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城》 第1章 轮回 第一章轮回 花期半载,一年一个轮回, 人活半百,一世一个轮回, 神仙长寿,渡劫可避轮回, 三界二十八重天,修仙既可得长生, 果真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活得越久越不是东西。 五指山下的大圣爷压在那愤愤不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天对着花开花谢枯木逢春,也真是闲的蛋疼。 嘴里叼着根草,闷得发慌,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日复一日年复年,不知今夕是何年,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怕呆不到如来说的五百年就先自己把自己闷死了。想当初不满生死簿硬搅得地府地朝天,要是让天上那帮人知道齐天大圣最后闲时间太长无聊致死,是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不过,准确来说这段日子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大圣爷盯着眼前那个匆匆疾行的身影,在那媚眼如丝的惊鸿一瞥还没出现前及时开了口,“喂,你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到底是想干嘛” 那人停下脚步,惊异的问,“喔?你注意到我了?” 大圣爷鄙夷的看着他,每日都能看见这人路过两趟,路过就路过,偏偏还每次都来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实在是恶心的够呛。 那人慢悠悠的来到孙悟空旁边的空地席地而坐,并不在意泥土染上上好的锦缎。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悟空撇了他一眼,没想头回跟自己说话的还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只听那人神色如常继续道,“我本想回眸你五百次,如今已是第十次,没想到竟被你发现了。” “也就是说你本来还打算这样看我看245天?”大圣突然间无比庆幸自己今天叫住了这个人。 “也罢,佛说的话向来不算话,若是来生我赖上你,想必你也甩不掉我。”那人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来生?呵,那你可要等了,我生便要生与日月同辉,死便要死的魂飞魄散,这来生与我何干。” “此生复来生,不也是生生不息,天地同存。”那人笑问。 “今生我为孙悟空,天地间仅这么一个孙悟空,若是来生,周遭不复,尽洗铅华,我又如何是我,不知是个什么阿猫阿狗。” “不服生死翻地府,不入轮回搅天庭,大圣爷好魄力啊。” “你认得我?” “天地间怕是没人不认得你。”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有烦恼,苦思不得其解,想来问问你。” “喔?” “如果有一天,这山困不住你,佛法制不住你,你当如何?” “那我就搅个天翻地覆,天地不仁,黑白不分,为何要困在其中。除魔卫道为之何道,妖精该死如何该死,神仙长寿比天齐人生苦短奈何天,谁定的规矩凭何能定。世人皆认命,我偏不认,我要把天打到地下把地翻到天上,黑白颠倒,看看到底何为道。” “生来本是自由人,奈何困苦奈何天。你可曾想过,天为地,地做天,天地颠倒,在上的依旧是天,在下的任然为地。” “你要说什么。” “我想找一条路,或是道家的道,或是佛家的佛,世人说对错,万物讲是非,我想知道,何为对何为是。” “哼,我还以为你们佛教的人只知道念经求佛,没想到还有个不信佛法的。” “喔?你猜到了我的来历?”那人依旧微笑淡然。 “你同那如来有着相似的气息,而且你的法力至少要比玉帝老儿手底下那帮人强。” “哈哈,正好正好,一个是不服管教的猴子,一个是轻慢佛法的和尚,缘分缘分,说不定来世会是段理不清的孽缘。”他笑起来,笑得肆意,墨一般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你是和尚?” “不像吗?” “你不是光头。” “我可舍不得剃这三千烦恼,若无烦恼,何来欢喜,无喜无悲,生之为何?” 悟空看了看他,“如来是你什么人?” 那人摇摇头,“虽然师父一直不待见我,但从名义上讲我是他的二弟子。” 悟空皱起眉头,如来法力深不可测,不知这人深浅如何。“你总说来生,佛与神仙不同,不必有寿数限制,脱离轮回,你哪来的来生。” “命长命短,是非对错,不去走一遭如何得知,不如做个约定,若我入轮回,千里迢迢,骑白马而来,救你出五指山下,大圣爷,你看如何?” “切,你要入轮回,不过凡人一个,难道还能搬得动这山不成。” 那人依旧笑语盈盈,“修仙成佛做不到的事未必一介凡人不行,棋局已定,既然有人要下这盘棋,不如在纵横间做个随心所欲的棋子,纵使命握他人手,此心依旧自由心。” “你到底是谁。” “你猜我是何人。” “如果你肚子再大点,我会猜你是弥勒佛。” 那人笑了,“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我和师叔不同,我笑不笑他人,只为开心而笑,我修的佛法与命相关。” “地藏菩萨?”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这位师弟总想着天下太平,可地狱若是空了,世人要佛何用?” “那你是。” 那人微微抬起头,夕阳的余晖落在脸上不甚清明,一双笑眼熠熠生辉,声音也格外安详。 “送子观音。” “你…再说一遍。”齐天大圣这辈子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或许日后我会送这天地间一份大礼。”那人依旧看向远方,声音极轻,不知是说与旁人还是说与自己。 往后的日子,五指山下总能看到一个一身白色贡缎的华服男子席地而坐,墨色长发随意束起,像是个翩翩公子。 孙悟空瞥了眼身边人,悠悠说道,“你看上去真不像是个佛门中人。” “怎么讲?” “穿的太骚气。” “哈哈,我看着还好,苏州上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也柔软,在人间都是皇亲国戚专用。” “俗气。” “雅也好俗也好,偏生喜欢就很好,要是非要穿得跟灵山上的师兄弟似的,那可就欢喜不起来了。” “你们佛门中人不讲究六根清净吗,你这样在意身外之物,算什么佛家弟子。” “喜欢便是喜欢,我要心里喜欢偏藏着掖着说不喜欢,六根清净了心里不清净算不得清净。让我欢喜便留以欢喜,心生厌恶便远以避之,与人无碍与己无忧有何不可,我心里清净六跟也就清静了,纵使红尘里打滚也不见得留恋其间。” “歪理。” “好好好,我说的是歪理,可歪理也是理,现在这世道想找个讲理的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孙悟空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白衣人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继续气定神闲的说,“不如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听。我在灵山上有一个小师弟名叫阿难,有一日他对佛祖说 :我喜欢上了一女子。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这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他转过头笑着对孙悟空说,“你看,你也要在这等我五百年,是不是对我也是真爱。” “无聊。” “是啊,五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无聊的很,所以我在师弟化身的石桥旁种了一束狗尾巴花陪着他,要不要我离开的时候也给你种朵,免得没人陪你涂生寂寞” “你要是不来我是才乐得清闲。” 后来,五指山下没有种上一株狗尾草,那个人也没有再来过,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几番轮回,依旧,静默如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轮回 第2章 骑驴的和尚 再见到那人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旧袈裟顶着一颗光亮的脑袋,但孙悟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身影逐渐清晰,洗褪色的袈裟形成一种灰白的色调,嘴角还保持着那个令人不爽的弧度,只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秃头格外碍眼。在这五百年间孙悟空曾无数次想过与这人再次相见时的场景,不曾想,会是这样静默相遇,相视一笑,然后,错…错过? 孙悟空抓紧了地上的杂草,青筋暴起,还真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行啊,有种。 “喂,秃驴!”他忍不住喊道。 那人一怔,转过身来,略微惊讶的望向压在山下的猴子,“呀,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施主这是遭遇了何事。”只见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却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装什么蒜,观音没跟你提起过我?” “哎,果真如此,该来的终究会来贫僧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说吧,你们还有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我在这呆了这么多年除了你就没见过别人。” 那和尚露出慧心的微笑,“这样啊,施主是第一次?” “你在说什么,还不快把我弄出去!”孙悟空觉得这人转世后性子真是磨叽了不少,要不是压在这真想上去揍他。 那和尚翻身下来,拿了个路边断掉的树枝,蹲下来,用树枝戳了戳孙悟空的脸。 孙悟空身体一僵愣在原地,由于太过意外连本该暴跳如雷的脾气都止住了。 只见和尚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一脸讨巧,放下手中的枝条,才放下心来盘坐在旁边,幽幽说道,“果然是没经验啊,既不找同伴帮腔还真的把自己卡在大山底下,你这样出来混可是会吃亏的,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教你里面的门道。” 他坐在那继续说道,“观音姐姐说我此去西行共要遭遇九九八十一难,没想到刚出门就给遇上了,还好是个道行不深的。” “你…以为我是…”孙大圣有个不好的预感,他的手轻搭上旁边的石壁,万分期待是自己想多了。 那人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啧啧两声,“碰瓷啊,你打算在我拖你出来后就装病讹我钱财不是,可惜啊贫僧一心向佛视钱财为粪土从不带这身外之物。要说你啊,碰瓷在我们大唐可是技术活,上直七旬老太下直稚子幼童无一不精通里面的门道,你这种实在…”和尚摇了摇头,化作一声叹息。 孙悟空瞪大眼睛,手死死抓着石壁青筋暴起,刹时便在手掌间消散为烟随风逝去。 滔滔不绝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尴尬一笑,委婉的说,“其实,也没那么糟,多学多练还是会有前途的。” “闭!嘴!” …… 过了片刻,那和尚似乎不长记性,又笑眯眯的靠过来,“你,是真的出不来了?” 孙悟空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和尚继续说着,“有得可困,有得不出,人生在世走一遭,与其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无惧无泪,倒不如钻个牛角尖作死的好。说不准你百年后死了化为皑皑白骨,来往行人看见都要说上一句,看,曾有只猴子在这碰瓷赴死,多么勇敢的猴子啊。” 孙悟空懒得理他的嘲讽,只当他一人疯言疯语。 和尚也不在意无人响应,一个人自说自话,“我记得我们寺院的后面就有个老和尚,平日里不与人接触一个人在自己的茅草屋里煮酒炖肉,有一日我偷溜出去找他聊天,他正在喝酒,醉醺醺的样子和寺里的人截然不同。他见我来,眯起眼睛懒散的声音很是愉悦,他说,众人皆醒我独醉,众人不醉乎?六大皆空慈悲佛,岂不矛盾乎?”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和尚,有人说他因为妖言惑众被君王处死,有人说行事不端遭了报应跌进水塘淹死了。总之在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会这么说话的人,只剩下念经的和尚,虔诚的香客,礼佛的君主,是非对错,皆是泾渭分明。众生依佛法,在天地间画地圈圆,自围成一座城池,坚不可摧。” 孙悟空虽然没有转过头却在听着那和尚的话。 “所以我打算早晚有一天骑上一匹白马,踽踽独行,去看一看,西边的天是不是众人想的那样。” 孙悟空打眼瞅了一下那人的坐骑,忍不住说道,“你那是头驴。” 和尚笑了两声,丝毫没有尴尬之色,“驴是驴,马是马,生出的娃儿叫骡子,你说是驴还是马?” 见这人又开始发疯悟空便不再理睬,虽说观音让自己护这人西天取经,但他实在不想开口让这个疯子救自己出来,大不了再压个几百年。 “我一直都觉得我会有一匹白马,好像是前世就定下的命数,我头脑中总会浮现出一个梦境,我踏白马前行…” 和尚还在说着,悟空不由想起那人曾笑语轻言‘若我入轮回,千里迢迢,骑白马而来,救你出五指山下。’忽生出一丝感叹,心中聚集的烦躁松散下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路过荒郊野岭,遇一邻国公主被困七只妖怪手中,那公主肤如雪发如墨,我救她于水火。” ……刚刚生出几分伤感的孙悟空。 只见那和尚转过头对着孙悟空略带羞赧继续道,“这样我就会有一个白雪公主外加七只磨人的小妖精了。” ……“走! 别,逼,我,杀,人!” 和尚尴尬笑两声,“看来我这样的小心思果然不能与外人道,没想到你虽然骗钱却是只正经的猴子。” “闭嘴!” “好吧好吧,相逢即是缘,你看我怎样能帮你出来。” 孙悟空这才冷静下来,顿了几秒才开口,“山顶上有个封条,你爬上去把它揭了,我就能把山劈开出来。” 和尚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又低下头一脸云淡风轻的高僧做派,“《诸法集要经》有云:“一切有为相,皆归生住灭。”若悟得菩提自在,身不困于牢,念不困于执,思不困于往生沉浮,不如,咱们谈谈心如何。” “呵。”冷哼一声,孙悟空本就对他没什么期待。 “贫僧唐三藏,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齐天大圣孙悟空。” 唐三藏一愣随即面带宁静,“原来如此,悟空啊,你们这些妖怪,有没有经历过轮回。” 孙悟空看向他,不作言语。 “人生一世,死后,下地府因生死簿入六道轮回,福报深的入三善道,有的就是这样进入天道当神仙,而造业者,入三恶道,惩处前身。天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幼时主持曾问过我们这六道为何而生,我回答‘因果’,主持说对而后院的老和尚却说错了。” “你想说什么?” “世间万物皆由因果,生时我不曾见过父母,寺里清规戒律并无温情,观音显身还被揽下这有去无回的取经重责,天意如此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棋盘布子,仿佛一切早有定数,我时常在想此生一切该为日后的因还是前世结成的果。” “现在我想明白了。”那和尚豁达的轻笑起来,“此间因果皆是由果及因,今生便是我结的果。” “那…你的因是。” 和尚把脸转过来,温顺的眉眼有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前世如墨长发勾画出的仙风道骨哪怕剃了光头也带几分惊艳。 “不懂?”那和尚笑着问。 他扬起头,抬眼望天,阳光的映衬下颈部线条格外优雅,只见喉结微颤,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只怪苍天妒我是红颜。” “……” 轰的一声巨响铺天盖地而来,悟空呆愣的看着眼前被雷劈下来封条,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这,这是…” 和尚坐的离山很近,笑语盈盈的看着他,“悟空,你不懂,装逼遭雷劈。” “……” 孙悟空在这五百年间不停的想等那天自己破山而出会是怎样的场景,怎么也要惊天动地鬼哭神嚎叫天上的那帮人知道这五指山再也压不住我齐天大圣。结果,自己只是默默地从山底爬了出来…没办法,那和尚揭封条的动静太大,根本盖不过去…… 此刻没有了五指山的压制但他却觉得身上万分沉重。 和尚依旧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孙悟空,“观音姐姐说我这一路上会有三个犯了天条被罚下凡间的妖怪护送我去西天,齐天大圣孙悟空,天蓬元帅和原天上的卷帘大将。悟空,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大徒弟,为师唐三藏,这一路有劳了。” 孙悟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不管怎么说也是此人把自己救了出来,送个凡人赶路倒也不算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五指山,盯着那被雷劈掉的山顶,一时间有点默然。 唐三藏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发现自己徒弟的疑惑,本着为人师表的态度解释了一句,“由果及因,结局已定,无论过程如何都会促成相同的结果。” “嗯?” 唐三藏翻身上驴,“东边一个天,西边一个天,两边的天都要看到的,就是天意。” 天上又传来轰隆的雷声,似是变天的节奏,“诶呀,不说了,再说下去怕是要遭天谴了,悟空,快跟上,咱们要赶在下雨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孙悟空看向那和尚,他有过很多朋友,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孙,三星洞中互不顺眼的道友,还有在天上那几年点头之交的狐朋狗友,却从没感觉到有一人能懂自己,懂自己学长生不老术,懂自己大闹天宫,懂自己的满腔愤然。而这个人,他不知道这个人懂不懂自己但自己却能读懂他的偶尔的一些话,就好像他五百年前的疯言疯语。 天地那么大,总有一些人会停下,质疑,而不是顺着时间流转,混沌一生。 唐三藏见他没动,转过头来,笑着说,“怎么,是不是担心这一路无趣。” 孙悟空不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微微点下头打算把这一话题结束。 那和尚骑着驴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爹定会好好疼你的。” …… “诶?悟空,你拿个棍子出来做什么?” “照你要求,送你上西天!” 第3章 破庙断蛇 雨果然是来了,照这架势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了,他们在一处破庙里避雨。 唐三藏拧了拧淋湿的袈裟,加上他灰头土脸的形象更显狼狈。 孙悟空则是坐在一旁不闻不问不相识的态度。 头回做师父的人本想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彻底落实诲人不倦的教育方针,却被徒弟的不给面子弄出几分伤感来。