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香》 第1章 断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弥漫着淡淡檀香气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林晚照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桌面,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个精致的紫铜香炉上。 炉内,三炷线香刚刚燃尽,只留下灰白的香灰和一点点顽固的暗红火星。 两长,一短。 不,更准确地说,是两炷完整的香灰,保持着纤细笔直的形态,记录着它们曾彻底燃烧殆尽。 而第三炷,本该是那根更粗壮、香气更浓郁的“主心骨”,此刻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长度,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外力硬生生地掐灭了,留下一个焦黑的、略显突兀的截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 晚照微微蹙起眉头,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不适感,像冰冷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她不是迷信的人,点香,最初只是为了中和家里六只猫和一条狗带来的些许“浊气”。 猫狗都是她心尖上的宝贝,从流浪动物救助站带回来的,她看不得它们受苦,一只接一只地往家领。 丈夫沈渊虽然无奈,但每次也只是温柔地叹口气,然后默默帮她扩建猫爬架,或者更换更耐抓的沙发套。 沈渊常说她心软得像一团棉花糖,轻易就能被戳个洞,却总也学不会硬起心肠。 林晚照自己也承认,她敏感,容易共情,写作时这份敏感是天赋,能让她笔下的故事触动人心。 但在生活中,它常常变成内耗的源泉。 拒绝推销员、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甚至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都能让她事后懊恼半天。 她总愿意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人心是善的,一切困境最终都会迎刃而解。 沈渊就像她稳固的锚,理性、温和、周到,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和过度旺盛的同情心,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努力为她维系着一个纯净简单的世界。 香,是沈渊挑的。他知道她喜欢天然的气息,特意托人从南方带来的植物合香,说是有静气宁神的功效。 粗的那根是沉香为主调,气息醇厚绵长;细的两根则加了少许檀香和花草料,清香淡雅。 林晚照喜欢看青烟袅袅升起的样子,觉得那能让浮躁的心沉淀下来。 她还有个习惯,偶尔心情好或者闲来无事时,会用金色的锡纸叠一些小元宝,小小的,煞是可爱。 叠多了,就拿到后院角落的一个瓦盆里烧掉。 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觉得好玩,仿佛在进行一种古老的、带着童趣的仪式。 火光跳跃,元宝化作青烟,她会觉得心情格外宁静。 起初,粗香偶尔熄灭,她只当是香的质量不稳定,或者被窗外吹来的风打扰了。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规律——总是在那三根香燃烧时,如果烟柱形态有些奇怪,比如纠缠不清、或者突然散乱,那根粗香就特别容易中途熄灭。 而熄灭的方式,不像被风吹散那样自然飘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上往下,精准地“吹”灭了一小截。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敢立刻告诉沈渊,怕他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虽然他不会对此有什么怨言,可是总是让他操心确实不太好意思。他已经照顾她太多了,最近也很忙碌,这些小事情还是不要拿去麻烦他吧。 她尝试过调整点香的顺序,甚至换过不同品牌的香,但那种莫名的“熄灭”现象,依旧时不时地发生。 它太细微了,太不起眼了,淹没在日常的琐碎里——猫儿打翻了水杯,狗儿兴奋地摇着尾巴撞到茶几,窗外邻居家的装修噪音……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解释那香的异常。 它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沉在了湖底,沉在了林晚照的心底。 今天,看着那再次被“掐断”的粗香,那种不安感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一些。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香炉边缘。紫铜的质感细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晚晚,吃早餐了。”沈渊温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的香气,“今天做了你喜欢的太阳蛋。” 林晚照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将香炉里的灰烬小心地倒入一个小陶罐里——这是她处理香灰的习惯。 她站起身,试图将刚才那点异样抛在脑后。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作家的大脑总是容易编织出各种离奇的情节。 餐厅里,阳光正好。沈渊穿着干净的浅灰色家居服,正在给她的吐司涂上果酱。 他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猫儿们或在脚边穿梭,或在高处的猫爬架上慵懒地舔着毛,狗儿“平安”则乖乖地趴在餐桌旁,吐着舌头。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温暖,充满生活气息。 “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熬夜赶稿了?”