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勾引》 第1章 回城 八月的太阳灼烧着机场跑道,唯有机场大厅内还沁着一丝人造的凉意。 豫南市飞往暨京市的航班准点降落,付施曳拖着那只陪伴她多年的银色行李箱,步履轻盈地汇入熙攘的人潮。 周遭是喧嚣涌动的归客和接机者,她却像自带一方静谧结界,引得不少目光流连于这幅从喧嚣中走出的清丽画卷。 作为名校豫南大学的大三生,她不久前斩获了顶尖学府冀京大学夏令营的“优秀营员”称号,也顺利完成了和心仪导师的双选。 这意味着,只要九月稳稳拿到本校的推免资格,冀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便已是囊中之物。 这次趁着暑假赶回豫城,首先是为了陪即手术的母亲付渝。其次她现在已经修完了大学毕业所要求的所有学分,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年她都不用上课了,所以她计划提前进组学习。 行李箱滚轮碾过光洁如镜的瓷砖地面,发出规律单调的声响,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付施曳脚步一顿,屏幕上跳跃的“爸爸”两个字,让她神色一凛。 她靠向墙边,避开主要人流,这一动作既是出于公共场合的礼貌,也是为接下来预料之中的不愉快对话留下一点的私密空间。 “喂,爸爸。”她接起电话,声音平静。 “嗯,下飞机了?齐家的少爷回国了,你们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久别重逢的问候,没有对女儿行程的关心,只有直奔主题、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现在还在机场吧?别走了,我派人去接你,直接过来和齐先生吃饭。” 付施曳胸口一窒,强压了许久的委屈混合着愤怒溢出喉头,让她声音都有些变调:“慕骞,你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施曳,”慕骞的声音陡然沉缓,“想想你妈妈的手术费,这次可不是小数目。”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发热,付施曳用力眨眼,想把那阵酸涩逼回去。 她的声音几乎带上哀求:“手术费……就当是我跟你借的,行吗?别让我嫁到齐家,我和他连面都没见过。” “不嫁的话,”慕骞打断她,“你连还钱的机会都没有。” “爸我……” 忙音“嘟嘟”地响起,掐断了她未出口的恳求,手机被死死攥在掌心,坚硬的边缘仿佛要嵌进肉里。 她终究没敢摔,也没敢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她调转方向,拖着行李箱,走向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来接她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司机一身黑色西服,沉默寡言,姿态高傲,她似乎能想象他们的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车窗外,豫城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付施曳靠在微凉的真皮椅背上,心口堵得发慌。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当年,慕骞不知用什么方法救下了齐家的老夫人,从此他便成了齐家老宅的管家,家成了他偶尔停泊的驿站。 他在齐家的一切更是被包裹在层层迷雾中,是家中绝对的禁忌。她甚至不知道那位被救的夫人全名叫什么,更遑论齐家宅邸究竟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 父亲对金钱的渴望早已昭然若揭。从她初中起,他就时常半真半假地扬言“我女儿这么漂亮成绩又这么好,至少五十万彩礼才嫁”,引来邻里讪笑。 到高一那年,慕骞竟然差点答应一个不怎么熟的男性朋友,想带她“回家住几天”的荒唐要求,若非母亲付渝拼死阻拦…… 高考,成了这个家彻底崩裂的导火索,母亲付渝多年的慢性肾炎急剧恶化为肾衰竭,急需大笔医疗费。 慕骞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考个好大学,然后结婚,用彩礼给你妈治病。” 讽刺的是,还没她参加高考,慕骞便“幸运”地救了齐老夫人,摇身一变成了齐家的管家。 可他总在电话里抱怨薪水微薄,只够勉强支付医药费,语气充满了被拖累的不耐。 但付施曳太了解他了,他这么说无非是希望家里少向他伸手要钱。 查分那天,她躲在要好的朋友家,将屏幕上642的高分,用拙劣的P图技术改成了442,离本科线仅差一分。 这个在她看来漏洞百出的谎言竟然成功了,因为父母学历都不高,对“P图”毫无概念。 当慕骞难以置信地打电话质询班主任的时候,她早已提前打了个电话给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也帮她圆了这个谎。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慕骞厚颜无耻地攀附齐家,求着那位夫人同意将她嫁到齐家。 因为这个父亲,她厌恶透了“爱慕虚荣”中的“慕”字,那曾是她姓氏的一部分,像一道无法摆脱的烙印。 所以她成年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户口本,将名字从“慕施曳”改成了“付施曳”,随了母亲。 现在要怎么办,慕骞要他嫁给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无意识之间,出于抱怨,也出于寻求安慰,她掏出手机打字跟闺蜜熊逸说了这件事。 熊逸不是个爱回消息的人,但正事除外。 这不,立马就回了过来。 熊逸:【你现在唯一的办法。】 熊逸:【一个字,装。】 熊逸:【齐家这种豪门世家,最看不起的就是风尘做派,反正你就装……装轻浮,装无知,装爱慕虚荣,装成费尽心思想要爬上他床的下作女,只要齐家人看不上你,慕骞再勉强也没用。】 熊逸:【然后再在你爸面前装乖巧,顺着他按他说的做,把手术费拿到手再说,你妈妈不是下周就做手术了吗,一个周咱还装不了吗?】 “……”付施曳惊叹于熊逸的脑回路。 但话说回来…… 好像是个好方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城 第2章 同居 车不知何时停了,纷乱的思绪耗尽了心力,她竟在颠簸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司机已拉开车门,外面是昏暗但灯火通明的地下空间。 “慕小姐,请随我来。”司机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混沌中拉回现实。 付施曳下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巨大的地下车库一眼望不到头,和顶级的国际车展现场无差,各式叫不出名字的豪车静卧在划分好的区域里,无声却强烈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 司机引路,两人辗转于这迷宫般的空间。 电梯从B6层静谧无声地升至8层,换乘另一部电梯直达25层,再穿过数条铺着厚绒地毯、两侧悬挂着抽象艺术画的寂静长廊,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只剩下付施曳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在一扇门前,司机停下脚步,轻轻推开。 