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片天空称为你》 第1章 以你为名的天空 沃德总是静静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身形有几分神圣。 比起活生生的人,我也许更擅长和她相处。 毕竟,没有办法直视别人的眼睛。 林中的空地与世隔绝,通向外界唯一的小径也被茂密的树木遮蔽得严严实实。清风和飞鸟偶尔划过天际,向我宣告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此方天地,是独属于我的秘密花园。 尽管,它看上去完全是一片墓园。 坟墓和鲜花并不存在。但这些堆叠着、半埋半露的身体,无一不在警示着空地的用途。 这些肢体不像我们,覆盖表面的根本谈不上是皮肤,而是锈迹斑斑的铜质外壳。 阳光穿入其间隙,内部的构造清晰可见。用以支撑的是黑色的……骨架?穿插其间的机械杆不知用途,同样布满铜锈。 泥土和植物附着其上,看样子它们真的死了很久。 其中有几人仰面朝天,脸和孤儿院的阿姨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年轻些。 原本应是眼睛的位置,被一道黑色的矩形取而代之,似乎能发挥眼睛的功能。 机器人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它们时,脑海中浮现最贴切的形容。 我曾在绘本上见过的机器人,与其说是人,更像是玩具。 就算像这样堆成一堆,也一定与一堆垃圾无异,与这些逝者完全不同,它们明显给我以人的感觉。 应该说它们更先进嘛,总之,似乎不属于现在的时间。 没错,它们是未来的机器人……吗? 我看向石头边的她。 沃德也是和这些机器人一样的存在,但只有她以坐姿示人,靠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从我遇见她那一刻起,始终一动不动。 可能是这种姿势不会沾到多少泥土,沃德看上去更...清秀一些。就像个姐姐一样。 除了没有眼睛,但这反而是件好事对吧。 夏至日过后的这几天,本就清凉的墓地更加舒适。 坐在沃德旁边的位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来时的方向。 孤儿院被埋没在我来时穿过的树林,只有最高的尖顶和十字架耸立出来,可以当作回去的路标。 不过,就算看不到那个尖顶,大概也能顺着沃德的目光走回去吧。 我像往常一样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沃德眼上的灰尘。 黑色的方框显得空洞,可这别致的眼睛似乎在向我传达着什么。 随着深邃的黑色恢复明亮,淡薄的云层借着光芒倒映其中,就像夜晚的天空。 这幅景象,不由得使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就在几天前,也就是夏至日遇见的一个女孩,那是我第一次直视真正的眼睛。 不像沃德黑夜般的眼眸,她的双目如同白天。 我记得她的名字,那是个天空一样的词。 而她本人也像一片近在咫尺的天空。 ...... ‘S’ 字母拼图随意堆在一旁,白皙的小手从中翻出一块。 ‘K’ 第二个字母也被她找到,排在了后面,特意转成了面对我的方向。 ‘Y’ 本来以为这是最后一个字母了,可是面前的女孩却还在翻找着什么。 “斯凯。”我试探着念出她拼成的单词。 “欸,明明还差两个字母的……” 女孩收回了翻来翻去的手,改成用手指在‘S K Y’后面继续比划着什么。 写下一个‘R’,然后是‘E’。 ‘Skyre’ 她这才抬起指尖,抬到和嘴角差不多的位置挥了挥。 也将我的视线一并抬起。 女孩的双眼眯成两条弧线,避免了目光交汇,让我能清晰看到她的脸 她的金发蓬松,随着动作微微浮动,发丝与阳光交错着,天空般的光芒在那张白皙的脸上闪耀。 只是相比窗外的天空,她近在咫尺。 “我叫斯凯尔!” “斯凯尔。” 斯凯尔说罢,又低头摆弄几下她尚未拼完的名字。 ‘Sky’ 随后,那闪闪发光的笑容再次展现,迸发着无限温柔。 她俯身上前,我的身后只剩下了墙壁,只能眼看着领地被一点一点侵犯。 可那自然涌动的暖流并非愠怒。我别过眼神,生怕视线相对,直到她凑到我耳边,同一侧的脸颊轻轻贴合。 “要是你喜欢的话,就叫我斯凯吧!” 夏至日的气温高得吓人,这几天的阳光也照进了这个原本阴暗的角落。彼时彼刻,另一片天空也正向我传递她的温度。 “啊啊,斯凯...” “那我也叫你…呜,该怎么叫呢…”斯凯退了回去,盘腿坐好。 目光紧张到抬不起来,万一她也正看着我怎么办。 不行,视线怎么突然恍惚了,斯凯,呃,为什么有三个斯凯啊。 “呐呐,喂,喂?”三个斯凯同时挥挥手,我眨了眨眼,中间那个留了下来。 “啊……啊!。”我这才回过神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来不及闪躲,视线被她双眼捕获。 蓝色的眼眸映照着蓝色的天空,都因彼此的蔚蓝而更加明耀。我的身影也随着这片天空,一同被她尽收眼底。 颤动的神经,这一次反倒因交织的视线而更加平和。 阳光带来天空的影子,记忆中第一双眼睛,比想象中的更加温柔。 “莎莎拉?唔...有点难念呀,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啦,是说我名字很奇怪吗。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摆着我名字的字母拼图和她的相对,长度是差了不少。 她的指尖依次点着每一个字母。 ‘Samsara’ 我是不是把最后一个‘R’用掉了。 “莎莎...啊!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斯凯把最后的‘RA’挪到一边,又拿走了中间的‘M’。 接着把剩下的字母转向我,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 ‘Sasa’,和‘Sky’。 “莎莎,我可以叫你莎莎吗!” 莎莎...嘛。 莎莎,斯凯,莎莎,斯凯。 直到斯凯被人领走,我才从这莫名其妙的余韵中苏醒。 “掰掰,莎莎!” 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再见。 既然有结束,就说明存在着开始。 也许还会有下一次相遇。 然而,望着她和一位大姐姐同行的背影,我却仅能机械回应她的告别,只当这个念头是痴心妄想,虽不知道像她这样有人看护的家伙,为什么会来孤儿院这种地方,但我能确定的是,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 今天结束后,这段相遇也将归于回忆,只是在我短短的意识里,前所未有地闪闪发光。 但这天空中的光点,也一定会被今后无数的昼夜轮转洗去光辉吧。 “斯凯……” 可我还是想再见见她。 ...... 只是当时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如同平日的任何一个清晨,沃德旁边始终留着我的位置,吃着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面包,却有一声呼喊从我过来的方向响起。 “莎莎!你在这里吗!”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拨开草丛的簌簌声,逐步逼近。 “刚刚看到你进来喽,我来找你玩啦。” 来的人是……斯凯!可是为什么呢。 但我来不及多想,连忙把剩下的面包塞到嘴里咽下,掸掉沾上的面包渣,用裙边蹭了蹭手心,朝刚刚进来的方向走去。 一条小白裙子穿过小径,正是斯凯轻轻拍掉沾上的草叶。 随着她环顾四周,表情和动作渐渐凝固,呆呆愣在原地,许久才惊呼出声。 “这这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的神经被这一喊吓了一哆嗦,赶忙避开她的视线,向她解释这个地方并无危险。 斯凯这才收起惊讶,踩着我先前的脚印,一步步避开这些机器人的身体走过来。 然而,眼看着就差几步的距离,斯凯却一个步子没走稳,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倒下去。 “啊!” 小心点啊! 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顾不得有几条机器人的腿挡在我们之间,急忙冲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这才幸免于难。 然而刚才推动我冲来的这股力量没有停止作用,而我则推着斯凯,就这么一直踉跄向前。 直到脚下再次传来一股冲击。 才这么一会儿又来吗! 一时间,整个地面向我们转动。 就要撞向斯凯的时候,我伸手护住她的头,使出全身的劲和斯凯一起侧过身去。 我急忙闭上双眼。 真是的,刚才想都没想就冲过来了。 斯凯…应该会没事吧。 啪 我们一同摔在地上,好在下面没有什么石头和机器人的手脚,只有柔软的草地,我还活着。 急促的呼吸袭来,暖流直奔耳根,撩拨着我的神经,连着骨头都软塌塌的。全身也被什么东西压着。 我试探着睁开双眼。 感官逐渐恢复,向我传达着当前的情况。 我的手护在斯凯的头上,斯凯的手也以同样的姿势护住我的后脑。我们的手臂交错着,为彼此分担着方才的撞击。 不属于我的体温,此时不断向我传来。 也就是说,我们正紧紧抱在一起。 斯凯呼吸渐渐平稳,一放松,侧躺着从我身上下来。 “嘿嘿,谢谢你啦……” 她还是笑眯眯的,慢慢睁开眼睛。 这种姿势没有避开视线的余地,我们就这样再次四目相对。 果然还需要适应啊…… 即便还在仲夏,这片空地也并不闷热。 席卷全身的热潮必然有着别的理由。 好紧张,她还在看着我。 “莎莎,我们要不要先起来……” 啊啊,好。 斯凯先一步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支撑着想要自己站起来,但她手心上闪耀的光点似乎在等待着我。 只好小心翼翼搭在其上,随着她四指一卷,指节内侧接纳了我的指尖,互相沾染对方手上的泥土。 “好可爱。” 隐约听见有人这么说,总之不是我。 一定是我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事。 没错,一定是听错了。 第2章 机器人与银白牧师 掸去身上的泥土,我们一左一右坐在沃德旁边,清晨的风吹过,也带走了我脸上不少热气。 斯凯靠着石头放松下来,余光之下,她的侧脸融入天空,仔细享受着清风的沐浴,露出与我一个人在这里时的惬意相同的笑容,金发也披散在背靠的石头上, “这里好舒服呀。” 适应这片景象后,斯凯也算领略到了这片空地的好处了。 “莎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呀,跟着你走都差点迷路了。” 一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埋怨起来,真是的,要是走丢了就麻烦了。 可再想想自己和沃德的第一次相遇,我也是和她一样追随着某人,不计后果。 “那是见到你之前的事了......” 