沈渊将盘子推到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深邃的棕褐色,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没有,睡得挺好。”她拿起叉子,戳了戳流心的蛋黄,“可能就是……有点灵感枯竭,发呆来着。” 她最终还是没提香的事。沈渊最近工作压力似乎也不小,她不想用这些没由来的小事让他烦心。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沈渊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孩子,“写作是长久的事,慢慢来。今天天气好,要不要下午出去走走?或者我陪你看看电影?” 他的体贴让林晚照心头一暖,那点阴霾似乎消散了些。 “好啊。”她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低头准备享用早餐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客厅通往走廊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一闪而过。像是一小片模糊的、比周围环境更暗沉的影子,速度太快,快到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猛地抬起头,定睛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和空气中缓缓飘浮的尘埃。 是眼花了吧。她对自己说。一定是昨晚没睡踏实,加上刚才对着香炉发了半天呆,神经有些敏感了。 “怎么了?”沈渊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晚照低下头,用力切着盘子里的煎蛋,“好像看到只虫子飞过去。” 沈渊不疑有他,起身去给她添咖啡。 日子依旧平静地流淌。晚照继续着她的写作,照顾猫狗,偶尔在后院烧掉几个新叠的金色元宝。 那粗香偶尔熄灭的现象,依然存在,时有时无,像是一个顽皮的、沉默的提醒,提醒着这个家里,或许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直到那天下午。 她需要查找一份旧报纸上的资料,记得似乎被沈渊收在了阁楼的那个老旧樟木箱里。 阁楼平时很少上去,里面堆放着不少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材陈旧的气味。 搬来梯子,费力地推开阁楼的活板门,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照咳嗽了两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阁楼比想象中要凌乱一些。 旧家具、蒙尘的纸箱、过季的衣物……她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角落那个沉重的樟木箱。光线在杂物间晃动,投下幢幢黑影。 就在她经过一个堆满旧书报的架子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噜”的轻响。她下意识地将手电光下移。 那是一个……玩具。 一个很旧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拨浪鼓。它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记得自己或者沈渊买过这个,家里也没有小孩。 她弯腰捡了起来,木质的手柄温润,两颗小珠子垂在鼓身两侧。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晃动了一下。 “咚……咚……咚……” 沉闷、滞涩的鼓声在寂静的阁楼里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回音。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让晚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她立刻停止了动作,皱了皱眉,将这破旧的拨浪鼓随手放在了一个纸箱上,不再理会。 找到樟木箱,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份泛黄的报纸。 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就在她转身,手电光扫过刚才放置拨浪鼓的那个纸箱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拨浪鼓,不见了。 纸箱顶上空空如也。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确信自己刚刚就把拨浪鼓放在那里了!这么短的时间,它怎么可能自己消失?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猛地用手电光扫视四周,光线在杂物缝隙间快速移动,心跳如擂鼓。 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像无数惊慌失措的小精灵。 什么都没有。那个破旧的拨浪鼓,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是自己记错了位置?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梯子,砰地一声将活板门紧紧关上,仿佛要将什么可怕的东西彻底隔绝在那个昏暗的空间里。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做了噩梦。 梦里没有具体形象,只有无边无际的灰雾,和一个不断回荡的、沉闷的拨浪鼓声。 “咚……咚……咚……”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她在窒息感中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 “做噩梦了?”身旁的沈渊被她的动静惊醒,声音带着睡意,却依旧本能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在呢。” 林晚照紧紧靠着他温暖的胸膛,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着屋子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窗外是寂静的夜。