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潮生》 1、001 东海a区,阿斯特星最危险的海域之一。 殷柠独自一人飘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本着谨慎,她没有乱动。 其实她也跑不了。 她摁下了求救器的呼叫键,只传来嘀嘀嘀的声音——没有信号。 两周前,一则关于“worsa高层只会在安全区纸上谈兵”的质疑突然在全息通讯上发酵。 “当勘探员在深渊中搏命时,我们的殷局长是否还记得如何佩戴潜航鳃?”这条讯息像病毒般扩散,最终演变成要求领导层“以身证道”的全民讨论。 舆论风潮查不到明确源头,看起来只是民意的自然涌动。但殷柠清楚,这必然是某个势力借助媒体发起的绞杀。 不过,这正合她意。东海a区早已令她着迷。 所以,她和下属们一起乘坐worsa研发多年的先进舰s01号舰船,来到了这里。 worsa(worldoceanographicresearchandsurveyagency)世界海洋研究与调查局,不隶属于任何联邦。 其核心使命在于探索与解密广袤海洋中蕴藏的未知奥秘,进行前沿海洋科学研究,并守护人类安全——致力于识别、研究并防范海洋中可能存在的、对人类构成威胁的未知生物或现象。 除此之外,虽然大规模海上救援通常由其它组织负责,但在涉及重大未知威胁或极端危急的特殊情况下,worsa也会提供支援。 worsa内部有四个机构,分别是海洋未知现象调查部(dump)、威胁分析与对策中心(tacc)、深海探索与行动队(d-seat)和前沿技术与装备研发局(bate)。 s01舰船主要由bate参与研发,其研发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探索a区的任务。 没想到在探索过程中却出了问题:s01被拦住了。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她们动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毫无作用。 无奈之下,几个队员下去探查,却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趁还算风平浪静,殷柠决定亲自下去。就在殷柠穿戴好重型防护服,准备亲自下水一探究竟时,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隆起,一道高达数十米的液态墙壁凭空出现向她拍来! “启动‘折跃’!”通讯频道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是她们敢于深入未知区域的底气——一台基于空间压缩技术的便携式紧急传送装置,能在瞬间将目标通过压缩空间通道回收至安全坐标。 防护服内置系统接收到信号,提示音响起:“折跃程序启动中……” 但那一瞬间,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其强行抹平。 警报与惊呼混杂在一起,下一秒,滔天巨浪已然无情地吞没了那道孤影,将她从所有人的感知中彻底抹去。 海水冰冷刺骨。 上一秒是嘈杂呼喊与剧烈摇晃,下一秒便是绝对的死寂。 殷柠在混乱的泡沫和黑暗中翻滚、沉坠。 当水流终于缓和,她浮上来,猛地吸入一口咸腥冰冷的空气。 只有海水。 无边无际的海水。 汹涌不见了,只有辽阔到令人窒息的灰蓝色海面,一直延伸到了低垂的天空。 下属的身影、舰船的踪影……全都不见了,仿佛被巨浪彻底抹去。 孤独感并非缓缓袭来,而是像冰冷的海水一样,瞬间浸透骨髓。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活物,而她正处于茫无涯际的寂静之海。 殷柠的选择:漂浮。 她将自己化为海面的一部分。 防护服托着她,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起伏。这是唯一的选择。殷柠抬头,浑浊的云层边缘透出一团模糊的光晕——太阳。 一番观察后,殷柠判断自己此刻正面朝西南。只要知道方向,那就还有机会。正当她打算继续采取下一步行动时,又是一个滔天巨浪掀来。 殷柠连同沉重的潜水服被瞬间裹挟、抛掷,在狂暴的旋流中翻滚、撞击。 殷柠最后的意识竟是——下次一定得把基地数据库里那份《阿斯特星纪年民俗大全》翻出来,看看传说中的老前辈们说的“黄历”是不是写了今日忌入水。 时间在长河里湮灭。 …… 不知过了多久。 粗糙、带着阳光温度的颗粒摩擦她的脸颊侧面,这是沙子。 殷柠的眼睛倏地睁开,视野里却是一片刺目的亮白和斑驳闪烁的黑影,片刻后才艰难聚焦。 她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焊在沙滩上,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像被无形的刀子剐过。 她艰难地抬手,试图撑起身体。 海浪拍打岸边,送来一股浓郁的咸腥味。 还活着。 但这是哪里? “嗒、嗒、嗒…” 是脚步声,是脚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脚步声很轻,却异常清晰。 殷柠心中警惕,但她现在显然没有什么打斗的能力。她艰难地转动剧痛的脖颈,才看清来者。 一个女人。 她赤着脚,无声无息地靠近。 最扎眼的是她那一头垂至腰际的蓝色长发,像深海本身的幽蓝。 她的脸很漂亮,近乎完美。 但她的穿着…极其原始。 