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大小姐的驯兽法则》
1. 第1章
“大小姐,不好了!您快去书房看看吧!”
侍卫鸣啸几乎是飞到司寇若面前,司寇若正刚从学堂回来,路过鱼池,正踮起脚看二哥刚遣人送来的占魁。
听到鸣啸焦急的脚步走近,司寇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盯着水里那泛着虹光的鱼。
又看了一会,她才从五彩斑斓的鲤鱼中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向鸣啸。
“走吧。”
鸣啸不明白,大小姐明明是个才七岁的小女孩,为什么眼神中流露的,却常常是异于同龄小孩的沉着和冷静,甚至,有一丝阴鸷。
得到司寇若允可后,鸣啸单手抱起她,轻点几下地,转瞬便到了她的书房。
闻到司寇若的气息,风渊立刻从博古架上一跃而下,连带着架上的瓷器全都落到地上,瓷器碎了一地,风渊倒是若无其事地坐到她面前,尾巴不住地摇,眨巴着灰蓝色的眸。
看着满屋残破的宣纸、碎瓷、残墨,书房里到处都是黑色的墨渍和比她脚印还大的爪印,司寇若知道,最近新得的那方玄璞齐松墨,恐是没了。
不仅松墨,前日因写了一副好字,父亲刚送了一方白露寒霜镇纸,那是深海寒玉制成,坚逾精铁,此刻也已粉身碎骨。
青山先生新赠的古琴“秋籁”,琴面由焦尾梧桐木制成,弦音清亮,回响清越,是一张真正有价无市的好琴,这是司寇若在琴技考核中用一曲《广陵散》博得的彩头。
此刻,琴弦尽断,已经成了“磨牙棒”,被风渊叼在嘴上。
院中下人皆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连鸣啸都大气不敢出。今日当值洒扫的下人已跪下趴伏在地,似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司寇若是个惹不起的主。
虽然今年才7岁,但不仅是这府中,满京皆知,可千万别得罪了那司寇府里的大小姐。
那是位冰雪聪明又睚眦必报的主,头上有两位宠妹非常的哥哥护着,那两位哥哥皆是身高八尺、铁腱铜筋的练武奇才,小小年纪在军中便所向披靡。
除了两位哥哥,还有一个权势通天但是女儿奴的帝师老爹。
可以说,在这京中,司寇大小姐吃不了一点亏,谁都奈何不了她。
祁国皇帝来了,都要给这位大小姐三分薄面和一碗酥酪。太子的眉毛,司寇若也是烧过的。现今书院中同窗上课的六皇子,也只能给司寇若当当“狗腿子”。
府里在她手底下当差的,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倒不是她多挑剔难伺候,只是怕得罪了,那是真惹不起。
司寇若目光略过院中下人,未发一言。又看着面前正冲她疯狂摇尾的银犬,轻轻叹了口气。
七天拆八回家,养了两年,再有脾气的大小姐,性子也要被这恶犬磨平了。
幸而司寇几百年来的家世积累,家底颇丰,否则恐怕是养不起风渊。
司寇若甚至特意修了个园子,放了许多小狗爱玩的玩具,供他每日消遣玩耍,消耗精力。
“怎么拆到书房来了?”
所有人都噤声,不敢说话,最后还是鸣啸开口,“可能是大小姐这个月在书房待的时间长了,风渊见不到你,便想到书房来寻你……”
司寇若叹了口气,她知道,府中上下,谁想拦住这恶犬都是有心无力。
“风渊,你这个月棒骨都没了。”
院中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银犬依旧竖着耳朵咧着嘴,听见最爱的棒骨没了也不恼,他看见司寇若就格外开心,巴巴地挪动屁股,坐得更近了些,想低头蹭蹭她。
谁都惹不起的司寇若,自从养了这银犬之后,才感到了束手无策。
那些惩罚对他来说都没有用,甚至越揍他越开心。司寇若也不舍得揍得太狠,毕竟这是她的小狗——一只坐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小狗。
面对风渊低头贴贴,司寇若倒是不避,但为了让风渊明白拆家是不对的,她转过脸去,假装生气。
“没事若若,明日大哥给你送十方墨,还有镇纸,古琴,你别跟风渊置气。来人,赶紧把小姐的书房收拾干净。”
院中下人都如获大赦,开始利索地收拾书房。
闻声赶来的大哥司寇天,抱起司寇若,安慰她。
司寇若本来没多生气,但看见大哥和他身后跟着的九歌,小脸一下就垮了。
“风渊,背我。”原本乖乖坐着的银犬,立刻背过身去,轻轻抬起前爪,方便司寇若攀到它背上。
“风渊,走。”风渊立刻撒开腿走,走得又稳又快,毕竟已经是有了两年上岗经验的“老坐骑”了。
大哥在后面无奈笑着,“若若,怎么又生气了,大哥给你送二十方!三十方!”
九歌轻摇着团扇,捂着嘴笑,“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九歌,是大哥司寇天的灵兽,原是一只流火九尾狐。
司寇家族,其嫡系作为云州上最后一脉灵修,剩下为数不多的灵法之一,便是这个灵兽系统。
司寇家的孩子到了五岁,便可前往凤鸣山,尝试绑定灵兽作为守护者。
守护者,可以是你最利的刀,最强的盾,最顶尖的谋士或最强悍的武器。
但是,得有那个运气才行。
由于已是灵修最后一脉,且定居祁都后,多年来陷于权争,疏于修炼。司寇家族灵法微弱,有的族人已经无法绑定灵兽,更别说有充足灵力主动选择灵兽,能够绑定灵兽的,基本上也只能让系统随机选定。
如果对灵兽不满意,本来也有机会重新选取的。
但几百年前,司寇家主便定下族规,有能力者,可自己选择灵兽。若无能力者,无论喜好与否,都必须接受灵兽,不得抛弃灵兽。
因为,那些灵兽一旦被放弃,将自动进入灵修系统回收,送进凤鸣山的灵力炼化炉中,那便是死路一条。
到了司寇策这几代,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自主选择灵兽了,能从凤鸣山中领出什么样的灵兽,全靠运气。
想要得到一只具备顶级谋士属性的灵兽,得像大哥司寇天那样有天大的好运气。
有时候司寇若都怀疑,大哥是不是把运气全用在绑定灵兽上了,才能绑定一只百年难得一遇的九尾狐。
通体赤红,连眸中也闪动着明艳的红色,此狐战力中等,权谋却是顶级。
二哥司寇河虽然不像大哥运气那么好,但他也绑定了一只雪原狼,不善权谋,但擅战略。獠牙一露,片甲不留。攻守兼备,战力超群。
而她,司寇若,天之骄女,全凭天智,三岁便被冠以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她随机到的灵兽,居然是一只高大呆萌的二哈!
一只成天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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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吃饭、拆家、盯着自己傻笑的二哈!
一只教了两年,现在只能勉强当坐骑使的大狗。
而且由于风渊过于能拆家,司寇若去学堂都不能带着,只能在府里当坐骑,这府里,有什么可骑的!
刚接回风渊时,司寇若看着坐着都比她人高一倍的银色巨犬,还很坦然。
“没事,本大小姐冰雪聪明,不需要谋士。你把武力值练高些,也是大有用场的。”这话,也不知是安慰面前的银犬,还是她自己。
很快,二哥的灵兽折铁,五岁便炼化人形,善用重刃,精通阵法,已随二哥入军。
司寇若心里羡慕,表面却不显,只是暗地里叫人把二哥武场的靶子全都拿远了五十步。
后来,大哥的灵兽九歌亦炼化人形,不仅有勇有谋,更是使用暗器的一把好手。外形千娇百媚,还有易容之术,一双柔媚含情的眼睛,眼波流转,简直要把人的魂勾走。
九歌,简直是完美的六边形战士,把司寇若馋得流口水。
可惜的是,灵兽一旦绑定,终身跟随,司寇若再馋,也只得认命地开始尝试驯化自己的这只大狗。
“以后,你就叫风渊吧,要跟本大小姐学习人类的语言,不要再用你的兽语了。”
“汪汪汪!”
“风”主自由灵动和力量,“渊”代表智慧和包容。这个名字,是司寇若对灵兽的期望,也是对他的祝愿。
驯化的过程要比想象中艰难。
司寇若年纪小,且自小身娇体弱,请了家中族老探查过,说是她的灵力修为几近于无,能绑定灵兽已是不易,想要驯化灵兽,几乎不可能。
风渊随主,清澈的蓝眸里看不出一点灵兽的样子。
驯化了两年,风渊看着还是只像一只普通的二哈,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对话和指令。
京中的人都传,帝师家的大小姐,养了条只会拆家的傻狗。
起先,父亲和哥哥们,还想过帮司寇若驯化风渊。灵兽虽然认主,但由于其具有灵性,其他人类介入参与驯化,也是常有的事。
但驯化屡试屡败,风渊只听司寇若的话,只对司寇若摇尾巴,其他人想试图交流或驯化,他佯装听不见,若想要武力驯化,恐怕得先能打得过他才行。
这府里,连大哥最得力的侍卫鸣啸,都无法制住他,更别说其他人。
大哥司寇天或许能与之一战,但没人知道,祁都最年轻善战的将军和司寇若的大狗,到底谁更厉害。
因为风渊从来不跟他打。
他看见司寇天,总是绕道而走,既不听话,也不搏斗。
就算司寇天拿出他最爱的棒骨试图以美食诱之,风渊也是目不斜视,绕道而走。
司寇天总觉得,风渊不是笨,而是一种大智若愚。
“这么说的话,你们还挺像的。”九歌在旁边幽幽补了一句。
“诶,九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旁人看来,十六岁便能上阵杀敌,诱胡寇,截粮草,一举而歼之的司寇天,是有勇有谋的天才少年将军。
可惜在他的灵兽面前,他好像更像一条狗。
府中除了司寇若无人能驾驭风渊,渐渐家里人也只将其当作普通大狗养,谁也不知道,司寇大小姐和她的大狗,未来会在祁都掀起怎样的风云变幻。
2. 第2章
祁,瑞丰十年,秋。
今年入秋以来的司寇府,格外热闹。转过白露之后,一夜秋凉。不知为何,司寇若直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父亲和哥哥们倒是神色如常,上朝下朝,授课巡兵。
八月十五是祭月礼,也是司寇若的十岁生辰,父亲和哥哥们为她举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
司寇若偷偷许下一个愿望,“希望家人都能健康、顺遂,自由。”
过完司寇若的生辰,不到半月,府里又筹备起了大哥和二哥的送行宴。
“怎么这样急,大哥二哥都要被派去领兵?”司寇若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奔向父亲的书房。
父亲司寇策,是当今帝师,着一席绯色朝服,正立于窗前。
原在沉思的他,看见女儿跑来,旋即展露笑颜,“若儿,听说你最近食欲不济,今日可有好好用早膳。”
司寇若看一眼外面的天,已近晌午,父亲仍未换下上早朝时的朝服。
心中那种危险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爹爹,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不要瞒着若儿,若儿不是小孩子了。”
“没有什么大事,若儿放心。你大哥二哥习武练兵多年,总是要上战场的,不过几月就回来了。
比起他们,为父更担心你的身体,你身子骨这样单薄,每日还要教化风渊,会不会太辛苦。”
“女儿每天都有好好用饭,爹爹放心!”司寇若并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但她知道父亲不会告诉她更多了,骑着风渊回了自己的院子。
西疆战事吃紧,胡寇压境,圣上亲指了大哥司寇天领兵再往西疆退胡。
北漠自圣上登基以来,一直太平,近日突然传出有流寇作乱,朝中有人举荐了二哥司寇河,前往北漠平寇。
一时之间,两位哥哥都要领兵出征,且火速就要启程。司寇若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八成是那个人的手笔。
不过如果是那个人,那倒不那么担心了。
“若若,我们走啦!风渊,要照顾好若若喔!”大哥二哥临走前,都往风渊头上呼噜了一把,他们俩也就这种时候能趁机摸到风渊的头。
司寇若不耻地看着他们俩,“记得早日回来,今年小年夜我要大哥二哥给我包汤圆。”
“是!麾下领命!”大哥二哥一如既往地爱逗她,两人笑嘻嘻地出发了。
临上马前,已扮作男装的九歌回头看了一眼司寇若,意味深长道,“若若,自己万事小心。”
司寇若点点头,小声道,“九歌姐姐,我相信你能把我大哥安全带回来。”
九歌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转身轻点马镫,纵身上马。
秋分过,日子一天天凉了,司寇府的热闹还没停下。
帝师大人亲办了一场盛大的赏菊宴,邀请沧溟学堂的所有学子前来,饮酒、赏菊、作诗。
司寇家历年来,任帝师,却不掌管礼部或国子监之职,而是自设沧溟学堂,任传道受业解惑之职。所收弟子,自然是以京中皇亲贵胄子弟为主。
司寇策政见卓绝,能在天下棋局中杀伐果断,待人又宽厚亲善,教学上诲人不倦,因此深受学子爱戴。
今日来的有正在沧溟学堂求学的弟子,也有已经入朝为官的旧门生,几百来人的宴席,好不热闹。
“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
“太子殿下师从帝师司寇大人,来赴恩师的宴,并无稀奇,别说太子殿下,当今圣上来捧场,也不为过。”
果然,太子祁玄一席银袍,只带着贴身侍卫梧高,低调前来赴宴。
“太子殿下,有失远迎。请上座。”帝师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为他留好了一个空着的主位。
“子言爱菊,听闻帝师为学生开设赏菊宴,子言也曾师从于您,想着有幸也来一饱眼福。”
太子祁玄,字子言,年十八。今日虽然衣着低调,举手投足却自有皇家气派,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是曾师从帝师司寇策没错,不过开完蒙没几年,他的亲舅舅韦国舅便为他另寻一道家名师,而后不曾再来过沧溟学堂。
司寇若骑着风渊在菊园里散步,鸣啸寸步不离地跟着,这是司寇天给他下的军令。
“爱菊是吗,你死了我会在你坟头多多地种上的。”
“大小姐,您在跟谁说话?”
他们在菊园深处,和宴席离着百来步,鸣啸听不到那边的对话,司寇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鸣啸既莫名,又恐怖,感觉背后发凉。
“没什么。”司寇若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解锁了某种灵力,暂时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她发现,当她特别集中灵力到某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即使不在这个人旁边,隔着一段距离也听到他在说什么,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但她还不能熟练地控制灵力,尤其今天人多,声音嘈杂,轻轻发动灵力便吵得她头疼。
不过为了能听清那个人说什么,这头疼,她也不是不能忍。
父亲并不是一个爱露面张罗的人,而且身为帝师,朝堂中还有一半是他的弟子,随便开办什么宴席,不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今天他特意开这个赏菊宴,主要目的是为了公开宣布一个消息:他不再招收学生了。沧溟学堂会继续开办,由青山先生授课。而他本人,不再亲授弟子了。
在座的宾客学子,都震惊、惋惜,有几位父亲如今的同僚更是直接表达不解,“帝师大人天纵奇才,如今不过四十,不再招收弟子,是何故啊?”
司寇策以身体抱恙,想享天伦之乐为由搪塞。
司寇若发动灵力,没听到太子祁玄说了什么,但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中的愤怒、不屑和克制。
“这样就生气了,哪天别被气死了。”司寇若又来了一句。
“谁惹您生气了吗,大小姐?”鸣啸不解,但尽职地接话,坚决不让大小姐的每一句话落地上。
“没事,赏菊去吧,走,风渊。”风渊驮着她,开始悠悠地逛起菊园。
风渊平时在园子里是横冲直撞的,但只要驮着司寇若,就格外温驯。
这五年的人类语言也算是没学,她说要赏菊,他比平时更慢了些,小心翼翼踱着步走。
走到菊园深处,人声渐渐消散,司寇若才方能敛神休息。
鸣啸瞧着大小姐脸色苍白,正想问要不要回去。
“大小姐,西边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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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处,有一株七彩香菊,太罕见了,我想您一定喜欢看,可别错过了。”有个府里面生的婢女经过,兴奋地给司寇若引路。
司寇若看了一眼婢女,“风渊,走。去看看。”
风渊跟着走了几步,离着院角还有百来步时,停住了脚步。那婢女过来催促他走快些,风渊对她发出了低吼警告。
司寇若和鸣啸都看出来,这是风渊的战备状态。鸣啸快速地将司寇若抱了过来。
婢女颤抖着往后跑,风渊纵身一跃便将那婢女扑倒在地上,咬断咽喉,一击毙命。
天色阴沉下来,风渊背上毛发竖立,一双蓝眸此刻闪动着绿光,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暴怒形态。
在他把婢女撕咬成碎片之前,司寇若制止了他。
“风渊,留全尸!去寻那花,一并带回。”
司寇若一个眼神,鸣啸立刻吹响口哨,几个暗卫很快来处理了现场。
司寇若叮嘱他们捂好口鼻,不要长时间接触那花。
“大小姐,那花有什么问题吗?”
“花没有问题,问题大概在花香上。她敢放在这里,说明不是一闻一碰就会毙命的毒。但风渊这么生气,说明……这个东西对我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府中都知道,您爱七彩琉璃之物,常常驻足观赏。这花香,该不会是闻久了就会致命的毒气?!”
司寇若让压下了消息,直至宴会散了,司寇策才得知这件事,他立刻亲去探查了那株七彩香菊。
赏菊宴的采购清单上,只有七彩菊,并无香菊。想来,是有人鱼目混珠了。
“确实是花香有问题,此香为西域异香混着断魂散制成,功效虽不似断魂散那样立竿见影,但成人闻上一刻钟,五脏均会受损。若是小儿闻上一刻钟……恐已没命。”
“鸣啸,有查探出那个婢女的消息吗?”
鸣啸低头回道,“属下无能,没查出有用线索,这个婢女来府中半月左右,和府中其他下人从不来往,她进府前便无亲无故,近几日也未曾有出府记录。”
“嗯,这不怪你,对方做得很干净。”司寇策点点头,让他出去了。
鸣啸有些懊恼地出去了,其实那父女二人都心知肚明,此事是谁的手笔。
“今日若无风渊,吾儿危矣!”
司寇策后怕极了,他不敢想,今天要是没有风渊,他的若儿会如何,“都是为父牵连了你,你放心,今日之事,为父定不会就此罢休!”
“爹爹放心,女儿才没有那么笨。府中人皆怕我,那婢女主动来引路,女儿便知此事有异了。”
司寇策拍手大笑起来,“果然!不愧是我司寇家的天命之女!”
可不是天命之女嘛,司寇家历代帝师之才,皆是独步天机、江上为棋之资,结果到这一代,出了两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女儿出生之前,司寇策常常宽慰自己,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暗示,他司寇家已经报答完祁氏的恩情,可以不受这祖训约束了。
幸而女儿出生了,司寇家还是有聪明人的!
司寇若看着依然冲自己咧开嘴笑的风渊,眼中所有所思起来。
“爹爹,女儿想要一样东西。”
3. 第3章
七彩香菊之事,司寇若和父亲都心知肚明,是太子手笔。
父亲说是自己连累了她。
但司寇若清楚,不添新仇,她与祁玄的旧怨也够多了。
太子祁玄从小就在司寇家的沧溟学堂读书,初来时,他还只是个边缘世子家的儿子。
祁兴在皇室宗族中有多边缘,祁玄在学堂中就有多受欺负。强权的世界里,多的是弱肉强食,哪怕只是小儿学堂。
时常有皇子和那些位高权重的世子戏弄欺凌于他,小小的祁玄便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受了气也一声不吭。
司寇策不忍,总为其主持公道,对其多有照拂。
然而,在这位早熟的太子看来,这不过是司寇大人为了坐稳帝师之位而八面玲珑的手段。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这是舅舅从小就告诉他的道理,舅舅不会骗他。
祁玄八岁时,父亲祁兴登基,他在学堂中的地位一下高了起来。偶尔,他也成了欺负别人的那个。
八九岁的孩童,心智已渐渐长成,司寇策对其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并未严惩他。
这“宽恕”,使祁玄第一次尝到了权势的滋味。
瑞丰建号第二年,祁玄十岁,作为祁兴嫡长子,早早获封太子。
十一岁,祁玄第一次见到了司寇若。
司寇若初到学堂听讲学,祁玄笑她是个小不点,眉毛都没长齐,便来学堂听学了。
司寇若那会还是个三岁奶团子,气鼓鼓,当即跑去武场问大哥要走了他腰上的火折子。
有天,太子祁玄路过司寇若的书桌,发现了一个精美非常的蛐蛐罐。
祁玄盯着那蛐蛐罐,内心挣扎了良久。
父亲祁兴忙于朝政,从无暇过问他,问也只问些功课文书,韦皇后和韦国舅对他管教极严,闲暇时也只许读些古文典籍,从来不许他玩这些,说是玩物丧志。
但祁玄到底是个孩子,对于这些玩意儿还是新奇的。
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罐子,生怕蛐蛐跑了。
打开之后,他探着头往里瞧,谁知,里头竟突然冒起火光,将他的眉毛燎了个干净。
一个小奶团子慢慢晃悠过来,“太子哥哥,如今你也没有眉毛了,别听学了,回宫找你的母妃哭去吧。”
祁玄气呼呼地将那奶团子直接拎到了皇帝面前告御状,怎料,这竟是他噩梦的开始。
“皇帝伯伯,若若以为,求学不分高低贵贱,可对?”
“嗯若若说的不错,古语有云,有教无类,求学不论出身,无论贵贱。”
“那日,太子哥哥说,若若眉毛也没长齐,怎可来学堂听学。今日,我见太子哥哥眉毛也没了,既然有教无类,那太子哥哥,是不是也不能上学堂听学了?”
“诶,若若,伯伯教你,这有教无类的意思是,无论你们有没有眉毛,都不耽误听学,哈哈哈!
来,若若过来,到伯伯这里来,今日有你最爱的酥酪,你尝尝。”
祁玄在堂下气得跳脚,“父王!儿臣今日要请父王做主!司寇若,三岁小童,竟敢在学堂中纵火,将儿臣的眉毛给,给燎没了!”
“哦?若若,果真如此吗?”皇帝一边说,一边将那酥酪端到那小奶团面前,哄着她吃。
“皇帝伯伯,若若不敢撒谎。若若确实在那蛐蛐罐中动了些手脚,可蛐蛐罐放在若若自己的书桌上,若是太子哥哥不去打开那罐子,又怎会引火烧身呢?”
“嗯!若若这个词,用得相当精准!引火烧身,果真是引火烧身呐!”
“皇帝伯伯,若若也不敢狡辩,那罐子,虽没有放在太子哥哥桌上,但就是为太子哥哥准备的,我知道,太子哥哥一定会打开它。”
“哦?你怎知他一定会打开呀?”
“太子哥哥喜欢蛐蛐,虽然从不见他玩,可别人斗蛐蛐时,他总远远的站着看,站很久。”
“那你为什么要烧他的眉毛呀?”
“因为若若想让太子哥哥知道,什么是有教无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若若,真不愧是帝师之女,有帝师风范!若若,未来,你可愿做大祁第一位女帝师?”