付施曳微微喘息,还未从这堪比宫殿探索的复杂路径中回神,一眼便看到了门内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慕骞,他站在房间中央,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不是吃饭吗?人呢?”她太想快些开始今天的饭局,快些将熊逸给她构思的剧情上演,不然刚才在脑海里规划的具体情节就忘光了。 她甚至没有耐心跟久未谋面的慕骞寒暄两句,目光直接掠过慕骞,注意到旁边靠窗的位置还站着两位年轻男士。 两位男士身形都颇为纤细,面容精致得如同杂志模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 她略带迟疑地抬起手,指尖在两人之间犹豫了片刻,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最终停在气质稍显硬朗、穿着也更简约贵气的那位面前。 “这位是……齐先生?” 她心底掠过一丝荒谬,难道慕骞要她嫁的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倒不算面目可憎,但那过于精致的打扮和略显阴柔的气质…… “坐好!” 慕骞狠狠剜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在房间一侧宽大的梳妆镜前。 “就你现在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见齐先生?像什么话。” 付施曳闭上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她这副样子?学校里追她的男生能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谁不赞她一句天生丽质?穿十几块钱的淘宝裙子都能被追问链接、被称赞穿出了大牌质感,还要怎么打扮? 专业的服装师和妆发师一言不发,动作精准、效率极高。她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布,洗脸、护肤、上妆、做头发、换衣服…… 当她几乎要麻木时,他们终于收工退到了一旁。 付施曳看向镜中的自己,瞬间明白了所谓“齐先生”应该见的“样子”是什么。 浅栗色的长卷发如质地上乘的绸缎般倾泻肩头,发尾漾开慵懒又富有弹性的波浪,每一缕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 脸上的妆容清透自然,却极致地放大了她五官的优点,睫毛卷翘,眼眸如水,唇瓣饱满莹润。 上身是一件剪裁极简的黑色抹胸,腰际以倾斜的立体大蝴蝶结装饰,挺括的面料与巧妙的褶皱堆叠出丰富的层次感,下身搭配着浅蓝色纱质蓬蓬裙,多层薄纱堆叠,设计感十足。 “走吧,别让齐先生久等。”慕骞丢下话,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还算满意,随即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又是一番令人晕头转向的穿行。 电梯从25层降至8层,经过一道需要人脸识别的厚重闸门,换乘另一部空间更大、内饰更显华贵的电梯直抵20层。 付施曳暗自咋舌,这地方结构复杂得像一座堡垒,要是没有人引路,恐怕转上一天也找不到出口。 穿过最后一条光影交错、墙壁镶嵌着灯带的长廊,一个极其开阔、挑高惊人的客厅终于映入眼帘。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无数切面将窗外漫入的阳光折射成细碎的金箔,纷纷扬扬洒落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以及…… 付施曳的目光瞬间被靠窗的烟灰色沙发中,那道沉静的身影攫住。 男人一身黑色的高定西装,经典的戗驳领一丝不苟地贴合着利落的下颌线,似乎刚从生意场中抽身出来,反正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跟她吃这顿饭。 男人左手随意搭在交叠的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无名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极轻地叩击着放在腿上的一本《Architectural Digest》的哑光封面。 “先生,小女到了。”慕骞停在入口处,恭敬地垂首,姿态谦卑,不再向前。 闻声,齐泽谨叩击封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那不足半秒的停顿,却将随即起身的动作演绎得无比流畅、从容。 “想必这位就是慕施曳慕小姐了。”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不短的距离,齐泽谨仅两步便已逼近付施曳,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身形很高,投下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付施曳下意识抬手相握,指尖冰凉:“齐先生。”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对方伸手时,洁白挺括的衬衫袖口微微下滑,露出腕间淡青色的静脉纹理,以及一枚若隐若现的、低调的铂金腕表。 他握手的力度适中,干燥而温暖,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付施曳的指尖微微僵硬。 “只是简单的家宴。” 齐泽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这身盛装打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可挑剔的、礼仪性的弧度。 “没想到慕小姐如此重视。” 那笑容温文尔雅,无可指摘。 可落在付施曳眼中,那不是粗鲁的、直接的蔑视,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属于金字塔顶端俯瞰尘泥的、礼貌而风度翩翩的清高。 潜台词再清晰不过: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进齐家? 付施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许久,但在慕骞隐晦的警告视线下,她只挤出一个干瘪的单音:“嗯。” 在齐泽谨的示意下,几人沉默地穿过气派的客厅、路过一间摆着长条餐桌的西餐厅,才终于抵达一间装修更为低调、却处处透着中式奢华韵味的中餐厅落座。 开始上菜。 负责布菜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容貌清秀,皮肤白皙,举止娴雅大方。 付施曳心中暗叹,连身边伺候的女佣都这般出众,气质仪态堪比大家闺秀,这齐家的门槛,果然非同一般。 更让她留心的是,一路走来,似乎每层都有不少忙碌的佣人身影,唯独核心的“主人区”异常清静,能踏入此地的,显然都需特殊权限。 目前所见,除了齐泽谨和慕骞,就只有眼前这位女佣能贴身伺候。 这位女佣为齐泽谨布菜、倒茶的动作极其自然熟稔,眼神平静,她的地位,恐怕并不在慕骞之下。 “赵若,坐下一起吃吧。”齐泽谨淡淡开口,语气像是吩咐,又带着点习以为常的随意。 “是,先生。”赵若微微颔首,姿态恭顺地在末位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慕家规矩严苛,长辈不动筷,晚辈绝不能先动,但此刻付施曳像是忘了所有教养。 她第一个拿起筷子,伸向那盘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夹了最大的一块,径自塞进嘴里,埋头专注地咀嚼,一声不吭。即使慕骞警告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咳嗽声清晰地传来,她也充耳不闻。 慕骞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微跳,强压着火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让她注意礼仪。 筷子在空中顿了一瞬,付施曳得知机会来了。 开装。 她忽然眨了眨眼,抬起脸,对着慕骞绽开一个极其天真又夸张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刻意拔高:“爸爸,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她清楚地看到慕骞眼中那混杂着羞恼、难堪与嫌恶的怒意,像火苗一样窜起。 她满意地、几不可查地弯了弯眼睛,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猫,然后继续埋头奋战,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她的“没见识”和“不懂规矩”。 餐桌上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慕骞被付施曳这不合时宜、故意拆台的“小家子气”气得够呛,却又不能在齐泽谨面前发作。 而赵若,从落座起,大部分时间都眼观鼻鼻观心,但付施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极其快速地黏在齐泽谨身上,在他说话或动作时尤其明显。 整顿饭下来,付施曳心无旁骛地吃了整整三碗饭,直到感觉胃里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就在她放下筷子,以为这煎熬的饭局终于要结束时,慕骞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谄媚的语调,打破了沉寂。 “齐先生,老夫人的意思是,既然两人都见了面,是不是让施曳搬过来和您同住,也好……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毕竟以后总归是一家人。”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 三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齐齐钉在慕骞身上。 付施曳是惊愕与愤怒,赵若则是难以掩饰的惊诧与一丝不悦,而齐泽谨……方才还维持着的那点流于表面的温和假面瞬间碎裂,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没有任何温度,森冷得足以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入深渊。 三年前,齐泽谨确实感激慕骞救了突发车祸的母亲,不仅破格提拔这个毫无经验、举止粗鄙的男人当了齐宅的管家,更打算给予重金酬谢,保他后半生无忧。 岂料对方贪心不足,转眼就利用母亲的感激和心软,提出将女儿嫁到齐家这种荒谬的要求。 齐泽谨从不自诩善类,既然有人如此不知分寸,妄图攀附,他便顺水推舟应下,表面答应,实则只为稳住这对父女,等他回国后再一并清算。 “好啊,”齐泽谨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他那瘆人的目光缓缓移向脸色发白的付施曳,唇角的弧度加深,“如果慕小姐不介意的话。” 付施曳背脊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慕骞那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想到那笔手术费,所有拒绝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处。 “自然是听伯母的安排。”她脸上努力挤出温顺柔和的、近乎麻木的笑容。 慕骞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松缓下来,仿佛打了一场胜仗,立刻催促道,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急切:“还不快跟齐先生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方便联系!” 闻言,付施曳拿起桌上那个略显陈旧的手机,走向主位的齐泽谨。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旁边赵若那瞬间紧抿的唇角和眼中一闪而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意。 “齐先生您扫我吧。”她调出个人二维码,将手机屏幕递过去。 等待对方扫码的过程中,她像是有了什么主意,眼睛忽然一亮,下一秒声音带着点刻意营造的慌乱说:“哎呀,瞧我,都忘了正式介绍自己了。” 齐泽谨没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利落地扫了码,手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就在他操作的同时,付施曳抢在他可能说出任何寒暄话语之前,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带着点傻气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啊,高考没考好嘛,没够上本科线,后来就去广东那边的电子厂里打螺丝了,唉,那可累了!” 付施曳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齐泽谨请求添加你为朋友”的提示,一边缓缓点击通过,一边慢悠悠地退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笑盈盈地看向对面神色难辨的齐泽谨说: “不过我现在早就不干那种体力活了,太辛苦了,现在在酒吧当服务员。” 她刻意忽略餐桌上因她这番话温度骤然降下的低气压;也忽略慕骞瞬间变得惨白、继而涨红、如同调色盘般的脸色;以及赵若那微微挑起的、带着讶异和一丝看好戏意味的眉尾,自顾自地继续。 “你们知道吗,我上班那酒吧就在大学城旁边,好多留学生都来玩呢,天天都能见到各种肤色的外国人!”她说着,仿佛在分享一件多么让人骄傲的事情。 赵若闻言,抬头飞快地瞥了齐泽谨一眼,见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随即垂下眼帘,嘴角几不可见地牵起一抹极淡的、含义不明的、略带讥诮的微笑。 