这时两个披着蓑衣的大汉也走了进来。那二人摘下**的雨披丢到一旁,不知是天气还是其他什么闹的,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两人随意的坐到干草上,彼此无话,正当其中一个大汉把手伸向竹篓时就被另一个大汉拍了下去。 “说了这蛇是我的,我坎的树下钻出来的,装在我的竹篓里!你个打猎的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你还说我蛮不讲理!这蛇身上还带着我捕猎的夹子呢,分明是我捕到的倒被你个阴险小人抢了先。”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好不热闹,唐三藏撑着下巴盘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觉得有趣,想起以前在大唐时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也是这个样子吵个不停,看来居庙堂之深忧天下事,处山林之远忧自身事,悠哉忧哉,到头来谁也避不过。莫名的想伸手摸摸自己这三千烦恼一根不留的光头,是不是真就无忧无虑万事不愁。但还没抬起手就放弃了这一念头,真要说不愁八成也就是用不着担心下雨天淋了头发。 转过头看向门口,雨依旧下个不停,哎,光头光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光头。 正想着,就见又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进到庙里,不过这个和尚可和自己不同,身着锦缎袈裟持金钵,手拿禅师法杖踏步行,啧啧,同样是做和尚混的可真不一样。 别看那和尚淋了雨却分毫不显狼狈,倒带出一种佛门中人的虔诚来。 突然来的人让本来争吵不断的两个大汉都不吵了,俩人齐齐看向那和尚。 樵夫眼睛一转转过头对猎户说,“嘿,打猎的,既然咱俩断不出个结果不如让别人评评这个理,看看这蛇究竟该给谁?” “行啊,还怕了你不成,嘿,避雨的和尚,都说你们出家人有什么慧根,来,你给我们理理,这蛇究竟该归谁。”猎户简明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唐三藏聊有兴致的坐在角落里看着这边的动静,嘴角含笑,仿佛欣赏一出精彩结论的大戏。 那金钵和尚端坐两人对面,不苟言笑,倒像是一尊金佛雕像,唐三藏把目光转向摇摇欲坠的空贡台,正好正好,这破庙里正缺这么一尊呢,现下补齐了,不知道能不能给这小小破庙带上几分慈悲为怀。 金钵和尚听得认真,待二人完全讲完方说,“万物都有时机,得有时,失有时,既然这位施主没能抓到又被这位施主窍得,想必是天意如此,该是这位施主所有。” 樵夫得意的仰着头,一旁的猎户却是怒拍了一下,“屁,你这是什么狗屁和尚,我捕猎的夹子还在蛇身上夹着,你说蛇归那个砍樵的,难不成我捕猎的东西也该归他!” “这...”那和尚皱起眉头,转向那个樵夫,“不如把夹子还给这位施主,既然东西是他的,自应归还才是。” 樵夫闻言摇摇头,“大师你不明白,这蛇伤得太重,夹子一取下肯定活不成,活蛇的功效和死蛇可大大不同。” “哼,既然夹子是我的,又拿不下来,怎么能说蛇不是我的。”猎户愤然道。 “哦?那不妨说说你们分别要蛇何用,现在夹子该归猎户施主,蛇该归樵夫施主,二者合为一,既不可分那便无从断,不如各自说说目的,看看谁更需要些。” 二人一听,虽是不满倒也觉得合情合理,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算不出这无头公案,倒不如看看谁的用途更大些,反正都觉得自己要蛇的原因肯定比对方重要得多。 先说的还是樵夫,他说自己要用蛇泡药酒,家里的老人天生体寒,往日每年都要从集市上买蛇,今年省下这笔钱还能给家里填个炉子。 猎户哼了一声说,“你往年年年买怎的就今年不买了,和尚我跟你说,我要这蛇是为请灵。” “请灵?” “都是民间的土方子,说用活蛇祭祀可保孕妇顺产,家里的婆娘马上就要生了,老人家担心就想起这么个法子。” “请灵小鬼,阴气太盛。”金钵和尚摇了摇头,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这是寺中历代传下的灵珠,驱恶辟邪,可保平安。” 猎户一愣,忙接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磕磕绊绊的说着,“谢,谢谢你啊,和尚,这,这要是管用,我到你庙里去烧香。” 金钵和尚不置可否,又转过头对那樵夫说,“蛇酒属燥热,应对体寒只是暂时压制,不是长久的办法。这是我师叔制的药,温热驱寒,对调理身体大有裨益。” 樵夫接下那和尚给的药瓶连声道谢。 “大师,你把我二人所需的都赠给我们,这可叫我们如何报答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们的目的都已达成,不妨把这蛇送我,让我带回救治。” 那二人正要拱手献上顺便吧啦吧啦说上一些慈悲为怀深受感染的话,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一声声止不住的笑声打断。 那笑声不大,没有什么嘲讽冷笑的意味,但在这个时刻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你这穷酸和尚笑什么!什么时候过来的,还偷听我们讲话!”猎户本就是暴脾气,说出的话也总是不那么好听。 唐三藏倒丝毫没有介意,只是两眼弯弯,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说,“老鹰捕食鸽子,拦之,鹰会失去食物饿死,不拦,则眼看鸽子被鹰吃掉。” 金钵和尚看向他,目光有些深邃,这是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从这二人手里救这条蛇,才会问他们所求,这人也看出了他的目的吗。 唐三藏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微笑着继续道,“以肉换鸽,佛祖割肉喂鹰。”微眯起的眼睛转向金钵和尚,“可是要割肉的啊。” “嘿!和尚,问你话呢,你笑些什么。” “喔,那并没有什么,贫僧只是想问问两位施主你们抓的这条蛇什么样子。” “你问这干嘛?”一旁的樵夫也不耐的皱起眉头。 “贫僧来的路上看见城里贴了一张告示,内容颇为有趣,说是北城的张员外昨天夜里做了个梦,他梦见一条小蛇,蛇头上的花纹像是个金元宝的图案,嘴里吐出的信子也是银色,他觉得有些意思就跟着那蛇仔细的看。突然蛇掉过头张口就要扑过来咬他,张员外吓了一跳随手一抓,抓到了蛇尾,这时蛇也不咬他了,急匆匆的爬走。它爬的飞快,一条两扎长的小蛇一下变得有两三米长,小腿般粗细,张员外没来得及松手就直接被连着拖走了好长一段路,等他醒过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金银珠宝的地洞里。从梦中惊醒,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财路,第二日满城贴满了悬赏的告示。有谁要是能给他找到那条元宝银信的蛇,他就给谁一百两银子,你们说这有趣不有趣。” 金钵和尚额头青筋一跳,这…是嫌他,给的少了吗… 不过另外两人心态可与他不同,猎户直接把那串佛珠摔倒坐的草堆上,骂道,“好你个狡猾的和尚,我们以为你好心相助,你却想骗我们的蛇,呸,还什么好生之德。” “这一百两我们俩就是平分一人还五十两呢,你倒好三言两语把我们骗了想一个人独吞。”樵夫也随声附和,这二人现在倒是一致对外,一点都看不出方才吵的不可开交。 金钵和尚皱起眉头,看向笑语盈盈的唐三藏,“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一路过来从未听说有什么悬赏告示,你这样讲是何意。” 唐三藏还未回答那二人倒是先急了。 “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人家大师好心提醒我们你这和尚还倒打一耙。” “好了好了,二位施主不必动怒,不如先看看这蛇的样貌,看看是不是告示上的那条。” “对对,先看看,我都没仔细看蛇什么样。”猎户急忙说。 只见他们打开竹篓,一条被铁夹夹住的蛇卧在那里,蛇身雪白,如羊脂白玉,不带任何花纹。 只这一眼,唐三藏就愣住了,神色大变,看着竹篓中的白蛇颤抖的叫出,“娘,娘子!” 方才还淡然自若的和尚此时已狼狈的扑倒草席上,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 “娘子!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法海那秃驴骗我剃度,竟然还把你打成原型。” 一旁的樵夫愣愣的戳了戳猎户,“喂,你,你怎么看?” 猎户摸了摸脑袋,“好像是在哪听过那么个故事,似乎是个人妖爱情悲剧。” 唐三藏完全没注意旁人的言语,依旧深情的注视着那条白蛇,“我知道你是妖,但我心里有你,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千年蛇精。”他语调低沉沙哑,仿佛压制了无数沉重的情绪,“别忘了,我,是你的相公啊。” 随着相公两字出口,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直接劈焦了破庙的屋顶。 樵夫猎户二人也是一怔,跌坐在原地,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指着那条白蛇喊到,“妖!妖怪!”也不顾刚才争得热火朝天,相继仓皇的奔出破庙,下着雨脚底打滑险些一人一个大马趴。 “哎,到底是见识浅,欣赏不了小妖精的美。”长久以来梦想着坐拥七只磨人小妖精和白雪公主的唐三藏此刻盘坐在草堆上,歪着身子极为惬意。 金钵和尚只是淡然的起身,到草席旁拾起那串佛珠,抚净尘土,戴回到手上。 “为何要这样做。” 唐三藏看向他,反问,“那你又为何要那样做?” “白蛇无错,故从樵猎二人手中救其性命,樵猎无错,故不该损其利益以增善缘,以物换蛇,三者皆得所求,难道有错?” “错了错了,我问你,你今生所受的苦难源于什么。” “源于前世造的业,因果报应,天理循环。” “这不就是,蛇若死于那二人之手,就是它今生的命,你不让它还前世的报应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它死,说不定来世它就投不了个好胎了。” “胡闹,若是这样说来,岂不是要遇危不救,遇恶不见,遇贫不施,遇魔不除,那世人学佛何用,还要什么是非善恶。” 唐三藏大笑起来,“对对,就是这么个理,佛教道教都是这么个理。” “胡言乱语!” “哈哈,就是是胡言乱语。那二人要断蛇归谁,既然它的命连天命都不归你又怎么能用东西从他们手里换蛇。” “歪理!” “歪理也罢道理也罢,反正我是断不了蛇的归属,樵夫也罢猎户也罢,不过是跑到了他们的地方难道就成了他们的东西?” 唐三藏微笑着站起身来,雨已停,他牵起庙里的驴叫上猴子往外走,慢悠悠的边走边哼唱着民间小调。 “白娘子,坏规矩,法海秃驴把她收,许相公,爱蛇妖,世人不容天难容……” 第4章 观音寺论佛 一路前行,走到岸边,正是雨后初晴,阳光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唐三藏顿觉心情大好,扭过头来对大徒弟说。 “悟空,你看,我不花一分钱从两恶人手里救了一条无辜性命,天便由阴转晴,啊,这是佛祖对我的肯定,让我今后多多向世人言传身教弘扬佛法啊。” 孙悟空向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突然,水面上狂风骤起,呼啸震天,卷起几米高的巨浪,唐三藏抱着路旁的大树才不至于被风吹走。勉强眯着眼睛,看到一条银龙从水面上掠过,猛地冲向他们。 等眼睛完全睁开时,正看着那条龙腾在空中,龙嘴里正啃着自己的那头驴。 唐三藏从容的整理好衣衫,漫步过去,嘴角挂着浅笑,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家的驴被吃拆入腹。 “你这和尚,我在你面前杀生,你不阻我,求我,你佛家教你的慈悲为怀呢?” 唐三藏叹了口气,“哎,我们这一路西行倒是你率先去了西天,驴兄啊,你真不仗义。” “哼,怎么?要不要我也送你一程?”龙的相貌本就威严,此时扯出一个冷笑更叫人便体生寒。 “这可不行,佛祖要我前往西天取经是对我诚意的考验,我师父就时常对我说人生的路没有捷径可走。” “呵,那你师父现在呢,是成佛了还是上西天等你去了。” “不,他老人家跟隔壁村的寡妇偷情,我离开的时候正浸猪笼呢。” ...... “所以说,这路啊没有捷径可走。” “这,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那小寡妇新死的丈夫,想着要是怀上个娃就能跟婆家人争遗产,于是去寺里求子。她本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却对我师父打起了主意,省了那些香火钱,你看,遭报应了吧。” 银龙沉默不语。 “万物皆有命,生死皆有时,但凡要人走的路必有人走过方可知此路通行,无关于走这条路的人是我是他还是你。就像求姻缘的人多了就有了月老这么个职位,就像有了十八层地狱就一定要有恶贯满盈的人住着,就像你吃了我的驴就要当我的马载我西行。” “好笑,想让我当你的坐骑?呵,和尚,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唐三藏刚要开口那银龙倒自问自答上了,“我告诉你,我可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 唐三藏先是一惊,随即咧开嘴笑得很是开心,“所,所以我是东海的上门女婿了,娘子你。” “放肆!”一声龙吟震彻天际,方才破庙里的屈辱迎上心头,伴随着狂风骤起一道巨大的银白色身影猛的从过来,大有把这片树林夷为平地之势。 唐三藏不惧也不怕,在这紧要关头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孙悟空,手脚并用,死不撒手。 悟空再次翻了个白眼,都数不得这是遇到这个人后翻的第几个白眼了,哼了一声,那位三太子被一阵更强悍的气流冲击了回去,落到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你老爹见了我都要夹起尾巴,你个小崽子倒是爱大放厥词。” “你!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似乎听到了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话,悟空掏了掏耳朵,不作回应。 待一切风平浪静,唐三藏从后面冒出了头,露出一嘴小白牙,“悟空,就知道你心疼为师,快,把为师的马牵来。” 自然,孙悟空没理会他,唐三藏也不在意,走到那条四仰八叉的龙三太子面前,蹲下。 “有得有失,有去有留,有位待补,无命方休。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最公平的法则就是偿还眼前债。方才庙里樵夫猎户二人捕你,你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被凡人所伤就不显露真身,一步错,步步错,小孩子脾气呀。” “你!”三太子气的够呛,正要破口大骂一片柳叶滑入口中,一片清凉。 “临行时,观音姐姐曾给我净瓶中的三片柳叶,她说我这一路艰险,途中会遇到三个徒弟,这三人从前都是犯了天条的,顽劣不堪,三片柳叶可以用三次法术,让我以此收服他们。” 说着,龙身开始变化收缩成一匹白色的骏马,“你原身是龙,日后就叫你白龙马吧。” 回应他的是愤怒的嘶鸣,白龙马在地上滚了个圈,一副打死也不走,势不妥协的模样。 唐三藏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一路有挥之不去的麻烦,成千上万的妖精,九死一生,你确定不亲眼看看?” 白龙马一怔,抵抗的姿态减弱不少,似乎接受了现实。 唐三藏牵着他继续上路,双手抱胸斜靠在树上的猴子斜眼撇了下白马,问唐三藏,“什么意思?” “嗯?” “为什么他会被那些话说服。” “喔,大抵是被一路上数不尽的小妖精勾动心了吧,哎,又有人要跟我抢了。” 孙悟空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一人一猴一马,一路西行,很快的,他们来到了境外的第一个国家。这里名为礼佛国,是个很小的国家,全国上下不过200余人,算起来还抵不上大唐的一个县城。 国主是个极度推崇佛学的,要求国家中的男子从五岁起必须入寺修行直至弱冠,在此期间必须严守清规戒律否则将被处以极刑。 还有一点特别的是,在这里,和尚的地位要远高于其他人,这不,自己顶着个光头就引来了不少关注,在听说是大唐来的和尚后更是热情高涨,小摊小贩争着抢着请自己吃饭。 哎,想当初无论是寺里还是下山化缘可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简直有些感动。 解决完一屉素包子抹抹嘴,正打算晒个太阳享受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散生活,一个小和尚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非要拉着自己去他们寺里留宿。 果然是热情啊,即是热情高涨也是热情难却。唐三藏随他登上马车,车行的很稳,座下的软榻也极为舒适,不知道比自己那匹不让骑还尥蹶子的马好了多少。 掀开车窗的布帘,是一派祥和的街道,这里的人极守规矩,什么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根本看不着,就连小偷小摸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大敞,赚来的银子就这么放在桌面上,倒真像书上说的天下大同。 再往前是一段山路,他们下了马车步行前往,嘈杂叫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许在大唐这些声音随处可见但在礼佛国这里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转头望去,是几个村民围着一个掉在树上的和尚,那和尚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接受着众人指点。 引路的小和尚也看过来,皱着眉气哼哼的说,“又是他!每次念经都不好好念,这次居然还刮花了佛祖金像上的金粉,简直罪大恶极,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唐三藏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就被身后传来的冷笑打断。 “呵,你们念经打坐是你们的事,我可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的和尚,是你们非要给我剃的度,又不是我要当的凭什么守你们的清规戒律!” 小和尚气的两眼发红,刚要争辩就被唐三藏抬手止住。 “走吧。”淡然的声音让小和尚平息下来,之后不禁脸一红,刚才自己动了怒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又看向旁边的人,不愧是大国来的高僧,心静如水,不知道自己修行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境界。 缓缓走着,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路上笼罩着淡青色的水汽,让人心里很平静。 “悟空。”唐三藏经自说着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是否人的意愿当真那么不重要。” 孙悟空看了看眼前的身影,并未像往常一样不做理睬。 “不止是人。”他的声音很平稳让人听不出喜怒,“神仙如此,妖怪如此。” 