,用手势告诉他自己看着,让他放心去。 林太婆来的时候已经哭了一通,她在路上好不容易忍住了,看见周叙脖子上的伤口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他命苦,又恨的一个劲骂黄立业和王铮。 周叙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她,他不能多说话,说两句就有人告诉他让他别说了,只好忍着话说一半的痛苦,不过倒是省了跟很多过来看他的人客套的时间,都是周遡在旁边代劳。 吴半吨和罗程经常过来看他,周叙头几天说话总有点嘶哑,他们就模仿他说话的声音,笑的不亦乐乎。周叙一边骂他们损,一边跟着他们笑,周遡怕他伤口裂开,一脸担忧的站在旁边,周叙就憋着笑,把嘴抿成一条直线,配上其他两个人捧腹大笑的场景,看上去十分滑稽。 王铮和黄立业因为走私金器加绑架,判刑判得很严重,黄立业的账做的确实好,警方费了很大劲才顺藤摸瓜的找出来他的其他几条线,果然是周叙说的那样,黄立业在其他地方也有走私金器的生意。 王铮因为当时在楼下帮周叙脱困,警察看在这个份上,给了他一点机会。黄立业走私金器多年,走私量已经无法估计,判了死刑,王铮判了无期徒刑,后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周叙没去看王铮,林太婆陪着刘青去了,她其实也不想去看王铮,毕竟要不是他,周叙也不可能去他家然后受伤。但她和刘青很要好,再加上刘青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周叙看出来她为难,劝道:“没事外婆,你是为了刘青去的。王铮做的事和刘嫂没关系,她也是受害人,你陪着她去也好点。” 周叙其实也想过去看王铮,但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去的,话都说话了,事也做尽了,去说那一堆车轱辘话有什么用。 吴半吨替他捎了两句话去,大体意思是我也不怪你,这件事就揭过去吧。按吴半吨的口才,周叙感觉他能把自己说成心怀慈悲的菩萨,但他也不想管他们说什么,这件事在他那已经结尾了,不需要来点什么终场感言。 人与人之间总是这么复杂,说来说去,除了咎由自取以外,大概就是缘分尽了吧。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周叙脖子上的伤好了以后,留下了一道疤,还被罗程打趣说他看上去比自己还像是一个□□的。 周叙的烂尾楼项目完成的很成功,有了非常高的收益,他趁着这次机会成立了房地产公司,算是彻底有了自己的事业。 歌厅查封了很久才重新开业,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周遡考上了这里的大学,其实他可以去另一个城市上更好的学校,但他并不是很想走,所以留在了这里。好在他上的大学在这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他学了建筑学,周叙和林太婆也尊重他的想法。 周遡被录取以后,林太婆请罗程郑慧、吴半吨还有刘青来家里吃了顿饭,算是庆祝。 “太婆,这个我来。我做茄子拌饭可好吃了,到时候给你们露一手。”郑慧和林太婆在厨房里,她把林太婆手里的菜拿了过去,十分自信的说。 “哎,太婆,你让她来吧,慧慧做茄子拌饭特别美味。”罗程从客厅里探出头,他和周叙周遡还有吴半吨打牌,脸上还贴着几张纸条。 “到你了,不是,你怎么牌这么好?”吴半吨纳闷地看着周遡出的牌:“周叙,你弟这手气太牛逼了吧。” 周叙是他们当中贴纸条最多的,一说话脸上的纸条就跟着往前飘。他用手撩起眼睛一边的纸条,看见周遡出的牌,感觉自己的手气实在是过于差劲了,只好反复排那几张烂牌。 “啧啧啧,实力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罗程说。 周遡笑了笑,他看向周叙手里的牌数,把那张要出的牌又按了回去。 “到我了到我了。”周叙一看他出的牌,感觉自己这局有戏,赶紧抽出自己的牌。 刘青站在厨房边上帮忙洗菜,听见他们说话,想到监狱里的王铮,心里百感交集。 她一开始并不好意思来,但周叙完全没因为王铮的事对她有什么意见,林太婆也是经常往她那跑安慰她,生怕她一个想不开。 周叙甚至还把王铮之前在歌厅的部分股份转给了她,用来保证她的生活质量。 “刘嫂,你看这个饺子馅是不是要这么调?你来教教我吧。”郑慧看出她心里难过,赶紧找了个话题。 “对对,阿青,你饺子馅调的好,你去看看,这个我来。”林太婆接过她手里的菜。 刘青知道她们的好意,随即笑了笑,和她们闲聊起来。 “要我说啊,太婆的两个外孙都这么有出息,小叙开了自己的公司,小遡又考上了大学,说出去真是让人羡慕。”郑慧说。 “是啊,养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啊,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刘青感概的说。 林太婆闻言却摇摇头:“他们两个都听话的很,从来不给我惹麻烦,我已经很享福喽。” 她看了一眼客厅,那几个人正玩的不亦乐乎,周遡的水都快放到太平洋了,周叙却还是没赢过罗程和吴半吨。 “行行行贴吧,这什么手气这是,我不信了,下把我先摸牌。” 周叙把牌扔到一边,闭上眼认命的等着。吴半吨拿着一根纸条起身要往他脸上粘,却被周遡若无其事地接了过去。 吴半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周遡坐的离周叙近,正好方便。 周遡看着周叙的脸,他额头和脸颊都贴快满了,看上去像安了面帘。周遡把那根纸条贴在了他的唇角旁。 他像是怕纸条会掉下来,还轻轻按了按。 “周叙,你再输两把就能凑了胡子了。”罗程笑他。 周叙在周遡按他唇角的时候睁开了眼,但碍于眼前纸条的遮挡,他没怎么看到周遡背对着吴半吨和罗程望向他时,眼里的温柔和专注。 林太婆是老花眼,自然也没看清,她把菜洗好,转身放在菜板上,自豪地说:“他们自己有出息,小叙能干,小遡学习又好。我到现在这个年纪了,也该安心养老了。” 饭做好了以后,周叙他们在桌子上边吃饭边聊。 “小遡,那你上大学要在那边住吗,还是回家来?”郑慧问周遡。 周遡之前已经和周叙商量好了,他回答说: “我到时候打算在学校里占个床铺,万一哪天学校事情多就在宿舍里睡,平时还是回家。” “那是不是还要坐公交啊,骑自行车太远了吧?”刘青问。 “我买车了,等有时间就去接他,平时一般就是坐公交。”周叙说,他吃了几口茄子拌饭,发现郑慧的厨艺确实可以。 “慧姐,你这饭可以啊,确实好吃。”吴半吨塞了两口,竖起了大拇指。 周遡转头去看周叙,发现他看上去也觉得好吃,端起碗尝了几口。 “那是,我老婆的厨艺还用说吗。”罗程一脸陶醉的说:“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郑慧笑着踹了他一脚。 他们在一起玩到晚上才各回各家,罗程和吴半吨还有刘青都没空手来,吴半吨买了几大箱饮料零食,刘青买的菜让林太婆囤着,罗程和郑慧也买了点水果礼品,都算是庆祝周遡考上了大学。 周遡正在收拾客厅茶几上那些撕下来的纸条,周叙拿着一个盒子走过去递给了他。 “看看,哥给你买的,是祝你考上大学的礼物。” 周遡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手表。 他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这是周叙在手表店精挑细选的,看上去不至于太商务老气,也不过于普通,时尚的恰到好处。 周遡冲着周叙笑起来,又撒娇般的说: “哥,你给我戴吧。” 周叙伸手帮周遡戴在手腕上,手表时间他已经提前调好了,周遡看着表盘,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笑。 周叙觉得自家弟弟实在是有点太好哄了,不免有点担心他上大学以后的生活,又不放心的叮嘱他。 周叙不知道的是,周遡好哄是要看对面的人是谁,他只在面对周叙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天真的孩子气来。 周遡上大学以后,几乎没住过校,都是回家。周叙公司平时有时候忙,回来的晚,周遡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等着他,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被催着睡觉。 他还可以跑到周叙的房间里去,找借口说自己学的是建筑专业,周叙又正好开房地产公司的,二者之间有联系,他和周叙在一起方便学习。 周叙感觉他说的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建筑和房地产勉强能挂上边。他平时靠在床上办公,周遡就坐在桌子前看教材。 他们偶尔会交流几句,周遡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希望能就一直这样下去,又希望他和周叙的关系上能有那么点不同。 他痛恨自己借亲弟弟的身份奢望和周叙靠的更近一些,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要直视自己那些**,痛苦又痴迷,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边叫嚣着让他更近一步,一边害怕周叙表现出一点的负面反应而退缩不前,反复拉扯着自己,只能留在原地,进一步不行,退一步舍不得。 周叙对他的种种挣扎一无所知,他正打算招聘一个秘书。公司的规模逐渐扩大,业务也繁忙起来。周叙过去还能和团队应付各种事务,但现在公司势头正旺,他开始分身乏术,迫切的需要一个秘书来协助他。 面试的时候,周叙是亲自去的,毕竟是他的秘书,选一个合眼缘的比较重要。 来招聘的男男女女都大差不差,周叙问的差不多了,打算从里面选一个。 杨方正在最后进来的,周叙抬头看见他,发现这人穿了一身黑西装,戴着个黑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厚重。 “你叫什么名字。”周叙接过他的简历,随口问了一句。 “杨方正。” 周叙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人如其名,长得确实很方正,一脸古板样。 “说说你的优势。” “记账快,能过目不忘。”杨方正回答。 “还有呢?” “我目前已知优势是这些,其它的需要在工作中发掘。” 周叙新奇的看了他两眼,这倒不是个自吹自擂的,还挺实诚。他又扫了一眼杨方正身上的黑西装,说: “还挺正式,这样,我给你个本,你看看上面的内容你能背下来多少。” 他让人拿了一个本子,随手洋洋洒洒的写了两三页数字,杨方正接过去飞快的翻了两遍,就板板正正的把数字都背了下来。周叙又找了本书,随便翻到一页让他背,他也看了两眼就能背下来。 周叙刚才的数字都是乱写的,现在听他背的一字不差,发现这人确实有点本事。但秘书也需要社交,他担心杨方正看上去这么古板,可能不太会说话。 “当秘书也需要点语言艺术,要懂人情世故,要会说话,你觉得你的水平怎么样?” “我认为我说话条理清晰,可以明确表达老板诉求和人沟通,工作上的事没问题,但我不擅长聊天和处理人际关系。” 杨方正推了一下眼镜诚实的说。 周叙也不指望他真的多么会聊天,能处理好工作内容就行,更何况过目不忘这点的确是个很大的优势,再加上杨方正看上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实诚和严谨的气质,比那些油嘴滑舌跑火车的好多,他没什么犹豫的就定下了杨方正。 杨方正起身给他鞠了一个大躬,临走之前又折返回来,像是实在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把周叙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对准了桌子的右上角,认真的摆放整齐,才又鞠了一个躬离开。 这人还有点完美主义。 周叙回家的时候,周遡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他回来了,端出一碗饭来放到桌子上。 “外婆呢?这什么,茄子拌饭啊。” “她出去和人家打牌了。”周遡给他递了一双筷子,“我跟慧姐学的,不知道怎么样,你尝尝。” “行。”周叙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挑了挑眉。 确实好吃。 他点了点头,开玩笑的说:“你这做饭水平也很高啊,将来考虑一下当大厨吧。” 周遡笑了笑,看着他扒了好几口,才状似无意的问:“哥,你觉得我和慧姐谁做的更好吃啊?” 他又补充说:“要是少什么我下次再放。” 周叙哪能听不出来这小子是在暗戳戳的比较,他低头偷偷笑了笑,又摆出十分认真的样子来品尝了一下,然后在周遡期待的目光中说: “嗯,你做的更好吃。” 周遡听见这个答案,笑的眉眼弯弯,又感觉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赶紧换成一幅要笑不笑的正经模样。 周叙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周遡。” 周遡刚上完教授的课,下课了打算收拾笔记往外走,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个女生。 那个女生跑到他面前,有些紧张的抓住衣角,不太好意思看他。 “你好,有什么事吗?”周遡问她。 他脸上带了一点礼节性的笑,那个女生脸更加红起来,她鼓起勇气对上了周遡的眼睛。 周遡生了一双杏目,他年少时相貌便十分好,现在长开了更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因为长相周正,所以丝毫没有女气,只是眉眼有些凌厉,对视的时候难免让人觉得有些锐利。不过他自身算得上是温润的气质压下去点攻击性,显得矛盾而迷人。 那个女生看着他的眼睛,小声的问:“我听说最近有一部电影上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电影院看。” “不好意思,”周遡直接拒绝了:“我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抱歉。” “好吧,那个,其实我可以等你不忙也行。”那个女生还不太死心。 “不了。”周遡看上去依旧保持着那副礼貌的笑容,但拒绝的很干脆。 他拿着书往外走,女生只好目送他走远。 电影吗?周遡想,说不定他可以问问周叙,到时候和他找一个时间一起去看。 “哥们,可以啊,那个女生找你说什么了,不会是想和你约会吧?” 有个男生从周遡背后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他叫李凯,坐在周遡旁边。这人是个自来熟,自以为平时和周遡关系混的不错,看见有个女生找他,就跑来调侃他。 “一些学习上的事。” 周遡并不想拿这个来多说什么,但李凯刚才却听见了电影之类的字词,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说: “我都听见了,人家女生想叫你去看电影,你怎么不去啊?” “我没时间,就不去了。”周遡还是那套说辞。 “得,不过话说,咱们系里这么多女生,你就没看着喜欢的?你跟哥们说说,你理想型什么样,我给你介绍介绍。” 周遡听他这么说,想到了周叙,表情稍微柔和下来一点:“我的理想型就是我喜欢的人。” “啊?”李凯愣了愣,还以为他是在讲什么绕口冷笑话,于是也笑了两声。 另一边的周叙打了个喷嚏。 自从杨方正当周叙的秘书以后,他的效率确实高了不少。杨方正虽然做事一板一眼的,和人说话很模式化,但工作方面非常细致,省了周叙不少事。 不过周叙发现,吴半吨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他有一次碰见从公司外面春风满面走进来的吴半吨,问他这件事的时候,吴半吨神秘兮兮的告诉他要保密。 但很快这货看周叙真的不问他了,又忍不住自己说了出来:他最近在追一个女生,看样子快成了,就差临门一脚。 “呦,你居然还能找到女朋友了啊。”周叙说。 “那当然了,我跟你说,朱梅可好了,我们俩特别聊得来。” “行,我等你好消息。” 周叙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快,吴半吨前一天跟他说完,第二天就带着朱梅来见他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朱梅。”吴半吨乐呵呵的,都快乐冒泡了,“这是周叙,我哥们。” “周总你好。”朱梅十分大方,她上前握了握周叙的手,又对吴半吨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哥们长这么帅,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哈哈哈。” 周叙看着她豪放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吴半吨告诉他,本来他昨天已经打算好要表白了,结果没想到让朱梅给抢先了。 “反正我当时就说,吴半吨,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块,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拉倒,他当时头点的和个拨浪鼓一样,我俩就在一块了。” 吴半吨听了她的话反而还不好意思起来,捂着脸扭了扭身体,把朱梅和周叙都逗笑了。 朱梅又看向周叙说:“对了,周总,要不我就和半吨一起喊你周叙行吗?” “当然行,叫周总多生分啊,那都是在外面装门面的,叫我周叙就行了。”周叙给她和吴半吨倒了杯水。 “周叙,你长的这么帅,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吗?我在服装厂上班,认识不少漂亮的姑娘,你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周叙看着吴半吨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知道这胖子平时肯定没少编排自己,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目前还没这方面打算,等看到合适的再说吧。” 周叙确实不是推脱,他一直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现在听朱梅这么一说,觉得等以后时机到了说不定就遇见合适的了,何必那么着急。 “合适的也是要有机会认识嘛,你放心,我等帮你留意留意。” 周叙看她热情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移话题讲了几句别的。 朱梅是本地人,她是个毫不遮掩的性格,大大方方的介绍了自己的家庭,她父母都是教师,但却十分开明,朱梅的性格也是受他们影响,丝毫不扭捏造作。 吴半吨的爸妈在他事业有了起色的时候就被接了过来,一家人也在这边租了房子。 他俩都把底交了一遍,也算是知根知底,两个人性格又相似,在一起说不完的话。 吴半吨还把罗程和郑慧也拉了出来,一行人一起吃了个饭,算是认识了一下。 周遡回家以后,周叙正在房间看文件,他敲了敲门。 “进来吧。” 周遡推门进去,周叙正在电脑上检查合同细节,他就坐在床边等着他忙完。 “怎么了?”周叙感觉他一直看着自己,回头问。 “哥,我听同学说最近上映了个电影,好像挺好看的,你感兴趣吗?”周遡问他。 “还行吧,你要去看啊?” “嗯,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周遡期待的看着他。 “你怎么不和你同学一起去看?你们肯定也有共同话题。”周叙问,周遡比起和他看,和同学看电影应该更好一点,还能聊得上来。 “我就想让你陪我去,哥,你陪我去吧,我们一起看电影好不好?”周遡现在对跟周叙撒娇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他发现这招格外好用,所以致力于把撒娇这门学问钻研透了。 周叙确实对这招毫无招架之力,当即缴械投降了。 “你多大人了还撒娇……行吧,等我这两天忙完咱们就去看,你平时上课不忙啊?” 周遡弯起眼睛对他笑,又说: “不忙,我们这两天没什么课,都是自习。等你忙完叫我就行,我都有空。” “好。”周叙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周遡却靠了上去,把脑袋埋在他颈边,故意吹了两口气。 “别捣乱,你几岁了?”周叙推了推他的脑袋,感觉有点痒,往旁边歪了歪脖子。 “我三岁啊,小孩就是这样的。”周遡小声的嘟囔着说。 周叙觉得周遡越长大反而越磨人起来了,还多了几分孩子气。他倒是乐意看见这样的周遡,起码比以前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好多了,丝毫没发现这人是在暗戳戳的越界。 “行,周三岁,你是小孩。客厅的抽屉那有糖,你去拿两块吃去。” 周遡没动,不依不饶的问周叙:“我要是一直都是周三岁的话,那一直这样行不行?” 周叙感觉这话有点说不出来的……蛮横,像是在等他的保证,他感觉周遡上大学以后变化确实很大。 难道大学教育的全面发展作用这么明显吗? “好了啊,别闹了,我还要看文件呢。” 周叙没正面回答他的话,感觉这个保证有点像是周遡给他挖的坑,真答应了总有点怪怪的。周遡没听见他的回答也不着急,松开手真去歌厅拿了两块糖过来。 “唔,有点酸。”周叙接过他给的糖放进嘴里,说:“本来想换个口味的,等还是买以前那个吧,那个不那么酸。” “好,那等我下次去买。”周遡说,他安静的坐在后面的床上,打开刚才顺便拿过来的笔记本电脑看关于建筑学的内容。 周叙看完合同也坐在他身边一起看,周遡时不时跟他解释几句内容。 他们还会一起玩森林冰火人和纸牌游戏,周叙对竞技不感兴趣,对解谜游戏倒是情有独钟,经常一玩就是好久。 周叙一直爱看动画片,林太婆喜欢看爱情片,他们还会抢遥控器,最后往往是周叙败下阵来,陪着她讨论剧情。 周遡每当在这些时候,就陪着他,周叙愿意和他讨论,他就和他一起聊,要是周叙想自己看,他就坐在旁边绝不打扰。 周叙有时候也会注意到他,伸手摸两下他的脑袋,或者给他递个水果,周遡就把像橘子之类需要剥皮的水果剥开给他。 周叙拿过去吃,也会再往他嘴里塞两个,周遡就黏上去还想让他喂。有时候周叙故意逗他,不让他吃,他就一脸无辜的望着周叙,把周叙逗笑以后再心满意足的享受投喂。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周遡想。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周叙没想到朱梅的速度这么快,他这两天刚买好电影票,打算过两天有空就带着周遡去看,朱梅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给他介绍个女孩子。 “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你就看看嘛,不合适再说。” 周叙挂了电话,发现朱梅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朱梅安排了个饭店让他和那个女生见面,他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了。 那个女生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都发光了,她听朱梅介绍说是个帅哥,但没想到这么好看。 周叙和周遡虽然神似,但还是有不同。周叙世故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严肃。他眼尾微微上挑,有点眉目如画的感觉,完全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眼神像是带着钩子,乍一看让人觉得有点多情。偏生这人正经的很,反而让人心痒痒。 潘雅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周叙和她打了个招呼,朱梅给两边做了个自我介绍,就很识趣的离开了。 周叙和她闲聊了几句,潘雅性格和朱梅一样直白,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周叙本来想早点离开,但潘雅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拉着他喋喋不休。 “话说,你不打算谈个恋爱试试吗?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潘雅托腮看着他。 “我工作比较忙,可能不是很有时间,谈恋爱需要精力,我还是想过一段时间再说。”周叙委婉的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谈恋爱到底浪不浪费精力呀,我们可以彼此再了解一点。”潘雅装作听不懂他的话。 “我记得人家跟我说这两天有个电影要上映,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有约了,可能去不了。”周叙想起周遡,拒绝了潘雅。 “你有约了,谁啊?女生吗?” “不是,是我弟弟。” “哦,”潘雅松了一口气:“你弟弟多大啦?” “上大学了。”周叙回答更加简短,他本来就对恋爱没什么太大兴趣,潘雅总问些查户口一样的问题,让他有些不太想回答,又不好表现出来。 “上大学了还要你陪着去看电影,你弟弟也该独立了,怎么能一直缠着你呢,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嘛。”潘雅半开玩笑的说,周叙对她这指手画脚的语气有些反感,他并不喜欢别人点评自己家里的事。 “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方式,我们家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周叙说。 “那我们也可以再去看一遍嘛。”潘雅跟他说。 周叙继续应付她,他对相亲这种事实在没经验,又不好下女孩的面子,只好继续尴尬的往下聊。 朱梅本来以为周叙和潘雅能谈的挺好的,没想到潘雅给她打电话告状,说周叙对她很冷淡,也不会找话题。 “他说话倒是很礼貌,就是有点冷淡。我想约他看电影,他就是不去,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不应该啊。”朱梅想,周叙看起来就很会聊天,怎么会冷淡呢。 周叙其实并不想应付多余的关系,他更喜欢顺其自然的相处方式。平时在外面谈生意就算了,感情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想强迫自己搞得和应酬一样。 “你帮我再和她道个歉吧,我们的确不太合适。”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周叙和朱梅说,朱梅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但潘雅和她要好,又一哭二闹的要她再帮忙联系,她只能先留点余地,说等以后再帮忙找机会。 周叙把电影票放在了外套口袋里,打算等看电影那天去学校接周遡。 周遡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买好票的事,看电影的前一天晚上,他正好收拾门口衣架上的衣服。周叙和他都习惯把外套挂在上面,他拿下来的时候,电影票从里面掉了出来。 周遡拿起来一看,两张电影票,是明天中午的。 “他要带我去看电影吗?”他想,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 周叙本来也是想给他个惊喜,等当天再说,周遡就没声张,假装自己没发现,把票放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周叙一大早就接到电话去公司忙活了,他本来想中午忙完再去接着周遡去看,结果公司的项目有点情况需要他去交涉,他忙了一天,最后也没能去成。 周叙看着那两张电影票,随手放在了办公室抽屉里,打算等下次有机会再和周遡一起去看。 周叙迟迟没找周遡,他心神不宁的在学校里呆了一天,就连李凯都看出来了。 “你咋了,有心事啊,跟我说说。” “没什么。” “跟我还藏着掖着。”李凯来了劲,压低声音笃定的说:“来,我掐指一算,你该不会是栽哪个姑娘手里了吧,是不是?不过我看,你这张脸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往那一站还能有拿不下的吗。” 周遡听了他这话,心里反而更烦躁起来,周叙当然不一样,不说性别,血缘关系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大坎。 他的指尖无意识的点了点桌面,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咱寝室里有个哥们要和人家女同学出去约会,结果半天也没等到人家回复,他那会就和你一样,坐立难安的。” 李凯见他问,更积极了,说: “我说,你这是喜欢哪个姑娘,和我讲讲呗,我可是咱们系里的月老,我等帮你联系联系。” “如果有一个人答应了和你去看电影,也买好票了,但他一直都没有找你,那是为什么?” “那就说明和她看电影的另有其人呗。”李凯说。 他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该不会人家答应了你,结果又放你鸽子了吧。” 问题在于周叙就没跟他说过自己买了电影票的事,根本不算是放鸽子。 “不会,他应该是太忙了。”周遡说。 “啧啧,你可注意点吧,人家要真放你鸽子你还替人家找借口就太不值当了。”李凯恨铁不成钢的说。 “要我说啊,喜欢你的人肯定一抓一大把,你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换个人就是了。” “我只喜欢他。”周遡平静地说。 周遡下午回去的时候,周叙还在公司里。 吴半吨在外面跟朱梅约会,听见她说起周叙和潘雅的事,八卦的火苗噌的一下点燃了,朱梅觉得那是潘雅的事,卖关子不告诉他,他就给周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周叙当时正在外面没接到。 吴半吨撇了撇嘴,心想周叙这大忙人没准在家里躲清闲呢,就又往他家打了个电话。 好巧不巧,周遡正好在家里。 “啊,小遡啊,没啥事。”吴半吨问:“周叙不在家吗?” “他还没回来,你有事的话我等他回来跟他说。”周遡说。 “没事没事,他那天不是相亲去了吗,我就寻思问问怎么个情况。” “相亲?”周遡缓慢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心猛地沉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不知道吗?他没跟你说啊,我还以为他回家跟家里人说了呢。”吴半吨在电话那头说。 周叙当时是觉得没什么必要说这件事,他又不打算和潘雅有什么深入联系,再说相亲失败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半吨哥,你跟我说说吧。”周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听上去不那么艰涩。 “我听说他们见了一次面,潘雅想叫他去看个电影,不知道他去没去,我女朋友也没和我说那么多,他们之间的事嘛,我就八卦一下。” 看电影? 周遡大脑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脸上绷紧的神色却一下子诡异的放松下来,甚至低笑了出来: “呵。” 吴半吨听见他笑了一声,有点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周遡的语气却平稳起来:“你有女朋友了,恭喜啊。” “哈哈哈哈,等改天请你也一起吃顿饭啊,都认识认识。”吴半吨还在电话那头美滋滋的说。 周遡十分轻松平静的顺着他的话说,还很好心情的跟他闲聊了几句。 他挂了电话以后,脸上端着的完美的笑意终于慢慢的消失了。 周叙和潘雅去看电影了吗? 那自己呢? 周遡长久以来像在沼泽里跋涉一样,他努力屏住呼吸,不去想那个终要发生的事实。 周叙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爱人。那个人会光明正大地牵他的手,拥抱他,亲吻他,他们会亲密无间的做所有的事。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说,不能说。 他每当想到这的时候都像是要窒息了一样,无数念头涌上来,又被死死的摁住,竭力维持无事发生的平衡。 吴半吨的一通电话却打破了这一切,精准的捅破了周遡苦心经营的伪装。他再也不能掩耳盗铃地装作不会有那一天,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幻想周叙会永远停在他身边,无视那道血缘的鸿沟,逃避有一天窗户纸被捅破以后周叙对他的种种排斥和厌恶。 那两张电影票原来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为什么他的身边要站着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只有自己? 为什么不能只有自己?为什么不能只看着自己? 周遡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消失,只剩下周叙和自己。这样周叙就能只看着自己,他再也看不见别人。自己可以故作伟大的给他自由,因为周叙只能有自己,他身边空无一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想到自己。自己会永远在他身边,再也不用让凌迟般的嫉妒啃食着自己的心脏,不用担心周叙有一天会把心分给别人。 那样他只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一个人了。 “哥哥。”周遡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之前太高估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线,直到吴半吨打来电话,他才真正的认清了自己——他根本不能忍受这个可能性,一丝一毫都不行。 他们注定不能相安无事的永远以兄弟的身份相处下去。 周叙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林太婆已经吃完饭了,他没看见周遡,随口问: “小遡呢?” “他在房间呢,我叫他出来吃饭他也没出来,不知道怎么了。”林太婆说。 周叙走到周遡房间前敲了敲门,没人说话。 “小遡,你不饿啊,我给你留饭了,你出来吃几口吧。”林太婆也走过去说。 “不用了。” 周叙听见他的回答,感觉他的语气不太正常,问: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周遡没回答他的话。 “小遡?“周叙又敲了敲门,“周遡?” 周遡依然没吭声。 “这是怎么了?小遡啊,你身体不舒服吗?”林太婆问。 “没事。”周遡回答她。 周叙再傻也能听出来周遡这是故意不理自己,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算了外婆,你先回房间吧,我单独和他聊聊。” “那好吧,你俩好好说啊。”林太婆也听出来周遡是在刻意不理周叙,她以为是两个人闹别扭了,想着让他们单独谈谈。 周叙又敲了几下门,依然没动静,他内心火气也上来了,不明白周遡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不搭理自己。 他转身想回自己房间,等周遡出来再说。刚转身,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他被人拽了进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周叙被人猛地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周遡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周遡怕他磕着脑袋,拉他进来的时候把手放在了他后脑勺上。他的掌心温热,呼吸有些急促。 “你什么情况?”周叙问,他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对方的脸。周遡比他高半个头,此刻把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下,他都能感觉到那牢牢锁着自己的目光。 周遡另一只手压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逼近他,几乎要鼻尖相抵,周叙感觉他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无法忽略的侵略性,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你干什么?小遡,周遡?” “你讨厌这样吗?”周遡冷不丁问他,依然没有后退,把他困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里。 “什么?”周叙大脑有些发懵,他下意识的想找墙上的开关先把灯打开,周遡像是预判到了他的动作,把他抬起的手腕抓住,按在自己的胸前。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周叙有些恼火,他用力挣了两下,依然没挣开。 “周叙。”周遡沉沉的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的问:“你讨厌这样吗?” 周叙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这种不对劲的暧昧,他有些慌张和焦躁的拔高了声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先放开。” 周遡不听他的话,沉默的和他对峙。 周叙不知道自己该说讨厌还是不讨厌,说讨厌好像有点伤周遡的心,说不讨厌在这种情况下更怪异,他无比纳闷的问: “你今天怎么了?不高兴吗,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正常点这几个字像是刺激到了周遡,他把周叙拉过自己身前,两个人严丝合缝的撞在了一起。周叙僵住了,不敢乱挣扎,周遡的体温高的吓人,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周遡强迫周叙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今天做什么了?” 周叙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答:“没做什么,我今天都在公司……” 他皱了皱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遡沉默的盯着他,问: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周叙不理解的问,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被奇怪的感觉,甩开了周遡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周遡这次没紧紧抓着他,他问: “哥,吴半吨说你去约会了,是真的吗?” 周叙想起来这回事:“是,前几天他女朋友安排了个相亲,我就去见了一面……你怎么知道?” 周遡没回答他的话,继续问: “那你喜欢她吗?” 他像是在等什么审判,语气带了几分故作的强硬。 “我对她没什么……不对,你管这些干什么?你先说你今天怎么了?”周叙终于没耐心了,周遡的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再说他为什么要着急解释。 “没什么。”周遡终于后退了一点,拉开了两个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我今天不太舒服。” 周叙感觉他的语气突然放软下来,还带点疲惫。他迟疑的伸出手试了试周遡的脑袋,没发烧。 他一时间想不通周遡刚才到底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闹起别扭又好了,但他并不想追究。 他总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并不是很想知道。 周遡看着他把房间的灯打开,照亮了自己刚才的那点冲动和不堪,垂下了眼睛。他在周叙回来之前,想了他可能和那个女孩约会的无数种可能,周叙会帮她拉开椅子,会和她谈笑风生,会用他所熟悉的,温柔的眼神看向那个女孩。周遡想到这些,就控制不住的嫉恨。 周叙敲他的门的时候,他其实不想把他拉进来,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冲动,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听见周叙要走的时候,他的理智在那一瞬间被可能被抛弃的恐慌和焦虑压了下去。 听听他的解释吧,周遡想。 他听到周叙说对那个女生没什么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一边掩饰自己的反常,一边隐秘的盼着周叙追问自己。 但周叙没再说什么。 难道因为自己是弟弟,所以就算是问出那样暧昧不明的问题,就算是多么逾矩的行为,都可以被认为是正常和任性吗? 那他想更深入的占有周叙,拥有周叙的一切,周叙会不会默许? “吃饭吧,外婆给你留的饭。”周叙说,他率先一步出了房间,去厨房给周遡把饭热了热,周遡跟在他身后,周叙又沉默的看着他在饭桌上吃完。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追问周遡关于刚才的任何事。 周遡第二天神色如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林太婆看他们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周叙本来想和他去看电影,但周遡昨天的行为让他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李凯还问了周遡关于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的事,周遡没回答,他也不着急,对他说: “后天有个聚会,听说还有几个新面孔,你去不去?” 周遡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劝自己大不了就放弃。 “不去。” 周遡干脆的拒绝了,但去的尾音刚落下,他又顿了一下。 如果他去了那个聚会,周叙会不会也有一点点的在意? 这个念头带着诱惑力,周遡忍不住想象周叙的反应,他知道周叙不会有他所期待的表现,但还是想毫无意义的试探他。 “你到底去不去啊?”李凯看他有点犹豫,问。 周遡答应了去聚会的事,李凯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这就对了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等你去聚会肯定能认识不少人。” 周遡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在想要怎么自然的透露自己要去聚会的事。 他很快就找到了机会,回家吃饭的时候,林太婆正好问起他在学校里怎么样。 周遡瞄了一眼周叙,他正在低头夹菜,于是说: “挺好的,有同学让我去聚会,想叫我认识认识。”他恰到好处的停顿了一下,看见周叙抬头看他,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我想着也没事,就答应了。” “聚会好啊,多认识认识,要是有喜欢的女孩主动认识一下。”林太婆笑眯眯的看着他,又看向周叙: “你也是,你和小遡也该找个对象了,我不要求你俩找个什么样的,能合得来就行。” 周叙感觉周遡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绷紧了一点,点了点头说: “行,知道了。” “对了哥,”周遡给他夹了点菜,“聚会应该要玩挺久的,我到时候可能就不回来了。” 他故意停了停,果然听见周叙说: “那你要在外面过夜啊,你到时候睡哪?” “那不行啊,小遡啊,玩归玩,可不能夜不归宿。”林太婆也不太赞同。 “没事,外婆,他不有宿舍吗,当时还买的床位呢,让他睡那吧。” 周叙想起来这点,跟林太婆说,林太婆哦了一声: “那你到时候正好和同学们一起回去,在学校睡一晚吧。” 周遡把这茬给忘了,他本来想看看周叙的反应,然后顺理成章的让他来接自己,没想到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没关系,周遡也有别的办法。 他笑了笑,说:“好,我知道了。” 周叙这顿饭吃的简直是如芒在背,他想忘记昨晚发生的事,但周遡总时不时意味深长的看他两眼。 他吃完赶紧找了个借口说要洗碗,周遡却也跟着他一起到厨房,两个人挤在一个水池里洗碗。周叙想先让开,又被他不露痕迹的挡在身后,被半拥着洗完了碗。 周叙感觉非常不对劲,极其不对劲,但他一时说不上来。 他回到房间,往后看了一眼,周遡神色很正常的坐在客厅里。 周叙把门关上后,周遡才抬起眼盯着他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半吨给周叙打电话的时候,问他和潘雅怎么样了。 “先不说这个,你昨天和周遡说什么了?”周叙问他。 “没说什么啊,我就说你去约会了,想问问你跟潘雅的情况。” “没有情况,我跟她合不来,就算了吧。”周叙说,他又问:“你没再说别的吧?” “我能说啥啊,哦,人家不是想找你去看电影吗?你真一点感觉也没有啊,我看潘雅确实挺喜欢你的。” “等会。”周叙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周遡反常的原因了,“你不会跟小遡说我跟她看电影去了吧?” “我就跟他说潘雅叫你去看电影,不知道你去没去。”吴半吨说:“潘雅还问了朱梅好几次你的事,我看她没那么容易放弃你。” 他还嘿嘿了两声:“行啊哥们,你这还让人家念念不忘的,有本事。” “去你的。”周叙总算知道周遡为什么突然问他前天做什么了,合着是以为他跟人家去看电影不高兴了。 这脾气闹的。 周叙打算下次买好票叫他去看电影的时候再解释一下,省的周遡以为他说话不算话。 “不过我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跟哥们我说说。”吴半吨问他。 “我没有喜欢的类型,看感觉吧。”周叙说,他倒没敷衍,说的是真心话。 “你这可真有难度了。”吴半吨调侃他,“那你等你的天定缘分吧。” 周叙跟他聊了一会,挂了电话。 说实话,周叙想不出来自己以后会和什么样的女孩谈恋爱,他感觉他很有可能要孤独终老。至于天定缘分,可能等真的遇见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聚会去的人都是同一个系的,他们在一个饭店里约着吃饭。 周遡听着他们时不时大笑和乱七八糟的闲谈,不免有些无聊。 “周遡。”李凯端着酒杯靠近他:“来干一个。” 周遡跟他喝了一杯,李凯说:“我跟你说啊,这虽然是个聚会,但有些人也是奔着招对象来的,你看那边那个。” 周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男的一直喜欢咱们系里一个女生,但是不好意思说,我们都知道。要我说,爱情这种东西,你藏着有什么用啊,肯定要告诉对方你的心意才有下一步。” 告诉对方…… 周遡喝了一口酒,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起身到卫生间,打开一包烟,和周叙的是同一个牌子。 周遡抽了一根,这不是他第一次抽,但他并不会抽烟,只是想单纯试试周叙抽烟时候的感受。吐出的烟雾蒙住了他的半边脸,把他的思绪也朦胧在一片无尽头的心海里。 一帮人吃到了很晚,又要去唱歌,周遡看了看时间,想要推掉第二场。 “喂,小遡。”周叙接到电话的时候,听见那边杂乱的声音。 “你好,你是周遡的哥哥吗?”一道女声传来。 “我是,”周叙愣了一下,“怎么了吗?” “那个,周遡同学好像有点喝多了,看上去不太清醒,你看看你方便来接他一下吗?”那个女同学跟他说。 “你们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麻烦你看着他点行吗?”周叙边起身穿外套边说,他还在公司里。 那个女同学给他报了个地址,听见那边应了一声。她挂了电话,回头看向后面眼神清明的周遡。 “你哥说他一会就过来,”那个女同学有点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说啊?我看你好像没喝醉哎。” 周遡对她笑了一下:“我喝酒不太明显而已,谢谢你帮忙,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你们先走吧。” 那个女同学看他不想多说什么,也没再问,跟他告别然后和其他人上了车,继续去下一场。 周遡等他们走了,就坐在饭店门前的侧边台阶上。他喝酒了,但确实没怎么喝醉,只是想让周叙来接他而已。 周叙来的时候,就看见周遡微微垂着脑袋,街边人来人往,他却显得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单。 周叙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他:“哥来了,咱回家吧。” 周遡微抬起脑袋看着他,眼睛里水光荡漾,周叙和他安静的对视了一会,率先移开了视线,站起身想拉他起来。 周遡没动,他抬起脸闭上眼睛冲着周叙笑,看上去像是喝醉了,脸有点微红,整个人乖乖的样子。 周叙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怎么不走啊?”周叙问他,他以为周遡喝醉了,语气都格外温柔了不少。 “你抱我我就走。”周遡伸出双手想让他抱。 “多大小了,快起来。”周叙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眼前看上去神志有点不清的周遡,没答应他。 “你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周叙还试图拉他,“早知道应该在家里提前让你喝点酒试试酒量,你心里好有个数,出来就不会喝这么多了。” 周遡冲他伸出手,周叙以为他是要起来了,就想拉住他的手。周遡握住他,装作要起身的样子,周叙跟着他的动作往后退。 “哎!” 周遡把周叙拽到自己怀里,快速的抱了他一下,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继续抓着他的手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看上去没站稳,又倒在了他身上。 周叙刚才哎了一声,又被这人的一连套丝滑动作弄的哭笑不得,只好手忙脚乱的扶住他。 周遡心满意足的在他身上靠了一会才起来,周叙看着他能站稳了,拉着他往前走,要带他上车。 “我不去,哥。”周遡拉住他,晃了晃他的手,”你陪我散散步吧。” “你还能走吗?”周叙看他的样子有点怀疑,担心他别走到半道又醉过去了。周遡走到他的前面,转了个圈,表示自己还能走。 这人转圈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右手拉着周叙的手转半圈,再换左手拉着周叙的手转半圈,反正就是不肯放开。 “好吧。”周叙只好顺着他,跟着他往前走。 他们安静的走了一会,周叙问: “你玩的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周遡偏过头看他,眼里意味不明。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周叙,才说: “有啊,有个女生想叫我去看电影。” 周叙想起来他之前因为电影闹别扭的事,本来还愁要怎么跟他说这件事,现在听见这话,以为他想和别人看电影,就点了点头: “挺好的,你到时候要是去和人家看电影记得打扮的再正式点,给人家留个好形象。” 周遡低头笑了笑:“那电影我还没看过。” “嗯?”周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么一句。 “那电影讲的什么啊?哥,我想提前听听。”周遡问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过……”周叙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周遡这是在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和潘雅看电影的事。 敢情这篇还没过去呢。 “小遡,我那天是公司有事才没带你去看。”周叙认真的和他解释,“我本来想再找个时间带你去看的,没有骗你,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周遡一下子停了下来,抓紧了周叙的手,偏头看着他,眼里的水光变成了亮晶晶的笑意,“真的吗?你没有和别人去看吗?” 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高兴了起来。 周叙点了点头,却又靠近了他一点,周遡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心跳快了起来,感觉自己那点小小的醉意都因为周叙的靠近而增加了。 “你是不是抽烟了?”周叙后退一点问,他语气里带着肯定。 周遡没想到他能闻出来,只好点了点头承认,还主动把烟盒拿了出来,认错态度非常良好。 周叙拿过去数了数,少了两支,他把烟盒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谁教你的,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不准抽了。” 周遡说:“我就是想试试,以后保证不抽了。” 他看周叙依然一脸不愉快的样子,拉长了语气: “哥——” “干嘛。”周叙说完又有些尴尬,他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语气来,难不成是被周遡传染了吗。 周遡听见他这样说,眼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他轻轻的笑了两声,更靠近了周叙一点。周叙感觉他好像要歪在自己身上,连忙扶着他。 周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非要低头蹭他的脖子,周叙只好忍着痒意把他带上了车,这人在车上也不安分,一会捏捏他的耳垂,一会戳戳他的脸。 周叙一直忍到回家,他把周遡送到他的卧室,刚准备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周遡却又跟了上来。 周叙去喝水他就跟在周叙身后,周叙给他递一杯水,他就接过去喝,边喝边看周叙。周叙去卫生间洗漱,他就跟着周叙去洗漱,还模仿他的刷牙动作。 直到周叙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周遡还跟着他,他只好问: “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想和你一起睡。”周遡仗着自己“喝醉了”,理直气壮的说。 周叙看了他几秒,把他拉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给他盖上被子,周遡也不说话,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叙感觉自己真是彻底被打败了,他先去把自己房间的灯关上,又拿着枕头走进了周遡的房间。 周遡看他走了,还以为他是不想和自己睡,只好扁了扁嘴。结果周叙又回来了,他赶紧往里挪,给他哥让床位。 周叙把枕头放在床上,周遡靠过去,看着他的侧脸。 周叙伸手盖在他眼睛上,挡住他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 “睡觉吧。” 周遡把手覆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想把手拿下去的动作,问: “哥,你什么时候陪我看电影?” “你不是说有女生找你看电影吗?” “我拒绝了。”周遡振振有词。 合着他就是跟自己单纯的分享一下这件事。 “那等这两天吧,有空就陪你一起看。” “好。”周遡笑了笑,他看不见周叙的表情,周叙却能看见他上翘的嘴角。 周叙过两天果然带着周遡去看电影了,电影是个文艺片,他们买了桶爆米花吃。 周叙本来想买两桶,但周遡说他自己吃不了多少,于是就买了一桶。看电影的时候,周遡时不时去拿爆米花,他们的手总是碰在一起。 周叙看他每次就拿那么一两颗,干脆把爆米花桶放在他手里,让他多吃点,周遡却跟他说自己手酸拿不了。 “真是服了你了。”周叙说,他又把桶拿回来,周遡看他无奈的样子,偷偷笑了笑。 这部文艺片拍的云里雾里的,周叙看着看着都要睡着了。 他本着不能白花钱的原则,强撑着眼皮,最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周遡也没心思看电影了,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周叙的轮廓,荧幕的光在周叙的脸上明明灭灭,电影后面讲的什么他都没注意。 周叙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快结束了,他们看完最后一点,往外走的时候,周叙问周遡: “这电影讲的什么?我刚才没全看完。” 周遡也不知道,他凭着记忆随便拼凑了点情节。 “这文艺片水平不怎么样啊。”周叙说:“下次换个别的看吧。” “好。”周遡回答他,又凑上去问:“哥,那你以后只陪我看电影好不好?” 周叙显然没跟上他有些跳脱的思维,没理解他的意思。 “说不定,等以后看看吧,电影也不是天天看。”周叙说,他确实觉得不一定,将来也有可能和别人看。他以为是周遡是小孩子独占的心理,随手拍了拍他,并未深想其中更微妙的意味。 周遡其实也没盼着他一定会答应,只是还是想听听他的回答。听他这么说,将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掩下去,只是笑了笑。 周叙看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寂寥,心头莫名软了一下。他把手里没吃完的,带着点温热的爆米花塞给了周遡。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刘青给周叙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里看杨方正交上来的会议安排。 “喂,怎么了刘嫂?” “小叙啊,也没什么,就是有个事想问问你……”刘青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周叙耐心等了她一会,她才为难的开口。 “王铮上次给我写信了,说是想这次探监的时候看看你,跟你说两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最近比较忙,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周叙说,他并不是很想去,这事在他心里已经翻篇了。 “小叙,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见见他,说不定他有什么要紧事呢。” “有要紧事等您转告我就行了,我确实没空。”周叙没答应,刘青见实在是劝不动他,才只好放弃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不管王铮是道歉也好还是别的事也好,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各家有各家命运,他管好自己的就行了,没必要天天上赶着照顾这个又成全那个的。 罗程给周叙打电话问他去不去玩的时候,周叙正要去开会,于是就拒绝了。 “行吧,我这还有几个妹子,本来想给你介绍介绍呢。” 周叙不明白他们怎么一个个都想给人介绍对象,无奈的笑了笑: “不过你谈个对象也行,你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吧?还有你弟,哎他在大学找没找女朋友?” 女朋友……周叙叹了口气,他还不知道周遡是不是还喜欢男人,之前一直也没问,担心自己问了反而显得尴尬。 他转移话题说:“这个不着急,你出去和人家玩慧姐不得吃醋啊。” “说什么呢,我能单独出去吗,慧慧肯定也在啊。”罗程啧了一声。 周叙跟他打趣了几句,看着快到会议时间了,就挂了电话。 周叙开完会回家的时候,买了几瓶酒,他想起周遡那天聚会喝酒的事,担心他摸不清自己的酒量,以后再喝多了,想让他在家里先试试酒量,好心里有个数。 而且他也有想问周遡的事,平时问显得太干巴,喝点酒反而好说心里话。 周遡回家的时候,周叙正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了,指了指茶几上的酒。 周遡听他说要试试自己的酒量,答应了下来。 周叙看着他喝,注意着他什么时候会醉。 “哥,”周遡叫他:“你也陪我喝吧。” 周叙拿过一瓶,但没有喝,他把酒瓶在手里转了一圈,才开口: “小遡,哥一直想问你个事。” “你说吧哥,我听着。”周遡看向他。 周叙斟酌了一下语气,问:“我记得你高中不是喜欢一个男生来着,你现在也上大学了,那你还……你还喜欢他吗?我的意思是,大学里女生也不少,你见的人多了,说不定也就对哪个女生感兴趣了。” 周遡打断了他:“哥,我只喜欢他一个人,现在还喜欢。” 周叙听了还是不能免俗的担忧起来,一边劝自己要尊重他的取向,一边担心他以后被人发现,要背着异样的眼光和非议。 周遡喝了一口酒,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转了转手里的酒瓶,看上去很苦恼的问: “哥,我很喜欢他,可是他好像对我没有那方面想法,我要怎么办?” 周叙当然也不知道,再说他还是不太想帮亲弟弟出谋划策去追一个男的。 但他听出来了一点关键信息。 “你们难道还有联系吗?” 周遡看向他,又垂下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说: “有,我们基本每天都见面。” 每天都见面?周叙有点懵,他试探的问: “你们不会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吧?” 能这么巧合吗? 周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周叙打开那瓶酒喝了几口,周遡又说: “不是,我们不在同一所大学。” “算是在同一屋檐下吧。” 周遡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心都狂跳起来,他不敢去看周叙的眼神,又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强迫着自己去看。 周叙一愣,对上他小心翼翼又隐含着期待和试探的目光,突然感觉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了。他心里划过一个想法,非常快,快的他没抓住。 他又灌了一口,看见周遡依然看着他,抬了抬下巴。 他以为这个动作是带点挑衅的意思,因为周遡的目光总让他心烦意乱,他想让他收收那种眼神。 但周遡却不这么觉得。 周叙倚在沙发另一边上,略往旁边歪。他喝了酒,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周遡,手里晃着酒瓶,嘴巴沾了点酒,有些湿润,说不出来的风情。此时一抬下巴,那种挑衅在周遡眼里反而变了味道。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做关于周叙的梦的时候,周叙也是这样的动作,他在梦里和在这时候都说不上来的引诱人。 周遡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周叙并不知道他弟弟在看着他回味那些做过不止一次的梦,见他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拿脚踹了他一下。 周遡下意识握住了他的脚腕,起身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拽,把腿卡在周叙的两腿之间。 周叙被他拉着半躺在沙发上,周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翻腾着说不出来的东西,让他感觉有些慌乱。 “干什么?”周叙想抽回脚腕,周遡却没放手,甚至变本加厉的摸上他的小腿。 周叙不是傻子,这个动作的暗示太明显了,他一把推开周遡,周遡却不肯轻易让他走,把他困在自己双臂之间,问: “哥,你为什么不问我们是怎么样每天见面的?” 周叙沉默着不说话,周遡发现他在躲自己目光,还不动声色的往外挪,想和自己拉开一点距离。 他知道了吗?哪怕是一点…… 周遡有一瞬间,想直接开口承认自己对他的心意,但周叙好像预感到他接下来说的恐怕不是什么自己想听的,他对周遡的问题一点想知道的兴趣也没有了,再次踹开他,逃一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遡站起身看着他跑走,没有再拦他。 他觉得自己就快装不下去了。 周叙直到晚上也没出来,林太婆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想去看看他。周遡跟她说: “哥没事,他就是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奥,行,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啊。还有你也是,学习也不能累着自己啊。”林太婆这才放下心来,还不忘嘱咐周遡。 周遡点了点头,他看着林太婆,心想她如果知道自己对周叙的心意,会是什么反应? 无非就是震惊和不能接受,他都不用多想也能知道。面对林太婆,他可以坦然接受她可能作出的种种反应。但面对周叙,他想不出来,也总是不敢想。 周遡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叙也没出来。周遡知道周叙的卧室关着灯,因为没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他坐在客厅里,也没有开灯。 他就这样又等了一会,才上前敲了敲周叙的门,但没有出声问他,连敲门声都很轻,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让周叙知道他在门外。 果然没有回应。 周遡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他打开门,周叙没有锁门,应该是以为他不会进来,毕竟周遡平时都会先敲门,等他允许再进去。 自己就是这样的卑劣,仗着这些就可以为所欲为,周遡自嘲的想。 周遡关上门,站在周叙的床前。周叙已经睡着了,周遡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俯下身,先是用鼻子轻轻蹭着周叙的脸颊,周叙依旧没有反应。 周遡却无声的笑了。 呼吸变快了啊。 周遡微微直起身子,双手撑在周叙肩膀两侧,忍不住低下头,越靠越近。 他虔诚的闭上眼睛,在周叙的双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从内到外的战栗起来,像是一个等待告解的罪人找不到被宽恕的理由,只好在挣扎中走上一条不知道是救赎还是自毁的道路。 周叙等了一会,听见门开了又关上,知道周遡是出去了,他猛的睁开眼,像是被骤然抽走了周围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他彻底躺不下去了,起身坐了起来,他其实听见周遡敲门了,但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装睡。 结果周遡居然亲了自己,他居然亲了自己。 周叙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他想起来之前相处的种种细节,那些越界的触碰,隐藏心意的试探,现在像是一把利刃一样险些把他劈成了两半。 周遡喜欢自己吗? 不对,他们是亲兄弟,流着相同的血,亲兄弟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周遡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想单纯的表达亲近。 周叙感觉自己十分可笑,谁家亲兄弟表达亲呢需要半夜偷偷跑进房间,就为了亲自己一下。 周叙回忆起周遡在客厅说的那番话,他再也不能用迟钝掩饰这一切。 那个男人就是自己,他居然那么早就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了。 周叙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两半,一半在尽力说服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试图让自己的逻辑清晰一点,另一半还在为这件荒谬到无法让人理解的事找理由,找一切可能让它变得正常合理的理由。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低下头,余光却瞥到一个黑影。 周叙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那个黑影一直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行动。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周遡一直没走,他故意发出动静,营造自己走了的假象,不过是在诈周叙而已。 他看着周叙翻身坐起来,半掩的窗帘透进清冷的月色,映在周叙的脸上,把每一丝情绪都映照的无所遁形。然后周叙偏了偏头,却突然僵住,一动不动了。 周遡知道他是发现自己了,走出那片阴影,一步步靠近他。 周叙不想抬头,他恨不得自己刚才真的是睡过去了,不用面对这一切,但周遡偏不让他如愿。 “哥。” 这个称呼以往十分正常,甚至是让周叙有眷恋的,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见这个字。 周遡看着他,只觉得他们靠的那样近,他能感觉到周叙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周遡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始终不抬头,索性坐在他面前。周叙心一横,抬起头,若无其事的问: “怎么了?” 周遡听出来他声音都在颤抖,也不说话,沉默的盯着他的嘴唇。 周叙猛的推开他,一言不发的起身要往外走,周遡却抱住他把他压了回去。 “你躲什么?”周遡逼问他,周叙呼吸有些急促的偏过头。 周遡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这层窗户纸近在眼前,他迫切的想要捅破,却因为周叙的态度而进退两难。 “我说我和那个我喜欢的人天天见面,你知道是谁吗?”周遡问。 周叙强迫自己看他的眼睛,“你们是不是住在同一所小区里?” 周遡看他还在垂死挣扎,自嘲的笑了笑: “周叙,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周叙慌张的说,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周遡被他的逃避和抗拒扎的千疮百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冷透了,还挣扎着流出点带着温度的血来。 “哥,其实我……” “你闭嘴!”周叙尖锐的打断了他,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周遡往外推,但周遡几乎纹丝不动,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吧,”周遡残忍的说:“正常的兄弟之间会像我刚才那样亲你吗?”他逼近一点,看着周叙惨白的脸,“你做不到,因为这在你看来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而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对你有不一样的想法,哥,我……” “小遡,”周叙颤抖着叫他,语气里都带了几分哀求。 “小遡,弟弟。”他几乎是无计可施了。 周遡知道周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求自己别说下去了。周叙小时候会叫他弟弟,后来长大了渐渐不叫了,可能是因为肉麻,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但现在他又这样叫自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他们是亲兄弟。 周叙的方法确实有效,周遡顿了顿,无言的看着他。 “就这样吗?”周遡想,他应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从此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正轨,依然戴上兄友弟恭的面具来相处。 但周遡不想,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膛,把那颗因爱欲而扭曲挣扎的心捧到周叙面前,只求他能看上一眼,只求他能理解其中万分之一的炽热与绝望。 但周叙的的反应是如此正常而又让他痛苦。 难道周叙就不痛苦吗? 这个想法让周遡闭了闭眼,他艰难的舔了舔唇,缓缓站起身来,感觉自己手脚都冰凉了,声音都有些嘶哑: “哥,我喝多了,你别介意。” 周叙唯恐他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来,现在听见他这么说,简直是根救命稻草,立马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我能理解,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今天的事咱俩就当没发生过,也没什么。” 周遡站在原地不动,像一尊雕像。周叙没有抬头看他,勉强笑了笑,说: “很晚了,你回去睡觉吧。” 周遡看着他,那眼神有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他极其细微的吸了口气,所有的汹涌最后都归于了沉寂。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周叙坐在那里,也像一尊雕像,月光甚至映不出他的神色,却又让他看上去悲谬而安静。 他觉得今晚简直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晚上,以前他和人谈生意做事,被为难也好,费劲心思周旋也好,跟今晚比起来都显得大惊小怪了。 周叙想不通周遡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想破脑袋也没想通,难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吗? 可他们是亲兄弟,不管怎么样周遡也绝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周叙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光将亮的时候才收拾了点衣物走出家门。 周遡早上起来的时候周叙已经走了,他前一天晚上本来想在沙发上守着周叙,但又怕他看见自己心里更添堵,没想到周叙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林太婆给周叙打电话,周叙找了个借口说是公司忙,自己要在公司睡几天。 周遡很清楚这是借口,他没有说什么。 总要给彼此一点时间。 周叙一连着五天没回家,周遡后几天给他打过电话,都是他秘书接的。 杨方正挂了电话,周叙正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周总,你弟弟说你忙完的话就早点回家,他这几天去宿舍住,家里总要有个人照顾外婆,再说公司也没有家里睡着舒服。” 周叙点了点头,他知道周遡是在告诉自己:你看见我心烦没关系,我可以走,回家吧。 杨方正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问:“周总,您怎么不亲自接您弟弟的电话?” 周叙听他连问人问题都一板一眼的,不知道该不该笑两声。 杨方正知道周叙是在躲他弟弟,每次周遡打电话他都假装很忙,让自己接,还以为他们是单纯的闹矛盾了。但周叙脸上一副谁也别来问我谁问谁走的样子,他再傻也不会去触霉头。 周叙平时在公司里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不少员工都能和他说上两句笑话,更多时候他的严肃都用在正事上,但这种反差让人有种真实又放心的感觉。 可以说周叙在公司里的魅力是非常大的,杨方正很少见他这种生人熟人都勿近的样子。 吴半吨去找周叙的时候,他正把自己埋在工作海洋中,力图让自己变成工作机器。 “别忙乎了,你歇会吧。” 周叙没理他,吴半吨看他心情确实欠佳,收了收自己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问: “你这在公司里呆了几天了也不回去,怎么了,和家里人吵架了啊?” 杨方正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吴半吨旁敲侧击也没问出来什么,只好自己猜。 还不如单纯的吵架了,周叙想。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疲惫的按了按眉心,“没什么,最近事多,就在公司里待几天,省的来回跑。” 吴半吨不相信他的借口,“拉倒吧,我好歹也算一股东,又不是不知道公司情况,真工作多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真把公司当家了。” 他拿过周叙的文件,无视他那刀人的眼神,问: “你这是和谁吵架了?你外婆,不能吧,不会是你弟弟吧。” 他看见周叙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瞬,了然的哦了一声:“那就是和你弟弟吵架了呗,不应该啊,你弟弟在你面前听话的和个什么一样,怎么了,他叛逆期了?” 周叙抬头看他,觉得周遡没准真叛逆期了,不过他的叛逆格外与众不同,差点让人背过气去,属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叛逆期都有什么表现?”周叙问,他自己没经历过叛逆期,只知道叛逆期的少年都是怼天怼地,脾气一点就着。 不过周遡都上大学了,哪来的叛逆期。 吴半吨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你弟弟都上大学了,哪有叛逆期,再说他真和你对着干你不得揍他啊,你俩到底咋了嘛?” “你说要是一个人平时都很正常,但是突然莫名其妙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是为什么?” 周叙忽略吴半吨的问题,反问他。 吴半吨思索了一下,说:“平时看着正常,突然变了个性子,”他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憋太久了呗,心里一直藏着这件事,突然爆发出来了。” 一直藏着这件事……周叙觉得自己没看出来周遡有什么心事。 “我倒是没感觉他……”周叙话说到一半,顿了一下。 不对。 他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暧昧不明的,过于亲近的言行举止,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很正常? 因为周遡是他亲弟弟,他压根没想过这方面,现在想想,这一点也不正常。 周叙把文件盖在脸上,吴半吨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和你弟弟好好说说,把结说开了不就过去了。”吴半吨试图开导他。 周叙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算是被磨练出来了。 周遡是认真的吗?说不定他是混淆了自己的感情。 但周叙一想到他高中时候说的那个男的是自己,头更大了,周遡能一直偷摸对自己有这么长时间的想法,按他那个犟劲,就算是劝也不是那么好劝的。 “到底是为什么?” 吴半吨听他喃喃自语,给他出主意:“你要不就先回去,这么一直在公司呆着也不是个事,真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呗。” 周叙冲他摆了摆手,一脸不想多说的模样。 他在公司又呆了几天,不知道周遡去没去学校宿舍,反正是没再给他打电话。 周叙觉得自己确实不好一直在公司呆着,准备回家,不管怎么样,就像吴半吨说的,一直躲下去也确实不是个事。 他正决定好了,杨方正敲门进来,说: “周总,你弟弟来找你了。“ 周叙:“……” 他觉得他还能再在公司呆两天。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周遡进办公室的时候,周叙正假装自己在看文件,试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工作狂,来表示自己确实是有事,不是故意不回去。 周遡看穿了他的意图,他那天给周叙打完电话就去学校宿舍住了两天,本以为周叙会回去,但林太婆告诉他周叙还是没回家,他才找到了公司。 周叙抬起头,一时相对无言。 “哥,”周遡率先打破了沉默,“外婆说你还没回去,我就来看看。” “嗯,我今天就回去了。” 周叙说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周遡应了一声,低头看着他的办公桌。 “你也回家吧,我想和你谈谈。”周叙知道他们这样一直下去只会像吴半吨说的那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周遡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抿了抿嘴唇,一边高兴他还愿意理自己,一边又害怕他说的不是什么自己能接受的。 “好,我在这里等你吧哥。” 他又问:“不打扰吧?” 周叙感觉有点心酸,他弟弟现在这么小心的和自己说话,归根到底自己也有问题。 “有什么打扰的,你是我弟弟。”他故作轻松地说,不去看周遡的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里会因为他的话有什么样的变化。 果然,周遡眼里那点灰蒙蒙的光又彻底黯淡了下去。 周叙简单看了几份文件就收拾东西回去了,周遡想帮他收拾衣物,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周遡站在他身边看他忙活,一时间无所适从。 周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想起小的时候周遡也是这样,无措又沉默的站在自己身边,去哪里都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总是紧紧跟着自己,生怕自己不要他了。 周叙眨了眨眼,把收拾好的衣物放到他手上,看着周遡郑重的捧着他的东西,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他带着周遡回了家,林太婆看见他们都回来了特别高兴。 “家里好啊,家里住着也舒服,你们没事还是回家来吧,外面哪能赶得上家里。” 她走进厨房要做饭,周遡走进去帮忙,周叙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出来的时候尽量表现的十分自然,也进厨房帮忙洗菜。 他们吃饭的时候,林太婆和他们聊家长里短,周叙跟着她的话说,周遡只偶尔说一两句。 周叙一直熬到林太婆回房间睡觉了,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走进了周遡的房间。他此前吃完饭一直在陪林太婆看电视,仿佛对她看的电视剧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敲了敲周遡房间的门,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门就打开了。周遡看着他,表情十分平静。 周叙看见他抓着门框那只手的指尖都泛白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进周遡的房间,周遡前几天去学校住宿,没在家里睡觉,房间里有种没有人气的整洁。 周叙坐在椅子上,周遡顿了一下,做在他对面的床上。 “你……你这几天在学校怎么样?”周叙找了个话题。 “挺好的,”周遡依然是一如往常的回答:“我最近在课题组里表现还可以,导师想让我走直博。” “那你看好学校了吗?”周叙问。 周遡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问:“你希望我走吗?” 周叙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说: “小遡,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我说你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周遡垂下眼睛,“记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周叙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我知道的话,第二天就能把你送到别的地方,让你走的远远的,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没有这样的念头了再回来。” 周遡看向他,“那现在呢?” 周叙没回答他的问题,“小遡,有的时候人很难分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是家人,你对我有亲情这很正常。但是爱不一样,它有很多面。你经历的还少,不一定能正确认识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所以才会误解你对我的感情,把这种亲情错认成了什么别的东西……你明白吗?” 周遡短促的笑了一声,周叙不明白他笑里的含义,一时间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哥,你现在知道了,那你要送我走吗?” 周叙强撑出一副冷漠的姿态,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他想起身先去客厅倒杯水,暂缓一下这段谈话。 周遡看他起身要走,孤注一掷的闭了闭眼睛,猝不及防的伸手把他拉了过来。周叙只觉得一股力量把他拽了过去,天旋地转之间,周遡已经把他压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周叙惊诧的问,他想起林太婆还在家里,赶紧压低了声音。 他挣扎起来,周遡却不肯如他愿。 周叙很快就不动了,因为周遡的手覆上了他的大腿内侧,把他的双腿分开,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压着他。 周叙浑身僵硬,他并非和周遡没有过亲密接触,小的时候周遡喜欢被他抱着,再大一点后喜欢躺在他怀里,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不一样。 周遡没有放过他,俯下身把两人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拉的更近,呼吸都清晰可闻。他蹭着周叙的颈边,嘴唇试探的轻碰,又更靠近了一点,甚至一下下轻柔的啄吻着。 周叙感觉自己简直要烧起来了一样,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脖颈都绷直了,想要先偏头躲过去。周溯却追着他,非但没让他拉开距离,反而让他们之间靠的更近了,那温热的吐息更近的拂过他的颈侧,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交错的喘息。 周叙想抬脚踹开周遡,但周遡把着他的大腿,他稍微动一下那双手就会碰到某个地方。 “小遡,你冷静点,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说什么?”周遡问。 他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周叙说的是什么,又笑了笑:“你想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周叙看他抬起脑袋,望向自己的眼神晦涩不明,却又说不出的灼人。 “哥,我做过很多梦,梦里我就像现在这样对你起反应,你说我会误解我自己的感情,那我对你的**要怎么解释?” 周遡没等周叙反应过来,又靠近他,鼻尖亲呢的蹭着他的耳垂,问:“你既然觉得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我也只是把你当成家人而已,那你会像现在这样亲我吗?” “你会对我也有这样的**吗,这是不是也是可以被接受的,是不是也是正常的?” 周遡边说边亲着周叙的耳朵,牙齿若有若无碾着敏感的软肉,带着滚烫的湿意。 周叙被他亲的浑身发软,只觉得有电流窜遍全身,他浑身一颤,几乎要弹跳起来,又被周遡的手死死禁锢在方寸之地。 周叙被周遡这套歪理打的落花流水,他如果不承认周遡对他的感情,那现在周遡对他的一切行为都可以包含在正常的范围里。 可如果他承认了…… “哥,”周遡叫他,带着点说不出的诱哄,“那你也亲亲我好不好,你亲亲我,我就相信你的话。” 周叙忍无可忍,拼命的想挣扎开,周遡把他往自己身下一拉,牢牢按住他,他们不可避免的摩擦到了一起。 周叙彻底不敢动了,他努力呼吸了几下,才找回一点理智: “你先放开我。” “那你觉得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周遡逼问他。 周叙只想快点摆脱眼下的处境,只好承认: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周遡不肯放过他,一定要他说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是那种,那种……”周叙实在是说不出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会做我的春梦吗?”