若若不说话,嘴里填满了酥酪。
祁玄此番既不占情,也不占理,甚至没挨训,这令他更难受。
最彻底的输,不是挨训受骂,而是完全被忽略。
父亲只是冷冷看他一眼,神色威严,那眼神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着坐在父王怀里吃酥酪的司寇若,想到自己白白被烧了眉毛,气得跑回了自己的寝殿。
十一岁的祁玄,被三岁的司寇若气得蒙在被子里痛哭,从此结下了梁子。
书院中就读的皇子和世家子弟不在少数,三岁的司寇若一战成名,都将她视作祁国未来的女帝师,敬而远之。
可惜这位“未来女帝师”初露锋芒,一把火烧掉的是“未来皇帝”的眉毛,让大祁太子丢尽了面子,休学了一个月。
而这位大祁太子,同她一样,是个记仇的主。
“可恶的司寇若!可恶!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自那之后,太子在学堂中,每每想以权势欺人的时候,都要偷偷瞄一眼,司寇若是否在附近,生怕她发现些什么跑去告御状,尽管皇帝是他老爹,但在御前,他只怕是占不到便宜。
久而久之,祁玄便不惦记什么“权势的滋味”了。
瑞丰四年,司寇若丧母。
那一年夏天过后她不再来学堂。
同年秋,十二岁的祁玄也离开了沧溟学堂。
听说他舅父为他寻了什么道家名师,要他去离京数千里的雁北山求学。自那之后,祁玄便不曾再踏步过沧溟学堂。
然而,离开了学堂,祁玄也没摆脱司寇家的阴影。
每年皇家春猎秋狩,围猎头彩总是司寇天,二等奖司寇河,三等奖……是司寇河的灵兽折铁。
祁玄的天资其实不错,文武皆通,能力已是卓越。
再加上其剑眉星目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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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美异常,祁玄无论是在皇室皇子中,还是京中一众青年才俊里,绝对算是翘楚中的翘楚。
可惜,既生玄,何生司寇天司寇河还有折铁啊!
每每骑射回来,远远就能望见司寇若脸上得意的眼神,祁玄气得牙痒痒。
父王看向司寇一家赞许的目光时时刻刻刺痛着他,无奈技不如人,回家又是抱着被子痛哭。
谁能料想到,表面上风光霁月、气度斐然的祁国太子,背地里竟然是个爱抱着被子哭的主。
听说国舅给太子找的道家大师,也教他练气之法,传授其练功之术,加上祁玄也刻苦练习,这两年,祁玄的骑射功夫见长不少,能与折铁争争第三第四了。
但第三名终归不是第一名。
武斗不行,那就智取,总之就是想要从司寇若这里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些年,太子祁玄同司寇若,明里暗里斗了几百回,没几次能落得上风。
得知司寇若养了一只爱拆家的傻狗,祁玄特意从托人从五湖四海搜罗来十几只身怀绝技的战犬,号称要办战犬比试,特邀司寇若和风渊来参赛。
彼时的风渊,连人话都听不懂几句,更别说听懂那些复杂的指令了,再者,祁玄的那些比赛道具,没几个风渊能用的,那跳火圈的圈还没风渊的身子粗壮。
司寇若倒是不怯,不过是一场战犬比试,输了便输了。想让祁玄难受,她有的是办法。
“风渊,你去把太子书房东边架子上的典籍全给他啃了,那些是他收藏多年而来的宝贝!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你就全啃了!”
就这样,祁玄向世人证明司寇若养了一条傻狗,但痛失了一麻袋典籍——宫人把那些典籍碎片收拾起来,正好装满了一麻袋。
从三岁到十岁,从十一岁到十八岁,这两人来来回回斗了七年。
往常之事,不过儿戏。然而这几年,祁玄从雁北山学成归来之后,司寇若察觉他的行事风格与往常愈发不同了。
表面上,祁玄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张牙舞爪,同司寇若见面不到一刻钟便要剑拔弩张。这几年他行事愈发稳重,倒成了京中人人称赞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太子。
但司寇若知道,这个人内里愈发狠戾了。
前年春猎时,有位小世子射术不佳,一箭惊走了祁玄瞄准的一头雪鹿。那位世子惶恐跌下马,向祁玄请罪。
祁玄脸色铁青,当下却只是摆摆手作罢。
没几日便听说,那位世子在郊外骑马时,马忽然受惊,可怜那位才十岁出头的小世子,从马上摔下,手脚皆重伤,成了残废,再别说骑射,连饮食起居也离不了人。
司寇天提起此事,唏嘘不已,那位小世子枪术不错,有意学武从军,此前还常来找司寇天请教习武。
司寇若捧着一册兵书,翻过一页,若有所思,“我倒是没听说,谁从马上跌下,能同时跌断手筋和脚筋的。”
这次大哥二哥同时出兵,必然有他的手笔,七彩香菊之事,亦是下了死手。
“祁玄,棋局已开,你我便没有回头之路了。”
4. 第4章
从七彩香菊之事后,司寇若发觉风渊有异常敏锐的洞察力。
平日里因他过于热衷拆家,总是一副呆萌模样示人,连司寇若都未曾发现他有此等洞察力。
百步之外便能察觉那花有异常,能精准判断敌人,下口快准狠,一招制敌。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小狗能做到的。
司寇若跟父亲要了太初地殿的钥匙。
那是司寇家曾经灵修鼎盛期修筑的地殿,里面有各种珍稀的驯兽法器,为求增强灵法修为的族人会进入地殿中闭关试炼,并在其中驯化灵兽。
这个地方,普通人无法踏足,灵法修为薄弱一些的人进去,都会感觉灵力被压制,要承受骨裂噬心之痛,直至灵法修为突破方可出来。
司寇天和司寇河都曾在10岁左右进入地殿中闭关过半年,司寇若身体孱弱,父亲不愿让她去承受这骨裂噬心之痛。
毕竟,不能活着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族人,不在少数。
不过帝师大人也知,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劝不住她,于是提了个条件:必须养好身体,才能进入地殿。
从那日起,送到司寇若房中的补品没断过,风渊吃的兽肉禽肉倒是送的少了,因为司寇若会亲带他去郊外山上,让他自己去猎食。
风渊的猎食风格干脆凶狠,场面触目惊心。连鸣啸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司寇若却很是满意,“这才配当我司寇若的狗!”
有时候司寇若会指定猎食对象和猎食要求。
“风渊,将那只兔子猎回来,要死的,但皮一点也不能破,知道了吗?”
“风渊,我要那头鹿的头骨。”
“风渊,我要一只白色黑背鼠,要活的。”
“风渊,去把那喜鹊的蛋偷几个回来,别被发现了。”
一般风渊都能很好地完成任务,除了偷鸟蛋。虽然把蛋偷回来了,但头上顶着鸟屎,显然是暴露行踪了。
一连几天,风渊头上都顶着鸟屎回来,他们不得不换了山头。
完成任务之后司寇若会给他爱吃的棒骨,风渊最爱吃各种各样的猪、牛、羊棒骨。
“你可真是一只小狗,明明有精品的兽肉禽肉,你不吃,就喜欢啃这棒骨,没出息。”
风渊像听不到似的,乐呵呵地继续啃着棒骨,边啃食边玩。司寇若瞧着这只大狗,好像越看越可爱了。
鸣啸看见大小姐笑,不知为何还是感觉背后发寒。
就这样,一主一兽努力吃了两个月,风渊更加精壮了,司寇若个子高了,身子也不似原先那样单薄,脸颊圆润了不少。
司寇若如愿从父亲那拿到了太初地殿的钥匙。
“放心吧父亲,我定能在哥哥们归家前出来的。”
司寇策并不能放心,他只能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成为女儿的绊脚石。
看着司寇若和风渊一人一狗的背影走入幽暗的地殿中,太初地殿的石门缓缓落下,司寇策这个年逾四旬的男子只能在风中默默垂泪。
“明儿,我希望我没有做错。你知道吗,女儿愈发像你了。”
一场初雪叩问人间,是亡妻生前最爱的初雪。
长愿此生同傲雪,且以深情共白头。可惜斯人已逝,人间岁月只剩回首。
腊月至。
大哥司寇天半月前便传回了退胡之战大捷的消息,还一举拿下了胡寇十五座城池,为固边防,需得再驻边练兵一阵子。
司寇策原以为他们需得过了腊月再回,没想到竟在腊月中旬,司寇天便已抵京复命。
“父亲,我回来了!若若呢?”见过皇帝之后,司寇天直奔回家,他这次从边境带回来不少新鲜玩意,原以为妹妹会出来迎接自己,准备一口气送给她的。
结果出来迎接他的只有他的老父亲和鸣啸。
“她进太初地殿试炼了。”
“什么?!”
还没等问清妹妹的情况,父子二人又收到了北漠送来的加急密信。
司寇河前往北漠处理流寇,原情报说是北狄边境一带不成器的匪徒,司寇河带的兵马和物资并不多。
流寇确实不足为惧,很快被司寇河剿而杀之。而后,北狄军派出了军队,和祁军开始了正面战争。
司寇河与折铁并肩而立,宛如铁塔并峙,在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
司寇河手执灵犀枪,骑战冲锋,战无不破;折铁持重刃,擅长布阵围剿,不仅大获全胜,还俘虏了不少北狄军。
攻破北狄几座城池之后,司寇河并不恋战,立即整军返京。
然而行军至荒原时,突然遇到了几波偷袭,且不似原先的北狄军,只有蛮力。他们总是能挑祁军最薄弱的时刻进行偷袭,不求赢,偷袭完就撤退。几乎不发动正面战争,采用迂回消耗战术,你追,他们就退。即使今日杀光一批,明日又会来一批。
司寇河带来的祁军,原就不适应北漠的气候,且物资有限,被耗至如今,如无援军,恐已难回。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敌暗他明,怎可破局。
“我去救他!”读完密信,司寇天立刻想往外走。
“你刚从边关回来,你不休息,你的战士还要休息。马上要过年了,这会带人上边关,你以后在军中怎么立足?”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河孤军无援啊!北漠的战士就不用过年了吗?”
如若司寇天不带援军前往,司寇河则在北境陷入孤立无援之地。但如司寇天此时带兵前往,军中将士心存不满,恐生变数。
进退两难。
“我司寇一族,向来忠君报国,何至于此!”司寇策指节收拢,几乎要将手中茶杯碾碎。
司寇家,虽无虎符,但有威望,且是灵脉,有些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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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甚至视之为神。
朝廷忌惮他,情有可原,他一再忍让藏锋。可如今拿他儿子和一众将士的性命来弄权,实在忍无可忍!
司寇家主几百年来任祁都帝师,百官之中有一半是沧溟学堂弟子出身。当今圣上原是祁氏旁支,前朝腐政宫变后,在司寇策的扶持下上位。
如今,登基不过十年,便有人想要过河拆桥。
狡兔死,良狗烹。
“我司寇一族,若有意皇权,哪里还有他祁氏的事!”
司寇天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父亲,其实……”
“帝师大人,如今,恐怕只有一法可解。”九歌在旁边轻声开口,打断了司寇天,她还未来得及褪去男装,一袭黑衣束发,甚是干练。
“暗军若是此时就出动,恐怕更引朝堂忌惮。”司寇策似乎知道九歌想说什么,如今的解法,唯有派出司寇家的暗军去解北境之危,方能保全司寇河。
“我说的不是暗军。”
“那是?”
“来了。”九歌耳朵微动,转向门口。
果然,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人一兽在朝司寇策的书房走来。
“若儿,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进太初地殿不到两月,司寇若便已完成了灵力试炼?
地殿试炼,灵力越薄弱之人,要突破的时间需花费更久,两个儿子都花了半年,向来灵力孱弱的小女儿却只花了一个月余。
“父亲,哥哥,九歌姐姐!地殿的事若儿以后再给你们说,现在救二哥要紧,我和风渊已过地殿试炼,请让我和风渊前往援救二哥!”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哥安全回来了。”
看着女儿的眼神,司寇策才发现,女儿比他想象中要更早慧,更有谋略,甚至眼神中透着藏匿不住的狠意。
“我也去!”司寇天立刻站出来,一刻也等不了的样子。
“大哥,你无军令不可出京,当前局势,你申请独自出京,那厮也会阻挠你的。我们没有时间了。北漠苦寒,耗得越久,二哥越危险!”
司寇天看向父亲,司寇策攥紧了茶杯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也知道如今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舍不得女儿。
“你现在即刻去调一支暗卫和精马,掩护大小姐和风渊,前往北漠。给他们备足银两,御寒之物、粮草和水,在宁州一带采买。”九歌对司寇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好,我现在就去!”司寇天想再争取一下,但对上九歌的眼神,他选择听命。
小年降至,今年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亭台楼阁都覆上了一层银衣,衬得灯笼也格外红。
春山楼顶楼之上,有位白衣男子凭栏赏雪,杯中酒已成冰。
他望着这漫天大雪中的几串车辙印,自语道,“我这小侄子,怎这样顽皮。”
5. 第5章
朔风如铁,卷地而来,北漠的寒冷是坚硬而粗糙的。
枯死的荆棘在风中发出断续的嘶鸣,远处残丘如巨兽脊骨匍匐在地平线上。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随风呼啸,随时会被风扬起,唯有冻僵的尸骨仍保持着挣扎的姿势,被永远囚在雪屑渐起的荒原上。
“说实在的,入帝师府以来,从没干过这么憋屈的任务。”
“别抱怨了,抓紧埋。”
“说什么来给二少爷当援军,结果是来当收尸队,不对,埋尸队……”
几个暗卫在雪原中,一边吭哧吭哧挖坑,一边嘟嘟囔囔抱怨。
也不怨他抱怨,这腊月寒冬的北漠之地,他们要销毁上千具尸体,恨不得这雪下得再大些,把这一切全都掩埋。
司寇若和风渊在暗卫掩护之下出城之后,她和风渊先行,鸣啸带领暗卫暗中跟随,采买物资,紧随其后。
凭着风渊一跃百步的脚力,不到七日,司寇若和风渊,已抵北漠。
风渊和折铁远远就闻到了彼此的气息,折铁未声张,悄悄地带司寇河来到月牙梁处,等着风渊引他们过来汇合。
司寇若见到二哥安全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来不及过多寒暄,她只想尽快结束战斗。第一次北行这么远,她实在太累了。
“敌军在哪儿?什么时候来?”
“按规律,约莫夜半时分,他们会来袭营。”
“不能将袭营者全数拿下吗?”
“今日拿下一批,明日他们又派新的来,每次几十号人,皆是武功高强的死侍,他们不求赢,只想把我们耗死在这荒漠里。”
“好。”司寇若垂下了因赶路泛红的眼,脸色苍白,目光泠泠。
司寇河第一次看见妹妹露出那样冷冽的目光。此刻的他还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杀意。
夜半时分,司寇若带着风渊,站在月牙梁顶。
“风渊,你能闻到他们驻扎营帐的位置,对不对。”
风渊眯了眯眼,眼眸中露出绿光,而后“汪”了一声。
有北狄军经过了,司寇若眼底映出刀刃的寒光。
“好。风渊,全数杀尽,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时至如今,背后主使昭然若揭,拿到人证也无意义,反而是隐藏风渊的战力比较重要。
见过他战斗形态的敌军,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北漠。
鸣啸携一支百人精锐暗卫队和物资,终于赶来汇合时,月牙梁下已血染成河,一路漫至十里之外的通荫海。
暗卫队,成了收尸队。
约莫有上千具尸体,均已为残尸,司寇若要求全数毁尸灭迹。
司寇河带领军队从另一条路线先行绕道而走,避开那条尸山血海。幸好是在冬天,冰雪冻结住了血腥气,军中并无人察觉有异。
北狄军派出的一部千人军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无人知道那是灵兽风渊的战绩。
京城中人知道的只是,司寇家大小姐的灵兽,是一只爱拆家的傻狗。
返京途中,司寇河和折铁都格外沉默。
回想起前晚月夜下的杀戮之景,纵然已经战过沙场,仍觉胆寒。
风渊银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起一层嗜血的寒芒,所过之处只余漫天血雾与破碎的残肢。
利爪挥出,带起月刃般的寒光,獠牙开合,连人带甲咬得粉碎。其扑杀撕咬速度之快,几乎只剩残影。
一路战至通荫海,连北狄军的惨叫声都听不见了,只剩寒风呼啸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月夜中,渐渐只剩风渊绿色的眸光闪动和喉中滚动的低吼,他目光扫过整片荒原,确保自己完成了司寇若的命令。
而后抖落身上粉红色的碎雪,若无其事地奔向司寇若。
仿佛刚刚那只是一场寻常的游戏。
“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一样了。”返京路上,司寇若乏极了,她趴在风渊背上睡了一觉,睁开眼正看见二哥迷茫地望着自己。
“嗯,若若,二哥只有几个月没见你,在北漠见到你,感觉像过了一辈子那样。你好像,是若若,又好像不是以前的若若了。”
司寇河语无伦次,他的确很难形容自己的心境。
“嗯,知道了。二哥哥,今年小年夜我没吃上汤圆,回去你得补给我。现在我太困了,我要睡觉!”司寇若实在困得紧,转过头继续睡了。
京城中,雪刚停了一日,司寇府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司寇策称病,连着告假半个月。
宫里派太医来了几次,瞧不出缘由,便只能写下:积劳忧思成疾,心脉受损。
边关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无人敢提司寇河之事。
临近年关,皇帝携太子一起,前来帝师府探望了司寇策。
司寇策卧于榻上,唇色发白,发中已有银丝,一副久于病榻之姿,“圣上,臣有负君恩!臣欲请辞帝师之任。”
“相如,何至于此啊,你尚年轻,好好将养身体,总能好起来的。”司寇策,字相如,皇帝和他是少年相识,私底下总以字称之。
“臣身体每况愈下,有感天命,近来愈是感念亡妻,臣欲请辞,回明儿的家乡芒城,安度余生。望陛下成全。”
太子祁玄在旁垂泪,皇帝瞪了他一眼,无语至极。
“司寇大人乃至真至纯之人,用情之深,子言感动,一时失态,请父王和司寇大人见谅。”
“相如,此事容后再议吧!当务之急,你先养病,太医院净是些草包,朕必替你遍寻天下名医。
你且放宽心,天儿是如此将才,河儿一定也可破敌。朕立刻为其增调援军!”
听到司寇河的名字,司寇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似乎连坐着都没力气,靠在床上,口中只念着亡妻的名字,“明儿,明儿。为夫对不住你!”
“父王,司寇大人一生忠君报国,而今二子均已为军中将才,司寇大人病弱,又感念亡妻,何不成全之。”
皇帝瞪着太子祁玄,“朕今日叫你一起来,不是要听你讲这些屁话的。你,速将你的破魂军派出,前往北漠增援。”
破魂军,乃是太子所掌的一支独立军,一千人,皆为精锐。
“陛下!望陛下成全,让老臣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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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芒城!”
“什么老不老臣,你比我还年轻两岁,你是老臣,朕是什么?!朕回去便替你寻名医来,请辞之事,休要再提!”
“父王……”
“回宫!”
回到东宫,宁神殿内,太子祁玄正揉着太阳穴,闭着眼假寐,事情比他想得要棘手。
“北漠的事,还没查清楚?”
“国舅大人说,有些离奇,暂无眉目。殿下,听说圣上今日回宫之后,召见了九王爷。”
“哦?小皇叔进宫来了,有意思。”
西姜园中,皇帝祁兴正跟自己最小的弟弟祁瑾对弈,祁兴兄弟姊妹多,只有祁瑾和他是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其他的王爷也被除得差不多了。
提及司寇策说自己要请辞之事,皇帝落下一枚白子,抬眼瞧祁瑾,“你怎么看?”
祁瑾盯着棋局,冷哼一声,沉吟半晌,落下一枚黑子,而后才缓缓开口。
“辞与不辞,有什么干系,我瞧着帝师大人这两年清闲得很,除了雷声大雨点小地查了几桩无关痛痒的案子,也没见他发表什么高见。”
“你这是还记恨他把你那几个青楼端了的事!这是私仇!”
“是,是怀玉心胸狭隘,别的事,我也不关心。不过……”
“不过什么?”
“这帝师一职,司寇家也当得够久了。皇兄若是有好的人选,换了便是。”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棋盘,落下一子,而后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找九王妃?朕都替你着急……”
祁瑾:“……皇兄,家里锅上好像还炖着肉,臣弟先告退了。”
祁兴看着祁瑾快速跑远的背影,摇了摇头。
司寇策这两年是没有什么政绩产出,但这“无为”也更归功于他的“有为”。
身为前朝帝师,不仅将祁兴从祁氏旁支扶上皇位,还协助他铲除了前朝腐臣异己。
祁兴登基初期,前朝积弊种种。世家权倾朝野,宦官弄权,国库空虚,皇产皆是一笔烂账。
司寇策不动声色,提出“推恩析产”之策,令诸豪强内斗自削,兵不血刃便将权柄收归中枢。
而后又谏言,推行皇产私有化,将那些宦官把持的黑庄赏赐给财力雄厚的世家,平烂账,缴赋税,充盈国库。
虽未直接出面,但无人不知是帝师手笔。
为此,朝中百官,京中世家,记恨司寇策的亦不在少数。
瑞丰五年,北境三州大旱,流民百万,暴乱不断,司寇策提出“以工代赈”,由工部督建水利、官道,不仅解决了流民问题,平息民怨,更为祁国挣得一条贯通南北的漕运命脉。
瑞丰建年不过十载,世人皆赞当今陛下圣明。
却不知这海晏河清的盛世之下,处处皆是司寇策为之呕心沥血的经营。
他的一招闲棋,可定三十年国运。
祁兴并非不信任司寇策的才能,他正是担心,司寇策如此有才能之人,若有了异心,该当如何。
不过如今看来,那桀骜冲动的儿子和这放浪形骸的弟弟,都未得到帝师青睐。
6. 第6章
雪夜,一席白衣男子潜入帝师府。翻墙技术不太娴熟,下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司寇天正要同暗卫一起过去探查,九歌倚在软榻上,怀中抱着暖炉,懒洋洋道,“不用追。”
“哦哦。”司寇天听话折回。
“相如大人,别装了,这里没外人。”那白衣男子熟练摸到司寇策的卧房中,一盏盏点亮房中的烛灯。
“你怎么来了。”司寇策见到此人,脑袋就疼,简直没病也要生出病来。他转过身,把被子裹紧了些。
“听闻相如大人缠绵病榻,学生怀玉特来探望。”来人恭敬作了个揖。
“祁瑾,我看你最近特别闲。”
“谁叫你把我的群玉苑、醉春风和九摘楼都给查抄了,我如今无事可干。”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你就这么记仇!”司寇策无语,掀起被子坐起来看他这幅泼皮无赖的样子。
那是司寇策两年前督查的京官贪污案,其中有多笔钱权交易都在京中有名的青楼中,顺藤摸瓜,又在这几个青楼里查到了几个地方小官员的贪腐交易,皇帝生气,下令彻查。
司寇策知道那几座青楼都是祁瑾开的,便一不做二不休全都端掉了。
祁瑾本人并不参与那贪腐之事,他开这些秦楼楚馆,不过是本人志趣,顺便想多些耳目。那些个官员,恐怕也不知这些地方都是九王爷的产业,否则是不敢来的。
“开个玩笑,别生气,相如大人!今日来,有些正事要同你相议。”
“何事,非要深夜造访!”司寇策特意给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
“听说你找皇兄辞官?”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为何这么着急要辞官呢,你这一辞,我那小侄子可是迫不及待要找人上位了。”
“我再不辞,我司寇家就要被你们祁家人生吞活剥吃了。”
“这是什么话?怀玉对相如大人,一向是诚心以待的!倒是太子看起来确实与司寇大人积怨颇深,是何缘故?”
司寇策起身披上外套,坐到桌前倒了杯水,饮毕,抬眼看他,“九王爷当真不知?”