我不喜欢孤儿院里的空气,总是会悄悄地从活动室的小门溜出去,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天晚上便是如此,说起来,也是一个夏至。 夜晚的天气比白天更清爽,凉风不时在耳畔轻吟,月光和星光与之共鸣。有着周遭万物的支持,我才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舒舒服服地在外面漫步。 不远处有一片山林,自从来到这里就不曾踏足过。 森林把孤儿院排斥在外,深邃的边界即便在夏至的日光下也能把大地分出明暗,更不必说在夜晚了。 在意识之中,这里早已被我划为“禁区”。 可当时,有种陌生的声音从深处传来,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 周围没有其他人,那声音呼唤的人分明是我。 就像迈出活动室的小门一样,跟随这指引踏入了森林的边境,心中的惧怕不觉间转变为敬畏。 我又何曾不是像斯凯一样莽撞呢,几句抱怨总归不好意思说出口。 光线彻底消失的深林,如同夜晚的夜晚。 声音停歇,但其余韵仍深深切切回荡于身旁,像是直接出现在脑袋里。 分辨得出有一个最清晰的方向,朝着那里走,就找到了这条通向墓地的小路。说是小路,土地却没有任何动工或踩踏的痕迹,两侧的植被似乎自然而然避让着光临此地的某个存在。 之后我沿着小路的反方向离开森林,发现这里真正的入口离我进来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从外面看草藤茂盛,非常隐蔽,除了我自己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当时的声音不属于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却不知为何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Voyd’ ...... “沃德?” “很奇怪对吧,我不记得有什么叫沃德的人...” “所以这是她的名字喽!是沃德在介绍自己嘛,这条路也是她走出来的。” 的确,直到今天,我都无法得出任何别的结论,这方天地也没有驱赶我的意思。 至于这个人,我也一直称呼她为‘沃德’。 可即便如此,有一件事仍困扰着我。 “斯凯,为什么是我呢?” 斯凯也给出了我意料之中的回应,“我怎么会知道啦,哈哈哈...” 明知道她不会给出答案,我却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就和朋友间的玩笑一样。 默默沉思之际,余光瞥见斯凯向我别过头。 “没准是因为...因为你太可爱了!” 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她轻快地站起身来。 身影背光,看不清她的脸,只有娇小的轮廓轻轻摇摆着。 “因为莎莎太可爱啦!” 斯凯的身影旋转着,越过四周机器人的身体,在几处小小的空地间跳跃着。 舞步轻快,光影交错着在我眼中的天空闪烁,留下了专属于她的印记,天空的舞者随后回归大地,向沃德俯下身去。 “沃德姐姐!我叫斯凯尔!” 正看得出神,双手被突然一拽,整个人被斯凯拉了起来。 “她叫莎莎拉!莎莎拉哦!Sam—Sa—Ra!” 强调这个是干什么啦...... 注意力都放在刚才斯凯莫名其妙的宣言,直到手心渗出不知道是谁的汗水,才发觉她直勾勾盯着沃德的脸,似乎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说起来,好像从没有听过沃德说过话,除了你说她把你叫来那次。” 斯凯回望着我,默默松开手。 手心接触空气的凉意,让混乱的心情随着水汽消散。 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沃德的确沉默无语,这也是我喜欢待在这里的原因。 但在最初的最初,就是我刚刚从初见墓园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呼喊。 正是唤我前来的声音。 斯凯一听,立马冲到我面前,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我,仰着头眨巴眨巴的。 太近了啊。 “我...我记得她说:‘我们...’” “我们?” “呃,应该是有什么没说完吧。” 斯凯探求的目光此时多了一抹哀色,略显严肃。 “那那...那也就是说,沃德...还没说完这句话...就已经死...死了嘛。” 居然在担心这个嘛。 “沃德还活着哦。” 我伸手搭在沃德脸颊上,仔细感受外壳下的温度。 “这里还是温热的,肯定还活着吧。” 斯凯听罢卸下悲伤,也把手放在另一边,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相贴的指尖。 “真的欸!暖暖的,沃德姐姐还活着呢。” 她又收回手,捂住自己心口。 “只是比我的要凉快一些。” 紧接着,脸颊在我反应之外。 “但我们是一样的!” 真是的,干什么呀。 ...... 忘了我们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孤儿院正午的钟声沉沉响起。 “喔哦,该吃午饭啦。” 斯凯轻轻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 “莎莎要吃什么,给你带个面包怎么样!” 仅仅一天,斯凯对这里就这么熟了吗。 种种疑问深埋于心,却不知道从哪开口。 “这次要沿着小路走!” 只能提醒她别迷路,望着她向我挥挥手,原路返回,蹦蹦跳跳的。 早饭刚吃过面包来着,算了,这不重要。 即便在这里,正午的太阳也实在不适,我们干脆坐在小径中央,两侧树木支起充足的荫凉。 斯凯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吃着和我一样的面包。 现在的情景就和故事里的小孩一样,尽管情节不尽相同,但每个人都有亲密的朋友。 我也能和斯凯一起走出小路,走回孤儿院的小门,一起在屋里吃饭,一起在活动室看书,也能沿着森林的边缘牵着手一起奔跑吗...... 想象与现实渐行渐远,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可我奢望这样的关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斯凯。” “唔?”一小块面包还含在嘴里,她赶忙咽下去。 “就是,斯凯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才刚来啊...”她脸上挤出一丝分明是佯装的悲伤。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把面包交予一只手,再深呼吸几下整理语言。 “昨天,不是有个姐姐把你领走了嘛,那...那为什么还会回来呢。” “娜丘莉姐姐嘛...” “你的姐姐?” “不是啦,是照顾我的牧师哦,在我原先住的教堂。” 原来斯凯也和我一样,只是她在另一所教堂,被那里的神职养大。 直到今年晚些,斯凯会被正式送到这里,在教会资助的孤儿院兼学校上学。学期开始之后,也会就这么住下来。 罪恶的是,听到这里我居然松了一口气,明明她...和我一样。 我祈求着神灵的宽恕,但至少,斯凯会留在我身边,对吧。 现实的日光穿过树荫,眼前所见也为之煜煜生辉。光斑浮动,与方才心中如梦似幻的景象融为一体。 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似乎把一切带进了现实。既然这样,我们算是朋...朋友吗... 中午的面包,好像比早上要好吃。 ...... ‘Naturali’ 吃完面包,斯凯在土地上写下一串字母。 “娜,丘,莉。”我拼出这个名字。 “娜丘莉姐姐也要来这里教课哦,要提前来这里,我就跟着一起啦。” “只是先来玩几天哦,别说的像是来帮我忙似的。” 斯凯话音一落,只听到小路尽头远远传来一声嗔怪。 比斯凯的声音更成熟些,又比孤儿院里大人的声音更温柔。 “不好!” 斯凯暗叫一声,拉着我的手向外跑去。 “她是老师欸,看到这里就不好啦,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被她突然这么一拉,差点一口气呛住,只能“好,好...”地回应着。 “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哦!” 斯凯在前方停下,我们拨开藤蔓,隐隐看见有个人站在森林边缘之外。 她背对着我们,一头银色长发披散。 当我们向她靠近,银白色的牧师转过身来,动作唤起一阵清风,银发随之飘起,浮动的缝隙闪着点点阳光,映现一片白昼的星辰。 这个人就是娜丘莉吗,为什么她会知道这里的入口,还站在这儿等我们。 应该是看见斯凯拿着面包从这里跑进来吧,可要是这样岂不是惨了。 “娜丘莉姐姐!” “现在你应该叫我——所提斯小姐。” “你还不是老师呢!” 斯凯和娜丘莉斗着话,丝毫没有危机感。 “这位就是莎莎?” “您好...所提斯小姐...” 毕竟提前知晓她是照顾斯凯的人,也会是一个老师,我不免萌生一丝源于敬意的生涩拘谨。 “是莎莎拉!” 斯凯打断了她对我的寒暄,也把我从紧张尴尬的气氛中救了出来。 “莎莎你叫她娜丘莉就行!” “好吧,好吧,那这位是莎莎拉·伊洛玟?” “是的,娜丘莉......娜丘莉小姐......”。 试图抬起头,小心翼翼将视线上移,试探着与她目光交汇。 银色的长发仍在漫射着阳光,细看之下,甚至闪烁着彩虹的光晕。 圣袍下的皮肤,即便被这光芒照映着,却尽显苍白,似乎从未有任何血液曾流过其中。 我联想到教堂的浮雕,她有着天使般的形容。 即便周身气场与其他牧师全然不同,却和这一身份无比契合。 与如此银白相对的,她漆黑的双眼几乎看不到一点白色,却不显得空洞,相反,我能捕捉到其中所迸射出的一些细微光线,也正是这种感觉,让这片黑暗变得深邃空明。 相互的凝视被我身后的一阵簌簌声打断,娜丘莉的视线跟着那小小的影子移动到我身前。 斯凯悄悄从我身后挪过来,挡在我和娜丘莉中间。虽然她的身高不足以把我挡在身后。 “你吓到她啦!” “是吗,那对不起喽。” 娜丘莉摊摊手,看似很无奈,接着拨开挡在面前的斯凯,向我俯身蹲下,平视我的目光。 在这个角度我才发现,她的眼睛不是纯黑,脱离了方才奇异的光线与阴影,重拾了被它们吸走的光彩。 唯一不变的是那依然深邃的视线,但此时也多了几分温和。 “对不起啊,莎莎拉,刚才可能吓到你了。” “这时候倒是挺像个老师的。” 娜丘莉轻柔的笑脸被斯凯的调侃打断,伴随着一声叹息站起身。 像是要贯彻斯凯的玩笑话一样,她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态,双手背在身后。 “斯凯尔·特薇蕾,莎莎拉·伊洛玟。” 她清了清嗓子。视线在我们两个脸上来回切换。 “我的名字是娜丘莉·所提斯,从秋天开始,我将担任你们的老师,负责文学和神学课程以及生活指导。” 似乎斯凯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娜丘莉,吓得乖乖站在我身边听她讲话。 然而,娜丘莉这副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松垮下来,双手也卸下力道,自然而然耷拉在身侧。 