上身仅用两片打磨过的、形状奇特的暗红色大贝壳堪堪遮住关键部位,下身是一条长及脚踝的深褐色海藻编织的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边缘还缀着小贝壳。 裸露的肩臂、腰腹和小腿皮肤,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或瑕疵。 殷柠瞬间警惕起来。 东海a区,居然有原住民? 这个突然出现的、美得不像人类却又穿得如同原始部落的女人,是幻觉?是岛民? 女人微微歪了歪头,蓝色的发丝滑过肩。她说,“你醒了。” 殷柠干渴得很,她勉强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是…你救了我?” 女人似乎在思考,原来那也算是救。感受到殷柠的情绪,她点了点头,“是我救了你。” 殷柠面上松了口气,至少此刻,这双蓝眼睛里没有杀意。 她得把外面的这层东西脱了。 防护服内部红光扫描过殷柠的瞳孔——「身份确认,s级权限」 「咔!咔!咔!」 胸甲卡扣弹开的脆响混入涛声。沉重的躯壳像死去的巨蚌,从后背裂开,冰凉的空气瞬间灌入口鼻,湿冷粘稠地裹在单薄的调温紧身衣上。 殷柠仰面躺在沙滩上,胸口剧烈地起伏,深深喘息着。海风掠过额角,她紧闭着眼,一部分乌黑的长发被汗水和海水浸透,凌乱地黏在光洁的额角与纤细的颈窝里,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嘴唇因长时间的缺氧和疲惫导致没了什么血色,像被清水淡淡描摹过的花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她右眼眼角下方,点缀着一颗泪痣。这颗泪痣在此刻苍白脆弱的脸上尤为明显,如同血滴。 紧身衣裹出凹凸有致的线条。 蓝发女人低头看着沙滩上的人形——如殷柠所说,自己救了她,她现在应该是高兴的吧。 那她能不能让自己… 女人舔了舔嘴唇,往殷柠的方向又走近几步。她蹲在殷柠面前,牵起她的手,亲了一口手背。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殷柠都没反应过来。 难道这是原始部落的社交礼仪?还挺温和的。 殷柠抽出自己的手,艰难地朝她友善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殷柠。” “我的名字?” 女人微微蹙眉。 名字,她没有名字,她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 手下都叫自己:爵。蓝爵? “我叫蓝爵。”女人说。 女人指向大海。 殷柠明白了,大海的蓝。“蓝珏?”她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听起来不像原始人的名字。 蓝珏此刻心里还在遗憾,在她刚刚的检查中,殷柠对她还有抵抗。方才的吻手礼那并不是什么社交礼仪,她只是在检查殷柠,作为食物的美味程度。 现在还不能吃掉,想吃…但还得养。 蓝珏俯身,手臂径直抄过殷柠的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就把她整个托离了沙地。 动作十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殷柠的身体本能地绷紧,骤然贴近一个陌生躯体的气息还是让她惊愕得瞳孔骤缩,也下意识地搂住了蓝珏的脖子。 视野晃动,她看见女人近在咫尺的脸颊。 蓝珏的脚步沉稳地踩在沙滩上,胸腔内沉稳的心跳声透过布料沉闷地敲打在殷柠身上。 咚…咚…咚… “这是要去哪里?”殷柠没有挣扎,现在自己没有一点力气,就让她抱着吧。 “吃东西。”蓝珏心中暗暗考量,殷柠饿了,要养。 殷柠顺便打量起这座岛来。 细腻的白沙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海浪轻缓地拍打着岸边,留下湿润的痕迹。 近岸处是清澈见底的浅水区,能看到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摇曳的海草间穿梭。 岛上有树,比如木麻黄、海岸桐。殷柠被放在干燥的棕榈叶上。 蓝珏将人放下安置好,转身走向海边。 她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蓝珏手里抓着几条还在无力扭动的银色海鱼,用柔韧的草茎从鱼鳃穿在一起。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只还在徒劳挥动螯足的海蟹,以及几只鲜活的透明虾。 她走到殷柠面前,将这堆湿漉漉、挣扎蠕动的“食物”放在干净的沙地上。 蓝珏用手指点了点那堆生鲜,“吃。” 殷柠看着那些尚在微微弹跳的虾蟹和鱼,胃里一阵翻腾,她没有茹毛饮血的习惯。 在a区,可能有没有发现过的细菌和病毒,万一感染上了,分分钟能要她的命。 蓝珏偏了偏头,像是在理解。 只见殷柠的目光投向丛林边缘,她扶着旁边粗糙的礁石,忍着全身的酸软站起身,脚步虚浮但目标明确地走向几棵椰子树下。 那里落满了干燥的纤维状叶鞘和一些枯枝。 殷柠弯腰捡拾起来,又捡了些相对干燥的石块。 蓝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殷柠回到附近,选了个避风的角落,把枯枝小心拢起,又将干燥的棕榈叶鞘揉碎成蓬松的引火物塞在下面。 接着,她从自己紧身衣的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物体——一个微型高能点火器。这是防护服应急模块里必备的小玩意,防水抗压。 蓝珏的眼神瞬间聚焦在那小东西上。 “噗嗤”一声轻响,一小簇橙红色的火苗猛地腾起,很快,一团小小的篝火,燃烧了起来。 殷柠边烤着鱼虾,边问蓝珏,“这里,只有蓝珏你一个人吗?” 2、002 殷柠问这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蓝珏点了点头,这里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她的地盘,没有她的允许,其他“人”上不来。 “你的家人呢?” 说实在的,殷柠从未放下过对蓝珏的怀疑,即使她表面上有感激、有些许的信任,可这一切都太怪了。 总之,蓝珏在这里生活得安然无恙又这么惬意,她身上没有一丝劳动的痕迹—— 值得怀疑,不可轻信。 她从蓝珏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蓝珏一直以来与世隔绝,又是怎么和她共用一种语言的?所以殷柠判断,蓝珏或者蓝珏的祖辈和外界有过交流,起码学习过阿斯特星的通用语言,否则说不通。 “家人?”蓝珏垂眸,指了指灰蓝灰蓝的大海,“在那里。” 她没有家人,那些只能说是同类或者是手下。虽然蓝珏不足够了解人类,但她这种大海孕育出来的异类,多少是有灵智的,甚至可以说很聪明。 所以她知道不能回答没有家人,她的同类都生存在海洋里,家人自然也是在海洋里。 殷柠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说,“抱歉。” 蓝珏没接话,而是走到她面前,坐下来伸出了手,“我也要吃。” 殷柠自然是给她,这些都是蓝珏抓来的,自己只是烤了一下。 焦黄的烤鱼递到手上,蓝珏瞳孔骤然收缩。 焦脆的鱼皮被撕开,露出雪白蒜瓣状的嫩肉,被锁在焦壳下的热气混合着鱼肉最原始的鲜甜,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瞬间征服了她从未被熟食抚慰过的味蕾。 不过片刻,一条肥美的烤鱼便只剩骨架,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目光再次投向火堆上另一条正滋滋冒油的烤鱼,“还要。” 火光映照下,蓝珏盯着烤鱼的眼神专注得发亮,殷柠忽然觉得,对方大概已经完全忘了——这些鱼,最初本是为她这个“伤员”准备的。 还不错,味道很好,蓝珏想。 等吃饱喝足,殷柠打算稍微清理一下身上的脏东西。 她素来爱洁,即便在极端环境下也会设法保持仪容。正因如此,蓝珏周身那份过分的洁净才显得格外突兀——在这荒岛之上,她连发梢都透着清爽。 殷柠看了眼自己的衣物,她解开领口,将上衣脱下,“请问,是否有什么东西能清理身体?” 清理身体?蓝珏很乐意帮忙。 蓝珏转身走向洞中,取出一块乳白色膏状物和一块织物。这个隐蔽的洞穴里堆满了被她或手下从海洋中收集来的各式物件——于她而言,这是个藏宝点。 看到肥皂与毛巾的瞬间,殷柠怔住了。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上,怎会出现将近两百年前的文明造物?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两种可能:或是洋流送来的垃圾,或是从前某艘失事船只的遗物。 “谢谢。”她轻声道谢,可紧接着,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浮上心头:在海岛上,即便有清洁用品,又该如何使用? 面积较大且降水充沛的岛屿可能通过雨水渗透形成地下淡水透镜体,部分岛屿雨季也可能出现短暂地表淡水。一般来说,天然淡水储量有限、易受污染且存在海水入侵风险。 这里没有任何科技,想要获得淡水,一般只能通过海水淡化和雨水收集了。 尽管可以用海水洗澡,但高盐度可能导致皮肤干燥、刺激伤口,头发粗糙打结。 蓝珏总不会几十年如一日都是用海水来清理身体的吧? 殷柠想顺便解决一下之后饮用水的问题,“这座岛上,这时候会有淡水湖或者水源吗?” 蓝珏正漫不经心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灰烬,闻言,眼眸懒懒一抬。 “有。”蓝珏起身,自然而然地再次抱起殷柠,她不是真的人类,平时不用特意喝什么“淡水”,但她也有尝过“淡水”。 对她而言,淡水与海水不过是味道不同的液体,她无需依赖,但也并非一无所知——海水咸涩,淡水自然寡淡无味。 蓝珏抱着人,心猿意马。到时候先吃掉哪里好呢? 她并不是没见过人类,但都兴致缺缺,她手下那条总爱絮叨的斑纹礁鲨说人类嚼起来又柴又酸,除非饿得快啃珊瑚了,不然不会吃的。 可她看到殷柠的第一眼,就想吃掉…吃掉…就连殷柠口中的“救”,也是她蓄谋已久的。 与其说是救,不如说是抓。 殷柠的发丝,拂过蓝珏的下颚,痒痒的。 就是这个味道。她的皮肤太薄了,一口就能咬破。 第一口……从哪里开始呢? 这个念头瞬间窜遍蓝珏的四肢百骸。 不是情欲,那是更原始、更霸道的东西——一种想要把眼前这份鲜活、这份甜美彻底据为己有的贪婪渴望。 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在殷柠的腰侧摩挲,仿佛在丈量,又仿佛在压抑着立刻撕开品尝的冲动。 “到了。”蓝珏强行压抑欲望,只用指腹,轻轻刮过那跳动的动脉。 这里是因为下雨在岛上形成的一个暂时性的小淡水湖,附近的其他地方,还有好几个小淡水湖。 蓝珏看向怀中女人的脸,喉咙滑动了一下,“我先帮你…擦干净。” 帮忙清洗?只是为了更好地审视这份珍馐。 殷柠颤了一下。她要帮自己清洗?难道又是什么特别的社交礼仪? 殷柠向后退了半步,礼貌地说,“谢谢,清洗的事就不劳烦你了。”