唐三藏颔首一笑,步伐比之前轻快许多,“我佛亦如是,万般皆如是。” “大师,怎么了?”小和尚疑惑的回过头。 “无事无事,都是如是,如何有事?” 那小和尚歪着头不懂,只想着果然是得道高僧,讲的话和每天念的佛经一样听不明白,真真是大师啊。 到了寺庙小和尚便急匆匆的禀告方丈去,唐三藏立在那里,看着门口的匾额。 观音寺。 唐三藏发现这里的寺院名很有意思,单单来这一路就途经了什么文殊院,地藏庙,十八罗汉寺之类,好像整座须弥山的满殿神佛都被浓缩到这小小的礼佛国中。 不觉好笑,就像西去取经十万八千里的路程就这样一蹴而就,中途走那么一遭不过是绕了个天大的圈子。 还没待他多做感慨老方丈就在一众弟子的陪同下迎了出来。 对方在问过自己来历后很热络的介绍参观起寺庙并提出要留他们住宿下来。 大唐高僧这个称呼让唐三藏一时有些不适应,毕竟在大唐自己就是个不受师门待见的小和尚,连身不打补丁的新袈裟都没混上。 这得道高僧一般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深受国主尊敬,以国师身份居高临下,听闻礼佛国的国师就是这样一位高僧,手握实权,富可敌国。而另一类,便是苦行僧,尝世间众生之苦,悟无欲无求之道。自己显然是被当成了第二类。 . 游览一周下来唐三藏端着高僧脸到大堂坐下,拿起盖碗茶装模作样的提碗抵盖,将茶汤送入口中,与主持交流着佛法。 这时,一个几岁大的小和尚莽莽撞撞的跑来,扒着主持的膝盖,仰着头问,“主持,我有不懂的问题问师兄,他们都不好好回答我。” 主持慈祥的笑着摸了摸小和尚的小光头,问,“你不懂什么?” “为什么佛祖要让我们剃光头,剃了光头才能当和尚吗?”他歪着头,很困惑的样子。 无奈的摇摇头,主持本想开口解释却突然想起旁边的人,话头一转,“不知东土高僧有何见解?” 他微笑着问唐三藏,实际上也是想听听此人在佛法教义上是否真有什么过人的造诣。若是真有大智慧,或许在马上就要到来的佛学盛谈中能代表本寺拔得头筹,听说隔壁的罗汉寺就请了大国的高僧过来。 他看向唐三藏,准备领悟一番高谈阔论就听那人开口。 “俗话不是说了吗,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主持方丈…… 唐三藏摸了摸小和尚光滑的脑袋,“佛祖要你剃光头,就是想告诉别人咱们当和尚的都是聪明人。” 小和尚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老方丈站起身来结束这一话题,生怕自己的弟子误入歧途。 “高僧从大唐过来,一路辛苦,不妨先去厢房休息?” 突然,大堂外一阵骚动,转身看过去,竟是国师大人,老方丈赶快迎了上去。 那一行人身着锦缎袈裟,为首的手持黄金法杖,和唐三藏师徒二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方丈与国师说了几句,唐三藏无甚在意,对他来说这种场面话就像是平淡无味的白面馒头,人人都不喜,却是谁也丢不开。 不过在这群人中倒是发现了个熟面孔,那跟在国师后面的年轻和尚怎么瞧都是先前在破庙中的金钵和尚,唐三藏咧开嘴对对方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友好的笑容。 “这位是?”没得到金钵的回应倒是被国师注意了。 “在下唐三藏,不过是东土大唐来的一个穷和尚,国师无需在意。” 这国师不似老方丈那般温吞,却更有种心如止水的淡然,一双眼睛甚是清明。 “大师谦逊了,久问大唐深究佛法,刚才听闻大师对剃度的解说就很…有深度。” 这……老方丈不禁汗颜,只求着国师赶紧翻过这篇自己好叫人偷偷把这混吃混喝的假高僧轰走,千万别坏了本寺清誉。 不过国师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不知大师对众生平等有何看法?” “虎狼之肆,猪狗之奢,水中映月,猴子捞月。” “何为修禅?” “妓院里睡大觉,酒楼里啃馒头。” “何为慈悲?” “叫花跟前把头摇,屠宰场里掉眼泪。” “佛祖西来意?”国师的提问愈发迅速。 “佛祖西来意,和尚上西天,猴子取经去。” “何意?”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大堂里一众僧人倒吸一口气哑然的看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对答如流,不听这些答案还真以为是场高僧间的论禅。 “佛家三宝?” “大宝佛祖天天见,二宝弥勒像个宝,三宝观音和事佬。” “拈花一笑?” “伽叶在怕马屁。” “观音坐莲?” 一改之前的快问快答,唐三藏停顿下来,嘴角暧昧的似笑非笑,“啧啧”两声。 国师手下的一个年轻弟子似是想到什么顿时脸就红了,一个慌张连手里的钵都掉了。 …… 大堂里安静下来,场面一时尴尬,唯独唐三藏波澜无惊,依旧大师做派,许是方才的问题,他想起了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 云烟环绕,踏于脚下,无风无尘。 一男子盘坐在棋盘前,手执白子,周身泛着淡淡佛光让人难以直视。 “你来了?”男子没有看向过来的人依旧专注于棋局。 “师父。”来人白衣墨发,点头行礼后坐于棋盘的另一侧。 “上午你没有来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男子落下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向对方。 “拈花一笑?弟子一回来就听不少师兄弟讲了。”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拾起棋桌上的那朵花,“如果今日你在殿上,你会何解。” 对面的人看着那朵盛开的花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师父,这朵花本来可以开得很好。” 男子问言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啊。” 孙悟空无意听他们一屋子大和尚老和尚讲经论法,离开大堂走着走着来到了后院的马棚。 他叼着根稻草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 “哼,想当年大圣爷何等风光,现在倒是甘心在个和尚手底下打杂了?”马棚里的白龙马嚼着草料愤愤不平。 大圣爷看着它此刻的模样实在是难以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悲惨的。 “为什么要跟他走?” “哼,还不是观音那什么劳什子的柳叶。” 孙悟空吐了嘴里的稻草没说什么,他总觉得此次西行并非有观音当初说的那般简单。这里面有很多牵扯,牵扯到如来,牵扯到玉帝老儿,牵扯到许许多多的神仙妖怪。但白龙马知道内情,观音知道,或许那疯和尚也知道。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只要成功送那和尚去西天自己就还是五百年前翻天覆地的齐天大圣,或者,这和尚根本没命到见如来那也和自己无关。 这样想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了这小小的马棚,并不陌生,说起来也算是老相识了。 孙悟空靠在那,嘴角一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大大大,大圣爷……” “您您您您,您老怎么出来啦!” 黑白无常四条腿抖得像筛子,就差没跪下了。 “怎么,我出来了不好?” “怎,怎么会呢,我,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简直是苍天有眼。” “众望所归。” “普天同庆!” “行了,你们来干嘛,喔,忘了你们是勾魂的阴差,怎么,又来勾我的魂?” 咚的一声,黑白无常直接跪下了,他们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奉命带他去地府惹上这么一尊瘟神。 “没没没,我们是来带一头驴的魂魄回去的,三,三太子?” 马棚里的白马哼了一声,把那疯和尚坐的蠢驴魂魄给放了出来。 黑白无常松了口气正要赶紧交差复命,刚要牵那驴子就听到大圣爷一声“慢着。”腿一软差点又没跪下。 “那和尚不救你,你可怪他?”孙悟空开口,问的却是那头驴。 “哼,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懂,这种为梦想献身的精神。” …… 孙悟空不恼,接着问。 “喔?说来听听。” “那时观音现身指定那和尚去西天取经,皇帝就让他去马场挑一匹马做坐骑,结果他碾碎一片树叶似的东西撒身上,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黑无常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到。 “你的梦想是什么?” …… “那你是因为梦想太崇高而被选中?”白无常也问。 “那是,我跟他说我的梦想是成为能被真龙天子吃的驴肉火烧!” …… “哎,只可惜近些年皇帝信佛,都不吃荤腥了。” 小小马棚一时寂静,半响,还是白龙马先发现了一个问题。 “等等,你说他问你们,他一个凡人怎么听得到你们讲话,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这位三太子不说话了,一张马脸拉得更长。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笑着说,“观音的柳叶碾碎洒在周身可使普通人有一个时辰的法力。” “他,他居然用这种法宝换和驴谈梦想,简直,简直!”三太子气得发抖,关键是另一片柳叶用在了自己身上,不是说自己和一头驴一个待遇! 第5章 观音寺论佛 唐三藏这边的论禅还在继续,孙悟空溜了一圈回来,正好赶上国师提出的一个新问题。 “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妖怪可有佛性?可习佛法?” “深谙佛法不行,十恶不赦方可。” “为何?” 唐三藏但笑不语,经自拿起自己那个破布包裹。 “贫僧出大唐时,观世音菩萨曾显身亲手赠我这件珍宝袈裟,国师不妨参悟一下。” 说着,打开包裹,霎时间满室金光浮现,一件绫罗珠宝金丝勾线的绝美袈裟出现在众人眼中,一看,便不是凡品。 “阿弥陀佛,老衲从未见过如此佛光充盈的宝物啊。”国师未有表示观音寺里的一众和尚纷纷围了上来,老方丈更是连连称赞,听闻是观音所赠,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起来,显然忘了刚才的问题,一口一个大师与刚才听唐三藏解答时态度明显不同。 “没有没有,能穿不烫手。” “没事没事,贵寺想要展示在我出发前都可以。” “天资聪颖?我也不知道,菩萨还说这件袈裟能造福众人,我也没觉出来。” 唐三藏连连解答,众人的好奇终于消散了些,对于自己之前轻视大师讲解不由羞赧起来。 天色渐晚,国师与唐三藏师徒二人被请入了客房,临走时,唐三藏在国师背上敲了三下。 大堂里的人逐渐散去,唯有靠在墙上的孙悟空久久没有动作。 他想起了当初在三星观拜师学艺的时候。 “啪。”一记拂尘敲到头上。 “你这猴头,尽是邪门歪理,我不过是白日里敲了你头三下气的背手离去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半夜三更走后门了?” “师父,您是世外的高人自然不会被我三言两语气走,我就想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细细琢磨,才明白这是师父对我的考验。” “你这心性不适合做我徒弟倒是适合做那人的徒弟。”菩提祖师摇摇头,“罢了罢了,从今日起便叫你这孙猴孙悟空,留在我这斜月三星洞里学本事吧。” 入夜,唐三藏房内,国师与其相对而立。 “国师果然是来了。” “不知大师叫我三更来是有何意?” “夜黑风高,**,国师不懂?” “……” 万籁俱寂,一切细小稀疏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主持,咱,咱们这样真的可以?那和尚可是大唐来的高僧,为了件袈裟…” “胡说什么!那和尚满口胡言乱语怎么可能是什么高僧,那件佛宝在他手上才是玷污,咱们寺中英才辈出定能用宝物造福众人,佛祖早就告戒过咱们要以普度苍生为己任。” “可那这件宝物是菩萨亲手赠他的,他又没有真才实学,难不成是菩萨送错人了?” “放肆,菩萨怎么可能错!定是这人欺瞒菩萨,咱们要为佛家大义铲除败类才是!” “对对,主持说的对,咱们要让这欺瞒菩萨大逆不道的人受到惩罚!” “支持主持!” 伴随着浓烟火光,门外的私语一字不落的传入二人耳中。 “月黑风高杀人夜,**不停烧,啧。”唐三藏摇头感叹一句。 “你早知如此?” 唐三藏摇摇头,“早知如此的后半句通常跟的是何必当初。敢问国师,先前在大堂里,人人都当我胡言乱语,为何国师对我每一个答案字字深究?” “你答的都是对的,为什么不值深究?” “他们说错你却说对,不知国师是如何判定的。” “你的回答我找不到反驳的地方,这世上只有真理大道让人无法辩驳,怎么能说不真不对呢?” 唐三藏想起自己之前与人论禅说法,还没说两句就被对方气急败坏的打断了,说自己大错特错亵渎佛法可长篇大论的说了半天愣是没说出错在何处。 “众僧以我胡诌,国师以我真言,只要观音认我,众人便信我所言为真。杀人放火是大恶,普度苍生是大善,只要椅着为佛家大义的名头,一切便都是可想可做的善行。” 国师眉头皱起,此时火俞烧俞旺,桌椅床帐都已点燃他不由得发问,“大师早料到如此,可是有什么出去的方法?” 唐三藏双手合十,“问了那么多问题国师似乎从未问过我的志向。” “不知大师的志向是。” “早登极乐。” “……” 一阵晕眩,再睁眼已是另一翻景象,似乎是个山洞,四周很暗,唐三藏凭借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不由惊呼。 “国师,你烧焦了。” …… 那个身影走了过来,“大师不必惊慌,这是我的本像,我并非什么吃人作恶的妖怪,只因生于寺庙中常年受佛法熏陶而生出几分法力。” 这是一头巨大的黑熊,光是体型便令人望而生畏。 “大师……果真都不惊慌吗?” “人神妖怪三界中,说不上哪个叫人害怕,哪个叫人欣喜。” 黑熊精看向他,认真的样子反而有几分滑稽,“自我当上礼佛国的国师我遇到过很多人,自称得道高僧的,自称堪破天机的,但他们都未悟得佛法奥意。” 唐三藏摇摇头,“既然道已得,天机已破,佛法悟不悟得又有何用?不知国师深研佛法,所求为何?” 黑熊精仰望洞顶,忧郁间带着丝丝深沉,“尘世间诸多困惑,妖魔中诸多烦恼,我毕其一生所求只为顿悟真理,天地间错的东西太多,我不想某一天回首愕然发现自己所行的路皆是歧途。” “看来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那么在国师看来何为对错?” “都说佛有大智慧,知天地玄机,所以我愿在修禅礼佛的路上不断前行。” 唐三藏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说了这么多佛家禅论不知三藏大师可知道近日来在我们妖怪届的一条传言。” “喔?愿洗耳恭听。” “相传从大唐西去取经的和尚是如来佛祖座下弟子转世,食其肉能晓佛理,吞其魄即地成佛。” 黑熊精看他依旧一脸春风和煦不由问道,“大师,不怕?” “国师,不吃?” 黑熊摇摇头,“杀生乃重罪,为成佛而造业企非是本末倒置。” 唐三藏微笑着还未发表看法霎时间洞内佛光闪耀,一朵座莲浮于空中,座上正是观音菩萨。 一妖一僧纷纷行礼,黑熊庞大的身躯跪在地上甚是虔诚。 “唐三藏,我早就说过你此行必定劫难重重,如今不过刚开始你可曾后悔。” “西天注定是我此生既定的终点,贫僧无可后悔。” 观音大士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她又转过头看向一旁,“黑熊精,你本是凡间的妖精却因深究佛理领悟佛法,如今我愿渡你为我座下弟子,你可愿意?” 黑熊精一听大喜,连忙叩首,观音制住他,“你可不必急于回复,若我带你回紫竹院,必以锁链困你形体佛法洗你精魄,消你此生为妖时的恶念,虽为佛,却仅方寸之间,不复凡尘繁华热络,你可还愿意?” “如此甚好,弟子一心向佛,专心真理大义,望观音大士成全。” 观音颔首却见唐三藏立在那里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观音轻触霉头有些不喜,以往在灵山时就最看不得他这幅表情。 “唐三藏,你可是有话要说?” “只是好奇,菩萨为何总要坐莲?” 观音菩萨:“……” 黑熊精国师:“……” 在一场沉默无语中新进师徒二人回了紫竹院,唐三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回首往洞口走去却发现立在那里的孙悟空,不由笑逐颜开。 “悟空,观音姐姐是不是你请来的,就知道你爱护为师,舍不得为师。” 回敬他的自然是一个无情的转身。 出了洞口,是一番明朗的景象,青山葱葱,绿草悠悠,马儿嘶鸣…咆哮震天…… 唐三藏赶紧过去安抚自己的小白龙,刚摸了摸马背还来不及拍马屁就被一蹄子踢了过来,还好躲得及时。 一行人继续往西,唐三藏牵着马疑惑一声转过头来。 “悟空,你…头上多了个金发卡。” 没得到理会唐三藏也不觉尴尬,摸了摸马毛。 离开礼佛国,谁也没提那件珍宝袈裟的事,不过那一场大火最终还是把观音寺烧个精光。 由于一路走着听到了不少小道传言,说礼佛国出了个黑熊怪,专吃学佛的和尚,观音寺一众僧人都未能幸免,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听说他还想吃灵山转世来的和尚,最后被观音菩萨度化。 到最后,无不是以一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真是大慈悲,连这等犯下滔天罪行的妖怪都能度化’为结尾。 头次听到这些话时,他们正坐在茶舍里喝水,孙悟空突然想起了在观音寺时那和尚与黑熊精的对话。 “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妖怪可有佛性?可习佛法?” “深谙佛法不行,十恶不赦方可。” 不过传言终归是传言,很快就以夺人眼球为目的大肆渲染,尤其是对于那些日子百无聊赖的妖精来说,这种八卦传的迅雷不及掩耳。 “听说了吗,那个叫唐三藏的和尚是如来弟子转世,生吃保长生,炖汤味更鲜。” “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版本了,现在说是一两唐僧肉,长生不灭修为长,再饮唐僧血,容颜不老肌胜雪,周围那些男妖精女妖精可都牟足了劲打听那和尚呢。” 这一路上听到了不少这类传言也解决了不少妖精,唐三藏摸着白龙马的马毛笑的和蔼可亲,吓得小白龙一个哆嗦。 他抬头仰望天空,45度角勾画出一副明媚而忧伤的侧影。 “一切皆乃天意。”眼神中的淡然似乎是千帆阅尽的从容,“看来是时候开启皮肉生意这扇大门了。” “……” “……” 第6章 皮相 观音寺里供奉的不是观音而是如来佛祖,宝塔镇河妖镇着的不是河妖是白娘子,所谓的三千烦恼丝远不止三千根,这还是唐三藏无聊时揪着庙门口的一个乞丐一根根数出来的。 所以,高老庄也不是什么山庄而是个与世无争的小镇,听说是由个庄子起家而得的名字。高老庄并非每家每户都姓高,但姓高的人家一定是大门大户。 于是,唐三藏打着化缘结缘的名号成功进到这座高宅入住下来。 屋主高员外是个大方好客的财主,时常呼朋唤友齐聚一堂,此时,唐三藏就坐在饭桌上听着高员外与两位生意上的伙伴你夸我我夸你,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高老哥,怎么不见翠兰出来,我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女娃娃,听说现在可出落成大家闺秀了。”徐老板大腹便便,一张圆脸喜洋洋,满身富贵。 “哎,翠兰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以前就不爱见人现在要成亲了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唐三藏吃着面前的素斋并不打算加入话题,这位高家小姐自己初来时曾见过一面,许是高员外爱女心切什么江湖郎中驱魔去邪的都要试上一番。 