祁瑾摇开折扇,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我自知我那侄儿是个蠢货,不过,愿闻其详。”
司寇策瞪他一眼,才缓缓将原委道来。
半年前,太子秘密送了两个学生进沧溟学堂,说是沧海遗珠,希望司寇策将他们培养成未来帝师之才。
司寇策有二子,都是武将之资,无文官之相。且司寇一族,任帝师,历经十帝,助国使命,也算完满。
司寇策早就觉得,司寇一族困在这京城中,已经太多年了。
“太子殿下欲让我替其培养未来帝师,我愿效犬马之劳。
可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太子送进来的那二位,却直言要习治国方略,要看瑞丰建号以来的奏章,还要知道朝堂之中种种秘辛。
在外言行更是不加收敛,以未来帝师自居,还搬出了沧溟学子的身份。
你们祁家人要争权,我司寇家无意参与。司寇一族向来只做忠君报国的纯臣。打发了那两位门生,自然与太子结下梁子。”
祁瑾没听完便放声大笑,“我原只知我那侄子蠢笨,没想到他竟如此自以为是,竟然妄想拉拢你这座冰山!”
“那是拉拢吗,那是威胁!是陷害!”司寇策提起祁家人,气就不打一出来。
“确实,我那皇兄多疑,谁叫司寇大人功高震主,祁玄虽是他亲儿子,不免还是有所忌惮。”
“陛下多疑寡信,如今又得罪了太子,已是没有回头之路。太子拉拢不成便恨上了司寇家,最近这些事,连我那十岁小女都能看得出来是他的手笔。”
“哦?若若如今这么聪明了?”
“祁瑾,你别套近乎。你这个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不会为你卖命的,我要保全的,只有司寇家族。”
“唉哟,相如大人多虑了,怀玉如今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对那权位之争,并无兴趣。我今天还在皇兄面前帮了你!”
司寇策瞪他一眼,看起来骂的很脏。
“我那皇侄这一招阳谋看似拙劣,却甚有效。没想到天机独步的帝师,竟然会折在这小儿手里,哈哈哈!”祁瑾摇着扇子笑得放肆。
司寇策气得要赶他出去。
一番玩笑后,祁瑾收了收折扇,敛声道,“相如大人,你信不信,如今能保全司寇一族的,只有我。”
话没说完,他已被司寇策推至窗边。只好原路返回,翻窗而出,翻墙走了。
祁瑾虽狂妄无状,但他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司寇策输就输在了,他太想退了,否则他也不会心存侥幸地收下那两个“遗珠”。
他替太子培养未来帝师,等于递上投名状投入太子的麾下,太子正好借他之势拉拢朝中大臣。
虽悬崖勒马,但暗中培养未来帝师之事,还是传到了皇帝和朝臣耳中。
皇帝虽然什么都没问,但不免对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
司寇策特意设了个赏菊宴,公开表明不再招收弟子。结果祁玄还巴巴地过来了,恨不得把司寇策架在火上烤。
小儿子被困北漠,皇帝暗中肯定也知内情,若他愿下旨派亲兵前往援助,便可化险为夷,北狄军何足为惧。
但他没有派兵,而是在观察和试探司寇策和太子的关系。
司寇河和这一众将士的性命安危,终究不在帝王的考虑之中。
太子祁玄此招,不求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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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损人。
若得逞,司寇策丧子,又背战败无能之名,损之。即使不得逞,也已经让司寇策和帝王生了嫌隙。
不得已,司寇策才想出装病辞官之法,以解皇帝疑心。
司寇策思索了一会祁瑾最后的那句话,未解,心中又暗骂两句才解气去睡觉。
太子的破魂军还没整军出发,司寇河返京的消息已经传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可以过个好年了。
返京行至第三日,司寇河才渐渐从风渊那晚横扫千军的震撼中走出来,由震惊转为崇拜,对待风渊的态度愈发谄媚了起来。
折铁见状十分不服,时常化回狼形,想和风渊切磋切磋。
风渊对大哥二哥避而不战,对折铁可是有求必应。
折铁屡败,但跑得快。
最后只能用自己能化人形来在风渊面前获得点优越感。
风渊:汪汪汪!
司寇河:他在说什么?
司寇若:他骂折铁是卑鄙小狼。
司寇河:风渊,骂了他可就不能骂我了喔~~过来二哥摸摸!
折铁:那我呢,不养了吗?
司寇河:你大了,摸你有点肉麻。
折铁:……(尝试变回小狼)
司寇河:折铁,你是狼,不是狗。而且你的手感摸起来也太差了。
灰色小狼眼中的目光由傲娇转为不可置信,渐渐变得有点委屈。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折铁呢!折铁是好宝宝,乖,去给我抓两只兔子来,我要吃烤兔肉。”
折铁耳朵一下竖了起来,火速冲进林中给司寇若抓兔子去了。
风渊紧随其后,不甘示弱,一狼一狗快把这山上的兔子窝都端完了。
当晚,鸣啸和司寇河手都快烤冒烟了。
司寇若开心极了,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烤兔子,一切都是新奇的。
折铁化回人形,“若若,折铁哥哥厉不厉害!”
“折铁厉害,风渊也很厉害!”
司寇若伸手,风渊神气地走过来,低头让她摸摸头。
“若若,你好像比以前开心了一些。”司寇河看着妹妹,有些动容。
篝火映着司寇若的脸庞,晶莹的眸中有摇曳的光。
确实,在京都时,她总感觉有某种阴云笼罩住了自己。这次出来,身体筋脉都舒畅了不少,她能明显感觉到灵力在体内的流转。
“大约是从地殿试炼刚出来的原因吧,这也许就是灵力提升的感觉?”
快行至京都时,为掩人耳目,他们分道而行,司寇若和风渊鸣啸先行回京了。
“快点鸣啸,咱们早点回去,还能跟莫管家一起去采买年货!”
7. 第7章
瑞丰十年,除夕。
今年除夕夜的烟花格外盛大,灯会也比往年要热闹精彩些。本应美好祥和的除夕夜,却被几支冷弩擦穿了。
司寇若骑着风渊,大哥和二哥陪着她一起逛灯会,放花灯,赏烟花,鸣啸、折铁和九歌也都跟在身后,父亲在临街的天香楼定了厢房和一席好酒菜,待他们逛累了来休息吃饭。
“要是娘亲在,就更好了。”
“娘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猜,一定是南面那颗最亮的星。”
“爹爹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来逛呢,他一个人天香楼待着,有什么意思?”
“有莫叔陪着他呢,爹爹不爱热闹。说不定还有某些人又要来找他喝酒。”
“最近他很常来吗?”
“你们回京前,他来了一次,不过很快就被爹赶出去了。”
司寇兄妹停在河岸边看烟花,漫无天际地聊天,身后是八关街,这是今夜望京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
“汪!”风渊突然叫了一声。
很快,耳边传来冷兵器擦过的声音,是弩声!
街上有尖叫声,似乎有人受伤了。
一支弩矢射穿了司寇若身旁悬着的花灯,烛火撒到地上,立刻引燃了一片。
风渊立刻像受了惊吓刺激一般,上蹿下跳,连背上的司寇若也顾不得了,幸亏大哥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才没让司寇若跌落到那满地的烛火上。
司寇家的大小姐被她的灵兽二哈犬甩翻在地,二哈犬脸被熏得黢黑,满街乱蹿,被火燎了尾巴毛,将那八关街的花灯推倒了大半。
人群骚动,火光一片,很快惊动了望火楼和巡逻队。
“有刺客除夕夜当街行凶,你们巡逻队是怎么当差的?!”
“司寇将军恕罪!属下即刻去查!”
司寇天怒不可遏,抱着妹妹,一行人直接回家去了。
次日,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了,司寇家大小姐家的灵兽,是一只傻二哈。
不过京中人更关心的,敢在除夕夜的八关街行凶的刺客,还是没能找到。
那连弩被查出来是军中之物,根据弩矢上的编号,归属于太子手底下的独立军——破魂军。
弩矢所有者前几日便报了遗失,尽管如此,那位倒霉的破魂军还是被太子斩于刀下。
温热的血从刀刃上滑落,在雪地上蒸腾出小小的热气。
很快,新的雪絮落下,连那点小小的热气也被掩盖了。
侍卫梧高递上一块干净的绢布,祁玄边走边拭去刀刃上的血。
“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的名头如今竟这样好用。”
“殿下,属下查遍了,那晚八关街并无异常之人,除了……”
“说!”
“九王爷……那晚也在八关街。”
除夕夜的小意外,并没有给这个年掀起太大波澜,司寇府白日人来人往,来给帝师拜年的学生络绎不绝。
司寇策一边装病,一边还要迎来送往,简直比真病了还累。
直至入夜,一家人落席吃饭,司寇策才稍感清闲。
席间,大哥司寇天忍不住提起除夕夜的事。
“这京都真是愈发乱了,竟然有人敢在除夕夜八关街当街行凶,如今竟连凶手都查不出。”
司寇策环看桌上众人,又看看司寇若,悠悠道,“是啊,若若的胆子越发大了,为父瞅着,很快比你们哥俩都比下去了。”
兄弟俩一愣,对视一眼,“若若,是你做的?!”
司寇若面上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父亲,您是如何知道的?”
“知女莫若父。不过你这招太险,那烛火险些烧到你的脸,以后可不许这么冒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也是,你都敢把那个人算计上,还拘什么小节。”
“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同若若计较的。”
父女二人,似乎打上了什么哑谜。
另外两位武将盯着彼此,都试图从彼此脸上读出答案的样子。
折铁和风渊只顾猛猛干饭,折铁还不忘给司寇河夹菜,“老大,你怎么不吃啊?”
司寇河:……
九歌饮下一杯新竹露,轻轻笑道,“最近有线人来报,听说国舅爷最近在查一桩北漠疑案,北漠王有一支千人精锐部队,在通荫海附近突然消失蒸发了,寻了半个月,连半片盔甲都没找到。”
司寇河一愣,恍然大悟过来,放下筷子竖起大拇指,“若若,高啊!”
若若不语,只是一味地给风渊递羊骨棒,“风渊才是最棒的!”
司寇天还未来得及了解北漠之事细节,只能不停扒拉弟弟肩膀问,“什么意思?”
司寇河一脸神秘道,“风渊就是最棒的!”
鸣啸看不下去了,赶忙给司寇天解释:“风渊在北漠,以一敌千,半炷香时间便灭掉了北狄一部千人军。
我们派去的暗卫队,一个活的北狄军都没见着,全都来帮风渊收尸了。
而且据二少爷调查,那支千人军几乎都是死侍,风渊的战力不容小觑。
如今他们调查北漠之事,可能是怕他们怀疑到风渊头上,大小姐才在除夕夜,故意设计,让人以为风渊只是一只寻常的傻……呃寻常的灵兽。”
风渊:嚼嚼嚼(好像在夸我)嚼嚼嚼(羊骨棒真好吃)嚼嚼嚼
司寇策看着风渊,若有所思。
是夜,父亲将司寇若喊到书房中。
“若若,你大哥二哥都花了半年时间才通过地殿试炼,你一个半月就出来了,在地殿之中可有吃什么苦头?”
司寇若把自己在进地殿前便能感知甚至控制灵力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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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太初地殿之后,一开始,我只是感觉头很疼,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在攻击我的脑袋。
但是很快,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像是某种精灵,他在帮我攻击那股力量,疼痛减弱了许多,变得可以忍受了,我便开始尝试控制我的灵力,抵御这种攻击。
很快,就感觉到那种束缚感消失了,灵力似乎在我的身体里流动。”
父亲并未像司寇若预想那样喜出过望,而是神情愈发严肃起来。
司寇策内心喜忧参半,自己是灵根薄弱之人,灵力几近于无。按女儿如今的描述,她很有可能是被上天选中的“天弈灵体”,先天灵力强大,灵根夙慧。
但司寇策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上天对司寇家的眷顾,还是另一种枷锁。
几百年的一桩恩情,已经困住司寇一族够久了。
“天弈”二字,重若千钧,以自身为子,与宿命对弈。
司寇策不希望女儿当什么机关算尽的棋手,他宁愿她做一枚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闲子。
“你如今身体感觉如何,能否控制灵力了。”
两位哥哥都花了半年才从地殿出来,灵力全都点满在战力上了,武力值大增。他们原先就习武,几乎不需要额外学习如何控制灵力,而司寇若的情况则完全不同。
“女儿感觉,身体感觉和从前并没有不同。如今能感知到灵力,用灵力调用感官,甚至觉得脑袋比以前更清明一些。”
司寇策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他突然意识到,女儿从小便阴郁寡欢,也许不是因为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她的体质。
从小五感通灵,世界于她来说,太嘈杂喧哗,也太痛苦。
哪怕待在这单纯的帝师府中,她能感受到的世界的美好与痛苦,都是比常人要翻上几倍的。
世事洞明皆学问。世事洞明之人,又何尝不是千苦百乐。
见父亲对自己的灵力试炼之事似乎充满担忧,司寇若便没有再多说,很快回了自己的书房。
倒是哥哥们,对她和风渊试炼之事好奇得很,跑来她的书房中左问右问。
“若若,你说的那个精灵,是什么?我和大哥试炼的时候,都没有出现。”
“不知道,很模糊,只能隐隐感觉到是一团白色的影子。”
“白色的影子?”
“那你在里面,对风渊用了什么法器进行试炼啊,我下次带折铁也去试试!”
“我本是想用那些驯兽法器对风渊进行试炼的,可我突破用了不少时间,担心哥哥们回来见不到我,就即刻出来了。”
“若若,你的意思是,你在地殿里没有对风渊进行试炼?”
司寇若往前旁边坐着的风渊,摇了摇头。
两位哥哥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那风渊,是天生战力就这么强?要是在加以试炼,那得强成什么样?
8. 第8章
年关过,百官休沐结束,朝堂刚刚开印,几封弹劾奏章接连递到了皇帝祁兴面前。
皇帝看完,并未作什么反应,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目光扫过殿前百官。
休沐刚结束,且在正月,百官互相贺年,朝堂上看起来一片祥和。
祁兴当初能被司寇策选中作为君王扶持上位,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
紫气隐于眉宇,气度天成,不怒自威,年少时司寇策便赞他有“天子之相”。
新年伊始,朝堂之上,只讨论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临散朝前,皇帝颁了道圣旨。
尔司寇天,四载戍边,连克胡寇十五城,拓疆千里,功耀史册;整训边军,筑塞修防,今使西陲安如磐石;兹以殊勋,封尔为“靖西侯”,赐丹书铁券,食邑千户;
尔司寇河,鹰扬朔漠,以少敌多,挥师破虏,克定边陲,封尔为“靖边将军”,加授光禄大夫,从二品;
尔父司寇策教子有方,特赐黄金五千两,蜀锦百匹,玉璧一双,良田千顷。
圣旨未颁完,殿下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司寇天被封为靖西侯?他可还不到二十?”
“过了年,已是二十,他弟弟司寇河十六!”
“帝师大人如今可是还称病休假着?”
“是啊,听说过了年之后,帝师大人便向陛下请旨出京,往芒城养病去了,那芒城是他亡妻的故乡。”
“如今帝师家里,封侯拜将,未来不知道要有多风光!”
圣旨一出,满朝震惊,那些递上弹劾奏章的几位都还没来得及反驳,皇帝手一挥,宣布退朝。
祁玄冷冷看着父亲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那些奏折,几乎都是对司寇一家的弹劾。有弹劾帝师居功自傲,久假不归的,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几封弹劾司寇河的。
说司寇河在北漠领军不力,久战不归。又说他明明打了胜战,却一直拖着不归京,快要返京才传来消息,怀疑他通敌叛国。
甚至有人直接提出,掌握了司寇河通敌叛国的证据。
没想到皇帝全部按住不表。
太子东宫,宁神殿中,国舅韦德海负手而立,不知等了多久。
“舅舅!舅舅来了,何不遣宫人来报!你们怎么当差的?!”太子祁玄醉醺醺地从外面进来,走路都有些许摇晃。
“无妨,舅舅只是来看望看望你,并无要事。”
“子言无能,辜负舅父多年苦心栽培……”
韦海德走到桌前坐下,宫人上来替他斟茶,他手一挥,遣退了殿中宫人。
啜了口茶后,他才缓缓开口,“你的确有些令我失望。”
祁玄闻言,双目含泪看向舅父,再也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
韦海德见状笑道,“子言莫急,此事也非你之过,舅父看好你。有些东西,当徐徐图之,不急在这一时。”
虽是笑着说的,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只眼角纹路深了些。
“舅父,子言不明白。父王,他不是忌惮司寇吗?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忠于那帝师司寇策,有多少是忠于我们祁家,难道父王不知道吗?整个祁国,有多少人信仰的,不是君王,而是司寇,他们将司寇视为神,倘若司寇一族有异心,这云州天下易主,不过片刻之事,为何……”
“你父王,并非不忌惮,只是如今,他还需要仰仗司寇一族,所以他还不敢。”
韦海德饮尽杯中茶,眯着眼似在回味茶的香气,“手中没有筹码的赌徒,自是不敢上桌的。”
“可是我有啊,父王他为何不相信我?!只要坐实司寇河通敌卖国,即使不能斩草除根,也能一举削之。”祁玄双眼发红,眼中满是不甘。
“他不愿上桌,你助他一把即可,这有何难。除非,你自己也没把握。”
“舅父……”
“玄玦大师教你的功法,如今练至几成了?”
祁玄有些怯弱心虚,渐渐把头低了下去。
“约莫六成。”
“舅父当初为了请玄玦大师教你功法,付出了多大代价,你可还记得?”
“子言……子言不敢忘。”
“三年之内,务必要将那道法修成。”韦海德冷冷留下一句话,走了。
“是。”
很快,朝堂之中有言官再次将针对司寇一家的弹劾之事提了出来。
“司寇河,抵达北漠之后,不过三日便已全数缴获流寇,在与北狄军正面交战中,也始终占据上风,五日便大获全胜。
为何拖至月余才归,且中间几度与京中失联。臣一开始只是怀疑,便着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竟真拿到了司寇河与北漠通敌之证据。
此次获胜,不过是北狄王送他一个少年将军的名号作为见面礼,等司寇河在军中站稳脚跟,还不知要做出哪些卖国之事!”
“周爱卿,可有证据?”
朝堂之中言之凿凿是周景明,出身清流门第,在前朝党争最为激烈之时,周家也自成一股清流,最是忠君纯臣之属。而今周景明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纠劾百司乃他的职责。
周景明出面弹劾司寇河,是皇帝没有想到的。
若是其他言官,或许是太子挑拨,可是周景明上奏,他不得不再重新审视此事。
周景明当朝呈上一封密信,从内容上看,是北狄王写给司寇河的,北狄王表示自己会假降,送司寇河一桩军功,助他在祁军中站稳脚跟。如司寇河有意,可寻机前往通荫海一见。
读完那密信,皇帝脸色沉了下来,“小河将军,你有何解释?”
“密信,微臣的确收到过,在击败北狄流寇之后,便有人送了一封密信来,信中内容同这封密信一样。可是微臣,只效忠于我大祁,那封信臣当即就撕了,并未和那北狄王有所勾结。此事定是有人要陷害微臣,请陛下明察!”
“那你在北漠拖延近一月是何缘故,祁军驻扎月牙梁之时,有军中将领说你有一夜未归,不知去向,小何将军,又作何解释?”周景明闻言立即与其当朝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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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河百口莫辩,要想把祁军被伏击近一月之事说出,那便要说清脱困始末,解释清楚那消失的一部北狄军。
可他又不能将风渊一事说出。
便只能囫囵说道,“我们在返京途中遇袭,那北狄流寇采取拖延战术,祁军被困沙漠中,天寒地冻,缺乏粮草,行军困难,才迟迟未归。大哥归京后,遣得力侍卫送来了水和粮草等援资,祁军才得脱困返京。”
“既是流寇,小河大人初至北漠时三日便全数缴获,何至于又拖延一月。”
“况且小河大人,对于月牙梁那一夜又作何解释,通荫海,就在月牙梁附近十里处,有军中将士说你消失了一夜,第二天流寇便没再出现,一路畅通无阻,小河大人,这是巧合吗?”
“小河大人对月牙梁那一夜避而不谈,难道不是去见北狄王了吗?”
司寇天想替弟弟解释,但兄弟俩的嘴一样笨,两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将军,往朝中一站,被周大人训得无话可说。
终了,司寇河只能草草对以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双方各执一词,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司寇河也无法自证清白,最终司寇河被卸去军职,押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后发落。
司寇天一回家,便修书给父亲司寇策。
折铁见司寇天面色焦急,和他一同出门上朝的司寇河没回来,预感司寇河一定是出事了,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
“别转了,折铁,你转的我头晕。实在不行你去园子里跑几个来回。”九歌倚在栏上看书,被来回转圈的折铁扰得不胜其烦。
“九歌姐姐,求求你了,你一定有办法救老大!”
“九歌姐姐,你最好了,你给我想想办法。”
九歌合上书,“想要救你老大,也不是不行。我如今在练一味驻颜丹药,还缺一味药引,你去替我寻来。寻到了,我就替你救你老大。”
“什么药引,在哪里,我现在就去!”
“京郊凌云峰上的雪莲子,记得一定要挑好看的采。”
九歌话没说完,折铁已经一溜烟出门去了。
远远传来一阵轻笑声,若若正隔着鱼池说话,“九歌姐姐,你哄他做什么。京郊哪有名为凌云峰的山,又哪有那叫雪莲子之物。”
“谁叫他太烦人,叫他出去磨炼磨炼,比在这院子里兜圈强。”
司寇若骑着风渊,轻轻一跃,已是从鱼池那侧越到这侧的廊上来,风渊自那一战之后,行动愈发敏捷了。
“九歌姐姐,你心里,可是想好如何救二哥了?”
九歌轻轻抚了抚被风扬乱的鬓边发,看一眼司寇若和风渊,媚眼如丝,轻轻笑道,“此局并不难破,若若妹妹你自己玩便是了。”
“可是我才是一个十岁小孩啊,九歌姐姐”司寇若尝试撒娇。
风渊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九歌无语地看着主兽二人,“十岁也有十岁的解法,必要的时候,我自会帮你。”
说罢,她轻摇着腰肢走了。
9. 第9章
折铁在京郊转了一圈,发觉自己被九歌诓骗了,恨恨地“嗷呜”一声,又“狼”不停蹄地回家,跑去求大小姐司寇若。
若若如今虽才十岁,但心眼子不比那狐狸少,她肯定也有办法!
九歌和折铁猜的都不错,此局对于司寇若来说并不难破。
她从大哥那里知道当今朝堂局势时,当下心里已经有了谋划。
要隐藏风渊的信息,那北漠之事便不能做到完全自证清白。
既然无法自证清白,那就必须创造一个更完美的“罪人”。
毕竟,对方也并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结果会如何,便要靠赌了。
在妹妹授意下,司寇天次日天未亮便往皇宫去叩皇帝祁兴的门。
“陛下,臣并非来替臣弟求情,司寇家世代忠烈纯臣,臣相信陛下公允,绝不会让臣弟蒙此不白之冤,臣今日前来,是想恳请陛下成立三司会审,彻查此案!
为表避嫌,臣愿交出手中兵权、卸去职务,臣父如今病重归乡,不能来面见陛下,臣亦可替父请辞,直至水落石出!请陛下明鉴!”
司寇若也没闲着,她一大早就骑着风渊匆匆往刑部大牢赶,一路上没少磕碰,半个时辰的路途,撞到了八个人,碰翻了三个摊。
他们在前面赶路,鸣啸在后面跟着赔钱。
路人皆笑,“帝师家大小姐的傻狗又出来逛街了。”
“哪里是逛街,简直是做慈善,你看那侍卫出手有多阔绰!”