这个拒绝必须说得轻柔,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力量在对方面前不堪一击。 但此时她的拒绝却让蓝珏更感兴趣。 殷柠的手腕猛地被蓝珏扣住,布巾沾着水,不容分说摁在殷柠的皮肤上,惊得殷柠呼吸一滞。 蓝珏的手稳稳压着她,指节抵着布料向下推碾,“没有别人。只有我。” “我会帮你擦干净。” 布巾滑到殷柠肩头,带走污渍,露出底下泛着健康红晕的肌理。 殷柠试图拧身挣脱,却毫无办法,蓝珏的手铁钳一样陷在殷柠腰侧,将她钉在原地。 蓝发女人摸向殷柠运动背心的肩带,殷柠急声道,“不能扯坏。” 钳制稍缓。 “那你脱。” 殷柠发现对方是非要帮她清洗不可,只能快速解开背心的导扣褪下。她摸了摸背心的启动粒子清洁按钮——清洁程序能在两分钟内完成灭菌除湿。蓝珏的指尖陷在她腰侧,另一只手持布巾下滑。殷柠咬住下唇,将惊喘硬生生咽下。 阳光刺眼,湖水澄澈,却无处可逃,女人的指尖刮过她皮肤,像在标记。 殷柠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挣脱蓝珏的掌控。 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学者,她受过训练,但此刻,那点平日里足以自保的格斗技巧,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身体透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蓝珏的动作算不上粗暴,她默不作声地、仔细地替殷柠擦拭着。 这份“服务”并非出于请求,而是单方面的施加,这让殷柠感到一种窘迫。 她的身体僵硬地承受着,心情自然说不上高兴,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这点自知之明她有,而出言阻止?蓝珏恐怕只会将她的抗议当作无意义的噪音过滤掉。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了…… 她将头微微偏向一侧,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以此维系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在这荒岛之上,力量法则被重塑,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何为身不由己。 清洗过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清洗完,蓝珏把那块布巾随手甩开,手臂却依旧像铸死的铁箍,卡在殷柠腰间。 殷柠请求说,“有点疼,可以轻一点吗?” 等蓝珏放松了动作,殷柠看准时机,硬是挣开一丝缝隙。 然后她弯下腰,穿好衣服,捞起那块被蓝珏丢弃在地上的布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蓝珏也跟着她下来了,她发现殷柠似乎在找着某样东西。 过了一会儿,殷柠问,“蓝珏,你有没有装水的东西?” 蓝珏没有立刻回答殷柠的问题,而是问了别的,“你刚刚怎么了?” 那是不高兴?自己帮她擦干净,为什么没能让她开心? 殷柠愣住了,几秒后反应过来蓝珏问的是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撒谎说,“你误会了,你救了我,我在帮你捡毛巾。” “你有装水的东西吗?”殷柠不想在那个问题上纠缠过多,再次发问。 “有。”下一秒,蓝珏捡起了一个贝壳,捏在手里晃了晃,“装水的。” 见殷柠摇头,蓝珏随手将贝壳抛掉。那贝壳嗒的一声轻响,陷进了沙子里。她并非存心戏弄殷柠,这于她而言,确实是日常饮水的用具。 “太小了。”殷柠陈述事实,继续在四周搜寻。 她的视线数次掠过蓝珏存放物品的那个小小石穴。 探究的欲望一直在蠢蠢欲动,但对于蓝珏这样长期离群索居的“原住民”而言,领地意识往往根植于本能,贸然靠近无异于一种挑衅。 3、003 蓝珏背对着殷柠走向海边,在海水的掩饰下,数条触手探入海底,泛着湿漉漉的微光。 她轻轻挥动其中一条触手,一只大型海龟温顺地游到她的腿边。这是长期听候她差遣的仆从,名叫石龟。 蓝珏没入水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吩咐,“去和其它海民一起,找大的贝壳过来。” 殷柠并没有太在意她的举动,只当她是在玩水。 对于蓝珏方才的冒犯,殷柠已经心平气和了,她找到了理由为蓝珏开脱——毕竟蓝珏远离尘世,有自己的行为风格也很正常,自己没必要为这个事情太费神。 殷柠能屈能伸。 蓝珏方才给自己贝壳的举动,并没有错,相反的,贝壳确实是绝佳存储水的容器。 只有一个问题,太小。 目前能用来装大量水的天然容器主要有四种: 最大的希望是找到巨大的砗磲死壳,它天然可以作为储水槽,但需要清理干净。 其次是幸运地发现大型海龟自然死亡后留下的完整背甲,再者寻找岛上是否有天然形成的大石坑。 殷柠抬眼环顾四周,看向几棵椰子树,若能打下几个椰子,用来制作容器应该很不错。 这样也不用经常跑来跑去的去装水了。 前两个方案,细想之下都不太现实。这岛上能有多大、又恰好能用的贝壳?就算有,数量也必定稀少难寻。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 这个念头让殷柠的脸颊瞬间灼热起来,她对自己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此刻竟在分析蓝珏的“衣物”是否适合当水瓢?