可惜,自己除了胡说八道颠倒是非外没什么看病的本事,在与高家小姐聊了家常后留下一句叹息,女施主命里多灾,需广结善缘以求佛祖保佑。 于是,唐三藏之后的吃住水平明显上了一个层次。 这位高家小姐生下来便是个痴傻的,识人认物还只停留在5、6岁孩童的水平,对世上所谓的善恶美丑更是没有概念,所以高员外总是对这个小女儿格外担忧。 “嘿,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二哥你也是能依享太平了,不过这朱八。” “欸。”高员外抬起手打断自己表弟的话,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个年轻人,唐三藏上下打量了一番,黝黑的皮肤上挂着薄汗,虽说不上相貌堂堂倒也够壮实,一看就是吃过苦的。 “老爷。”年轻人冲高员外弯下腰,一口白牙看起来很是爽朗。 “老八回来了,饭庄那边的生意怎么样?” 年轻人一五一十的汇报,有些过于认真的样子,唐三藏不由想起之前与那高家小姐对话。 唐三藏好奇,在普通男女中情爱往往是最为复杂不明的,这位孩童般的小姑娘又是如何分明的。 小姑娘眨眨眼睛,黑眸清澈,分外明亮。 “八哥说我长得美,比月亮上的嫦娥还美,你们不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所以我们一定是有情人。” 唐三藏看向这个朴实肯干的汉子,啧啧两声,到底是充满铜臭的世道,乡下小伙都学会了泡妞精华,骗财骗色无知少女,令人发指啊。 “朱八倒是个老实憨厚的孩子,不过就是出身。” “嗨,他们年轻人的事也不好管,翠兰这样能有个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我也就不图什么了。” 唐三藏看向年轻人离去的方向,默不作声,看透不说透,再来两碗面。 高员外招呼着大家吃菜几个人从家长里短扯到了奇闻八卦不知是谁说起了镇子上有不少年轻姑娘失踪一事高员外突然将话题引到了唐三藏这边。 “大师是远方来的高僧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那种吸取少女魂魄魅惑他人的妖精。” “哦?施主认为是妖怪作祟。” “实不相瞒,在失踪频发的这段时间闹市上新开了一座小楼。” “什么小楼,不过是卖肉的馆子,一个个妖里妖气的,我看都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变得。”徐老板似乎对那里极为不齿。 “大师,说起来那个地方确实处处透着诡异,去过那里的人就像失了魂一样每日不去上一次就寝食难安,而且进去的人都会带上一个面具。”高家表弟也附和道。 高员外一声叹息,“现在镇子里的年轻男子尽是着了魔的,这样下去高老庄早晚…” “去的人很多?”唐三藏问。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啊。” “阿弥陀佛,自古妖便以人为食,若真是妖魔作祟贫僧自不会坐视不理。” “大师要去看看那些是不是女妖精?” “不,去抢她们生意。” …… 风月楼 唐三藏看着牌匾,倒是个是个附庸风月的地方,不俗却雅,未到晚间开门时看上去像是个文人墨客的聚集地。 “这里还有一个时辰才开门,大师这么早来是。”高员外不解的问。 只见唐三藏借了张桌子,业务熟练的码齐各种东西,身后一个杆幡上写着“驱魔符纸大减价,面相手相全包圆”。 …… “一切欲念皆乃虚妄,所谓道法自然便是去妄存真,贫僧愿以微弱之躯归劝世人了然世间大道。” 唐三藏一身旧袈裟端坐在那里,说着义正言辞的话。 孙悟空瞥了眼一桌子的零零碎碎,不屑道,“你不是和尚吗?” 唐三藏闻言向猴子那探过头去,抬着手挡嘴,悄声说。 “所以不能丢咱佛家人的脸面。” 高员外…… 妓院门口坐和尚,摆摊算卦抢生意,说起来也是个盛景。 可惜往来驻足打量的人不少却没一个来做这单开门生意的,旁人只当他是个傻的,窑姐门前装神鬼,有哪个奔着温柔乡去的愿意听人诅咒‘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恐有血光之灾’。 唐三藏无奈的感叹,果然他们道家的名声不好装神弄鬼的太多,这种地段要是讲经求签的寺庙不知道能赚多少香火钱。 正想着,对面坐下了一个人,白衣素锦,发色如墨,那张脸极为好看。 唐三藏正色,对于第一位客人他分毫没有表现出喜悦热情的心态,反而凑过身来神色凝重的说。 “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恐有血光之灾。” 对面的人闻言轻笑起来。 “大师这是看面相分析出来的?” “这世间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结果,相由心生,心由命定,所谓面相不过是断一段命理罢了。” 那人看了看他,“可惜世间事往往千变万化,一副皮囊也能无端生出几张面孔。” 唐三藏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葱白如玉,“大师不如为我看看手相。” 唐三藏触上那只手,翻来覆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那人问道。 “不知施主想问些什么?” 那人看着他,“我时常梦里见一白衣女子说我27岁那年注定要遇到一人,需倾尽所有护其左右,此生为其生,死必为其死。大师不妨看看我的姻缘。” 唐三藏微皱起眉头,“那女子可是美艳动人,面若十八少女,肤如胜雪?” “正是。” “白衣浮动,似梦非真,不若寻常人家?” “大师说的不错。” 唐三藏叹了口气,“从施主手相来看,你的姻缘结在一个佛字上。” “哦?佛?”那人笑问。 “你与你的命中人初识于一间寺庙。”唐三藏看向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她本欲取你魂魄,奈何感念到世间久违的美好便决定放过你,可是她有一个姥姥。” ……“可以了。” “怎么,施主不信?罢了,如今修道之人大多欺世盗名,施主不信我也可以理解。” …… 白衣男子把银钱放到桌子上,微笑道,“我早年间也学过一些看相算卦之术,不如我也替大师看看手相,请大师指点一二。” 唐三藏掂了掂银子收进怀里,甚是满意,伸出手来一切随他。 “我观大师的姻缘似乎与我相似。” 唐三藏一愣,面容上止不住的震惊,他突然想起一道身影,那个避雨的破庙,白衣娘子性命相随。 随后仰起头来一声叹息,似是落寞又像是千般放下的无奈。 “可惜,我没有草原。” …… 马棚里的小白龙突然打了个喷嚏,心里估摸着不知道是天上的哪位神仙姐姐又想他了。 送走了第一位客人后唐三藏的生意才真的算是遥遥无期了。 因为,对面的风月楼挂起了灯笼。 天色暗淡下来,在一片流光溢彩中,紧闭的大门从缝隙间不断延展扩大,得以窥视那最为隐秘的幻境。 佛家所谓的极乐,是西方的尽头前往取经的净土,而人世间的极乐,却是佛家所不齿的罪孽,享口舌之欲,迷奢靡之巅,受齐人之福。 生老病死轮回苦,众生所求为何? 先前旁人看他摆台算卦只当他是个傻的,现在看来多半是个疯和尚,不过这是疯是傻还真说不上哪个好些。 街道一下子热络起来,路上有不断赶往楼里的人,风月楼是热闹的,里面除了赶过去的人还有有着银铃笑声的姑娘。 唯有唐三藏这里是清冷的,一片光影间,楼里楼外隔绝为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世间佛法三千,不畏猜度揣摩,不外行制样式,只要心中有佛,烟花巷柳地亦是菩提明镜台。 但唐三藏却无意进楼查看,原因无他,进楼10两,站位20两,座位50两,包间200起步上不封顶,酒水小费单算。 摇了摇头,摸摸自己刚赚的几两碎银子,前路渺茫。 “你这和尚真是好笑,跑这来做生意也不怕给我们招晦气。” 唐三藏抬眼,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跑过来打量着自己,满眼嫌弃。 不过在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唐三藏也明白了为什么高员外府上的客人怀疑风月楼里的姑娘是妖精变得了。 美到得极致便让人心生畏惧。 “不打紧不打紧,贫僧这里有符,专去煞气晦气,姑娘可有需要?” “哼。”小姑娘抱着手臂娇哼一声,“一看就是个神棍,还好意思冒充和尚骗钱。” 唐三藏微笑着不但没有被骂的羞愤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本买卖,还得靠服装造型撑场面,吸引客户的手段罢了。” “哼,唯利是图,真不知道楼主看上你哪了?”小姑娘不满的嘟囔着。 “喂,假和尚我问你,你堵在我们风月楼门口做什么?” 唐三藏端坐那里,微微点头,颇有仙人之姿,“卖丹药符咒,讲人间大道。” “呵,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来我们这劝人修身养性你也不怕。”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就被唐三藏摆上来的符咒卡得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一幅幅露骨旖旎的画作。 “这,这……” 唐三藏露齿一笑,好心解释道,“春宫符。” “那,那你卖的丹药是……” “合欢散,得春丹,旱苗喜雨膏,金枪不倒丸。” 原先看傻子一般的路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竟,竟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对着旁人震惊的目光唐三藏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羞涩道,“师父常教导我们要懂得把握市场需求。” ……那小姑娘也是愣了愣才消化现实,看向对方的目光大不相同,娇俏的小嘴气哼哼的说。 “我们楼主听闻门都有人摆摊算卦想见见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你随我进去。” 唐三藏端坐不动,微笑着看向对方,一身修身养性的正气。 小姑娘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努力平静的说,“进门不要钱,酒水全免!” 唐三藏闻言立马收拾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叠符收进怀里准备进去。 那小姑娘忍了又忍,终究冷声说道,“我们风月楼禁止外来交易,是我们楼主要找你。” 唐三藏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又把那些丹药收了进去。 “我们楼主不需要那种东西!!!” 风月楼和它的名字不同,并未附庸风雅,而是直白的**的**。 一室之内,声色酒香无一不勾动着心底的**,每一处观感都被极致的享乐所侵占。 忘却礼教束缚,忘却尊卑有序,忘却道义廉耻,所有的思维心绪肢体都被支配。 做人世间快乐的事,不顾诸多烦恼。 所谓极乐,大砥如此吧。 “我们楼主在二楼,你自己上去吧。”一旁的小姑娘双手抱胸语气不耐。 看来如果不是这位楼主的交代她大概是一句话也不想和这个自家门口做买卖的假和尚说。 唐三藏一笑置之,视线逡巡在一处处声色犬马中,试图寻找妖魅邪术的痕迹,奈何肉眼凡胎,把眼睛都看直了。 看得正认真,一只扰人的苍蝇嗡嗡嗡的在眼前晃个不停,哄了两下没哄走唐三藏当时脸就黑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玩了,说正事,你不是来找妖精的吗。” “悟空?”唐三藏脸色柔和下来,维持着一副在自己心目中的正直模样。 “为师正在观察可惜没看出什么结果来,悟空你火眼金睛快来看一看这些女子中有没有高员外府中所提的吸人精气的妖精。” “呵。”猴子一声轻笑不知道在嘲讽什么。 “那边趴在地上求踩的胖子是对这些卖肉行当极为不齿的徐老板,左边盯着人流口水的是对镇上青年忧心忡忡的高家表弟。” ……唐三藏尴尬一笑,试图挽救一下。 “那这里的姑娘…” “没一个妖精,都是活人。” …… 降妖伏魔的三藏法师出师未捷身先死,本着救人之心却见证了人性**裸的丑陋。 正当唐三藏叹息时一阵温热从腰滑到臀部,还被捏了一下。 身后人早已喝的两眼迷离,分不清男女老少,况且这风月楼中所有客人都是带着面具的,没有面具的都是楼里的姑娘,这也是方才唐三藏没有认出徐老板和高家表弟的原因,只怕这二人彼此也没有认出对方吧。 那醉鬼只觉手下触感不错,环住双手搂在对方腰上,呼出一阵酒气。 “美人,以前怎么不曾见过你?” 唐三藏试着挣了挣,力气不及只好向旁人求救,先是找那苍蝇,早飞的没影了,又转过头望向带自己进来的姑娘,可那小姑娘抱着手臂扬起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俗话说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看来为人处世还是不能过于诚实良善。 靠人不如靠己,他转过头来,对着那醉汉眉头一皱,用力推开,怒喝道。 “你个死鬼,说好的先来找我,刚刚又是跑到哪个小妖精那去了!” 那醉汉连连哄着可唐三藏依旧不依不饶,在要了三番银票后才脸色转晴。 带他进来的小姑娘直愣愣的看着,一阵恍惚,说好风月楼里不做外来买卖这人竟做起了自家产业,过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唐三藏收好银票,心情大好,本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奈何硬件不行,只得嘿嘿一笑。 醉鬼喝的昏天黑地只见美人一笑心思便活络起来,抬起手来撩起对方柔顺的发丝。 手下……一片光滑,还带着些许温热…… 唐三藏握住那只手,娇羞道,“怎样,可还满意?” 那人这才定睛看了看,吞了口口水,小心问道,“这是楼里的新情趣?” “明知故问,你不是说新得的状元心里欢喜,从此不问风月,只跟和尚尼姑打交道。” “状,状元?” “嗯?怎么?” “无事,那咱们。”醉汉心里生出几分欢喜,稀里糊涂的想着要是跟这方外打扮也不是不行,正要拉着人去房里坐坐就听那人说。 “哎,我从前也劝过你圣人之道不必那么较真,可你非要克己复礼,罢了,谈谈心也好,既然你付了银子我也还有这个义务。” 醉汉脸上表情一时间很是复杂最终还是咬咬牙附和道两句自己想当圣人君子之心,不然怎会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 楼上的围栏上倚着一人,墨发垂顺,白衣胜雪,面具之中眉眼低垂,含笑看着楼下。 至待那醉汉什么便宜没捞着还依依不舍的把白花花的银子递到唐三藏手上时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知道楼里什么时候来了如次明白事理的姑娘,不妨上来一坐。” 唐三藏抬起头。 “阁下是。” “在此等你的人。” 唐三藏上了二楼,白衣人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探出那叠衣襟里的符纸。 “看来大师这占卜算卦的生意不好做了,嗯,画的不错。” 唐三藏没介意对方话语间的调侃,笑了笑说,“传道解惑不追求外在形式。” “哦?大师传的什么道?”说着,推门进了后方的隔间,伸手请对方先行。 “贫僧传的乃是世间欢喜道。” 那人一笑置之,“世人总是叹息世间烦恼,渴望有无忧之地,不顾人情事故放声享乐,我当初建此风月楼便是要人忘却礼教束缚身份制约享心想之事乐欢乐之喜。敢问大师,这非是世间欢喜之道吗?” “楼主可听说过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所谓的人生四喜却是离不开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那白衣人歪着头眯起眼睛看他,“所以大师才许那屡次落榜的许秀才状元之名,以功成名就之喜换翻云覆雨之乐。可这圣人之道从来就是叫人装模作样,喜乐不可说,愁苦不能言。方才那许秀才,他当真愿意空花钱不享其乐吗,不过是累于君子之名罢了,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唐三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窗边,皓月当空,在黑夜中月光朦胧而柔美。 “楼主命名此地风月楼,有何含义?” 那人也走过去,望着那一轮明月,神色柔和。 “大师认为今晚月色如何?” “甚好。” “风色呢?” 那人笑着转过身来,“有形之物困于形体,有名之人累于教条,如此万般皆被表面所误,美人多娇,圣人多礼,恶人自是凶神恶煞,善人自是慈眉善目。” 他的手指搭在窗框,修长入玉的食指轻轻敲击,望着那云中月。 “可惜,是非皆表象,善恶皆皮相。” 微风拂过,撩起发丝,散落在月光中。 唐三藏摇摇头。 “楼主是想证明什么还是想改变什么。” 那人摘下面具,是先前测手相的白衣青年。 “我不是那猴子,从来没有逆天改命的想法,我不过是想看一看,如果世人多了一种选择,一切又将如何。” 唐三藏看向他,语气淡然,“一切瞬息万变,一切分毫未变。” 那人叹口气,“或许吧,到头来终不过一枕黄粱。” “黄粱一梦。”唐三藏问,“又为何不是南柯一梦呢。” “哦?有何区别?” “楼主可听闻过佛教戒律。” 那人眉毛一挑,颇有兴致的看过来。 “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此乃八关戒斋。众僧被清规戒律所困,犯戒的和尚又何尝包是被戒律所束。圣人同大盗,但奸佞枭雄又何尝不是被仁义礼教的规则所控,反其道行之,以得砥锋挺锷之势。” 对方说,“如此说来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被约束捆缚,没有一个乐得自由。” 唐三藏,“若真是自由人,又哪里看得到这些教条绳索。” 那人笑了笑,卧靠到身后床榻,“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上天为何会让你这样一个人去西天取经,就好像除了你也再没人会做这样的事。” “三藏法师,观音命我在此地等你,我本该即刻启程护送你前往西方极乐,但我心中有一事未了,怕是无法专心向佛。” 唐三藏:“按常理说此刻我该问你心事为何助你完成心愿。” “那三藏法师怎么看。” 唐三藏手指触上下巴摸索了会才开口。 “我给你两个选择。” “哦?”一边的眉毛再次调起,“分别是什么?” “不知。” 白衣人:“你也不问我未了的心愿?” “不问。” 那人定睛看他,低笑出声,多了两分肆意畅快。 “我给过很多人选择,也做过很多次选择,你不是第一个让我选的人,却是第一个给我选项的人。” 唐三藏出去时,风吹散了惑人的香气,身后依旧是烛光明灭的温柔乡,先前算卦的摊子没了人烟,街角的癞皮狗躲到桌下遮蔽风雨。 风月楼里不识人,有钱醉里梦归魂,人‘活草木间,宿柳花眠中,命如草芥。 唐三藏拍了下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恍然大悟般。 “呀,那么多张春宫符没要钱就给出去了,亏大发了。” 第7章 皮相 唐三藏是高府的客人,一个驱魔卫道慈悲为怀的客人,所以,当收到这张诡异的婚书时就被第一个推了出来。 “大师啊,这可怎么办,听说镇子上那些失踪少女都收过这样的婚书,我,我就翠兰这么一个女儿啊。” “高施主不必惊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那人说定了婚期不妨我们就把人送过去。” “这怎么行,别说翠兰这个样子就是普通人。” 唐三藏打断高员外,微笑着安抚道。 “贫僧既然管了这件事不管那人是妖还是匪自然会管到底。” 挂着慈祥的笑容转向自己唯一的徒弟。 “悟空,听说你会七十二变,能变世间万物。” “呵。” 红嫁衫,花盖头 佳人倩影喜夫郎。 鸳鸯枕,龙凤烛, 觥筹交错,宾客呈欢。 不似满堂喝彩,没有鞭炮锁纳,也非良辰吉日,这么一个山间空旷的婚礼唯有虫鸣鸟叫一对花烛做伴。 大红盖头下,一双金线刺绣的红靴映入眼中。 对方也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两杯。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大师既说此为人生四喜为何偏偏不让我完成这最后的心愿呢。” 