周遡看他为难的样子,换了个问题问他。 “怎么可能。”周叙想也没想的反驳,他很快预感到周遡接下来要说什么,浑身都绷紧了。 “我会,哥,我很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你做所有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亲密的事情。” “我爱你,哥。” 周叙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今晚简直是在往火坑里跳。 周遡也不着急,就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会,周遡,我是你亲哥,我绝对不会对你有这样的想法。” 周叙没在周遡的脸上找到一点受伤的表情,反而发现他笑起来。 “可是你好像有反应了,哥。” 什么? 周叙感觉一道惊雷劈向了自己,劈的自己体无完肤 周遡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这是因为,这是,不是,这是正常反应。”他语无伦次的找原因。 “正常反应。”周遡抓住这句话,语气十分恶劣的问:“你对亲弟弟起反应也是正常的吗?” 周叙愣愣的看着他,能感觉出来他们都有的变化,恨不得一头撞死。他纯粹是因为周遡一直控制着他的腿,他们贴的太近又不断活动,所以被刺激到了,但这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放在他和周遡身上简直是罔顾伦理道德。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周遡又凑上去亲他的脸,呢喃着安慰他: “哥,你别担心,我帮帮你好不好?” 周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终于挣脱开,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恨不得掐着他让他看看自己是谁,自己是他亲哥。 但周遡恐怕比他还清楚。 他好像感觉不到巴掌的疼痛,把周叙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就那样看着周叙,周叙感觉那目光甚至是痴情和温柔的。 他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周遡没有再追他,看着他要走出家门才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周叙看了看林太婆那边,周遡知道他是怕她听见,放低了声音: “我走。” 周叙看着他走出了家门,楼道口的灯亮了起来,晃的他眼花,他看见周遡脸上清晰的巴掌印。 他想起这个点已经过了大学门禁时间了,克制住自己想扇人的冲动,冷着脸把周遡硬拽了回来,还不忘轻轻关上门,然后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看周遡一眼。 周遡站在原地,脸上竭力维持的平静和自然的假象终于在钻心的痛苦下裂开。他一开始想,再等等吧,再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其实周遡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找不到所谓的时机,他对周叙的感情注定要以一种惨痛的形式暴露出来。但看见周叙这幅样子,他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痛。 周叙就像是一块粘着沙子的碎玻璃,他握紧了鲜血淋漓却舍不得松手,有一天这伤疤可能会愈合,沙子却会混合着玻璃渣日日夜夜磨着新生的血肉,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存在感。 但周遡知道这些痛苦都是他自找的,因为他放不开手,只好反复凌迟自己。 无异于慢性自杀。 第50章 第五十章 周叙第二天本来打算再找个借口去公司睡两天,周遡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就主动说自己要去学校再住一段时间。 “你学校最近事情多吗,怎么不住家里啊?”林太婆问他。 周叙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话,周遡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抿了抿唇。 “没事的,我在学校里先住一段时间吧。”他又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不在家里,你和哥照顾好自己。” “你这话说的,”林太婆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周叙,感觉出来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于是问他:“你是不是和小叙吵架哩?” 周遡没说话,林太婆看着他的表情,已经自动解读成了他和周叙闹别扭,周叙不原谅他,于是他只好灰溜溜出去的可怜样。 “小叙啊。”林太婆喊他,周叙本来想装傻充愣,奈何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只能回过头哎了一声。 “你过来。”林太婆和他招手,周叙慢吞吞走过去。 “怎么了外婆?” “你还问,你和小遡怎么回事?好好家里不呆着非得跑到学校去。” 周叙不去看周遡,面无表情的说:“那他学校有事能怎么办,就让他去住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太婆看他还顶嘴,以为他还在置气,再次瞪起眼睛,周遡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话了: “外婆,我去住,让哥在家里吧。”他又善解人意的说:“哥,你就别去住公司了,我去宿舍睡就行了。” 周叙知道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就是防着他再去公司住。果不其然,林太婆听见他这么说自然不同意,把他们两个都说了一顿。 “亲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矛盾,你俩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 周叙现在一听见亲兄弟这类字眼眼皮就狂跳,他冷着脸转过身走进房间。林太婆看他的样子,哎呦了一声: “这让你俩搞的,我头都疼了。”她按了按头。 周遡乖巧的说:“我给你按按头吧外婆,你别生气了,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解决的。” “不用你,这都是小毛病了,你跟你哥好好聊聊去,我得回去躺会。” 周遡应了一声,扶着她走回房间,等她没事了又走到周叙的房门口。 他指节屈起,在门板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没有人应答。 周遡知道周叙是故意不理他,但这层窗户纸都捅破了,他不想放任周叙躲在沉默里。 周遡等了等,又敲了一次门,周叙依然没理他。周遡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周叙只会一直逃避,他索性直接扭动了门把手。 一声清脆,门被锁上了。 哥现在也知道对自己有警惕心了。 周遡没再坚持,他知道短时间内周叙也不会理他,不如给他点时间。他看了一眼眼前的门,转身离开了。 周叙一连躲了他好几天,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连一句话都不说。周遡有时候看见他出来想和他说话,都被他给躲了过去。 周叙对那晚的事耿耿于怀,不仅是因为周遡,更是因为他自己。他不敢去回想那件事,但脑海里却非要一遍遍上映,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正好吴半吨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去不去歌厅,和朱梅罗程他们一起玩。周叙本来在家里就心烦意乱,干脆答应了。 吴半吨和朱梅一开始还叫了罗程跟郑慧,周叙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潘雅也在。 他看向吴半吨,吴半吨也很尴尬。这事真不怪他,朱梅当时跟潘雅聊天随口聊到了要去歌厅,本来没想叫她,但潘雅听说周叙也去,半道也跟了过来,他们又不好直接撵人家走。 周叙没说什么,坐在靠门边的沙发,离潘雅远了一点,主要对方总是直直的看着他,让他不太舒服。 “来来来,”罗程拿起话筒,“周叙,你点个歌,等会咱们一起唱。” 周叙点了两首歌,排在了后面,前面都是其他人的歌。他出来是想躲着周遡,也没多少唱歌的心情。 第一首是吴半吨的,朱梅听他唱歌,等他唱完居然还能拍手叫好。 “看见了吧,我的唱功还是很厉害的,我平常经常唱给梅梅听,她可爱听了。”吴半吨炫耀的说。 “不是,梅梅,你不觉得吴半吨唱歌有点那啥吗,你怎么听下去的?”郑慧好奇的问她。 “我感觉还好啊,你们不觉得他唱歌很有自己的风格吗?”朱梅拿起话筒跟着哼了两句。 很显然其他人都没这么觉得,常言道爱情使人盲目,这是爱情使人盲听。 下一首歌到郑慧了,她唱的时候罗程就在后面陶醉的听,那表情把其他人都逗笑了。 周叙打开一瓶酒灌了一大口,按了按眉心。 “周叙,最近都没看见你了,你这段时间怎么样呀?”潘雅一直暗戳戳找机会靠近他,故意坐近了一点。 周叙礼貌的笑了笑,“就是忙忙工作什么的,还行。” “哎,对了,我上次都没要到你联系方式,这次我们给一个吧。”潘雅说。 她问过朱梅周叙的联系方式,但朱梅听周叙说他们不合适也就没给,现在看见周叙,她想抓住这个机会。 周叙并不想给,但也不能直截了当的拒绝,下人家的面子。潘雅看他一时没动作,又靠近了一点,还撩了撩头发。 周叙感觉她越靠越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侧了一点,潘雅看他面前放着酒瓶,又说: “你喝酒呀,你酒量怎么样?我也能喝酒,要不我们一起喝吧。” 周叙看着她打开一瓶酒就要给自己,拿起自己开的那瓶说: “我这里有了,你喝就好,谢谢。” 潘雅也有自己的心思,周叙喝她给的酒,她到时候再装作不经意也喝这瓶,不就能制造接触了吗。于是她又坐近了一点,抱怨道: “你别这么不解风情好不好,今天大家一起出来玩放开一点嘛,我们干一杯。” 周叙无法,和她碰了一杯,不过他还是喝自己开的那瓶。 潘雅喝了几口就往周叙那边倒,看上去像是醉了一样,周叙只好扶着她,想叫郑慧或者朱梅来让她靠着。 他看向另一边,郑慧正靠在罗程怀里,朱梅和吴半吨手拉手唱着歌,一幅甜蜜蜜的景象。 他想先让潘雅靠着沙发,潘雅却不愿意,反而离他更近了,整个人都想倒在他身上。周叙找了个借口说要上卫生间,他刚打算叫坐的近的朱梅来,却感觉一阵风吹了过来,然后是砰的一声。 他回头一看,包间门被人推开了。 周遡神色莫名的站在那里,走廊昏暗又绚丽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又带着几分冷硬的轮廓。他扫了一圈全场,目光又沉沉的落回到周叙喝潘雅身上,虽然没说话,但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郑慧啊了一声,周叙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潘雅距离在外人看来确实过于近了,他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心虚感,向后撤开了一步,还带倒了一个摆在桌边的空酒瓶。 周叙下意识转头去看那个酒瓶,周遡走到他身边,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他被迫半靠在周遡怀里,另一只手腕被握住,强迫他放开了扶着潘雅的手。 周叙感觉自己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他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耻,竭力维持平静,生怕其他人看出来异样,一只手在暗中死死抵着周遡,把他推开了一点。 “小遡也来了,坐坐坐,你哥叫你来的啊?你想点啥歌就点啊。”吴半吨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热情的招呼他。 周遡没动,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周叙,像是在等他说话,周叙只好硬着头皮让他坐下。 韩雅看见周遡,一开始还没搞清楚状况,直到听说他是周叙的弟弟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你弟弟啊,你弟弟长得真好看。”潘雅边说边想继续坐回周叙身边。 周遡没给她这个机会,径直落座在了周叙身边,丝毫没有起身让位的意思,连个眼神也没给潘雅。潘雅有些尴尬的站在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朱梅赶紧把她叫了过去:“小雅,你来这边坐吧。”潘雅只好不情愿的走了过去。 周叙深呼吸了一口气,周遡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轻飘飘看向潘雅,语气很好奇的问:“哥,这是你对象吗?” 周叙哪来的对象,他清楚这人在明知故问,但一点也不想回答周遡,更不想在这种场合多说什么。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干脆撒个谎,好让周遡断了这个念头。但他还是不想利用人家女孩,毕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万一让潘雅误会了,反而是不负责任。 他什么也没说,又打开了一瓶酒。 “哪有,八字还没一撇呢。”潘雅听他这么说还害羞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完全没看懂周叙脸上的郁色。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周遡看向她的眼神冷的没有一丝活气。 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叙不想放任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蔓延,他闷头灌了几大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浇灭他半分的烦躁。 他把酒瓶放下,想问问周遡来做什么,周遡的动作却快他一步。 他自然地拿过周叙刚放下的那瓶酒,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将瓶子转了小半圈。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周叙脸上,把自己的唇印在周叙刚才嘴唇触碰过的地方,也喝了一点。 周叙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虽然他知道普通人看到这一幕顶多也就是觉得兄弟感情好,但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揭开了遮羞布一样难堪。 “你怎么找过来的?”周叙低声质问他。 “我看你不在家,就去你公司问你助理,助理说你不在,我就找过来了。” 周遡看着他的表情,眼底划过一丝苦笑,转瞬即逝。 周叙怀疑周遡做的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说实话。” 周遡无辜的眨眨眼,“我说的是实话。” 他又反问:“你是吗?” 周叙不想去看他,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坐如针毡,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但周遡一来他就走又显得太刻意了,只能忍着,祈祷周遡别出什么幺蛾子。 周遡坐在那里,既不唱歌也不说话,吴半吨那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在他面前都不管用。等到了周叙点的歌的时候,周叙全无兴致,硬着头皮唱了两句。 “啧啧,哥们你这大白嗓,不是被吴半吨同化了吧。”罗程听他唱的五音不全,嘲笑他。 周叙干笑了两声,想把话筒递给吴半吨,周遡却摁下他那只手,把话筒拿了过去。 但他依然不唱,只是握着那话筒。周叙脾气也上来了。 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吧。 他在底下踹了一脚周遡,又把话筒拿了回去。周遡看着他,反而轻轻笑了笑。 “算了别管他俩了,到我的歌了,我要一展歌喉让你们见识一下。”吴半吨拿起话筒,罗程哀嚎一声,和郑慧一起堵住了耳朵。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行人走出歌厅,周叙走到前台: “把帐记我那。” “不用你记账,我请客,记我那啊。”吴半吨上前一步。 周叙把他拉过门口,没让他记账。 他正准备要和周遡先走,潘雅却又站了出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创造机会。 “那个,你家在哪里呀,要是方便的话捎我一程吧。” 周叙想着周遡刚才让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捎她一程也行,刚想点头,周遡却靠近了他。他本来站在周叙后面,现在半个肩膀都抵着他的后背。 “不顺路吧,哥。” 这话像是在询问,实则是在告诉周叙,你别想让她上你的车。周叙压着火勉强笑了笑,罗梅看他不太对劲,上前说: “小雅,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们正好顺路。” 潘雅被她拉走,终于忍不住抱怨:“你看他弟弟什么意思啊,他哥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的,亲兄弟之间也要有分寸感吧。” 她带着气,故意提高了音量,周叙和周遡都听见了。罗梅赶紧拍拍她,低声说: “你别乱说,人家就是感情好,别在人家面前说这种话。” 周叙实在不想说话,冲他们摆了摆手,周遡客客气气的冲他们点了个头,走在周叙身后。 郑慧看着他们走远,嘶了一声说:“不是吧,我怎么感觉他弟弟和捉奸一样的。” “别瞎说,”吴半吨看她:“两男之间的怎么可能有捉奸这种词。” “这就是你孤漏寡闻了吧,”罗梅刚把潘雅安抚好让她上了自己的车,走过来摇摇手指:“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有爱情的。” “我靠……”吴半吨惊奇的看着她,发现自己女朋友的思想确实有点过于先进了。 “哎哎哎人家是亲兄弟,想什么呢。”罗程在一旁说。 罗梅撇了撇嘴:“我就开个玩笑,不过你们看他弟那表情,难看的和什么一样。” 那确实……吴半吨点了点头,周遡在包间的表现有点吓人了。 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琢磨了几句,吴半吨最后摊摊手一锤定音: “你看看周叙,被他弟吃得死死的。这要是换个人敢这么不讲道理,他能这么容忍人家就怪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周叙在车上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沉默着开车回到家。周遡也不说话,直到看着他要回自己的房间,才伸手拉住他。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周叙被他拉住一只胳膊依然没有回头,站在原地和他僵持着。 周遡放软了声音,几乎是在恳求他:“哥,你理理我。” 周叙铁石心肠的不回头。 周遡走到周叙面前,发现他的目光看向别处就是不看自己,再想起他刚才在歌厅里和那个女人靠得那么近,终于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妒火,沉下声音问: “你和那个女的可以搂搂抱抱,现在看我一眼都不行吗?” 周叙终于和他对视,良久轻叹一声:“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周遡逼近他,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你可以一直躲着我,可以连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对那个女人就那么亲近是吗?周叙,你是不是觉得你随便找一个人就可以把我甩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让我陪你演哥哥弟弟的戏码?”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想都别想。” “那你想怎么样!”周叙忍无可忍的吼出来,“你想让我怎么样,和你在一起吗?你觉得可能吗周遡,我们是亲兄弟,这是□□你知道吗,你觉得谁会理解和接受我们?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不用他们来接受!我只要你就够了,哥。” 周叙坚决又残忍,“不可能,周遡,这辈子我只会是你哥,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周遡抓着他,刻意忽略他话里的意思,说:“哥,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不被别人发现,我们自己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吗,你……” “你有没有想过,”周叙打断他,一字一句的说:“不只是别人的眼光,是我对你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周遡,我们是不是亲兄弟都不可能在一起,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这番话简直是在戳周遡的肺管子,周遡的手抖了抖,周叙却下定决心一口气说到底,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我以后会找一个女孩,会和她成家立业,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你以后也会找到能和你共度一生的人,那个人是男的女的我都不管了……唔!” 周遡不想再听下去,抓着他的肩膀发狠的撞上他的唇,把那些让他心碎的话都堵在唇舌之间。周叙拼命的推搡他的肩膀,刚想一拳砸向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在感觉到脸上的一丝微凉的湿意的时候停住了。 周遡哭了。 周叙甚至能感觉到周遡压抑的哽咽,但他的动作却强硬而霸道,一只手圈着周叙的腰,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他钉在原地。 这吻起初还是试探,周遡渐渐变得深入而热烈,周叙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眼前都在发黑。 不知道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周叙因为周遡的眼泪走神了一瞬,他脚下虚浮,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周遡揽住他的腰,更紧的按在自己怀里。那眼泪像是有温度,烫的周叙推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混乱中,周叙甚至尝到一股血腥味,他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明起来。周遡猝不及防的被他往后一推,随即挨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巴掌声在客厅里清晰的响起。周遡看见周叙后退了几步,用手背挡住他自己的嘴,脸色绯红,眼里满是惊怒。 周遡悲哀的笑了笑,“哥,我很恶心是不是?” “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你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嫉妒吗,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去找一个人在一起就为了甩开我。我恨不得……恨不得……” 最后的话轻的周叙几乎听不见,周遡没有再上前,眼底是压不住的嫉恨和倔强。他脸上的巴掌痕混着蜿蜒的泪痕,深深刺痛了周叙的眼睛。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不能是你先爱上我?”周遡声音沙哑,“如果一开始是你走出这一步,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不用每天都害怕自己会露馅,更害怕说出来以后你会从此以后把我扔的远远的,也不用再听你说这些什么道德伦理,看你一遍遍把我推开。” “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周叙听到他说自己会把他扔的远远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想要反驳,但生生的忍住了。他再一次仓皇的偏过头,不去看周遡脸上的表情。 周遡闭上眼睛,叹息地说:“你想打就打吧,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改变了。” 欲脱困己樊笼情海,可爱已汹汹不能谅。 周叙猛的上前一步,握紧拳头又松开,恨不得把他摇清醒了。 “你以后会遇见很多人,你现在觉得我好,是因为你见过的人不够多,你还没有走出去。”周叙尽量平静地说,但他的语速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快。 “等你毕业以后真正走进社会了,你见过那么多人以后就不会觉得我是最好的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难道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变心吗?没有人能保证。你现在觉得觉得自己能做到,等你未来回头看看,就会发现现在做的所有的事不过就是年少气盛的一场荒唐。周遡,一时冲动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我不想看到你毁了你自己,将来以后再后悔。” 周遡听了他这一通大道理,说来说去自己的心意在他这里始终是百无一用,于是他状似平静地反问周叙:“那你呢,你以后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也会变心,你也会再去找其他人吗?” 他又笑了起来,“那你还不如先找我呢,哥,我永远也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周叙见自己的意思被他故意曲解成这样,居然还一脸破罐破摔的样子,气的心脏都在抽抽,偏偏他居然没想到自己应该再说什么,一时哑火。 周遡垂眼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你不信是吗,我永远也不会后悔的,我可以等你一辈子,不然我……” “闭嘴!”周叙生怕他真的发毒誓,去掰他那只起誓的手,周遡纹丝不动。 “哥,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周叙闭了闭眼睛,随后轻轻的问: “那你要耽误我吗?” 他万万不想用这招杀手锏来让周遡难堪,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遡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 “你真的这么想吗?” 你真的是连一星半点的心意也不能有,也不能给我吗? 周叙没说话,他知道这句话对周遡来说无异于最终判决,再好用不过了。但他看见周遡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后悔起来。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办法再收回了。 周遡一直都知道周叙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真有那么一天只能是自己强求来的。但他一开始却又仗着不可能这点肆无忌惮,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把周叙拖的太深。他一边想强求,一边想放手,最后还是舍不得,在彻底崩溃之前甚至盼着对方能走近一点点也好,恨不得自己死也不瞑目,这样还能看着周叙。 但周叙的这句话把他打的狼狈不堪,自己内心的那点龌蹉也被强拉出来鞭笞,简直是体无完肤。 周遡僵硬的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如此不可饶恕,居然还妄求刑满释放。 他们站的不算远,仅几步之遥,却像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缠着你,我会当一个好弟弟,永远不再越界。 这话在周遡的嘴边,他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去,想逼着自己开口,喉咙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座机声打破了窒息的沉默,周叙率先动作,离开这难言的气氛,走过去接了起来。 “你好,你是?” “什么?”他脸色一变,“好的,我马上就过去……在那是吧,好的好的。” 周叙急匆匆挂了电话,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周遡。 “你跟我去医院,外婆晕倒了。”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个发现的好心人告诉他们林外婆是在大街上晕倒的,送到医院之后醒过来了,但是医生说要输液,她就拜托自己打了个电话。 “麻烦你了,”周叙感谢她,他听见对方垫付了医药费,才发现自己忘带钱包了。 “不好意思啊,我出门急没带钱包。要不我们先留个号码,我等会回去拿。” “我拿了。”周遡递给周叙,他出门的时候想到去医院要交医药费,提前在鞋柜上拿了钱包。 周叙把钱给对方,又感谢了几句。等对方走了,他们走进病房,林太婆正躺在病床上。 “外婆,你感觉怎么样了?”周叙坐在床边问她,周遡站在他旁边。 “我能有啥事,我跟你们说,我本来都在往回走的路上了,结果一下子头晕就躺地上了。”林太婆一只手锤了锤腿,“唉,人老了啊,多少有点毛病,等会回去躺躺就行了。” “不行,”周叙当然不同意,“等会做个检查吧,没事我们……”他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我们也放心。” 周遡察觉到了他的停顿,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外走。 “我去叫医生。” “别麻烦人家。”林太婆叫住他,“我一点事也没有,你看看你俩大惊小怪的。” “是林丽丽吗?”有个护士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周叙站起来,林太婆啊了一声:“我是我是。” “医生说你的血压不是很稳定,现在需要做个检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周叙拿着检查报告单的时候还有点恍惚,他看了看躺在病房里的林太婆,一时间不能接受。 脑癌晚期…… 周遡看他有些摇晃,上前一步扶住他。 “哥。” “啊,没事。”周叙下意识回答他。 他轻轻挣开周遡扶着他的手,又往病房里看了看。隔着一扇门,林太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还在自顾自的和旁边床的病人聊天。 “这事先别和外婆说,”他看向周遡,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好。”周遡依旧站在那里,“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想,医生说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就是让人临走前过的好受点。” 周叙搓了搓脸,他毕竟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知道这个时候任何悲伤的发泄都毫无意义,只能强迫自己想出最好的处理方案。 “先别告诉她,这两天也别说什么其他的,尽量让她少遭点罪,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遡接过他手里的检查报告单,“我先回家拿点床单和衣服,你进去和她说吧。” 周叙看着他离开,揉揉眼睛,确保自己没什么异样的表情才推门进去。 “外婆,”他若无其事的开口,林太婆正和人家聊的很欢快。 “我这都是小事,做个检查能花什么功夫,肯定一会就出院了。”她挥挥手,旁边的人是个得了糖尿病的,因为反反复复的病情一直在医院里住,听见她说能出院,羡慕的不行:“出院好啊,出院好,我这天天在医院里呆着,都受不了了。” 周叙尽力伪装出来的那点轻松也快灰飞烟灭了,他艰难的舔舔嘴唇,继续说:“外婆,医生说你的血压不太稳定,最好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我想着给你换个单人病房,这样住起来也舒服点。” “啊,”林太婆愣了一下,很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要继续住院,不乐意的抱怨:“住什么院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要我说赶紧回家就是了,白糟蹋钱干什么。” “不行,这事不能商量,你必须在医院里我才放心。”周叙说,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又赶紧找补:“住医院花不了多少钱,你在医院里护士医生都能看着你的身体情况,我都挣这么多钱了还怕你花吗?” 林太婆不吃他那套,但周叙平时和她都算是有商有量,就连辍学那会也是喂了她一嘴软钉子,她还从来没见过周叙这么强硬的时候。 “小叙啊,你实话实说,我这就是血压毛病吗?你可别骗我啊,要是真是啥大病咱也别花那个钱,我活到这把岁数也活得差不多了。” “你别瞎说,”周叙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他知道脑癌后期有很多症状,到时候不是一句血压问题能瞒过去的,但他还是不想这么快就接受,宁愿自欺欺人到实在瞒不下去的那天。 林太婆面对生死比他要豁达的多了,大概人活到一定年龄就会有不用的眼界,也能看淡很多东西。周叙还没到这种境界,不能坦然的接受她给自己的生离死别的考验。 “血压这种毛病本来就时好时不好的,你又本来就低血压,咱们就在医院里观察两天,没事了就回家。”周叙好劝歹劝,总算把她给劝下来了。 但林太婆说什么也不同意换到单人病房去,一是要花钱,二是她觉得住单人病房太寂寞了。不过她的情况不能住普通病房,周叙没办法,只好找医生一起编了个谎,告诉她是病房有调动,才把她给说动了。 周叙和周遡平时轮流照顾她,他们不怎么和对方说话,只有林太婆拉着他们聊天的时候才跟着说两句。很快林太婆就发现他们之间的违和感,不放心的问: “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能还在闹别扭吧?我和你们说,这人生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多好啊。” 周叙不想让她在最后这点时间还为自己和周遡操心,而且其实很多时候是他单方面不理周遡,周遡每次看见他都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知道。 “我们能有什么事,”周叙拍拍周遡的肩膀,刻意做出一副正常的姿态来,“就是平时不怎么能说上话而已,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又不是小时候了。” 周遡听出来他在点自己,把他放下自己肩膀上的手拉下来,握住他的手往林太婆眼前晃了晃,弯了弯嘴角: “外婆,你别担心了,哥说的也对,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和小时候比。”他紧紧抓着周叙想抽开的手,周叙害怕林太婆看出什么来,只好任由他握着。 “那我就放心了,”林太婆拿起放在一旁的梨:“你们呐,真是让人不省心。” 周叙走出病房的时候,周遡也走在他身后去缴费,他路过周叙身边停了下来,不轻不重的问: “要洗手吗?” 什么? 周叙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周遡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等他琢磨过来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林太婆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一开始是头晕呕吐,再后来是经常昏睡。她有时候不能对周叙和周遡的话做出反应,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还能多说上几句话。 周叙本来想,等她问的时候自己就告诉她真相,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但林太婆从来没开口问过,偶尔还能说几句话的时候还在安慰他和周遡。 只是有一次,周叙在病房里陪着她,她那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对周叙说:“小叙,咱不花这个钱了,咱回家吧。” 周叙发现自己那点说话技巧在这一刻都卡了壳,他憋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外婆,我有钱。” 林太婆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哎了一声。 周叙知道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三个人都在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谎言,谁也不愿意先揭开这个事实。 但要走的人终将会走,强留不得的人才最无奈。 林太婆走的那天是个阴天,她当年带周叙他们走的时候也是个阴天,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缘分或者巧合。 这个老人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离开的事实,她对死亡有一种超然的淡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周叙和周遡。 林太婆的目光已经不再清明,连那点慈爱都看不出来了。她紧紧的握住周叙和周遡的手,想叮嘱千言万语却有心无力。 周叙听见她发出嗬嗬的声音,知道她是想说什么,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周遡也弯下腰。 “你们,你们……” 周叙呼吸停了一瞬,甚至以为林太婆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他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不敢去看她的目光,却又意识到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她。 周叙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他所害怕的东西,只有一片不舍与心疼。 “你们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人这一辈子啊,自己活得好是最重要的。” 她说的断断续续,周叙听清了她的话,知道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只好苍白的回应: “好,我们都会好好的外婆。” 林太婆抬起她快要合上的眼皮,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外孙们。 周叙感觉她的手在慢慢松开,如同她的生命一样。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大哭大叫,也没有流泪,只是看着她。 周遡任由她的手松开,内心却诡异的安静,好像连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个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除了周叙以外唯一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亲人的女人不在了。 病魔把她折磨的不成样子,周遡看着她,才恍然发觉,她原来已经这么瘦了。 林太婆的葬礼上来的人不多,除了周叙和周遡以外就是吴半吨他们。周叙给她挑了个远离市区喧嚷,环境优美的墓园。 林太婆的遗物并不多,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箱子,之前林太婆从来没让他们打开过。 周叙打开它,里面最上面静静的放着一个陈旧的拨浪鼓,还有一些小孩的玩具,再然后是几件衣物,都是女式的。 周遡拿起那个拨浪鼓看了看,又转到鼓面的一边给周叙,周叙看见那上面刻着一个字。 “珊”。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把那个箱子和其他需要准备的物件一起和林太婆埋在了一起。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和他们有血缘牵绊的人也走了。 周叙和周遡在林太婆的房间坐了一个晚上,然后再也没走进过她的房间,那扇门也没再被打开过。家里属于外婆的一切物品还摆在原位,只是没人用了。 某个阴沉的午后,周叙走进周遡的房间,将一份读直博的申请书放在了他面前。 纸张的边缘平整而锋利。周遡拿起来,发现周叙已经给他找好了外地的一所学校,是他之前看大学志愿的时候看过的。那所学校的建筑专业堪称顶尖,但他当时没有去。 周叙替他交了申请,甚至还找了关系搞定了一切。 周遡松开手,那张纸缓缓的飘落在了桌面上。 他去机场的那天,周叙以工作为由,没有来送他。周遡独自拖着行李箱,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一个格外漫长的红灯前停下,周遡靠在车窗旁,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窗外,不经意看向后面,却发现一辆他再熟悉不过的车。 那辆车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没有想出现的意思,也没有想隐藏的意思,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仿佛只是在等他发现或者不发现。 周遡猛地直起身,来不及思考,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出租车司机惊愕的叫喊被他甩在身后。 周叙打开车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出租车前,没有解释,动作利落地把周遡的行李从出租车上拿下来,又和司机说了几句,给他远超车费的钱。 周遡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了车。周叙等到绿灯亮起,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递给了他一张卡。 “你当初做家教攒的钱,我忘给你了。” 周遡接过来,周叙看起来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他好像自动回到了那一切都没有戳破的之前,以哥哥的口吻来叮嘱周遡去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 周遡听他总是说一半又停下来,像是在斟酌字句,始终没出声。 那张卡在他的手心已经捂热了。 其实还有直接汇款的方式,其实他是故意留下的。 周遡没问也没说出口,他们心照不宣的忽略了那些漏洞。 还有拙劣的,只是想再看一眼的把戏。