第3章 同床 晚餐结束,付施曳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松懈,餐桌上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方才用餐结束的时候,慕骞甚至暗示她应该多陪齐泽谨坐一会儿,好在齐泽谨以公司还有事务需要处理为由,用完餐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廊处,付施曳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餐盘,瓷白的边缘映着她略显苍白的指尖。 还有八天付渝就要手术了,晚餐结束后能好好睡一觉,这样一觉醒来,距离付渝手术的日子就又近了一天。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在她回佣人区的途中就被彻底击碎。 慕骞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的阴影处,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你的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服装师和妆造师的隔壁。”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天会有人叫你起床,你去隔壁收拾打扮之后直接去客厅等着齐先生。” 付施曳默默听着,这些安排都在意料之中。 直到慕骞说出最后那句话:“在他去公司前,你要主动跟他索吻。” 索吻? 付施曳睁大眼睛,眉间满是不解,但她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默默叹了口气。 正常人要是按照慕骞的想法去接近异性,怕是早就被厌弃千百回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越是刻意讨好,越会让齐泽谨对她反感。 “知道了。”她轻声应答,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付施曳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久久不能入眠。她想象着付渝手术成功的场景,幻想着带着付渝远走高飞的日子。 可越是美好的想象,就越发衬得现实残酷。不安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来,要是她搞砸了一切怎么办?要不到手术费怎么办?手术不成功怎么办? 直到凌晨时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但没睡多会儿,天光未亮她就醒了。 闹钟还没响,慕骞安排的人也没来,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不得不强打精神。 过了会儿赵若准时来敲门。 这位在齐家地位不低的女助理,却不得不听从慕骞的差遣,做着这种无聊的传话工作,付施曳不禁为她感到一丝不值。 还是昨天的妆造师和服装师,她们像对待一件艺术品般,一丝不苟地在她脸上、发间忙碌着。 冰凉的粉底刷划过脸颊,微烫的卷发棒缠绕发丝,每一道工序都精准得如同流水线上的操作。 当成套的妆造完成,付施曳望向镜中的自己,今天是一身米白色的抹胸小礼裙。 就在妆造完成的瞬间,慕骞准时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像是验收一件即将出厂的货物。 付施曳只得踩着极细的高跟鞋,随着慕骞和赵若穿过迷宫般的走廊。 许久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主人区,付施曳因昨夜失眠,一到客厅便不由自主地在沙发上坐下。 慕骞立即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姿要端正,不能靠着。付施曳在心中默默叹气,却还是依言挺直了背脊。 一旁的赵若没有看这边,只是眼神淡漠地望着别处。 在她看来,这对父女无论如何表现,都难以入齐泽谨的眼,毕竟论学历、学识、背景,他们都与齐泽谨相差太远。 赵若低头看了眼腕表,心中计划着今天闲暇时要读的书。 就在这时,电梯传来抵达的提示音,脚步声由远及近。 刚从电梯出来的齐泽谨,远远就看见了沙发上盛装打扮的女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目不斜视地从三人面前走过,慕骞和赵若恭敬站在原地,齐声问候“齐先生”,唯独付施曳直接站起身走到齐泽谨面前将他拦住:“齐先……” “你好像很闲,”齐泽谨先她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我认为你去厂里打螺丝或者去酒吧当服务员都比坐在这里等男人更有价值。” 付施曳极力忍耐着,怕自己无意识翻白眼,她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 心中暗骂:很闲?等把你打发走了,我还要忙着跑代码呢,傻逼…… 她本不打算继续热脸贴冷屁股,但她立马听到了慕骞刻意的咳嗽声,付施曳这才想起慕骞昨晚的交代,她几乎是瞬间换上笑脸:“齐先生,既然要培养感情,我想我们是不是先接个早安吻呢?” 她快速评估了一下形势:对方比她高出一个头,如果他不配合,她就算踮脚也强吻不到,必须得他自愿才行。 她眼看着齐泽谨的脸色沉了下来。 完了,泡汤了,又要被慕骞骂了。 果然,下一秒齐泽谨径直绕过她离开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慕骞的谩骂声立即在耳边炸开:“没用,一个男人的吻都要不到!” 慕骞气急败坏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最后指着付施曳的鼻子说:“下午五点,洗完澡之后去找服装师给你搭睡衣和香水,然后在客厅等齐先生回来,今晚你给我想办法睡到齐先生房间去,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跟齐先生亲密的痕迹!”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赵若:“赵若你盯着她,确保她是在齐先生房间过夜的。” 慕骞的余光瞥见赵若,却没有注意到她瞬间难看的脸色和咬紧的牙关。 虽然慕骞没有察觉,但赵若的所有细微表情都被付施曳尽收眼底。 付施曳心想这样也好,赵若显然是最不希望她接近齐泽谨的人,到时候任务完不成,赵若也不一定会如实向慕骞汇报。 中午付施曳随慕骞到佣人区的专属餐厅用午餐,餐厅里其他佣人投来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她匆匆吃完,便把自己关回房间。 一进门,她立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编辑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左侧是实时监控的训练日志窗口,绿色的信息流快速滚动,偶尔夹杂着黄色的警告和红色的错误提示;右侧是数据可视化的窗口,复杂的多维图表如同动态的星云图。 空气里弥漫着寂静,只有主机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像不知疲倦的背景音,除此之外便是付施曳指尖敲击在机械键盘上发出的清脆、密集的声响。 “Batch normalization 后的梯度还是有点爆炸……”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她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直到下午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付施曳将电脑放到桌面上,并未关机,随后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又来到隔壁房间换上性感的睡裙。 纤细的肩带滑落肩头,精致的蕾丝覆在胸前,裙摆如云朵般轻盈,随着她的每一步挪动,若有若无地摆动,带着几分刻意的诱惑。 看到沙发上穿着性感睡裙、作等待姿态的人时,齐泽谨毫不意外,他没有在客厅多待,而是径直走向卧室。 然而他没想到,等他洗完澡出来,才发现付施曳竟然跟了过来。 付施曳没有直接进入卧室,而是先在门框处探进头来,死皮赖脸地反问:“不睡一个房间怎么培养感情?” 齐泽谨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倒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付施曳见他没有立即拒绝,便扒着墙缓缓挪了进来,嬉皮笑脸地说:“那我进来了。”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靠在靠背上,侧头看向齐泽谨,对方也正看着她,只是神色难辨。 “……那个,额……”付施曳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看着齐泽谨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眼一闭,狠了狠心说,“晚安吻也不给?” 齐泽谨脸色更难看了。 “得。”付施曳迅速掀开被子下床。 走出卧室,她鬼鬼祟祟地查看四周,想确认是否有人监视。 果然不出所料,赵若根本没心思盯她。让一个女人监视另一个女人与自己喜欢的男人同睡一屋,任谁都没法忍受。 于是她大摇大摆地回到佣人区,随意敲了一间女佣的房门,幸运的是,开门的是一位面相和善的女佣,名叫王惠。 她向王惠借了一支口红。 既然齐泽谨这么吝啬他的吻,她只好自己伪造一个了。 她不知道慕骞平时什么时候起床,如果直接睡在佣人区的房间,明早很可能会与慕骞撞个正着,所以借完口红后她还是回到了主人区。 可是……现在要睡在哪? 付施曳靠在齐泽谨房门外的墙壁上,仰着头苦思冥想。 要让齐泽谨更加讨厌她……还是得睡在一起才行。 “咚咚”,她敲了两下门,故意不等齐泽谨回应就拧开门锁,故作轻松地径直走进去:“刚刚出去喝了口水,睡吧。” 齐泽谨:“出去。” 语气的严肃让付施曳浑身一僵。不过一秒,她便逃似地离开:“哦。” 外面的起居室里有一张宽敞的沙发,付施曳直接在上面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 再睡一觉,距离手术的日子就只剩6天了。 第4章 下药 第二天付施曳起了个大早,此时正站在佣人房狭窄的洗手台前,素净的脸上还挂着水珠。 她盯着昨晚向王惠借的那管口红,两秒后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蹭上那抹浓烈的玫红,抬手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侧边,靠近锁骨的地方,轻轻印上两处模糊的痕迹。 做完这些,她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到房间开始化妆、换衣服。 今天要穿的衣服服装师早已提前准备好,是一件明黄色的单肩吊带连衣裙。 裙子的材质极其轻薄柔软,底色是鲜亮夺目的黄,从腰际开始奇妙地晕染开渐变的绿,最后在裙摆处汇聚,裁剪成层层叠叠的优雅荷叶边。 她站在镜前,调整好单肩吊带的位置,又伸手轻轻拨了拨脸颊两侧不听话的碎发。 看着镜中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她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玩奇迹暖暖呢……” 语气里混杂着一丝无奈,一丝认命,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场精心装扮的戏剧的抽离感。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付施曳等待着慕骞如同前两日一样准时出现在佣人区门口,进行“上岗”前的最后审视与指令下达。 然而今天却异常安静,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预定的时间,门外依旧没有响起那熟悉脚步声。 付施曳心下诧异,这不符合慕骞一贯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做事风格,他从不允许计划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偏差。 就在她疑惑之际,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慕骞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今早我有点事,你8:30之前赶到主宅客厅。」 付施曳抿了抿唇,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上那双足有七厘米的细高跟。 在来齐家之前,她的人生与这种象征着精致与束缚的鞋子毫无交集,然而仅仅两天,在慕骞的逼迫下,她觉得自己已经勉强掌握了与它们和平共处的诀窍。 此刻,她挺直脊背,尽量让步伐显得稳定从容,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她努力让这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浮,试图走出一种所谓的“摇曳生姿”。 步入主宅那挑高惊人、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客厅,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与权力气息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最先闯入她视线的是站在沙发不远处的赵若,赵若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近乎直勾勾地投过来,锁定在她身上。 付施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 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一步步向前走去,随着距离拉近,她明显感觉到赵若的视线焦点,最终牢牢地钉在了她脖颈侧边那两处精心炮制的玫红色“吻痕”上。 接着,她才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慕骞,慕骞也正看着她,或者说,他的目光也同样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脖颈处。 慕骞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像是艺术家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符合预期的作品。 