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还待在海边玩水的蓝珏。 还好蓝珏没有读心术,不然自己也太丢脸了。 殷柠赶跑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随后把注意力集中到搜集装水的容器这件事上,看来还是椰子壳比较靠谱。 要用树干和石坑做,对现在的她来说太浪费时间。 打下来几个椰子,还能喝椰子水。 这些椰子树最高不过七米,要么是爬上去摘,要么是用东西打下来,要么是砸击树干部分使得椰子晃动掉下。 很遗憾,殷柠不会爬树。 她选择了第二个方法,之所以不选第三个,是怕被椰子砸到。完全有致死的可能性。 殷柠看了眼蓝珏的方向,蓝发女人正玩得开心。 殷柠决定先自己干,然而没过多久,“沙、沙、沙…”脚踩沙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转头去看,只见蓝珏提着两个巨大无比的贝壳,踏着细浪走来。长裙的开衩处随步伐裸露出大腿中段,藤蔓腰带斜勒在胯骨上。 殷柠目测,贝壳宽约70厘米,长约1米,高约40厘米,深、厚,表面布满粗犷的波浪状肋纹。 蓝珏见她一副吃惊的模样,心中十分得意,现在总该高兴了吧? “你要的。”蓝珏把贝壳放在她的面前,“你在做什么?” 殷柠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她下意识去看蓝珏的手,手背筋络微微起伏,腕骨轮廓清晰,手指修长,甲床透着健康的淡粉, “疼不疼?”她牵过蓝珏的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 指腹的皮肤光滑细腻,骨节匀称,掌纹清晰,微凉的触感毫无异常,真真切切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这个举动让蓝珏僵住,第一次有“活物”主动、轻柔地触碰她的“人类形态”肢体。 她在深蓝中孕育,在波涛里强大,自有意识起便是汪洋的霸主。 近百年,人类这个原本在她眼中弱小又狂妄的陆生物种,活动轨迹开始延伸进那些她标记过的危险海疆。 s01舰船,那个船身上刻着“worsa”神秘符记的造物,就这样闯入东海a区,自然也闯入了这片领域真正主人的视野。 她好奇跟上了这艘船。 殷柠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她,那一刻,冲动促使她用海浪卷起了殷柠。 对worsa这个组织,蓝珏谈不上恶感。 所以,她只是用一个不致命的滔天巨浪温柔地送走了那些船员,让她们安全返回了满是同类的喧嚣陆地,只抓了她们的核心。看着殷柠依旧执着地捧着她的手指翻看,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疼?”,蓝珏才从回忆中抽离。 “不疼。” 殷柠按捺下疑虑,摸了摸贝壳内壁,这两个大贝壳很完美,用来储水,完全不成问题。 “谢谢。” 蓝珏嘴角扬起,显而易见很开心,她把玩着石头,一副简简单单完全不在乎的模样。 不管如何,装水的容器算是有了。 但殷柠还是要打椰子的。“能帮个忙吗?”她指着椰子树,“我需要它们。” 蓝珏没有多做预备,手里的石头只是随意地一扬——只听得一声响,叶柄竟在这粗暴的力量下,生生从树干上断开。 好几串沉重的、至少有十颗椰子,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断了,轰然坠落。 椰子砸进下方的沙地,发出沉闷的钝响,激起一阵白沙。 动作太过利落,殷柠心中惊叹,看着这过分慷慨的“手笔”,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捧起一颗椰子,凿开青壳,清甜汁液滑入喉咙,整个人完全活了过来,抚平了些许翻涌的焦躁,让她得以继续思考。 被困孤岛,她可以做的就是利用防护服给总部发射信号,然后先活下去,也只能先活下去了。 蓝珏对椰子不感兴趣,帮她干完活又去海边了,此时正背对着她,任由浪花拍打。 殷柠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来到放着重型防护服的礁石边上,打开内侧隐藏的接口和微型面板。 「启动中…身份验证通过,s级权限」 「紧急通讯协议启动,尝试连接近地轨道中继站…」 「信号发射…成功。坐标数据包封装…传送中…」 「坐标确认:东海a区,未标记岛屿,经纬度…」 几乎在信号发送完成的瞬间,备用能源骤降至红色警戒线,她立刻切断所有非必要功能。 没过多久,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血色,蓝珏手里又提着两个大贝壳回来了。 “给你。”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殷柠。 殷柠需要贝壳,得到了贝壳殷柠会高兴,那她就会给她更多。 殷柠惊诧,见她不要钱似的,当然,现在贝壳也确实不要钱,可无疑很珍贵,“你是怎么找到的?” 蓝珏偏了偏头,不看她,显然不想说,但也有问必答,“是秘密。” 殷柠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刚刚多观察她几下了,殷柠收下了礼物,随后问道,“蓝珏,晚上我们睡在哪里?” 蓝珏正用指尖逗弄一只被困在沙坑里的小蟹,闻言抬起头,她指向岛屿一侧峭壁下的阴影,“那里,有个洞。” 不是那个存放“收藏品”的小石穴,而是另一个更隐蔽的入口。 殷柠看向她,“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蓝珏的嘴角弯了弯,她当然同意,甚至可以说,她巴不得如此。 