“能不能撞我一下子,我年轻,耐撞。”
司寇若偷瞄了一眼身后路人的反应,嘴角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对自己给风渊在京中树立的“狗设”感到非常满意。
到了刑部,她更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一边喊着要见二哥哥,一边自报身份往里走,风渊紧跟着她,鸣啸在后面撒钱一样打点一通。
狱卒们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道瞧司寇若还是瞧她的银色巨犬,手上又被鸣啸塞满了银子,最后统统放了进去,二人一狗在刑部里畅通无阻。
司寇若进去之后并未交代太多,见司寇河并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装模作样地演了一番兄妹情深便走了。
司寇河怎么着也算朝中新贵,身后还有司寇一族,如今他的案子还没个定论,就算在刑部大牢里,也没人敢怠慢了他。
可怜那司寇河被妹妹演得鼻涕泡都快哭出来了,安慰妹妹的话说到一半,妹妹突然拍拍风渊的屁股走了。
“二少爷,您保重!”鸣啸匆匆留下一句,紧跟着也走了。
独留司寇河一人在大牢中凌乱。
如此,明面上的功夫就算做完了。后几日,司寇若都只是叫鸣啸去牢中送些吃食,自己则不再露面。
在暗处,有人派暗线将“帝师司寇策病重返乡”“司寇河被怨入狱”的消息散播到民间。
一时之间,满京茶楼饭馆中的谈资,皆是替劳苦功高的帝师一家叫屈的声音,更有甚者已编了话本,在茶楼中演的绘声绘色。
半月后,司寇策归京,当夜就去面见了皇帝祁兴,带着一支弩矢和几封信。
次日,司寇河便被释放归家,司寇家二位将军不仅官复原职,也重新拿回兵权。
朝堂上,连那监察御史周景明都噤了声,不再对此案有异议。
朝中不知情者,皆叹帝师大人果然有扭转乾坤之力。
同样不知内情的,还有太子祁玄,他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而后看向帝师司寇策,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答案。
他不明白,他前一日刚向父亲提交了司寇河通敌的铁证,父亲震怒,当即要发落司寇一家。
明明司寇家已经自乱阵脚,司寇策请辞,司寇天卸职,连那狡猾的司寇若都束手无策了,明明可以而一举削之!
他还特意找人在大街小巷替司寇一族叫屈,为的就是激怒父亲,父亲一向最忌惮的就是司寇在民间的声望,而他瞅准了时机才将证据送出。
怎么一夜之间,局势便扭转了。
很快,他便将知道答案。
早朝后,皇帝将他喊到御书房中,遣退了所有宫人,将几封信和一支弩矢扔到太子面前。
“这便是你说的铁证?”祁兴看着儿子,目光又恨又怒。
皇帝丢出几封密信,其中几封是太子昨日交上来的,北狄王与司寇河来往的几封密信。信中内容,可直接坐实司寇河通敌,按大祁律法,通敌叛国,贩卖军情,当诛九族。
旁边还有另外几封,与太子交上来的北狄王字迹如出一辙,但其在信中自称苍狼王,乃是北狄王的亲王叔,与其通信来往的,是太子破魂军的将领,赫连斩。
从信中内容看,二人早就暗中勾结,流寇来犯,诱朝廷派司寇河出兵镇压,都是设计好的,甚至在密信中提及了伪造信件欲构陷司寇河之事。
近几年北境安定,北狄鲜少来犯,主要原因便是其内斗严重,北狄宗室之内勾连错综复杂,北狄王的亲叔叔苍狼王与其抢妻、夺地,此事几乎是云州百姓公开的谈资。
苍狼王想夺权容易,但虎口夺食,缺少强势兵力,无以为继,想守权难。
无论是北狄王,或是苍狼王,想和祁国势力勾连,有祁国助力,便可坐稳北狄王之位,这不难理解。
但选择祁国太子,借助祁国未来君主之势力,还是选择祁国帝师次子,一个刚刚及冠,第一次领兵上阵的将军。
这其中哪个才是真相,便全看祁兴想相信什么了,这也正是司寇若赌的。
字迹,是司寇若央九歌帮她找人来仿的,司寇河拿到密信根本没撕,而是回家后秘密呈给了父亲,赫连斩是祁国武状元出身,想找他的字就更容易了。
反正对方的信也是假的,那便以假乱假。
那支弩矢,正是除夕夜八关街上的弩矢,巡城司查到这支弩矢乃是太子破魂军之物,仿佛烫手山芋一般,连夜将此物还给了事主司寇策。
司寇策找人将消息放给了太子,自己却将此事按下不表。
没想到这支小小的弩矢如今派上了用场,让司寇若又多了一成胜算。
毕竟除夕夜八关街刺客之事,虽未捅到皇帝面前,但巡城司的调查可是有记录在册。
祁玄曾想让司寇策替他培养未来帝师,此事传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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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祁兴耳中,祁兴便对儿子想要拉拢帝师势力有所不悦,但他试探一番,发现司寇策并未向太子投诚,便也就不深究了。太子正是桀骜冲动的年纪,迫不及待想实现一番政治抱负,祁兴作为过来人,甚是理解。
如今联合起来看,便是太子拉拢未成,想构陷司寇家。
太子暗地勾结北狄势力,给出假军情诱司寇河前往北漠,又在其行至荒漠时偷袭,想让司寇河全军覆没在荒原,此计未成又派部下行刺,刺杀不成便联合北狄伪造信件,诬其通敌卖国。
用伪证证事实,环环相扣,太子自然辩无可辩。
司寇若猜想,按祁兴多疑的性子,应该也不难推断出,那位在朝中一向自诩纯臣的吏部侍郎周扬安,如今也是太子党羽了,当初就是他在朝堂之上力荐司寇河出兵北漠平寇。
如此,太子的暗棋,又损一颗。
一个赫连斩,一个周扬安。
祁玄武失一寸,文失一分,这一局,满盘皆输。
赫连斩因通敌卖国、陷害忠良,被诛连九族,秋后问斩。太子祁玄因驭下不严,德行有亏,被褫夺破魂军军权,派遣至西南做巡边练兵使,无召不可回京。
太子仅带着随身侍卫梧高前往西南,二骑同行,行出城西门,祁玄回头望京城,司寇若同风渊正站在城墙之上往下看。
目光交汇,恨意滔天。
此次交手,太子被派遣至西南巡兵,司寇一族才算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
瑞丰十二年,夏。
皇后韦氏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康宁县主,同大哥司寇天结成秦晋之好。
大哥吓得直摆手,火速求陛下赐婚他和九歌。
为此,大哥还提着一车好酒和他的老父亲一起去求九王爷祁瑾,请他将九歌收为义女,封歌阳郡主,如此他与九歌便算门当户对了。
兵甲开道,十里红妆,将军佳人的盛大婚礼成了京城里流传许久的佳话。
婚后,大哥在九歌面前更像狗了。
瑞丰十三年,秋。
司寇若和风渊再次进了太初地殿,试炼了三个月才出来。
瑞丰十四年,春。
护国公秦怀安家的独女秦昭云,在春猎时瞧上了二哥司寇河。护国公仅此独女,宝贝非常,舔着老脸去求陛下指婚。
赐婚圣旨已下,二哥看看折铁,又看看天,发出一声哀叹。
司寇若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瞧着秦姐姐是个妙人,二哥若是不想要这婚约,好说,让折铁去外面到处传二哥有龙阳之好,便可解了。”
折铁刚要飞奔出门,被帝师大人摁下了。虽说大祁民风开放,但司寇河终究不是真的龙阳之好,此事传出去,以后别说成婚,上朝都无颜见护国公了。
后来,二哥与那秦昭云相看了一番,退亲之事也不提了。
瑞丰十四年,夏。
二嫂子秦昭云进门。
京中又添一段佳话,家里又添一条狗。
算上风渊,家里现在似乎有三条狗了。
瑞丰十四年,冬。
祁元祀,皇家祭天大礼,皇帝称病,召太子祁玄返京。
10. 第10章
瑞丰十五年,秋。
已入深秋,满院金桂飘香,秋意随风盈满了整座帝师府,府中上下张灯结彩,连檐下的画眉鸟都换上了新的鎏金笼。
“鸣啸,你有没有觉得,这府里最近有点不一样?”
“府中自从多了两位少夫人操持,确实不一样了,这马上就是大小姐的及笄礼,想必两位少夫人是在为大小姐的及笄礼做装点呢。”
司寇若即将年满十五,少女及笄,是个大日子,哥哥嫂嫂们早早就替她操办起来。
二嫂秦昭云只比司寇若年长两岁,武将家中千娇百宠养大的独女,甚是活泼热情。
她本想带着司寇若上街好好采买一番,但考虑到司寇若体弱,便请那锦绣居、宝钿楼、桃花坊的掌柜都将最时新的样式都送到了家里来,给司寇若细细地量衣试妆。
秦昭云还将九歌一同喊来替司寇若参谋,“我喊九歌来一起瞧瞧,她最擅梳妆打扮了。”
司寇若对那些个服饰脸面挑不出喜好来,任凭两位嫂嫂摆布。
看着司寇若在试那及笄礼的发髻样式,大哥司寇天在旁边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擦在司寇河身上,“若若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要大哥抱抱的妹妹了,呜呜呜……”
司寇河嫌弃地蹭回大哥的身上去,“大哥,倒是…倒是也不必这样吧,有了风渊之后,若若早都不需要我们抱了。”
风渊乖坐在一边,歪了歪脑袋。
他们都没发现,司寇若已经很久没把风渊当坐骑了。
及笈,这个对于少女来说的大日子,司寇若内心并无波澜,她心里在记挂着另一件事。
二哥的灵兽折铁,五岁便化人形,听说是成天看二哥舞刀弄枪太眼馋,所以早早地修炼化形,好学那雷殛苍龙斩。
大哥的灵兽九歌,快十岁时化形,为了方便和大哥随军,在军中以谋士身份运筹帷幄。
再看看风渊,每天给自己当坐骑,啃棒骨,拆家,乐在其中,完全无化形之意。
两年前,她特意带着风渊又进了一次太初地殿,想试着让风渊进化修为,顺便炼化人形。毕竟,带一只巨犬出门还是太招摇了,不方便行事。
这次进地殿,司寇若不仅没有感到头疼噬心之痛,还感觉到灵力在体内流动丰盈,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
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拘束,她花了许多时间给风渊挨个试那些驯兽法器。
“风渊,这是灵主共鸣铃,不是棒骨,不许咬!!”
那灵主共鸣铃,摇动时可以发出特殊音波,让灵主和灵兽心智相通,驯兽手册上说,通过此项训练可以培养主兽二人之间的默契。
但这铃对于司寇若来说还是太重了些,她摇了会便觉手酸了,这时风渊从远处一跃而起,轻轻叼走了司寇若手里的铃铛,自己把玩了起来。
司寇若真怕他把铃铛当棒骨一样啃碎了,赶紧放了回去。
“这千钧御灵环,驯兽手册里明明说它很重,足以困住巨象,怎么风渊戴上,像小狗戴项圈一样没什么反应?”
司寇若又读了一遍驯兽手册,“环体重量会随灵兽的挣扎而调节,旨在锻炼其对力量的掌控与耐心。”
她读的这会功夫,风渊已经在太初地殿中嬉耍起来了,带着那千钧御灵环,所踏之处皆为一震,就快要把驯兽场踏平了。
司寇若赶紧召他回来,取回了那御灵环。
又试了几件驯兽法器,那些个手册上描述的作用,在风渊身上一点没见效。
一番试炼下来,不仅没见效,太初地殿快被风渊拆了大半,司寇若抓紧带他出去了。
幸亏老祖宗用料扎实,太初地殿通体都是从那凤鸣山取的玄武石砌成,否则,司寇若真担心风渊会将这地殿夷为平地。
“老祖宗知道我破坏了太初地殿,该不会降天谴于我吧!”
司寇若内心惶恐,又看看一脸无辜的风渊,这家伙依然狗里狗气,眨巴着一双标致的狗狗眼,尾巴摇得飞起,没有半点要化形的样子。
从太初地殿出来后,司寇若开始有意不将风渊当坐骑使,想看能不能激发一点他当“人”的兴趣。
风渊对此还颇有微词,司寇若不上他的背,只一味往前走,他跟着边走边汪。
她只好哄他,“风渊,本大小姐也需要健强体魄,日常多走几步,对身体有好处。”
他貌似不服,又汪汪两声。
“我知道你能保护我,但我有一个好的身体,那不是更好吗。”
风渊又小小的嗷呜了一声,勉强接受。
“又不是不需要你了。”
听到这话,他的尾巴简直要摇飞了。
为了想办法激发他当“人”的兴趣,这两年,司寇若试了各种方法。
先是让风渊跟着折铁一起去练武场,见识那十八般武器。
阔刀,长枪,长剑,双戟,长鞭,弓箭、连弩、匕首、飞刀、细雨梨花针……
折铁把重刃短刃,近战远程,明枪暗箭,全都演练了一遍,风渊眨巴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却并没有对什么兵器招式展现兴趣。
折铁见状,拿起银面鬼头刀,将那雷殛苍龙斩来来回回给它展示了八遍,“这不帅吗风渊?不想学吗?”
风渊走到试武场中间,抬爪便挡住了那苍龙斩最后的那毁天灭地一劈,爪起爪落,那银头鬼面刀砸在地上,断成两截。
折铁几乎原地石化了,司寇若赶紧揪住风渊的耳朵带他走。
“折铁,那个,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
武不行,那试试文?
看着风渊和棒骨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司寇若实在很难想象它能对吟诗作赋感兴趣。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司寇若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读了些三字经、诗经、孔孟、诗词歌赋,阳春白雪的古文典籍,下里巴人的话本子,都给他熏陶一遍。
转头看,风渊已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两年过去,风渊依然没有化形的迹象。
司寇若的及笄礼,选定在八月十五这天,正好是祭月礼,连同她的生辰宴一起办了。
府中虽装扮得热闹,但及笄礼办得并不张扬,所邀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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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亲朋至交,还有不请自来的九王爷祁瑾——他如今还是九歌的义父,出入司寇家更加理直气壮,墙都不翻了。
司寇若身着繁复的采衣采履跪坐于席,长发被绾成端庄的发髻。今日是两位嫂嫂替她梳妆打扮,打眼一看,还真有少女长成之姿了。
从前她年龄小,不施粉黛,便觉只容颜清丽,如今五官出落得更加深邃动人,在嫂嫂们手下,略施粉黛,竟有倾城之姿。
只是她身形纤弱单薄,总是抿着唇不爱笑,眸光清冽,即使穿着那粉绿色的采衣,散发出的仍是清冷的气质,拒人千里。
三加三拜,长嫂九歌替司寇若戴上明月琉璃冠,礼成。
在场宾客皆叹帝师好福气,两个儿子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军功赫赫,女儿自小聪慧,如今更是出落得倾国倾城,今日及笈,往后想来提亲的人只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转头,却只见司寇家那三个男人都在默默垂泪。
尤其是那两位身形魁梧的将军。
宴席上,父亲和两位兄长少见的饮了不少酒。
席中,不知是谁提及了“若若的亲事”几个字,父兄三人更是猛猛喝起来。
风渊坐在司寇若旁边,听到这几个字,同样竖起了耳朵,抬头不住地盯着司寇若。
司寇若为了准备这及笄礼,饿了一整日,此刻正在专心用饭,无暇顾及他们。
“若若今日及笈,以后也是大人了,这西域来的果酿,要不要尝一尝?”二嫂秦昭云给她递来一个金边七彩琉璃杯,里头摇动着暗紫色的西域果酿。
果酿香气扑鼻,司寇若接过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便是酒的味道?没有想象中难喝。”
宴席刚过半,父兄三人已经喝多被送回房。
莫管家跟着去照料司寇策,九歌席上也喝的不少,同司寇天挽着一起回房了,二嫂秦昭云倒是醉的轻些,但她乃是新妇,又是小辈,瞧这架势,赶紧挽住司寇河,跟着他回房了。
最终,主家全部醉倒,席上只余司寇若和她的大狗,祁瑾不得不帮忙主持起大局,鸣啸懂事地跟在后面帮忙送客。
“不是,我是堂堂九王爷!”
“不胜酒力就给我少喝一点啊!”
“我真是欠了你们司寇家的!”
祁瑾内心暗骂,面上却不得不露出假笑送别宾客。
“王大人慢走啊”“青山先生这就走了吗,不多饮几杯?”“对,他们都喝多了,高兴嘛”“周大人,有空来王府坐坐啊”
宴散,司寇若同风渊慢慢散步回自己的院子,席上她饮了些果酒,入口甜,便贪喝了几杯,如今酒意上来,头渐渐有些晕。
于是,她将手搭在风渊头上,头倚在他身上,闭着眼往前走。
“风渊,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你这身上都不软乎了。”
“刚刚在席上,你也没有吃东西,今天不饿吗?”
“风渊,你今天吃东西了没呀?”
“小狗,我问你今天吃东西了没,你怎么不说话?”
“吃了的,若若不用担心。”
11. 第11章
司寇若一直期待着风渊化形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从没想到他的化形,竟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及笄夜,八月十五的圆月高悬。
司寇若在及笄宴上贪杯,喝多了果酒,醉醺醺地走回院子,倚着风渊的身子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梆梆硬。
司寇若只当是他最近吃少了的缘故,谁知,跟小狗闲聊了几句,耳畔竟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嗯?难道是鸣啸?可是这声音……好陌生。”
声音低沉清冽,与鸣啸那浑厚的嗓音完全不同,那这是谁?
司寇若酒意立刻醒了几分,转过头看,身旁倚着的不知何时成了一位男子,她惊得后退几步。
银发蓝眸,眉心一簇红纹,眼睛在夜色中映出幽幽的光。
长身玉立,着银色素衣,身后是一轮圆月,月光落在他身上,投下的阴影将司寇若牢牢笼住。
风渊不过十岁,就算化形,应该也是少年模样才对,可眼前立着的,分明有成年男子之姿。
司寇若甩了甩头,怀疑自己西域果酒喝得太多,如今是出现了幻觉。
还未等她认清眼前之人,忽然,院角处传来动静,桂花树轻轻摇动,有两个蒙面黑衣之人从院墙之上持刀纵扑过来,刀尖直指司寇若的心脏。
冷刃的寒光晃过那双蓝眸,他轻轻眯了眼,转瞬间,眸中有绿光闪动。
“若若,小心!”
他冲上前,将司寇若护在身后,伸手握住那两柄刀刃,稍加用力,刀刃沾着他的鲜血折落在地。
然而,那刀光只是虚晃一瞬。竟是那二人的虚招?
只见二人同时弃刀,闪身朝他身后的司寇若而来,那二人右掌翻涌内力,气贯掌心,以石破天惊之势,同时向司寇若猛击而来。
司寇若瞳孔猛然放大,“我堂堂天命之女司寇若,难道,今夜要命丧于此了吗?”
只见那银发男子飞快转身,低头护住她,两道掌气同时击在他后背,直贯心脏,他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血点子沾在司寇若粉绿色的裙摆上。
不要……
血腥味混着醇厚的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世界天旋地转,想呕吐,好重……好黑……好黑……眼前几乎看不见了……
这是司寇若第一次感觉到世界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但她仍尽全力支撑着眼前的银发男子,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她无声祈求他不要死去。
银发男子受那二掌之力,站立不住,身上的重量渐渐朝司寇若压了下来,司寇若单薄的身子更是承受不住,二人双双跪地。
他单膝跪地,左手支撑着身体,右手扔紧紧护住她。
“这么弱,不是他?”
“我看这是一条纯粹的傻狗噻,倒是很护主。”
“有人来了,先撤!”
折铁闻声而来,在那两个歹徒准备从院角跳走之际,他纵身一跃……呃,咬下了其中一人的半条裤子。
今晚是月圆之夜,折铁化为狼形后还未来得及恢复人身,情急之下,便以狼的姿态去追贼人了。
那歹徒察觉屁股一凉,却没有半分犹豫,头也没回,直接抱着剩下的半条裤子仓皇逃走了。
“怎么还有一只傻狗噻?”
“先走吧。”
折铁正欲往外追,闻着院中散发的血腥之气,转头看见司寇若和那银发男子双双跪在院中,犹豫片刻还是先折身回来救人。
“我没事,先救他。”司寇若说完,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风渊?你还好吗,你别死啊!”
……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刚入九月,京城已下起了第一场雪。
风渊被安排在司寇家密室中,疗伤半月,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替他疗愈的,是司寇府的莫管家,他原是司寇策的灵兽山猫化形,无战力,主治疗,多年来隐藏身份,连司寇三兄妹都是近几年才知其身份。
司寇策几次装病辞官,宫里太医来了都瞧不出破绽,皆出自莫管家的手笔。
“莫叔,风渊还要多久才能醒?”司寇若面色凝重,但看向莫管家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期盼。
莫管家叹了口气,“灵兽初化人形时,灵力无法受□□控制,需得适应几日才能调运灵力。风渊化形当晚,与普通人无异,能受住那二掌而不死,已是神迹。”
那伙歹人但凡早来或迟来一刻,以风渊的实力,杀之不过碾蚁,可偏偏他们选在了风渊刚刚化形的时刻。幸得风渊的体质非凡,若是普通神兽,恐怕当场便灰飞烟灭了。
“大小姐也莫过于忧心,如今老奴已护住他的心脉,虽微弱,但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倒是您,大小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莫管家看着司寇若,甚是担心,她天生体弱,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如今受此打击,身体看着较之前更孱弱了。
司寇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银发少年,皮肤苍白,双眸紧闭,紧抿的唇上毫无血色,连眉心的红纹看着都失去生机。
只一眼,两颗泪珠便不自觉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敛了敛心神,从密室出去了。
看着司寇若的背影,莫管家叹了口气。
这半月来,司寇若一直在调查那两个刺客的身份。
遗落在院中的刀并未有任何特殊的标记和特征,非军中之物,但刀身清亮,刀刃凌厉,不像是寻常武器,可能是江湖人士所用。
折铁咬下的半条裤子,只是普通棉布裤子,做工不甚精良,是寻常的民间之物。
至于那逃走的二人,更是毫无线索。
司寇府在这云州大陆上,不说手眼通天,但也暗线暗桩无数。然而,那晚从司寇府中逃走两位刺客,其中一位还光着半边屁股,如此明显的特征,竟然所有情报处都毫无头绪。
此二人武力及其背后的势力,皆不容小觑。
那晚虽醉着,但那二人的对话她还是听清了,歹徒将刀尖和掌力都指向她,但显然不是为了杀她这么简单。
司寇家的大小姐,聪慧过人,但身娇体弱,此事满京皆知,杀她,何须用到两个十成功力的贯心掌。
那二掌,杀一百个她都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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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要刺杀她这个司寇家大小姐,实则是想试探出她身边隐藏的武力高强之人。
“难道,他们还在调查当年北漠消失的那千人北狄军?”
“调查北狄军?那不就说明,是韦国舅的手笔?”
“我看肯定是太子祁玄,他年底刚从西南被召回京,不到一年,我们家就出事,此事肯定与他有关!”
司寇河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司寇若,“你说西南?”
那晚的刺客中,的确有一个操着一口西南口音。
一切似乎有些顺理成章,司寇若内心更觉狐疑,太子祁玄,上一次交手输给我,如今还会这么草率地露出破绽吗?
祁玄离京四年,在那巴山楚水凄凉地受苦巡兵四年,如今归来,仍是没有任何长进吗?