屋内,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低鸣,和身边沈渊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准备再次入睡时,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是她平时点的檀香或沉香。 那是一种……更陈旧,更阴冷,带着点霉味的香火气。 像是年久失修的古庙里,那种常年供奉却无人打理的气息。 这气味极其淡薄,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似乎某种看不见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了。 她轻轻从沈渊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赤脚走向客厅。 紫铜香炉静静地立在桌上,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里面空空如也,她今天还没有点香。 可是,那股陈旧的香火气,在这里似乎……更明显了一点点。 晚照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家。 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猫狗们安睡的身影。 但是头一次的,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到底是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了? 第2章 姨妈 自那日阁楼惊魂之后,林晚照的精神就有些萎靡不济。 脑海里那片曾经充盈着故事灵感的疆域,如今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霭笼罩,变得贫瘠而干涸。 敲击键盘的手指常常悬在半空,良久落不下去,屏幕上光标冷漠地闪烁,映照着她空茫的心绪。 心情没来由地烦躁,像是有细小的沙砾藏在心底,随着每一次心跳摩擦着內壁,带来一种持续的、难以名状的刺痛感。 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东西,某种潜藏在日常表象之下、至关重要却被她无意中遗漏的线索。 这种感觉如同水底的暗礁,平时看不见,却能让行驶其上的船只莫名颠簸。 沈渊将她的焦虑看在眼里,那双总是沉稳包容的棕褐色眼眸里,染上了清晰的担忧。 “晚晚,我们出去走走吧?”一个周末的清晨,沈渊端着温热的牛奶走到书桌旁,轻轻放在她手边,“去邻市新开的那个湿地公园看看,或者找个温泉民宿住两天?你太紧绷了,灵感也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他的提议很诱人,暂时离开这个似乎开始滋生诡异氛围的家,或许真是个好主意。 林晚照点头答应。 然而,就在同一天下午,一封来自家乡的急信,打乱了所有计划。 信是母亲写的,字迹潦草,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灼,要求她无论如何必须在三日内赶回家,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当面谈。 捏着那薄薄的信纸,林晚照的思绪又被拉回童年的记忆。 那个坐落在西南群山褶皱里、落后闭塞的小村庄,是她十五岁前全部的世界,也是她潜意识里一直想要远离的地方。 并非那里没有温暖的回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也无法清晰言说的排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离开家乡已经十二年了,城市的生活、沈渊给予的安稳爱意,早已为她构筑了一个新的、明亮的壳,她并不想去敲碎它。 可是母亲的信里,字里行间透出的急迫不容置疑。 那种“一定要回来”的强调,让她无法轻易说出拒绝的话。 “不想回去?”沈渊接过她递来的信,快速浏览后,温和地问。 林晚照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妈妈好像很着急……我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沈渊握住她微凉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那就回去看看。我陪你一起。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岳母大人了。”他语带笑意,说着有些俏皮意味的话来,驱散了她心中的纠结和迟疑。 他总是这样,在她犹豫不决时,为她做出最稳妥的安排,承担起前行的责任。 最终,他们简单收拾了行李,踏上了返回林晚照故乡的路途。 火车换乘长途汽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繁华喧嚣,逐渐褪色成农田的单调绿意,再到群山耸立、道路崎岖的苍莽。 空气变得潮湿而清冷,带着泥土和植物**的复杂气息。 林晚照靠在沈渊肩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林家村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灰瓦木墙的房屋依着山势错落分布,青石板路湿滑,长满了青苔。 唯一的变化或许是多了几栋贴着白色瓷砖的“小洋楼”,在古朴的村落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母亲早早等在村口,见到他们,脸上绽开惊喜又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笑容。 她拉着林晚照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念叨着“瘦了”、“累了”,目光里是纯粹的慈爱,但那慈爱之下,似乎潜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晚饭是丰盛的农家菜,都是林晚照小时候爱吃的。 饭桌上,母亲热情地给沈渊夹菜,询问他们在大城市的生活,气氛还算融洽。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母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目光落在林晚照和沈渊之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晚照,阿渊啊……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话题转得突兀,林晚照正夹着一筷子青菜,闻言手一抖,菜叶掉回了碗里。 