酒壶落下,杯已盛满。 盖头下的人没有被识破的羞赧,经自回答。 “不如先说说楼主为何心系高家女子,不惜乔装成下人潜伏在身边。” “为何要说乔装?老实痴愚的朱八可以是我,随心随欲的风月楼主可以是我,劫虏少女的害人妖怪也可以是我,世人皆有千百种形象,大师又如何说那些不是我。” “既然都是你,又何必分清?” “不必分清吗?”清骏男子摇摇头。 “大师可知我带走那些妙龄少女前都以本相见过她们,我让她们做一个选择,是平平淡淡度过一生还是做一位倾城绝世的美人,大师猜结果如何。” “你盖了一间花楼,赚的盆满钵满。” 那人轻笑起来,“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没有那般贪财重色,风月楼里的一切皆本就是假的,种种风月更是男子的幻觉。” “若想为真,幻象亦是真相,若当做假,真相亦是幻象。众生眼中多困象,被皮囊所困,被流言所困,被心境所困,可困本身就不会为真吗?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愿相信这个结果又有谁会质疑它是假的。” 唐三藏摘下盖头继续说,“你看,就像现在我同高家小姐一样相貌,你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你当我是她你依旧能得到你要的答案。” 就见对面那嫡仙一般的俊俏公子定定的看着他,一副吃了吃了苍蝇的表情与那张脸甚是违和。 唐三藏往旁边铜镜瞥了一眼,仅一眼就让他想自戳双目。 悟空啊悟空,假冒伪劣害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法术。 娇俏的身躯自己的脸,浓妆艳抹的五官光溜溜的头,那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唐三藏清了清嗓子,尝试着找回点面子。 “嗯,所谓芸芸众生皆为白骨,透过皮相看骨相,我与高家小姐也没什么不同,楼主想问什么做什么也可以从我这得到答案。” “……我想先退婚。” …… 对方看着这张滑稽可笑的脸,良久,摇着头轻笑起来。 “罢了,我原先想在走之前治好翠兰的痴傻,让她也做一次那个选择,你知道吗,当我出现在每一个女人面前时她们无不惊慌厌恶反感,只有那智若孩童的少女待我如常人一般。我时常在想,若是她也有了清晰的神智是否也会跟其他人一样。” “或许吧,或许我确实是想证明什么甚至还想改变什么。” 他摇摇头,开怀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酒,一杯饮尽,酒香唇齿间甚是畅快。 “人生苦短须尽欢,神仙长寿伪慈悲,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还是一只随心所欲的猪,我想我明白了。观音为我取名猪八戒,师父,往后这一路我会尽力保你周全。” 说着,那张俊俏的脸快速变形连身躯肤色也飞速变化着。 “八戒,你…喝的太急,都水肿了。” 风月楼一夜之间凭空消失,那些失踪的少女全部找回,回答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皆是一问三不知。 高老庄上下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说镇子上招惹了什么梦魔,一到夜里就从梦中控制那些青壮男子入梦,取其精气。不光如此还抓了镇上的少女,还好路过的和尚慈悲为怀替他们驱除妖孽。 没人再提风月楼,无人问也无人寻,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个地方。 装满作物的板车上,一人一猪躺在松软的稻草上枕着胳膊,仰面朝天,前面是老眼昏花的老汉赶着马。 猪八戒嘴里叼着一个稻草,若还是那个清俊公子必然是一副养眼的画面。 听着人来人往八卦横流他突然想起与旁边人在风月楼里的对话。 黄粱一梦吗?或许真就是南柯一梦罢了,说不上好梦噩梦,终不过梦一场。 板车远远能到原先的那条街,小摊小贩热闹纷呈,高员外带着久未出门的高家小姐逛集市。 高小姐拉了拉高员外的手,“爹爹,这里原先不是有座高楼吗,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的,怎么不见了?” 高员外无奈的跟自己女儿说:“翠兰呐,你又犯糊涂了,这里可从来都没有什么高楼啊。” 稻草上的唐三藏看着这一幕笑道。 “众人皆醉一人独醒,何必让醒的人装醉。” 旁边的猪八戒想到自己曾打算让高翠兰恢复神智,其实又有谁能说谁活的明白。 触犯天条被贬为妖怪,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人,否则破八规戒律中的任一项都会变成现在这副猪样。 猪八戒仰望着天空,看天上云卷云舒,甚是祥和宁静。 “师父,你说如果当中的每个人都对结局乐见其成,那么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真相。” 他没有等唐三藏回答又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猜现在是不是我的本相,我生来就是猪胎吗?” 唐三藏笑了笑,“猴子生来就是猴子吗,和尚生来就是和尚吗,白龙马生来就是一匹白马吗。” 还没等猪八戒反应什么板车突然停下,前面的老汉气急败坏的哄人。 “好你们两个白搭顺风车的,我说今的稻草怎么会这么沉呢,还不赶紧滚下去!” 第8章 流沙河里琉璃碎 由于被赶下车,新进师徒二人只得唉声叹气的继续步行,白龙马自然不会让人往身上骑。 孙悟空嘲讽的撇了一眼,踏着自己的外八字双手搭载金箍棒上。 “这天也太热了吧。”猪八戒拿手当扇子扇肥胖的身体还是出了一身汗。 “心静自然凉。” 猪八戒扭过头看着他,神色复杂,“……不如先把你手里的春宫图放下。” . 唐三藏闻言停下了创作的画笔,欣慰一笑,“还是八戒心疼为师,知道路上读书不好,罢了,这些人生教诲也不急于一时。” “……” 确定不是教会生人? “八戒你可知我佛门弟子为何通常比世俗人更加心静淡然。” 猪八戒看着那本墨迹未干的…书,不想说话。 硬是从对方眼中看出茫然唐三藏本着教书育人的思想缓缓解释。 “因为我佛门中人往往需要锻炼心性,端坐佛前念经,瀑布底下打坐,这些都是平息心静的法子,心性定了,酷暑亦是凉秋。” 孙悟空嗤笑一声,“还不是剃了光头燥不起来。” …… 唐三藏双手合十,“正是如此,了却三千烦恼,世间的繁杂燥热皆要从本源着手。” …… 白龙马看不得这幅假模假样,把马头转向一旁却震惊的愣在了原地。 “你刚说的那些锻炼心性的法子包不包括沙子里游泳?” 抬眼望去,松软干燥的沙子被太阳晒得滚烫,一个矫健强壮的身影在里面肆意遨游,沙流旁竖着一个牌子,早已风噬损坏的木板上隐约看出三个字--流沙河。 “施主这是在…戏水?”唐三藏试探着对着那颗沙子里冒出的颗头问。 “对啊,就是阻力大了点,怎么游都游不快。”那人扬起笑脸,看上去极为朴实憨厚。 白龙马翻了个白马眼,“废话,你在沙子里钻,能钻的快吗。” “可这不是河吗,既然是河自然是能游泳的,要不怎么能叫流沙河。” 他似乎没对一匹马发出人声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单纯的提出自己的疑惑。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又嘿嘿笑了起来,许是太久没见着人了一颗渴望倾诉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其实吧,我在河里也不是为了游泳,我这是在找东西。” “施主在找什么?” “琉璃灯的碎片,当年我不小心把王母娘娘的灯打碎了王母娘娘罚我在这里把掉下来的碎片都找回来。” 唐三藏想了想文,“一共碎了多少片?” “五千四百八十三万零一百四十一块。” “……” 那人仰起脸,“还是我特意找太上老君算的呢。” “……那盏琉璃灯很大?”唐三藏是想不出一盏灯怎么能碎上上千万块。 就听那人说,“不,是王母娘娘听说灯碎了一掌下去把他们都轰成末了。” 唐三藏突然间觉得大海捞针这个词一下子没那么有难度了,毕竟他都亲眼见识过沙里淘末。 旁边的猪八戒一副丢人的模样把手挡住眼睛,实在不想认识这个人。 “我说,卷帘,都这样了你还找什么。” “你是…天蓬?”冒出来的脑袋歪着头颇为不解,“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猪八戒挺了挺肚皮扬着头,“跟不上时代了吧,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长相。” 沙地里的卷帘大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艳羡的语气赞赏道,“还是你时髦。” 猪八戒满足了,心情大好,又问起来,“观音没跟你说要你护送大唐来的和尚去西天吗?” “说了,可我现在不能跟你们走。”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琉璃灯的碎片找齐还给王母娘娘,这是天庭对我的惩罚我不完成就成畏罪潜逃了。” 猪八戒深深的看向他,忍不住问,“那你找到多少了?” “今天都找到五粒了!”卷帘颇为自豪的扬起头,但看向旁边沙坑时却惊奇道。 “怎么又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地上的沙把那沙坑吹得更浅了,猪八戒觉得真是没眼看。 “其实,我有办法帮你把琉璃灯的碎片都还给王母娘娘。” 说话的是唐三藏,周围的几人都看了过来,只见他捡起沙地上的一板子,用石头来摆弄了一会又竖了起来。 小沙丘上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王母娘娘”。 “这样就不会送错了。”唐三藏露出慈祥的笑容招招手,“来,一会你冲这里鞠三个躬就算把这流沙河里的琉璃碎片都祭上去了。” 卷帘摸摸半秃的脑袋,良久才由衷赞叹,“你可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着这个法子,王母娘娘一定会满意的。” 说着,卷帘整理好仪容准备鞠躬,猪八戒还变出了几朵菊花说是以示诚意,连一直不搭理他们的孙悟空都挑了下眉站到一起,几人谁都没有提出疑议。 卷帘大将手持鲜花,八戒扬起一把黄沙,场面庄严而肃穆,当第三个躬刚直起身子的时候空中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感受到了上天的恩泽几人对这场祭天甚是满意,三妖一马各有法术独独把唐三藏淋了个落汤鸡。 第9章 人参娃娃 牵马的活不用管了因为沙僧领了,化缘的人不用选了因为沙僧包了,放行李的扁担不用愁了因为沙僧担了。就连衣服差点都不用洗了,还好唐三藏及时制止了他,因为他实在不习惯别人洗自己的内裤。 沙僧是谁?哦,沙僧就是沙悟净,观音给卷帘起的名字。 “师父,师父。”前去化缘的沙僧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一看就是无功而返。 “可有按照为师教导的来?” “师父教导弟子当然谨记于心,心怀我佛化缘,慈眉善目借宿,地主财主驱邪,凶神恶煞抬手倒,先去医馆再滑胎,可是,前方的是个道观。” “道观你就装一心向道的迷途和尚呗。”猪八戒对于小师弟这种不懂变通的死脑筋完全嗤之以鼻。 “不是不是,在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站在门口化缘了,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 “哦?”唐三藏提起了些兴致让沙僧讲述起来。 “门口有两个小道童,那两个人好像要求个什么东西,小道童就问他们,佛教和道教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他们怎么回答的?”猪八戒扇着两个大耳朵也好奇起来。 沙僧接着讲,“那和尚说,佛法无边道法自然,两者皆是无穷无尽无法比拟的,有形之物繁衍生息无形之物取之不竭,一方增一方减,终归的自然生机更能蕴含不可测的机缘。” “结果旁边那道士就笑了,说他是个假和尚,拜佛礼佛还说他们道家好,不过就是惦记着这观里的东西,一身贪念还好意思阿弥陀佛。” 八戒问,“那和尚怎么回的?” “和尚说,他方才所言不过是就事论事,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为了芸芸众生,你这般歪曲事实也只是自己想得到那东西,不是比贫僧更贪更有私欲吗。” 八戒撇了撇嘴,啧一声,“那和尚可真矫情。” 沙僧接着讲,“门口的小童也这么说,说他一个出家人连他们道家奥义都不了解根本没得可比,就是在空口说白话。” “嘿。”八戒觉得有趣笑了笑,又问那道士怎么回答的。 “那道士说自然是道家高于佛家,他们出家人只知道慈悲为怀根本解决不了人间疾苦,他们道家就不同了,斩妖除魔驱鬼辟邪,帮了多少人除了多少祸害,你看他们佛家都干了什么?” 沙僧顿了顿接着说,“可是那小童还是不满意,说他是道家弟子来评定佛道之争算不得公允,做不得数。”挠挠头,沙僧一脸迷茫,“师父,你说到底怎样的回答才是对的,难道要说咱们佛家更胜一筹?” 唐三藏摇了摇头,“那小童所问的非是佛道的争论,而是要找人,找一个既是佛家人又是道家人既不是佛家人又不是道家人的人。” “有这样的人?” “怎么又来了个和尚?” “和尚没用,和尚是佛门人根本不能做到公平公正,我们师父说了不偏私的人才行。” 唐三藏站在五庄观门口还没开口就遭到了那两个小童的否定,依旧从容不迫,淡淡的解释道,“小施主误会了,在下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你留什么光头,又是一个为了咱们观里的宝贝欺师灭祖的,他们佛门中人可真不要脸。”一个小童对另一个说。 唐三藏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贫尼一心向佛怎么会对佛祖不敬。” “……”,两个满脸不屑的看门小童。 “……”,身后三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徒弟。 白龙马默默的往旁边移了移,和这样的人被视为一路简直是龙生污点! “尼,尼姑也不行!”一个小童反应过来,“尼姑也是佛门中人做不得数!” 唐三藏摇了摇头,“我虽不行但我腹中的孩儿却没问题,他的父亲可是你们道家的长老呢。” 两个小童,“!!!” 三个自以为对对方不要脸程度有所了解的徒弟,“……” 白龙马咽了下口水感觉呼吸都在此刻凝固了。 “你,你不是尼姑吗,怎,怎么…”, “诶,世事无料,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强迫了我,我本不欲再与对方有所牵扯却有个这个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如何生命都是无辜的我又怎么能剥夺这个孩子生存的权利呢。” “……” 槽点太多无从下口,一个小童轻轻捅了捅旁边的人,“喂,那个,是佛家人又不是佛家人,是道家人又不是道家人,这好像符合了师父的规定吧。” “可,这…”另一个盯着唐三藏的肚子面露难色。 “你要纠结我可不管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符合师父要求的人我还想看看师父珍藏的人参果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呢。” 那小童转过来对唐三藏说,“这位…师太?您腹中的…孩儿符合公允条件,但你怎么保证他对佛家道家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们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唐三藏问。 “还用问,当然是道家更厉害了。” “但你们师父就不符合人选要求,他是道家人他说的答案怎么能算正确答案呢?” 小童一时被问住,悄悄地跟另一个说,“说起来好像师父就从来没吃过人参果,难道他也不知道答案?” 另一个一脸不忿显然是对道家高于佛家这一观点深信不疑,“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唐三藏指着自己的肚子,“非佛非道自由人,亦佛亦道扭乾坤,一切都看他的选择。” 坐在待客的大厅里,唐三藏摸了摸肚子满脸慈祥,三个徒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离得最远的位置站好,完全不去考虑唐三藏旁的空位。 “说来,你们观里的宝贝究竟是什么,为何有这么多人想要?” 留下的小童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他颇为疑惑的看着唐三藏。 “你居然没听说过我们五庄观的人参果,那果子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人若有缘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呢。” “哦?人世间还有这样的果子?” “可不,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厉害呢。” 猪八戒颇为不满,自从入了佛门就见不得张他人志气,挺直圆滚滚的腰板忍不住炫耀道,“这有什么,我们佛界宝贝,吃上一口就能长生不老,修仙成仙,修佛成佛,关键是二十几年就熟不比那人参果好多了。” “哇,还有这样的果子?”那小童听的目瞪口呆,一直以为他师父手里的果子已经是天下至宝了没想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唐三藏摸摸鼻子刚想解释两句就听到刺耳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屁,他们佛家什么时候能栽出这种东西了,又是谁在吹牛皮?” 仙风老道从后面走了过来,指着这群妖魔鬼怪问身后的道童,“清风,你说符合条件的就是这帮货色?” “不是不是,师父,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是…”清风小童指着唐三藏,可这位师太肚子里的孩子这几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地仙之祖镇元子走过去见着和尚本就不爽刚想讽刺两句就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刻立住了。 一张本就阴阳怪气的脸瞬间黑了好几个度,拉的比白龙马的脸都长。 “怎么是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那声音可绝称不上友善。 “道长认得我?” 镇元子上下打量着他,最终把视线停留在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上。 嘴角一撇,眼皮一翻,挤出一声冷哼,“你这秃驴,欠了我十两银子这是想起来要还钱了吗。” 唐三藏双手合十,“道长怕是认错人了,贫僧来自东土大唐从未踏足贵地。” “怎么,这是要不认账了?”道长甩一甩拂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楚,那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雨。” “哐” 正在为师父沏茶倒水的清风手一抖直接把杯子摔倒了地上。 “怎么了?”镇元子皱着眉问,不曾想自己最满意的小童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没没,我,手滑。”清风赶忙摇头,在师父把视线移走之后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看向唐三藏。 这个人,这个人竟敢骗自己!什么被强迫,分明是这个□□的老尼姑嫖了自家师父,还,还不给钱! “诶?我刚说到哪了?”镇元大仙几千年的老神仙了,一被打岔就忘了话题。 “说到那个风雨交加的雨夜了,师父。”