司寇策见女儿陷入沉思,想是她又想起了那晚之事,“若若,可是有什么线索?”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司寇若不愿多提,她近来夜夜梦魇,都是那晚风渊靠在她肩头吐血的场景。
“此事恐怕有蹊跷,未必是祁玄的手笔。”
贸然露出口音的破绽,却又能完美躲过所有京城的眼线,恐怕是有心之人包藏嫁祸之心,想把脏水泼给那废物太子。
最令司寇若感到胆寒的是,此人,能精准地选中父兄三人都喝醉,府中防卫最为薄弱的时刻,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要么是府中有细作,要么便是那晚的宾客之中,有布局之人的眼线。
可是及笄那天,她呆坐着无聊时,用灵力将大部分宾客的心绪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常之人。除了一个人,她读不到,那便是九王爷祁瑾。
司寇若的目前的灵力能读到一些人的心绪,但城府深重且有内力护体之人,读出来便是一片空白。
司寇若揉了揉眉心,她已连着半个月没睡过好觉,眼下乌青一片,这令父兄三人更加愧疚难当。
“若若,对不起,要不是那晚我们喝多了,也不会……”
“爹爹哥哥,这不是你们的错。”司寇若打断了大哥的话,“真正有错的人,我会亲手把他找出来,粉身碎骨!”
又是那样的眼神。
这眼神,只有司寇河见到过,和那晚月牙梁上的眼神一样,目光泠泠,充满杀意。
“若若,你有什么线索,不妨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查。你的身子再这样熬下去,撑不住的!”
“爹爹,那日的宾客名单,可否再给我一份?”
“你是怀疑……那日来参加笄礼之人?”
“没有,只是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我怕我有什么漏掉的地方。”
“好,但你要答应爹爹,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查。”
不一会儿,九歌款步过来,拿来了司寇若要的宾客名单和一瓶安神丸。
“你先吃下一颗,这名单才能给你呢!”
司寇若不爱吃药,但盯着九歌那双漂亮狡黠的眼睛,还是乖乖吞下一颗安神丸。
内心暗道,真是拿九歌姐姐一点办法也没有,难怪我那大哥被治得服服帖帖,比风渊还像狗。
12. 第12章
瑞丰十五年,冬。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大,像是要把整座城掩埋。
昏迷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风渊终于醒转过来。
“风渊!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再不醒,若若连你埋哪儿都想好了……”
在密室疗养了一个月,莫管家说风渊的心脉瞧着已经修复,但身体元气大伤,能不能苏醒,全看自己造化。
司寇若遣人在书房添了张榻,将风渊转到自己书房中看护修养。
她不常在榻边守着,只在书桌前做自己的事,读书写字,抚琴作画。
不过那榻边很少空着,家里总有人来看他,父亲和哥哥们上朝练兵之余便来瞧上一眼,九歌和昭云多是来找司寇若解闷,顺便瞧瞧他。
折铁来得最勤,日日念叨着,等他好了要再同他比试比试。
这日,折铁刚踏进书房,见司寇若在专心作一张画,瞧着是张地图。
忽然,他耳尖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奔向了屏风后。
司寇若几乎和他同时察觉有异,她听见了,陌生的男声,“若若,好冷。”
折铁立刻奔向风渊的床榻,司寇若倒是冷静非常,她先着人去添一床锦被,想了片刻,她又道,“等一下,先去将我房中的取来用吧。”
这府中,想来也是没有谁的锦被能比她的暖和了。
还未来得及走到榻边,风渊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不到半步的距离,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光着脚,只穿了一身单薄里衣,额前的银色碎发有些盖住眼睛,面色苍白,低头看她,嘴角露出笑意。
二人就那么站着呆看了一会。
还是有点陌生,但这笑容看起来,的的确确是风渊。看见司寇若,就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
她好像不太会同化成人形的风渊交流,看着从前自己总当成坐骑的大狗,如今变成一个男子站在面前,感觉有点奇怪。
折铁嘟嘟囔囔地跟在后头,“风渊,你怎么化了人形还是这么大只!”
的确,在风渊的身形之下,身长八尺的折铁都显得娇小了。
“快穿上衣服,外面都下雪了!”
“好,我穿,你别哭。”虽然是这么说着,但他并没挪动脚步,伸手擦了擦她的泪。
她哭了吗?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被这么一说脸颊处似有一些温热。
这些时日,她比谁都冷静镇定,几乎是让人觉得冷漠的程度。日日抚琴作画,炉香燃了一抔又一抔,书翻了一卷又一卷。
有时候看着那炉香,她会想起刚接回风渊时,它总爱打翻香炉,三天两头便要换一个。
她悉心观察了几日,发现它是喜欢那味“暗香如故”,每次点燃这香,它便开心得摇尾巴,忍不住伸爪子去拨弄香炉,可它力气太大,稍一拨弄便将整个香炉都打翻在地。
后来书房里不再用这味香。
这连月来她一直点着这味香,房间里盈满了甜甜淡淡的梅花香气。她总想着,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再打翻一次香炉。
“你,你离我远一点,我们人类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司寇若后退半步,低头擦掉眼泪。
“我是你的小狗。”
“小狗也不行。”
“那个……你们先聊,我去告诉老大他们!”折铁忽然想起来,此事还没告诉家中大人,赶紧去通风报信了。
折铁出去后,风渊被司寇若赶回床上躺着,多添了一床锦被之后,又将房中烧着的炉子拿到了床边。
“好香!”
“你不喜欢这味道?”
“喜欢!”
“不过,这味道让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忘了……”
“有点热……”
“刚刚冷,现在热,你们小狗真难伺候。”
“我不是狗。”
“对对对,你不是狗,你现在是人了。”
“折铁说,你想找个地方把我埋了。”
“本小姐画的那是千里江山图,折铁是笨蛋,他胡说的!”
“哦这样,折铁是笨蛋。”
说折铁,折铁到,不止折铁,几乎家中所有人都来了,司寇若从未感觉书房如此拥挤。
昭云低头同司寇若耳语,“真好,终于醒了,你这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折铁在府中边跑边喊了一圈,高兴得不得了。”
莫管家替风渊检查了身体,确认他已经大好。
“就是头发有点长,晚些我替他剪一剪。”
司寇若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让风渊挨个问候了书房里的人,问候完之后便将人全都赶出去了。
既然他身体已经没事,那应该可以问问那晚发生的事了。
“风渊,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晚?”
“就是你被打晕的那晚。”
“什么叫被打晕?!我那是故意输给他们的,不是打不过!若若交代过,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实力!”
“不暴露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要是被打死了怎么办!”
风渊歪头看她,眨了眨眼。
“你好像很担心我?”
“……”
“你是在担心我对吧?”
司寇若被这么追问,有些呆住了,耳根有些发红。
风渊和之前“判若两狗”,如今以青年男子的样貌同她说话,她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她的小狗。
他眨巴了一下那双漂亮的蓝色狗狗眼,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
司寇若想到,他毕竟只是一只刚化为人形的小狗,他不懂人类含蓄婉转的表达,大胆直白热情是小狗的天性。
只能再耐心些训导了。
“我是很担心你,你是我的……灵兽,你要是出事了,我会很伤心。”
“好,那我以后不出事。”
“那晚的事,你可有其他的线索,你有察觉到那两个刺客身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嗯……有皇宫里的味道。”
“皇宫里的味道?”
司寇若仔细回想,风渊几乎没有进过宫,唯一的一次,便是小时候去参与太子祁玄办的那个战犬比试,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风渊能记得住这么久的事情吗?
“为什么是皇宫里的味道?”
“你小时候带我去过皇宫,我记得那个地方的味道。”
那说明,那晚的刺客很有可能是皇宫里来的人,可是能仅凭这个就锁定祁玄吗?
会不会过于巧合了呢?如果不是祁玄,又会是谁,要来试探出她身边武功高强之人。
西南口音,宾客名单,皇宫里的味道……一切信息拼凑到一起,很多证据可以锁定祁玄,但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看来一时半会没办法知道背后主使了。
“其实那晚我的确有些虚弱,或许能和他们一战,但我没把握能不留活口。你说过的,打架要不留活口。”
“风渊,你记住,无论什么情况,都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即使暴露了,我自有其他解法,你是我的小狗,你谁也不用怕!”
“我记住了,我是若若的小狗,谁也不用怕。”他依然是笑,一如既往地爱笑,还是像小狗一样。
当晚,帝师府小小的办了个宴席,为了庆祝风渊久病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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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渊盯着面前堆成山的各种棒骨,口水几乎流下来,“可我现在是人了,还能吃这些吗?”
莫管家不好意思道,“老奴真是年纪大了,只记得风渊爱吃棒骨了,忘了你如今,已经是个人了。”
众人皆笑。
“风渊,你试试这排骨呢,可好吃了”
“都是人了肯定吃点人类的食物啊,风渊,你试试这玉带虾仁”
“久病刚愈应该吃得清淡些,你尝尝这雪霞羹!”
司寇府的饭桌,迎来了久违的吵闹。
快吃完的时候,司寇策忽然想起来一桩事。
“为父下月要南下扬州,替陛下查一桩案子,约莫要年前才能归京,家里就交给你们了。天儿河儿,要看顾好家里,尤其是若儿。”
听说是皇帝半月前收到一封密信,关乎江南盐税一事。这次安排监察御史周扬安前往扬州巡盐,司寇策以“巡盐使”身份随行坐镇。
“巡盐?两淮都转运盐使,不是韦国舅吗?陛下连自己大舅子都查?”
“陛下多疑,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司寇若蹙了蹙眉,“父亲此去,要多加小心。”
“嗯,若儿不必担忧,你莫叔会与我同去,你最近清瘦不少,要顾好身子。”
风渊闻言,往司寇若碗里夹满了菜。
风渊苏醒后修养了几日,气色已渐渐大好,莫管家替他将头发剪短了些,露出了眉眼,眉心一簇暗红色火纹,瞧着甚是神采奕奕。
司寇若还是不习惯和他相处,他虽化为人形,但还留着小狗的习惯,时不时就想蹭蹭她贴贴她。
干脆将他送去校场练武,正好折铁成日念叨着要和他比试。
前脚刚将风渊送走,后脚鸣啸便递来消息。
“大小姐,六皇子邀您去春山楼一聚,说是今日有塞外送来的西域古法烤全羊。”
“他怎知我今日得空?”
“六皇子几乎日日都叫人来递拜帖,之前风渊病着,想着您没心情,便没通传。”
“那他可是真够闲的。”
六皇子祁成,五岁来沧溟书院读书,是司寇若的同窗,两人同岁。
他进书院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司寇若火烧祁玄眉毛的传奇故事,从此成为司寇若最忠实的拥趸。
六皇子的母妃安妃,是当今护国公秦怀安的嫡妹,也是二嫂秦昭云的亲姑姑,秦穗和。
司寇若入宫时曾见过,那是个气度非凡、才华斐然的女子,可惜困于深宫之中,若她是男子,定有封侯拜相之资。
恐怕也正是因她的骄傲和才情,在深宫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毕竟,九重宫阙里的每一缕夜光,都被织进了摧折才名的罗网。
第一次和祁成见面,司寇若便知,他对韦后和太子多么恨之入骨,祁成没有心计,毫无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
祁成从见到司寇若开始便不吝于表达自己对她的景仰,想拜她为师,从五岁到十五岁,始终如一。
可司寇若一直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毕竟她对祁家人没有好感可言。
司寇若有强烈的预感,她终究会和整个祁氏站在棋盘两端的对立面。
哪怕眼前这个姓祁的只是一个“善良的笨蛋”。
看得出来,秦穗和并不屑于前朝后宫中的勾心斗角,皇宫是她想逃离的金丝笼。否则,以她的智慧,应该教不出一个这么蠢的儿子。
司寇若并不想把这个“善良的笨蛋”拉进这阴谋之上的棋局中,但这个笨蛋铁了心要入局。那么试试这颗棋子有多大能耐,应也无妨。
司寇若正好想查一查那“皇宫里的味道”是什么,或许可以从他这里入手。
13. 闲棋
过了立冬,雪下得一日比一日大,容华街的热闹却只增不减,青牛白马七香车,容华街上的雪还没落到地上,便被竹扫帚扫进箩筐里。一入冬,街两旁店家纷纷派出跑堂来扫雪,生怕影响了金主们的车马开进来。
这冬天的冰雪再厚,也冻不着富贵公子小姐的朱轮华毂。
长春楼并不位于容华街最繁华之处,却是这容华街最有名的楼。它地处三水交汇之处,坐北朝南而建,请了前工部大匠设计,备料三年,施工又三年方才落成,高六层,凭栏远眺,可尽收整座望京之景。
自然,这长春楼也不是一般的达官显贵消费得起的地方。
司寇若刚步上长春楼的楼梯转台,正瞧见祁瑾倚在三楼栏杆上往下看,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她颔了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大冬天扇扇子,真是神经病。”
虽然祁瑾没得罪她,但她忍不住要腹诽一句。
鸣啸暗道奇怪,这长春楼里面炉火旺盛,进来便觉暖和,怎么这会却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塞外送来的烤肥羊味道是不错,肥而不腻,嚼起来有浓浓奶香,可惜司寇若不喜荤腥,只交代鸣啸打包一只送回去给风渊,特意叮嘱“记祁成账上”。
“师傅,我听说你前阵子一直病着,如今可大好了?”
祁成,一张脸稚气未脱,看见司寇若,眼睛便成了星星眼模样,嘴角压都压不住。
“都说了别叫我师傅。”
“好的师傅!师傅,你还想加什么菜,随便点!”
“听说下月是你的生辰宴?”
“你记得!我就说,师傅心里有我!生辰宴的拜贴我早早地就送到帝师府了,鸣啸说你不宜外出,不一定来。你要是能来,那可就太好了!”
“来,不仅我来,我兄长嫂嫂们也需得来,也不知你母妃那永和宫能否容得下?”
“能!你们真的都要来?”
“没错,我很需要这次进宫的机会。”
这话说得祁成不解,“你进宫还不容易吗?你可是帝师之女,你家大哥哥是靖西侯,二哥哥是镇北大将军,你想进宫,谁敢拦你?”
司寇若转了转手中的琉璃杯,看里头的果浆透出的晶莹光泽,不动声色道,“我想进宫容易,但我不能主动进宫。而且,我要进到那太子的东宫。”
“太子东宫?师傅,你可是有什么计划?”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听计划行事即可。”
“好的师傅!只要师傅一声令下,祁成在所不辞!”
司寇若凭栏赏雪,暮雪纷纷,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整座望京的烟火红尘遍收眼底,望不见的,只有那高墙之内的皇宫了。
祁成虽是草包,但在吃喝玩乐方面倒是很精通。
择春山楼顶楼赏雪,遍览望京繁华,饮西域美酒,品塞外炙羊肉,可真是幸福的富贵闲人生活啊。
此刻,司寇若忽然理解了安妃。
一连半月,司寇若收了几次六皇子的拜贴,二人出行,捡的都是那些热闹繁华的去处。
春山楼赏雪,城隍庙庙会,博古斋拍卖古画,樊楼听话本……虽然司寇若故意乔装一番,又戴上了面纱,但她知道,暗处,总有人会认出她的。
很快,六皇子的生日宴在即,司寇若准备作一幅画,作为生辰礼。
“那个,风渊,最近是不是瘦了?”鸣啸再一次来替六皇子送拜帖,有些不自然地问。
“可能是人的食物吃不习惯吧,听说他最近不好好吃饭。”司寇若低头作画,未曾抬头看旁边的风渊。
“大小姐最近出门,不妨带上他,我看风渊最近去校场表现很好,没有做逾矩之事。他不能跟在您身旁,心情恐怕不大好,自然食不下咽。”
鸣啸极尽委婉地提醒,更多的话,他也不敢说,说完立刻瞅准时机退了出去。
司寇若自己细算了下,的确,有大半月没带他出门了。
他倒是乖,日日跟着折铁去校场训练。
折铁来求过几次,求她把风渊带走,他在军中的面子,快被风渊打完了。司寇若没理,风渊便还是日日去校场打他。
“最近带上你不方便,不过马上你就可以跟我出门啦!”司寇若放下画笔,抬头瞧了瞧风渊,他坐在书桌另一面,头趴在桌上,看着无精打采。
“为什么最近带我不方便,是因为要和那个男人出门吗?”
“嗯,那是六皇子祁成。后天去宫里赴宴,你便可以同去了。”
“是只有我们两个吗?”风渊竖起耳朵。
“哥哥嫂嫂们也都一起去,六皇子生辰,我们去他的生辰宴道贺。”
“哦。”
“风渊,你最近不高兴吗?”
“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我也说不清楚,人间的感情太复杂了。”
内心酸酸苦苦的感觉,究竟应该怎么形容,超出了风渊的语言范畴。
“最近太忙了,没空顾上你,这次去宫里,我们有一个大任务,等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要一个奖励,好吗?”
风渊虽已是十八九岁的男子模样,性格却还是像小狗一样好哄,听完便咧嘴笑了。
看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只在战场上摧枯拉朽、只身破千军的小狗。
冬月初八,六皇子祁成的生辰宴。
安妃前几日看到宾客名单时,便皱了皱眉,英气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她那破草包儿子,小小生辰宴,何德何能能请这么些人,只怕是有心之人要利用他。
生辰宴当日,司寇一家高调前来赴宴,还有护国公夫妇一行人,连太子都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前来赴宴。
安妃的永和宫自住进来,还未如此热闹过,路过的皇帝和九王爷祁瑾都忍不住进来看了两眼。
宴上,祁成和司寇若虽坐得远,但请了好几次宫人,将司寇若爱吃的冰酪、酒酿等甜品给她送去。
安妃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这宴席上,就算是个瞎的,也知道这俩关系非同寻常。
酒过三巡,秦穗和找了个由头回寝殿休息了,遣退了宫人,着人请司寇若到跟前来一叙。
到安妃跟前,司寇若毕恭毕敬行了礼。
比问话先出口的是秦穗和那凌厉似刀的眼神,凤眼含威,打量着眼前这个才过及笈之年的少女,纤细单薄,容貌生得倒是乖,神色里却有藏不住的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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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之女,开门见山。
“你究竟想利用我儿子做什么?”
“您应该庆幸,他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大胆!司寇若!你……”
“安妃娘娘先别动怒,我知道,您是值得敬重的长辈。您不想让祁成卷入这一切,但深宫之中,谁能由己?他能当颗闲棋,是好事,总比成为弃子强。”
司寇若一番话,直诛秦穗和的心。
六皇子,文韬武治一概不通,争储绝无可能,她只希望他在这皇宫中作一个无足轻重的边缘皇子。可无足轻重,那便代表着可有可无,这中间暧昧的界限,谁又能说的好呢?
但秦穗和不是轻易示弱的人,她神色自若道,“我哥哥是当今护国公,我虽无能,保成儿无虞还是做得到的。”
“安妃娘娘,您才不是无能之辈,春猎那日,昭云嫂嫂为何会瞧上我二哥,这其中,难道没有您的手笔?”
“我……我不过是教昭云认认京中的青年才俊,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瞧上你二哥,并非我的谋划,昭云是我的亲侄女,我将她看作亲女儿,怎么会拿她婚姻之事来做谋算!”
司寇若款款欠了一下身,“那若儿便替二哥哥放心了,是若儿多虑,请娘娘见谅。”
秦穗和解释完,忽然回过味来,司寇家怀疑秦昭云嫁入司寇府是她的谋划,却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这说明……
“那…你是想和成儿……”
“若儿并无此意,安妃娘娘放心,若儿与六皇子只是同窗好友之谊,自会把握其中分寸。”
六皇子同司寇若成亲,与秦昭云同司寇河成亲比,政治意义完全不同,秦穗和揪着一颗心试探发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稍松了口气。
秦穗和沉静下来,看着司寇若,思忖良久。
“安妃娘娘,您是聪明人,君子之约,不必明言。若儿便不多叨扰了。”言毕,司寇若缓缓退了出去。
秦穗和原是想让儿子效仿九王爷祁瑾,当个闲散王爷谋个出路。可九王爷和当今圣上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友弟恭,而他祁成和祁玄,是不共戴天之势。她能仰仗的,只有自己的哥哥。
哥哥秦淮安,身为护国公,手里是握着些许兵权。但若那太子祁玄果真即位,这点世家权利和兵权能否护得住他们母子,秦穗和也没十足把握。
侄女嫁入司寇家,这门亲事实打实能为她和儿子的后半世挣得一把名为“司寇”的保护伞,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哥哥秦怀安向陛下请旨给秦昭云和司寇河赐婚时,秦穗和没少助力。
她原以为,这桩联姻已成,便是万事大吉。
没想到所有的谋划都在暗中标好了代价,祁国帝师家,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若那祁玄果真即位,而司寇家又不肯保他们母子,恐怕即位当日,便没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
她说的“闲棋”和“弃子”,指的竟是她自己执棋之局!
秦穗和这才明白过来,她面对的不是寻常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而是个着眼于天下的棋手。
目送司寇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秦穗和感到脊骨发寒。虽然她对帝师一脉的心计城府有所预备,万万没想到司寇家一稚气未脱的幼女,竟然也这般枭心鹤貌!
14. 疯子
太子东宫,后院,梧华阁,是太子书房。
这院中常年不设宫人,连个洒扫的都没有,安静异常,寒冬腊月,院里只剩厚厚的积雪和簌簌落下的雪声。
梧华阁中有一面书墙,码得整整齐齐,存着经年来收藏的古籍。古籍墙后藏着一个阴暗逼仄的密室,里头没有烛火,仅中间一面墙的壁龛上放了一颗夜明珠,发出阴冷幽暗的微光。
空荡又湿冷的密室,除正中间一把椅子外,再无其他家具。
司寇若正被束于那椅上,眼睛上被蒙了一条黑布。她眉头紧皱,紧抿着唇,这阴暗湿冷的空间令她忍不住想作呕。里头没有任何火源,她衣衫单薄,寒意铺天盖地的来。
周围似有活物在异动,发出嘶嘶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近,密室被重新打开又关上。
有人进来了。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脸颊上。“若儿妹妹,许久不见,你如今,出落得愈发出尘脱俗了。”
司寇若侧开脸,躲开他的鼻息,眉头紧蹙。“太子殿下倒是不同,长相和手段都是越来越下作了。”
“我下作?!”祁玄粗暴地扯下她眼上的黑布,“我下作?”
他将袍袖挽起,露出一节小臂,捏住司寇若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被西南瘴气毒虫侵蚀过、布满伤痕的手。
“司寇若,你知道西南是什么地方吗?”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白日虫蛇横行,毒蚊如云,夜里湿冷的寒气深入骨髓。”
“那是瘴疠之乡!是蛮烟瘴雨的化外之地!”
祁玄伸手,那一尾红黑环纹相间的赤练蛇便盘上他的手心,他将那毒蛇放到司寇若眼前。
“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这四年,我每一天都在恨你!”
那赤练蛇冲司寇若吐蛇信子,发出嘶嘶的鸣叫,鳞片在微弱的光照下反射出瘆人的冷光,一股独属于冷血爬行物的强烈腥臭味钻进鼻中。
司寇若的手仍被束在椅后,指甲嵌入掌心,额头有细汗沁出,但她面上仍神色如常,轻蔑笑道:
“看来西南果真是蛮瘴之地,殿下待了四年,记性都变差了,将京中之事都忘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太子殿下,是你先欲陷害我兄长,诛我全族。
而且,送太子殿下您去西北巡兵的,是陛下。
不信任你,忌惮你,讨厌你的人,是你的父王,是皇帝陛下。”
祁玄是疯子。
但司寇若处事风格向来遇强则强,遇疯则更疯,她用言语之刃,疯狂戳向祁玄心底的最痛处。
“司寇若!”祁玄双眼赤红,声音隐忍着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司寇一族,不是自诩要守护祁国,守护祁氏皇室吗?我亦是正统太子,我是父王的亲儿子,我是祁国的太子!为何……”
祁玄话没说完,便被司寇若打断。
“祁玄,凡事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你父王,虽给了你太子之位,那他可曾将你当做储君培养?