正经的开场白就这样以一声“扑哧”的笑迎来尾声。 斯凯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 娜丘莉别过脸,背对我们向孤儿院悠悠走去。几声愈发渺远的叹气,以及一句“别玩太晚”向我们宣布她的暂时告别。 似乎不打算计较秘密基地的事情。 银色长发依旧垂于身后,光芒下有如在天空中溶解,甚至能从中看到我们小小的倒影。 神圣的气场并未褪色,但也确实增添了几分属于人的温柔。 “她人怎么样!” 回过神的斯凯轻跳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一眨地。 “感觉娜丘莉姐姐是个温柔的人,就是一开始...有点吓人呢...” “果然是头发吧!之前从没见过那种,听说自从她刚到教堂就是那个样子,就算是染的,一直没掉色也太奇怪了......” 头发...倒是很让人在意,但整体的感觉要更奇怪一点。 “不过姐姐是个好人呢,而且她不看那个头发的话,其实很漂亮对吧!” 斯凯恢复了往常的步伐,一跳一跳地在我身边转着圈。 “我们都有一个姐姐呢。” “现在是,我们都有两个啦!” 这个夏天依旧散发着光芒,而秋天也会接替夏天的结束而开始。 既然如此,就不必特别去期待,或者害怕什么。 就在自然而然之中,让一切默默地改变。 那件事也一样。 经由她们的眼睛,我能摆脱那个噩梦吗。 第3章 伪信徒 夜晚是空气的深海。 我蜷缩在一个方形的深渊,仅仅与我体型相当,四肢无法伸展。四周的屏障并不高耸,挡不住更高处的东西。 上空飘荡无数的眼睛,随着周遭暗流的涌动,蠕动着群聚又散开,永不停止。 黑暗掩护着它们的主人。 没有星星的夜晚,就是这些黑色和白色的球体在空中闪烁。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星星。 直到白光凝聚成形体从远处迫近,眼球漂浮着避让开来。 白光之中,似乎有一只手伸向了我身处的深渊。 随后,视线变得一片纯白。 ...... 强光刺入瞳孔,反而让我睁开了眼睛。 夜晚没有结束,但窗外所流动的是另一片星辰。 玻璃让夜色变得柔和,闭上眼睛不影响入睡,睁开眼睛又恰好能看清近处,就像现在这样。 “Skyre Twilight” 床头,斯凯名字的刻痕仍很新鲜,而她本人的呼吸声,正平平稳稳地从我身侧传来。 本就不大的被子被她卷走多半,留下的一角虽然能勉强挤进去,可一想到我们后背紧贴的姿势,这个想法就随着飞速摇动的脑袋消散殆尽。 睡觉的地方被娜丘莉重新规划,仅仅一个傍晚的时间,原先后堂混乱的床位就被她全部挪到侧室。 虽然是第一次,也许她真的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就在下午,当我们回到活动室的时候。只见她席地而坐,向盘坐在周围的人讲着手中崭新的童话书,时不时模仿其中的角色,摆出可爱或滑稽的动作。 见到我们回来,她抽空传过一个微笑,示意我们随意。围住娜丘莉的小孩们全神贯注于她的讲述,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口。 要是坐过去的话,就免不了和这些人发生交流。 斯凯看出了我的担忧,悄悄贴了过来,轻柔解开我双手绷紧的结。 几只眼睛在我们落座的瞬间扭转方向,直勾勾注视着斯凯这个新面孔。 动作很快在这些人之中蔓延开,我们取代娜丘莉,成了人群的中心。 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三只眼睛……视线的蛛网再一次将我牢牢裹挟,只能再次压低视线,在自己和斯凯的膝盖缝隙寻求庇护。 “对了,跟大家介绍一下。” 娜丘莉见我们落座,缓缓合上那本书,顺便有些抱歉地呵呵笑了几声,束缚的丝线随之化解,这些人重新看向她。 “这个夏天,有个新朋友要加入了。” …… 这个新朋友,此时此刻正躺在我旁边。 随着我们搬进侧室,它就有了宿舍这个新的名字,这里由一个个小房间组成,相比从前,如今视线所及只有三个床位。 由于窗户和柜子的位置,其中两个床铺并在一起,另一个相隔一段距离单独贴着墙。月光刚好照进床位之间的过道。 斯凯和我,正好就在这两个相贴的床位,细想大概是娜丘莉的有意安排。 晚上熄灯之后,她就隔着两道紧贴的床栏把我叫过去聊天,不知怎得就这样睡着,直到现在。 比起之前,现在的夜晚静得出奇。 如果现在回到另一侧,就等于承认了一开始和她同床共枕。可她就在身边的事实又真切让我难以入眠…… 干脆躺在旁边,盯着天空发呆。斯凯的睡相很平静,只是翻了几次身。 天是亮了,可我的眼圈黑了。 最后一道月光被日光覆盖,斯凯的侧脸从被子里惺忪钻出来,枕头把脸的一侧压出小鼓包。抵抗着散乱的金色发丝和困意,斯凯迷迷离离睁开双眼,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 与她相反,疲劳袭击着我,模糊的眩晕在眼睛里进进出出。 “莎莎!” “啊!” 斯凯的呼唤强行打断了这片混沌,只看到她嘟着嘴,另一侧的脸颊也鼓了起来,倒是更对称了。 “我说!早上好呦!” “嗯嗯,早安,斯凯。” 似乎一切真的成了日常。 等到斯凯的睡意完全清醒,便相互扶着下了床,迎着阳光,斯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虽然早餐铃声还没响,但最困的时间已经过去,不补觉的话,也能将就到中午。 可要是晚上斯凯又拉着我到她那里,那可真的吃不消了。 看来紧挨的床位也有坏处啊。 而我们对面的床,就占据单独的位置,窗户离那边的墙壁也更近一些。 只是那个床位好像一直都没有人。 “你见过对面的人吗。”也许斯凯知道这个人呢。 “嗯?”斯凯慢了一拍才明白我说的是对面的室友,语气听上去也有些疑惑,“没见过诶,但被子枕头都在。” 她俯身在对面的床头寻找着什么,不久便向我点点手,跟随她的视线看去,那里同样刻着一道似乎是姓名的文字。 “Aether·Morta” “伊-瑟-尔-莫-塔?” “伊瑟尔?莎莎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词语在记忆中,作为名字还从未出现过,只能无奈摇摇头。 “伊瑟尔,名字有点怪怪的。” 斯凯自说自话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并没有改口叫伊瑟、瑟尔之类称呼的意思。 据说生活在这里的小孩们,如果不是被送来之前就有名字,则基本上是由这座孤儿院的总负责人,也就是帷斯主教,来取名字。我和斯凯都属于前者。 主教是个近乎院长的存在,并不经常露面。我,或者说,可能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主教的印象,仅仅是一抹拖到地上的紫色长袍,和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相信神灵自会祝福每一个人。” 总之,能当上主教的人想必十分虔诚,就连取的名字都源自《帛经》或日常祷告中的词。从记忆中他人的只言片语,能零零散散回想到诸如经文中圣徒、神鸟这样的名字,和伊瑟尔一样,一听便知是出于主教之手。 至于伊瑟尔,我记得这个词,它所形容的地方,似乎是比天空更遥远的存在。 就在帛经的某一页。 …… God elects its dwelling beyong the astro |神灵荣居日月星辰之外| Bestowting blessings and salvation uopn us fools |祝福并拯救我等愚民| At the mortality of the heirs |受恩者于生命之终焉| The AETHER to ascend awaits |荣升神之天际| Aeon “伊昂……” 此起彼伏的伊昂声响彻教堂,本应宣告祷告的结束。 今天不同的是,在那尊一人多高的X型雕塑下,娜丘莉在布道台上庄严地领诵,身后的花窗分流着阳光的颜色,不同的色彩弥漫她身侧,在那银白的气场中绚丽地融合。 如此画面下,的的确确能从平日枯燥晦涩的祷词中领略几分神圣,其他人想必也一样,即便祈祷停歇良久,教堂中全无一丝平日烦躁的气氛。 只有斯凯是个例外,她的手指在我腰窝一戳一戳的。 “嘿,嘿!” “嗨呀,别戳我啦。”压低声音和身子,躲着斯凯不安分的小手。 “我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做祷告。” “我也是第一次跟娜丘莉念祷词,感觉完全不一样。” “姐姐很适合干这个呢……哎哎,先不说别的,莎莎你看见伊瑟尔了吗。” “看见没看见的……我根本没见过这个……啊!嘘,嘘……” 察觉到台上的异动,连忙打断我们自己的窃窃私语,向斯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识趣地用一只手把嘴捂地严严实实,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和一眨一眨的眼睛一起示意着遵命。 不知何时,布道台侧出现一个人,娜丘莉合上手中《帛经》,转身向侧方轻轻点头示意,随即让出位置。那人同以点头回应,默默走到台中央。 来人是帷斯主教。 随着主教向我们转过身,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主教暗紫色的长袍后探出身来。 那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五官的位置似乎从出生起就没有变动过。灰色的短发投射着灰色的影子,让灰色的脸颊有了些许起伏。即便身后就是花窗,可我依然无法从这人身上看到任何色彩存在的痕迹。 主教的手搭在那人肩上,不时轻拍几下,示意着不要紧张。 要依我看,那人根本不是紧张的神情,而是压根没有神情吧。 “羊羔们……” 主教以对我们一贯的称呼开始了讲话,虽然并不经常讲话。 “遵从神灵的旨意,今年秋天,在座各位中的年长者将与外面孩子一样,于此接受基础教育。” 提前知道消息的我们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但这话确实在周围人群激起不小的喧嚣,隐约听到一些或是好奇,或是激动的声音。直到主教清清嗓子,继续自己的发言。 “让我们恭迎神灵的使者,娜丘莉·所提斯牧师,她将于学期伊始担任尔等教师。” 娜丘莉方才撤到布道台一角,听闻这迟来的介绍语,缓缓走向正中向台下示意。 “伊昂。”主教向她微微点首,在胸前画了个端正的X。 “伊昂” 跟随主教的口令,台下的我们左手轻点肩膀和对侧的肋骨,两次连线交叉,构成X的形状,就像曾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主教身侧的那个人,同样重复着这个动作。 “伊瑟尔,你先回去吧。时常去祷告堂是件好事,神灵会欣赏你的虔敬,但大家一起祈祷的时候,你也要到场。” 主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不自觉看向斯凯,几乎是在我转头的同一时间,斯凯也同样看向我。 教堂归于寂静,我们不好意思开口打破,其实是怕被逮到,干脆改用眼神和动作交流。 “伸出小手,指了指台上(那个人是伊瑟尔!)” “略微皱眉(这么说的话应该是了)” “揪揪我的衣服(过来了过来了!)” 