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生离死别这门课,林太婆和周遡都给周叙上了一门。 周遡走了以后,周叙把自己一头扎进了公司里,致力于成为一个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狂人,对周围事物都没有多少兴趣。 吴半吨看他那势头,担心他真要和工作过一辈子,还让罗梅给他找了几个相亲对象,想让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一点。 周叙从来没答应过,他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只想挣钱。平时在公司里遇到几个和他示好的,他也只是有礼貌的回两句,人家一开始以为周叙只是和她不熟悉,后来才发现这人其实是在装傻充愣,也不愿意自讨没趣。再说周叙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特殊对待。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泄气了。 周叙的反应确实应了吴半吨当年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个清心寡欲的能敲木鱼的。如果他不是天天钻钱眼里沾了一身世俗气,倒是个当和尚的料。 周叙在离公司近的地方买了个房子,两室一厅。之前的房子是租的,林太婆走了,周遡也去外地了,他自己留在那也没什么用。 搬家的前一晚,周叙参加了个饭局,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点打晃。 家里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搬,也就剩下了周叙的,他在屋子里呆得闷,干脆去阳台透了透气。 阳台里还摆着林太婆那堆花花草草,周叙不会照顾,他还为此跑到花店请教人家,但最后它们也都还是枯萎了。 周叙坐在地上,开始数起花盆来,这人醉得意识都不清醒了,拿手指数来数去也没数好。 他醉了以后幼稚劲也上来了,非数明白不可,歪歪斜斜地把那些花盆一个一个挪开,数一个挪一个。 周叙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感觉那花盆有点眼熟。花盆之前都是林太婆买的,他也不关注,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才对。 他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大脑转了好几圈才发现这好像是他很久以前买的那盆,他那会还精挑细选,最后选了个白瓷小花的图案。当时他走了以后都是周遡在照顾,现在也枯萎了。 周遡去外地之前因为林太婆的事,再加上读直博的种种安排,从头忙到了尾,走的时候也很匆忙,把这盆花给忘在了阳台。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带走,方便每天睹物思人。 他去外地以后想起来这盆花,又不知道怎么和周叙说自己想要点念想,还郁闷了好一阵,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周叙抱着那已经看不出来曾经是盆花的花盆,怔怔出神。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机场的时候,他和周遡在检票口分开,等周遡的身影逐渐消失以后,自己又躲在大厅落地窗旁高大的绿植后,默默等着他。 他看着周遡一步一步走上飞机,看着他最后倏地抬头望过来像是在找谁。但宽大的绿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周叙,他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失望的垂下了头。 周叙看着那架飞机滑行、起飞、变成一个黑点,然后他自己在机场里一直坐到那架飞机平安落地。 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阳台,怀里还抱着那盆花。幸好他睡觉还算老实,昨晚是侧着躺的,要不那泥土得撒一身。 周叙爬起来收拾了一下,把东西搬走了。他走之前打电话问房东需不需要花盆,把它们都留给了房东。 逢年过节的时候,周都遡会给周叙打电话,他们除了这个时候说上几句话,平时都是互不打扰。周叙有一次在外面,没接到他的电话,周遡打了两通就没再打,等周叙应完酬已经是凌晨了。 他坐在电话面前,最后也没给周遡打过去。 不过公司的人发现,从那以后他们周总每逢过节必定要给自己放一天假,问就是劳逸结合。 周叙每年过年的时候照常去林太婆墓前聊上几句,说说自己过得怎么样,说说周遡在外地是不是应该也挺好的。说无可说了,就回家自己呆着,哪也不去。 他家里跟过年有关的仪式准备一概没有,就连年夜饭都是随便敷衍的,此人一年到头都当平常日子过,没有任何仪式感。 窗外放烟花的时候,他才会转过头看两眼,然后看着时间,等那个电话打过来。 但周遡前两年还给周叙打电话,后几年他就再也没打过了,只是发短信。周叙为此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归结出一个结论: 周遡大概是放下了,或者是觉得没必要了。 不过周叙还是会拨他的电话,他不打出去,只是让那串号码静静的躺一会,然后再把它删掉。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傻逼,一边要推开周遡,想着不如再也不见了,一边又天天为他提心吊胆,生怕他过得不好。 吴半吨和罗程看周叙一个人过的实在是可怜,过节的时候也会叫着他一起去吃饭。 他们也会问起周遡的情况,周叙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含糊其辞。 “要我说啊,你弟弟在外面说不定也找对象了,等哪天给你带个弟妹回来。”吴半吨摸出一根烟,在罗程说话前又想起郑慧已经怀孕了,塞回烟盒。 罗程看着他把烟塞回去,才放下心,还不忘回头看看在客厅郑慧,她和朱梅聊得正欢。 “你看看你,你也该成家了,总不能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这么过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的呢。” 周叙没吭声,笑了笑。罗程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看他这样子,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等会,”罗程看向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叙,你……你该不会是真的吧。” 周叙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打算找人过一辈子怎么就能说明我喜欢男的了?” “哦,我去,你吓我一跳。”罗程拍了拍胸,吴半吨却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 “不对,周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吴半吨不知道怎么问,他和周叙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着也多少了解周叙,周叙现在的反应反而给人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周叙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自己喜欢就行了,人一生中能真正碰见一个有缘分的人也挺难的。” 这也是他对周遡的想法,要是等周遡哪天告诉自己他找对象了,只要那个人也真心喜欢他就行了。 吴半吨和罗程却自动忽略了他的动作,光听他的话还以为他这是在暗示性的出柜,差点没惊掉下巴。 但这俩人心理素质也不是盖的,脑海中一番天人交战以后也没表现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结结巴巴的转移了话题。 不过转移的非常生硬就是了,一定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像夹生的米饭那么硬。 周叙第二天接到了他们的轮流来电,他们绕了一大圈,周叙才从里面零零散散的得出一个信息,大体意思就是要是周叙真的喜欢男的,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兄弟,你放心吧!人都是活给自己看的,别人想什么一点也不重要,一个人过的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苦,还要为了别人的眼光演戏,那还活个什么劲。” 周叙哭笑不得,他解释了几句,但吴半吨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件事不容易被人接受,拍着胸脯说我都懂。 周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动,全当他们这番心意是对周遡的了。 王铮后来还找过周叙,周叙去了一次,听他悔恨莫及的道歉忏悔,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王铮这么多年还非要提这道坎,无非也就是想听自己说两句不计前嫌的话,好在良心上过得去。 但周叙没说,王铮看他不为所动,知道自己确实是多此一举,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从此再也没说过要找他。 郑慧生了一个女孩,白白嫩嫩的,叫罗秀。吴半吨和罗梅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去看。罗程在郑慧生产那天哭成了泪人,把护士都吓了一跳,他还指天对地的发誓这辈子都不让郑慧再遭这种罪了。 周叙没有多喜欢小孩,但也不讨厌。罗秀格外喜欢周叙和经常逗她笑的吴半吨,把罗程这个亲爹都晾在了一旁。罗程羡慕嫉妒恨,只好跑去找郑慧诉苦。罗秀还喜欢玩朱梅的头发,她烫的是时尚的波浪卷,罗秀就抓着在手里看。 朱梅后两年和吴半吨结了婚,买了婚房。刘青也慢慢看开了,不再像以往几年一样总抑郁寡欢。她开始去各地旅游,有时候还捎礼物回来给周叙他们。 要说周叙最丰富的活动就是去应各类的酬,他身边的朋友都有各自的家庭,唯独自己还是孑然一身,只能趁故作的醉生梦死之际,来暂时的忘却一点深埋的寂寞。 但他终究还是清醒的。 酒大概总能勾起人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一箩筐回忆,周叙也不例外。他总是会想起周遡,想起他以前会在自己喝多了以后坐在自己身边,递一杯蜂蜜水,然后伸手帮自己揉脑袋,再说上几句,让自己别再喝那么多酒。 周叙心想应酬喝酒都是你劝一杯我敬一杯,又不是自己想控制着喝多少就能喝多少的。有时候他听得不耐烦了,就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周遡不再说话了,过一会看他还不转过来,就戳戳他的后背。周叙有时候睡着了,有时候没睡着。他如果没睡着,就转过来看着周遡,捏捏他的脸,然后再保证自己下次绝对不会喝这么多。 周遡对他这毫无意义的保证已经免疫了,板起脸盯着他。 周叙被他看得心虚,移开视线,周遡就用他的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继续不高兴的盯着他。 “那我签字画押还不行吗?” 周遡拿出他以前那一沓保证书,来证明他已经“罪责重大”,毫无信誉可言。周叙哑口无言,又找借口说自己头疼。 而周遡无论多少次都吃他这套。 周遡走了以后,周叙其实不太习惯。他一开始总觉得家里还有人,下意识的去喊周遡的名字,但也只是空空如也。 他有时候也会想,周遡会不会这辈子也不回来了?都说人与人的缘分有始有尽,不过是长短问题,他和周遡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见得缘分就应该有多长,更何况当初是他先送走的人家。 该不会此生不复相见了吧? 然而周遡的出现告诉他: 不会。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周叙有个合作需要去外地出差,他带着人跑到了那地方谈完合同以后,对方请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周叙开场带头活跃活跃气氛,喝了几杯酒。中场也有人过来和他敬酒,说两句好话。周叙没怎么拒绝,反正也是饭局需要。但他本来就因为感冒而有点头晕,在包间里闷着更难受了,几杯酒下来,他感觉自己眼前都有点模糊。 他本来想起身去外面,但孙媛端着酒杯走过来,趁其他人去别的位上敬酒的时候坐在了周叙的身边。 孙媛是前三年进公司的,周叙对她印象比较深,因为她不仅会说话,而且还三天两头往自己办公室转悠。他能看得出来孙媛的目的,她看杨方正的眼神总是羞怯又闪躲,还时不时找理由接近他,周叙又不是傻子,这姑娘肯定喜欢杨方正,但他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了,一直都持放任态度。 “周总,那个,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孙媛不好意思的左顾右盼才开口。 “你说吧。”周叙刚拉开一点椅子,听她这么说又坐了回去。 孙媛绞了绞手指头继续说:“那个,我想请您帮忙问问,杨助理有没有……就是……那个。” 周叙笑了笑,看出来她不好意思说,现在也是因为杨方正这次在公司没跟过来才想找机会问的。 “想问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是吧?” 孙媛浑然不知自己的那点心事早就被看出来了,惊讶的啊了一声:“周总,您怎么知道的?” 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太直白了,红着脸低下了头,纠结着说:“我不好意思问他,但是他身边又没有什么关系很好的人,就和周总您熟,所以我想着这次正好问问您。” 杨方正的人际交往能力不亚于刚出生的小孩学说话,他本来人就古板,又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做事都相当官方,交不到什么朋友,也就和周叙说得上两句话。孙媛应该也是实在问不到其他人,这次才鼓起勇气想找周叙问。 周叙一开始发现杨方正这人居然也能有人暗恋的时候,还觉得这姑娘口味倒是很奇特,可惜杨方正丝毫不解风情,孙媛对他无数次暗送秋波他都看不出来,还问人家眼睛是不是不舒服,跑去药店给人家买了好几盒眼药水。 “他没有对象,你放心吧,至于喜欢的人,这我还真说不准。“ 其实周叙觉得杨方正没准也对孙媛也有点意思,他在孙媛面前已经发挥出他那点为数不多的暖男特质了,但周叙不能打包票,回答也委婉了点。 “周总,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对我有没有那方面意思,不用太明显,就随口问问就好了。”孙媛说,“我也和他打听好多次,但他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 “行,”这就是顺口一问的事,周叙自然不能让孙媛难堪,“等我看见他就问问。” 孙媛开心的感谢他,周叙点点头,找了个借口走出去透透气。 走廊上偶尔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他包间传来说话声,让周叙的头更晕了。他扶着墙站了一会,脚下有些发软,往后倒了两步。 但他没等自己站稳就被一个人稳稳地接住,对方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站在他身后。 周叙下意识的回头想道谢,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周遡。 周叙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心脏却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他眨了眨眼睛,又定睛看了一眼。 周遡正扶着他,把他结结实实的半拥在自己怀里。 “哥。” 周叙听见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会转了。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连带着他的头晕也没了。 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自己应该有什么动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盯着周遡 周遡看上去比七年前成熟了太多,他看周叙没有反应,又叫了他一声: “哥。” 周叙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千言万语涌上来又如同潮水般散去。 他们安静的看着对方,都没有开口,多年来的那些思念突然有了要宣泄的迹象,不可抑制的想冲破咫尺天涯的距离。 明明这个人已经站在眼前了。 时间永远是如此的残忍,你留不住,抓不住,再回头看只能感慨物是人非,除了往前走,也只是徒劳地问当年情是否依旧? 而谁敢问当年情是否能依旧。 周叙没说话,上下看了看周遡。 好像瘦了,他想。 “你怎么在这?”周叙好一会才问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好久不见了。” 他说完这句又后悔起来,自己越是不想显得生分,越是说一堆没有用的客套话。 周遡看他站稳了,自动退开了一点距离,神色自若的回答: “我要回家那边工作了,有几个同学也和我顺道一起走,本来想搭顺风车再在这坐飞机的,但是有个同学的朋友在这里,请我们吃了顿饭。” 他从容的笑了笑,和周叙的那几分局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想到你也在这,是来忙工作的吗?” 周叙嗯了一声,又惦记着他第一句话,问:“你要回来工作?” 周遡却没回答他的话,轻轻皱起了眉头,“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等周叙说话,他又伸手试了试周叙的额头温度,确定他没发烧才放下心来。周叙被他触碰的那一瞬间浑身都绷紧了。 但周遡表情到动作都十分自然,仿佛多年前那些纠缠不清的情愫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有点,不要紧。”周叙说,“你要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我到时候去接你。对了,你找的什么工作?” “我这不是怕你忙,”周遡回答他,“我回以前的学校当教授,建筑系的,正好和我的专业对口。” “我再忙能忙到……”周叙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年好像也是找的这个理由让周遡一个人去的机场。 他尴尬的摸摸鼻子,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当教授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去?”其实他想说的是要不然我们正好一起走吧,但他不知道周遡什么安排,没有直接开口。 “大概也就这两天,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可以一起。” 周遡回答的分寸感恰到好处,好像他和周叙之间只是一对多年没见的亲兄弟而已。周叙看他那副毫无芥蒂、十分坦荡的模样,心里最后那点隐忧也没有了。 人家都已经不在乎了,自己再想以前的事情反而是多此一举,多余又可笑。 “行,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周叙定了定神,“你要是方便就一起走。” “可以,”周遡看周叙像是在找话题,主动说:“哥,那我先回去了,顺便和同学说一声。” 他想起来什么,又说:“我还没定酒店,你们要是住酒店的话我正好也去吧,这样一起走也方便。” “好,”周叙把地址告诉了他,“我到时候等等你,正好一起回酒店。” 周遡点点头,看着他先一步走回包间,才也同手同脚的走回了另一间。 他不喜欢那些人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想去卫生间清净清净,没想到能碰到周叙。 周遡看见他的背影第一眼,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心悸,又有点不敢认,生怕只是自己想那个人想了太多年,都想得走火入魔了。 直到那个背影摇摇晃晃的往后倒,他的大脑还没等思考,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冲上去扶住了周叙。 周遡其实一开始是想告诉周叙自己要回去的,但是不知道他自己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近乡情怯,可能是真的太多年了,还有自己的那点忧虑,他最后也没打电话过去,而是来了招先斩后奏。 但他的先斩后奏被中道崩殂了。 缘分大概就是这么奇妙,没准哪天就把自己魂牵梦萦的人送到自己面前,来一个千里一线牵。 周遡在猝不及防的遇见后强迫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控制自己的表情到动作,致力于能让周叙觉得他已经十分有长进了,看上去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最好。但他差点没装住,内心已经掀起了狂风巨浪,只好匆匆结束了话题,生怕周叙发现他的狼狈。 发现他这么多年来还是毫无长进。 “什么?你不和我们去一个酒店了,不是都找好了吗?” 那个同学听见周遡说要换酒店,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周遡已经付了酒店押金,不过他也不在乎,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有事在那酒店附近,就不和他们一起走了。 周叙一行人结束饭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周叙边往外走边给周遡发短信,想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去酒店了。 “周总啊,下次你可还得来啊,咱们不醉不归。”张立涛拉着他醉醺醺的说。 周叙和他又客气了几句,感谢他的款待,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点场面话才作罢。 周叙走到酒店门口,一眼就看见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周遡。周遡也看到了他,他没有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周叙望着他的眼睛,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这样改变一个人,又留下刻骨铭心的影子。 周叙揉了揉眼睛,没想到这么晚周遡还在等自己,快步走向他。 “你一直在这里等吗,怎么不先回酒店?” “我没什么事,没等多久。”周遡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周叙拿过来打开一看,是各种感冒药。 “你有哪里不舒服?我不知道所以就多买了点。”周遡拿起里面的一盒给他介绍,“这个是治头疼的,这个是治嗓子疼的,这个是清热解毒的,等回酒店你烧点开水泡着喝。” 周叙想说声谢谢,又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这么客气,周遡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说: “哥,你不会要和我客气吧?” 周叙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回到酒店,周遡听说他是头疼,又先他一步烧好了水,帮他把药泡好。 他看着周叙喝下以后,说了句晚安就出去了。 周叙觉得他们的相处状态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周遡太过于正常了,他反而有种违和感。 但他想不出来具体怪在哪里,只当是他们分开太久,周遡肯定多少有点变化,自己还停留在七年前,只是自己多想了。 再说谁能一如往昔。 他们回去的路上都在找话题,但总有相对无言的时候。周叙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和周遡原来已经分开了这么长时间,长到各自已经有了对方不知道的太多事,甚至现在的社交意味大于了亲情。 “你回来住哪?”周叙问他。 “我还没找好地方,可能要在外面先找个地方随便凑合一下。” 周遡知道周叙搬家的事,他没开口说自己想和周叙一起住,而是以退为进。 “有家去外面睡干什么,你去我那吧,我那也有一间空房。”周叙自然不能看着他睡外面。 “也好,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周遡没直接答应。 “有什么不方便的?”周叙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不打扰你就行。”周遡冲他笑笑,没再多说。 周叙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以为周遡也学会对自己客套了,完全没听出来这人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 他的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周遡买的药很管用,他上飞机前还喝了一包药,有点昏昏欲睡。 周叙迷糊中感觉好像靠在了谁的肩膀上,他想直起身体,有一只手却轻轻按住他的脑袋,还拍着他,把他哄睡着了。 周遡把周叙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中间还小心翼翼的,怕他醒过来。在他发现的时候又把他拍睡着了,然后心满意足的度过了几个小时。 周叙下飞机之前被周遡叫醒了,他揉揉眼睛,想起自己明明以前出差睡着也都是端坐着的,怎么这一次就正好靠在周遡身上睡着了,不免有点奇怪。偏偏周遡迎上他的目光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周叙以为是感冒药的问题,也没再多纠结这件事。 周遡跟着他回了家,先是以参观为理由在家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才放下心,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另一个房间。 他其实还有点怀念之前的家,但那也是以前了。对周遡来说,只要周叙在的地方,就是真正的家。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周遡回去的第一天先是去学校登记了工作相关的内容,学校给了他两天准备时间。 周叙和他在一起相处还是有点尴尬,毕竟太多年没见,他也摸不准周遡有多少变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亲近,想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破冰。但周遡看上去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第一个晚上就买好了菜做饭,周叙从公司回去的时候,在楼下一眼就看见了他家透着光的窗户。 他不在家时从来没亮起来的灯此时在隔着被大半拉上的窗帘,透出明亮的的光晕,朦胧了一切浮沉喧嚣。 周叙站在楼下看了好一会,才走上楼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连带着那人的温度一起包裹着他。 周叙低头一看,玄关处已经摆放好了一双拖鞋,他那几双常穿的,总是在鞋柜下面放的乱七八糟鞋子也被周遡整整齐齐的收拾好,放在了旁边。 他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还是那个少年时离家会辗转反侧到天明的孩子。 周遡听见动静,从厨房走出来,他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袖口随意的卷在小臂上,露出一块有些老旧的手表。那件普通的围裙非但没遮掩他的身材,反而更衬出他肩背挺拔流畅的曲线。 “哥,你回来了,我马上做好饭了,你先去洗手吧。” “好。”周叙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动弹。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厨房的灯光,饭香味,还有那个熟悉的,阔别多年的背影,像是一个漩涡一样拉着他深陷,再进一步便无法自拔。 周遡发现他还站在门口,回头看向他。周叙回过神来,一边换好鞋一边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去洗了个手。 他走进厨房,看见周遡正在往汤里放盐,问: “你学校的事怎么样了?” “都忙完了,哥,你尝尝这汤怎么样?”周遡把他拉过去,递给他一个勺子。 周叙接过勺子,“其实你等我做饭也行,你刚回来可以多出去转转,咱们这变化还挺大的。” “我在车上看到了。”周遡拿过他手里的勺子舀了一点汤,又仔细的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我看家里没菜了就出去买了点,你平时不经常在家里吃饭吗?” 周叙被他问的有点心虚,其实他平时饮食习惯还真不怎么样,一日三餐都讲究一个随缘,毫无规律可言。 但他觉得自己和周遡的姿势总有点别扭,还是把勺子接过去自己喝了一口。 “不用放盐了,正好。” 周遡再次拿过他手里的勺子,又一本正经的舀了一点尝了尝,然后笑着说:“是正好,你先去吃饭吧,我把汤盛出来就行了。” 周叙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刚才的动作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周遡的一切行为都十分自然,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看到了周遡手上的那块手表,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上大学的礼物,这么多年了周遡还带着,虽然有些旧,但是能看出来保养的很好。 “你厨艺进步了,挺好的。”周叙干巴巴的说。 “你还记得我做饭的味道吗?”周遡转过身问他,又笑盈盈的靠近一步低头看他。 没等周叙说什么,他又退开回去盛汤,也不知道是想让周叙回答还是不回答。 周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欲盖弥彰的解释:“我平时都是在家做饭,菜是正好没有了,还没来得及去买。” 周遡再次冲他笑了笑,周叙也不知道他相信没有,只好走进了客厅。 周遡看着他走出去,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一点。 骗子。 他在周叙回来之前就把家里检查了一遍,家里陈设一如往昔,周叙搬家的时候还在还原以前的样子。周遡知道他是个有固定习惯的人,这么多年习惯也没怎么变,他能看出来周叙的真实生活水平。 周遡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他第一个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就在不远处房间里,他能睡着就怪了。 周遡翻身起来,拿出他一直偷偷藏着的盒子,他没有打开,只是放在手里摩挲着。 那些分别还恍如昨日,恍如隔世。 他这些年过的像是一只飘荡的风筝,风筝线的另一头系着他最牵挂的人的名字,他一边迫切的想知道周叙的全部消息,一边又觉得如果周叙幸福的话,就算是杳无音讯也是好的。 但周遡这些自以为是的成全都是在自我麻痹,他痛彻心扉的深爱过,撕心裂肺的想念过,但就是不能放下周叙,然后演变成了三者并行的状态。 周遡无数次想跑回来见周叙一面,就算是远远的看上他一眼也好。但他没有这么做过,他害怕自己看一眼就真的没有勇气再离开了,更害怕周叙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不合时宜,会打扰他的生活。 两种极端又复杂的情绪在时间流逝下逐渐淡化,最后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思念。 后来他反复的自我洗脑,试图把那些燎原的眷念粉饰一二,但最后也只能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看开过。 反过来说,如果他真的看开了,也不会年复一年用那些所谓的不强求和放下来催眠自己。 周遡在选择工作去留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回来,他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只不过是正好想看看周叙这么多年过的怎么样了,他是弟弟,关心哥哥也是应该的。 说来可笑,周遡逃避过弟弟这个身份,想过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周叙会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甚至希望他其实不是周鹏冬和林珊的儿子,是垃圾桶里捡的也行。但他最后还是只能以弟弟这个身份当做借口,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找正当理由。 他竭尽全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从头再重新来过。 但周叙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他不知道。 周遡闭上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哥哥,哥哥……”他轻声呢喃着。 周遡上了几天课,找了个时间和吴半吨他们聚了聚,吴半吨他们听说周遡回来工作还当了个教授,想请他去饭店庆祝一下。但周叙和周遡都觉得没必要特意跑去饭店,就把地点定在了家里。 “这么久没见,小遡长得真是越来越帅了啊,”吴半吨和他干了一杯,说:“你这工作好啊,当教授,听起来多体面。” 罗秀大概是个颜控,看见周遡就吵着要他抱,周遡抱起她,这丫头还不好意思的偷偷笑了起来。 她说话还不太流利,指着周遡喊哥哥,又指着周叙喊叔叔。 “不是,怎么到我这就成叔叔了?”周叙平时也是听罗秀喊他叔叔,但和周遡的称呼一对比,感觉自己被叫老了好几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罗梅发出毫不留情的爆笑,郑慧也跟着她笑起来。吴半吨哎了一声说: “那平时也是喊你叔叔,小遡是你弟弟,比你小,她喊哥哥也没什么嘛。” “就是,我闺女乐意就行了。”罗程一挥手,豪气万丈的说。 周遡和罗秀说:“那你也喊我叔叔好不好?”他看向周叙说:“我想和这个叔叔一样当叔叔。” 周叙被他看的有点不自在,低头喝了一口水。 罗秀嘻嘻笑了起来,又叫他好几声叔叔。 他们天南地北的闲扯,说这些年如何如何,周遡听的很认真,他想弥补没有周叙的这七年的空缺。 他们扯来扯去又扯到了一个必聊话题。 “小遡,你这次回来怎么也没带个对象回来让你哥看看,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吧。”郑慧说,她以前对这些话题不太感兴趣,都是罗梅拉着她聊,大概是受罗梅影响,她也有了那么点好奇心。 “我还没有对象。”周遡说,他看了一眼正夹菜的周叙,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我才回来,还没考虑过这方面,不知道哥找没找过对象?” 吴半吨他们一听见这话,再想起周叙其实是被他们误解了的性取向,一时间没拿准周遡到底知不知道。周叙听见他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周遡这些天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个话题。 “我看你哥也快成万年单身汉了,这么多年也没找个人在一块,你们兄弟俩倒是挺像的。”吴半吨打趣他俩。 周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罗梅却不太相信周遡这么多年真连一个喜欢的人也没有,问: “那你也没个喜欢的人,一个动心的都没有吗?” “有啊。”周遡非常坦荡的承认了,周叙从这个话题开始后就没停下的筷子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终于停下了。 “哇塞,那人家喜不喜欢你,表白了没有?”罗梅嗅到一点八卦的气息,兴奋的追问。 “可能不喜欢吧。”周遡说。 “你条件这么好人家还不喜欢你啊,哎呀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来喝一个。”罗梅摆摆手安慰他。 周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又听见他这么说,心里跳了一下。 这种感觉,这个语气总有点似曾相识。 他和周遡相处的这些天也并非是风平浪静,两个人在家里不可避免有些接触。周遡有时候若有若无的动作让他十分在意,但对上周遡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吃完饭后,吴半吨和周遡坐在阳台,罗程和周叙聊生意上的事,罗梅就坐在旁边跟郑慧聊天。 “唉,你说你和周叙也没个伴,我们都为你俩操心啊。”吴半吨说,他想起周叙的性取向,更有点犯愁。 “我说,你喜欢人家就要大胆的表白,不表白怎么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再说被拒绝了也可以继续追求,不要放弃啊。”吴半吨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不过我喜欢的是个男人,而且还有别的原因,他不能接受也正常。”周遡面色平静,就这么说出来了。 “我明白我明白……等会……啥?”吴半吨差点跳起来,这胖子只长体重,心性还是一如当初。 不过有了周叙这个前车之鉴,他已经没有那么大反应了,只是忍不住感概:“你和你哥怎么都……” 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下来,担心周遡本来不知道,别再让自己说出去了。 周遡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什么叫都? 周叙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的说:“没事,我也能理解哥,你不用为难。” “害。”吴半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套话了,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其实当初听你哥说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们真都吓了一跳,后来想想,你哥愿意就行了,我们也尊重他的想法。” 周遡接下来一句话没说,他已经彻底听不进去吴半吨说的话了。 周叙亲口说喜欢男人? 他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是因为真的遇到了一个让他喜欢的,还是说…… 那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 周遡扪心自问,如果周叙真的是因为喜欢上哪个男的才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他宁愿他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女的,至少有一种非我族类的隔阂感。 但如果周叙有一天也能和男人站在一起,而那个人不是自己,他无法想象,更不能接受。 周遡好了一点的心情彻底没了。 他们玩到半夜才散场,周叙跟周遡收拾好客厅,坐在沙发上。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热闹气氛,又被微妙的沉默所取代。 “大家都变了不少,”周遡说,“罗秀挺可爱的,和你当时跟我说的一样。” 罗秀出生以后,周叙发信息跟周遡说过。 “多少都有点变化,罗秀以前长得和个小豆苗一样,吴半吨天天拉着她吃好吃的,她现在还胖了不少。”周叙伸手比划了一下。 周遡笑了笑,拿起遥控器在手里转了几圈,摸了摸上面的按键。 他垂眼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开口: “哥,我听半吨哥说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你没有打算找个人在一起生活吗?” 周叙看向前方的电视,黑色的屏幕映出他们的轮廓。 “不着急,再看看吧。” “哥,”周遡等了一会,又叫他,“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情况。” “你呢?”周叙听他这么说,于是顺着他问。 他没问周遡和那个他喜欢的人怎么样了,周遡愿意说自然会说,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 最关键的是,他在否认自己的那个想法,把它归根为自己在过分多想,也实在是不敢多想。 “你有喜欢的人吗?”周遡没先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 周叙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于是周遡接着说:“那我还有机会。” 他没等周叙再说什么,站起身来继续说: “不过就算有也没事,我不在乎这个。” 周叙看着他起身走进房间,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听得出来周遡是什么意思。 合着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死心。 周叙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种十分诡异的平静,他不再像当年那样抗拒或者激动,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他从见到周遡的第一面到现在,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点真实的,当年的影子。 这小兔崽子是装不下去了。 周遡现在已经回来了,周叙也不能再把他送出去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束手无措。 他不想要这样的关系,不想自己和周遡一辈子躲躲藏藏被人诟病。 但同时,他也舍不得周遡。 这是爱吗?是和周遡一样的爱吗? 周叙不知道。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周遡昨晚看似潇洒的放下话就走,其实是落荒而逃。他说完那些话,相当于是把半个生杀大权都交给了周叙,还剩下一半放在自己这里当作追人的主动权。 他听见周叙说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感觉系着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把剑的绳子从丝线变成了麻绳。 他不确定吴半吨说周叙喜欢男人这件事到底可不可信,因为他没有听周叙亲口说过。但是在周叙告诉自己他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其实希望这不如就是真的。 周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错过了周叙太多年,连周叙取向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和动机是什么都无从得知。 他忐忑的等着周叙的反应,但周叙毫无动静。 周遡凌晨一两点又偷偷起来,先是去门口看看有没有周叙的拖鞋。 没有,看来他没走。 周遡站在周叙的门前,不知道他睡没睡。他把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想穿透这层阻碍,去感受那难以捉摸的心跳。 他们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周叙没有什么反应,全当周遡没说过那些话。 周遡看出来他在冷处理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于是干脆解读成是默认的态度。