偌大的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但无声的波涛却在视线交汇处激烈涌动。 但所有的暗流在下一秒瞬间平息,或者说,被强行压回了平静的表象之下。 “先生早。” 齐泽谨的身影从电梯口出现,迈着长腿走向客厅,赵若和慕骞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恭敬。 齐泽谨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 待齐泽谨走近,付施曳按计划站起身,准备跟上他离开的脚步,然而齐泽谨步子极大,付施曳不得不加快脚步,细高跟让她有些踉跄,险些失态。 她心一横,不能再等了。 就在齐泽谨即将与她擦肩而过,付施曳忽然伸出手,动作看似亲昵地抓住了他的领带下端。齐泽谨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眉头微蹙。 付施曳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慕骞的方向,确认他看到了自己的动作,随即仰起脸,对着齐泽谨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尽可能甜美无害的笑容,声音也放得轻柔:“领带有点歪了……早点回来。” 齐泽谨因为这突兀的举动和言语顿了一瞬,但随即就注意到了付施曳脖颈上那抹刺眼的玫红痕迹。 半晌,他收回目光,抬手掸了掸领带上刚才被付施曳碰过的地方,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脏物,随即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由于付施曳刚才故意调整了位置,使得齐泽谨是背对着赵若和慕骞的,所以齐泽谨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神色,后面那两人完全看不见。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付施曳“贴心”地为齐泽谨整理领带,能听到的,只是她那句温柔叮嘱“早点回来”。 完美。 在齐泽谨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付施曳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小声地庆祝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向慕骞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完成了任务等待评价。 慕骞朝她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做得不错。” 按照付施曳原本的计划,回到暨京市的第一站就应该是去医院看付渝的,结果被慕骞和齐家的事一搅和,今天都第三天了,她还没能去看妈妈一眼。 今天一定要去一趟医院。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付渝,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开心的情绪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弯成一个真实的、柔软的弧度。 她正想对慕骞说,要回房间换一身轻便的衣服,却见慕骞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昨天我找人送过来的,”慕骞摊开手掌,掌心是两颗小巧的、颜色深绿的药片,“今晚,找机会让他喝下去。” 付施曳看着那两颗小小的药片,眼睛瞬间睁大,瞳孔微缩。 即使她社会经验再怎么少,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药片是做什么用的。催情?迷幻?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脊背发凉。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慕骞,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赵若,压低声音:“你疯了?你知道这事被发现的后果吗?” 齐泽谨是什么人,在他眼皮底下玩这种手段,无异于是自取灭亡。 “放心吧,”慕骞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赵若是我的人。” 付施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根本不是谁是谁的人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下药之后呢?生米煮成熟饭? 像齐泽谨那种出身、那种地位的男人,会在乎这一夜风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不好她小命都没了。 但慕骞决定的事,她劝不了,看来今天的清单上又不得不被迫增加了一项极度危险的任务。 “……知道了。” 最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她伸出手,从慕骞掌心接过了那两颗药片。 第5章 探病 脱离了慕骞和赵若的视线范围,付施曳快步走回佣人区自己那个狭窄的小空间,反手锁上门。 随后迅速脱下黄色连衣裙和高跟鞋,换上一身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穿上舒适的平底鞋,将笔记本电脑塞进双肩包。 出了齐家大门,付施曳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 看着屏幕上2600.87的余额,她无奈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对外,包括付渝,都声称自己在沿海城市打工,所以家里早已不再给她生活费。而申请助学贷款需要担保人,最好还是父母,她这种状况复杂的家庭根本没法提供。 所以刚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生活一度非常困难,只能靠周末和假期拼命兼职才能赚到微薄的生活费。 转机发生在大一下学期,她毛遂自荐,联系上了本校人工智能领域的董卓成教授,表示愿意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去实验室学习、打杂,董卓成同意了。 从此她的生活就变成了两点一线:宿舍、实验室。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知识,不计报酬地投入项目工作,从最基础的文献整理、数据标注做起,到后来逐渐参与算法设计、模型调试。 这些董卓成都看在眼里,开始以私人名义每月给她发放2500元的补助,这笔钱对付施曳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不仅生活有了保障,还能略有结余,为下学期的学费做准备。 这笔补助让付施曳更加拼命了,几乎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董卓成的项目上。 