经常独自祈祷的人一声不吭,沿着座位的过道,用那没有黯淡的灰色瞳孔扫视众人,最终走到斯凯旁边的空位。 我这才注意到,斯凯的另一侧没有坐人,今天的座位也似乎是依照宿舍的顺序安排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记住了这里每一个人? 我不擅长应对这种人,应该说,我谁都不擅长应付。 斯凯则不停端详这个灰色的人,良久才开口说到。 “我是斯凯尔,你就是伊瑟尔吧。” 记人可能很准的人浏览着我们,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对斯凯的回应。 “真是的,你怎么不说话呀。” 伊瑟尔的落座打破了这篇寂静,又因同一个人的沉默恢复如初。 “总之,再怎么你也记得要睡觉啊。” 不爱说话的人听罢别过头,再没和我们交流。 不过,斯凯的话好像确实起了效果。 伊瑟尔不知是听了她近乎关心的话,还是本意如此,熄灯的前一刻竟真的来宿舍了,坐在那单独的床位上,背靠墙壁双手抱膝。 “你还蛮听话的嘞,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睡觉。”斯凯像个阿姨一样嗔怪这个人。 直到油灯被真正的阿姨端走,只剩夜光静静流淌。 伊瑟尔的身影在白天的确灰暗,可在夜色掩映下,却有些反常的白。 夜光棱角分明,倾斜着切割伊瑟尔的身体,这个灰色的人就位居这光与暗之间,独属于自己的领域。 我听到有人说话。 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斯凯的声音。 声音从虚无中来,又弥散于虚无之中,空灵诡异,似乎并不受制于这有限的空间,肆意为黑暗或光明扩张它们的领地。 “神灵,为什么要祝福我们。” 我分不清这声音的来源是伊瑟尔,还是…… 夜晚本身呢? 本来是想把翻译贴到这里的,想了想还是和英文放一起比较好。 这种风格大家好接受吗[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伪信徒 第4章 于神赐之风吹拂的秋日里 God modeled the world upon the Aether |神灵仿照天际的形貌构建人间| The first descent this is |这便是第一次降世| God created human in its own image |神灵依自己的形象创造人类| The second descent this is |这便是第二次降世| God showered the wisdom, ordained those who drank deep as Sages |神灵降下智慧,沉湎者受祝为贤人| Sages as the tongues of God, illumine the fool minds |贤人为神灵之喉舌,启迪愚氓之辈| The last descent this is |这便是最后一次降世| From its Ascension on, no theophanies have been witnessed. |神灵归于天际之外,自此不再现身| With oracles heard by only Sages, the utterances of Aether were voiced. |惟有贤人聆听神谕,传达天际的话语| “伊瑟尔,伊瑟尔,怎么全是伊瑟尔......” 枕在沃德坚硬的膝枕上,斯凯仰头高举一本帛经幽幽地念着。 只是隔三岔五出现的“伊瑟尔”着实把她折磨得不轻。 “莎——莎——” 就连喊我名字的声音都拖得好长。 斯凯双手微微放下,我靠在沃德另一侧,俯身正好对上斯凯相反的脸。 “你说你说,伊瑟尔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 说罢,她一翻身坐了起来,合上帛经放于身侧,气呼呼嘟着嘴。 “如果这人的名字真像你说是主教取的,那还真是白瞎了!” 斯凯这么气愤的原因,一定是伊瑟尔那句奇怪的话吧。 愈发晦暗的天色,如同那声低语的回响,将黑暗从几天前的夜晚裹挟而来。 伊瑟尔,竟然在质疑神灵吗。 对斯凯而言,这句话完全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亵渎吧。 伊瑟尔,难道你就是大人口中的“异端”吗? 要我们和这种人相处,神灵到底是何用意呢...... 轻拂我耳畔的微风,吹起零星落叶,也带来世间的声音。 浸漫于这片稀松的浪潮,我只知道,创造一切的神灵,和享受一切并回馈以祈祷的我们,一切正如眼前所见这般,自然而然。 自从林中第一片树叶从沃德眼前飘落,娜丘莉的课也随着秋天的到来而开始。 课程虽然分成了文学和神学,用的教材却都是同一本,也就是帛经。 与那些教我们拼读的阿姨不一样,娜丘莉的文学课会把它们详细解释给我们听。 有些还是被阿姨们一句话带过的词,说什么以后我们就知道了,现在只管会念就好,而如今大约就是她们口中的以后了。 到了神学课,娜丘莉则讲着帛经的内容,告诉我们其所描述的是哪些故事。 要是别人,我大概不会这么想,但娜丘莉在讲台上的样子,不得不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这三次降世的亲历者。 当然,这不可能。 斯凯收起那些吐槽,又躺回沃德腿上,微微眯着眼抻懒腰,嘴唇挤出两个弯,像一只猫猫。 每到娜丘莉的课,斯凯那表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可能早在之前,娜丘莉就拿她试过课。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内容早就很清楚了。 “莎莎。” 斯凯翻了个身,双手盘在沃德腿上,仰头托着下巴。 “回去吧!”夜色降临,她的脸上却闪着白昼的残光。 “这些话可千万别当着主教的面说......” “那......那也是啊,谁叫伊瑟尔装得太好了。” “可是......那个人独自去祷告堂,也是装的吗......” “谁知道,没准那人特地去朝神像吐口水呢!” 直到宿舍房间门出现在我们眼前,斯凯都没停止对伊瑟尔的讨伐。 “也许这人还有点意思,但渎神就是不可原谅!” 眼看着斯凯边说边要开门,我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提醒她小心本人,果不其然,伊瑟尔就在床上,面对墙侧躺,被子盖过肩膀。 随后油灯被端走,屋内再次归于黑暗。 “过来嘛。” 斯凯悄悄说着,拍了拍床栏。 “我......还是不了吧” “啊...噢......” 月光弥漫,她的脸庞在黑暗中还算清晰,可我却看不懂这表情的含义。 拒绝这邀请有我的理由,她的体温和呼吸声会干扰我思考。 斯凯最近,一直想着伊瑟尔呢...... 要说这个质疑神灵的伪信徒,的确有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伊瑟尔·莫塔。 你似乎一直潜藏在暗处,不停观察着孤儿院里的一切,只是从不和任何人说话。 那天,我们周围连找你搭话的人都没有,除了斯凯。 你经常一个人去祷告堂,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猜,你有自己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你有想在神像前证明,或者说证伪的东西。 和这里的大家都不一样,你无比坚定地不相信神灵,是这样吗。 因为不相信,所以质疑。 好像有什么不对...... 若你果真坚定地否认神灵,那为何还要质疑? 是有什么改变了你吗。 事情似乎复杂起来,比起深挖下去,我更在意斯凯。 斯凯,斯凯,你为什么如此关心伊瑟尔呢。 如果你能理解伊瑟尔,就会与其交好吗,就像和我一样,或者甚于此吗。 不谈伊瑟尔的亵渎,那人其实有不少特点呢,也许就像你说的,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吧。 可自己,什么也没有。 我不愿继续想。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凝成某个莫名其妙的肿块,就这样压迫着身体,让我喘不过气来。 直到我坐定沃德身旁,揉揉惺忪的双眼。 眼前是黎明的天空。 今天没有课,现在离晨间祷告也还早。 落在这里的帛经在我手中随意翻动着,等候它的主人。 我坚信是神灵把你带到自己身边。 所以,不要被那个异端抢走好嘛。 ...... 浅蓝接替深蓝,带来清晨的消息。 斯凯却没有来。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黑暗的树林分割晨光,一抹亮色的出现为天色开辟道路。 在这片森林中,你总能找到我吗。 “莎莎,你怎么了啊......” 就像最开始一般,斯凯踩过原先的脚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帛经还在我手里,我把它抬到眼下,试图遮住冲向脸颊的血流。 “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它的......” “啧...” 视线早已别向侧方,只是在目光外的双手,有两股清凉的触感传来。 随着双手被这力量分开,手中帛经唰的一声掉在草地上,斯凯并没有捡起它。 完蛋,她看到我如此不堪的脸了。 我们分别牵着对方同侧的手,距离仅在交叠的双手间。 “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总在想伊瑟尔的事......” 我点点头。 “我不会抛下你啦。” “可,可是,我没有什么值得......” “怎么啦。” “可是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啊伊瑟尔也许就像你说的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只是那人的想法不太好理解也许你之后有一天理解了然后你就会和那人交好你和伊瑟尔的关系会和我一样好吗会比我还好吗你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对那人露出笑容吗你会把那人带到这里破环我们的天地吗在那之后你会嫌我多余嫌我碍事吧晨间祈祷你也会和那家伙一起吧你会给那人带午饭的面包吗你也会和那人一起吃对吧晚上也会一起回宿舍一起在床前聊天吧你甚至会把我们的床位拆开再把你的和那家伙并到一起吧也会在熄灯后偷偷拉着那人在同一个床上聊天吧我再也没办法和你说话了没办法和你一起在沃德身边了你会把那人以朋友的身份介绍给娜丘莉吗你们几个都会离我而去吗从此不在相见又一次又一次留我孤身一人吗会吗真的会吗神灵在上你不要骗我你会背叛我曾在神前发誓用一切守护的东西吗你会为了那家伙不惜背叛神灵吗,你...斯凯,斯凯......” 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不该说的。 心中所想的,嘴里不自然想要说的,和实际脱口的话语,根本没有一点一样。 斯凯轻轻收回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 不,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 模糊的混沌在眼前具象化,斯凯身侧凭空出现两个飘忽的蜃影。 