他每隔几天下班都买一束鲜花拿回家,送给周叙。花束不是很大,包的很精致,正好每三天换一束到花瓶里。 花瓶是周遡买的,他还买了好几盆花草回来放在阳台,定期浇水。周叙依然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放任就相当于是一种拒绝。 但周遡偏偏不在意他这种拒绝,还去花店订了长期的花,每天拿一朵新鲜的花回家,什么品种也有。周叙要是比他回来的早,他就把花递给他,再要一个抱抱当奖励,周叙从来没答应过,他也不气馁。周叙如果回来的晚,他听见开门声就先走到门前,等着周叙开门以后再把花别在他衣领上,或者外套口袋里,然后眼巴巴看着他。 周叙一开始对他的浪漫无所适从,后来也就习惯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也没做什么,把那些花都插在花盆里,给花盆搞出了一套十分另类的造型。 平时饭都是周遡做,他的厨艺十分好,周叙一日三餐吃的相当规律和有营养。 吴半吨还慕名前来蹭过饭,他上次聚会的时候吃过一次周遡做的饭,立马激发了吃货属性。他和周叙坐在沙发上,周遡在厨房里做饭。周叙本来想去帮忙,但一想到在厨房里这小子大概也免不了要动手动脚的,还是忍住了。 但周遡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趁炒菜的间隙喊他: “哥,我围裙带子好像开了,我腾不出手,你来帮我系一下吧。” “哎我来我来。”吴半吨还是为自己的蹭饭行为小小的不好意思了一下,打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仅仅带了张嘴来。 周遡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吴半吨感觉自己还是别去的好,又讪讪的坐下了。 “周叙,你弟弟叫你呢,快别看你那动画片了,都换了好几个台了,你在那看啥呢。” 周叙只好起身走进厨房,周遡背过身让他帮忙系带子。周叙系完转身想走,周遡却拉住了他,举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叙看见他手上的伤口,那句干什么咽了下去。 “怎么弄的?”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有点疼。”周遡举着那根手指晃了晃,抿着嘴看他。 周叙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之前买的药箱里面的药什么估计早就过期了,转身要去楼下买创可贴。 “家里有,我上次买了新的,还买了点常用药备着。”周遡说,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周叙视而不见,去客厅找出创可贴,又走进厨房给他贴上。周遡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捧着那根手指笑了起来,搞的周叙反而不是滋味起来。 “以后小心点,我做饭吧,你去歇着。”他叹了口气,周遡听他在关心自己,笑的更加灿烂了。 “不要紧,哥,你给我贴完我就一点也不疼了,真的,你去看电视吧,我快做好饭了。” 周叙环顾厨房四周,好像确实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觉得自己呆下去说不定这人又得整什么幺蛾子,还是走了出去。 没事的,反正他只是手指切到了而已,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周叙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坐回了沙发上。 吴半吨看他走回来,又看了看厨房里的周遡,和他开玩笑说:“你看你弟,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跟个贤内助一样。” 周叙:…… 他觉得吴半吨是纯心来给他添堵来了。 吴半吨去蹭了两次饭就再也没去过了,周遡做饭虽然好吃,但他的目光总黏在周叙身上,周叙看起来对他没有好像多热情,两个人之间总有点若有若无的别扭感,连带着吴半吨也别扭起来。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和这俩人相处的时候完全插不进他们之间去,有种摸不着的距离。 美食虽然能治愈心情,但是这环境实在是有点让人消化不良,吴半吨都少了几分胃口。 他真是想不通这俩人是什么情况。 周叙找杨方正的时候正好是刚下班后,杨方正准备起来收拾东西,听见周叙找他,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又坐下来打开电脑,非常有加班的自觉性。 “不是让你加班,这不是下班了吗,和你随便聊几句。”周叙拍了拍他,杨方正把电脑关上,正襟危坐,仿佛不是在闲聊,而是在进行什么重要谈话。 周叙对他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先是关心了关心他家里人,又旁敲侧击的提了提损媛关心的问题。但杨方正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问什么就答什么,一点不多想。 周叙只好说的明白了一点,杨方正听见和孙媛有关,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还直接问: “周总,是她让你来问我的吗?” 周叙当然不能把孙媛跟他说的事抖出去,于是随便找了个说法。 杨方正推了推眼镜,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我认为她看不上我。” 他伸出手罗列自己的种种缺点,“我这个人闷,木讷,不会说话,没有情调,不懂的讨人喜欢,从头到尾没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所以谈恋爱这个条件不成立。” 周叙却听出来一点其他的意思,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不成立的理由里有没有不喜欢她这一条?” 杨方正再次推了推眼镜,这次他思考的时间更长了,周叙等了他一会,他才说: “我需要仔细的思考以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短时间内还不能下结论。” 周叙看出来他那点心思,只不过杨方正实在是太迟钝,人家发现了他自己都没发现。 周叙没说什么,他已经替孙媛问出结果了,剩下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了。 他还有别的安排,周遡回来以后还没去过林太婆的墓地,他们说好今天一起去看看林太婆。 墓地里没有人,十分安静。周叙和周遡把一束白菊放在林太婆的墓碑前,两人凝视着照片上的老人,一时间没说话。 周遡先上前鞠了三个躬,他说的不多,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周叙在听到他说过得挺好的时候,目光落在那束白菊上,风吹动它的花瓣,轻飘飘的卷去了一旁。 “外婆,你放心吧,我们都挺好的。”周叙弯下腰捡起落在墓前的花瓣,放回一朵白菊上。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人都已经走了,也听不到他们的话了,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还活着的人听的。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往回走。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周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方向盘。 这个问题问得迟了。 周遡转过头,目光落在周叙的侧脸上,那里透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这不是废话吗? 周叙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周遡没有移开目光,直直撞上他的视线,周叙又转过头看前方的路。 周遡过了一会才低低的开口:“其实我希望我过得不好,这样如果你知道了,说不定能给我多打几个电话,我们就可以多说点话。” 因为我一直、一直都非常想你。 周叙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紧了紧,周遡垂下眼睛笑了笑。 “我说错话了,”周遡语气轻快了一点,“其实我过得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在你眼皮底下,就算我真的过得不好……” 他尾音拖长了一点:“你也不会不管我的,对吧,哥。” 最后那个字被他喊的又轻又软,像一根羽毛一样飘在了周叙最柔软的心尖上。他想问的问题还是没问出口,再次看了一眼窗外。 周遡看着他的侧脸,却心有灵犀一样的问: “哥,你想说什么?” 周叙把车停在路边,这里离市区还有一点距离。 他打开窗户又关上,周遡听见他说: “你连电话也没怎么打过,我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怎么问你?” 周遡这次不微笑了,他看着周叙:“你在意这个吗?”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周叙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他:“我以为你不打电话过来是……”他想了一下措辞,周遡却摇了摇头: “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你嫌我烦,害怕听到别人的声音,害怕你身边可能已经有别人了。” 周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其实一开始我恨不得天天给你发信息打电话,想告诉你有关我的所有事,也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但是我知道这是一种打扰,就像你说的,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开始学着忍耐,学着接受我们已经分开的事实,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有一天我回来了,起码你不会觉得我还是当初那个让你失望透顶的周遡。” 那个一无所有又幼稚可笑的周遡。 “我还没回来的时候总是在想,前两年想你过得好不好,后来想你的身边会不会有别人,那个人对你好不好,是怎样的的一个人?” “然后你会和谁共度一生?” 周遡看向窗外,几棵树在路边站着,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继续说:“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痛苦,越是不愿意想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可能爱就是这样,越是痛苦越是甘之如饴。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有一天也许会出现一个声音问我是谁,你会告诉那个人我是你的弟弟,也就仅此而已,然后我就再也没办法想着我回来后还能和你再重新开始,就算你依然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一辈子都等着你。” “但如果有一个人出现在你的身边,我就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 周叙定定的看着他,周遡没有转头,窗外的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车里暖黄的灯光还亮着。 “我总在想,如果你偶尔也想我的话,或许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那样我就知道我的声音对你来说不会是打扰,但是你没有过,一次也没有。我甚至希望你如果有不高兴或者遇到任何其他事情的时候,能愿意跟我说几句,但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消息或者电话,我知道就算你有也不会告诉我。可能我走了对你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如果是这样,我应该高兴。”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周叙几乎以为他说完了。 “我其实很痛恨我自己的自私,把你放在这样的处境里,又让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我想你这些年会不会孤独,会不会有很多想说的话找不到人说……” 他苦笑了一下,周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玻璃窗映出来的轮廓。 “所以我其实后来也想通了,你要是真的找到了那个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也很好,我可以一辈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着你,只要能看着你就够了。” 周遡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周叙望着他的双眼,感觉他眼底水光潋滟。 只要你幸福快乐,我别无所求。 周遡没说出口,周叙却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 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周遡目光落在他敲着方向盘的手上。 过了一会,他说: “哥,我不应该这么为难你,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真的想过回来以后该不该就这样装下去,不再走出那一步,可说实话我做不到。我现在还是在要你做选择,还是忍不住想把你拉下水。” 因为爱从来没有道理。 “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麻烦的话,就别管我了。” 周叙像是哑巴了,周遡始终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找房子然后搬出去的,我不会再在你眼前晃悠,不会让你天天看到我的。” 他听到周叙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开心的。但又忍不住想,那周叙是不是一直这么孤单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能走到他的身边,是不是他们都不够理解周叙,都对周叙不够好,都不能入周叙的眼,那自己说不定能在周叙碰见那个相伴一生的人之前,就让自己成为那个人。 可周遡最不想看到的是周叙因为在乎他所以犹豫,反而把这种踟蹰不忍变成了刺向周叙自己的利刃。 周叙不知道开了多久,他猛的一踩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周遡听见他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 “下车。” 周遡心沉了下去。 他的手摸到冰凉的门把手,一时间使不上劲,周叙先他一步下了车,帮他把门拉开了。 他弯下腰,周遡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睛里,但为什么那么模糊,像一圈圈泛起涟漪的湖水。 “回家吧,小遡。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哥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周遡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下了车,才发现已经到家楼下了。周叙带着他上了楼。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暗黄的灯光下,周叙的声音被上楼的踩踏声盖过了一点沙哑,这次他没有转过头看周遡,只微微顿了一下: “不是麻烦,周遡,你从来都不是。” 周遡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的凝望着他的背影,是那个从小到大都一直牵着他,从来没有放开过的人。 他突然无比恨自己,恨自己这样的卑劣,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恨周叙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痛快。他本以为周叙会在今天彻底断了他所有的念头,会告诉他自己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会让自己知道自己的感情多见不得光,但周叙没有。周遡觉得自己在无尽深渊里反复挣扎,只是为了一个人。他陷于其中摇摆不定,只是在等一个人下最终审判。 但周叙的行为比任何的明确拒绝都让周遡心慌意乱,也让他想要疯狂的抓住哪怕是一丝一毫。 现在他彻底不能放开手了。 是谁自找的?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周叙笔下未停,在纸面发出唰唰几声,他的眼睛却总不自觉看向办公桌上的电话。 周遡平时都会给他打来几个慰问电话,时间通常卡在周叙结束会议后,或者在办公室呆的天昏地暗不知时日的时候。 周遡报备自己在学校里的事,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上到上的什么课,讲的什么内容,下到办公室里哪个老师讨论了什么八卦,都能被他复述出来。然后问自己在公司里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他有时候说到一半,会问: “哥,我和你说这些你烦不烦啊?” 等听到想听的答案以后,他就心满意足的捧着电话笑。 但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周叙不确定他还在不在意那天在车上的事,他们这两天都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过这件事,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周总。” 周叙听见敲门声,回过神来:“进。” 孙媛拿着文件走进来,周叙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怎么是你?杨方正呢,平时不是他送吗?” 孙媛看了看办公室外,现在是休息时间,员工们都三三两两的聊天或者休息。她把门关上,周叙看她一脸神秘的样子,笑了笑问: “怎么了,有情况啊?” 孙媛听见这话,忍不住兴奋的说: “周总,方正昨天和我表白了,他说你说的话让他想通了。” 周叙没想到他们进展这么快,杨方正看着不声不响,原来这么有勇气。 “他怎么和你表白的?”周叙问,换做平常他听到这个消息,祝福两句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有点闲的无聊。 “他这个人表白和背公式一样,先是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然后又问我愿不愿意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我说哪有人把谈恋爱当成重生的,这也太沉重了。”孙媛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她也是因为休息时间才敢和周叙多说两句话,平时上班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反正我就答应他了,两情相悦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是想和您报个喜,您也算是我们的牵线人了嘛。” 周叙恭喜了她几句,孙媛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又说: “哦对了周总,方正……杨方正说他在整理东西,我正好路过,所以就先让我来送文件了。” 周叙知道现在是休息时间,孙媛肯定是跑去陪杨方正呆在一块了,不过他没说破,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孙媛走出办公室,周叙翻了翻那份文件,是一个开发批准书,他看了看没问题,签完名字后又去看刚才没看完的。 杨方正过了一会敲门进来,把几份资料放在周叙桌子上。 “周总,我查到这家公司之前是和我们恶意竞标失败的那家,他们的老总何洋刚出来没多久,之前判了四年多,现在可能是想报复我们。” 周叙看了看那份资料,他这两天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威胁他说自己手里有他们公司的非法运营证据,要他拿钱来买。周叙自然不会理会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那个人给他寄过一份所谓的证据,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胡编乱造的,他顺着寄件人名字查过去,报警让警察处理对方恶意威胁的事了。 但警察没有抓到何洋,只抓到一个所谓的寄件人,周叙很清楚这人不过是个替死鬼,果不其然对方又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周叙,当年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也不会破产,这么多年我不仅蹲了大牢,老婆孩子也走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你要是不给我钱,就别怪我下狠手。”何洋的语气阴恻恻的。 周叙行得端坐的直,自然不怕他威胁,再说何洋能想出这种办法,可见是蠢到了一定的地步。 但周叙知道人在急眼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何况何洋看上去也确实是一无所有,反而没有那么多顾虑。他在接电话的时候已经录了音,再次报了警,不过警察还不能以此为直接实质证据,只能让他小心一点。 “现在没有其他证据能表明他要对我们做出什么,是不是只能等着他的行动了?”杨方正问。 虽然周叙不愿意做被动的一方,但是现在敌暗我明,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看他的下一步吧,就算他再拿出什么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造谣,这次他能找个替死鬼,不代表他下次也能。” “周总,我觉得问题是他既然出狱后身无分文,身边又没有人,是谁愿意替他被抓,他还能给出什么条件?”杨方正问,这也是周叙所想不通的。 “想不出来就先放着,你这几天让公司前台和保安都注意点,把何洋的照片给他们发下去,让他们看着点,要是有这个人出现立马告诉我。”虽然警察暂时管不了,但不代表他周叙就要干等着。以何洋打电话的行为,他可以以对方涉嫌跟踪以及造谣中伤的理由让派出所关照他几天。 “还有,你私下联系几个可靠的渠道,查查何洋出狱以后所有的行踪和接触的人,看看他是搭上了哪条线,查清楚他的底细。” “好,我现在就去。”杨方正走出去。 周叙习惯了掌控全局,虽然他很不爽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但何洋不出现,他只能先暂时等着。 他再次看了一眼前面的电话。 这都叫个什么事? 周遡下课的时候,有个学生跑过来问他课上的知识点。 “原来是这样,谢谢周老师!” 那个学生合上笔记本,问:“周老师,我们班级聚会你要来吗?他们还叫了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去呢。” “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得愉快。”周遡笑了笑。 “哦~周老师,你家里不会是有人查岗吧?”有几个学生看他没走,凑上来打趣他。 ”哎,周老师,我们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呢,是不是该叫师娘啊。”有个学生笑嘻嘻的喊,惹起一阵起哄。 周遡收拾好书本,无奈的摇摇头:“还没有,我还在追求中。” “哇!”那几个学生会心的对视了一眼。 周遡从他们八卦的目光中离开,他走到走廊上,想要看看消息,又忍住了。 一直到回到办公室,他迫不及待的看了一眼。 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周遡觉得自己试图引起注意的拙劣把戏在他哥这里简直是毫无作用,周叙可能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平时也会给自己发一两条消息,大多都是关于回家晚点,在外面有事之类的,也不会主动分享自己平时都做什么。 周遡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没有烟。 他离开的几年里学会了抽烟,但抽的不多,连两包烟都不到。 他想,要是周叙知道他抽烟,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管他? 周遡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却发现周叙在一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他平时上课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所以没有提示音。 周遡的心脏狂跳起来,刚才那点郁闷和失落都一扫而空,他点开那条消息。 “我晚上有个应酬,回去的晚点,你先睡吧。” 周遡反反复复的看了那条消息好几遍,还没等他回复,周叙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浑身一震,手忙脚乱的想要接听,结果手指一滑,不小心点到了挂断按键。 周遡看着挂断后的页面,赶紧打过去解释。 “哥,我刚才不小心按到了。” 周叙其实看他第二通电话来的这么快也猜出来他是不小心按错了,嗯了一声。 然后是沉默。 周遡觉得自己应该先开口找点话题,就像以前一样。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想知道周叙会说什么。 周叙其实发完短信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打了个电话过去,等他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发现自己像个被缴械的人,站在不算战场的一片空白之上,不知所措。 “我晚上就不回家吃饭了。”周叙说,他知道自己就算说让周遡别等他,周遡也会一直等着的。他有时候大概是不想表现出太强的控制欲,还会在房间里等着自己,听见自己回家才放心。 “好,我今天回去的时候正好去拿花,你有没有喜欢的花?我给你带一束。”周遡了解周叙,他连这些花的品种都认不全,也不在乎拿的是什么花,最多也就夸句好看,但周遡还是经常在拿花之前问他一句。 果然周叙的回答还是像往常一样,周遡也不意外。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周叙起了个无比笨拙的开头。 他以前和周遡打电话的时候也不是没问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格外别扭。 “我今天过得特别好,哥,因为你给我打电话了。”周遡弯起眼睛,周叙听他的语气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他也提了提嘴角,周遡的报备对他来说算是被动查岗,但说实话,他并非不受用。 周叙不能否认的是,他喜欢周遡这样。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他才更想远离,害怕自己也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知道自己的心应该放在哪里。或者也可以说,他很清楚,不应该放在那里。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这次的饭局,周叙和吴半吨主要是和一个酒店负责人讨论开发问题,他们谈的差不多了,酒店负责人一看气氛正好,拉着他们又要去歌厅来几首。 “哎呀,范总,你上我们那去不就行了,哪用你买单。”吴半吨拍着他的肩膀,范雄哈哈一笑。 “我知道,但是我那也有好玩的,有你们歌厅没有的,包准你们喜欢。”他神秘的说。 吴半吨不明就里,但还是跟着他故作神秘的笑起来,然后转头偷偷跟周叙摆出一脸苦瓜相说: “我感觉我要歇菜了,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 周叙一堆心事,也实在是笑不出来。吴半吨看他的样子,悄声问: “怎么了?何洋那有什么新情况吗?” 周叙摇摇头,看见范雄还在前面等他们,先走了过去。 他喝酒了不能开车,范雄的秘书在前面带路,司机替他开的车。 他们到了另一个会所,范雄带着他们上了三楼包间,先是来了几首歌,又点了几杯酒,才揭露了重头戏。 周叙看着那走进来的六个身姿妖娆的女服务员,眉头狠狠一跳,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找借口走。 吴半吨坐在他旁边,卧槽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周总啊,你们看看,这可是这里的招牌,来来来。”范雄招招手,一个女服务员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开了一瓶酒。 范雄指着她们,问:“周总,吴总,你们也别客气嘛,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吴半吨尴尬的笑了几声,说:“这个,我家里还有老婆呢,我这就不参与了吧,你们玩的高兴就行哈哈哈。” 他转过头看周叙,小声的说:“不行啊大哥,你救救我,这要让罗梅知道了不得把我剥皮抽筋啊。” 周叙一点也不想加入到这个“你们”的行列里,他刚想开口推辞,范雄却没给他机会,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给周总倒杯酒。”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服务员立刻扭着腰走了过来。 “周总,我帮你倒酒吧。”她说着,把酒杯递给周叙,周叙不能不动,只好接过去。 “我叫小倩,您叫我倩倩也可以。” 吴半吨见此赶紧站起来,“我唱两首歌,唱两首歌哈。” 范雄也没再为难他,叫剩下的人下去了,他本来就是本着有美女和酒好谈事的想法,顺便享个乐。 小倩看周叙一直没喝那杯酒,就作势要靠在他身上喂他喝。周叙闻到一股十分浓烈的香味,再接着是靠近的身体,一股强烈的不适瞬间涌了上来。 但他强忍着想要起身的冲动,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情此景中的身影毫无征兆的闯进了他的脑海。 这和周遡有什么关系? 周叙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他接过小倩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不麻烦,我自己来。” 小倩见多了他这种一开始正经的人,还以为他是假正经,想继续往上贴。周叙再次拒绝了她的动作,坐正了一点。 说实话,他一开始其实想摆脱这种心慌意乱,反正他之前也碰到过无数次,大不了就是逢场作戏喝几杯酒,唱几首歌。但他这次和以前一样,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周遡的影响,更不知道这究竟是所谓的本心还是耿耿于怀。 他只觉得不可能。 小倩不死心,还没等她把手放在周叙的身上,周叙却猛地站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的拿过话筒和吴半吨站在一起,吴半吨非常有默契的挡住范雄和小倩他们诧异的目光,以自己的嗓音转移了所有注意力。 周叙和他几乎是一直站着,范雄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力见,把小倩给叫走了,他们又坐下继续聊开发的事。 走的时候,吴半吨等罗梅过来接他,范雄第一个走的。周叙在会所的时候看时间不早了,就让司机先回家,毕竟人家家里也有人等着,打算自己再找个代驾。 罗梅开车过来的时候,周叙还没找着代驾,他平时找的那一两个这个时候都在拉人,只好先等着。 “那我们先走了,再说你找你弟来不就行了,干啥那么麻烦。”吴半吨冲他挥挥手要上车。 周叙翻了翻通讯录,还是没打出去那个电话。 “我再等……” 他话没说完,手机被人按了一下,正好打出去了电话。 吴半吨收回手,再次走上车,“真不懂你和你弟,搞那么生分干什么,帮你打了啊不用谢,我们先走了。” 罗梅哈哈一笑,把他载走了。 “喂,哥。”周遡看到是周叙的来电,在电话响的第一声后就接了,自然也听见了吴半吨后面的话。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这个点代驾不好找,你要不来接我一下吧。”周叙说,吴半吨说的对,他应该光明正大一点,自己越是逃避越是有问题。 “好,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 周叙把地址告诉他,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又走了出来。 周遡来的时候,看他正靠着车站着,因为喝多了酒脸有些微红,现在酒劲上来了,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在电话里听到周叙含混不清的声音就知道他是没少喝酒,提前带了一杯蜂蜜水出来。 周叙把钥匙给他,坐在副驾上。周遡打开水杯靠近他。 “先喝点蜂蜜水。” 他身体往前倾,周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他下意识的轻轻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越界,连忙偏了偏头。 周遡的目光暗了下去,周叙感觉他明明是盯着自己的,但眼神一点温度也没有,甚至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怎么了?他茫然的想。 但下一刻周遡的眼神就变得温柔起来,他伸手帮周叙把安全带系上。 周叙看他是打车过来的,喝酒以后大脑也转不过弯来,还想问他怎么没开车?但又想起开过来就是两辆车,他们开一辆车回去,还得剩一辆在这里,不禁暗骂自己脑子是进水了。 他喝了几口蜂蜜水,周遡看他有点昏昏欲睡的,就说: “哥,你要不先闭上眼睛休息会,等到家了我喊你。” 周叙嗯了一声,放下一点座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周遡借着等红绿灯的间隙看着他,他刚才闻到了周叙身上沾染的陌生气息,但现在看着他,又觉得车窗外流动的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本来想实行长期策略,但不知道是不是过早的感到按耐不住还是筋疲力尽,他感觉自己头上的那根线就快要断开了。 周遡一边无比痛恨自己这样的得寸进尺,一边又盼着周叙能容忍他的得寸进尺。 至少现在他不能再让周叙赶走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让他如痴如狂,如醉如梦,那只能是周叙。 周叙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刚想起身又有点迷糊,躺了下去。 周遡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还冒着热气,看见周叙醒了,把汤放在床头柜上。 “你醒了。”他没等周叙问就先开口解释:“你在车上睡着了,我没叫醒你,就把你抱回来了。” 等等,抱回来? 周叙看了他一眼,周遡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回视他。 应该没人看见吧? 算了。 周叙不想深究这个尴尬的话题,也不想知道周遡到底叫没叫他,伸手想拿醒酒汤。 “烫。”周遡先他一步拿了过来,周叙支起身体,周遡把枕头垫在他腰后,又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唇边。 周叙的酒还没完全醒,头还有点晕,干脆张开嘴任他喂,周遡喂了他几勺,夸道: “真乖。” 周叙冷下脸,刚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了,周遡却放下碗,笑眯眯的问: “哥,你今晚玩的怎么样,高兴吗?” “应酬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周叙没想明白,“就唱了几首歌而已。” “有人陪着你唱歌,不高兴吗?” 周叙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遡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不疾不徐的起身,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要不去洗个澡吧?”他慢悠悠的补充:“哥。” 周叙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有点抗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掌控了一样,彻底冷下脸。 “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遡充耳不闻,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帮你准备好睡衣了,等你醒醒酒去洗个澡,然后再换上。” 周叙内心的火气也上来了,他冷笑一声:“我不洗能怎么样,不换能怎么样?我是你哥,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周遡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周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哥,你一定要让我生气吗?”他柔声细语的问。 周叙想伸手把他推开,周遡却一只手抓住他的双手向上压在床头上,力道之大,周叙一时都挣脱不开。周遡欺身而上,一条腿正好卡在他支起的双腿之间,却又恰好留了一点若即若离的余地。 周叙想不到他能这么大胆,刚想抬起腿踢向他,周遡却往前逼进了一点,这下是一点缝隙也没有了。 周叙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发的哪门子疯。 “我是你亲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没完了是吧?给我滚下去!” 周遡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我真该一进门就把你的衣服全扒下来,现在连这张床也沾上外面的味道了。”他无动于衷,周叙却从他慢条斯理的语速中感觉到一点真正的危险。 周遡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惊疑不定的想。 “哥,你跟他,或者是她,都做什么了?”周遡看他不说话,继续盘问,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周叙偏过头,又被他强硬的掰过脸来。 “什么她和他?”周叙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周遡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你不喜欢男人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周叙反问他,他想不通周遡这判断是从哪里来的。 周遡不说话,周叙在长久的沉默中终于想起来,当初吴半吨和罗程他们误会自己喜欢男人的事,该不会哪天和周遡说过了吧? “是不是吴半吨他们和你说的?他们误会了。”周叙立刻解释,“我不喜欢男的,周遡,你先放开。” “那今晚陪在你身边的是个女的。”周遡没有放开。 “和你没关系,你给我滚下去。”周叙忍无可忍,一点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再次挣扎起来。 周遡看他这副样子,却放软了声音:“哥,你别生气,我错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离你远一点好不好?” 周叙挣扎不过他,只好先心不甘情不愿的默许了他的要求,但他的眼神还是警惕的看着周遡。 “你和那个女人靠的有多近,这么近吗?”周遡无视他的眼神。 周叙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没有,我们只是坐了一小会,我很快就站起来了。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放开我。” “真的吗?”周遡弯起一点嘴角,却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可我不是很满意,哥,你哄哄我好不好,说不定我就起来了。” “周遡,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这样没有任何的结果。”周叙沉下声音:“我们有血缘关系,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弟弟,我们不可能有任何超过亲情以外的关系。你现在放开我然后出去,我可以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周遡不动,周叙狠下心:“明天我会给你找好房子,我们不要住在一起了,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你要我搬出去?”周遡没有任何生气或者伤心的表情,却轻轻的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的问他。 “你永远都是我弟弟,我不会丢下你的,但我们分开对彼此是好事,以后我们也应该……” “骗子。”周叙的话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周遡打断他,终于露出了一点锥心泣血的哀楚:“应该什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周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些话。你说你永远不会丢下我,结果你把我一个人扔的远远的,连电话都不肯给我打。这么多年你根本一点都不想我,没有我你是不是觉得很轻松?我让你感觉很恶心对不对?所以你巴不得我走的远远的,你现在让我搬出去,不就是想摆脱我吗,周叙,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恶心吗?你天天躲着我,连和我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也不行……” 周叙看着周遡发红的眼睛,只觉得那点猩红把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闭上眼睛,周遡的话把他的心扎的鲜血淋漓,简直是痛不欲生。 周遡却以为他是在默认。 比起周叙,他更像是喝醉的那个人。可比起如鲠在喉,周叙一点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个世界上有血缘没血缘在一起的人都多了去了,为什么我们不行?”周遡问,他像一个得不到答案的孩子,无措的站在原地,希望周叙能回答他。 “因为你不爱我,是吗?”他找到了一个最残忍的答案。 “周遡,你想想现实情况。”周叙不想听他在自言自语的说下去,他的话伤的何止一个人。 “我们在一起你觉得多少人能接受,你敢说出去吗?多少人要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这辈子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一辈子就这么躲躲藏藏的,因为你和我,我们都很清楚这是□□。” 说到最后两个字,周叙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周遡,你愿意吗?”