天道酬勤,再加上天赋加成,她和师兄以共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一篇高水平学术论文,论文的影响因子高达52.3,在领域内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另外还申请了两项专利,为此董卓成特意给了她和师兄8万的奖金。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拿出大部分给付渝找到了一个经验丰富,并且口碑很好的护工,一口气预付了两年的费用。 剩下的钱,加上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就是现在卡里的这2600多块。 她计划着,等付渝做完手术,恢复一段时间,她就要提前去温苡的课题组报到工作了。 温苡曾经承诺过每个月会给她5000块的工资,到时候就不用过得这么拮据了,但目前这2600必须精打细算。 想到这里,她收起手机,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滴滴。 医院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之一,那里无处不在的、对生老病死的焦虑和压抑,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付施曳付了车费后迈步走进住院部大楼。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一路都没有舒展。 抵达付渝所在病房的门外她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笑了笑。 她不能让付渝看出她的焦虑和恐惧,她必须看起来轻松、乐观。 “咔嗒”一声轻响,她拧动门把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另一张床暂时空着。靠窗的那张床上,付渝正背对着门口,安静地坐在床边。开门的声音似乎并未惊扰到她,或许她以为是例行查房的护士。 “妈。” 付施曳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 几乎是瞬间,付渝猛地转过身子,当看到站在门口的付施曳时,她眼角的皱纹立刻舒展开来:“小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工作忙就不用经常往这儿跑吗?” 付施曳快步走过去,将背包放在一旁的空椅子上,挨着付渝坐下:“想你了呗。” 付渝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帮付施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一个小手术而已,看把你紧张的,倒是你,工作累不累?老板人好不好?同事相处得怎么样?现在外面工作不好找,你可要珍惜机会,别太任性……” “好了妈,” 付施曳打断付渝一连串的关切和叮嘱,心里酸涩,面上却笑得更加明媚,“别人的工作不好找,但我什么工作都不挑,肯定能找到活儿干的,你就别操心我了。” 一听付施曳说“什么工作都不挑”,付渝的眼圈就红了,她想起了付施曳高考失利后,死活不肯去读大专,非要出去工作。 在她看来,女儿就是因为学历低,所以才没得挑,只能干些服务员、售货员之类的辛苦活,这是她心中一直无法释怀的痛。 “好了好了。” 付施曳见状,连忙抽了几张纸巾给付渝擦眼角,“妈,我跟你商量个事。等你这次手术做完,身体养好了,我想去读个成人本科,到时候你供我读,行不行?” 付施曳记得不知是在小学还是初中时读过一篇文章,文章里说,想让老一辈的父母好好活着,就要让她们觉得自己被需要。 她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尤其对于付渝这样一辈子为儿女操劳、将孩子视为全部精神寄托的母亲而言。给她一个目标,一个期待,或许能让她更有动力战胜病魔。 果然,听到这话付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你想通了?真的想再去读书?” “当然是真的了。” 付施曳语气肯定,“我现在别提多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去读个大专了,导致现在工作都不好找。” 付渝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又激动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妈供你读!” 看着付渝这么开心,付施曳心里五味杂陈。 考上大学这件事,一开始她只是想瞒着慕骞。但后来想了想,慕骞心思缜密,万一被他发现,以他的性格绝对会闹事,所以干脆就连付渝一起瞒着了。 这一瞒,就是整整三年。 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这些,付施曳就不想闲着,于是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柜上,一边继续修改她那篇已经完成大半的毕业论文,一边陪着付渝闲聊。 付渝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很喜欢在她回来的时候,跟她分享家族里或者小镇上发生的各种琐事。 比如哪家娶了新媳妇,排场如何;哪家的儿子不孝顺,老人如何可怜;哪家的闺女嫁得好,或是过得不如意……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什么都聊。 付施曳也很乐意听这些家长里短,这些充满烟火气息的闲聊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平凡生活的温暖和真实感。 她手指飞快地敲在键盘上,时不时应和付渝几句,或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付渝先是说了红伯母家的儿子,因为酗酒,把未婚妻给打跑了,婚事黄了;又提起另一个平伯母家的儿子,找了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富婆,闹得镇上风言风语;接着,话题转到了将伯父家,说他儿子和媳妇离婚了,原因是将伯父的儿子出轨了。 听到这里,付施曳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付家又有男的出轨了?” 付渝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算是默认了。 付施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胸口堵得发慌:“这些男的怎么都不去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付家一大家子人,大多都住在那个不大不小、关系盘根错节的小镇上。 就她所知,从她记事起,付家男性长辈、平辈里,出轨的男人层出不穷。 红伯父出轨过,红伯父的儿子也出轨;军伯父出轨;钢伯父出轨,钢伯父的儿子同样如此;将伯父出轨,现在将伯父的儿子也步了后尘。甚至就在今年年初,亲姐姐的未婚夫也在婚前被发现出轨。 付施曳叹了又叹,那股无名火在胸腔窜了又窜。 “啧……怎么都不去死啊。” 