她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尴尬和不好意思让她有些无措。 她天性脸皮薄,尤其在这种涉及**的问题上。 每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会觉得是在直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和丈夫做。爱一样。 即使已经成婚多年,二人也不是什么青涩少男少女,但是对于这种事情,她一直都是羞涩的。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有些抱歉,因为太容易害羞了,不能让两人尽兴。 好在她的丈夫很包容她,没有要求她改变什么。 沈渊放下茶杯,神态自然地将手覆在林晚照放在桌下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示意她不用紧张。 他转向林母,语气温和却坚定:“妈,我和晚晚现在还年轻,正是拼事业的时候。在大城市生活压力不小,我们都觉得,暂时不太适合要孩子。” 他语调平稳,理由充分,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有担当、为家庭未来规划的丈夫角色。 林晚照知道,这不过是维护她的借口。 她不需要朝九晚五,写作收入虽不稳定,但沈渊事业有成,年薪丰厚,足够他们过上优渥的生活,养育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身边也有不少人劝说他们要一个孩子,如果年纪大了,再要孩子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说这些话的人也是从实际角度来劝说他们,作为过来人的经验来说,其实算不上错。 林晚照肤白貌美,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从学生时代起就有很多人暗恋她。 丈夫沈渊能力出众,俊美温和,相貌和身材都是极好的,能嫁给他是很多女人的目标。 这两个人在校园期间就很夺人眼球,只是沈渊在大学期间就爱上了林晚照,非她不娶,林晚照也专一不移,认准了这一个伴侣。婚后二人也一直很恩爱和睦,没有一丁点给外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对郎才女貌的组合,有很多人来劝生也是正常。 就连沈渊的父母都催过一回,只是被沈渊以同样的理由挡了回去,之后就没再说过。 不过林晚照知道丈夫不是不想要孩子,他只是尊重她目前尚未做好为人母准备的心情,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某些未知事物的隐约恐惧。 林母听了这话,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焦虑再也藏不住:“不行啊!不能再等了!你们一定要在今年,最好就是最近,赶紧有个孩子!” 林晚照被母亲这过激的反应吓到了,也顾不得害羞了,抬起头,困惑又不解:“妈,你在说什么呀?只是暂时不要孩子而已,我们又没说一定不生孩子啊。” 她无法理解,生育与否这种个人选择,怎么会这么着急的就要他们交出答卷。 而且孩子也不是想要就有的呀,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啊。 但是她又不好对母亲说太直白的话,毕竟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会想这些儿孙的事情也很正常。 她的母亲是在接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生的她,对她很是溺爱,一般来说母亲不会太逼迫她做不想要做的事情。 林母重重地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她盯着林晚照,眼神复杂,里面混杂着担忧、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晚照,你老实告诉妈妈,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让你心里头发毛的事情?” 林晚照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妈妈。” 林母的目光越过她,似乎望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神秘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你姨妈……前些天特意翻山越岭来找过我了。她跟我说,感觉到了很不好的东西,跟你有关。她说,一定要把你叫回来,有很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者马上就要发生。你要是不回来,不赶紧想办法,会有大危险的!” 林晚照有些惊讶。 姨妈。 这个称呼在她心底唤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的姨妈住在更深的山里,是方圆几十里内颇有名的神婆。 小时候,林晚照对这位姨妈既害怕又好奇,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能与另一个世界沟通。 长大后,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她,自然将那些视为愚昧的迷信,但那源自童年深处的敬畏感,却从未完全消散。 餐厅里昏黄的灯光摇曳了一下,窗外,群山沉默的轮廓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第3章 托梦 晚饭后,林母收拾着碗筷,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了一眼正准备帮丈夫沈渊烧水泡茶的林晚照,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晚照,你来一下,妈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 林晚照心里那根微妙的弦又被拨动了一下。 她看向沈渊,沈渊对她温和地点点头,示意她去吧,这里交给他。 他永远是这样,给予她空间和尊重。 跟着母亲走进里屋,那是她小时候住的房间,陈设简单,带着一股老木头和干燥草药混合的气味。 