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周叙没等他回答,继续往下说: “是,我承认,我一开始送你走确实不单单只是因为学习方面的理由,我想让你死心,想让你彻底断了这个念头。这么多年我主动没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也是因为这个,但是周遡,我……” 周遡一口咬上了他的颈边,却没有真的下重口。 “我知道。” 周叙担心他知道的恐怕和自己想说的不是一个意思,立马往下说:“小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累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以为的对你好,它确实对你造成了伤害,我跟你道歉。但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哥从来都没有想过丢下你,你说什么都可以,只有这句话你不能说,你不能这么想。” 他只是没有想到,周遡从来不是因为年少冲动。 周叙说完,安静的等着周遡的回答,却觉得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脖子旁。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周遡的脑袋。 “那我们就这样好不好?”周遡抬起脑袋看向他,“我可以永远不让别人发现,我可以……我可以就这样……” 他在无尽虚空中挣扎,想回到地面,却又怕摔个粉身碎骨。此刻退而求其次的祈祷不如就这样,起码周叙不要连他的挣扎都要剥夺。 但他知道他自己还是不满足,这些都是暂时的,再怎么竭力维持平静,最后都是徒劳。 “我不想这样,周遡。”周叙说,他实在受不了周遡悲伤的眼神,还有落下来的眼泪。那些眼泪烫得他下一秒就要放弃所有底线缴械投降,但他不能。 周遡看着他,那目光温柔又眷恋,哀伤又隐含期待。 周叙不敢承认自己的心也随着周遡的一言一行而牵扯,但扪心自问,谁不为七情六欲而爱或憎,或不清不楚。他把自己架在道德高位上,企图用常理克制自己的感情,感情却已先一步挣笼欲出,迫不及待催着他溺倒在周遡的目光里。 不要看他,不要回应他,周叙内心疯狂的喊,他强迫自己偏了偏头,周遡却不肯放过他,想把他的脸掰过来,又害怕自己力气太大会弄疼他,于是只好用手轻轻拖着他的脸 “我不想这样。”他咬着牙再次重复了一遍,周遡的手忽地松开了。 “真绝情啊,哥。”他一边说,像是已经承认了什么事实,一边面无表情的流下了眼泪。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叙刚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衣服扣子正在被人一颗颗解开,他震惊的看向周遡,周遡却目光平静而决绝的说: “你既然不可能接受我,那不如就恨我,起码我在你心里能一直有个位置。我不想永远只当你的弟弟,我不会永远只当你弟弟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你要恨我,就因为我和你上床恨我吧。” “什么?”周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遡的手一路向下,他愣神间衣服扣子已经被解开了大半,酒也彻底醒了。 “周遡,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放开我,我要出去!周遡,唔,你别……” 他话没说完,周遡按住他,让他挣扎不得,低头啄吻着他的喉结,还用舌头轻轻的舔着,湿热的舔舐引起一阵阵酥麻,那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周叙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点燃了。 他的耳垂被周遡含住,滚烫的气息灼烧着脆弱的神经,让他浑身发软。 周叙感觉到小腹一阵热流涌过,激起自己某个地方的变化,惊慌失措的想要推开周遡,周遡却和和他同一时间发现了,动作比他还快,伸手解开了他的裤子皮扣。 “等一下,等一下,小遡,哥自己解决,你出去,出去,周遡!”周叙死死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恨不得直接撞死在床上。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周遡的皮肉里。 “我帮你,哥,没关系的,你就当是我下药了也行。”周遡抬起头,过了片刻又小声的问:“你恨我吗?” 周叙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泪光,像是海浪一样。 抓握的力道松了。 周遡的动作停滞了,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像是认命了的周叙,问: “你就这么恶心我吗?” “哥。”他叫周叙,周叙却全然无反应。 这比单纯的挣扎还让周遡痛苦,他越是想抓紧周叙,越是一错再错,把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局面。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一点,哪怕一点也行啊。”他喃喃道。 “我错了。”周遡最终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周叙依然没有反应,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遡见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理自己,语无伦次起来,用以往他每次和周叙撒娇时的语气,声音却多了几分颤抖:“对不起,哥,你真的恨我的话,你杀了我也行,怎么样都行,哥,你理理我吧。” 但他始终没等到周叙的回应,就像他这些年守着从来没打过来的那个号码一样。 周遡呆呆的看着周叙,周叙只是看着天花板,他把自己最害怕失去的人推的越来越远,远的他再也触碰不到。周叙一定恨透了他,再也不想看到他这张脸。 他失魂落魄的坐起来,眼前一片模糊。 家里没有糖了,周遡突然想,周叙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了,他要去给周叙买糖,这样说不定他就能消一点气了。 周叙的目光在他离开时终于动了动,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条河边,周遡的背影也是这样的。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却在此刻依然能重叠上。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就当周遡快要走向那扇门的时候,身后猛地传来一阵疾风。 他整个人被向后拖去,重重的摔在了床上。 周叙跨坐在他身上,呼吸急促,手有些发抖。他的衣服扣子还没有扣上,此时凌乱的半敞着。 去他的吧。 “想一出是一出的。”周遡听见他说。 周叙气势汹汹,但说完这话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好先伸手去解周遡衣服的第一颗扣子。他不敢看周遡,手仍然在发抖,好几次也没解开。 周遡终于回过神来,他握住周叙的手,脸上一时复杂莫辨,怕他抽开手,但不知为什么又松开了,小心翼翼的叫他。 “哥。” 周叙知道他松手的意思,无非是害怕自己后悔,害怕自己难过,害怕自己在怜悯,在迁就他。 明明他能做到一切。 “我知道。”周叙低着头,他放弃了和那颗扣子的较劲,“算了,你自己来吧。” 话音刚落,周叙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被周遡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你想好了吗?哥。”周遡声音紧绷。 周叙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伸手,轻触着周遡的眼尾。 “别哭了。”他说。 周遡不知道自己哭没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急促的低下头,想去吻那双眼睛,还有那张终于不再拒绝的唇。 周叙的身体在最初接触的瞬间本能地僵硬了一下,周遡的吻毫无章法,甚至带着啃咬的力道。像是想要证明什么,或者是挽留什么一样,把自己所有的气息渡给了他。 周叙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骤雨般的侵袭。唇舌被激烈地纠缠、吮吸,带来微微的刺痛感和缺氧的眩晕感。他闭着眼,任由周遡攻城略地。 不知道谁的灵魂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周叙渐渐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张嘴呼吸,空气却被周遡尽数掠夺。 他推不动周遡,只好抓着周遡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才得以有了喘息的时间。 周遡看着他潮红的脸,半垂着的,水光盈盈的眼睛。 羞耻和快感一起袭来,周叙把手盖在眼睛上。 “哥。”周遡强硬的把他的手拿下来,“看着我。” “看着我。”他说,“你要弟弟还是要周遡?” 周叙的手还抓着他的头发,听见他的话,手松开了一点,下意识的摸了摸被他抓着的头发。 他沉默良久,回答道: “不都是你吗?” 周遡顿了一下,周叙看到痛苦、**在他脸上交织,最后变成一种直白的索求。 为什么会有痛苦呢? 周叙仔细的端详起他那张脸,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好像那种痛苦也重叠起来,他一时看不出那是谁的表情。 “小遡,没关系。”他轻轻抚摸着周遡的脑袋。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他的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谁在流泪。 周遡翻身紧紧从后面抱住他,又用一只手强迫他扭过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还在动作。周叙顺着他的动作难耐的挺起腰,又抿着嘴不想发出声音。 周遡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不等他喘息,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便以不容抗拒手力道分开他的唇缝,探入他的口腔。 周叙被迫张开嘴,那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又带着狎昵的意味拨弄,缠绕着柔软的舌体,还有一点家里的洗手液的香味。 周叙听到水声,绷紧了身体,身下却更敏感,忍不住呜咽了起来,想要往前挪。 周遡握着他,用另一只手把他顶了回来。 周叙的意识在他的动作里起起伏伏,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截浮木一样。他终于忍不住急喘了一声。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家里自然也没有放安全套和润滑液。周遡抱着他去洗澡,周叙在浴缸里又被他折腾了几轮,最后实在是熬不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周遡放好水,确保浴缸里的水还是热的。他先是把床单被套全部换成新的,然后把周叙从浴缸里抱出来,用毛巾帮他擦干了身体。 抱上床以后,他拿着毛巾仔细的擦着周叙在浴缸里沾上水的头发,动作很轻,正好不会把周叙弄醒,反而适合哄睡。 周叙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脸,他睁开一点眼睛。 窗帘被周遡拉上了,从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光来,看起来天色已经亮了一些。周叙看向枕边,发现枕下的床单已经被换过了,周遡正对着他,看见他醒了,手还是没有放下来,搭在他的脸侧。 周叙等了一会,见这人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忍不住说: “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哥,我很想你。”周遡在他话音落下来之前接上他没说完的话,脸上带着无尽眷恋,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委屈。 周叙:“……”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周遡如愿以偿的把他拥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终于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第60章 第六十章 周遡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旁边摸,却发现怀里空荡荡的。 他几乎是立刻清醒了,弹坐起来看向一旁,周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冲下床往门外跑,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客厅里空荡荡的。 他哥走了,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失落。 周遡缓了缓,却又恐慌起来,他知道周叙应该不会一走了之,但还是忍不住想最坏的可能。 厨房里飘出饭香味,周遡还没反应过来的六感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转身看向厨房,周叙正系着围裙背对着他,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端着两碗粥走了出来。 “过来吃饭吧……你怎么不穿鞋?” 周遡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又走回房间里穿上拖鞋。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周叙正在盛刚煎好的鸡蛋。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周叙,把脑袋埋在周叙的颈边,内心的不安才少了一点。 周叙拿着碗的手停了一瞬。 “怎么了?” “没事……”周遡放开他,“我还以为你走了。” 周叙用一只没拿碗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绕过他走进客厅,把碗放在桌子上。周遡恋恋不舍的看了他几眼,才走进卫生间洗漱。 周叙去公司的时候,周遡想要送他,顺便直接去学校,周叙看了一眼时间问: “你不是十点的课吗,现在走是不是有点早?” “哥。”周遡叫他,周叙不明就里的回头,却被他的笑意撞了个满怀。 “你知道我上课的时间啊。” 周叙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之前看过周遡的排课表,记住了他平时的上课时间。 但是暗地里关注上课时间这件事总感觉有些奇怪,他尴尬的别过头咳了一声。 “我送你吧哥,正好提前去备课。”周遡看出他不好意思,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趁热打铁。 周叙最后还是满足了他送自己上下班的愿望,这人也不知道对这件事有什么好高兴的,一路上都笑的非常灿烂,周叙没眼看,只好看向窗外。 到公司楼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周遡在路边停下了车,周叙看了看前面的大楼,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过去。 周遡偏头看着他,对上他不解的目光,眼睛微垂。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嘴角轻轻的翘起来。 这个点阳光正好,路旁的树影斑驳,投下来细碎的光影照在车前玻璃上,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带着金色的阳光,给周遡的衣领渡上了一层晃动光晕。来往的人不少,但没有往车里看的,只是偶尔抬头看看路边的风景。 周遡只是这样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又发动了车子,要往公司楼下开。 “去停车场吧。”周叙突然开口,这个时候员工们都上班了,停车场应该没什么人。 周遡眨了眨眼睛,听他的话开到了停车场。 他找了一个位置停下来,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周叙一时无言,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有点懊恼自己刚才说要来停车场的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周遡看见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眼脸投下阴影。他举起周叙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周叙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动了一下,又在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唇边前低下头。 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响。 周遡解开安全带,俯身靠近他,一只手撑在座椅上方,另一只手抵住他那侧的门。他们几乎鼻尖相抵,却又若即若离的,只有呼吸交错。 周叙终于抬眼看他,他看上去比周遡的眼神还要深沉,像蕴藏着一切的幽潭。 周遡偏了偏头,他们的唇马上就要贴上。 也确实贴上了,蜻蜓点水的感觉,短促的像是错觉。 周叙几乎是立刻有了动作,把他推了回去,给他系上安全带,又解开自己的下了车。周遡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 “哥,等下班我来接你。” 周叙没回头,周遡知道他听到了。他看着周叙逐渐走远,才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刚才没有动,周叙前倾的动作幅度虽然很小,但他还是察觉到了。这种主动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周遡想起他在客厅垃圾桶里看到的便利贴,周叙当时正在卧室里找袖扣,他换下花,打算等下班的时候去花店带花,扔进垃圾桶的时候看见了它。 他捡起来,这张便利贴被人团成一团扔了进去,他能看出来这是周叙的。 周遡瞟了一眼卧室,周叙还没有出来。 他迅速弯腰捡起打开纸条打开,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 我先去上班了,你要是起晚了就自己出去买点早餐吧。 周遡让那张便利贴静静的躺在手心,在周叙出来前又把它整齐的折好,放在自己卧室的抽屉里。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周叙的房间,周叙已经戴好了袖扣,他扫了一眼床头柜,看见那上面的闹钟。 正好定在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周遡在停车场里回味了好一会刚才的可以算得上是早安吻的美好体验,才开车离开。他看上去像个得到了童话故事里的宝藏的孩子,带了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周叙就像是一张团起的,被揉皱的便利贴。但是没有关系,周遡可以把它展开,抚平上面的褶皱。就算褶皱无法完全抚平,他也会把它当成是证明着那人若隐若现心意的印迹。 周遡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真正的确定,但是他不着急,对于这件事,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周叙一点一点接受自己。 来日方长。 周叙在办公室里坐着,完全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情。 他忍不住搓了搓脸,又把脸埋进掌心,久违的感觉到了束手无措。 对于和自己亲弟弟在一起这件事,周叙感到无比的荒唐,更不明白自己怎么能鬼使神差的做出这么一件事,把周遡推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们的道德好像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就算周叙现在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抹掉他有私心这个事实。 可他害怕自己的私心毁了周遡,毁了他的大好前途,更害怕自己的私心里没有情爱,只是因为彼此的依赖而已。 他也在那些分开的夜晚梦到过周遡,无关其它,只是对坐着,好像在梦里他才能真正的以哥哥的身份去关心弟弟,逃离现实的种种。 但可怕的是,他自己听见周遡说爱他或者恨他的时候甚至感到诡异的安心,就好像他觉得这一切也不过是天生的本性而已。 然后每当他开口又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梦就会消失。 可昨晚不一样,周叙知道自己的反应和扭曲的、被迫或者还有其他因素掺杂的**,知道以所谓下药为借口的不止一个人。周遡甚至重申了这个真相,但他却自暴自弃的沉沦,还想以单向的满足和补偿为借口。 可能也只安慰和欺骗了自己。 周叙想,不如就这样吧。很多时候人都是莫名其妙没有原因的,他的理性在周遡这里总是被轻而易举的击溃,何尝不算一种自我放任,为什么一定要清醒地痛苦? 太多年了,他也受够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现在周遡没有走出这一步,他不会有多余的想法,也不会把亲情变质为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感情关系,甚至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心理,什么情感。但现在周遡,或者说还有自己,一步步走向了现在的局面,他反而无法大公无私的以为你好,以所谓的世俗为原因再去扼杀有关他们的一切。 周叙无法真正的拒绝,不管是为了周遡,还是为了自己。这也是为他所恐惧的,最失控的、不愿面对的本能。因为自己也有可能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推动这些的发生。 更何况昨晚是他自己主动的。 也许有一天周遡会知道,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果被暴露有多么严重的后果,然后他就会被打击,会衡量得失,会知道自己不是最重要的。可能他还会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值得他爱得死去活来。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 周叙只希望,这一切如果要发生,就发生在真正的、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刻之前。 “咚咚咚” 门被人敲响,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来。 “进。” 杨方正走进来,跟他汇报了今天的工作内容和安排,又说: “周总,何洋那边暂时没有什么线索,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现在还在查。” 周叙知道何洋如果想藏,短时间内确实不一定查得到,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继续找吧。” 他在公司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一直到快晚上的时候,前台告诉他有人找他,是他弟弟。 周遡上来的时候,周叙正要起身,看见他来了,说: “前台那边我刚才和他们说了,你以后直接上来就行了,不用等。” “好呀,哥。” 周遡走过去,用修长的手指勾住他的手,周叙下意识看了看外面。他办公室有靠外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风景。另一侧是墙,公司的人看不见里面,但他还是有点警惕。 他瞥了一眼周遡,抽回手:“好好说话。” 周遡无辜的看着他,周叙整理好东西放进公文包,周遡跟着他走出去。 “周总,你弟弟来接你下班啦。”有员工看见他,和他们打招呼。 周叙应了一声,周遡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冲那几个人点了点头。 “你们好。” 他把手搭在周叙肩膀上,以一种揽着他的姿势往前走。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亲兄弟之间关系好的表现,但周叙还是觉得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以正当名义行不轨之实一样。 周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捏了捏他的肩膀。 他们走到车旁,周叙刚一打开副驾驶车门,就看到一束花躺在座位上。 他关上车门,在周遡走到另一边之前走过去,坐在驾驶位上。周遡也没说什么,在副驾座位上把那束花放在自己怀里,拿出里面单独包装好的一支别在自己领口,又转过头看周叙。 那束花衬着他的脸,他眼睛微微弯起,竟显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勾人和深情。 周叙清咳一声,看向前方。周遡看见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 “我看他们约会都会送花。”他一本正经的开口:“虽然之前我也带花回家,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周叙知道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约会……谈恋爱吗? 他生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毕竟连一个正儿八经的告白都有没有。 不对,难不成自己现在还应该跟周遡来个告白吗? 周叙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他把那支花从周遡领口里拿出来插回花束里,开始和周遡聊其他的话题,说说工作,或者听他说学校的事。不过他没有告诉周遡何洋的事,周遡也不能插手这件事,告诉他也是让他平白担心。 周遡没等到他关于约会的回应也不着急,顺着他往下说。 不过快到家的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的问: “哥,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 周叙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直开到楼下停车场,才淡淡的回他: “算谈恋爱,行吗?” 周遡笑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是毫不掩饰的开心。 周叙听见他问:“你是真心的吗?” “怎么样算真心?”他也反问周遡。 周遡低头看向那束花。花开的正好,就是因为正好,所以没过几天就会凋谢。 “我不知道。”他说。 周叙听完这句话,拔出车钥匙。 他其实希望周遡能提出点什么具体要求来。 “我不是在逼你,哥,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 “小遡。”周叙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扎心,但他现在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和哥在一起,是因为怕一个人孤单,所以希望哥一直陪着你,不管用什么身份,是吗?” “那你接受我,也是因为怕孤单吗?”周遡听完后,反问他,周叙沉默了一瞬,没再说话。 周遡并不指望周叙能给自己什么确切回答,他知道周叙为什么这么问,但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还是不免刺痛了一下。 他等了等,拿起公文包,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想着周叙下车再随口讲两句别的,让气氛轻松一点。 周叙却学着他在办公室的样子,勾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周遡倏地扭过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怀期待的等他跟自己说什么。 但周叙最后也只是松开了他的手,说: “没什么,回家吧。”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周叙下班的时候,周遡来接他,顺便给了他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周叙问。 “是前台给我的,她说有人给你寄了一个快递,我正好就帮你拿上来了。” 周遡走过去,周叙正坐在办公室沙发上,他把下巴垫在周叙的肩膀上,用脑袋蹭了蹭他。 周叙已经习惯了,他的办公室进来人之前都会敲门,而且周遡的举动不算过火,他也没有再拒绝。 只不过有时候周遡也会趁他不注意飞快的亲他一口,然后迎上他的目光又笑的十分无辜。周叙拿他没办法,周遡却得寸进尺,回家以后还要让他也主动亲回来。 周叙架不住他死缠烂打,满足他以后又会被他亲的面红耳赤,只好强装镇定。 周叙伸手拿过信封,把它拆开。 里面是几张照片,等他看到照片上的内容的时候,脸色彻底变了。 那些照片上的两个男人举止亲密,是他和周遡。 周叙一把将照片倒扣在桌面上,周遡自然也看到了,他掰开周叙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的手指,再次拿起那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内容不相同,有的是在停车场,他们靠在一起接吻,有的是在家楼下,他们手牵着手走的很近。 拍照的场景地点虽然很少,却能让人看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这些照片如果被曝光,根本就没有能回旋的余地。 周叙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打开一看,是陌生号码。 “怎么样?”电话刚接通,对面得意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看到照片了吧,周叙,这些照片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你也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不过我还真是不相信,没想到你居然和你亲弟弟搞在一块,啧啧啧,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哎,你不觉得恶心吗,一个男的,还是你弟弟,你俩是不是都有……” “你想要什么?钱?”周叙站起身打断了何洋,不想让周遡往下听。何洋能掐着点打来电话,一定说明他在公司外面某个地方看着。 “用钱买这些照片,保住你的名声,这生意可划算的很啊。至于价钱嘛……一口价,十五万。” “我怎么能确保你拿到钱以后把照片都删了,不会再传出去?”周叙冷笑一声,何洋知道他现在的把柄在自己手上,胜券在握的说: “这个你放心,到时候你把钱打在我卡上,我收到了自然会删,你也可以来盯着我,怎么样?” 周叙刚想说话,周遡却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一只手握住话筒,问: “你要给他钱?” 周遡不是傻子,就算只听周叙的话也能听出来他们大概在说什么。 周叙没回答他,换了一只手拿手机: “你要的钱我三天内会准备好,但是我要见面交钱,确定你把照片删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地址。” “我今天就要!”何洋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是拿不出来,或者敢报警,这些照片我立马就发出去,让你公司的人先都好好看看。” “何洋,你应该也知道那些照片是你唯一的筹码,你要是发出来,我敢保证,你一分钱都别想拿,而且我会让你下半辈子,每一天里都后悔今天做这个决定。” 周叙不吃他这套,何洋只有这些照片能威胁自己,他当然也知道这个,要是真的发出来,那些照片对他来说才失去了最大的利用价值——要钱。 但何洋还是色厉内荏的喊:“我告诉你周叙,你少讲这些没用的,我今天就要看到钱打过来。” 周叙刚想开口,周遡却拿过他手里的手机,动作快的周叙根本来不及反应: “何洋是吧。”周遡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串电话号码。 他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三天就是三天,你最好祈祷这三天照片都安安全全的呆在你的手里,三天后,照我们说的办,听清楚了吗?” “你他妈是谁!”何洋终于找回了声音,显然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和完全脱离掌控的局面打懵了。 “让周叙和我说话!” 周叙听出周遡也在按着自己说的话走,松了一口气,对着电话说:“他说和我说都一样。” “你既然都能卡好时间来打电话,也应该知道前台是谁拿走的快递,怎么?还是说你不认识照片里另一个人长什么样子,需要再确定一下。” “该不会还有其他人替你做事吧?”周遡的语气带着毛骨悚然的平静。 周叙和何洋心里皆是一跳,没想到他立马就想到了这一点。 何洋的节奏彻底被他给打乱,气急败坏的沉默了一会,才带着不甘的说:“那就三天,我告诉你们,到时候要是见不到钱,你们就等着出名吧!” 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他咬牙切齿的说: “真恶心!” 周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把手机还给周叙。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先给他钱,把他稳下来再说。”周叙回答。 “哥,这种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给他钱他只会变本加厉的威胁你。” “我知道。”周叙把手机扔回沙发上,扯了扯领带。 “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肯定自己或者找人跟踪过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团伙作案来敲诈勒索。”他叹了口气,“也怪我,之前知道他会使绊子,但没往这方面想。” “之前?”周遡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追问他:“之前怎么了?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周叙把他和何洋之前的过节给周遡讲了讲,周遡听完后皱起眉头: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再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周叙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瞒着周遡。 “你不告诉我才更让我担心。”周遡抓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了,现在先解决这件事。”周叙站在原地,“你先别管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周遡摇了摇头,周叙推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走到落地窗前。他办公室的的楼层高,从这上面往下看,景物像是被缩小了数倍。 周叙双臂抱在身前,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遡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在周叙转头之前,他说: “你刚才说没有别的办法,其实有。” “直接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像如同平地惊雷,震的周叙睁大了眼睛,周遡走上前牢牢的抓住他,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 “这样你就不用被人威胁,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害怕有一天所有人会因为照片知道我们的关系,与其留这么个隐患,不如我们直接说出来。” “不行!”周叙想也没想,立马拒绝。 “如果说出去了,你和我我们两个以后要怎么办?你的前程我的前程要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周遡,你不要拿这件事和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周遡嘲讽的笑了一声:“你害怕了,是吗?” 周叙深吸一口气,试图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这不是害不害怕的事,这是现实。如果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以后你和我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们是亲兄弟,在一起在其他人看来本来就是不应该的,是……” “是□□。”周遡接上他说不出来的话。 周叙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周遡冷冷的看着他: “哥,那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个,你既然觉得和亲弟弟在一起就这么为人所不齿,这么害怕被人发现,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可怜我吗?” 周叙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但周遡想听的那句话他说不出来,至少在现在这个场合他说不出来。 周遡见他不回答,把他扯到自己身前。他们挨的非常近,近到周叙能听到、感受到他的心跳。 “你永远都有退路……”周遡轻轻的说:“你现在被人这么威胁,肯定很后悔和我在一起对不对?你一直不想面对我和你在一起这个事实,不就是想着有一天说不定能再回到你想要的关系里,找条所谓的后路,继续演你好哥哥的戏码。现在何洋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现在大可以摆脱我,名正言顺的提出来要跟我分开。” 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看着周叙:“现在还有一个办法,何洋万一把照片发出去了,我到时候会告诉他们是我强迫的你,是我逼的你,本来也是。” “你什么意思?”周叙脸色差到了极点,周遡有一部分确实没说错,他想留后路,但也是想让周遡将来真的有后悔的一天的时候不至于无路可走。 但周遡的话是他压根没想到的。 “我是说认真的,如果何洋把照片放出来,你又不愿意承认我们关系的话,还不如……”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叙抬手快准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周叙这下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怒火攻心的滋味,他现在手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 周遡被他扇的偏过头去,又转过头看他。 周叙拽着他的衣领,把他粗暴的推到沙发上,恨不得再扇他两巴掌。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周遡因为挨了一巴掌的缘故看上去甚至沁出了生理泪水,半边脸红了一片。 他终于忍不住问周遡:“你觉得从头到尾都是你强迫我的?我如果不给你机会的话,你能怎么办,周遡。” “我可以把你关起来。”周遡抓着他的领带,迫使他弯下腰来,“然后让你谁也看不见,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他们也别想看到你,只有我能看到你,我们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你只能有我一个。” 我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你哪天离开我。 周叙知道他确实能做到。这些话明明是疯狂的,应该让周叙害怕或者直接远离他的,但在周遡的压抑又狠绝的目光下,周叙却看到了里面的悲伤。 就像是水滴一样,滴滴答答的落在他心上。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那你为什么不说爱我?”周遡抬起头,声音小了一点:“明明你也给我机会了。” “和我在一起如果真的这么委屈你,比杀了我都难受,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周遡哽咽了一下,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半真半假的弯起嘴角:“你如果要等着哪一天和我分开的话,还不如现在一刀杀了我,我变成鬼缠着你,起码你还看不到我。” 周叙看着他看似决绝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知道是惶恐还是期盼什么的,突然想起他前面说的话。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做错了。 “我想让你爱我,难道比杀了我还难吗?”周遡看他不说话,问。 周叙下意识的张了张嘴。 那我这么久以来,从你出生开始就一直坚持的,是为了什么?周叙想。他知道周遡想要什么样的爱,于是此时此刻,他问自己那个其实已经问了很多遍的问题。 是给不了还是不敢给? 而周叙一直试图阻止的、忽略的,此刻在周遡**裸的追问下,他终于发觉自己的心也许早已向后者倾斜了很久。 “你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周遡突然伸手捧住周叙的脸,安静的等着他回答,仿佛能等到天荒地老。 周叙张了张嘴,门外却传来敲门声,他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周遡一把推开。 “进来。”周叙没看到周遡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过分和伤人。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赶紧结束现在这种局面,好转移注意力。 “周叙。”吴半吨推门进来,周叙没想到是他,问: “怎么了?” “我这不是想问问你何洋的事有没有眉目了吗?哎,你弟也在啊。” 现在说这个话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叙想随便搪塞两句,他实在没有心情多说什么。吴半吨的注意力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他看到沙发前桌子上的照片,不过因为站的远的缘故,他没看清是什么,于是想走过去。 “这是什么,照片啊,拍的啥这是?” 周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马走过去,想在他之前把照片收起来。 但另一只手却抢先按在了那几张照片上。 