她恨透了付家这些管不住自己、毫无责任感和廉耻心的男人,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施曳啊,” 看着付施曳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付渝不禁有些担忧,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谈男朋友了吗?” “没有。” 付施曳的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敲击键盘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发出“啪啪”的响声。 她想说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女人十月怀胎,坐也坐不好,睡也睡不安生,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内脏器官被挤压移位,之后不仅要承受生产的剧痛,还可能要面对妊娠纹、产后漏尿、脸上长斑、身材走形一大堆可能伴随终身的后遗症。 生完还不算完,还要没日没夜地带孩子。 带孩子就算了,在很多传统家庭里,女性还要同时伺候丈夫和公婆,承担大部分家务。而婆家和丈夫,却往往理所当然地觉得媳妇儿在家带孩子不挣钱,过得太安逸,处处挑刺,漠视女生的付出和牺牲。 说白了,付施曳觉得,现在这个社会通行的婚姻模式太落后了,不对等不公平。要是男性和老一辈的父母再不转变观念,什么提高结婚率、生育率,全部都是扯淡空。 现下很多地方的婚姻模式,男方家给出一笔彩礼,在城市可能十几万到几十万,在小县城或许好点凑个八万八,一般给个五六万,有的甚至要求女方家返还一部分或者全部。 就这么区区一笔钱,居然就想买断一个女性的一生?要她们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伺候公婆,还要她们保持美丽、不物质、甚至会赚钱养家? 离谱,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付施曳心目中理想的婚姻模式,根本就不应该过度涉及到两个原生家庭。 结婚就应该只是两个人的事。 两个人一起买或者租一个房子,共同经营小家,周末或者节假日,各回各家,各养各妈,对谁都公平。 至于生孩子这件事,女生如果负责了“生”这件牺牲巨大的事,男生就应该主动承担起“带”的主要责任。当然,如果女方乐意多带,那也怨不着谁,但绝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一想到这些根深蒂固的社会顽疾和家族里那些令人作呕的事,付施曳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看见自家女儿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付渝欲言又止,斟酌了又斟酌。 许久之后她还是试图劝解:“小曳啊,妈知道你看不惯家里那些事,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些就一直把心关着,万一错过了好的人呢?” “没有好的。” 付施曳一口回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啧,” 付渝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这孩子,怎么就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好男生肯定是有……” “什么叫一竿子打死?” 付施曳猛地提高音量,打断付渝的话,“男的就是没有进化好的控制不住下半身**的原始低等动物,他们根本根本不配和我在一起!”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情绪暂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啧!” 听到女儿不仅说脏话,还提及那种难以启齿的部位,付渝脸上顿时涌上怒意,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付渝有些后悔,刚才就不该跟付施曳提将伯父儿子出轨的事。 她隐隐觉得付施曳之所以对男人抱着那么深的厌恶,很大程度上就是从小耳濡目染,被付家那些层出不穷的出轨男性长辈给影响的。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又不时因为观念不同陷入小小的争辩。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中午付施曳收起电脑,去医院食堂打了两份还算可口的饭菜,俩人就在病房里一边吃饭,一边继续闲聊。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付施曳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准备离开了,她以需要赶去银行处理点事为由跟付渝告了别。 出了住院部大楼,她没有立刻叫车返回齐家,而是先拿出手机打开导航APP,搜索附近的药店。 离医院不远就有一家连锁药店,付施曳去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单车,骑着车很快找到了那家药店。 她停好车之后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再次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什么药片是绿色的? 她不能直接去问药剂师“有没有绿色的药”,那太奇怪了。 搜索无果,正是紧要关头,她忽然想起付渝以前吃过一种治疗鼻炎的药好像就是深绿色的。 打定主意,她走进药店。 这会儿是下午,药店里的顾客不多,她径直走向柜台,对穿着白大褂的药剂师淡定道:“你好,我要一盒鼻炎康片。” 药剂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一盒常见的鼻炎康片递给她。付施曳接过药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 是深绿色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付了钱拿着药走出药店。 随后在路边找了一张有树荫的长椅坐了下来,从背包最里侧的口袋中取出包裹着绿色药片的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接着拿出新买的鼻炎康片,取出两片。她将其中一片仔细地收好,另一片放在干净的纸巾上,用钥匙的钝端,一点点地捣碎,碾成细腻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晚,但她没有起身离开,她还不想去面对她必须要去面对的一切。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这么坐在长椅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消化着突如其来的疲惫和孤独感。 她觉得慕骞简直是个亡命之徒,竟然敢给齐泽谨下那种药。 可她还有光明的未来要去奋斗啊,她要赚很多钱让付渝过上好日子,她要去温苡的课题组继续她热爱的研究。 不要摧毁她这么美好的未来啊。 她看着天,眼眶泛了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