一旁的明月小童温声回答道,只是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对,那晚咱们在一间破庙里避雨,一时兴起打了个赌,结果你输了我十两银子。”镇元大仙不耐的解释着。 清风明月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看破不说破,维持着他们师父仙风道骨的人设。 镇元子抬着下巴垂眼看他,“没想到符合条件的人最后居然是你。” 一摆道袍,“如今不知怎的道家的名声是越来越不好了,总听说有假道士摆摊算卦卖假药败坏道家声誉。” 唐三藏摸了摸鼻子,理了理衣襟,在猪八戒的偷瞄下把那本春宫图藏的更深了。 “罢了,我五庄观向来说话算话,清风,你带先他们下去,明日从后山取几个人参果让他们见识见识。” 关上门,猪八戒看着那小童用道家法宝紧紧锁住大门,不禁摇摇头,看样子人参果是没戏了,唐僧果倒是要上贡台了。 “师父,你真欠了人家十两银子?”他转头问到。 “为师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在为师的记忆里可从来没见过那位道长。” 孙悟空斜眼一撇,目光不自主在这人肚子上扫了一圈,“是欠钱不还的事干太多记不住了吧。” 唐三藏不由摸了摸鼻子,咳了一下,正色道,“八戒,你看这门有没有办法打开。” “屋子的四周都有法术封印,打是打不开了,只能从别的方向想法子。” 唐三藏略一沉思眼神不由往沙僧身上瞟去,露出了标准的慈爱笑容,吓得沙和尚那木讷的脑袋一个机灵。 山间云雾缭绕,树木植被散发着淡淡的水汽。 人间朝露几时有,胜似琼浆天上酒。 白衣墨发的清俊身影半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温润的瓷瓶收集着顺着叶片滴下的露水。 旁边倚着树干的道士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我说,你们灵山也太匮乏了吧什么都到我这要,也是,那鸟不拉屎的地。” 白衣人无奈的站起身,将瓷瓶收入怀中。 “镇元兄啊,你这一天要骂我们灵山几次呐,从咱们相识起你可是没有一会不诋毁我们佛门啊。” “哼,你们佛家要真那么好哪让人诟病的起来,我早就说过你们佛家抵不上我们道家,我看你在灵山呆的也不怎么样,趁早撤了来我五庄观还能给你个门童当当。” 微风吹起发丝,对方笑笑不作言语。 日头升上山颠,阳光从云层间细碎而出,有些晃眼。 二人往五庄观的方向走,林间小道树木葱郁,遮挡住了盛夏的骄阳,带着一丝凉爽。 “等下。” 镇元子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人,“此子慧根极高。” 他转过头兴致勃勃的对旁边的人说,“金蝉,不防咱们来打个赌,看谁能收他做徒弟,看看这小子是向佛还是向道。” 金蝉还来不及说话镇元子就走向了那个树下小憩的青衫少年,弯下腰。 “喂,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睁开眼睛,黑色的眸子分外清明。人生在世走一遭,生老病死离别苦,凡经历越多者双眼便越是浑浊,但这双眼睛却像初生儿一般澄清。 “我没有名字。”那少年回答。 “那你在这干嘛?”镇元子问。 青衫少年向后靠上桃树的枝干,斑驳的树影散落到脸上,带着几分谴卷。 “我在等树上的果子熟透。” 镇元子看了眼枝头湛清碧绿的桃子,低下头对那少年说,“凡间的果子有什么好,你可知道天宫里王母娘娘的蟠桃。” 见对方不语镇元子继续诱哄道,“这修道成仙呢,就能上天入地变化万千,享天下之极乐,救苍生于水火,可不要信他们修佛悟禅的,天天吃斋念佛,一点真本事都没有。” 少年把目光集中到镇元子身上,问道,“神驻何处,佛驻何处?” 镇元子笑着解释,“神仙处于云端之上,每日看云层流转品琼浆仙酿,不像他们佛教众人,整日里待在灵山念经打坐,无趣得很。” “佛在灵山,神在苍天,那人间呢?” 青衫少年微笑起来,“佛说慈悲,教化苍生,道说慈悲,驱妖除魔。故轻生者求死不得,残喘者求生无门,说慈悲,谁真慈悲。” 镇元子一时卡主,竟说不出话来。 树枝微动,日光下的树影也跟着,少年眯了眯眼睛,看着那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从树上摘下了一个青色的桃子。 那人蹭了蹭浮土直接一口咬了下去,极为清脆的咀嚼声听的镇元子一阵牙酸。 “何必要等桃子熟了,万般皆有定数,瓜熟蒂落,花开花谢,一切都有既定的时间既定的规矩,但从来没有人规定要守这规矩,不过是习惯罢了。” 青衫少年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须臾才开口,“何为规矩?” 金蝉子笑着摇摇头,“大概就是和尚要剃光头,修行要守戒律,得道的仙人要上天任职,慈悲的神佛要等妖魔祸世才救万民于水火。” 少年眼眸一颤,“世间为何要有妖魔。” “因为世间要有神佛。” “何为佛,何为道?”少年问他。 金蝉子随手从另一边的树上折了一叉树枝,栽在地上。 “此树名为人参果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 镇元子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小树枝眼皮一跳,“这玩意..还能结果?” 金蝉笑了笑,“生死簿上的判决尽是前世今生的善业吗,王母娘娘的蟠桃真能增加仙龄福报吗?” 少年垂下眼帘,仿佛从这小小一叉枝叶中窥得浮世三千。 “这便是佛道吗?”他喃喃自问,看向金蝉子又问道,“如何打破这规矩?” “生于天地中,纵横棋盘间,没人说过这规矩不能打破,不过是千万年来习惯遵守。桃子熟了,这说明有人要来吃它了,但它未熟之前就不能落地了吗,纵使一切早已注定,纵使一切无可更改,只要心中不愿做棋子,棋盘上纵横交错也不会成为约束魂魄的围墙。” 青衫少年站起身来,望着他,良久,欠身离去。镇元子还想叫他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他不是你我二人能教得了的。” 镇元子一惊,“他...” “人或生于轮回转世,或生于草木树石,但他却是由一股强悍的法力催生而来,并非天地间的魂魄。” 镇元子眉头紧皱,以一己之力塑灵,这修为简直难以想象。 滴答滴答,空中忽下起急雨,二人躲到附近一间废弃的土地庙中,不多时,便已是磅礴大雨,空中乌云蔽日,白昼如黑夜般阴沉。 “哈哈,金蝉,你看,不过是一片云海遮住了太阳就以分不出日夜,猛地这么一看还以为是晚上呢。” 金蝉子盘坐在那,看着庙外,“既已天黑为什么它就不能是夜晚,谁规定的只能是白天。” 镇元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对对,没这规矩,习惯使然,你我就是在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躲在破庙里避雨。哈,金蝉,方才咱俩的赌没打成,不防现在再打一个,赌你腰上的十两银子,日后你学成出师也别剃度受戒,你做那不剃头的和尚,我做那不飞升的仙,看看咱们谁能打破这规矩,看看谁能在这早已注定的浮世始终做个自由人。” 金蝉子笑着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十年后,地仙之祖镇元子受邀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终于尝到了那增加仙龄的果子。 百年后,世人皆闻五庄观人参树上的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人若有缘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能活四万七千年。 自此名声大噪,来往仙灵道士,络绎不绝。 “师父。” 小童的声音驱散了回忆,镇元子睁开眼睛,端坐榻上。 清风小跑着过来,“师父猜得不错,他们确实去了后山。” 第10章 人参娃娃 刚从地道里爬出来,来不及抖落满身泥土,八戒呆呆的看着这写着人参树的牌子再一次趴到地上把视线落回到这枝放了几百年都成标本的小树杈上,拔下来连根都没有,仔细辨认还能看得出这曾经来自一颗...臭椿树。 闻着因栽种者的灵力而保留下来的阵阵臭味,他不禁哑然的摇摇头,“这老道士心可够黑的,比卖假药的还狠。” 正感叹着,突然,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响起来自灵魂的斥责。 “师父,不好了,他们把树上的人参果都吃了!” “竟一个都没留,不好,师父,他们把树也拔了,那可是汇集天地精华的人参树啊!” 猪八戒手一抖小树杈已不见身影,他现在唯一想到的就是,这老道士,心果真够毒! 五庄观内,唐僧一行被镇元大仙的袖里乾坤装了回来,猪八戒坐在地上一脸不忿,孙悟空站在一旁满脸漠然,只有唐三藏依旧笑脸相迎。 沙僧在哪?哦,太没存在感了,镇元大仙装人的时候忘记装了。 “现在。”镇元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几人,“是不是该说说赔偿了。” 唐三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长是怎么算的?” “哼。”镇元子冷哼一声,“我那人参树悉心栽培栽培上万年,上达云霄下至地府,通天地灵气,就让你们这么拔了,隐入地下连根叉都不见,树上人参果统共30枚,都被你们吃了个干净,你说,这要怎么算!” 手一抖丢了臭椿苗的猪八戒呆坐原地暗自结舌叹为观止,这...这居然也不怕他们撑着?正想说点什么就见空中佛光闪现,观音立于浮云之上,少见的没端坐于那朵莲花。 “观音大士。”镇元子起身微微欠身。 “镇远大仙,许久未见了。” “是啊,兰盆会一别已经过了五百年了,当日菩萨所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令在下一直铭记于心。” “噗。”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镇元子皱紧眉头看向唐三藏,“你这凡夫俗子笑什么?” 唐三藏抿起嘴吧,微笑着解释,“道长可能有所不知,方才那话是文殊菩萨所言,这位是可救三灾八难的观世音菩萨。” 唐三藏顿了顿继续说,“道长可知三灾八难指的哪三灾哪八难?” 镇元子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三灾”不就是水灾、火灾、风灾,“八难”为王难、贼难、火难、水难、病难、人难、非人难、毒虫难。” 唐三藏点点头,“不错,那么道长可知何为人难非人难。” 镇元子一挑眉,“说来听听。” “人难者,为旁人所难也,嫉妒咒骂为人难,邻里婆媳为人难。而这非人难则是非人力所能更改的困难。” “哦?”镇元子仰起下巴,“比如?” “没钱赔款。” 立在空中没能插上一句话的观音菩萨,“……” 唐三藏又扬起头眼中满含仰慕之情,“观音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直令我等佛门弟子振聋发聩。” 观音,“……” 她想说,这句是地藏菩萨说的…… 沙僧牵着马,沙僧挑着扁担,沙僧送走了请来的观音,一行人继续上路。 猪八戒把手交叉到头后,不禁感叹,“啧啧,菩萨真是菩萨心肠啊,说还一棵树就还一棵树,说还30个果当真还了30个果。诶,师父,你是怎么知道那人参果长什么样子的?” 方才观音施法将玉净瓶里的柳叶幻化为参天大树,霎时间灵气涌动郁郁葱葱,只是……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人参果纯属胡扯,哪里知道它长什么样,就在一阵僵持中还是唐三藏说出了果子的模样。 “形如三朝未满的小孩,四肢俱全,五官兼备。”孙悟空停下脚步想着他当时说的话。 “心存贪念者食之不过无味,心怀慈悲者方得其效。”他看向这和尚,“这果子真能增加人的寿命?” 唐三藏低头笑了笑,“心怀慈悲者哪里会吃这人形的果子。” 五庄观,靠着人参树听两个小童讲唐三藏是如何说服他们成为这非佛非道之人,不禁大笑起来。 摇了摇头,摸着斑驳的树干,看着这一个个朝气蓬勃的人参娃娃。非佛非道自由人,亦佛亦道扭乾坤。 神也好,佛也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谁能造出增加寿数的果子,一切早已注定。 佛也罢,道也罢,一切皆由后人评说。 金蝉啊金蝉,现在看来倒是我欠了你十两银子。 镇元大仙看向自己的两个小童,现下心情大好便想着点拨一二。 “你们可知为何这人参果一个个如同小娃娃?” 他这么问道,就听两个小童恭敬的说。 “师父放心,我们不问。” “师父,我们都懂。” 刚刚大彻大悟的镇元大仙??? 两个小童识相的告退,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 “你说这老尼姑这么厉害呢,一下子就生30个啊。” “切,还不是咱们师父厉害。” “那是,师父平日里教咱们清心寡欲,没想到这么厉害啊。” …… 自成仙后方圆几里细微声响皆逃不过耳的镇元大仙呆呆的看着自己走远的两个小童,懵懂的像树上的人参娃娃。 第11章 白骨相 众生相 行至一处山涧休息,唐僧到溪边饮水,没了一幅幅奋笔创作的春宫图,徒弟几人甚是清净凉爽。 “老沙啊。” 猪八戒挺着肚子在石头上晒太阳,又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切,“你知道这世上错误率最高的问题是什么吗?” “是什么呀,二师兄?” “你妈和你老婆同时掉河里了你救谁。” 沙僧想了想回头问,“为什么阿?” “因为你搞不懂出题的人是谁。” “那这个问题怎么要解决呀?” “要做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为什么呢?” “这样你就能遇到一个不会给你出难题的老婆了。” 坐在石头旁的沙和尚似懂非懂的抓了抓头,“那二师兄,要是师父和一个漂亮姑娘同时掉河里了,要救谁啊?” 猪八戒噌的一下坐起来,看着不远处扑腾的水花,大声说,“废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然是救自己的至亲了。” 就这样,浑身湿透的漂亮姑娘被徒弟们稳妥照料在空地上,唐三藏翻了个身,浮在水面上,默默地自己飘回岸边。 落水的姑娘名叫云娘,云娘的相公在山下的私塾里教书,云娘每天都会做好饭送下来,不巧今日上山时崴了脚跌进水里。 自然,送人回家这种善事就被自己的徒弟迫不及待的揽去了,看着前面架着棍子踏着外八字诸事不管的猴子,唐三藏难得的生出些许欣慰来。 “哒哒,哒哒。” 密林深处,两旁尽是郁郁葱葱,不时有鸟叫传来,那平日里碰都不让碰一下的白龙马踏着轻快的步伐驮着姑娘往山顶行进。 佛说红颜皆白骨,看来就连畜生也分的出此间差异。 走在前面的白龙马鼻子哼了哼气,总觉得有人骂自己。 “大师,耽误你们赶路还让你们把马让给我,我。”云娘披着八戒的外衫坐在马背上眉头轻皱,连略显踌躇的模样都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 唐三藏刚想开口宽慰就被八戒接了过去。 “哪呀,女施主不必介怀,乐善好施乃是出家人的本分。”八戒双手合十诚心说道。 “是啊,这山顶是我们西行的必经之路,女施主你就放宽心吧。”老实人沙僧也一脸正直的补充。 云娘眉眼低垂,笑了笑。 “几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我常听闻佛教中说众生平等,是否是说男女相同老少无异,这世间的人畜贵贱皆为平等?” 不等唐三藏说话,八戒又一次接了过去,“是呀是呀,就像贫僧就不是看女施主貌美才送女施主回家的,哪怕是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我们师徒几人也定以慈悲为怀。” “对呀对呀,就算是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我们也定当全力护送。”沙僧应和道。 连白龙马都打了声马鸣表示赞同。 溪水潺潺,青翠的树丛揭露着自然的安详。 云娘弯起眉眼,看向一旁不曾做声的唐三藏,“那这位大师把自己的马让与我自己步行可是怕旁人误会?” 唐三藏脚步不停,用一贯淡然通达的态度问道,“施主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有一个老和尚带着小和尚游方,途遇一条河,见一女子正想过河,却又不敢过。老和尚便主动背那位女子趟过了河,然后放下女子,与小和尚继续赶路。过了半月,小和尚回了庙打坐念经总是心不在焉,老和尚问他他便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和尚问他,可是那位着绿衫鬓间有一朱砂红痣的女子。小和尚点点头老和尚却摇起了头,叹息道,‘半月有余,我早已在河边放下了她,你却一直背在心上。’” 日光被密林挡住,耳畔尽是虫鸣鸟叫。 云娘眯起眼,“说是放下了,老和尚真的放下了吗?。” 唐三藏轻笑一声,“自然是放下了,所以连人家鬓间有颗朱砂痣都能记得清楚。” 到了山顶的茅草屋,师徒几人没有进去云娘便把食篮里早上做好的面点送了出去以示感谢。 回去的路还算平坦,只是山上风大,不少娇艳的花朵都被劲风吹败,少了些许上山时的风景。 “又是一片油菜地,这山上怎么什么梨树果树的都没有?”八戒慢悠悠走着,颇为嫌弃。 唐三藏看着这些黄橙橙的小花倒是颇为喜欢,他想起了后院老和尚的那片菜地,君主尚佛,每年都有大批拨款补贴供给,只有那最不像和尚的老和尚每日种菜酿酒。 僧人化缘,那人便自给自足,或许他不信佛说的缘吧。 “油菜花盛开的时间不长花期结束后一个月左右大概就是农户收割油菜籽的日子了。”唐三藏解释说。 “啧,这油菜能产多少籽啊,菜也不好吃,还没种西瓜合适呢。” “二师兄,你是想起昨天路过的那片西瓜田了吧?”沙僧挑着担问。 八戒摇摇头,“虽说昨天的西瓜是又大又圆但它不甜啊,我怀疑都没熟透,总感觉肚子沉甸甸的在往下坠。” “二师兄,我也有这种感觉,往山下走肚子就越来越不舒服诶。” 唐三藏停下脚步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为师教导过你们的,吃人家瓜呢就不要说话坏,毕竟是趁种瓜的施主不在化的缘,要心怀…” 说着,唐三藏脸色骤变猛的抱着肚子蹲下。 “快!八戒,给为师拿点纸来!” “……” 孙悟空突然停了下来,不管唐三藏的大呼小叫,眉头渐渐皱起。 “这是经过的第几片油菜地?” “第六片了,怎么了,大师兄?”沙僧问。 孙悟空眯起眼睛,盯着周遭的景物。 “诶,二师兄,你怎么了?” 八戒捂住肚子,满头大汗,“我怎么感觉肚子里越来越沉啊,老沙,你没事?” “没啊,二师兄,刚刚我还觉得沉,现在好多了。” “……你那是趴地上了。” 几人捂着肚子乱作一团,空气中满是甜腻的花香,隐约间仿佛有婴儿的哭声逐渐放大。 孙悟空拿出棍子,一棍子打中那妇人送食篮上,哭声戛然而止,八戒撩开食篮上的盖布里面竟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渐渐的,婴儿逐渐消散,一切恢复平静,只是那黄橙橙的油菜花已经是被人收割完菜籽堆在一旁的空地了。 八戒抹了抹汗,肚子没事了,看着眼前的景象皱起眉头,“这是,有妖怪?” 孙悟空摇摇头,不是妖怪,没有妖气。 不是妖不是鬼不是神佛法术,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下山的路畅快许多,远远望去山脚下有个简陋的茶馆。 卖茶水的是个老妇人,腿脚似乎不大好,走起路来有些缓慢。老人家心地好,送了他们几碗水喝,唐三藏他们便顺便送她回去。 “婆婆,荒郊野外这么偏你一个人住啊?”路上八戒问道。 老妇人笑了笑,勾着背走在前面,“我呀和我家那口子住一起,前些年还有女儿陪着,现在女儿嫁了人家里冷清了不少。” “您家里人不来陪您买茶水吗?”唐三藏问的是老妇人的丈夫,那茶铺甚是简陋,若有男子打理不会如此破败。 “哎,何必麻烦他呀,这些我老婆子一个也就够了。” 许是下个雨,路面湿滑,深深浅浅的水坑倒映着老人家的步履蹒跚。 “大师,方才你说正好顺路便送我一程,可是如果我家不在西边方向与几位不顺路呢?”老妇人没有回头,边走边问。 唐三藏露出标志性的良善微笑,“怎么会,出家人慈悲为怀,不顺路也会送您回去的。” 老妇人也笑了笑,带的满脸的褶子都染上笑意。 “辛苦几位了,如今天气渐凉我把火烧上,几位大师休息一下。” “不必麻烦了,我们…”唐三藏站在门口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老妇人径直往锅炉房走去。 