周遡在周叙打电话的时候把他们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不,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欣赏,欣赏完后又把它们整齐的叠放在一起。 吴半吨和周叙看着周遡把它们以一种始终被手掌覆盖的方式翻了个面,自始至终也没看到照片上究竟是什么内容。 “这什么,整得还挺神秘哈。”吴半吨笑了笑,他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力见,周遡和周叙刚才的行为都明摆着不想给他看。 周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周叙。 周叙面色铁青。 “那你们先聊,我先走了。”吴半吨感觉出来他们气氛不太对劲,想要先离开。 “等等。” 周叙却叫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头看周遡: “周遡,你认真的告诉我,你能不能接受说出来的后果?” “我能。”周遡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 周叙看向吴半吨,语气严肃而郑重: “吴心海,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 “哥。”周遡打断了他,周叙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打断自己,错愕的转头。 “我可以就这样,你没有必要勉强。”周遡同样严肃又郑重说。 就这样什么……一直迁就自己,为了自己的规则和顾虑作出让步,一直照顾自己那点明知故犯后可怜的自尊心。 就这样一辈子吗? “不是,你们要不先自己聊,我先走。”吴半吨被他们哑谜一样的对话搞得稀里糊涂,直觉告诉他自己不一定能接受接下来的对话。 “周遡,你说。”周叙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办公室的门。 这是最后一次的,能允许你后悔的机会,周遡。 周叙知道周遡会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周遡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其实从来都不应该担心这个问题。他上前一步,把那些照片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然后牵住了周叙的手。 “我和我哥在一起了,是以恋人的身份,我爱他。” 周遡后背挺得笔直,周叙和他一齐看到,吴半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的嘴逐渐变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吴半吨的思想在半个小时之内进行了打碎再重新组合煅烧的过程,这胖子完全没有以往咋咋呼呼的活跃,坐在沙发上以沉思者的姿势沉默了半个小时。 周叙倒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他等了一会吴半吨,见他没有说话,就坐在办公椅上开始看文件。周遡在他身边陪着他看。 一片寂静。 “哇。”吴半吨终于发出一声感概,然后他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 “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你俩……唉,你们过得好就行了……唉……”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看上去还想说什么别的,到最后也只是搓了搓自己的脸。 “你们也别想什么别的,就咱们这个交情,我……我这张嘴说不出来个什么花,反正我的意思你们懂。”吴半吨抓耳挠腮,也没想出来合适的话。 周叙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周遡的关系说出来以后,内心反而踏实多了。 他想起来孙媛当时说的话,重生……但他和周遡并不能算重生,就像是生长缠绕的根脉,如今终于破土而出,袒露在了天光之下。 吴半吨站起身往外走,想给他们点私人空间:“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吧。” “谢谢你,半吨。”周叙说,吴半吨背对着他潇洒的挥了挥手,走的像是只直立行走的熊。 然后下一秒他打开门就被平地绊了一下,一边哎哎哎的喊着,控制不住的往前踉跄着跑,差点五体投地,一边还不忘反手把门给他们关上了。 刚才酝酿好的气氛也没有了,周叙哭笑不得,转过头看周遡,周遡也看着他。 “哥。”周遡叫他。 “嗯,何洋这件事……”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吗?”周遡走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身。 “好吧。”周叙把手中的笔放下。 周遡垂着眼,低头吻上了周叙的唇,他没有过多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就让他心满意足。 过了一会,他们才分开。 周叙摸了摸他的脑袋,周遡没有直起身,顺势跪在他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 周叙愣了一下,也伸手回抱住他。 “我好高兴,哥。”周遡闷闷的声音传来。 周叙不禁有些失笑:“你刚才不是还说我的不是吗,怪我委屈你了。” “我那是气话。”周遡抬起头急急的看向他,委屈巴巴的说:“我错了。” 他蹭着周叙的胸前,周叙无奈的拍了拍他:“哥知道,多大人了还这样,起来吧。” “你要给何洋钱吗?”周遡没起来,依旧抬着头看他。 “小遡,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是对你我好,我不会让他一直这样威胁我们的,我会想办法。”周叙沉下声音。 “那用我的钱吧。”周遡说。 “你的钱?” 周叙也跟着他重复了一遍,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周遡回答的轻描淡写:“我这些年也兼职什么的,攒了不少钱,这次给他的钱够了。我还有,你放心吧。” 周叙知道他做的肯定没有说的那么轻松,何洋要的不是小数目,自己也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才正好要了三天的时间。 周叙不差这笔钱,但他想不通周遡是怎么有这么多钱的,自己虽然定期给他打的钱对生活花销来说肯定是绰绰有余了,但是还不至于到能应付何洋讹诈的地步。 他在外面明明应该除了学业和兼职工作以外没有其他活动才对,哪来的经济来源? 周遡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经常替人写论文,写过实验报告,学校里不差钱的人多的是,他成绩又好,他们愿意省去麻烦而一掷千金,周遡自然也不会放着钱不挣。 他打过黑工、干兼职,把自己压榨到了极限。从始至终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是想拼命的挣钱。 但周遡把这些钱包括周叙给他的一并存起来,除了必要的生活开销以外一点都没有用过。 至于是留给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花钱,所以用我的吧。” 周遡甚至庆幸自己还有这么多钱,至少不会给周叙在经济上带来太大麻烦。 周叙知道周遡是不想说,他可以不问,不过还是忍不住担忧。 “我其实也就是还在学校的时候帮人写写笔记什么的,所以也挣了不少钱……哥,你别皱眉,没事的。”周遡看穿了他的忧虑,伸手揉着他的眉心。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怎么,你现在要跟我分得清了?”周叙表情不悦起来,拂开了他的手。 周遡看他嘴巴抿了起来,眉头要皱不皱的,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可他反而却窃喜起来。 “不是这样的,哥。”他正了正神色,“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这个人也是你的。我想把这些钱单独以我的名义拿出来,是因为我不想让何洋拿你的钱,我不想让你这样被人威胁,还要给他钱,他不配。” “如果我们不是亲兄弟的话,现在就不会因为照片的事受影响,是我的错。”周遡说:“所以这样起码可以让我的负罪感少一点,你就当是我自私吧。” “你啊……”周叙轻叹了一声。 “小遡,你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哥也是共犯。”他站起身,把周遡也拉起来,周遡抬起一点胳膊做出一个想抱住他的姿势,却被他先一步抱住了。 周叙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过了片刻又抬起来看着他的脸:“所以以后别这么想了,有的感情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会轻易的被接受,甚至不允许被存在。但那些都没关系,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都没有关系,我没有后悔过。” 周遡想立刻回应他,但喉咙却有些哽咽。 周叙伸手擦去他的眼泪,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哭起来可以用梨花带雨来形容。 “怎么这么爱哭啊。”他拍着周遡的后背。 周遡红着眼睛看他,突然把他一把抱起来,放到旁边的办公桌上。 “等……”周叙吓了一跳,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尽数堵在了唇舌间。 “哥,你终于说出来了,我真的好爱你,我好爱你……”周遡喃喃道。他一只手把周叙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指尖插入发丝,强势的固定着他,不让他有丝毫离开的可能。 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太单薄,他只想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周叙被他弄的晕头转向,手肘撞散了一叠文件,纸页哗啦啦撒在地上,身体在光滑的桌面上不受控制的下滑。他想往后坐一点寻找支撑点,将双手撑在身后。 周遡却把他的胳膊拉过来圈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周叙能感觉到自己在随着他的动作往前滑,下意识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周遡也发现了,他把周叙的腿抬起来,让他的腿夹着自己的腰。周叙眼看自己要坐不住了,只好照做。 “等一下……”他推开一点距离,借着喘息的空档断断续续的说:“回家再……” “再亲一下,哥,求求你了。”周遡给了他喘息的时间,又凑上去缠着他。 周叙抿了抿嘴,看着他还有点湿漉漉的眼睛,闭上眼睛,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找他的嘴唇。 “这样不算,你要看着我。”周遡被他莽撞的亲了一下,但还不满意。 真是…… 周叙睁开眼睛,感觉脸上发烫,他这次盯着周遡的嘴唇,再次亲了上去。 周遡竭力忍耐想要回吻的冲动,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言而无信。 但周叙大概太高估了他的自制力,他可能是怕周遡不满意,还试探的、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缝,用舌头划了一下。 周遡呼吸停了一瞬。 周叙在即将分开的前一秒又被他反客为主,慢半拍反应过来是自己招惹的。周遡现在显然要把他的小动作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他们纠缠了一会,这场亲呢才告一段落。 周叙和周遡回家的路上,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洋已经跟他们勒索过,所以不用再抓他们所谓的把柄的原因,他们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周叙回家打了几个电话,周遡把照片放在自己的抽屉里,他已经听周叙讲过大概的计划,就坐在旁边听他说话。 周叙在跟何洋通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差不多想好了,他会利用这三天时间找一个偏僻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然后找人等着他和何洋交易的时候提前埋伏在交易点,在周叙确定何洋当场彻底销毁所有照片的原始文件和备份以后,把何洋抓起来。 他找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专门处理各种类似的事,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如果何洋有同伙的话,正好一网打尽,周叙自然会以敲诈勒索的罪名起诉他们。 至于那些照片到底有没有被完全销毁,周叙可以派人查,他也不担心照片会散落出去,人都被他控制了,他的关系够他们在监狱里呆上个十年八年的。何洋如果想鱼死网破而散播谣言,他还可以再加上一个造谣的罪名。 何洋不全是个傻子,他目的是钱,至少他不会真的想在监狱里呆那么久,拿照片换他少做几年牢,他不可能不同意。 “我到时候和你一块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周遡看他打完电话,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 “好,不过你别下来,在车上等着就行,何洋狗急跳墙,肯定不能说什么好话。”周叙摸摸他的脑袋:“还有我找的人呢,没事。”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听,让我陪着你吧。”周遡牵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侧过身看着他。 周叙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了。 “他说什么你都别听,知道了吗?” “我知道,哥。”周遡抱住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遡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不少。 “你看周教授,有没有感觉他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个学生趁着周遡转身写板书的空档,转过头和旁边的人小声说话。 “我也看出来了,周老师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是气场变了。”旁边的女生一边假装看书一边八卦。 “哎,你们忘了他上次说的了吗,会不会是他把喜欢的人追到手了。”后面的人听见他们说话,也跟着他们八卦。 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 “有可能,爱情啊,真是滋润人。”他前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很赞同他的话。 “咳咳咳。”旁边的女生咳嗽起来,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几个人浑身一震,往讲台瞟去。周遡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刚才聊的热火朝天的几个人立马蔫了,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 周遡没有直接点破他们,看他们老实下来以后也只是用手指在讲义上轻轻点了点,然后接着往下讲。 于是学生们又捉摸不透他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没人敢再讨论其它的,老老实实的听他讲课。 下课后时间正好到了中午,周遡收拾好讲义后放回办公室,往学校后面的停车场走去。 他拿出手机,指尖快速划过屏幕,点开上方的联系人,发送了一条短信: 哥,你中午想吃什么?我下课了。 他低着头,几个人影在车后面闪了过去。 周遡想着周叙现在大概还没忙完,收起手机准备上车。 他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走过来,而且越走越近,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个人带着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周遡看不见他的脸,但很快意识到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遡的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他的指尖刚碰到冰凉的车把手,却发现有一道影子从另一个方向朝这里快速移动。还没等周遡下意识的转头,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伴随着一声钝器击骨发出的闷响在耳际炸开,他被砸晕了过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周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视野里只有遥远的一点光源。他抬起头,勉强能看出来那是一个非常小的吊灯,大概只有一个灯泡。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绑住了,只能坐在地上,而且因为被打晕的缘故,头又晕又疼。 自己被绑架了,周遡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事实。 他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围,看起来很空旷,还有些模糊的轮廓,像是箱体的形状。 周遡发现自己的嘴没有被封住,绑架他的人不可能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除非是觉得他喊了也没用。 那么他现在大概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可能已经离开市内了。 哥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吗? 周遡没在这里看到窗户,也看不出来白天黑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虽然明白喊了基本没有用,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有人吗,有人吗?”他大声喊了几句,发现居然还有回音,那说明他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内。 很快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有刺耳的声响。周遡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像是什么东西被拉开了,然后有人打着手电筒走进来,摸索着旁边的墙开了灯。 周遡被光晃了一下眼睛,他半眯着眼睛快速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应该是个废弃仓库,刚才被拉开的是一扇卷门。而且仓库的面积很大,周围靠墙地方都堆了不少杂物。 看来有人专门在外面守着,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明这里隔音其实不怎么样,外面环境肯定也很安静,他之前的想法没错。 “大哥,这人醒了……明白,我看着他。”那个人看他醒了,打了个电话。 对了,手机。 周遡想起来自己之前把手机放在衣服口袋里了,他不动声色的挪了一下,没有感受到手机的存在。 “你给我老实点!”那个人大步走过来踹了他一脚,周遡狼狈的倒在一旁,他手脚没办法自由活动,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们想要什么?钱?有话可以好好说……” “闭嘴!”那个人显然不是个讲理的。 周遡听他刚才打的电话,猜出来他是在等什么人,估计就是那个大哥,既然和他沟通不了,周遡于是也不说话了。 很快,一行人出现在仓库门口。 为首的人走了进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怎么样,在这里呆着滋味不怎么好受吧。” 周遡没有问他是谁,而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果然这人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害怕了,接着说: “要我说你哥也是,说什么三天时间,他没想到我会先下手为强吧?” “何洋?”周遡听出来了他的声音。 “是我。”何洋走到一旁拿了把板凳,坐在他面前。 “我哥已经答应给你钱了,绑架人加敲诈勒索,你就没想过被抓了以后会怎么样吗?”周遡冷冷地盯着他,何洋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仓库空旷环境的衬托下,周遡的眼神让他有些发怵。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我昨天就是被你们蒙住了。”何洋抢过他身边人手里的棍子指着周遡,试图在气势上比他高一截。周遡这才看清,那些人手里甚至还拿着刀和棍棒。 看来不是什么好唬的。 何洋毕竟也是做过生意的,还有点脑子:“你哥怎么可能连这些钱也拿不出来,他就是想拖延时间,到时候说不定要整什么幺蛾子,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怕个鸟?不如直接把你绑了,你在我手里,他还不得乖乖听话啊。” 他大笑起来,又拿出一部手机,周遡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 “啧啧啧,你哥可是给你打了不少电话,他现在肯定着急死了,你作为好弟弟,哦……”何洋充满恶意的看着他:“还有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你现在怎么着也要给他报个平安吧。” “你既然想要钱,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绑架我了?”周遡无视他的话,反问他。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折磨折磨他?”何洋拿出另一部手机,把周遡的手机甩给身边的人,按下号码。 “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他把电话递到周遡眼前。 电话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接通了,周叙的声音传过来:“喂?” “哥,是我。”周遡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喉头一哽,差点失声。他强迫自己稳住声线,快速看了一眼手机,晚上七点。 周遡知道现在不说话也没用,刚想说让周叙别担心,自己没事,何洋就把手机拿了过去。 “听到了吧,你弟弟在我手上。怎么样周总,是不是很意外啊?” “我弟弟现在怎么样?”周叙立刻问。 “好得很,不过我们是不是也先该聊点别的。” “何洋,你想要钱我们可以好好说,玩绑架就没意思了吧。”周叙的声音冷硬。 何洋开了免提,周遡也能听见他的话。 “谁叫我不放心呢,周叙,我不管你报没报警,你要是想让你弟弟平安无事,就照着我说的做。”何洋看了一眼旁边,周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有一个人冲他点了点头。 何洋底气更足,拿出命令的口吻说:“你明天准备好八十万,少一分也不行,这些钱你还是能拿出来的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钱必须到位。明天上午十点,你来我给你发的地址。记住了,一个人来,别想叫警察帮你,要不然咱们就一起玩完吧。” 何洋说完,没等周叙回答,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他站起身,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你就在这里呆着,等你哥来救你吧。” 周遡一言不发,何洋想着明天能拿到钱,也不管它是什么反应,插着兜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周遡也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那群人甚至连吊灯也没给他打开。 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速都无法估计,对一般人,还是被绑架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对周遡来说,这还不是最折磨他的,他一想到自己失踪了这么久,还有周叙沙哑的声音,就知道他肯定着急得不行,简直是心如刀绞。 周遡想要尝试解开绳子,但他根本没有办法,现在他身边一个工具都没有,别说能不能解开绳子了,仓库门口还有人看着,他根本逃不出去。 只能干等着。 另一边,周叙放下手机,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正在公安局里。 “这么说,你弟弟是被何洋绑架了。”罗程坐在他旁边。 周叙中午收到周遡的短信,本来想着买点饭跟他在公司一起吃,但他的消息发出去半个小时周遡也没回。 他以为周遡没看到,打了个电话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周叙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他立马让还在公司里的罗程去公安局,自己先去学校看看。 周遡的车还在学校,但人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警察跟着罗程一起到了学校,学校停车场有监控,周叙跟他们一起看到周遡被人用铁棍敲晕过去以后,那些人把他带上了一辆面包车。 周叙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那铁棍狠狠的抡了一下,他深压着内心的怒火和极度的恐慌不安,借他和罗程的关系查了所有有关道路的监控,最后定位到了市外,但市外监控很少,那辆面包车最后拐进了一片山里,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警察虽然去那附近找了,但都没有找到。那里算是深山,真找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叙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方应该是要借周遡来威胁自己。 能这么做的大概率只有何洋。 周叙猜到何洋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他反复打何洋的电话,无一例外被挂断,这反而确定了周叙的想法。 他在等自己着急。 周叙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他杀人的心都有了,还得忍着。 绑架周遡的人给他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叙反而奇异的冷静了一瞬。 果然是何洋。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罗程不赞同的说,坐在另一旁的老警察方队和他交情很好,也点点头: “周先生,我们要确保人质的安全,但也不能让你的人身安全受到伤害。” “何洋想要的是钱,没看到钱之前他不会轻易动手的。”周叙敲了敲桌子:“就怕他也防着我报警,到时候再想出什么招来。” 何洋能找到最愚蠢的方式,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和他鱼死网破的准备,周叙绝对不可能拿周遡去冒险。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知道里面的的情况,万一何洋要是临时变卦怎么办?”罗程还是不放心:“老方,你再想想。” 方队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权衡各种方案的可行性和风险。 周叙心意已决,不管他们想不想得出办法,他一定要去。 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只想知道现在周遡到底怎么样了,可偏偏何洋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周叙一把抓起来,看清上面来电人名字的时候,又放了回去。 罗程瞄了一眼,发现是吴半吨打过来的,他看周叙实在没心情接,拿起自己的手机走了出去,打算自己和吴半吨说。 方队也站起身,打算去外面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周叙一个人,他疲惫的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掌间,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周遡被人粗鲁的拖出仓库的时候的时候,刺目的光线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球。他除了头晕撑不住闭了一会眼睛,几乎一点没睡,一直熬到了交易时间。 两个个人把他脚上的绳子解开,带着他走到门口,周叙正提着一个箱子站在不远处的面包车旁,看上去应该也是刚下来。他眉宇间是压不住的疲惫,眼下的乌青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明显。 周叙看到周遡,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迅速扫了他一眼。随即,他又神色自若的看向身旁的何洋,举了举手里的箱子说: “钱在这里,把我弟弟放了。” “急什么呀,周总,我不还得点点钱吗,咱们里面说。”何洋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叙没再多言,跟着他走进仓库。有人搬来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周叙被押到何洋身后,他能清晰的看到周叙眼底那片浓重的阴影。 “先把我弟弟放开。”周叙把箱子放在桌子上,又一只手压在上面,他的箱子有密码锁,是最高防盗级的。 “你这里有这么多人,还怕我跑吗?” 何洋指定的见面地点不是仓库,而是离这里几千米的地方。他十分谨慎,先是让人收起了周叙的手机,又开车七拐八绕的到了这里。昨天跟何洋点头的那个人,就是在暗示他地点已经找好了。 周叙另一只垂在腿上的手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袖口,确认方队给他安的定位器和信号接收器还在原位。 何洋眯着眼考虑片刻,最终还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人把周遡一推,周叙几乎同时弹起身接住了他,把他上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伤痕才放心。 他立刻去解周遡手上粗糙的麻绳,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何洋却没有了耐心,他声音拔高,带着威胁的意味说:“周总,人也还给你了,密码呢?” “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周叙毫不相让。 僵持了几秒,何洋使了个颜色,让人拿刀把周遡的绳子割开了。 “哥。”周遡刚想说话,他声音因为断水断食十分嘶哑。周叙却冲他摇了摇头,一只手紧紧拉着他冰凉的手,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把他护到身后。 他把密码告诉了何洋,何洋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里面确实是现金。他身边的人当即清点了起来。 “放心,只要八十万一分不少,我自然会放你们走。”何洋依旧坐在那里。 “能找到这么一群人替你办事,你倒是有本事。”周叙面无表情的说。 周遡站在他身后,他想挡在周叙身前,周叙却牢牢拉着他。 “托你的福,我在监狱里认识了几个人。这不,我们一块出来的。能有拿钱的事,当然要一起干了,这样也保险点,你说是吧?”何洋不怀好意的瞪着他。 “大哥,这些钱不对啊,少了。”点钱的人站起来,脸上还带了点刻意的惊讶。 “怎么说?周总。”何洋站起身来,连浮夸的表演都懒得做,他身边的打手已经凶神恶煞的向周叙逼近了一步。 周叙拿的确实是八十万,一分不少,何洋这摆明了是想再要钱。 贪得无厌。 周叙却笑了笑,似乎早就想到他还会来这出:“你想怎么样?” “钱少了当然是要补上,不如这样,你和你弟弟留在这里。找人拿个五十万来,咱把钱补上,什么都好说。” “钱我可以再拿。”周叙点了点头,答应的相当痛快。 何洋反而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他。 “我们也不用说废话,你这里这么多人,不放我们走我也没办法,我拿钱就是了。”周叙看着他一脸怀疑的神色说:“但是你既然这么做,就应该想到越少人知道越好,先不说有没有人愿意替我趟这趟浑水,我是因为我弟弟在这里,投鼠忌器所以才没有报警。人家和我非亲非故,万一他不顾我的死活报了警,吃亏的只会是你。” 何洋脸色变了变,他倒是没想到这点,周叙说的也确实在理,他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周叙继续说:“所以放我弟弟走,他知道我的钱放在哪里,我替他留在这里。” “不行!”周遡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他怎么可能丢下周叙独自在这里。 就在这时,周叙悄悄挠了挠他掌心。 “好。”何洋想了想,倒也不怀疑,他料定周遡绝对不会丢下周叙不管。 “今天下午五点,我们还在这里,让你弟弟把钱拿过来。” “小遡,你先走。”周叙把他往外一推,周遡虽然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但仍不放心。 “我送送他,没问题吧。”周叙转过头看何洋。 何洋阴着脸对靠近门口几个人说:“看紧点。” 几个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周叙和周遡走了出去。 他们即将要走到面包车不远处的时候…… “滴滴滴。”一个细微的,带着规律节奏的电子音在寂静中响起。 跟在后面的人疑惑的“咦”了一声,周叙眼神一凛,是在电子音被察觉的同时把周遡往前狠狠一推: “快跑!” “站住!”他们身后的人也如梦初醒,扑了上来。 “不准动!警察!” 震耳欲聋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仓库外围的草丛和废弃的建材堆后窜出数道身影。 如同神兵天降般。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何洋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想通那些警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直到他看到周叙把藏在袖口里的定位器和信号接收器摘下来还给了一个穿警服的人。 周遡站在周叙身旁,看上去正和他说着什么。 “哥,我没事,真的。”周叙抬起他的手检查手腕上的红痕,那里被麻绳磨的有些破皮。 “我去给你拿点水。”周叙一听他的声音,想起他肯定连口水都没喝,周遡被他牵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起来,老实点!”何洋身旁的警察把他拉了起来,周叙听见声音,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周叙!”何洋叫他,但他无动于衷。 “你就不想知道照片放哪里了吗?” 这次周叙转过头来,何洋见他看向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警察拉住了他。 “照片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要凑近说话的姿势,周叙听他声音有些小,偏了偏头。 “你去死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何洋见他偏过头,眼中露出一抹凶狠的光,他立马抽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刀,警察在混乱中没来得及搜出它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狠狠的刺向了周叙。 “哥!!!” 周叙反应不及,他第一眼看见了何洋狰狞的面目,然后看到了周遡一闪而过的侧脸。 周遡就站在他身后,在那把刀的寒光亮起的一瞬,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本能,一把拉开他挡在了他面前。 “扑哧——” 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 “拉开他!”“把他的刀拿走!” 周围嘈杂的人声在周叙的耳朵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切都在周叙的世界里骤然褪去,只剩下嗡鸣。他能看到周遡歪着身体,缓缓的倒了下去。 “小遡!”他以为自己在撕心裂肺的喊,实际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遡没有感觉到摔在地上的疼痛,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刺中了,只有一点莫名的凉意在蔓延。然后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周叙踉跄着扑向他,一把接住了他。 “小遡,小遡……”周叙把他抱在怀里,看见他腹部渗出的大片血迹,语无伦次的喊他。 他伸手想替他止血,手颤抖个不停。 周遡张开嘴,发现自己发声困难,他想抬起手,想摸摸周叙的眼下的乌青。 可周遡连手都抬不起来,他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想看清楚周叙的脸,但视野却逐渐暗了下去,被拉远、吞噬。 “别害怕,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哥在这里,哥在这里,小遡……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着哥,我求求你了,你不能……你……”周叙仓皇的把他越抱越紧,捂着腹部的手仍能感觉那里有大量温热的粘稠的血液在往外流。 “周遡——” 周遡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前,听见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鸣。 吴半吨听见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罗程正一脸严峻的站在手术室门口,奇怪的是他站的有些远,像是在刻意给谁留出空间来。 罗程当时也跟着方队一起,但方队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没有让他跟着下车,等他看到浑身是血的周遡被抬上车,和跟着周遡,看上去快要崩溃的周叙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吴半吨昨天也听说了周遡被绑架的事,他给罗程打电话想问问情况的时候,得知周遡正在抢救,也和朱梅急匆匆赶了过来。 等他们看到周叙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罗程站的有些远。 因为周叙的表情太平静了,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大哭,只是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尊雕像。 就是因为这样,才反而不对劲。 “周叙……”朱梅小声的叫了他一声,周叙一点反应也没有。 “嘘,给他留点空间。”罗程很有眼力见,知道现在什么也不应该说,周遡没出来之前,他们说什么也没用。 如果周遡有个什么万一…… 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凝重起来。尤其是吴半吨,周遡和他也算是从年少一直认识到现在的,要是周遡真出个什么事……他眼眶红了起来,死死咬住后槽牙,不敢往下想了。 周叙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术室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医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罗程他们冲了上去,周叙终于有了反应,他僵硬的转动脖颈,视线落在医生身上。 那医生摘下口罩,摇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情况不太乐观,人送来的时候检查发现颅内还有些出血症状,不排除是因为脑袋受创后造成的。里面还在抢救,你们先做好准备吧。” 周叙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他身体晃了一下,仿佛已经失去了做出任何反应的能力,维持着那幅僵直的姿态,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医生同情的看了看周叙,他已经在医院里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说实话内心也有些麻木了。 “你一定要振作啊周叙,还不一定呢,医生不是说还在抢救吗,肯定有希望!你千万要挺住啊!”吴半吨着急忙慌的劝他,想伸手扶住他。周叙却开口了,他问了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问题: “罗程,何洋是不是被抓住了?” “是啊,都抓住了,你放心吧。”罗程听见他终于说话了,忙不迭的点头。 于是周叙不再说话,继续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一个结果,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如就在这里站到永远。 但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医生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在他说话前,周叙的嘴唇及其轻微的翕动了一下: “等等。” 但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真是幸运啊,他的求生意识非常强烈,手术很成功。他等会就可以出来了,你们再等一下……” 后面的话周叙都听不到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极大的恶心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推开身边想要搀扶的人,跌跌撞撞跑到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周叙跪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的痛感在胃部和喉咙。 他想起身快点回去,低头又看到自己满是血的双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红色也不再是他在周遡身上看到那种鲜红,而是变深变褐的红色。 他不能带着一手血去周遡面前。 周叙站在洗手台,镜子前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没有心情去看,只想把手洗干净。