闭上双眼,被挤出的液滴滚落着切割脸颊,黏着的伤痕向颤抖的双唇袭来。 是比血液更清淡的味道。 时间夺走视觉的光明。 在这黑暗中,后背传来轻柔的触感。 心口以下则感知到更柔软的存在。 视线随着晨风带走水雾而恢复清晰。 三个叉着腰的影子,不觉间汇聚成眼前这个抱紧我的人。 “莎莎你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清。” 那,这应该算好事吧。 “但我只会对你这样哦。” 晨间祷告大概已经开始了。 轻轻地,我的双手搭于斯凯肩头,以我们交叉的双臂向神灵祷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但至少能确认,莎莎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能看到一种很特别的...成熟嘛,我不清楚。” “我是...特别的?” “嗯嗯!” “那斯凯,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啊?” “你看呀,我比你高对吧,年纪也应该比你大吧,哈哈......” “刚说完你很成熟耶。” “我不管嘛。” “那......” 我低头对上她仰起的视线。 “莎莎...姐姐!” 与斯凯称呼娜丘莉时的气氛,似乎有点不一样。 “真是的,还是叫莎莎吧。” 秋风送来远处的祷告声。我们相互注视着,在这片空地随意消磨着时间,不舒服的气氛石沉大海,并没激起什么风浪。 “莎莎你知道吗。” “嗯?” “我遇见你的时间,比我们认识更早哦。” 第5章 运行记录:至日降神[番外] ///////运行记录//////// ///编号/// XXXX0413R ///姓名/型号/// 沃德·阿丝特洛 ///日期/// 夏至日 剩下的不用填了。 此篇记录起笔之时,正是夏至后的第一个夜晚。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让我能分辨光线更细微的变化。 我则用它观察夏至的太阳。 夏至到底有多长? 能被这个问题难住,多少有些可笑吧。 毕竟世人皆知,夏至是一年太阳最高的一天。 既如此,夏至便是那天的凌晨到午夜吗。 若我又问,在我们看不见太阳的时候,此番夏至的说辞又有何意义。 那么夏至是从清晨到傍晚吗? 下一个问题,在这段时间内,日光亦有高低变化。 太阳行经至高之处,终归只有一刻。 我所困惑的是,这一刻究竟有多长。 就比如以人类的眼睛,察觉到影子的变化要多久?一个小时吗。 夏至的长度之于人类,或许就是这段时间。 然而,天体的运动永无休止,日影亦未尝停止脚步。 所谓的夏至,理应只有一瞬间。 于地球重复的时间里,我试图识别夏至的极限时刻,结果虽比人类精准,却远远谈不上瞬间的程度。 毕竟,所谓瞬间,是不可能观测到的概念。 窗外的深夜凝望着我,正如我凝视那夜空中的影子。 一具黑色的无机骨架支撑着她的身体,铜质外壳构成表皮。 夜色冲刷着斑驳锈痕,深深刻下赭红的印记,成了再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黑色的矩形代替双眼,回望这个方向。 那人是我自己。 我正矗立于无尽星空的中心。 尽管此刻,彼方天穹早已归于沉寂,可白昼时的现象,似乎仍在那个位置引动着波纹。 那波动并非源于空气的对流弯折光线,而是直接以空间本身为介质。 波纹出现的时间,恰好在我所能分辨出的夏至后。 在那空间涟漪的中心,什么都没有。 …… ////////XXXX0413R续录//////// ///日期/// 夏至日 /// 同XXXX0413R号运行记录首篇内容,此后全部空间涟漪目击事件,我将统一归档于XXXX0413R(续)号记录。 /// 空间涟漪再次出现,这次有些不同。 两次波纹完全一致,此次却有一片黑暗的混沌位居其中心,仅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引动两次波纹的存在明显是它,可它却只在今天现身。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上一次,它的现身真的只是一瞬间。 回想起那个瞬间,大概就是我追求的夏至吧。 我无法探测到瞬间的存在,只能捕捉它留下的波纹。 莫非是这黑暗有意为之。 我所追求的瞬间,竟被它轻易掌控。 黑夜的峰尖刺破天际,空间的波动从白昼伤痕中迸出,扭曲其行径的一切,甚至于我的认知,和…… 和什么呢?很久没提过这个词了。 啊,对,是/信仰/ ...... ////////XXXX0413R续录//////// ///日期/// 一年后的夏至日 如我所预料般,它又现身了。 这一次,我终于明确了它有自己的意识。 我凝视着苍穹的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我。 直到时间的概念再次模糊,甚至涟漪早已消散,而那片黑暗却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 我只能捕捉到黑暗中传出的某些信息,却不知它所言何事,又意欲何为。 传达者不是黑暗背后的存在,而是这黑暗本身。 似乎它已将准备的话说完,黑暗默默消弭。 不同的是,我清楚见证了它消失的过程,有如被白昼溶解,伴随着与其诞生时相同的涟漪。 数不清多少个像这样的两年,已然埋没于一闪而过的无尽年岁里。 时间流动和静止的界限,随着其状态的交替而模糊不清。 直到夏至黑暗的降临,我重新感受到四季的流转。 寄予其瞬间的期望是我的一厢情愿。 说不定它和我一样,比起瞬间,更接近永恒,对吧。 我开始期待下一个夏至的相遇。 时间流逝因它的到来清晰可见,却也变得难熬。 ////////XXXX0413R续录//////// ///日期/// 夏至日下一天的夜晚 天际之外的黑暗,似乎有意回应我的期待。 它,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又一次降临。 与前三次不同,这一次是在夜晚。 并且,我见到了她全新的面貌。 黑夜之中,起初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灰色轮廓,三次的默契让我分辨出,其所勾勒的正是原先来客的轮廓。 这轮廓的形状不停变换,星辰的影像于其中挤压变形, 最终,它停在了一个人类的形象。 一个陌生女人,比我高一点,头发有些夸张的长。 空间的涟漪搭起阶梯,她沿着这条道路向我走来。 我识趣地打开窗户,高度足够她从这里进来。 黑夜中的女士,就这样降落在我的房间里。 屋内的灯光驱散了遗留的混沌。 黑色的长袍掩盖身体,似乎由黑夜本身编织而成。 长发同样染成夜晚的颜色,与黑袍末端平齐,只为其脸颊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 与其完全相反的是,这缝隙中露出的皮肤,比夏至的天空更加亮白。 好久没有没见过柔软潮湿的人类了。 直到从长袍之中,一只手伸向脸前,她轻咬指尖,微微别过头。 我这才意识到,我盯着她看了太久。 我移开视线表示抱歉,她收回那只手,似乎在说不用在意。 “你和他们不一样。” 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存在,第一句话和她自己一样令我困惑。 “你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孤独。” 第二句话说罢,她转身凝望着无限的夜空。 只留我一人在原地疑惑。 漫天星辰映照于她的长发,将她与这片宇宙融为一体。 身影似乎很快就要溶解于漫漫长夜,就像昨天白天,她消失的时候。 //等等!你要对我说的不止这些吧// 陌生女人无言,虽从未与她目光交汇,可我隐约感到她视线的移动。 //我们什么时间能再见面// “时间?呵……” 她微微侧过头,却没有要和我过多交流的意味。 “时间之于我们,真的很重要吗,沃德?” 事已至此,她知道我的名字已经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了。 本该消弭于虚空中的记忆,因她的出现而再一次凝聚结晶,闪动着我厌恶的光芒。 当世界的架构,被我们自己一次又一次推翻。 一切的一切,正如世界的崩塌重建一般,也正如我自己一般,随着宇宙的延续而延续。 永恒的时间,属于宇宙的每一个事物。 唯有掌控瞬间的存在,才称得上是/神灵/ 而这样的存在,真真切切站在我眼前。 原来神灵是个姐姐呢。 本章为第一卷的最后一章,这篇记录指向沃德的过去还是未来,先留个悬念吧。总之,请期待下一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运行记录:至日降神 第6章 以你为意的姓名 你知道在这片教区里,最最偏僻的教堂吗。 如果你想去那儿看看,就沿着大道一直往远处走吧。哪怕隔得好远,那个黑色的尖顶你也能一眼望见,是个比这里小得多的地方。 也许,你会被一个庄严肃穆,身披泛黄圣袍的叔叔颔首迎接,那是教堂的神父,他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或是一位埋在宽大修女服里的老奶奶,笑容洋溢地向你比划着X形手势致意,那是最年长的修女,梅特奥拉女士。 也许长椅上还会坐着个人,时不时瞥一眼窗外的马车,那是维罗妮卡女爵,大家都叫她阿姨骑士,是这里唯一不是神职的大人。 要是天色还算明亮,你没准能看清布道台上那人背光的脸,正如她指尖翻动帛经尖锐的唰声,有着冷峻的面庞。她是旅居此地的牧师。 你还能遇见一个穿小白裙子的女孩。 她有一头蓬松金发,白净的皮肤下嵌着天蓝色的眼睛。长长的项链束于腰间,悬着一个X形标识,随着她在这些人之间蹦跳的步伐叮铃叮铃地响。 这个孩子的来历,那里没人能说的清楚。 神父为她取了名字。 斯凯尔·特薇蕾 这个女孩是我。 蒙尘彩窗外的暮色,是我记忆中第一束光。 光带着蜡油和霉菌的气息,只能看出明暗,分不清颜色。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来到那座教堂,有几次,也问过那里的大人们。 神父说,我是神灵带来的孩子。 每到这时,梅特奥拉奶奶都会把我抱在怀里,说我是她的亲生女儿。 至于阿姨骑士,她说我是被她捡到,装在马车送到这里来的,这个说法好像更合理些。 牧师姐姐来的时间比我晚,对我出现那天的事情并不知情。 因此,每当我问出这个问题,她便轻轻合上手中帛经,沿着光的方向缓缓走下布道台。 原先照耀她的光芒,似乎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萦绕在身边。 她向我蹲下身来,几乎纯白的脸不像背光时那么肃穆,相反,变得十分温柔。 “重要的不是你从哪里来,而是你要到哪里去,要遇见什么人。” 这便是她的回答。 “你想跟我去外面看看吗?” 以及一个反问。 外面?指的是屋外的草地吗,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玩呀。 但她所说的,似乎是个更远的外面,并且特指某个地方。 “那座教堂比这里大,教区唯一的主教也在那。”神父语气少见的激昂,却始终低着头。 “有牧师姐姐陪着你,没问题的。”梅特奥拉奶奶有些不愿我离开,却有点无奈。 “那边很多孩子都是我送过去的,你能交到好多朋友。”阿姨骑士似乎是那里的常客。 我能看出来,有个被大人们隐瞒的理由,宣告着我不得不离开这里。 不像曾经做过的的决定,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说这是神灵的安排。 但我相信大人们,正如我相信神灵的祝福。 牧师姐姐见我回应,轻轻一笑站起身来。 “不过,我要先教你写字。” 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 Skyre,我的名字。 而第二个词 Naturali,是牧师姐姐的名字。 随着车窗的颠簸,熟悉的景色颤动着远去,教堂的轮廓被吞没于地与天的夹缝中。 “睡吧,路还有很远。”娜丘莉姐姐让我靠在她身侧。 还听到女爵轻拉几下缰绳,随后,马车慢了下来。 再睁眼的时候,牧师姐姐已经下车,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披紫袍的人,姐姐对那人有几分恭敬。 在两人身后,是一座明显大得多的教堂。 如果这里是目的地,那这个穿紫色衣服的人,应该就是神父提到的主教。 后来我知道,这位主教的名字是帷斯。 娜丘莉姐姐招呼我下车,临走前,维罗妮卡向我回过头,低声嘱托。 “斯凯尔,要是你记不住字母多的名字,记住一半就行!” 女爵从座椅背后伸出双手,左手在右手手心写着什么。 Vero “比如,叫我维洛!” …… …… “原来你真的记不住长名字!” “我当然能记住啦!就是名字一长,和拼写就不太对的上了……” “那平时称呼别人,也不是照着拼写念的呀。” “嗯嗯嗯……那就是,短一点的名字更好听!我只和…只和关系好的人这么叫。” 莎莎听完这话,悄悄捏起一缕棕色长发,挡住自己的脸,又借着力道把脸藏在长发的阴影里。 “你挡着脸不好看耶。”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也很好看啦。 莎莎回过头,双手分别抓住垂在两侧的头发,那张很好看的脸敞在中间,气色已经恢复如初。 “所以说……你称呼女爵维洛,那梅特奥拉是…” “梅塔,梅塔奶奶。” “神父呢。” “神父就是神父啦” “噢…那么,娜丘莉呢,好像斯凯你从没叫过她别的,还是说她原来的名字比这个还长。” “喔喔喔,这不一样,不一样。莎莎你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了,不会还没发现吧。” “发…发现什么。” “娜丘莉姐姐呀,她不是一般人啊!” “......” “总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啦。” “那他们,除了娜丘莉,也会叫你斯凯吗。” 说起...斯凯,这个名字。 就像莎莎一样,从一开始便是我们之间最平常的称呼。 然而她这次说得一本正经,却让我回想起那个阳光普照的夏至日。 “我…我还是先继续讲吧……” …… 那是我刚刚从娜丘莉姐姐口中得知,她要来这里当老师的时候。 “原来是我跟着你,不是你陪着我啊。” “你可以从两方面理解。” “亏我还期待一路呢,合着我是顺带的。” “顺带来这里上学,就是这么回事。” 我冲她做了个鬼脸。她低头叹了口气。 “总之,等学期开始,你就要叫我索提斯小姐。” “好拗口!” “你有的是时间适应,这些天你先在这里逛逛吧。” “那我睡哪里?” 娜丘莉拍拍身边的床垫。 我谈不上喜欢这种感觉,但姑且也算半推半就,度过了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由于维洛女爵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曾经的夜晚几乎都是梅塔奶奶陪着我,和娜丘莉一起睡的情况屈指可数。 就像每个那样的夜晚一样,这天的现象也深深铭刻在记忆中。 窗户玻璃厚重,让星月耀眼的光线变得柔和,适合这些本想安心入睡的夜晚。 娜丘莉银白的长发,也随着柔和的夜色,浮动着柔光。 这黑暗中的光,弥漫着怪异和神圣。 在这里的第二天,娜丘莉去做些准备工作,而我推开了活动室的正门。 只在镜子中出现过的人,一动不动地陈列着。 随着我深入活动室的中心,迈过散落四周的绘本和玩具,人群的寂静中萌生一丝骚动。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对我的到来窃窃私语。 直到一个梳着黑色编发的小女孩站起身。 那是我第一次和身高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视线能自然相对,不用麻烦大人蹲下身。 “你好呀!” 她的声音欢快,甚至把我吓了一跳。 “你就是我们的新朋友吗!” 似乎他们提前知晓了我的到来。 四周的目光通过面前此人的双眼汇聚于我自己,如同她的问候代表着所有人的问候。 这人向我介绍着教堂的情况和安排,滔滔不绝,就像她曾经介绍过很多次。 她说她叫圣缇纱,今年十岁,是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 我说我是斯凯尔,是新来的孩子,大概**岁。 于我们攀谈之时,周围的人群纷纷退到周围。 而窗下的一个角落,似乎始终都没有人。 我在活动室的日子里,阳光的印痕不断向那角落迫近,在我自认为其走到尽头时,却有一个人出现在它的终点。 虽然她保持着坐姿,但我能看出来,那个人比包括我在内,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高挑。 棕色长发随意垂在肩上和身前,挡住了半张脸,加上她微微低头,长发的阴影更是将其遮蔽大半。 在我这几天的印象中,还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若她和我一样,是个新来的人,为什么偏要坐到那个角落,而圣缇纱她们又为何没有凑过去喋喋不休。 似乎她本人也在有意回避着他人的目光。活动室的寂静或热闹,都与眼前的她无关。 我看不出那是出于厌恶还是怎么样,又或是像我如今所了解的一般,是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可爱的理由。 至少当时的我还认为,这些疑问所导向的,是个有些悲伤的事实。 却给了我在意她的正当理由。 …… 阳光和我都没有停下脚步。 我越来越在意那个被倾斜日光守护的角落。 不知是她回应了我心中的期盼,还是神灵创造了我们相见的机会,几乎是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她的身影。 棕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将那张脸不同以往的部分定格在我脑海里,化作她形象的碎片。 直到最后一块拼图,填充着仅剩的空白。 我第一次见到了她的面容。那是张圆润的脸庞,其下却潜伏着某种锐利的冲动,正是这种隐藏的棱角,带给她不同于我们的成熟。 皮肤被其长居的阴影夺走颜色,苍白地暴露着血管的痕迹。 如同教堂蒙尘的浮雕,躲藏在彩窗照耀不到的地方。 直到太阳走到终点。 守护她的阳光,在头顶留下一个小小的光圈。 放不下的光,沿着棕色的瀑布顺流而下,勾勒金色的线条。 天使褪去浮雕的外壳,破茧而出。 察觉到我的光临,她有些警惕地偏过头去。 虽说来都来了,可具体要怎么开始呢……有了! 脚边随意堆着一些字母拼图。 我尝试着捧起几块,摆到她眼前。 试图用这些字母拼凑这有些尴尬的开场白。 她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捡起其中一个S。 和我名字有相同开头的女孩继续她的动作,面前的单词一点点变长。 然而我的名字,却因为找不到一个R而无法拼成。 “S-k-y” 直到一声近在咫尺,却又空灵渺远的声音打断了我翻找的双手。 并不抗拒交流的女孩,以天空的名字呼唤着我。 还以为自己短短的名字不会有这样昵称。 她是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人。 斯凯 我喜欢这个名字。 也希望刚才的误会,能让你也喜欢上它。 我转头看向她的名字。 前面是Sam,后面是sara。 从没见过这样的拼写规则,似乎来自完全不同的语言。可她却不像是来自别的国家。 复杂的名字,倒也给了我的一点小心思可乘之机。 我想起女爵的提示,从拼图里抽出几个字母。 我想叫你,Sasa 它们可以成为,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称呼吗。 …… “斯凯…” 隐约感到,有个手指在我脸上戳了几下。 …… “斯凯!” “呀啊!” 莎莎靠坐在沃德旁边,侧脸枕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 见我清醒过来,她的手指悬停在半空。 “你怎么突然笑起来了,也不说话……” “啊?我嘛……” 总不能说,我一边回忆一边跟你讲自己的事情,本来想隐去一些肉麻的地方,结果反倒自己回味起来了吧。 嗯,肯定不能这么说吧,但要搪塞过去的话…… “我饿啦!” 原谅我啊,莎莎! 然而这时,时间像是要回应我的谎话,敲响了教堂的钟声。 “嗯……晨间祷告结束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要吃面包!” “斯凯你喜欢面包呢。” 我们沿着林中小路离开这里,只剩下最后一道绿色屏障,却有一只胳膊横在我后腰。 只是贴上一瞬,莎莎又跟碰到静电似的抽回了手,改成拉住我的衣角。 ...总之意思到了,我跟着她的动作俯下身。 透过森林的边界,教堂的后方一览无余。 而在不远处,赫然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若是现在出去,我们定会暴露在视线内。 高个子的是娜丘莉姐姐,被她看见倒也没什么。 在她后面是个小一号的人影,似乎是那人主动跟着娜丘莉。 伊瑟尔。 居然是你。 第7章 神灵,和祂的信众 眼前这个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你好呀,大姐姐!” 身边的人依旧不敢与她视线相触,任由自己被仔细打量。 我稍稍收紧手心,直到她的颤抖渐渐平息。 莎莎长舒一口气,终于抬起头迎向她的目光。 “你…你好,我是……Samsara。” “我知道哟,大家的名字,我都记得的。” 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你好呀,莎莎拉!我是 Saintessa,圣—缇—纱~” “圣缇纱……” “是我是我~我以前还是这儿年纪最大的呢,现在该轮到你做大姐姐啦。” “可、可以别这么叫我吗……圣缇纱。” 她似乎没料到莎莎会这样回应,微微偏过头,手指卷弄着一缕鬓发。 “嘿嘿……莎莎拉不喜欢呀。” 莎莎稍稍别过脸,像是不愿让我看见她的表情。 “嗨呀,抱歉啦~不过总之,终于能跟你说上话,我好开心。” “我也……很开心。” 这段磕磕绊绊的对话,让圣缇纱嘴角抿开一抹笑意——那笑容厚重而温柔,竟有些像梅塔奶奶,尽管她明明只比我们大一两岁。 “莎莎拉愿意跟我们说话,是多亏了斯凯尔吧?” ……是我吗? 不对不对,莎莎这么可爱,就算没有我,也迟早会和你们成为朋友的。 