让珍馐远离自己的视线?那是愚蠢的掠食者才会犯的错误。 “可以。”蓝珏站起身,赤足踩过温热的沙砾,走向殷柠,这次是邀请的姿态,“跟我来。” 刚才强制性帮忙清洗的行为让她感受到了殷柠的抗拒和不悦,蓝珏选择学习人类的“礼貌”,如果这样就能让殷柠高兴的话,她很愿意。 因为这就意味着,殷柠会对她产生好感,会愿意被她吃掉。 殷柠抱着防护服,跟着蓝发女人一起走向了洞穴。 等把防护服放好,她提议道,“我想去找些厚大点的叶子,休息的时候铺在下面,睡得也舒服点。” 她说话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蓝珏的脸,试图从那双蓝眸中捕捉一丝情绪。 这不断的看似寻常的请求,包裹着试探的意图。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与一个力量、习性都成谜的“同伴”相处,需要摸清对方的底线。 蓝珏示意殷柠跟上,她来带路。 殷柠心中稍定,暗想:至少在这类基本生存需求上,这位原住民似乎并不难沟通。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渐深的暮色里,丛林边缘,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叶片宽大肥厚的垫叶榕。 殷柠正准备上前采集,蓝珏却先她一步,径直走向那片茂密的植物。 接下来的情景让殷柠有些愕然。 蓝珏伸出手,只是用她那看似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扯——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整片厚实的叶子便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一片,两片,三片……蓝珏像是完成一项无需思考的任务,迅速地重复着撕扯的动作。很快,她的脚边就堆起了一座远超过实际需要的小小山丘。 她似乎完全没考虑“适量”这个概念,只是本能地想要“完成”殷柠提出的要求,并且要做到“足够”。 殷柠看着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叶子,心情有些复杂,“这些足够了。” 蓝珏停下动作,看了看那堆叶子,又看了看殷柠,没说什么,弯腰轻松地将那堆沉重的叶子抱起。 她们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回到洞穴,夜幕已彻底降临,洞口外的世界被浓稠的黑暗笼罩,海浪拍岸的声音持续传来。 殷柠在她铺好的那片相对平整的叶片“床铺”上忙碌。 宽大的叶子一片压一片,被规整地叠压,铺成一个大约一米多宽、足够长的“席子”,触感比冰冷坚硬的地面柔软许多。 另一小堆早已挑选好的叶片,整齐地放在旁边。那是给蓝珏的。 这是一个示好,或者说,一笔投资。殷柠想着,为这位原住民也铺一个休息处,或许也能为接下来可能需要的帮助,预先支付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但当她刚把自己的床铺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仔细抚平、压实,直起腰时,蓝珏极其自然地走了过来。 甚至都不是“坐下”。 她径直走到那片新铺好的“床铺”边缘,然后直接躺了下来,紧挨着殷柠刚刚铺好的那片位置。 动作流畅,旁若无人。 躺下后,蓝珏还调整了个更惬意的姿势,一只手臂自然地枕在脑后,彻底占据了那片最舒适的区域。 正准备躺下的殷柠看着这个鸠占鹊巢还一脸理所应当的家伙,下意识地问出声,“……你做什么?” 4、004 听到殷柠的问话,蓝珏缓缓掀起眼帘,平静无波地看向僵在那里的殷柠,“一起睡。” 她轻声补充了一句: “这样…你不会冷。” 洞内篝火的橘光跳跃着,蓝珏就那么坦坦荡荡地躺在席子最中间的位置,舒展着四肢,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 蓝色的发丝铺散在深绿的厚叶上,感觉到僵在一旁的殷柠没有动作,蓝珏闭上眼又睁开,用眼神催促: 位置给你留了,快躺下。 蓝珏等了片刻,心底不解。为什么不躺下? 一个念头划过——是了,殷柠似乎很在意那些“礼节”的无形规则,比如她会说“谢谢”。 虽然蓝珏向来不屑一顾,但如果殷柠在意,那就依她好了。 于是,她调整了略显随意的躺姿,努力回想了一下殷柠平时道谢时的语气和神态。 “一起睡,谢谢。” “谢谢”都说了,蓝珏心想,这下殷柠总该明白这是邀请,而不是命令了。 殷柠看着蓝珏那副努力模仿“礼貌”、却依旧理直气壮的模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蓝珏既然会主动观察并模仿她的行为,哪怕只是形似而神非,本身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她的视线落在那张由她亲手铺设、如今却被对方占据的“床铺”上。宽度刚好容纳一人,此刻蓝珏舒展地躺在正中央,哪里还有什么“留出的位置”。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所谓的位置,是指蓝珏身上? 蓝珏的姿态,纯粹霸道。 昔日冷淡的殷柠,此刻努力调动起生疏的柔和。她微微弯下腰,声音放得轻缓了些,诱哄道: “蓝珏,你看,旁边还有很多叶子,地方也足够宽敞。” 她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堆叠放整齐的垫叶榕叶片,“我给你在旁边单独铺一个,好不好?” 