几人停在原地,打量起这间老房子来,屋顶的瓦片有不少破损,但还算整洁干净,屋内点着烛火,纸窗上映着一个老伯的身影。 “师父,我怎么瞅着有点不对,咱们要不还是先走吧?”八戒在唐三藏旁边小声说道。 “忘了为师的教导了吗,要以善意的目光看待他人,我想那位热心的老人家定是要留下我们吃晚饭,怎好麻烦他人,我们还是悄悄离去吧。”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动作迅速一步窜到几位徒弟前面。 “啪”的一声,老久的木门被狂风关上,四周尽是呼啸的风声。 八戒不禁打个寒颤,“怎么一下降温降这么厉害?”整了整被肚子顶的敞胸漏乳的衣服,就看唐三藏僵在那里被冻成了冰坨。 温度还在不断下降,地上的积水结了冰,残破的房子上满是寒霜。 “大,大师兄,这怎么回事啊?” 八戒抱着胳膊,牙齿止不住抖着,沙僧也没好到哪去,两手揣到袖子里,缩着脖子俨然一副老农民样。 孙悟空一棍砸向烛火中的人影,风声消散,恢复平静。 老房子还是那副模样老妇人和屋内的人早已没了踪影,此地不宜久留,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位老当益壮的老人家站在门口,看到他们有些意外,随即拉着唐三藏的手热情的招呼起来。 “大师就是赶路的高僧吧,诶,刚听我那老婆子讲,怎么还站这里快快进来坐。”说着就带着人往屋里去。 唐三藏想叫自己的徒弟往后扫了一圈却不见一个人,宅子旁是池塘夏荷,院子里是鸟语花香,屋内已是一片繁荣。 第三重幻象。 第12章 白骨相 众生相 屋子里精致规矩,不像是一般农户的家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卧房。 老伯盘腿坐在床上,好客的拿起炕桌上的瓜果问, “圣僧,杏与李子,你要哪样?” 唐三藏双手合十,“多谢施主款待,贫僧不饿。” 老伯看着他,眼神很是温和,拿起桌上的李子微笑着对唐三藏说。 “云娘同丈夫恩爱,三年孕得一子,她死于生产时难产,稳婆问她的丈夫保大保小。” “云娘的母亲丁氏,一生勤俭,以夫为天,那日天气乍寒,丁氏在为火房加柴时冻死在院内。” “云娘的父亲丁伯在大户人家做活,巧遇歹徒,那少爷被家人以十两银赎了回来,丁老伯被沉了塘。” 手指紧握,李子在掌心被挤烂渗出汁水,老伯垂下眼帘轻笑着说,“母子,夫妻,贫富,看,这世间的选择从来都不难做。” 唐三藏依旧不做回复。 老伯似乎不以为意,自顾自继续说,“圣僧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老鹰捕食鸽子,拦之,鹰会失去食物饿死,不拦,则眼看鸽子被鹰吃掉。佛祖为何要割肉喂鹰,他做不了选择吗?” “生老病死轮回苦,选择往往是凡人的苦恼。” 对于唐三藏的回答老伯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不,他选了。” “他选了什么?”唐三藏轻皱起眉头问。 “他选择除掉了那个出题的人。” 对面的人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伯松开了手,烂掉的果子从指间滚落下来,“鹰不会开口,鸽子也不会,最英明的选择旁人都只听得到结果,圣僧,凡人的选择又是如何?不做选择吗?” 唐三藏看着他,“云娘身怀六甲,此乃孕苦。丁氏操劳受冻,其夫享福,受到寒苦,施主让我们一行人经此一劫究竟是想说什么?” 老伯弯起嘴角,“圣僧不是知道了,圣僧不是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吗?。” 唐三藏眯起眼,想到那两次幻象。 “杀一人,救一人。” 老伯笑盈盈的点头,“是啊,所谓的选择并非救谁而是要选择杀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亦不会兼失。世人皆以为自己会做那个不会水的人,但入了水,哪里真有不会游泳的人。” 他看向唐三藏,“圣僧是想修成正果吗?这世间怕是只有慈悲的神佛不用做选择了。” “因为他除掉了出题的人,当一切不再是一个选择的时候只会有一种结果吗?” 老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从炕桌上的一个金钵里拿起一钉十两的纹银,打开窗,丢入窗外的池塘。 丁老伯的身体逐渐消散,屋内的景物逐渐变化。 “唐三藏,西天真的有你要的真经吗?凡人或佛哪一个才是真的自由呢?” 周遭终究恢复原来的样貌,屋外是三个徒弟和一匹白马,远方是遥望西天的路。 唐三藏垂下眼帘,视线落回到炕桌的金钵上。 礼佛国的黑熊怪,一把大火烧了观音寺,三天三夜,一众僧人无一人幸免,但客房的火本烧不了那么大。 十恶不赦的妖精,杀人越货的和尚,再容易不过的选择了。 连神佛都能有所选择人又怎么能做到没有私心呢。 唐三藏在屋子外面竖了一块碑,没刻上姓名,把金钵埋在土里,八戒啧啧称奇,说人家埋尸骨他埋饭碗是要下辈子做个吃货吗。 唐三藏只是笑了笑,云娘的不满在食篮里的婴儿死后尽了,丁氏的怨恨也能在在丁伯消失后解了,丁伯也随十两银归于平静。 常言入土为安,这安的究竟是地下的人还是地上的人? 一捧黄土埋枯骨,只因此骨生怨念。 “八戒,七个仙女在河里洗澡董永怎么就挑中了七仙女的衣服呢?”路上,唐三藏问猪八戒。 “自然是看衣服尺寸选了个胸围最大的。” “二郎神以前劈山救母干嘛拦着沉香劈山?” “以前管天条的是天上的神仙,现在是他自个呗。” “天上那么多神仙为什么就钟馗负责捉鬼?” “因为就他长得最丑。” …… 皑皑众生皆白骨。 众生平等? 第13章 乌鸡国记事 再往前在就到了乌鸡国,乌鸡国因乌鸡而名,其皮肉骨皆为黑,但通体羽毛白胜雪,故又称为白凤。 唐三藏一行在入城守卫那里告知来意后便被宫里的人安排到皇家寺院暂作歇息。 听闻乌鸡国的国王喜好佛法,对途径此地的得道高僧一向敬重有加。新鲜的水果,上好的茶叶,雕工精细的木床,天蚕丝的棉被,房间里应有尽有,却独独没有那乌鸡国远近闻名的特产,乌鸡汤。 “听人说乌鸡国的鸡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样,二师兄,你知道鸡长的什么样子吗?” 可怜的沙僧以前在天上的时候人嫌狗不待见,到了人间又是个黄沙滚滚鸟不生烟的地,竟连只鸡都没见过。 八戒慢悠悠的剥了根香蕉,腿翘在桌上,“天上那些神仙成仙的时候不少鸡犬都跟着升天了,天庭上那些鸡仙狗仙,你一个都没见过?” 沙僧挠了挠后脑勺,“倒是听人这么说过,但我在天上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哪个神仙本体是鸡或是狗的。哦,对了,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个狗仙!” 八戒咬了口香蕉,扔了皮,又拿了个桃。 “哮天犬那是咬了吕洞宾被记恨了,要知道这天上的鸡和狗可不称鸡犬。” “那叫什么啊?”沙僧问。 “鸡不叫鸡叫凤凰,狗不叫狗叫天狼。” 沙僧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天庭食堂开饭我闹肚子,在厕所门口遇到了擦着嘴出来的天狼真君,难怪难怪。” “不过凤凰不是和龙族同宗吗,怎么是鸡变的啊?”他转过头接着问。 八戒吃着桃继续讲解,“你看,不是还有鱼越过龙门变成龙了吗,种族啊就是种说辞,鲤鱼跃龙门,野鸡变凤凰,这不都是一个样。” 沙僧点了点头,遗憾的说,“可惜我在天上的时候跟凤凰族没什么交集,也没能看到鸡长什么样。” “大师兄,你在天上那会看见过鸡吗?”扭过头,沙僧又问起了孙悟空。 猴子歪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气。 “看见过,当初我头一次到天上做官的时候是太上老君接的我,他就给我讲了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事,哪吒就是只鸡。 ” “啥,哪吒那小娃子是只鸡?” “然后又到了太上老君的地方,他指着自己那头青牛说,自己这坐骑前两日跑到太白金星的地方刨地去了,玩忽职守被罚套了个金刚鼻环。”孙悟空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接着道,“所以,那也是只鸡。” “啥,青牛也是鸡!太上老君…太上老君骑鸡!?” “之后,我们又碰到二郎神。” 沙僧瞪大了眼睛。 孙悟空翘着腿换了个方向,“太上老君说那是二郎神在押送犯了天条的神仙下凡,那些神仙,也都是鸡。” 会咬人的鸡早死,爱咬鸡的狗乱叫,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只爱蹦跶的猴子,所以,总会有乱叫的狗杀鸡儆猴。 沙僧叹为观止的摇摇头,呆呆的开口,“原来天上竟有这么多鸡我都不知道。” 他转过头又问在中央喝茶的唐三藏,“师父,那人间的鸡长什么样子,你看见过吗?” 只见三藏法师放下茶杯,抬起眼眸,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 夜半熄灯,沙僧和八戒相约去了城里有名的乌鸡店喝鸡汤,别说什么出家人不吃荤腥,唐三藏期望的是他们吃的是饭店的鸡。 仰面躺在床上,唐三藏看着桌上一片狼藉,悟空横在椅子上啃桃。 他笑了笑,说,“悟空,你可曾听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自然,除了啃桃子的声音无人回应。 唐三藏丝毫不介意,自顾自的讲解起来。 “从前一个养猴子的老人,他在院子里养了许多猴子。日子久了,能和猴子沟通讲话了。 老人每天早晚都分别给每只猴子四颗桃子。几年之后,经济越来越不充裕了,而猴子的数目却越来越多,所以他就想把每天的桃子由八颗改为七颗,于是他就和猴子们商量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早上给你们三颗桃子,晚上给你们四颗,你们同不同意?” 猴子们一听急了,吱吱大叫,很不满意。 于是老人便改口说:“那么我早上给你们四颗,晚上再给你们三颗,这样该可以了吧?” 猴子们听了,顿觉满意,高兴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唐三藏讲完依旧无人回应,孙悟空懒得理会他话里的调侃。 漆黑的房间一片寂静,眨了眨眼睛,困意袭来,唐三藏在闭上眼睛前轻轻说了一句话。 “悟空,朝三暮四,朝四暮三还是不一样的,那一个桃子什么时候给,很重要。” 无风,无尘,无声。 除了湍急的河水在黑暗中流动一切仿佛静止一般。 “怎么,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是谁在说话?唐三藏眨了眨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一阵笑声传来,人未至声先到,“我劝你做什么,师兄是来恭喜你的啊。” 来人身着一袭白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呵,猫哭耗子假慈悲。”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再次回应。 白衣人弯起眼睛,依旧是那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师弟,大喜呀。” “少在那说风凉话!” “啧啧啧。”白衣人摇摇头,似是诗兴大发,不住吟词感叹,“有道是男配女,富配贫,妖精配书生,道士配寡妇,真乃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对面一声冷笑,似是感觉到对方的不满意,换了句赞美试探。 “才子配佳丽?” “呵。” “王八看绿豆?” “呸,你说谁王八!” 白衣人大笑起来。 良久都未再有声音,直到漆黑的河流上传来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想说我们不合适,但我不是师父,我还做不到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或许,或许在你们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在我眼中她很好很好。” 白衣人向前走了两步,“哪怕她从没见过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哪怕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一场虚空。” 白衣人轻叹一声,摇摇头,“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别唱了…太难听了……” 白衣人笑了笑,“你们确实不合适,师弟呀,你知道道士配寡妇,和尚配什么吗?” “……尼姑?” 白衣人摆摆手,“是鲜花。” “……” 白衣人委婉的提示道,“师弟…你偶尔可以多照照镜子。” …… “合不合适,与你何事!”对方怒道! 白衣人大笑起来,“奈何奈何,你奈我何?” 一曲哀伤凄凉的二胡缓缓传来。 唐三藏嘴角抽了抽,在这种背景音乐中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不见,只有那条河还在那里。 旁边的地上蹲着个人,唐三藏很快注意到他,毕竟一个一边拉着二胡一边痛哭流涕的人实在难忽视。 “这位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唐三藏展示出标准的慈悲心。 “呜呜呜,苦啊,我的命实在太苦了。”那人抹了抹眼泪,说,“我10岁就当了皇帝,父皇正值盛年便退位给我,可国库的银子负债十万啊!” “……” “18岁娶的皇后,我去庙里呆了一年为国祈福,回来后太子都满月了。” “……” “好不容易熬到中年国家太平,有个道士路过乌鸡国,手持浮尘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啊,我跟他结拜兄弟,但他却把我推到井底,霸占我的妻儿和皇位。苦啊,我的命好苦啊!” 唐三藏看着眼前人静默无言,不知从何安慰,值得叹气一声,谆谆教诲,“施主你怎能连如此简陋的骗局都未层看穿,要知道,真正得道的道士可不会手配浮尘。” 那人停下哭声,疑惑的问他,“道士不配浮尘配什么?” 唐三藏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缓缓开口。 “配寡妇。” “……哈?” 阴差小鬼四散而逃,孙悟空又一次的来到了地府。 阴间空荡荡,拿出个桃子啃了起来,应那便宜师父的要求去找那个落魄皇帝的鬼魂。自从踏上取经路孙悟空觉得自己真是佛了不少,要是以往有人敢让他来做这种找人的活那八成是想找死。 可能这十万八千里走下来自己还真就立地成佛了,不过绝不是放下屠刀了,肯定是被那秃驴烦的。 来到忘川河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束孤零零的狗尾草在空旷的地府尤为显眼。 “大圣爷,久仰久仰。” 孙悟空看向前方的奈何桥,眼睛眯起。 “你是……阿难?” “哈哈哈,没想到大圣您还听过我的名字,我还以为只有像我师叔师伯那般有名望才会被人记得。” 孙悟空又啃了口桃嗤笑一声,“五百年才能走过的桥,我早该想到。” 他抬眼看向石桥,“你的五百年还没到吗?” “五百年只是一个数字,这代表一个很久很久的时间。” 孙悟空抿起嘴巴,“你的佛骗了你?” “哈哈哈,但这里也没有风吹,没有日晒,没有雨淋,我也依然骗了我的佛。” 孙悟空皱眉,只听阿难继续道。 “大圣,天作地来地作天,在上的依旧是天,在下的依然是地,五百年只是一段时间,一切说辞都不重要,因为它改变不了什么。” 有一日阿难对佛祖说 :我喜欢上了一女子。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孙悟空终于啃完了桃,把桃核随手一扔,抹抹手,背过身继续找人了,留下一句,“朝三暮四朝四暮三,可不一样。” “大圣,你丢了颗桃核,只怕日后要长成一颗桃树了。” “一颗桃树,一株狗尾,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挺好的,在这寸草不生的阴间还能有一颗桃树,一株狗尾,足够了。 第14章 乌鸡国记事 今日是交换通关文牒的日子,唐三藏换上了干净的袈裟把光亮亮的头顶擦的一尘不染。一路上宫人士兵以礼相待,头一次真正体验了把高僧待遇,如果没有旁边喋喋不休的鬼魂一切堪称完美。 “呜呜呜,大师,我跟你说,那妖道一定是幻化成了我的样子,才骗过了宫里众人和文武百官。你一定要让那妖人现出原型啊,大师。” 唐三藏揉揉发涨的额头,给八戒递了个眼色。 八戒了然,刚要低声安抚两句就见国王同王后来到了大殿,龙椅上身着龙袍的君主与旁边落魄的鬼魂除了性别没有那么一丁点相似。 八戒闭上了嘴,斜眼看过来,瞟来的视线里充满了对骗子的审视。 乌鸡国王的魂魄…… “诶,不是,大师,我真的是国王!一定是那妖道施了法术才让别人以为那是我!你们问他要通关文书的加印,那是我父皇传我的,乌鸡国代代相传只有皇帝才知道藏在哪。” 唐三藏正了正色,面向大殿中央的人。 “听闻乌鸡国的通关许可是国王特有的加印,不知我们的通关文书上为何只有签字。” 只见龙椅上的人面露难色,刚要开口就被皇后微笑着打断。 “圣僧,我们乌鸡国从来都是以签字为证,从来没有过什么加印啊。” “是呀,圣僧怕不是记错了吧。”一旁的太子附和道。 满朝官员齐齐表明乌鸡国不曾有过加印。 …… 唐三藏一行忍不住看向国王鬼魂,目光……溢于言表。 按理说,通关文牒已交换完成,是该告辞继续上路了,关于打假助人的问题唐三藏觉得自己已经够尽力了。刚要准备请离就听上座的乌鸡国王轻咳一声,开口道。 “久闻大唐佛学精妙,近日我收到一幅画,愿与大师同赏。这是我继承皇位期间在寺庙中小住时主持为我画一副画像,寺里众人皆说形神兼备。” 侍从展开画轴,只见画上的男子体态臃肿五短身材,与高位上的人无一分相似,倒是同那国王鬼魂一般无二。 一时间,殿上寂静无声。 龙椅上的人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问道,“大师……没觉得有何不妥?” 就在唐三藏犹豫着要不要回应时就见王后再次抢过了话,震惊的望向夫君,满目泪光。 “陛下,这么多年你为乌鸡国竟消瘦了如此之多!” 唐三藏…… 国王鬼魂…… 殿下百官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陛下操劳。” 龙椅上的乌鸡国王…… “哈,哈…”尬笑两声,目光再次对上唐三藏,“区区数年,对我这得道的三千年来说不算什么。” 闻言,底下的太子一怔,看向殿上。 “父王万岁!” 百官齐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三藏一行…… 国王鬼魂…… 乌鸡国王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闭上眼睛,下了一剂猛药,“说起初入寺庙修行,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女儿身。” 底下百官齐齐抬起头,看看王后,最终将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唐三藏迟疑的看向旁边的鬼魂。 国王鬼魂……破声道,“屁!这冒牌货胡说八道!” 尘归尘里土归土,万般皆寂静。 耀眼的光辉浮现空中,神佛现世。 “文殊菩萨。”众人发现了空中的菩萨,文武百官王后太子跪拜下来。 “浮尘轮回三千世,三千过往汇今生。乌鸡国王,你可还记得我?” 被点名的国王鬼魂一愣,试着回忆但完全没想起来。 “今日种种,皆由昔日,所谓劫难,归恩还报。”文殊菩萨垂下眼帘。 “唐三藏,乌鸡国王曾把我的凡身浸于河中三日,我变让我的坐骑替他治理国家三年,他的身体便藏在井底的井龙王处,如今三年之期已到,你们让他的魂魄归体吧。” 殿上的国王一下子变回狮子踏着祥云回到菩萨身边卧下,文武百官具惊,只有唐三藏一行看似波澜不起。 唐三藏抬起头,看向菩萨,眉头微微皱起,“所以他这劫难是命中定数,不可更,不可改,不可怨天尤人,皆因曾经的过错?” 文殊菩萨微笑道,“正是,此乃因果。” 唐三藏五官舒展开来,了然般,“原来如此,百因必有果?” 