可是,在我出现之前的日子,莎莎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如果没有我,她是否仍会像我们初遇时那样,蜷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两——位——小姐!” 圣缇纱夸张的语调和动作一下子将我拉回现实。 “你们找我,是有事要问吧?”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呀,斯凯尔可从不会主动找我们说话呢。” …… 我们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那个人的特征,可她脸上的困惑表明,她并未给出我们期待的答案。 就连圣缇纱这样的人都对伊瑟尔毫无印象,是不是意味着,那人几乎等于不存在? 除非从不来活动室、故意错开吃饭时间、晚上也不和大家睡在一起……才可能做到吧。 自从把话说开,莎莎也不再回避我们谈论伊瑟尔了。她只把那人当作一桩怪谈,一个睡前随口聊聊的话题。 可这话题,未免太过诡异。 “白天我们见到的人……真的是伊瑟尔,和娜丘莉姐姐吗……” 躺在一旁的莎莎甚至开始怀疑我们亲眼所见的一切。 “娜丘莉姐姐我不会认错,那家伙我更不可能看错……” “但为什么……娜丘莉姐姐却说,她从没和那个人见过面?” 是的,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 娜丘莉姐姐,为什么要说谎? 油灯的火苗蓦地一跳。 天黑得越来越早,还未到熄灯时分,窗外已不见日光。 只剩灯火透过灯罩,昏黄地洒落在木地板上。 光影尽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浮现。 差点忘了,这里……也是那家伙的房间。 莎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同样也望见了门前静立的身影。 一阵熟悉的体温贴近我的后背,窸窣声间,莎莎俯身凑近我耳边。余光里,她的视线在我与门口的阴影间游移,像是有话要说,却又畏惧那位异端的注视。 “牧师没跟你们说实话呀……” 恐惧。 自阴影深处蔓延而来,凉意如逆向生长的根须,汲取无知者的血肉。 那句话本身的威压如此强烈,以至于其中隐含的更诡异的信息,一时竟被我们忽略。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将我们拖离清醒,又粗暴地拉回。 不自然的睡姿、敞开的房门、消失的伊瑟尔—— 以及窗外灰蓝色的天空。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身边静静望着我的莎莎。 “斯凯……” 莎莎睡得比我规矩得多,似乎醒得更早。 我努力回想昨夜的一切,却怎样也记不起伊瑟尔说完那句话之后的事。 不安仍盘踞在莎莎的脸上。 我必须做点什么。 “莎莎!”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我逐渐坚定的脸。 “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 “那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娜丘莉姐姐,她一定有什么原因。 …… 可那原因究竟是什么? 而我,又真正了解她多少呢? 我从她手中接过长袖外套。朦胧的白光萦绕她身侧,我不由抬起了头—— 依旧是她那一如既往神圣的微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今天的餐厅不同往常,墙角支起一口大锅,热气蒸腾。 排队轮到我才发觉,锅台远比看上去要高,踮起脚才勉强望见里面—— 是蔬菜汤。 梅塔奶奶以前常做给我喝,只是这次的蔬菜不太一样,汤色也更清。 阿姨递来一个小碗,浅绿色的汤里漂着两片菜叶,散发淡淡清香。 “就在这儿喝哦,喝完把碗拿回来。” 只能在这儿喝吗…… 这时,一个身影从远处的餐桌走来,似乎要排向队尾。 是圣缇纱,她手里端着和我一样的碗,汤已经一口不剩了。 “圣缇纱!” ……这倒是个好主意。 …… 随着天气转凉,林中空地反而比外面更暖和几分。 “莎莎,我来了哦。” “你看,我有和你一样的外套啦!” “今天中午有汤,可惜带不出来……” “这次的面包里面也夹了菜叶哦……” “……” “好啦,最近你一直没什么胃口,先把这个吃了吧。” 我靠在她身边,掰下一小块——阿姨说这叫三明治,轻轻递到莎莎嘴边。 她依旧一动不动。 我只好用面包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啊呜……” “你咬到我手啦……” 她接过晚餐,却只是来回摆弄,没有吃第二口的意愿。 自那天起,莎莎几乎一直是这副表情。 尽管伊瑟尔之后再无动静,一切如常——只是当她,或者说我们所有人,如空气般不存在。 但那一夜的话语,其诡异之感却不减反增。 难道她真的知晓一切?这怎么可能……除非她亲眼看见,或者说……“看透”了。 但无论哪一种,都令人不安。 甚至我们仍对伊瑟尔的目的毫无头绪。 神灵啊,那人为何质疑你的祝福? 你的心灵纯粹,足以点亮日月星辰;你无瑕的双手,孕育白昼与银河。 我在此祈祷—— 祈愿你净化那个心灵,驱散笼罩我们的阴霾。 可是神灵的时间亘古绵长,而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莎莎已经……太久没有露出笑容了。 …… “莎莎,我想清楚了……” 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我转过身,双手轻轻按住她肩头——那衣料与我相同,细碎的发梢扫过指尖,随呼吸轻轻起伏。我稳住心神,继续开口: “我们这次,就相信娜丘莉姐姐吧!” “可、可是她……” “先听我说。” 我于此祈祷。 愿神灵恕我莽撞。若这并非你的旨意,就请只降罪于我一人。 “也许这一切……是神灵的意愿。娜丘莉姐姐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尝试去相信伊瑟尔一次。” 说实话,莎莎,不止是你——哪怕是几天前的我,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也会露出与你一样的表情吧。 但我不能比你更加慌乱。 如果这能让你安心, “娜丘莉姐姐是神灵的使者。” 但我所相信的,只是作为姐姐的她。 “她愿意替伊瑟尔保守秘密,一定是因为神灵的指引。” 可如果……那是她自己的判断呢? “我们也可以相信,这代表神灵的意愿吧。” 可我并不知道神灵真正的意愿。 “伊瑟尔不相信祝福——那就让我们成为祝福,证明给那人看。” 这只是……我的任性。 “我们相信神灵,对吧?”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吗? 莎莎…… 我们一起去当面问个清楚。 “噗……” 一声轻笑突然打破莎莎紧抿的嘴唇。 “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啦,很好笑吗?” “斯凯你刚才的样子,好认真哦……” “那……你愿意吗?” “嗯!” “嘿嘿,有我在呢。” 一点面包渣静静沾在莎莎嘴角,在渐暗的日光下微微发亮。我伸手替她轻轻拭去,克制着碰她的嘴唇的冲动。 “而且,还有沃德姐姐,还有娜丘莉姐姐。那家伙不能把我们怎样。” 莎莎的笑容终于重新浮现——在这片夕光流动的天空下,无人知晓的昼夜缝隙之间,静静绽放。 拖了太久了sorry[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神灵,和祂的信众 第8章 朋友 God said: Let there be light. |神灵说,要有光| And there was light. |于是便有了光| And God gathered the greater part into a sphere, and called it the Sun. |大部分光芒被聚合成光球,神灵称之为太阳| It took the remainder thereof and formed them into the Moon and Stars amid the night. |其余的多半被捻成月亮与星辰,悬于夜空| It cast the remnants upon the earth, declaring unto mankind: Behold, this shall be called fire. |剩余的光被洒向人间,神灵告知凡人,它是火| 可惜当我睁开双眼,月亮与星辰早已隐没。唯有神像脚边两盏烛台,幽幽散发着唯一的光。 昏黄的烛火仅能照亮神明的半张脸,另外一半沉入更深的暗影之中。不同于白昼时的圣洁与慈爱,此刻的神灵面容深邃,只余威严——还有今天早晨,娜丘莉姐姐在课上提到的那个词…… /awe/ 敬畏。 我从未见过深夜的祷告堂,莎莎也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交叠的双手微微颤抖,渗出不知属于谁的手汗。 如果伊瑟尔真的如传闻所说,毎天凌晨都来这里祷告……那家伙见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伊瑟尔……真的会来吗?” “主教那天就是在这里找到她的。再等等看吧。” “嗯…哈啊——” 莎莎轻轻打了个哈欠,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头顶。 我读出这近乎撒娇的暗示,连忙从她肩头抬起头,拍了拍自己的另一边肩膀。 “嘿嘿,换你靠着我睡吧。” “那……我不客气了……” 一颗脑袋轻轻贴上我的脖颈,散开的发丝蹭得皮肤发痒。我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反而让我们靠得更近。 她的长发如青草般洒落在我胸前,几缕穿过缝隙,有些扎肉,我却并不讨厌。 身旁的呼吸逐渐平稳,我小心地抽回发麻的手。夜风溜进祷告堂,带来一阵清凉。 风从神像处吹来——而祂依旧沉默矗立。 不对。 微弱的烛火在风中颤动。明灭之间,神像的膝盖处似乎闪过一张人脸。 风仍未止。 我手心一阵恶寒。 祂膝下蠕动的黑暗逐渐凝结成一道人影,托起那张脸踏步向前。一步,又一步……直到瘦小的身躯遮蔽烛火,神像的面容沉入黑暗。覆于神像面容的光,此刻勾勒的却是那人的脸框。 仿佛在这深夜里聆听祷告的,不再是神灵,而是…… /mortal/ 一个凡人 伊瑟尔的脸在烛照下,竟也泛起了些许血色。 莎莎猛地坐直身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如同我一般。 那张脸被烛火萦绕着逼近,伊瑟尔手持烛台,反身跪在前排长椅上,一手扒着椅背,半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火光摇曳。 霎时间,一阵强风配合着这副表情猛然袭来,吹熄了她手中的烛火。 却也同时吹散了遮蔽星月的乌云。 一束束月光接连穿过彩窗洒落,我们终于能看清彼此。 莎莎皱眉警惕地盯着来者,余光与我相汇之时,她微微靠过来,伸手护在我身前。 