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周叙举起一只手,把几根手指塞进嘴里,直到新的血液流进他的嘴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种疼痛。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冷静的做好了决定:如果周遡真的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把何洋真正的千刀万剐,让他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包括剩下的人,自己也不会放过。然后等自己给周遡报完仇,就立马去陪他。 周叙面上的平静终于裂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跪在地上死死的咬住手指,才找回一点活人应该有的呼吸。 医院里人来人往,周叙始终不放心周遡,干脆在墙边找了个地方,打算就在这一直等到能探视的时候。最后还是吴半吨和罗梅他们一左一右的把他劝了回去。 最后把他说服的理由还是罗梅的那一句:“你要是再熬出个什么毛病来,周遡怎么办?” 周遡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六天,周叙也在外面心神不宁的等了六天。按理说一般人呆在重症监护室里都不怎么好受,但周遡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知觉,跟他比起来,周叙才更像是画地为牢的人。 第一次能探视的时候,是吴半吨陪着周叙。周叙知道自己等会看到周遡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十分难以接受。但等他看到周遡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带着呼吸机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出来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大截。 因为他是半跪着被人拖出来的。 医生看他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不放心的给他做了个检查,发现他没什么事才离开。 医院里人多的是,椅子都被人坐满了。吴半吨给他找了个板凳坐着,自己站在一旁。 “照片的事怎么样了?”周叙缓了一会,才勉强找回语言功能。 “何洋说了他那地方,我亲自去的,照片原件备份啥的都删完了,没人知道。”吴半吨看他还能进行正常沟通,非常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快被他吓死了。 但他还没说话,一阵嚎哭声便传来。他抬头看过去,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吴半吨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的那点担忧和难过在医院这个最能聚集人生百态的地方显得非常无病呻吟。 “但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何洋在里面说了不少,就是关于你俩的事……传开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也是有人听见了。” 周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吴半吨讪讪的闭上了嘴。 “半吨。”周叙顿了顿,叫他:“你知道吗,我真的发现一件事,人只有在经历生死这样巨大的打击以后,才能痛彻痛悟一些事情。” “我以前一直害怕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周叙说着,低头想摸根烟出来,才发现周遡回来这段时间已经管着自己把烟戒了,刚才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他看向对面的墙,“但他在手术室里,我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我就想,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哪怕让我拿个大喇叭昭告全天下我和我弟弟在一块了都行。明明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呢。” 吴半吨不知道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外婆走了,我就想,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周遡。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周遡,我们又变成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周叙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把他给送走了,我没有给他选择,就这么让他走了七年,我以为他在外面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但他没有,我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他走,明明我不想让他走的,就是因为为了他好这么个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原因。他回来以后,我又拿不起、放不下,让他因为我这么煎熬。” “外婆走的时候,我没能明白要珍惜最重要的人,不能就这么自以为是的放他走这个道理。这么多年,我也没能明白你说的人要活给自己看的道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可却要用这么惨痛的代价。” 周叙拿脑袋撞了撞墙:“人活一世啊,我居然能活得这么糊涂,难怪差点成为个孤家寡人。” 吴半吨听他这么说,鼻子一酸,突然间很想流泪。 就像周叙说的一样,人一定要经历巨大的打击以后才能醒悟一些看不透、想不通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有痛改前非的机会,大多都追悔莫及了。道理谁都懂,但在它真的来临之前,总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痛苦是个轮回。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周遡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可谓是痛苦并快乐着。 他一开始在重症监护室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每次醒过来第一念头就是周叙怎么样了? 周遡想起自己当时是替周叙挡下了那一刀,无比庆幸自己的反应之敏捷。但他见不到周叙,简直是牵肠挂肚的思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等他终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的时候,第一次发现窗外阳光是这样的明媚美好。 周叙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他,他给周遡办了高级单人病房,把简易的工作都带到这里处理。如果真有什么紧急工作或者会议要开,也会发消息告诉他,让人给他带饭。 周遡无比高兴他能一直陪着自己,但看着他医院公司还有家里三头跑,又心疼起来。尤其是周叙总是用有些自责和愧疚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周遡恨不得站起来告诉他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短时间内只能躺在床上了。 周遡也问过何洋最后怎么样了,周叙轻描淡写的告诉他,何洋再也不会出来了。周遡知道这里面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但他想到周叙是为了自己出气,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扭曲满足感。 有一个晚上,周叙正在病房里的桌子上看文件,大概是因为看的久的缘故,他揉了揉眼睛。 周遡安静的看着他,看见他揉眼睛,开口说: “哥,你平时其实不用一直陪着我,我没什么大事,反正也是躺着。你到处跑也累,我有事就给你发信息了。” 周叙看了他一眼,没管他的话,继续看文件。周遡知道他这是无声的拒绝,又喊了他一声: “哥。” 周叙放下了手中的笔,走过来站在他病床边。周遡伸出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拉他,周叙伸过手由他拉着,坐在他病床边。 “我不忙。”周叙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轻轻问:“你嫌我烦了吗?” 周遡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都冤。 “我心疼你。”他把周叙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又摸着他的脸,用手指摩挲着他眼下的黑眼圈。 这间病房说是单人病房,但周叙也陪着他在这里睡着,于是支了个简易床架。周遡知道他认床,肯定没怎么睡好。 “哥,你怎么突然跟我撒娇。”他笑眯眯的问。 “没有。”周叙脸上浮起一层薄红,蜷了蜷手指,不是很想承认他这一面被周遡看穿了。 他想陪着周遡,又不知道怎么说,觉得“我想陪着你”这种话太肉麻了,才折中找了一个迂回的说法。 “哥。”周遡被他的反应可爱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亲了亲他的手,又说:“你亲亲我。” 周叙移开了目光,周遡摇了摇他的手:“那我起来亲你了。” 周叙又看向他,医生说不能让他总是动,防止伤口撕裂。 周遡看着他无可奈何的低下头,知道自己的要求又一次被满足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他。 周叙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又被他扣住后脑勺交换了一个深吻。 周遡亲完他,没有放开他,而是借着这个姿势认真的看着他,看的周叙眨了眨眼睛: “哥,如果当时何洋的目标是我,你会不会替我挡?” 周叙一怔,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会。” “所以啊,哥。”周遡拨开他垂在额头前的几缕发丝,“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保护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最爱的人,我很开心。” 他抬头蹭了蹭周叙的脸,周叙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在意。 他的弟弟不像小时候那样沉默寡言,现在不仅话多了,还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周叙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周遡看见他笑着说: “甜言蜜语。” 周遡刚想为自己辩白,又听见他说:“其实我当时已经想好了,你如果死了,我也跟着你一块死。”周叙抽出周遡握着他的那只手,将手覆在周遡的手上:“小遡,哥不管怎么样都会陪着你的,你不会孤单的。” 周遡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喜的不行,但立马回味过来这句话后面藏着的巨大的恐慌。这话是在变相告诉自己,以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哥,所以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 周叙一直都在后怕,所以才说这样的话,也算是种控诉。他其实还是生气的,生气自己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可要周遡看着周叙受伤,比他自己死了都难受。 “我知道了,哥,我错了。”他认真的道歉,不是因为替周叙挡刀,而是因为自己让他担心了。 “我会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 周叙看着他的眼睛,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他把周遡揽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 周遡出院以后,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学生们知道他请假了,但不知道他是受了伤,周遡也没有告诉他们。 他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有天周遡调了课,回来的有些早,跟周叙发信息说了以后,本来打算在家里做好饭去接他,顺路去拿花。但他正在厨房里切菜的时候,听见门开的响声。 周遡以为他也提前回来了,走过去一看,周叙穿着大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束花,花上面还有另一朵单独包装好的花,是他要去拿的。 周叙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把那朵花插在他的围裙口袋里,一本正经的拖鞋换鞋,想要往里走。 然后他被周遡抱住了。 周遡抱住他,连带着他怀里的那束花,笑眼弯弯的去亲他。 他们在一个周末和吴半吨他们一起吃了个饭,算是庆祝周遡出院。 吴半吨是唯一知道他们内幕的人,因此看他们的互动哪哪都不对劲,生怕其他人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操的心比吃的饭还多。 罗秀吃到一半坐不住了,在周围到处乱跑。他们是在包间里吃饭,郑慧和罗程看她不瞎闹,也就让她玩。 她跑到周叙的身后,好像看到了什么,指着周叙的脖子说:“叔叔被蚊子咬了。” “天这么冷,哪来的蚊子?”罗程莫名其妙的问。 “就有。”罗秀不服气,爬到周叙的身上,想翻开他的衣领,她刚才看到周叙的侧颈上有痕迹。 郑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叫她:“秀秀,快点回来,别乱扯人家的衣服。”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的神情也微妙起来,还以为周叙是有对象了。 “周叙,太不够意思了吧,这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们都不知道。”罗程好奇的问。 吴半吨被口水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还不一定呢。”郑慧看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想着周叙不说可能是还没打算要告诉他们,赶紧拍了一下他。 周叙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周遡看着他,又垂下了眼睛。 过了一会,周叙开口说:“是谈恋爱了,你们也一直认识。” “谁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朱梅睁大眼睛。 周叙把手放在桌子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周遡。周遡正紧紧盯着他,看见他看向自己,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把自己的手靠近周叙,见他没有拿开手,于是握住了他的手。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除了吴半吨。罗秀年纪小,不明白这是什么含义,指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把自己看到的画面说了出来: “叔叔他们在拉手。” 朱梅愣了一下,她看到此情此景,又想起周叙刚才模棱两可的话,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了下去。郑慧和罗程反应慢了半拍,吴半吨又咳了一声,几个人看过去,发现他表情很复杂,但那里面唯独没有不可置信和惊讶。 不知道谁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吴半吨率先说话:“啊哈那个啥,都吃饭都吃饭,要不饭凉了。” “呃,吃……吃……”罗程结结巴巴的说。 他们又动起筷子,只是没人再说话。周叙也想到了这种反应,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周遡怕他多想,用腿碰了碰他。 周叙冲他笑了笑,感觉自己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罗程他们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的互动。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罗程率先举起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周叙,我敬你。”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在一起干了个莫名其妙的杯。 周叙和周遡没有明说,其他人看出来也好,没看出来也好,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他们没有必要直白的说出来,反而让在座的人难做。 但周叙其实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忧虑。 这顿饭吃的其实没什么滋味。临走前,罗程拍了拍周叙和周遡,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说有时间一起去唱个歌。郑慧站在他身旁,秀秀在她的怀里想让周叙抱,她伸手系紧了秀秀的围巾,犹豫了一下,又把她放在周叙怀里。朱梅看着他们,和吴半吨一起上前,她没说什么,眼睛里没有打量,只是稍微有些不自在。 周叙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表达的意思了,说不感动是假的。他虽然不太愿意用这么刻薄的词语去形容自己和周遡的关系,但他们在外人看来的确是过街老鼠,天理不容。罗程他们能这样做,已经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 周遡和他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开,才牵着他的手,肩膀挨着他。 周叙和他都穿着羽绒服,他们在袖子下牵手,走在街上。 周叙忽然感觉有一点冰凉落在自己鼻尖上,他抬起头,才发现下雪了。 “下雪了。”周遡比他先一步说了出来,指尖点了点他发红的鼻尖,擦去那点水痕。 “是啊。”周叙伸出另一只手接住逐渐落下来的雪花,那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他笑着看向周遡。 “快要过年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小区里响起的时候,已经离过年没多久了。小区里有的人等不及,先买了点摔炮之类的在楼下玩。 过年算得上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周叙和周遡提前买了对联,在过年的前两天贴在了门上。 周遡动手贴,周叙站在他身后看歪没歪。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一时间还觉得有些新鲜。 他们提前买了点年货,但周叙过年这几天没有外出拜访的习惯,所以所谓的年货也没有多少。 吴半吨他们想着这是周遡回来后的第一个年,给周叙打过电话,问他过年的时候和不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 周叙想了想,还是打算等正月初一以后去拜年的时候再一起吃个饭。他今年不同于往年,周遡回来了,他也不想闷在家里,不如带着周遡去拜个年,也算是沾沾新年福气。 大年三十这天,他们去了一趟墓地。 大概是因为过年的缘故,墓地的贡品也丰富了起来,带了点新年的特征。 周叙和周遡带了两束白菊放在林太婆的墓碑前。 他们在这种时候总是不约而同的沉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外婆。”周叙蹲下来摸着墓碑,说:“我们来看你了。” 周遡也跟着他蹲下来,想了想说了句:“外婆,过年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周叙的注意力被他给带偏了,问:“今天应该说过年好吗,不是拜年的时候说吗?” 周遡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只好承认:“我有点忘了,不过今天说也算提前给外婆过年了。” 他在外面没过过年。 周叙想笑话他,又想起自己这几年都没正儿八经的过年,自己说的也不一定正确,别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不好意思,外婆,我俩这记性都不怎么样,你就当我们提前给你拜年了,反正过年也就这几天。”周叙转过头重新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清了清嗓子说。 周遡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叙假正经了片刻,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在墓前笑,配上空无一人的环境,乍一看有点诡异。 走的时候,周叙走到车门旁,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和周遡说:“你在车上等等我,我想和外婆说几句话。” 周遡点点头,没说要跟他一起去这种不识相的话。 周叙再次走上台阶,他这次走的很慢,看上去有些迟疑。 他走到林太婆墓前,这次跪在了地上。 “外婆。”他小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天之灵,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是我应该和你道个歉,不管是为了什么。” “我和他走上这样的一条路,我知道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我没有尽好当哥哥的责任,这不是一句我爱他,他爱我就能说得过去的事。”周叙伸手贴在她照片旁的墓碑上,很冰凉。 “我对不起你,你不会希望看着自己的外孙们是这样的。”他低低的说:“我做错了,但是我还是不能违背我自己的心意,是我带着小遡明知故犯,现在也不能回头了。自从他出事以后,我就想开了,我不能接受他离开我,一切都是我罪责深重,是我的错。” 周叙跪在那里,给她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墓碑,说:“我以后和小遡还来看您,您要是不想见我们……就给我们托个梦说声吧。”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梦到过你几次。” 周叙其实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死了还能听见儿孙在自己墓前说话的事。但按这个理来说,他说完这番话会觉得林太婆八成不想再看到他和周遡两个糟心外孙了,不如灵活变通,选择性的认为她能听到自己说的哪些话,哪些话是她听不到但自己想说给她听的。 他和周遡不来的话,外婆大概会孤独的吧。 周叙走回去的时候,周遡还站在那里,他没有进车门。 “回家吧。”周叙让声音变得轻快了一点,周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打开车门,和他一起上了车。 他们上午去完墓地,下午就没什么事做了。周叙想起来那些已经放在电脑里落灰了的小游戏,来了点性质,打算和周遡一起玩。 周遡跟他玩的不亦乐乎,差点耽误了做完晚饭的时间。 周遡在厨房里做年夜饭,周叙帮他打下手。他炸了酥肉,周叙以尝尝味道为名吃了好几块,看他发现了还拿起一块塞进他的嘴里,打算用美食堵住他的嘴。 周遡享受着他的投喂,和他讨论包饺子要用什么馅的,他们打算守岁,正好当夜宵吃。 这年让他们过得属实是有点不伦不类的。 周叙想吃牛肉馅的饺子,吃完饭后,周遡调好馅开始揉面,周叙坐在一旁看着。 周遡怕他无聊,随手扯了一小块面给他,周叙接过来吐槽道:“我又不是小孩,玩这个多幼稚。” 周遡看他手上动作不停,把那块面团捏来捏去,就沾了点面粉在他脸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又把指腹上剩余的面粉点在自己鼻子上,笑着说: “我是小孩,哥陪我玩吧。” 于是周叙也跟着他笑起来,果断把自己手里的面粉蹭了他一脸。 他们包完饺子,开始看春晚。但周叙对春晚不怎么感兴趣,只对动画片情有独钟,看了一会就有些无聊了,靠在周遡的身上。周遡看他看不下去了,自己也没有往下看的心思,干脆拿来电脑陪他继续玩游戏,配上电视里春晚的声音,倒是也很热闹。 下饺子的时候,周叙特意把自己专门捏的那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单独挑出来煮,美曰其名创意。 最后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煮出来后惨遭周叙的嫌弃,周遡倒是吃的很欢快。 他们吃完饺子,等到快零点的时候,坐在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等零点的烟花。 当时钟的时间终于到了零点,窗外的烟花也放了起来,比晚上早一点时间放的那些烟花还要盛大。 周叙和周遡站在客厅窗前看烟花,烟花大概是在某个楼外的墙角下放的,从他们的角度看起来有点偏。周遡想起来什么,把他拉到客房,这里之前是周遡刚回来睡的地方,等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又变成了客房。 周叙和他从客房的窗户往外看,这里能更近更完全的看到烟花。他们看了一会,又坐在床上。 “新年快乐,哥。”周遡靠在他肩膀上,周叙也偏头看向他:“新年快乐。” 周遡等外面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才问: “哥,你今天和外婆说了什么?” 周叙没有沉默,很坦然的说:“我跟她说了我们的事。” 周遡一下子坐了起来,周叙看他反应这么大,笑了笑继续往下说:“也没什么,我和她道了个歉,感觉怪对不起她的。” 周遡抓紧了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 “我下次去和她说,我……”他一时语塞,周叙知道他在外婆墓前不怎么说话,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 “我跟她说我们以后再去看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不着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和周遡的手交叠:“其实说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声,算是谈恋爱带对象回家认识的感觉吧,虽然我们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内部消化的说法。” 周遡听完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哥。”他抱住周叙,把脑袋埋在他的颈边,“你怎么都不叫我一起,把对象一个人放在那,这样怎么能算见家长?” 周叙回抱住他,他当时觉得自己说的话让周遡听见有些难为情,才没带着他去。 “好吧,是我不对,下次我们一起去。” 周遡听见他的话,抬起脑袋看他,片刻后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给你一个礼物,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周叙想说你送的我都喜欢,但这句话稍微有点敷衍。他斟酌了一下,觉得周遡这样的语气,虽然不至于送个炸弹级别的给他,但估计是不太好直接拿出来的。 “是什么?给我看看。”周叙的好奇心也被他勾了起来。 他补充了一句:“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还是要用这句话表示一下自己真诚的心意。 周遡拉开床头柜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盒子。 周叙看见盒子愣了一下。 周遡打开这个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两枚戒指,他观察着周叙的反应,发现他好像面无表情。 自己拿早了吗?他不喜欢吗?是不是还是太突然了? 周遡只是觉得现在气氛刚好,但看着周叙的表情,又懊恼起来。 周叙不是不喜欢,而是太惊讶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求婚。 感觉有些梦幻。 但他等了一会,发现那戒指盒有点颤抖,周遡却还没有说什么。 “你是要……”他忍不住问:“你是要和我求婚吗?” “对。”周遡营造好的主导权荡然无存,不免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拿出里面的两枚戒指,一只手捏着一个举起来给周叙展示。 那戒指看上去是纯银的,还分别内嵌了一颗钻石。 “我之前看着它的时候,总是幻想你戴上去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拥有这一天。”周遡轻轻吸了一口气,说:“我爱你,哥。从出生到现在,我唯一能感谢我们父母的,就是他们把我生了下来,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遇见你,这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我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我有多爱你,哥。你陪着我走过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我希望我们以后也可以携手走过人生剩下的路,我会一辈子照顾你,陪伴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们是亲人,是爱人,而现在,”周遡声音有些发抖:“周叙,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成为我的家人吗?” 周叙的心跳有点快,他看着一本正经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的周遡,有些想笑,却又觉得眼眶发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愿意。” 周遡眼睛亮了起来,他想给周叙戴上戒指,但那两枚戒指长得一模一样。他转了转它们,看了其中一个的内壁,然后把另一枚先放回了戒指盒里。 他一只手托起周叙左手,想把那枚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但手有些发抖,抖得他戴了好几次才成功。 周叙耐心的等着他。等周遡戴好后,他拿起另一枚戒指,也学着周遡的样子看了看戒指内壁,发现里面刻的是:Z.X. “你给我戴的戒指里面刻的是Z.S.吗”周叙问他。 “嗯,我当时买的时候说是可以刻字,我就把你和我的名字刻上去了。” 周遡没有告诉他,他买的这对戒指不是纯银的,而是银包金的,这是他当年用挣到的第一笔钱特意定制的。 周叙也托起他的左手。 “刚才是你跟我求婚,现在轮到我了。”周叙看着周遡惊喜又期待的眼神,说:“小遡,我爱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办法轻易的说出这句话来,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想,也许这句话就是要留到现在。” “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和我共度一生吗?” “我愿意。” 毫不犹豫的回答,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叙也为他戴上戒指,他的手同样有些发抖。 窗外的烟花不知道放过了几轮,此时又在夜空中炸开,照的周遡的脸庞亮晶晶的。 周叙被他抱在怀里,和他一起看窗外的烟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小时候的周遡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那时候不笑,脸上还脏兮兮的,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周叙额前的几缕头发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动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撩开。手抬起的一瞬间,一片叶子飘了过来,轻柔的扫过他的脸。他看到年少的周遡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的树下,对着自己笑起来。他朝自己伸出手,周叙看清他的口型,他在喊自己哥。 周叙想握住他的手,但年少时的周遡又变得模糊起来,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叙想看清他的样子,想让他等等,可自己只能站在原地。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周遡的怀里,周遡听见他在叫自己,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周叙看着窗外,烟花已经不放了,夜色深深,周遡正与他十指相扣,他微笑起来,不知怎么流下了眼泪。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第67章 番外一:离家[番外] 周遡睁开眼的时候,他哥正拿个毛巾坐在床边捂着额头,半边侧脸对着他,能看出一点龇牙咧嘴的表情来。 周遡蹭的一下坐起来,经验告诉他周叙肯定是被周鹏东打了,他急的伸手想去看周叙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同时自责自己为什么居然睡的这么沉,没听见动静。 他哥发现他醒了,那龇牙咧嘴的表情立马平静下来,见他要起身,又伸手扶住了他,同时避开了周遡胳膊被扭伤的那块。 “哥没事,一会就好了。”周叙摇了摇头,看见周遡那难过的表情,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有什么的,哥抗揍,没事。” 周遡靠近他,想给他的伤口吹气,周叙这时候还比他高了点,就低下头让他吹。 “吹吹就不疼了。”这是周叙从小到大告诉他的。 他们安静的坐在一起,不说话。过了一会周叙才让他下床去洗漱。 说是洗漱,其实就是水加那点省的不能再省的牙膏,这个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他们的脸都干燥的不行,没有什么擦脸的,也没什么办法。 周鹏东回来的时候是正中午,他们正在掰那点馒头吃。 他们一看他爸的脸色就知道他又是输了钱,周叙不动声色的想推着周遡赶紧走。 可惜周鹏东受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们,甚至可以说他是专门回来找他两个儿子来出气的。 周叙这时候已经不是被打还一声不吭的性格了,自从他们妈走了以后,他的反抗就日益严重。 周鹏东对着他们拳打脚踢,周遡扑在周叙身上替他挡,周叙又赶紧抱住周遡不让周鹏东打到他,同时找着间隙还手。 周遡也跟着他还了几脚。 终于在周鹏东吼出那句他颠三倒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滚出我家”的时候,周叙也忍不住了,以更响亮的声音喊了回去:“走就走!” 他忍住了没骂脏话,因为不想显得和这人渣一样,在从小就被周鹏东污言秽语耳濡目染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这种素质,实属难得。 周遡目光沉沉的瞪着周鹏东,他这时候已经有了点异于同龄人的阴冷。周叙拉着他跑出了门,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像是大逃亡一样的狂奔。 周遡不知道跟着他哥跑了多久,已经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他的脑袋有点昏沉沉,目光瞥到周叙侧脸的汗水。 倒不是因为跑的发热发汗,而是他们营养不良,跑这一段路身体已经发虚了。 周遡不知不觉跟着周叙慢了下来,周叙一时冲动拉着他跑出来,但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的走。 周遡没问他哥要去哪里,去哪里都行。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头现在像是一把锤子在里面敲一样,敲的他头痛欲裂,他咬住牙强撑了下去,不想拖他哥后腿。 他不知道他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周叙那点强压的不安,于是学着他哥的样子安慰他:“没事的,哥。” 周叙回过头看他,他们的脸都有点苍白。 “我们走吧?”周叙问他。 周遡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那我们去哪里?”周叙又问,应该也是在自言自语。 周遡不知道,没办法回答他,只是说:“你去哪我都跟着。” 周叙脸上有些茫然和忧愁,听见他这么说又撑出一个笑脸。 他们要走多远才能走到另一个地方呢,不过还是没地方可去而已。 但周叙大概是真的受够了,铁了心的要离开这里,他这时候还小,只是想一门心思的逃离,还抱有赌一赌说不定能绝处逢生的希望,不知道外面也很险恶。不说别的,来个人贩子看上他们都要完蛋。 周遡被他哥牵着,走的越来越慢,渐渐从并肩到走在他哥身后。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他想开口叫周叙一声,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朝前直直倒了下去。 最后也没有倒地的疼痛感传来,他听见的最后一点声音是周叙在叫他的名字。 周遡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黑沉沉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睡的却意外的香。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叙正要放下他,与其说是睡,倒不如说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久到久到天都已经黑的让人心慌,久到周叙已经背着他回到了家。 “你发烧了,等会哥给你拿条毛巾降降温。”周叙看见他醒了,对他说。 周遡顺着他的话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发的烧,才发现自己早上睡的过于沉那里就已经不对劲了。 他艰难的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没躺在床上,而是被周叙放在他们房间的角落里。周叙正拿着他们床上那块薄布往他身上盖。 周遡大脑一片混沌,慢好几拍才隐约反应过来他哥的意思,着急起来,但他浑身无力,只觉得自己甚至都动不了了。 他张开嘴想叫周叙,这次他发出了声音。 “哥……” 周叙听着他弟沙哑的声音,想着等会周鹏东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回来的时候起码注意力能多转移点在自己身上,周鹏东才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他出去无非又是打牌要酒喝。 不过这样也好,周叙想,起码周鹏东喝的醉醺醺也好糊弄。 周遡感觉到他哥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很凉,他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唯恐他哥出什么意外。 但他的眼皮还是渐渐的沉了下去,最后还能看见的是窗户外的一片夜色。 周遡再次睁开眼,梦里那些都已经很遥远了,他看见的是宿舍上铺的老旧床板。 这是他来外地的第三年。 第68章 番外二:愁愁[番外] “你还缺钱花吗?” 这句话已经是周叙反复删改后的最终定版,他站在阳台前,嘴里叼了根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地下,一盆植物也没有。 他这时候已经搬家了。 他把那根已经烧到尽头,连余温也没有了的烟拿下来,打算把这句话发给周遡。 但发出去前周叙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种关心是不是太生硬,他是不是应该找点别的话题,周遡如果回他了他还要再说什么? 以及周遡现在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周叙摸不清周遡会不会对自己带有那么点怨恨,他有时候反复琢磨自己当年把推荐信放在周遡桌前的那个决心,总觉得有那么点赶他走的意思。 说来说去,也确实就是赶他弟走了。 要说周叙自己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后悔究竟占有多大的分量,只是当一种难以言喻的,可以说是孤独的情感涌上来的时候,就总觉得什么都有些索然无味。 这是一种迫切的思念,周叙心里倒也清楚。 但人是他送走的,现在关心会不会太假模假样了?周叙又想。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总在这个人,这个他最亲的人身上思虑太多,束手束脚,反而不自在。 周叙最终还是没发出去,他转身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本来就放在最上面的票。 一张后天的机票。 他也去学校偷偷看过周遡,看望的频率不高。周叙打听过周遡在的班级,还托关系让人暗中照顾照顾他。他偶尔去是趁着周遡上课的时间,周遡在里面上课,他就在后门隔着那条竖玻璃看两眼他的背影。 但有什么意义呢?周叙坐在床边,握着那张机票想。周遡只有节假日才会给他发个消息什么的,两人对话更像是官方的客套,别扭的不行。他自以为是的跑过去看周遡,就算周遡不知道,说不定对他也是一种打扰。 毕竟周遡看起来过得挺好的。 周叙不情愿有这种生分的推断,但周遡总让他举棋不定,进一步退一步都是错。 他有人陪吗,现在还孤单吗?周叙想。 他还是想去看周遡,那张机票的边缘都让他摩挲的有点毛边了。 出息呢?周叙问自己,他感觉自己在活受罪。 周叙打开手机,那条消息还躺在框里没发出去。他又点进他弟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在几天前,对方拍了个晚霞。 周遡出去以后倒是有了发朋友圈的习惯,和记流水账一样,今天拍个学校的树,明天拍个自己的书桌笔记,寥寥几句话交代一下自己的动态和生活琐事,几天发一次,更新的还算有规律。 周叙往下翻了翻,他也点过赞,不是每条都点,隔几条点一次。 他这一翻就不知道翻到了什么时候,直到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周叙浑身一震,几乎是条件发射的点了进去。 不是他弟发的,是工作内容,问他什么时候开会。 最近太忙了,周叙放回那张机票,想:先不去了吧。 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从这以后,他真的莫名其妙的再也没去看过周遡。 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