林母关上房门,屋内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有一盏功率很低的钨丝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妈,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还非得单独说。”林晚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心里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林母在床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女儿也坐下。 她握住林晚照的手,掌心有些粗糙冰凉,微微颤抖着。 “晚照,接下来的话,你可能觉得妈老糊涂了,在说疯话。”林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虔诚,“但你要相信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们夫妻平安。” 林晚照反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那冰冷的颤抖,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妈,你说,我听着。” “是你姨妈。”林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前几天,你姨妈急匆匆来找我,说她连着好几晚,都梦到了咱们家祖上的一些老人。” 祖上老人,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挂在老宅墙上的黑白画像。 “梦里,他们一直在哭,和你姨妈说,说一定要把你叫回来,必须回来一趟,不然,不然就要出大祸事了!”林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握着林晚照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大祸事?什么大祸事?”林晚照急切地追问,心脏砰砰直跳。 林母的眼神却闪烁起来,避开了女儿探究的目光。“具,具体的,你姨妈也没说太清楚。反正,就是跟你有关!说你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说招惹了什么。总之,必须由你姨妈给你做一场法事,驱驱邪,安抚下祖先,这样才能化解。” 她顿了顿,像是要增加说服力,又急忙补充道:“你姨妈明天一早就到。她都已经准备好了,仪式需要的家伙事儿都带齐了。做完仪式就没事了,你们就可以安心回城里去了。” 林母站起身,摆摆手,语气疲惫道“好了,别问了,问多了对你没好处。总之,明天等你姨妈来了,一切听她安排就好。记住,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回去休息吧,别让阿渊等久了。” 母亲显然不愿意,或者也不敢再说更多。 林晚照心事重重地回到暂时安置他们的客房。 沈渊已经铺好了床,正坐在床边看手机,见她进来,立刻抬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苍白和惶惑的神色。 “怎么了,晚晚?”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妈跟你说了什么?你的手这么凉。” 面对丈夫关切的目光,林晚照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沈渊。无论她的话听起来多么荒诞离奇,他从来不会嗤之以鼻,只会耐心倾听,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帮她分析,给她安慰。 她没有任何隐瞒,将母亲刚才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渊。 包括她自己的恐惧、疑惑。 说完,她抬起头,有些无助地看着沈渊:“阿渊,你说妈妈和姨妈她们,是不是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家里那些事,还有妈妈说的大祸事,它们之间,有没有联系?” 她知道自己可能显得很迷信,很软弱,但她控制不住不去联想。这一切的巧合,太过诡异了。 沈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嘲笑或不耐烦的神情。 他沉吟了片刻,将林晚照轻轻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 妻子最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的,他一开始只是以为是因为新书的创作有些不顺利,他注意到妻子不再点燃她喜欢的那些香了,也在晚上有些睡不着觉,这在以前都是没有的情况。 他也在暗中关注着妻子的心事,妻子也和他说过一些家里的异常。 不过他认为是妻子最近精神有些紧绷了,所以才提出要出去放松心情的想法的,只是没想到回家一趟还适得其反了。 不过也是他鼓励妻子回家看看的,所以他现在要负责把妻子安抚好,不要让她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不然今晚又要睡不好了。 “听起来确实很离奇,”他的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乡下的老人,比较信奉这些,加上姨妈的身份,可能会把一些巧合或者自然现象,归结到神神鬼鬼上面。至于托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可能是姨妈太过牵挂你,潜意识里放大了某些担忧。” 他顿了顿,继续用理性的声音分析,试图驱散她心头的阴霾:“不过,既然妈和姨妈这么坚持,我们明天就见见姨妈,看看她怎么说。做个仪式,如果能让老人家安心,你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我们就配合一下。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就不做。”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别怕,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就算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也帮你赶跑它。” 沈渊的话语像温暖的毯子,暂时包裹住了林晚照。 他的理性分析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焦虑。 