这临时铺成的席子本就不宽裕,躺下两个人,实在太挤,翻个身都可能滚出去。 蓝珏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殷柠心头微微一松——她听得进去就好。 只见蓝珏手臂在地面轻轻一撑,整个上半身坐直了。 她看看殷柠,又看看旁边那堆叶子,几秒之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点,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以。要铺在一起。”蓝珏补充道,“谢谢。” 蓝珏话音刚落,手臂一伸,将旁边那厚厚一摞垫叶榕叶片捞了过来。 紧接着,在殷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蓝珏以极其粗糙的方式开始“扩展领地”。 她将那些宽大的叶子一片接一片,紧挨着原有的“席子”边缘,随手甩下、摊开、再随手拨弄一下,让边缘叠上一点就算“铺平”了。 嗤啦——一片叶子被扯破了一个大口子,蓝珏看都没看,直接把它塞在底下,上面再盖一片。 厚薄不均?边缘参差? 她毫不在意。 原本那个还算规整的单人小床铺,被她暴力“扩张”成了一个更大、更粗糙、更厚实的双人平台。 蓝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伸手拍了拍旁边新铺出来的区域,然后,极其自然地向后一倒。 整个人再次舒展地躺倒,这次她贴心地挪到了扩张后“床铺”的里侧,把更暖和的位置留了出来,眼睛也随之闭上。 地方大了,问题解决,现在安心睡吧。 殷柠:“……” 她认命地躺了下去。 身下叶子交错处的硬梗硌着脊背,远不如自己最初铺的平整舒适。 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紧绷一整天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沉重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强烈的睡意便将她彻底拽入了黑暗。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海风穿过的微弱呜咽。 蓝珏并没有睡着,她感受着身边气息的变化——从刻意疏远到沉沉睡去,呼吸声终于稳定了——蓝珏睁开眼。 她稍稍偏过头,视线落在一臂之外那张熟睡的侧脸上。 清冷疏离悉数褪去,睡梦中的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倔强。 深切的渴望再次在蓝珏胸腔里沸腾起来,几乎要冲破人形的伪装。 她能清晰地“闻”到殷柠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独特气息,这是她漫长海底岁月中从未尝过的顶级佳肴。 她的骄傲?她的独立?她试图利用那些叶子的天真举动? 确实可爱得令人心痒。 蓝珏模糊地认知到,恐怕穷尽漫长的一生,也很难再遇到第二个。 她像稀世珍宝,失去即永恒。 冰冷的本能在疯狂叫嚣。 让她在沉睡中化为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将她那令人迷醉的光华永远封存在自己体内。 篝火猛地爆开一颗火星,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很好,她有办法了,一个更快的、让殷柠更容易接受结局的办法。 蓝珏得意地笑了笑,打算明天晚上就开始实施。 夜,已经太深了。 她要让她的“食物”主动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这是她为此刻无法下咽的“忍耐”而索取的。 伪装成人类的手,悄然无声地化作数十条紫黑色触手。 它们没有伸向殷柠,而是绕过了她,在她身体外侧,在她难以直接看到的地方无声地蠕动着、舞动着…… 每一次舞动,都卷起一股微风,拂向殷柠。凉意无声渗透。 殷柠缩了缩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朝着身边那具散发着恒定暖意的“人”形一点点蹭了过去。 蓝珏感受着那逐渐缩短的距离,心里涌起恶作剧得逞的兴奋。殷柠温热的身体终于挨到了她的身侧,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腰侧。那些触手又变成了完美无瑕的人类手臂。 殷柠的半边身体都依偎了过来,脸颊最终抵在了她的肩窝下方。 在寒意的驱使下,殷柠在梦中似乎终于抓到了梦寐以求的“大暖被”,舒适地蹭了蹭,甚至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 殷柠太累了,在惊涛骇浪中被强行抛离,精神和体力都已透支到极限。此刻的温暖怀抱,让她沉沦在甜美的深眠。 肢体交缠,亲密无间。 …… 篝火燃烧到了尾声,噼啪声渐弱,终至彻底熄灭。天际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渗入洞口。 殷柠的睫毛颤了颤,感官先于思维复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垫在脸侧,触感光滑……是手臂,还有腰背上的重量… 她睁开眼,视线聚焦,眼前是细腻白皙的肌肤。 她整个人几乎是嵌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 她的头正枕着一条不属于她的手臂。 