立你为太子,不过是他为了粉饰太平、维护正统的手段罢了。
不止是你的太子之位,等你父王坐稳了这江山,你母后还能不能坐稳这皇后之位,还未可知呢。”
说完,司寇若又是一声冷笑。
祁玄双眼通红,身体因为克制自己的愤怒而发抖,手一松,那赤练蛇掉到了司寇若腿上,盘作一团,它同司寇若对视片刻,并未攻击她,而是顺着她的腿往下爬。经过小腿处裸露的肌肤时,鳞片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
司寇若闭了闭眼,强忍住呕吐。
祁玄亦转身,平复了几息,似是终于记起了什么。
“你当真相中了祁成那个草包?”
“本来相中了你的,奈何太子殿下总想暗杀我。”
“你、你在胡说什么?”祁玄目光闪躲,似乎是没想到这司寇若竟敢如此大胆直白,一点都没有贵女做派。
司寇若盯着他的眼睛,“前几日有两个刺客跑到我院中想刺杀我,被我府卫击退,那两个刺客留下了些特殊的证据。”
“什么证据?怎么就能认定是我做的?”
“那贼人逃窜之时,在府墙上留下了一些红土,似乎是西南特有的红土。殿下刚从西南归来,见多识广,可曾知,京城何处会有那样的土?”
“如果证实不是我做的,那你便能与我联姻么?”祁玄眼中似含了期望,行至今时今日,他亦疲乏,像饥渴交迫的旅人,双手紧握住司寇若的肩膀。
“你先把我松开。”
祁玄替她解了缚住双手的绳索,司寇若终于感到自在些,但这阴冷湿暗的密室,还有那爬行物身上的腥臭味,仍令她感到强烈的不适。
祁玄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松了松手腕,冷冷说出,“做梦!”
祁玄轻笑,似乎这个回答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笑自己那点幼稚的期许。
他笑着靠近她,贴近她耳侧,“那你说,咱们在这密室中共处一夜的消息如果传出去,父皇会不会直接赐婚于你我?”
司寇若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全数吐在太子祁玄身上。
祁玄觉得自己真应该离司寇若远点,要不是听了舅舅的安排,他根本就不会想着这样招惹司寇若。
此女小时候便是泼皮无赖,如今长大,外表瞧着是千金贵女之姿,内里仍是无赖宵小!
密室门重重关上。
祁玄快步走回自己的寝殿去更衣,等他换上一身玄色衣袍,再款款回到梧华阁,密室门已大敞着,那一整面典籍书墙,又变成了一麻袋典籍。
玄色衣袖下不由攥紧了拳头,“风渊!!”
当日,六皇子的生辰宴席过半时,司寇河便请辞,要回军中处理军务。
二嫂秦昭云欲留下与姑母说些体己话,“何不留若若妹妹再玩会,晚些她同我一起回。”
司寇河还是放心不下,想将妹妹先送回府中,但看妹妹眼色,知道她还有要调查的事,便作罢了。
“臣妹年纪小贪玩,想在宫中再多待会,有劳六皇子多加照拂。若若,别玩太晚,天黑前务必要回府。”
“小河将军尽管忙你的去,若若我定替你们照顾好!”六皇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司寇河看了看风渊,他亦点了点头,方才行了礼告退,同九歌折铁一并退了出去。
很快,席间有人碰洒了司寇若的酒杯,沾湿了她的衣裙,即刻有婢女引她去侧殿更衣,风渊是男子,被留于门外等候。
行云流水的招数,不加掩饰,悉数落在司寇若眼皮底下,她不动声色,全部接招。
按着司寇若的叮嘱,风渊知道她进去之后便不必再等,照着她的嘱咐去探查那“皇宫里的味道”
司寇若久久未归,六皇子越等越心慌,他可是和司寇将军拍过胸脯看顾好若若的。
他跑去那侧殿寻人,敲了半天不见答复,便破门而入,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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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司寇若不见了!”祁成顾不得礼仪,慌忙冲进安妃寝殿,求助母亲。
“什么?!”秦昭云闻言亦是急得站起,和六皇子二人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安妃倒是慢慢啜了口茶,“派宫人去四处寻寻,皇宫大,一时迷了路也是有的。”
“姑母……”秦昭云看了一眼姑母的神色,猜测其中恐有内情,噤了声。
“姐弟俩的心眼子加起来还没有那丫头一个零头多,不知道瞎操心什么。”
另一边,护国公秦淮安同司寇河一行一起出宫,路上无话,他便想起最近听来的一桩奇闻轶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百川可曾听说,北漠狼妖之事?”
“北漠狼妖?孩儿未曾听说。”
“也是,你已归京数月,我也是近日在京营中听来的奇闻轶事。”
秦淮安乃前朝武将,战功赫赫,祁兴刚即位的那几年,守西疆、退北狄、南平藩,皆有护国公之功。
瑞丰建号五年,西疆胡寇猖獗,天纵奇才司寇天横空出世,十四岁便展露非凡将才,一战定天水。恰逢秦淮安旧疾复发,便请退回京,协助皇帝代理京营兵务。
“听说几月前,北漠边境遭大风侵袭,黄沙退去后,竟露出层层叠叠的枯骨,数量惊人。有人怀疑,是狼妖所为。”
“枯骨?难道是……人骨?”
“没错,有当地牧民发现后,上报给地方官员,经过探查,那些枯骨皆是人骨,且从骨骼风化痕迹看,都是同一时期遭屠戮致死。”
九歌惊奇道,“听说北漠有些不开化的民族,至今仍保留着活埋祭天的仪式,这该不会就是……”
秦淮安摆手,摇了摇头,“若是活埋祭天,那骨骼即使风化散了,也该是完整的,但这些骨骼上骨裂狰狞,断口处似有兽类齿印,其印巨大,远超寻常狼类,如今北境人人自危,恐有狼妖现世。”
九歌做出一副惊骇模样,司寇河则陷入沉默
见状,秦淮安便打算就此打住。
司寇河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秦淮安便打算就此打住。
“父亲大人,若是几月前就发现的,我同大哥都在军中,怎的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真相未明,担心引起民众恐慌,自然是不能将此事广而告之。而且……”秦淮安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听说那些尸骨瞧着像北狄人,未免引起两军交战,更要保密。”
司寇河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大将军,对秦淮安说的“狼妖”之事,竟也一无所知。他同折铁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再言语。
帝师和护国公两府虽结了亲,但两位朝廷重臣不好过于亲近,为表避嫌,两家来往反而比未结亲的时候还少。
如今秦淮安借着这个机会提及此事,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
司寇若被风渊从密室中救出后,脸色一直很苍白。风渊不知从哪薅来一件厚厚的雪色狐裘大衣为司寇若披上,“我先带你回家。”
司寇若摆摆手,“我没事,你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在一个园子里,有一个人在和皇帝下棋,那人身上有那个味道。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认识他。而且,他身上的味道非常浓,那晚的人身上味道是淡淡的。”
“你带我去。”
到了西姜园,司寇若并未见到风渊说的那个和皇帝下棋的人,远远看过去,亭中空空如也。
司寇若正欲往亭子中进一步探查,忽然有一席黑袍挡住了去路。
15. 疯子
太子东宫,后院,梧华阁,是太子书房。
这院中常年不设宫人,连个洒扫的都没有,安静异常,寒冬腊月,院里只剩厚厚的积雪和簌簌落下的雪声。
梧华阁中有一面书墙,码得整整齐齐,存着经年来收藏的古籍。古籍墙后藏着一个阴暗逼仄的密室,里头没有烛火,仅中间一面墙的壁龛上放了一颗夜明珠,发出阴冷幽暗的微光。
空荡又湿冷的密室,除正中间一把椅子外,再无其他家具。
司寇若正被束于那椅上,眼睛上被蒙了一条黑布。她眉头紧皱,紧抿着唇,这阴暗湿冷的空间令她忍不住想作呕。里头没有任何火源,她衣衫单薄,寒意铺天盖地的来。
周围似有活物在异动,发出嘶嘶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近,密室被重新打开又关上。
有人进来了。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脸颊上。“若儿妹妹,许久不见,你如今,出落得愈发出尘脱俗了。”
司寇若侧开脸,躲开他的鼻息,眉头紧蹙。“太子殿下倒是不同,长相和手段都是越来越下作了。”
“我下作?!”祁玄粗暴地扯下她眼上的黑布,“我下作?”
他将袍袖挽起,露出一节小臂,捏住司寇若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被西南瘴气毒虫侵蚀过、布满伤痕的手。
“司寇若,你知道西南是什么地方吗?”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白日虫蛇横行,毒蚊如云,夜里湿冷的寒气深入骨髓。”
“那是瘴疠之乡!是蛮烟瘴雨的化外之地!”
祁玄伸手,那一尾红黑环纹相间的赤练蛇便盘上他的手心,他将那毒蛇放到司寇若眼前。
“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这四年,我每一天都在恨你!”
那赤练蛇冲司寇若吐蛇信子,发出嘶嘶的鸣叫,鳞片在微弱的光照下反射出瘆人的冷光,一股独属于冷血爬行物的强烈腥臭味钻进鼻中。
司寇若的手仍被束在椅后,指甲嵌入掌心,额头有细汗沁出,但她面上仍神色如常,轻蔑笑道:
“看来西南果真是蛮瘴之地,殿下待了四年,记性都变差了,将京中之事都忘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太子殿下,是你先欲陷害我兄长,诛我全族。
而且,送太子殿下您去西北巡兵的,是陛下。
不信任你,忌惮你,讨厌你的人,是你的父王,是皇帝陛下。”
祁玄是疯子。
但司寇若处事风格向来遇强则强,遇疯则更疯,她用言语之刃,疯狂戳向祁玄心底的最痛处。
“司寇若!”祁玄双眼赤红,声音隐忍着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司寇一族,不是自诩要守护祁国,守护祁氏皇室吗?我亦是正统太子,我是父王的亲儿子,我是祁国的太子!为何……”
祁玄话没说完,便被司寇若打断。
“祁玄,凡事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你父王,虽给了你太子之位,那他可曾将你当做储君培养?
立你为太子,不过是他为了粉饰太平、维护正统的手段罢了。
不止是你的太子之位,等你父王坐稳了这江山,你母后还能不能坐稳这皇后之位,还未可知呢。”
说完,司寇若又是一声冷笑。
祁玄双眼通红,身体因为克制自己的愤怒而发抖,手一松,那赤练蛇掉到了司寇若腿上,盘作一团,它同司寇若对视片刻,并未攻击她,而是顺着她的腿往下爬。经过小腿处裸露的肌肤时,鳞片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
司寇若闭了闭眼,强忍住呕吐。
祁玄亦转身,平复了几息,似是终于记起了什么。
“你当真相中了祁成那个草包?”
“本来相中了你的,奈何太子殿下总想暗杀我。”
“你、你在胡说什么?”祁玄目光闪躲,似乎是没想到这司寇若竟敢如此大胆直白,一点都没有贵女做派。
司寇若盯着他的眼睛,“前几日有两个刺客跑到我院中想刺杀我,被我府卫击退,那两个刺客留下了些特殊的证据。”
祁玄皱眉,“什么证据?怎么就能认定是我做的?”
“那贼人逃窜之时,在府墙上留下了一些红土,似乎是西南特有的红土。殿下刚从西南归来,见多识广,可曾知,京城何处会有那样的土?”
“如果证实不是我做的,那你便能与我联姻么?”祁玄眼中似含了期望,行至今时今日,他亦疲乏,像饥渴交迫的旅人,双手紧握住司寇若的肩膀。
“你先把我松开。”
祁玄替她解了缚住双手的绳索,司寇若终于感到自在些,但这阴冷湿暗的密室,还有那爬行物身上的腥臭味,仍令她感到强烈的不适。
祁玄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松了松手腕,冷冷说出,“做梦!”
祁玄轻笑,似乎这个回答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笑自己那点幼稚的期许。
他笑着靠近她,贴近她耳侧,“那你说,咱们在这密室中共处一夜的消息如果传出去,父皇会不会直接赐婚于你我?”
司寇若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全数吐在太子祁玄身上。
祁玄觉得自己真应该离司寇若远点,要不是听了舅舅的安排,他根本就不会想着这样招惹司寇若。
此女小时候便是泼皮无赖,如今长大,外表瞧着是千金贵女之姿,内里仍是无赖宵小!
密室门重重关上。
祁玄快步走回自己的寝殿去更衣,等他换上一身玄色衣袍,再款款回到梧华阁,密室门已大敞着,那一整面典籍书墙,又变成了一麻袋典籍。
玄色衣袖下不由攥紧了拳头,“风渊!!”
当日,六皇子的生辰宴席过半时,司寇河便请辞,要回军中处理军务。
二嫂秦昭云欲留下与姑母说些体己话,“何不留若若妹妹再玩会,晚些她同我一起回。”
司寇河放心不下,想将妹妹先送回府中,但看妹妹眼色,知道她还有要调查的事,便作罢了。
“臣妹年纪小贪玩,想在宫中再多待会,有劳六皇子多加照拂了。若若,别玩太晚,天黑前务必要回府。”
“小河将军尽管忙你的去,若若我定替你们照顾好!”六皇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司寇河看了看风渊,他亦点了点头,方才行了礼告退,同九歌折铁一并退了出去。
很快,席间有人碰洒了司寇若的酒杯,沾湿了她的衣裙,即刻有婢女引她去侧殿更衣,风渊是男子,被留于门外等候。
行云流水的招数,不加掩饰,悉数落在司寇若眼皮底下,她不动声色,全部接招。
按着司寇若的叮嘱,风渊知道她进去之后便不必再等,照着她的嘱咐去探查那“皇宫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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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若久久未归,那六皇子越等越心慌,他可是和司寇将军拍过胸脯看顾好若若的。
他跑去那侧殿寻人,敲了半天不见答复,便破门而入,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母妃,若若不见了!”祁成顾不得礼仪,慌忙冲进安妃寝殿,求助母亲。
“什么?!”秦昭云闻言亦是急得站起,和六皇子二人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安妃倒是慢慢啜了口茶,“派宫人去四处寻寻,皇宫大,一时迷了路也是有的。”
“姑母……”秦昭云看了一眼姑母的神色,猜测其中恐有内情,噤了声。
“姐弟俩的心眼子加起来还没有那丫头一个零头多,不知道瞎操心什么。”
另一边,护国公秦淮安同司寇河一行一起出宫,路上无话,他便想起最近听来的一桩奇闻轶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百川可曾听说,北漠狼妖之事?”
“北漠狼妖?孩儿未曾听说。”
“也是,你已归京数月,我也是近日在京营中听来的奇闻轶事。”秦淮安如今任禁军提督,掌管京营。
“听说几月前,北漠边境遭大风侵袭,黄沙退去后,竟露出层层叠叠的枯骨,数量惊人。有人怀疑,是狼妖所为。”
“枯骨?难道是……人骨?”
“没错,有当地牧民发现后,上报给地方官员,经过探查,那些枯骨皆是人骨,且从骨骼风化痕迹看,都是同一时期遭屠戮致死。”
九歌惊奇道,“听说北漠有些不开化的民族,至今仍保留着活埋祭天的仪式,这该不会就是……”
秦淮安摆手,摇了摇头,“若是活埋祭天,那骨骼即使风化散了,也该是完整的,但这些骨骼上骨裂狰狞,断口处似有兽类齿印,其印巨大,远超寻常狼类,如今北境人人自危,恐有狼妖现世。”
九歌做出一副惊骇模样,司寇河则陷入沉默。
见状,秦淮安便打算就此打住。
司寇河却又冷不丁开口,“岳父大人,若是几月前就发现的,我同大哥都在军中,怎的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真相未明,担心引起民众恐慌,自然是不能将此事广而告之。而且……”秦淮安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听说那些尸骨瞧着像北狄人,未免引起两军交战,更要保密。”
司寇河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大将军,对秦淮安说的“狼妖”之事,竟也一无所知。他同九歌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再言语。
帝师和护国公两府虽结了亲,但两位朝廷重臣不好过于亲近,为表避嫌,两家来往反而比未结亲的时候还少。
如今秦淮安借着这个机会提及此事,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
司寇若被风渊从密室中救出后,脸色一直很苍白。风渊不知从哪薅来一件厚厚的雪色狐裘大衣为司寇若披上,“我先带你回家。”
司寇若摆摆手,“我没事,你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在一个园子里,有一个人在和皇帝下棋,那人身上有那个味道。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认识他。而且,他身上的味道非常浓,那晚的人身上味道是淡淡的。”
“你带我去。”
到了西姜园,司寇若并未见到风渊说的那个和皇帝下棋的人,远远看过去,亭中空空如也。
司寇若正欲往亭子中进一步探查,忽然有一席黑袍挡住了去路。
16. 暗子
“福公公,近来可安好?”
西姜园中,一席暗纹缎黑袍挡住司寇若的去路。司寇若抬头见到那张脸,并不陌生,这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福公公,一张菩萨团圆脸,正面带笑意地看她,她面不改色地乖巧问安。
“天色将暮,司寇小姐,怎地到这西姜园来了?”
司寇若有些讶异抬头,福公公从前是最慈善不过的人,今日语气听着却有些不耐烦。
“若若今日为六皇子殿下庆生,宴席上喝多了些果酒,出来透气,一时迷了路。”
“天色不早了,司寇小姐还是尽早家去吧!”
“福公公,若若喝多了酒,想去前面亭子稍歇一歇,稍后便回。”司寇若唇色苍白,脸颊潮红,倒真像是喝多了酒一般。
司寇若说完,便欲往那亭中去,福公公再一次拦住她,“天色不早,司寇小姐还是尽早家去。这西姜园,乃是陛下的私园,旁人不可擅入,如今你二人私自进园已是大罪,陛下怪罪下来,就算您是帝师千金,也担待不起。”
风渊见状,直接把福公公拎起,福公公被揪住袍领,双脚离地,尖着嗓子训斥,“大胆竖子!胆敢在皇宫中造次,快把咱家放下!放下!!”
司寇若原想着还要周旋一番,没想到还能这么解决,给了风渊一个赞赏的眼神。
风渊得意,将福公公又拎高了些。
司寇若步入亭中,虽能闻到些许气味,但非常微弱,并没有闻出什么名堂。
看着那盘未下完的残局,她问,“我瞧这棋局甚是巧妙,福公公,陛下今日可曾和什么人在这园中对弈?”
福公公仍被风渊拎着,走到司寇若旁边,他满脸愤色,并不回答司寇若的问题。
“福公公,我想面见陛下。”司寇若给了风渊一个眼神,将福公公放了下来。
重新回到地面,福公公正了正官帽,抚了抚衣袍,捡起他的白玉拂尘,又甩了甩袖子,他并不拿正眼看司寇若,目光朝向养心殿,满不在意道,“司寇小姐,陛下不会见您。”
“为何?”
“陛下日理万机,你一介女流,面见陛下,难道你还想干涉朝堂中事吗?司寇小姐,规劝您一句,还是尽早家去,免得惹祸上身。”
司寇若想起多年前,皇帝祁兴曾问她,未来可愿做大祁第一位女帝师,那会她不过是一个三岁小女娃。
如今她过了及笄,真正有能力和实力做个女官了,倒被说成是“一介女流”了。
父亲仍在扬州查盐税一案,不宜节外生枝,司寇若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或许这其中有别的隐情。
她深深看了一眼福公公,同风渊回家去了。
从梧华阁那密室中出来,她便已经感到体力不支,胃中翻江倒海,硬撑着去那西姜园又探查一番。
祁玄是真他娘的疯。
刚出宫门,已是暮色四合,还未及回到帝师府,司寇若便倒了。
她小小一只裹在雪色狐裘大氅中,唇瓣已失去了颜色,额头冷汗沁出,面颊潮红。风渊原跟在她身侧,她停下,拽住风渊那银色织锦蟒袍的袖子,而后便失去了力气。
视野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风渊骤然惊惶的冰蓝色眸子,眉间火纹闪动。
真好看。
不愧是我司寇若的灵兽。
……
风渊将其打横抱起,并未搭乘司寇府备在宫门口的马车。他怀中裹着司寇若,轻跃而起,稳而轻,紧紧护住她的胳膊却在微微发抖。几息,便回到了司寇若的栖月阁。
兄嫂们在正厅中焦急等待了半天,不见马车回府,折铁已奔至宫门口去寻了几回。
直至暮色挂起,栖月阁侍女秉月来报,“小姐已回栖月阁,”兄嫂二人才松了一口气,便又听秉月道,“将军少奶奶,小姐病倒了,快去瞧瞧罢!”
侍女们端着水盆和汤药鱼贯而入,其他人请府医的请府医,喂水的喂水,叹气的叹气,踱步的踱步,只有风渊直挺挺地守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仅余那眉心的火纹时不时跳动几下。
府医来了又走,侍女要给司寇若擦汗更衣,风渊和司寇河便被赶到门外候着。
“还好只是高热,若儿此番未免太以身犯险!”
秦昭云同九歌守到了后半夜,待司寇若醒转,才稍松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一丝责备,“那太子祁玄,如今已非等闲之辈,手段残暴狠戾,你明知是龙潭虎穴,怎么……”
“若若没事,二嫂嫂,你快回去歇息,更深露重,别过了病气。”
司寇河候于门外,听二人说话,未作言语。
他见过妹妹于夜色中只身立于月牙梁顶,目光中露出泠泠杀意。只一句话,便叫月牙梁下血流成河,尸山血海,她连眼都没眨。
那时的她,才十岁。
司寇河虽也心疼妹妹,却不认为妹妹是个任人欺负的等闲之辈,“若若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指不定那太子自己也要扒一层皮呢。”
“她想扒太子的皮,你做哥哥的不会替她去扒吗!”秦昭云嗔怒瞪他一眼,走了,司寇河赶紧赔着笑脸跟上。
“九歌姐姐留步。”原应喊嫂嫂的,四下无人时,司寇若却仍是喊姐姐,九歌对此十分受用,笑意都温柔了几分。
烧刚退去,司寇若还惦记着调查之事。
有人欲图谋害她和司寇府,差点要了风渊的命,此仇她刻于心中,耿耿于怀,如今终于接近真相,她恨不能立刻拨开迷雾。
“我想劳烦九歌姐姐,帮我查一个人,还有一个味道。”
“凉凉的、有点苦的木头味道。”
九歌擅易容之术,没有京城贵女的约束,行事方便,在江湖中的耳目众多,她想查个人自然是比司寇若容易。
“你既已和太子祁玄当面对峙,还要寻那下棋之人,你已确定,祁玄不是幕后主使?”