是啊,也许真的只是长辈们的过度担忧和迷信呢? 她靠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山村的夜晚寂静得可怕。 第4章 仪式 第二天,那位在林晚照记忆里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姨妈,如期而至。 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但满头发丝已尽数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她穿着一身色彩浓艳、纹样繁复的传统服饰,像是某种特定族群的祭司或巫师的袍服,宽大的袖口和衣摆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带着一种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的古老气息。 她的面容有着常年居于山野的粗糙红润,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有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的魂魄。 林晚照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沈渊身边靠了靠。 “姨妈。”她低声唤了一句。 姨妈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沈渊,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对林母说:“东西都备齐了?” “齐了,齐了,按您吩咐的,都在西边那间空屋里。”林母连忙应道,态度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敬畏。 姨妈这才看向林晚照:“丫头,跟我来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渊下意识地握紧了林晚照的手,眉头微蹙,显露出一丝担忧。 姨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姑爷放心,只是净一净,祛祛晦气,旁人不得在场。” 林晚照深吸一口气,对沈渊投去一个“我没事”的眼神,轻轻挣脱他的手,跟着姨妈走向那间特意腾出来的西屋。 沈渊看着妻子跟着那衣着奇异的姨妈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他眉头微蹙,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但他尊重这里的习俗,也相信这或许能让晚照和岳母安心,便按捺住情绪,耐心等在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内寂静无声,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偶尔,似乎有极细微的、似吟唱又似低语的声响传出,听不真切,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沈渊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逐渐西斜的日光,第一次觉得四个小时如此漫长。 当房门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是林晚照。 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浓重的倦意,像是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长途跋涉。 然而,与她疲惫神态略不相称的是,她的面颊却透着一抹异样的红润,如同涂抹了上好的胭脂。 尤其惹眼的是她那微微泛红的眼尾,湿润氤氲,仿佛刚刚哭过一场,带着一种脆弱的、我见犹怜的风致。 “晚晚?”沈渊立刻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感觉到她身体似乎有些发软。 林晚照靠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姨妈紧随其后走出,她的脸色看起来也比之前苍白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她看向沈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释然:“可以了。你们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今晚再好好休息一夜吧。” 见妻子确实精神不济,沈渊便从善如流,决定次日清晨再动身返程。 他扶着林晚照回到客房,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呼吸均匀绵长,仿佛连日的惊惧和刚才仪式的消耗,都在这一觉中得到了抚慰。 临出门时,姨妈将一个用深色厚布包裹得严严实物的东西递给了林晚照。 临行前,姨妈将那尊用红布包裹的神像郑重地交给他们,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照:“把这尊神像供奉在家中清净处,红布不要掀开,一定要盖住神像,每日晨起,由你亲手点燃三炷香,心要诚。” 林晚照接过神像,告别了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林母,踏上了归途。 一路无话,林晚照大多时间都在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发呆,或是靠在沈渊肩头小憩,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昨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 回到他们熟悉的城市家园,打开门,熟悉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猫儿们喵喵叫着围上来蹭他们的裤脚,狗儿平安兴奋地摇着尾巴。 仿佛之前种种诡异不安,都随着那趟故乡之行,被隔绝在了遥远的群山之外。 林晚照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她不再精神萎靡,也不再被那些无法解释的怪事困扰。 