而在经历方才的黑暗后,伊瑟尔垂下眼角,低头俯视着我——又或者,只是在端详手中那已毫无意义的烛台呢。 灰色的面容上,流淌着黑色的光。 这副样子,我着实不知怎么开口。 伊瑟尔或许厌倦了居高临下的姿势,把没用的铁架子随便丢在一旁,翻过椅背,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到莎莎的另一边。 “你要干什么!” 莎莎低吼一声,护在身前的手臂猛地一紧。 “嗯…我要干什么呢?” 伊瑟尔一脸玩味。 “刚才那个姿势膝盖有点疼,不过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们吧。” 那人的视线直接越过挡在中间的莎莎,无视她警惕的目光,径直向我袭来。 “我…我…” “不如我替你说:你,还有你,一个个的都拿我当个坏蛋吧,又看在神灵的面子上想和我交涉交涉,所以关于这些天我这个我那个的,揣着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想找我本人问个清楚。” “呃……” 从那张怪笑的嘴里吐出的每一个词,接连不断冲刷着脑海,可这的确是我的疑问不假。 “但我相信你哟~” “什么——” “斯凯尔姐姐!” “你——?” “你是个好人哟!” 什么啊。 莫名其妙。 “第一个冲我笑的人是你,第一个找我搭话的是你,第一个提醒我按时睡觉的人也是你哦!” “这些事…主教抓到你的时候都跟你说过吧。” “诶,你是说那个老家伙嘛……无非就是看我所谓的比较虔诚,说出来哄人的吧。” 这,要不要假装没听见呢…… “这些事情就连神灵都给不了我。说起来也有点好笑诶。” “你又在——” “斯凯尔姐姐,你也有点好笑啦。” “我——” “既想要维护神灵,又对神灵的安排不置可否,犹豫到现在?” 寂静。 寂静到只剩月光的声音。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切都有原因,神灵确确实实是这样安排的,搞不清楚我们还可以问娜丘莉姐姐—— 不,不…… “可惜呀姐姐们,就连你们最爱的牧师小姐都背叛了——” “闭嘴!” 一声怒斥划过静默,莎莎猛地起身压住那人肩膀,死死按在椅子上。 “那又怎么了,我们还是相信娜丘莉姐姐啊,你以为你几句话能干什么。” 耳鸣袭来,连带着头都痛了起来。 但是…好安心。 “我告诉你为什么,神灵让我们救你,救不了就干脆让你彻底消失啊!” 肩上的力道唰地撤下,伊瑟尔身子微微反弹,冷汗混着头发糊了满脸,散在嘴边的随着一口口粗气吸进吹出。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救我…凭你们…?” “不,不,如果是你们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咳——咳——” “哈,哈,果然,有点意思。” 这家伙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我们确实是想...呃...总之...你先解释解释这些天的事!”。 “哈,斯凯尔姐姐,你被人信任着呢。” 伊瑟尔颤巍巍起身,一个没站稳,差点被前排椅背拦腰斩断。 莎莎顺手扶了一下,那家伙狼狈的样子完全不像之前,一晚上说的话也比这辈子都多。 可是,刚才莎莎的力道真的有这么大吗。 “好像整个世界都围着你们转,准确来说,是你们中的一个。” “回答问题啊!不然我们哪知道怎么办。” “哈啊,哈啊,我…咳——” 伊瑟尔扶着椅背,瘦小的身体随着每次干咳不住颤抖。 “我和你们一样相信着神灵,怀疑不代表否认,只是我不明白,神灵有没有向我们索求着什么。” 那天在宿舍里,伊瑟尔就是这么想的吗。和我们聊这个话题,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 这样的话...或许... “人类的…祈祷吗?” 我试着说出我的想法。 “你是这样想的啊……” 伊瑟尔已经喘匀了呼吸,随便擦了擦脸。 “不然是什么。” 莎莎语气也恢复如常。 “不,没什么,我现在…呃,想明白了。” 事到如今,也不太好追究这一句的真假。 “我知道你们有个秘密基地,那天我在草里撇到你们了,但具体位置我不清楚,你们可以放心。还有,虽然这话不应该我说,但你们可以一直相信索缇斯女士哦。” 伊瑟尔背身长叹一声。 这种年长者的傲慢…是怎么回事… “所以,看在你们牧师姐姐的份上,可以像她自己跟你们说的一样,假装我和她没见过面吗……” 我看向莎莎,却发现她早已提前注视着我。 我才是最接近娜丘莉姐姐的人,莎莎她只是…无条件相信我吧。 绝对不能辜负她才行。 “好吧,但你别想耍花招。” 伊瑟尔眯起眼睛,月光的斑点顺着发丝滑落到微翘的嘴角。 “行,至少现在我还有点兴趣。” 搞不懂这人想说什么。 “总之,你们不用为我费心啦,我们都是一样的哦。” 伊瑟尔顿了顿。 “神灵会给我们答案的。” 神灵的…答案? 半夜来祷告堂,就是为了这个吗。 “之后怎么办,你还要祷告到天亮吗?” 莎莎一直都没睡… “不用,我找到了更好的。” 更好的…什么…? 伊瑟尔似乎能读懂我疑惑的表情,左手轻推椅背,踮起脚尖转了一圈,灰色短发拨开月光,飘起又落下。 轻佻的目光再次落向我们。 “同伴。” 那人的指尖轻点嘴唇。 “这是个契机哟,让我做你们的朋友吧!” 摇晃着指向我们。 “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和我做朋友吧!” 夜色之中,点点光斑闪烁于露出的牙齿,灰色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这天真的笑容才是伊瑟尔的本来面目。甚至,这句话本该由我们说出口。 “在你们身边,或许我才更接近神灵呢。” 第9章 孤独回应孤独 当两根指针在正中间并拢,刺耳的鸣声引得帷斯主教放下数学书,转身捣鼓起那个叫电动表的物件。 几根冰柱应声而落,在窗沿的积雪里摔个粉碎。就跟它们也受不了这噪音似的,宁愿下地狱也要赶紧自殁不可。 我发觉自己的手指搅动着发根,将脑袋连同视线拽回课桌,阳光穿透孑立的冰锥,眼前泛起一块彩虹。 只有在今天,光才够得到这里。 可惜,一切正如这白色的天空一般乏善可陈。 第一片雪花刚落在脑袋上,头发就被冻得拧巴成结,等我终于把它们捋顺,已经是这里的第四场雪。 恼人的声响不觉间平息。 “羊羔们……” 主教抄起书本,在桌上规整好。 “下课,都去休息吧,伊昂。” “伊昂……” 这些人如同真的羊羔一般,回应牧人的指令鱼贯而出,只剩几个不着急吃饭的人留下悠闲。 “斯凯…” 莎莎踢了踢我后脚跟,她这个礼拜正好分到我后面的座位。 “一会儿吃什么。” 今年夏天,莎莎和我一起剪了头发,到现在,她巧克力色的直发刚遮住脖颈,正好免得冬天受凉。 “唔…我还不饿嘛…” “你偷吃太多巧克力啦。” “呃…” 舔舔牙根,确实还留着一点特有的甜味,但口腔别处早已酸涩不堪,当我试图挤出点口水润润舌根,所有的味道却兀地消散无迹。 巧克力的味道总是在变,这变化也引得我总想尝尝下一块。 “伊洛玟小姐,索提斯牧师有事找你,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说话的是维斯主教。 我偏过头,娜丘莉姐姐果然在门口。 “诶!娜丘莉小姐…找我?” 莎莎一头雾水。 “那…那今天,斯凯你…一个人去吧。” 是娜丘莉姐姐的话,那就没办法啦。 “嘿嘿,先一起去找她吧。” 我牵起她的手奔向门口,门外除了姐姐,伊瑟尔也在。 那家伙见我们过来,总是高高垫起脚尖打个夸张的招呼。每到这时,我的手都不由自主按住那灰灰的脑袋,把多出来的身高死死压回去。 伊瑟尔倒也享受,甚至主动把脑袋凑过来任我蹭乱。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家伙似乎一直都没长高。 “诶嘿嘿,斯凯…放手啦…” “叫我什么?” “斯…斯凯尔姐姐。” 哈,这下心满意足了。 终于挣脱开束缚,伊瑟尔胡乱甩甩头。 “长得高就是姐姐啦!莎莎拉,她也叫你姐姐吗?” “我们感情超好的!对吧斯凯妹妹。” “嗯嗯,我最喜欢莎莎姐姐啦!” 伊瑟尔两手一摊,别过头没眼看了。 诶,莎莎的脸怎么也别过去了! 真正的姐姐娜丘莉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笑着任由我们几个嬉闹,似乎她要说的事也没那么着急。 “特薇蕾小姐!” 格格不入的浑厚嗓音响起,主教紫色的袍子闪入视线中。 “特薇蕾小姐,不知你是否记得我们的约定。” …… “我结束了,你还差几份?” “…五份,主教。” 哒哒声告一段落,酸痛自指尖蔓延。 一个在我被主教叫走时,从娜丘莉姐姐那里远远听到的词,与这锈涩一同刺痛着自己。 ‘中城区’ 主教抽出最后一张纸,我终于有机会从打字机上挪开手,揉揉指节。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特薇蕾小姐,剩下的我来。” 主教接过我这台打字机,补充道。 “下次可别在课上吃东西了。” 下次肯定不会让你看见。 …… 先从大家常去的草地出发,走折线到树林边缘把脚印踩乱,再沿着边界雪少的地方走一段路,最后原路折返到平时的小路入口。 这还是莎莎教给我,在雪天藏住路线的走法。 只是今天,她本人不在我身边。 古铜色的身影仍在原处等待着我,与她被积雪掩埋的同伴相比,沃德姐姐身上就干净不少。 虽说如此,还是要扫一扫的。 就像神父和维洛女爵照顾生病的梅塔奶奶一样,用悄悄带出来的毛巾擦去沃德额头上的积雪。 直到上身最后一片雪花化作水珠滴落。 “这边好啦!” “……” 拧干毛巾,水如柱洒落,雪地浸出灰色的空洞。 我伸手抚上沃德心口,一丝与冬天格格不入的暖意上涌,这或许是她与死物唯一的区别,但莎莎和我都坚信绝对不仅如此,她一定看得见,也听得见。 只是…… “沃德姐姐,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 仰头倚坐在沃德身边,天空深邃无云。 只存在于他人只言片语中的中城区,似乎渺远到显得这片天空都近在咫尺。 至少我知道它洒下的光是暖的,吹来的风是凉的,我们躲着它下的雨,又在它铺的雪地里玩乐。 就像神灵一样,对吧。 可是中城区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那里也有教堂吗,嗯……应该也有,人们也会祷告吗,一定也会吧。 那里的小孩子也有娜丘莉姐姐一样的人照顾吗。 唔……这就不一定啦。 但归根结底,娜丘莉姐姐要去做什么呢…… 每多想象一点,对那边的好奇也更深一分,无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要能有些新鲜事,那就是好地方。 新的事物,想和莎莎一起去看。 我听见自己短促的叹息。 也听见那声在我出现的夏至前,属于莎莎的叹息。 那个落寞的高大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棕色长发闪烁暗淡的光,静静倚靠在沃德身边,又消散于雪地中。 而缄默的沃德却无法回应任何人。 都怪你这样,莎莎才…… 不。 脚跟溅起肮脏的雪水。 双腿迈过另一副双腿。 湿毛巾遮住她黑色的眼眸。 “幸好你说不出话呢。” 挪开死死攥住毛巾的手,沃德眼中倒映的那个身影,在水痕中扭曲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