“祁玄如今有内力护体,我的灵力对他不管用。”
九歌笑,“就算不用灵力,以若若的聪明才智,也能试探出来吧。”
“九歌姐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若若一把扑进九歌怀里,或许是生了病的缘故,声音都有些娇气,“现在还不能确定,或许和他背后的母家有关,至少,祁玄应该不知道这事。也或许,是皇宫里的其他人……”
九歌将药端来,给司寇若喝下,也将今日秦淮安提到的“北漠狼妖”之事,告诉司寇若。
他们都对所谓“狼妖”之事心知肚明,有人在秘密调查此事,故意不让司寇家知道,大概率已经怀疑到了帝师府,祭月礼遇刺,恐怕也跟此事有关。
二哥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大将军,如今却连北漠如此重要的民情都未曾得到消息,可见这大将军的地位,不过是个空壳。那人能操控镇北军,此人权势和手段,都非寻常。
所有线索千丝万缕,却仍是没有答案。
“还是早些睡吧,身子是要紧的。”
“嗯。”
九歌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褪去了些,她拍了拍她的脑袋,便回房去了。
虽是应下要好好休息,司寇若仍是未能好眠,夜里她总觉得冷。
风渊守在她榻边,见她冻得发抖,想躺到她身边给她取暖,却又谨记着她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于是他也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将火炉拿到榻边,又去自己屋中抱来了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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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婢女来替她擦了几次汗,烧倒是彻底褪了去。
早晨,大哥派人送来了请太医院新煎好的药,那药还未端到司寇若院里,风渊便站起,“就是这个味道。”
司寇若将信将疑,喝了一口,忽然清醒,“是李文渊!”
下午时分,九歌亦传来消息,证实了司寇若的猜测。
兵部侍郎李文渊,自幼患有隐疾,需要常年饮用定魄补心汤,以养护心脉。
此汤以龙脑冰片为药引,这便是风渊所说的,“凉凉的,有点苦的木头味道。”
李文渊其人,气质沉静,总是一副面色苍白的阴鸷模样,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他在朝堂中从不与人高声争辩。
但一介弱书生,能坐稳兵部侍郎的位置,已说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李文渊,是前朝李太师之孙,其祖父在前朝乃是力主革新、对抗宦官和霸权世家的清流领袖,却也因太过刚直,被逼死于殿前。可怜李家,自此家道中落。
好在李文渊祖母与前朝太后是手帕交,李家落难后,太后怜其孤苦,将年幼体弱的李文渊接入宫中抚养。
李文渊自幼患有先天心悸之症,受太后垂爱,太医院为其开了一剂温补药方,定魄补心汤,常年饮用。
祁兴逼宫上位之时,李文渊亦在其中周旋。
听九歌讲这李文渊的故事,司寇若忍不住道,“李文渊祖父被皇帝逼死于殿前,太后却将其养在宫中,这位前朝太后,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九歌说,“确实不简单,可惜祁兴即位后,这位前朝太后便去了华云峰礼佛,没几年就病逝寺中。”
“是父亲的手笔?”司寇若知道,父亲为了扶持祁兴上位,没少替他稳固根基。
九歌摇摇头,“再猜。”
司寇若皱眉,“总不能是李文渊?”
九歌点头,“正是。李文渊恨前朝皇帝,逼死了他的祖父,害惨了李氏几百口人,但他也恨太后,太后将其养在宫中,不过是圈起来,想利用他来制约皇帝。新皇即位,他替新皇除掉太后,聊表忠心,也助自己站稳脚跟。”
“你的意思是,李文渊效忠的,是皇帝?”
“不好说,此人鹰视狼顾,居心叵测,恐怕他只会效忠他自己。”
李文渊幼年时便亲眼目睹了一心为国为民、匡扶正义的祖父,被他忠心守护的国主逼死于殿前。
在走投无路、命悬一线之时,太后向其伸出援手,年幼的他曾以为这是救赎,没想到却是另一种圈养和利用。所有的“垂爱”都标注了代价,要他出卖自己来交换。
在李文渊眼中,所谓“忠心”,在上位者的俯视下,不过是鞋底泥。这钱权为上的名利场中,人、情与物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些为达目的,可以随意舍弃的东西罢了!
二人沉默半晌,九歌忽然又记起一事,“可还记得,几年前,我与你大哥出征西疆?”
“自然记得,那一战惨烈,若是没有九歌嫂嫂,恐怕平西军要全军覆没了,虽然最后清剿了胡寇,拿下了十余座城池,但平西军元气大伤,休养生息了许久。”
“当时平西军辎重被胡寇精锐所截,我们向朝廷求援,苦熬七日,却只等来朝廷的推脱文书,你猜,那文书出自谁之手?”
“是兵部侍郎李文渊!”这句话如同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湖面,闷闷的一声,望不到底。
当年司寇若同太子结怨颇深,只当是太子手笔,并未细究其中细节。如今看来,还真是疑点重重。
这番调查下来,虽然仍不知道背后主使是谁,但总感觉,有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浮出水面了。
17. 敲打
数九寒冬,天枢城的琉璃重檐庑殿顶檐牙已挂上重重冰凌,内务府的杂役正忙不迭架起长梯支起长杆清理,底下扶梯的小杂役冻得直跺脚。
风虽吹不进来,但偏殿中没有火,冻骨寒气正从四面八方地钻进来,殿中金砖冰冷刺骨,司寇若已在此跪了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自己那栖月阁的后花园中惬意晒着太阳,京都难得晴了一日,虽然还是冷,但冬日旭阳,阳光照得人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病气也跟着消散尽了。
园中的腊梅尽数开放,香气清冷浓郁。
少女半依偎在藤椅中,底下垫着又厚又软的织锦云褥,盖着条玉色云纹软烟罗薄毯,松松挽着发髻,半闭着眼,风渊立于她身侧,肩膀投落下一片阴影,将她的小脸拢于荫翳中,正好挡住刺目日光。
他的眉目隐于旭日的阴影中,刚过午时,日头尚烈,瞧得不甚清楚,但司寇若知道,一定是极好看的。她司寇若的东西,没有孬的,就算是只二哈,也定是这云州之上最帅的二哈。
她瞧着瞧着,正要昏昏睡去,忽听得鸣啸来报,“大小姐,宫中派人传陛下口谕,宣您……宣您即刻入宫候见。”
司寇若的纤指轻敲了几下藤椅扶手,眉心微蹙了蹙,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晴日。须臾,还是遣了侍女替自己梳洗更衣,往那中枢城去。
鸣啸和风渊护送其到宫门口,在午门外候了许久,才见一位身着青色贴里的太监,低头快步,来为司寇若引路,“司寇小姐,请随咱家来。”
风渊习惯性地想跟上,被守门的禁军拦住,风渊正欲要解决了那两人,司寇若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陛下单独召见,侍从是跟不进去的。带着侍从便是“主”,今日显然有人要叫她当“奴”来的。
鸣啸紧跟着上前两步,安抚道,“放心吧风渊,大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大小姐那么厉害,没人能奈何她的。
但这皇城幽深,禁军重重,鸣啸心里也没底。老爷南下扬州,大少爷远在边疆,唯今看来,能护大小姐的,便只有二少爷了。
步过层层厚重宫门,司寇若心知,今日是要见见天威了。
这位皇帝自来有意挑拨司寇府同东宫的关系,对她从来都是捧杀的,今日却想起要敲打她,想来,是这段时间心急查祭月礼一案,确实做得冒进了一些。
身为重臣千金,公然同六皇子交好,闯皇帝私园,还揪了皇帝近侍太监的衣领,皇帝必须要敲打敲打她。
不过她倒也不甚在意,左右不过是听些训,受受皮肉之苦。只要咽下这口气,他也奈何不了帝师府。
“司寇小姐,请自行褪了去吧。”
司寇若出门前猜到要受些磋磨,特意在缎面交领上襦内多穿了一层细棉夹袄,罗裙下多加了一条细软衬裤,膝上缚了厚厚的羊羔绒护膝。
没想到,进入偏殿后,又被一位中年女官引至配殿。
“司寇小姐,”女官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宫规浸染出的冰冷,“觐见天颜,需衣着得体,以示敬重。衣衫臃肿,步履沉滞,是为失仪。请在此更衣,卸去冗余之物。”
要她褪去衣物,不仅是要折磨她的身体,更是要彻底折辱和规训她的精神。
可世间之事,你看重的东西才能伤害你,你不看重的,于你便如浮云。
司寇若不在乎这种折辱,她一面按女官要求褪去夹袄护膝,一面心想的是,“完了,本小姐今日莫非要冻死于此!”
纵然她对这皮肉之苦心有准备,但没有了棉服护膝,寒冬腊月,在这全无炭火偏之又偏的侧殿中跪上几个时辰,不死便算命大。
从始至终,皇帝并未露面。
那片象征无上皇权的金砖,快被司寇若盯穿了,她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愈发清明。
“死老头!”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连痛觉也没了,殿外的天已昏黑,宫人早早点起了殿中的烛火。司寇若终于跪不住,瘫坐于地。
那看守公公正要上前规训,忽见的殿中烛火摇曳,窗户被一阵疾风吹得呼呼作响,殿外似有雷霆发作。
“风渊……”
司寇若想出去寻,膝盖却已僵硬,动弹不得。
听得殿外异变,殿内的宫人皆出去了。
半晌,侧殿门被破开,一白一粉两道身影冲了进来,是九王爷祁瑾和六皇子祁成。
“若若,你可还好?”司寇若还是第一次见堂堂九王爷如此失态,也不摇他那破扇子了,真新鲜。
六皇子忙不迭上前扶起司寇若,难为他有心,还揣了个汤婆子藏到她怀里。她勉强支起身子,却无法走动,鼻尖已冻红了,“外面发生何事了?”
“师傅,你的狗,血洗澄心殿了……”
“血洗?……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当女帝。”司寇若震惊过后,又小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那六皇子祁成虽知道司寇若是个有本事的,却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九王爷祁瑾站的远,并没有听见司寇若的那句呢喃,只说,“没那么严重,死了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罢了。”
“风渊呢?”
“司寇若!”一道黑色身影闪入,银发蓝眸,可不正就是风渊!
***
午门外,尘烟骤起。
本应在京西郊外练兵的司寇河,此刻正策马直奔中枢城而来,在正午门下,被一队持刀贯甲的禁军拦下,为首的正是他的岳父,护国公秦淮安。
秦淮安目光扫过司寇河身后躁动的亲兵,又落到为首的司寇河身上,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秦淮安替皇帝代理京营,禁军也在他的统领之中,以他的身份与功勋,早已不用负责一线的巡防,此刻他亲自领着一支亲卫在此等候,便是特来拦下女婿,以防他铸下大错。
司寇河虽然锐气不比司寇天,性子也更沉稳些,但满京皆知他父子三人,家里的宝贝千金是万万动不得的。
该死的是,今日这皇帝偏就动了!
“提督大人!”司寇河下马草草行礼,见有禁军在,连“岳父”也不敢喊。
来不及寒暄,他急道,“提督大人,家妹体弱,听闻她已被陛下召进宫跪候几个时辰!请岳父通融,让我求见陛下,无论若儿做错了什么,我自替她领罚!”
秦淮安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司寇将军,皇宫禁内,不得喧哗。令妹之事,陛下自有圣裁。”
“大人……”
“带你的兵回去!”秦淮安走近了两步,在司寇河耳边小声怒斥,“你擐甲执兵,擅闯宫禁,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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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安几乎是将声音隐于喉中,“是想造反吗?”
“……是,河儿知错!可是澹宁……”
“你且去,我自有安排!”
***
“你怎能!怎能……”
看见司寇若眼底的怒意,风渊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站定低头。
“怎能直呼我的名讳呢?”
此话一出,殿中三人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她。
“你是我的灵兽,是我的小狗,再不济,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也应喊我若若,或者澹宁,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直呼本小姐的名讳呢!”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狗。”
“你不想当我的狗了?!”
“不是……我是说……我觉得我好像不是狗。”
……
殿中沉默了良久,六皇子局促地咽了口口水。
最终还是祁瑾打破沉默,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问,“若…若若,你从凤鸣山领来它的时候,看清楚了吗?”
“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狼。”
“怎么可能,是狼……是狼怎么可能会摇尾巴,从小这么听话,而且毛发还这么柔顺!”
“他不可能是狼……”
“……怎么会是狼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家。季临会送你们出宫,鸣啸在宫门外等你。思元,速回你的永和宫去,今日只当没来过,连你母妃也不要告诉!”
“是,九王叔。”
季临是祁瑾的贴身侍卫,木讷寡言,带着九王爷的令牌,只在前面领路,路上遇到宫人,皆低头向其行礼,他目不斜视,只大步向前走。
风渊抱着司寇若,她身子冰冷,蜷在他怀里躲风。踏出宫门,回望这中枢城,他眸中绿光闪动。
“风渊。”司寇若喊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看她,冰蓝色的眸中又溢满温柔。
“我在。”
“风渊!”是鸣啸的声音,他旁边停着一顶低调的软轿,不是司寇府常用的轿子,正在宫门外不起眼处候着。
送司寇若上了轿子,季临行了礼便走了,没有回宫,很快隐于人群中。
“二哥呢?”
“二少爷和国公爷一块去面圣了。”
***
“陛下微臣救驾不力,请陛下责罚!”
澄心殿大殿上,祁兴沉默着,鼻子里呼出气,听着殿外的请罪之声,看着澄心殿顶上的窟窿,面有雷霆之色。
听了一会便气得将手中茶杯往殿中砸去。“老狐狸!老狐狸如今带了个小狐狸!狡猾至此!朕当初就不该成全这桩婚事!”
秦淮安同司寇河卸甲跪于殿外,为今日的“救驾来迟”请罪,这二人,中气十足,请罪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韦后同一众妃嫔皆往澄心殿而来。
太监想拦住,皇帝摆了摆手,让她们进来了。
“陛下!臣妾听闻今日有一孽畜闯入宫中,竟敢在陛下面前上杀人,可是那司寇家的孽畜?!”先出声的是韦后,中气十足,气势汹汹。
“那孽畜可曾伤及陛下,陛下圣体可安否?”纯贵人楚楚之姿,目含泪光,只望着皇帝。
韦后瞪一眼纯贵妃,内心暗骂一句,“贱人!”
18. 削权
长春楼雅阁中,祁瑾正支着脑袋闭目听曲,为他弹曲的乃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琵琶妙手戚冉冉,一曲《寒鸦戏水》,婉转起伏,时而如碎珠落盘,时而若幽泉咽冰,行至转折之处,暗藏一丝杀伐之音,祁瑾的折扇轻点桌沿,听得入迷。
季临敛了脚步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王爷,司寇河求见。”
祁瑾没睁眼,挥了挥手。季临正要遣退乐师出去,祁瑾听得琵琶声停,坐起来,折扇敲了敲桌子,“我是叫他回去!”
“不见吗?”
“现在不是见的时候。”
“是。”
司寇河没见到祁瑾,心知自己来得过于鲁莽,策马出了荣华街。
“走了?”
“走了,瞧着有些懊恼。”
“那说明还不是个彻底的蠢货。”
“二公子可是要去北漠了。”
祁瑾摇开折扇,往后一躺,靠在软塌上,“这一去,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咯。”
司寇河原是要来谢过祁瑾的。
那日,祁瑾奉旨入宫,在午门外正遇着秦怀安和司寇河。忽而,天空阴云笼罩,中枢城上似有气涡卷动风云,一时之间,雷云震动,那片雷云下方,正是那澄心殿的位置。
几人都注意到此异象,秦淮安立刻带队,转身往澄心殿方向去。
澄心殿中,只见跃进一头身形巨大的雪狼,周身气雾萦绕,他前爪伏地,喉中发出阵阵低吼,一双绿眸微眯了眯,环视殿中众人,似在搜寻他的目标,瞄准目标后,便一跃而起……
殿中几位文官同宫人惊得跑都忘了跑,木在原地,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护驾!”
福公公才反应过来,尖声叫到,“来人!护驾!!护驾!!这是哪里来的孽……”他话未说完,声音便隐于澄心殿的玉阶上,血点子飞溅,有几滴正落在皇帝脸上。祁兴大惊失色,整个人瘫坐于龙椅之中,那巨狼目光森然,昂首似是审视了他片刻,而后耳朵动了动,调转爪子。
司寇河同祁瑾一并往那澄心殿去,半路上便听得宫人传出,“速召禁卫队!有恶狼殿中杀人!”
“杀的是什么人!”
“福公公和小六子!”那是皇帝的贴身近侍太监福德荣和他的干儿子。
他们赶到殿外,只见一头雪狼破顶而出,跃上长空,站在澄心殿顶上放声长啸。长啸回响,而后雷云散去,那头雪狼似找到了自己要去的方向,跃走了。
那正是偏殿的方向,“那是……”
祁瑾同司寇河对视一眼,“风……”司寇河刚要出口,祁瑾高声打断,“护驾来迟,速去请罪!”
说完,祁瑾望着雪狼跃走的方向,往那偏殿去了。司寇河看着祁瑾的背影,明白过来他的深意,在背后感激地行了礼,立即往那澄心殿去。
秦淮安和司寇河在澄心殿外高呼请罪。
皇帝并未立刻降罪,实在是吵得烦,着人将他们都赶出宫去了。
是夜,司寇若又发起高烧,昏睡不醒,瞧着上次要严重得多,秦昭云和九歌都在栖月阁住下照看。
侍女秉月用热毛巾替她敷膝盖,一边轻轻按摩,一边不忍滴下泪来,大小姐平日在府中那样娇养,如今两腿膝盖处皆是大片青紫,不知她跪得该有多疼。
风渊并不避,仍是定定坐在司寇若床边,守着她。他面色平静,可能不知道自己今日闯下了什么塌天大祸。也可能是随了他的主人,不在乎。
司寇河回府之后,第一时间便来瞧妹妹,心中酸涩,胸中有恨意流动,秦昭云知其苦闷,握了握他的手。很快,他们俩被九歌一同唤至书房,折铁也跟了进去。
听完司寇河说起白日宫外之事,九歌少见地生了气,“百川也太冲动了些,幸好遇上了九王爷。”
司寇河惭愧低头。
秦昭云疑问道,“九王爷一向不理朝政,陛下今日既在澄心殿议事,又怎会召他进宫呢?”
“自然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台阶?”帝王心术,昭云不解。
昭云单纯直率,像一枚未染尘泥的璞玉。
她是秦淮安夫妇老来得女,只此独女,自然千娇百宠,女儿说想要天上月,秦淮安也要搭天梯去够一够。
秦昭云说心仪司寇河,国公府二老便想尽办法促成她与司寇河的婚事。当然,这婚事在护国公秦淮安眼里,也是上上之选。
这京中虽没有护国公府配不上的高门,但无论上嫁下嫁,世家后宅妻妾成群,嫡庶交错,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昭云这样的小羊羔去了,恐怕连骨头渣也不剩。
帝师府在朝堂上是风口浪尖,但权势够大,家中人口简单,帝师宽厚,兄嫂和睦,司寇河也是个正直善良的后生,除了听说有个妹妹刁蛮了些,挑不出别的毛病。
最主要的是,昭云喜欢那小子,非他不可。
进府之后,九歌看她虽然天真,但明事理,底子聪明,一点就透,便时常提点。
“皇帝有意敲打澹宁,却不敢彻底得罪帝师府,他召九王爷进宫,九王爷便会为澹宁求情,顺势放澹宁回家,彰显了天威,又留一线仁慈,当权者,恩威并济。
澹宁定是料到这点,才会只身进宫,她宁可吃些苦头隐忍下来,不愿给皇帝把柄挟制帝师府。
如今你们又是带兵闯宫门,又是澄心殿杀人,将澄心殿捅破了天,是怕帝师府的乱子不够多的,这次,怕还要连累国公大人!”
司寇河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的冲动,给司寇家和妻子母家带来了多大麻烦,国公爷今日不仅未责怪于他,还想办法替他周旋。
“昭云,我……”
秦昭云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嫂嫂,我既嫁进来,我和百川夫妻同心,国公府和帝师府便是一体的,任谁要来找帝师府的麻烦,我国公府只会同仇敌忾,再别说连累的话了。”
她握紧司寇河的手,声音轻柔,语气坚定,这番话像一阵强大有力鼓点在敲在司寇河心里,叫他内心震颤。
同国公府结亲,于帝师府不是上佳之选,司寇河也不是没想过,秦昭云想嫁她或许只是为了给六皇子借势。但那日春光正盛,他在马球场上见她纵马驰骋,好不明媚。她打马而过,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少年心动,是算计也认了。
他反握紧秦昭云的手,感觉比握住紫金灵犀枪还要踏实。
昭云看向九歌,问,“嫂嫂,不知此番,陛下会如何治罪?”
“还好有九王爷提点,如今倒不得不真喊他一声义父了。只要咬死是为了救驾,便只是救驾不力之过,皇帝本意不是逼反,而是制衡,没必要深文周纳[1]。
帝师府同国公府联姻,两家手握平西军、镇北军和京营禁军,帝师大人居庙堂之上,在朝堂,在民间,皆有声望。国公府掌管禁军,又连着六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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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皇帝,只怕早就夜夜不得好眠了!
此番过后,镇北大将军的名号,镇北军的兵符,还有护国公的禁军提督,恐怕都要遭削。”
折铁听懂了九歌的解释,气得拍案而起,“这是那狗皇帝设好的局,只等着我们往下跳!”
“昏君!我们难道只能任之鱼肉?”司寇河亦是气愤。
九歌瞧他俩一眼,不作声,出门去瞧司寇若了。
司寇河疑惑,“嫂嫂怎么不说了。”
折铁知趣道,“大约是嫌我们太笨了。”
司寇河踹了他一脚,“是你笨,我和昭云聪明着呢!”
司寇河和折铁,在战场上领兵作战尚有可取之处,在朝堂之道上一窍不通,九歌今日能说这么多,已是可怜他们了,八成还是沾了昭云的光。
司寇若昏昏沉沉病了三日,风渊寸步不离守了三日。第四日,天降大雪,她身子终于清爽了些,秉月给她披上了一件青莲绒的灰鼠斗篷,她揣着汤婆子,坐在门前摇椅上,看着院里几个小女使堆雪人。
“风渊,我想要一个大雪人,要比她们的都大,你替我堆一个去!”这几个月来,她都不怎么高兴,难得今日兴致这么高,风渊立刻忙不迭去给他堆雪人。
“你倒是个稳得住的,比你两个哥哥都强。”九歌也揣了个汤婆子,紧挨着熏笼取暖。
圣旨昨日已经下来了,如九歌预料的一般,皇帝此番正是要削权。
护国公秦淮安,因护驾不力,着即革去禁军提督所有职事,谅其年迈,且对大祁有不可磨灭之功,留护国公爵位,回府思过。京营禁军,交由八皇子祁宁暂代,皇帝亲自督导。
司寇河被削去镇北大将军一职,降为五品宁远将军,即刻入军,驻扎北漠饮马川,镇北军改由兵部直辖,兵部侍郎李文渊协理辖制。
此外,恶狼宫中行凶,皇帝发布缉查凶兽白狼令,全国搜查凶神白狼。
风渊很快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几乎跟他人一样高,比几个小女使堆得都要高,他扬眉看向司寇若,得意极了。
司寇若望着他,嘴角亦扬起笑,目光很是骄傲。
她将手往汤婆子里紧了紧,道,“从来官场,没有一家独大,平步青云的,若有,顺则天下易主,不顺则群雄起,天下大乱。以退为进,固本培元,不失为长久之道。反观之,削权即为制衡,制衡则为自保。
欲求自保者,破绽已出。”
一阵急急的冷风夹着雪屑扬过院中,几个小侍女堆的雪人都歪倒了,只有风渊堆的大雪人屹立院中,岿然不动。
九歌坐得离熏笼更近了些,脸躲着风,“安贵妃那边,只怕要恨你,折了护国公的兵权,如今到了八皇子手里。百川又去了北漠,没有三五年,难成气候,昭云这几年,不好过了。”
“贵妃娘娘是聪明人,她若不愿昭云嫂嫂独守空房,有的是办法。”风吹进来,司寇若倒不避,只微眯了眯眼。
“你是说,让昭云随军?”