她重新坐在了心爱的书桌前,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灵感如泉涌,写出的文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诡又动人的魅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者。 她又重新点燃了紫铜香炉里的线香,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勾勒出变幻莫测的形态。 偶尔,她依旧会拿出金色的锡纸,耐心地叠起一个个小巧的元宝,火光跳跃间,她的神情专注而平和。 “怎么又想起叠这个了?”沈渊有一次好奇地问。 林晚照动作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茫然,随即笑道:“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么做的时候,心里特别安静。”她无法解释这种近乎本能的驱使,只将其归为自己众多小爱好中的一个。 只是,沈渊发现,妻子似乎有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她变得异常热情。 尤其是在夜晚。 这种变化起初是微妙的。她会更主动地靠近他,拥抱和亲吻带着不同以往的黏稠力度。 她看向他的眼神,除了依恋,更多了一种滚烫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渴望。 有一天晚上他们二人正在拥抱亲吻的时候,林晚照的脸红红的,眼睛却亮亮的,满怀期待,“阿渊,我觉得妈说得对,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种渴望不同于她以往害羞内敛的表达方式,大胆直接得让他都有些吃惊。 那个曾经需要他耐心引导、偶尔还会因羞赧而退缩的小妻子,像是体内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终于破土而出。 沈渊并非不享受这种变化。 事实上,妻子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开放,让他们之间的亲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谐巅峰,身体契合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他惊讶于她身体的敏感和回应,也沉醉于这种极致的感官盛宴。 有时在情热之际,他看着身下面色潮红、眼波迷离、与平日温婉模样截然不同的妻子,心底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诧异,但很快便被汹涌的**和满足感所淹没。 以前的晚晚也很好,但是他毕竟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晚晚在这方面的冷淡确实让他有些有些苦恼。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难道是那天回家晚晚的家人和她说了些什么? 吻又一次落下,沈渊无心再思考其他。 林晚照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变化。 一到夜晚,仿佛某种开关被打开,心底就像燃起了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身体空虚难耐,迫切地渴望与丈夫紧密相连,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和占有。 这在以前,对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主动和放纵。 可当她看到沈渊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沉醉,感受到他比以往更加热烈的回应时,她暗自思忖,或许以前的自己真的太过于被动和保守了,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委屈了丈夫。 他那样一个成熟健康的男人,或许早已渴望更酣畅淋漓的夫妻生活,只是出于尊重和爱护,从未勉强过她。 思及此,她心底甚至生出一丝愧疚,不愿扫了他的兴。 她知道,以前的他们,精神世界高度契合,是灵魂伴侣,但在□□关系上,确实存在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 她曾尝试改变,却总觉得别扭,沈渊也总是温言安抚,说更爱她本身,无需刻意改变。可现在,那层隔膜似乎莫名消失了。 从老家回来之后,她就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蠢蠢欲动,燃烧着她的理智和羞耻心。 只是,偶尔在极致的欢愉之后,深夜醒来,看着身旁丈夫熟睡的安稳侧颜,林晚照会陷入一种莫名的空虚。 她凝视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试图回忆那天下午在那间昏暗房间里,姨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仪式的内容是什么? 她试图回忆那场持续了四个小时的仪式,记忆中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气味。 浓烈到呛人的香火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烟雾,在昏暗的房间里翻滚。 烟雾深处,似乎有一尊神像?看不真切面容,只有一种庞大、古老、非人的凝视感,冰冷而沉重。 然后呢?姨妈念念有词的吟唱?某种冰凉或滚烫的液体划过皮肤?还是某种更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触碰甚至被烙印的感觉? 全都不记得了。 记忆像是被水浸过的画卷,色彩晕染,轮廓模糊,只剩下一些令人不安的碎片。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了。 仿佛那段记忆被人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感觉碎片和姨妈最后对她说的话—— “晚照,你天生灵体,敏感过人,本是侍奉神明的上好根器。只是你母亲当年拒绝了那份缘分,强求让你做个普通人。” “可现在,该来的,躲不掉了。你注定要走上这条路,成为神明的信徒。否则,你,还有你在意的一切,都会很危险。” 成为神明的信徒? 林晚照蹙起秀眉,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