文殊菩萨微笑,点头顺应道,“你的报应就是…”话音一顿,戛然而止。 国王魂魄…… 在场众人…… 告别了乌鸡国,国内的王公百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着和从前无二的日子。 乌鸡国的人需要的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而不是哪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 乌鸡国的乌鸡, 其皮肉骨皆为黑,但通体羽毛白胜雪。 若为鸡,便称乌鸡,若为凤,便做白凤。 乌鸡白凤,万众归心。 “所以说文殊菩萨这坐骑,到底是公是母啊?”踏往西天取经的路上,猪八戒叼着草问着这次事件中最大的疑惑。 “在佛门中诸佛的坐骑不分性别,公母男女皆由他们自己定夺。”唐三藏耐心解释道。 西行的路还有很长,乌鸡国的一切不过是段因果罢了。 “诶?不对啊。” 突然,挑着全部行李的的沙僧停了下来,挠挠头甚是不解的发问,“既然是因果循环,那为什么文殊菩萨的坐骑要变成一个道士来骗人啊?” 唐三藏,“额……” 猪八戒,“嗯……” 孙悟空,“呵。” …… 第15章 无女之国 ——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男人会怎样? ——女人会自己生孩子。 ——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礼义教条会怎样? ——那它会生出自己的规矩。 ——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神佛呢? ——那可能……也就没有鬼怪妖魔了。 “哇!你看那个挑着扁担的人,黝黑健壮的肌肉,下巴上茂盛杂乱的黑发,我听说在别国每家每户门上贴的画像就是这种样貌,这一定是最流行的男子形象!” ……门上贴的那是钟馗,辟邪的。 “你看另一个圆滚的肚皮,巴掌大的耳朵,鼻子像圆润的玉盘,他长得那么独特,独特的混偶天成,他简直惊天地动鬼神,他一定是男人中最帅的美男子!” ……那只是一只猪。 “要我说最帅的一定是最前面那个拿棒子的,性感妖娆的步伐,六亲不认的深邃目光,最关键的,他全身,全身都是毛!啊,想一想就好刺激啊!” ……唐三藏已经不想吐槽了,失神的望向天空,对着两旁热情狂欢密密麻麻的女人他感觉十分心累。 “啧,怎么还有个没头发的女人混到里面了,牵着个马,是想和我们抢男人吗?” “我看看,国里没见过长这样子得小狐媚子,估计也是个男人吧。” “靠,原来男人也有美丑之分啊!他长得那么大众化,一看就是个男人中的极品丑男!” 话题中心的唐三藏麻木的牵着马,未至之前他幻想过很多种女儿国的故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终于到了国王的宫殿,只等交换好通关文牒就能离开了,他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比取经的路还要难。 走在三个奇形怪状的徒弟后面,三藏法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那种对心机绿茶的嫉妒神情或看猥琐丑男的嫌弃目光。 女儿国国王正端坐在王位上和三个徒弟交流,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也能看出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只是他现在实在是无心欣赏。 只听殿下有一女官提议。 “我西凉女国从未有男子踏足,几位有缘至此想来是天意,不如陛下选一人成亲,永结连理。” “是啊是啊陛下,只有这东土来的绝美男子才能配得上陛下您的身份。” “愿陛下享齐人之福两国结为秦晋之好。” 底下女官齐齐说道。 唐三藏看着这一团和气,不用说什么我等都是出家之人恐怕说句东土来的只有我一个就能堵住她们的嘴。 一只玉手掀开沙曼止住了底下人的声音,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美人点头微笑,赞同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纤纤玉指点向默默无闻的唐长老,“不如就这位大师如何。” 对突如其来的正常审美唐三藏有些适应不及,还未婉拒,就见底下原本从容的女官齐齐跪下,声泪俱下。 “陛下,您不能为了我们有更多选择就选一个最丑的来作践自己啊!” “陛下,哪怕也是男人,您也不能如此不挑,您要宁缺毋滥啊!” “陛下,您为国家牺牲太多!” 唐三藏,“......” 在这一片恸哭中编纂史书女史手拿着一本杂记飞奔到殿中央,她颤抖着声音,发出灵魂的申斥。 “陛下三思,别国书中记载,这种下巴上不长头发的男子多是宫廷内打杂传话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甚至都没有男人该有的功能,他,他是一个太监男啊!” 唐三藏深吸一口气,从头至尾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人为什么会有骂脏话的冲动...... “没想到女儿国的那条河能竟使人怀孕。” 深夜,唐三藏站在宫殿的后院叹息着。 “哎,当时就不该接那河里的水。”八戒说着把自己腰间的水袋扔了出去。 “啊,不过要是不把孩子生下来会不会犯杀生的罪过啊。”沙僧在一旁着急道。 悟空无聊的瞥了他们几个一眼,只说了个,“马啸天。” “不行不行,跟二郎神的狗撞了。”八戒慎重的说,“除了响亮还得有地域特点,这里景色似扬州又以瘦为美,不如叫扬州瘦马。” 唐三藏摇摇头,“异国他乡,名字要起得洋气,你们觉得马赛克如何。” “啊,我听说好多人取名字用生产时旁边能看到的物品。”沙僧低头扫了扫。 几人齐齐盯向马厩旁的那个盛水的木桶,脱口而出道。 “马桶。” “禽兽啊!” 这时,大着肚子的白龙马躺在地上发出灵魂的悲鸣,“你们接了河水竟然让我先喝,我早该想到!我恨!” “娘子别这样。”唐三藏耐心的安抚,“虽然不是在期待中降临,但孩子是无辜的。” “快给我想解决的办法!”回应他的是白龙马振聋发聩的呐喊。 于是,八戒陪着唐僧去往女王的宫殿问询方法。 路上,唐三藏不由得好奇起来,虽然说自己不在女儿国的审美里,但沙僧八戒可是难得的受欢迎,怎么一反常态的清心寡欲了,难道和猴子一样被物种隔离了吗? “哦,这个问题啊。”得知唐僧的疑惑八戒以千帆阅尽的姿态苦涩一笑,“距离产生了美也产生了距离。” 在唐僧复杂的眼神中他随手从宫灯下掏出了一本女儿国新鲜出炉的美男春宫录。 唐僧看着上面画工精致高清□□的八戒出浴图,皱起眉头,迟疑的问,“......章鱼?” “章鱼八只脚,这是九只。” “这......”唐三藏还是有些不解就听八戒继续说道。 “进城的路上那些女人听到我说打了一路的妖精才过来的就问我是怎么打败的。” “我说我们都有兵器,我用的武器叫九齿钉耙。” 唐僧低下头看了下画上的九只,不由感叹,“......厉害。” “然后我又说猴子的兵器是如意金箍棒,能随意变大变小,变粗变细。” 唐僧啧啧两声,“难怪猴子的人气那么高。那,沙僧呢?” 八戒45度角仰望天空,叹口气。 “我跟她们说老沙的武器就是他现在用的那根扁担。” “那...?” “然后她们一齐哼唱起了首绕口令,许是流传过来的,文字还有些不准确。” 接着,八戒便哼唱了起来。 “扁担长,扁担宽,扁担没有扁担长,扁担却有扁担宽,若把那扁担绑在扁担上......” 唐三藏,“!!!” ...... 国王宫殿。 似乎是获得了特别偏爱,唐三藏被女王接见了而八戒留在了外面,那些女官们出去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她们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听说大师是要问询误饮子母河的解决办法。” 女王温和的话语让人放下心防,“通常我们女儿国的女子在喝下子母河水三日后会照照胎泉水,若看见双影,便能降下婴儿,若不是需去解阳山取落胎泉,喝下便可解除胎气。大师只需取那落胎泉水给误饮之人服下便可。” “多谢陛下解惑,陛下助人为善必会受佛祖保佑。”大唐高僧唐三藏随口赞美着。 座上的女王弯起眉眼笑了笑,“那佛祖会保佑我女儿国不受妖魔侵扰吗?” “女王为国为民定能得到保佑。” “听闻佛家对妖魔图以度化,道家待妖魔必以杀之,大师认为妖魔该不该存在呢?” 带着三个妖怪徒弟的唐三藏真情实感的拍着马屁,“在下来时看路上没见到什么佛堂庙宇还以为女儿国佛教道教必不普及,没想到陛下这个问题竟解释出了佛法道法的根本,乃是佛道之核心大成,小僧一时竟答不出。” 女儿国王定定看着他,问道,“大师可知我女儿国没有男子?” “入城时有所耳闻。”唐三藏回答。 “那大师可知我女儿国没有女子?” “一个地方如果没有男子那么这个地方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女子,有的只会是人。大师说未曾见到神殿庙宇,的确,我女儿国中的人皆不信怪力乱神。” “大师知道一个地方没有神佛会发生什么吗?” 女儿国王自顾自的回答着,“一个地方不信神佛,那么,那里也就不会有妖魔。” 话落,强风四起,唐三藏一怔便被一条蝎尾圈起带出窗外,宫殿内霎时间空无一人。 百无聊赖过来的八戒正好看见这一幕,大叫一声,急忙对着巡逻的女官大喊。 “不好了,你们女王和我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诶?妖怪是什么?”女官歪着头疑惑的问。 “你们这没和尚连妖怪都没有吗?”八戒问。 “和尚是什么?” “就是男的尼姑。” “哇,尼姑又是什么?” “就是跟我们头秃的跟师父一样的女人。” “天哪!这世上竟然真有不长头发的女人,太恐怖啦!” 八戒沉默的看向对方,他觉得现在这个反应应该对应的是自己的第一句话。微愣了一下,他突然发现了问题,自己之前和人说起他们几个打妖精时那些女人似乎没什么疑惑。 于是试探着问道。 “那你知道妖精吗?” 就见对面的女官羞赧着双颊,拳头轻敲了下自己胸口,“讨厌,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八戒闭上了嘴,他终于明白在讲述师兄弟几人拿武器轮番大战妖精时那些女人亮闪闪的目光了。 ...... 第16章 无女之国 “灵山上,如来曾说佛道之差在于分辨,道之所及可归与二,阴阳为二,善恶为二,神魔为二,而佛法要门在于不二。” 山洞中有着骇人蝎尾的女儿国王看着唐三藏,妖魔的本相让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带上了些许张狂。 她轻嗤一下,继续问道,“既然不二,那为何佛道有别呢?” 唐三藏双手合十静坐在原地,端着大师相给了一个回答。 “因为这世上有人是道士有人是和尚。” 蝎子精闻言摇头大笑了起来。 “看来你果真是不记得了,金蝉子。曾经你的回答是有二便生一,佛说不二那是想当老大。” “佛说善恶一念间,佛说众生平等诸如白骨,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想说的是佛即是魔,魔即是佛,红颜即是枯骨,朱阁亦是荒场,乞丐牲畜也是神佛菩萨,十恶不赦也能立地成佛。不二为一,万般一切皆是相同。” “但你们灵山上的佛真的做到了吗,你们只会讲道理却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我蛰了如来的手,来到这片地方,既然如来都拿我无可奈何那我就来做他做不到的事。” 她对着唐三藏接着说。 “你看,女儿国没有男子便没有男尊女卑,阴阳协调,但却可以延绵子嗣。这里没有礼仪教条现在也生出了自己的规则。这里的人不识神仙佛法,可笑的是这几百年来从未遇到过妖魔鬼怪。只有一便不生二,没有男子便也不会有女子,只有人,只余一,金蝉子,神佛济世救人,究竟是因为妖魔引来神佛还是因为神佛生出妖魔呢?” “女王陛下不是说佛即是魔,魔即是佛吗,要分先来后到吗。”唐三藏回道。 蝎子精嗤笑起来,“神佛也好妖魔也好,那些都为二,而这里只有人,没有男女差别的人,没有礼仪教调的人,皆为一,便是不二。” 唐三藏默默看着她,“一为不二,但是陛下,这所谓的一真的是一吗。” 蝎子精对上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照胎泉、解阳山、落胎泉,女儿国真的不能孕育男子吗?女儿国里可以有男子,只是你让她们放弃了这个选择,只有一个选项便只余一。所谓万般一切皆相同是那些不同的都被砍去了。陛下,不二非一,不二是万中取一。” “如果说佛既是魔,魔即是佛,那么,是要分先来后到的。”唐三藏继续说,“比如女儿国没有妖魔不是因为这里没有神佛,而是你曾在灵山上蛰过佛祖的手,所以这里不会有能法术高于你的神佛,也不会有能打败你的妖魔。也比如,你抓了我过来,猴子就会来想办法救我,之后就会有猴子从天上请来的救兵擒拿妖怪。” 化作一只苍蝇的孙悟空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唐三藏想要做什么,明明已经偷偷告诉他自己的存在了为何还要点出来。 然后,就听他接着说。 “如果猴子能听到我说的话,那么陛下你猜我此刻最想对他说什么?” 对面的蝎子精眯起眼睛,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她不知道这和尚此刻是在诈自己还是孙悟空真的已经来了,置于那些天上的废物她可不在乎。 “我会对他说,悟空,去的时候别忘了去子母河带点纪念品给你天上的朋友,切莫忘了礼数。” 暗自戒备的蝎子精,“......” 装成苍蝇的孙悟空,“......” 灵山云层之上,一身华服的长发男子给对面的人手背上药,那只手上被蝎子蛰了一个大包。 “师父,你明明可以躲开,或是用法术震开,但你偏偏解除了护体让自己被一只蝎子蛰到。” 对面的男子微笑着看向他,“你认为我不该被一只蝎子蛰到吗?” “我只知道如果是迦叶,他会一个指头把蝎子弹到中央然后说佛祖的谆谆教诲连灵山上的蝎子都五体投地。如果是文殊,他会躲开然后让他那只狮子来料理,哪怕是观音她也会表面默不出声偷偷在人间散播油炸蝎子能治百病。”长发男子回复。 “他们都不会让自己被一只蝎子蛰到。”对面的人又问他,“金蝉,你可还记得我今日讲的佛法。” “佛之法门,在于不二。”他回道。 “是啊,所谓不二,众生平等。”那人摇着头笑了起来,“你今日的解法便很有意思,有二便生一,佛说不二,那是想做老大。所以,我便想试上一试,放走一只天上地下无可匹敌的蝎子。” 那是一只伤了佛祖的蝎子,佛门中人不能与其动手,怕赢了它,神仙妖怪不敢与其碰面,因为玉帝打不过如来。 于是,这会是一只没有对手的蝎子,永为第一的蝎子。 长发男子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后继续上药,低着头,说起了旁的事。 “师父,前几日在人间我遇到一个乞丐,他觉得没有人看得起他,活着毫无价值。于是,我指着旁边的一块石头跟他说:“明天早晨,你把它拿到集市去卖。但要记住无论多少人出多少钱要买这块石头,你都不要卖。”之后的第一天第二天都无人问津。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来询问。第四天,便有人想要买这块石头了。第五天,那块石头已经能卖到一个很好的价钱了。然后我让他明天拿到黄金市场上去卖,告诉他,无论人家出多少钱都不能卖。” “最后的结局呢?”对面的人问他。 “最后他在金市卖给了个当地富豪,富豪发现那竟然只是块石头勃然大怒,抢回钱让人打断了他的腿。” 男人轻笑起来,笑够了才说,“那只蝎子不会遇到想买它的人。” “那它就只能做一块孤独的金子再也当不了石头。金子和石头,师父,所谓的不二,所谓的众生平等,对神佛来说指的是慈悲吧。” 世人永远不会渴求自己同牲畜平等,所告诫的别无二致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慈悲。 佛说众生平等,佛说慈悲为怀,佛说舍己为人。 男人闻言垂下眼眸,只轻声道。 “灵山上的满堂诸佛都在探讨不二为何,但却没有一个会被蝎子蛰到的人。” 石洞中席地而坐的唐三藏缓缓从梦境中睁开眼睛,“陛下,你可还记得佛祖讲经那日讲的是什么吗?” “佛祖讲的是宽容。”他自问自答道。 所以被一只蝎子蛰到,所以不去惩罚那只蝎子。 佛祖想讲宽容,那么就需要一只伤害自己的妖魔,然后,放了它。 蝎子精眯起眼睛,双手横抱胸前,回想那日用尾巴蛰了如来手掌时的沾沾自喜不经嗤笑一声。或许是早有所感,或许长久以来不过一直等着一个人来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并不愤怒,也不惊讶,只是静静看着唐三藏。 “善恶一念间,妖魔可渡为佛,唐三藏,你既然说不二非一,那不二究竟是什么。” “不二便是这世上有人是道士有人是和尚,还有人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 蝎子精倚在石壁上听到上方传来的声响知道是救兵人到了,斜眼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三藏回答,“我想给女儿国过条明路。” 孙悟空还是靠谱的,从天上请来了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昴日星官帮忙,刚从光明宫中被拽出来的小凤凰不懂人间险恶也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一脸懵的问向孙悟空。 “大圣爷,叫我过来是做什么啊?” 未等到回答就听旁边的猪八戒大声叫喊,“鸡叫了,鸡叫了,小小蝎子精还不放开我师父!” 沙僧也在一脸正色的帮腔,“对,对,鸡克蝎子!” 昴日星官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看见从下面扔上来了一只普普通通的死蝎子。 被叫来捉妖刚说了一句话的小凤凰昴日星官,“......” 蝎子精的事情告一段落也是时候离开女儿国了。 临行时,满城迎风落泪的女子痴痴围着自己的三个徒弟,唐三藏身旁尤为清静,只有女儿国王一人。 “这是贫僧经过他国时留下的纪念品,正好送于陛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盒乌鸡生发膏诚恳的看向对方。 “感觉贵国的女子对毛发的需求,很旺盛。” 女儿国王,“......” 自此以后,女儿国的史书上昴日星官一声鸡鸣吓死了蝎子精救回了女儿国王和唐朝来的太监男。 人们再提起昴日星官时就会说,哦,是那个管司晨啼晓的神仙啊,听说本相是只六七尺高的大公鸡! 往后许久,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妖魔,周边的邻国,都知道了有女儿国这么个地方。 旁人知道了女儿国,女儿国里的人就也会知道旁人。会知道什么是男人,会知道与她们这里不同的礼仪教条,会知道这世上有神佛也有妖怪。 置于做和尚还是做道士亦或是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人,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离开女儿国后的某一日,他们在另一个国家看到了道馆,里面供奉的是炼丹的太上老君,几个和尚自然没进去的打算但看见几个赤膊男子扛着两尊新做好的小童石像进去。 “诶,怎么最近多了这么多石像的订单,不是传说太上老君殿里没有旁的神仙吗?”其中一位男子扛着东西好奇的问。 “听说是前几日国师在梦中恍入仙境进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看见里面新来了两名小童。”一人回道。 “哦,哦,我知道,两个小童,一个叫金炉,一个叫银炉,分别看守着太上老君的两个金银炼丹炉。” 另一人接话道。 道馆外,树上的枯枝长出了嫩叶,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看着这几人抬着石像进馆,路过的三人一马在一片沉默中齐刷刷的看向那只搭着棍子事不关己的猴子。 唐三藏摇摇头默默地想以后要对悟空好一些,随即看向白龙马又想起了那个马桶。 忍不住感叹道。 “说豪还是老君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