“有何不可?北漠虽苦寒了些,但和二哥一起驻守,二哥自会护她周全。饮马川其地,中有活水,可屯田养马,川域开阔,易守难攻。荒漠无垠,天高地远,昭云嫂嫂原是将门虎女,在广袤的北漠闯一闯,未来,说不定成个女将军!”
“皇帝要全国追查凶兽白狼,你打算怎么办?”
“他老人家要追查的是狼,同我的狗有什么干系!”
19. 巡盐
瑞丰十五年的雪已成灾,云州大地有一大半都被封于寒气之中。
祁国到处闹雪灾,监察御史和帝师司寇策借着巡视灾情的名义,实则是南下巡盐。皇帝要查两淮都转运盐史韦国舅,特意点了司寇策来坐镇巡盐使。
冬月初从京城启程南下,雪情严重,腊月中旬才将将行入扬州地界。
扬州的雪不大,却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粘稠地附在司寇策的大氅上,湿冷的寒气几乎侵入骨髓。乡间小道,时不时就能看见几具草席卷着蜷缩的尸骨,或同路边的污泥雪冻为一体,或粘于破屋残垣之下。
钦差行辕内,炭火毕剥。
司寇策沉默地盯着炭火,面有沮丧之色。
莫庄泡了热茶,端到司寇策面前,“老爷,是在为官道上那些裹尸伤心?”
“此次南下,我本已打定主意,巡盐只走个过场。”
莫庄面露疑色,未开口。
司寇策接着道,“瑞丰十年,我儿为国出征,却遭暗算,陛下因为猜忌,对平西军、镇北军几万将士安危坐视不理。今年秋,帝师府遇刺,陛下却屡召我等进宫讨论国政……”
“老爷是怀疑,刺杀小姐的背后主使是圣上?!”
司寇策端起茶杯却又放下,“其中必有其手笔!”
“皇权不堪托付!圣上现今让老爷南下巡盐,是又想利用老爷来同太子党斡旋。”
司寇策沉默地喝了口茶,他二人未再言语,却都心知肚明,司寇不愿再成为皇帝制衡弄权的工具。
可是那几具破烂的草席卷着司寇策的心,叫他寝食难安。
“大祁皇帝可恨,可大祁百姓何辜!”话音落,房中的炭炉“啪嗒”一声炸开火花。
“老师,韦海德贪墨的盐税,其数目之巨……令人发指!”
周景明裹着一身寒意进来,未来得及抖落身上的雪点,他胸中有怒焰燃烧。
“自他上任两淮都转运盐史以来,官盐价高质劣,百姓不得不铤而走险购买私盐,官盐滞销的亏空,又被这群蛇鼠盘结,层层摊派到百姓税赋上。两淮百姓,一辈子勤勤恳恳,数九寒冬却连炭火棉衣也买不起,到了鬻儿卖女之地。今冬大雪,淮东三县冻毙百姓……已逾三百!苛税猛于虎,如今朝廷拨的赈灾款,杯水车薪,淮扬百姓……太苦了……”
说到最后一句,周景明声音低沉颤抖,有压抑不住的怒火,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沉甸甸的《诗经》来。
司寇策接过,翻开书封,不由屏住了呼吸。
周景明平了平情绪,补充道,“这是泰兴知县林大洪辗转递上来的密书,为了这里面的东西,林知县几乎托付了自己和妻儿的性命。”
扬州泰兴县知县林大洪,搜集了淮扬盐政的种种弊端,记录了盐务司与漕帮苟合贪污的种种罪证,落成一本《扬州盐政弊情及泰兴民瘼疏》。
其中包含了德昌盐号与漕帮的账目往来密录,冻死百姓的姓名、里甲与具体时间,还有那摊派盐税的官府文书抄本,上有知府用印。
林大洪是个务实的人,通篇没有煽情的措辞,只有冷冰冰的人名和账册。
司寇策一页页翻着,可以想见,上面每一个人名,都是一卷草席。
“林知县是真正为民请命的好官。景明,务必要护他妻小,明日,我自当去与之一叙。”
周景明领命出去了。
待周景明走远了,莫管家才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老爷,这是京中暗卫加急送来的密信。”
司寇策就着烛火读完,怒极反笑,“我司寇相如,世人都说是独步天机的帝师,岂知,我乃一介凡儒,如今竟连儿女都护不住!”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莫庄接过家书,读完,沉默了半晌,“大小姐如今已有谋划,老爷不必太过焦心,这一切,说不定都在大小姐的计策之中。她今日能把中枢城捅破了天,未来还不知有多出息呢!”
“我是担心她的身子,当初明儿……”
“宝剑锋从磨砺出,大小姐如今有灵气护体,这些磨砺,未尝不是一种历练。老爷,且放心吧!”
司寇策听着,无言,只是喟叹一声。
这一夜,司寇策未眠,他将林大洪呈上的案证反复研读,天未亮便换上布衣出门去了。
“林大人,你且去,此案,老夫必会给百姓一个交代。”
林大洪含泪行了礼,往司寇策给他安排的偏远密庄去了。司寇策望着他的背影,目中亦含了泪光。
林大洪开始探查盐税案之初,便知其背后势力之大,他担心妻小被牵扯其中,送他们躲回了千里之外偏远山县里的娘家。
路上严寒奔波,夭折一幼子。
也正是他的妻小早早出了这扬州城,才有机会将淮扬百姓苦于苛税的消息递进京城,而后大雪封住了扬州城,书信难通,妻小生死未卜。
如今,林大洪一人孑然行在这扬州大雪中,背影清瘦,两袖清风,背微微佝偻着。
“韦狗!”
司寇策恨恨地骂了一句。
***
扬州盐运使司,后堂暖阁。
暖阁如春,兽金炭烧得空气都微微扭曲。韦海德一身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烹茶,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精明锐利的眉眼。
“都安排妥了?”他声音不高,却让下首坐着的扬州知府刘梧德打了个寒噤。
“回国舅爷,”刘梧德躬身,“账册全都修缮完毕。只是……那个泰兴知县林大洪,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的人……还没找到。”
韦海德提起紫砂壶,一道清亮的水线注入茶盏,茶香四溢,“一只小虫子,无足轻重。”
“国舅爷,如今账册、盐号还有盐务所涉人等,都已洗了个干净,但都说这帝师大人独步天机,不知……他会不会找到什么破绽。”刘梧德躬着身走到韦海德面前,压低了声音问。
韦海德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司寇策望着同一片风雪,“那是一手扶持当今圣上即位的帝师大人,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天衣无缝,天方夜谭,如今就看他能拿住多大的破绽,又想交换什么了。”
天亮了,但雪还下着,天空依旧是阴蒙蒙的。
巡盐使一行车马驶入扬州府城,韦海德亲自到城门口相迎,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蓝直身袍,笑容温煦,身后跟着扬州知府刘梧德。
“帝师大人,天寒地冻,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今日小年,韦某略备了些酒菜,请帝师大人赏光,到府上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司寇策下轿,面上含笑回了个礼,“国舅大人体恤,自是推辞不得。”
接着他把韦国舅迎上轿同乘,二人在轿中相谈。
轿中,司寇策拢了拢袖中暖炉,“扬州这两日雪情严重,听说国舅大人,这两日还冒雪去视察了盐仓?”
司寇策还未入府城便听说,韦海德前日去视察了盐仓,当众杖责了一个“账目不清”的司库,昨日,又从韦家私库中给扬州各县义仓拨了三千石粮食和数千斤炭、数千件棉衣,以太子之名赈济雪灾。
如今扬州城里,都在传颂太子和韦国舅的仁德之名。
韦国舅拧眉叹气,“盐务乃国本,底下那些混账们玩忽职守,我岂能坐视不理,只恨积弊已久,整顿起来难免……”
“国舅大人体恤民情,实乃难得,雪过留痕,整治总归有迹可循。”
韦海德转了转眼珠,收起脸上的忧容,换上了一副笑颜,笑意不达眼底,“帝师大人说的是,韦某自接任以来,不敢懈怠,已将历年盐务账册逐一核查,现皆存于盐务使司衙门之中,还望帝师大人明察,为下官指点一二。”
司寇策微笑了笑,不再言语。
国舅府,朱漆木门,处处透露着同“国舅”和“两淮都转运盐使”身份不相匹配的简朴和低调。
韦海德备了羊汤热酒招待,司寇策并不推辞,在席间敞开了吃,热汤下肚,身子倒真是暖和起来了。
出了韦府,周景明冷嗤一声,“狗官,倒是个会演的,作出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给谁看?”
司寇策笑笑,“景明莫急躁,我看,今日这羊汤不错。”
周景明狐疑地看向老师。
“你看那扬州知府刘大人,像不像今天桌上的羊?”说罢,司寇策阔步回了府城驿站。
周景明站在原地愣了愣,而后快步跟上了。
韦海德是狡猾的狐狸,司寇策连盐务衙门都懒得去,只叫周景明去查探韦府拨出的赈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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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是否都真的到了百姓手里。
“韦狗狡猾,此番赈灾,倒是真出了血本。”
司寇策了然,“同他贪污的钱款比,同他外甥的皇位比,这点钱帛不算什么。也好,至少如今两淮百姓,可以过个好年了。”
入夜,司寇策递给莫庄一份密信,“找暗卫将此书送到国舅府。”
“老爷,这……这不是林大洪拼死呈上来的案证吗?”
“你尽管送去。”
夜深,韦海德冒着大雪敲响了司寇策的门。
烛光下,二人对坐。
“司寇公,这是何意?”韦海德将账本轻轻推到司寇策面前,面沉如水。
司寇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道:“老夫的心意,同这账本一样,已摆在国舅面前。”
韦海德并不做声,等着司寇策的下文。
司寇策叹了一声,道,“想必京中之事,国舅也有所耳闻。从前,老夫不把皇后娘娘和韦家受的委屈放在眼里,如今司寇步了韦家的后尘,才知其中苦楚,老夫惭愧。”
韦海德低头转着玉扳指,“帝师大人言重了,陛下如今,还是很看重您的。”
司寇策冷哼一声,“陷害试探,削权夺兵,也算看重?我司寇家,向来只做忠君爱国之纯臣,然而鸟尽弓藏,忠心为国,却成弃子。忠臣做不得,便只能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韦海德内心显然有些激动,面上却不显,他坐直了身子问,“帝师大人的意思是?”
司寇策伸手拿铁钳去拨弄盆中黯淡了的炭,火星重新跳动,火苗灼灼,他道,“太子是国本。”
韦海德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精光内敛,“司寇公的意思,我已了然,不知司寇公想要什么条件,但提无妨。”
司寇策转头,目光定定看着韦海德,字字千均。
“第一,他日太子登基,我女澹宁,须入主长春宫,为中宫皇后。第二,赐我帝师府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无论将来子弟犯下何等过错,不得伤我司寇家任何一人性命。第三,加封我女为镇国公主,赐监国之权,若遇君上昏聩,可行废立之权,以正朝纲。”
韦海德听罢,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此刻也瞪圆了。
他沉吟良久,忽然笑了,“司寇公,好大的口气,你这不像是求活路,倒像是要与我韦家,共掌这天下?”
司寇策将铁钳放回小桶中,说,“这对韦氏而言,应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韦海德将玉扳指转了又转,“司寇公运筹帷幄,儿女皆是天之骄子将相之资,韦某佩服,若能得帝师相助,便是共分这天下,又何妨。”
说到一半,韦海德眼珠一转,低头叹气,“只是为今,太子式微,皇帝轻视,司寇公可有良计?”
司寇策心知,此番交易已成,再说下去,不过是些场面话,但还是编排了一些来安韦海德的心。
“可惜子言,生得太早,才华卓绝,子肖其父。陛下正值壮年,自然忌惮。要破此局,不难,若叫天下人都看到太子功绩,天下人心中的储君,便非太子莫属。陛下轻视与否,便不重要了。
子言聪慧,他早已深谙此道,老夫惭愧,未能早识帝心。如今亡羊补牢,司寇必将扶持太子,成就大业。”
韦海德点头领意,正要出门,又听得司寇策说,“两淮盐税的亏空……”
“帝师大人放心,我韦氏会以私产填补上亏空,必不叫巡盐使为难。”
韦海德刚抬脚,司寇策又言,“如今祁国上下雪情严重,西疆、北漠军饷不济,户部捉襟见肘,我司寇愿出私银捐饷,望国舅能助一臂之力,莫错过良机!”
“帝师大人出多少,我韦家如数捐赠便是,只是……不能叫我韦家白出银两。”
“国舅放心,韦家仁义,此番输饷,必由殿下来督办。”
韦海德刚走出门,司寇策追出两步。
“那扬州知府?”
“叫那周景明逮了便是。”韦海德已经走出了房门。
司寇策笑着朝他背影作揖行了个礼,韦海德总算出了这驿站。
待巡盐使一行人处理完扬州盐务各项繁杂公务,已出了正月。
启程返京,扬州府城总算放晴了。空气中,隐隐有了春的气息。
20. 看戏
“若若,都怪二哥无能,今年……要委屈你自己在家过年了。”
司寇若并不委屈,她只感到心中酸涩。她向来最不喜欢送别,可是越长大,越发现送别是人生之常事。
“这一路要委屈昭云嫂嫂了。”
朔雪盈丈,冰封万里,今年的祁都天降大寒,入冬以来京城的雪几乎没停过,北漠只会更加苦寒。然而天气也比不上皇权冰冷,司寇河被降为五品宁远将军,皇帝要他立即离京前往饮马川。而秦昭云,同司寇若所料一样,安贵妃替她求了旨意,让她随军去北漠。
秦昭云过来抱了抱司寇若,摸着她冻红的耳朵,道,“澹宁,我没事,我正好想去外面耍一耍呢,以前被这‘贵女’二字拘着,怎么玩都不痛快,这去了北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开心着呢!”
司寇若眼眶红红,有些嗔怪道,“贵妃娘娘替你求的是开春后再去,你怎么这样急!”
“路遥马慢,现在出发,才能赶上北漠的春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好了,没事,你们赶紧家去吧,等来年开了春,叫姑姑请旨,让你来北漠陪我玩!”
瞧着司寇若点头,秦昭云才转身上了马车,她挥了挥手,而后轿帘落下,车辋缓缓滚动,碾过沙雪,朝着未知的大漠而去。
司寇若瞧着车马渐渐变成黑点,消失在天雪一线,泪珠滚滚,昭云在轿中亦是。二人心下皆知,此一去经年,多半不得再相见了。
司寇河的马车刚驶出了京州地界,便有人按捺不住,要瞧瞧司寇若的笑话了。
长春楼内,热气氤氲,里头暖得人褙子都穿不住,恨不得穿纱衣。
“我就知道,你病刚好,表姐就走了,你自己在家待着肯定烦闷,我递了拜帖过去,果然你就来了!”六皇子祁成,听闻司寇若来长春楼赴约,赶忙下到一楼来接。
二人一道往楼上走去,长春楼五楼常设说书唱曲,他今日在那定了厢房。
司寇若有时候都怀疑,祁成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态却一如既往的开朗。他的靠山舅父护国公,兵权都因自己丢了,他也不愠不恼,还乐呵地日日送拜帖。
“最近长春楼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名叫‘第五书生’,他讲故事讲得可好了,抑扬顿挫、曲折离奇、说中带演、演中带唱,而且他的故事也新奇,叫人笑中带泪、泪中含笑,和京中那些说书馆的陈年话本子不一样,你一会就知道了!一定叫你别开生面!”
祁成一面上楼,一面眉飞色舞地介绍。
司寇若发现还是高估了这位纨绔,他是真的喜欢玩,而且喜欢乱用成语。
“你铺垫了这么多,那我今日便要洗耳恭听了。”
祁成得意,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包管你满意”的神情。
楼梯上来,五楼中间是演唱台,周围排了一圈圈软椅,再外围是可供更尊贵的客人们预定的厢房,那厢房比演唱台还要高出一截,需踩几级阶梯方能进门。
说是厢房,但为了不影响演出观看,正对着演唱台的那面,并不设房门,房中放了屏风,供需要私隐的贵人们打开遮挡。
这“第五书生”果然很火,不仅台下的椅子坐满了,周围的厢房里也是人头攒动,司寇若这一路走过去,说书的先生还没开讲,她便觉得十分有趣了。
“听说了么,司寇家那位大小姐,如今可是孤零零一个了。”
“你可别说风凉话,咱们司寇大小姐是个能耐的。”
“昭懿,她家都这样了,你快别抬举她了。”
“可不是抬举,她家百年帝师基业,兄长们在边疆用命换回的兵权,如今我们司寇大小姐仅仅进了两回宫,就把哥哥的兵权给玩没了,还害得跟他们结亲的护国公丢了禁军提督的牌子,你说,这司寇大小姐,可不是个厉害的吗!”
“哈哈哈哈,她往日里那般嚣张,如今看谁还护着她!”
“那位银发男子是谁家的,好生面生,京中还有这样的美男子?”
“他身边那位小姐,也是倾城绝色啊,奇怪,这两位以前没见过啊!”
“他们是跟着六皇子来的……难道是哪位郡主?”
“该不会是司寇若!六皇子向来同她交好,我听说她的侍从风渊,乃是她的灵兽化形,便是银发!”
这一句之后,众人噤声,演出将要开幕,那个喋喋不休的厢房,却突然摆起了屏风。
人声嘈杂,祁成并未听到那些编排司寇若的声音,转头笑呵呵地引着司寇若往他们的厢房走,是正对演唱台的一间。
司寇若听得很清楚,但她面色如常,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都说树倒猢狲散,人性所致,牌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更别说没上桌之人,这些人,要恨是恨不过来的。司寇若对这些人的言辞不甚在意,不过,她既然在京中留了娇蛮任性、睚眦必报的名声,便不能叫这个名声落了空。
“六皇子可曾听闻,云中苏氏有位苏小姐,苏昭懿?”
“嗯,你怎么提起她来了?”祁成自然知道这号人物,却并不怎么感兴趣,也并不想提及。
他的随从云石倒是热心,赶紧给司寇若解释道,“苏昭懿,是苏贵妃的表侄女,前年刚来的京城,仗着有点文采,如今在京中贵女中已得了才貌双全的名头,说是什么世家贵女的典范。”
“贵女典范,也会来这长春楼听曲看戏?”
“若若小姐不知道,这位苏小姐,有意我们六皇子,知道我们爷爱来这长春楼,现如今是日日都来,喏,苏小姐,今日就在咱们旁那个雅间。可惜,我们爷对他没兴趣!”
“我瞧那个雅间好不热闹。”
“是,里头有苏小姐和她兄长苏长卿,还有户部侍郎的小儿子,刘与臣同他的一众表妹。”
说书的来了,司寇若轻轻瞥了一眼隔壁厢房,便把目光转回到中间的唱台上。
好戏开场了!
***
九歌回家,没回擎苍院,见着栖月阁的书房灯亮着,便往这边来了。
“澹宁,你和风渊,今日又出名了,今日京城满大街上都在传,司寇大小姐的傻狗,撞破了苏千金的丑事。”
司寇若坐于书桌前,一脸坦然。
“她自己品行不端,跟户部大人的小公子行那无媒苟合之事,与我有何干系?”
九歌笑笑,“行,你父亲哥哥不在,若儿的腰杆子还是一样硬。”
“我还有九歌姐姐嘛,九歌姐姐,明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华云峰?”
“华云峰?天这么冷,你一个不爱出门的人,怎么想起求神拜佛来了?”
“我今年大病两场,如今恢复得这么好,想是有神佛庇佑,所以想着还还愿去呢!”
“哼,你这个小狐狸,心里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我打什么鬼主意,也赶不上九歌姐姐这个老狐狸!”司寇若放下书,站起来,一味地耍赖往她身上蹭。
九歌无奈又宠溺地揉着她的头,但还是拒绝,“山上太冷了,我不去,你多喊些护卫吧!”
九歌心里隐隐猜到她想做什么,但也不点破,她二人,是一样的。
如今司寇父子三人皆被调离京城,二嫂秦昭云随军,九歌同司寇若,必是要留京为质的。这京城,便是她二人今后的战场。
九歌整日千变万化,辗转于市井江湖门派之中,瞧着风姿绰绰,暗地里搜集了不少京城秘事,司寇若羡慕得紧,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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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办法像九歌这样随性洒脱。
在名利场中想壮大起来,需要掌握的无非几样,信息、武力、钱、权,可她如今桎梏太多,她算了又算,或许,只能先从赚钱下手。
***
连月来,司寇若借着求神拜佛的名义,三天两头出门,将这京城逛了个遍。
她明明是求神拜佛,路上,却总遇到妖魔鬼怪。
这日,回城之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两侧林中窜出,手中兵刃闪着寒光,直向马车刺来,目标明确,动作狠辣,瞧着绝非寻常劫匪。
“保护小姐!”鸣啸厉喝一声,长剑出鞘,与几位护卫重重护好马车,刺客来势汹汹,好在鸣啸是在战场上也能以一敌十的猛将,他骁勇善战,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大半攻势。
风渊在轿中听闻异动,露出獠牙和兽耳,正要出去迎战,却被司寇若拉住,“镇定些,现在还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有那个味道。”
司寇若听到风渊的话,眉头微蹙了蹙,这时,一把尖刀,突然刺破了车帘。
刺客轮番上阵,不敌鸣啸,但他们人数众多,且显然训练有素,刺客很快达成默契,几人缠住鸣啸,另外几人则不顾一切地杀向马车。
就在一名刺客的刀尖刺破车帘的刹那——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那名刺客的胸口,钢刀落地,那刺客也从马车上滚落下去。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精锐骑士旋风般冲来,将刺客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俊拔。
他并未多言,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锦衣卫的绣春刀,刀光闪动,片刻便将刺客尽数杀尽,连个活口也未留。
陆俊拔勒住马缰,目光落在了那静静停驻的马车上。
很快,车帘被一只素手缓缓掀开,露出了司寇若那张明艳的脸,她神色微有些慌张,露出小鹿般的怯懦神情。
司寇若一下就瞧见了陆俊拔身上的牙牌,她望向端坐于马上的陆俊拔,声音带着微颤,像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之中缓过来,道,“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
陆俊拔神色微动,行了个礼,语气从容道,“小姐受惊了,京城脚下,竟有匪徒如此猖獗,是陆某失职。今日之事,陆某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小姐一个交代,恕陆某眼拙,不知小姐府上何处?”
“我父亲是当朝帝师,司寇策。”
陆俊拔笑了笑,“原来是司寇大小姐,失敬。”随即调转马头,“此地不宜久留,陆某护送小姐回府。”
马蹄声再次响起,副官带着锦衣卫迅速离去,只有陆俊拔骑马跟在马车旁边,风渊在轿中握紧了拳头,蠢蠢欲动,司寇若拉住他的手,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摇头示意不可。
待旁人都散去了,只余陆俊拔骑着马跟于轿旁,鸣啸带着护卫紧随其后。
司寇若在轿内幽幽开口,“之前的事,还未向李大人道谢,今日,又欠下陆大人救命之恩。”
陆俊拔一愣,转头看向马车,很快释然笑道,“李大人说的没错,司寇小姐果然是聪明人。”
“两位大人为了替我司寇家认清背后主使,用心颇深,若儿原应主动去致谢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陆大人又救了我一命,不知可有什么若儿能报答的?”
“你不问为什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大人所图为何,都是帮了司寇家,若儿自当感谢。”
“司寇小姐,若是男子,当是帝师之才!”
“陆大人放心,我为女子,亦不会叫你们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