她的手臂正揽着人家的腰。 她们的腿在交叠。 “……” 殷柠窘迫极了,自己睡相这么不规矩?! 蓝珏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她似乎顿悟了什么,自然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饿了?”蓝珏坐起身,“给你抓。” 殷柠比她更快地起来,“我先出去透透气。” 蓝珏跟了出去,斜倚在洞口旁,“我负责,寻找食物,你负责烤熟。谢谢。” “好。” 殷柠爽快地接受了这份合作,很快,她一边小心地烤着蓝珏带回来的几条新鲜海鱼,一边让大脑从窘迫中彻底抽离,重新启动规划。 食物和水源这两大基本生存要素暂时无忧,防护服里也有一些药品和紧急的营养液,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能使用。 本来她是要在防护服外头配置武器的,但当时那个凭空卷起的巨浪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来不及反应,因此她连碰都没碰到。现在唯一有用的,居然是一把高频共振刺。 它看起来其貌不扬,就像一根比手指略长的哑光黑色金属短棒,平时收纳在防护服外部左侧的专用插槽里,与防护服的内置能源系统连接。 但这东西的设计初衷根本不是为了战斗,而是用于作业。比如在极端环境下,快速切割某些高强度的合金残骸或样本外壳。 殷柠不愿有激怒蓝珏的可能性,既然对方目前没有恶意,她自然不会随意拿出武器去冒这个险。 当前处境明确,她需要生存待援与环境优化,在确保庇护所基本安全后,提升居住舒适度成为维持生理与心理状态的必要手段。 时间已过去不少,其余人的生死未卜,但她迅速掐灭了悲观推演。 救援方面,worsa的反应毋庸置疑,但以这次事件的规模,独立搜救不现实,势必联合其他力量。联邦效率堪忧,最可能的合作方是天空巡卫局(aasc)。 想到aasc,就绕不开现任负责人冷云昭。此人能力过硬,但立场模糊,是个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角色。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被她迅速压入心底。 想着这些,殷柠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脚,又看向倚在洞口、正饶有兴致地“监督”她烤鱼的蓝珏。 那双脚直接踩地,脚型完美,线条流畅,趾骨都仿佛精雕细琢而成。 没有红肿,没有划痕,甚至连灰尘仿佛都无法附着其上。 嗯,她的脚和手一样都是疑点,不对,这女人浑身上下都很可疑。 5、005 下一步做什么? 殷柠默默移开视线,心头波澜微起:编双草鞋。 给这位“室友”也准备一份。 算是对“抱枕”和食物供应商的微薄回礼,也让她感受一下人类世界的产物。 等两人吃完烤鱼,殷柠盘腿坐着,膝上放着一把处理过的韧草和几根细藤。她神情专注,双手灵巧地翻飞、穿插、勒紧。 这是个需要耐心和技巧的手工活,她做得很认真。 编完一双尺寸略大、编法朴拙但结实的草鞋,殷柠将这双鞋递了过去。 “给你的,穿着可能会舒服点。” 虽然知道她大概不需要。 蓝珏看看草鞋,又看看殷柠,没明白这突然其来的“物品”意义何在。 蓝珏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这个简单的小东西,捻过韧草的纹理,又试着捏了捏鞋底的厚度。 她很快解开了谜题,没有问怎么穿,直接将自己的右脚踩了进去,然后左脚跟上,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这双“新装备”,十分满意。 这个食物——哦不,殷柠,对自己那份绷紧的、尖锐的防备,确实缓和了几分。 两人间的壁垒,在一夜相拥和一双简陋草鞋的缓冲下,悄然薄了一层。 至少殷柠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殷柠开始定位,当然,她之前已经通过防护服发射的坐标大概知道了所处的位置,现在所做的只是在吸引蓝珏,观察她对陆地是否有兴趣。 “在做什么?”蓝珏暂时停下玩鞋子的节奏,好奇地盯着石头和线条。 “测量位置。”殷柠指着地上的草图,“知道我们在哪里,才能知道离陆地多远,离可能的海上航线多远。” “哦。”蓝珏的兴趣瞬间消失了。 只要她不愿意,殷柠又能飞到哪去?深海是殷柠的囚笼,也是蓝珏的堡垒。 她兴致缺缺地转过身,注意力立刻又被脚上那双由坚韧海草和柔软树皮纤维编成的草鞋。 蓝珏跳下礁石,故意踩在那些凸起贝壳和尖锐的小石子路上。 她一步步走着,双脚落下又抬起,感受着草鞋奇特的摩擦感和微弱的支撑力,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一阵海风吹来,殷柠抬头望向天际。 方才还澄澈如洗的碧空,此刻已被不知从何处漫上的铅灰色云层侵蚀,这天色沉得厉害,怕是躲不过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了。 看来今天的其它事情是做不了了。 她想起蓝珏说这里没有能伤到她的东西。虽然难以完全安心,但蓝珏在此生活已久,对岛屿的了解远胜于她。 在安全问题上,她选择暂且相信这份笃定。 至于其它打算,探查地形、寻找可食用的野果、尝试烧制些陶器——这些念头只能先按捺下来。 暴雨将至,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风雨过去。 殷柠用几块沉重的石头将当作容器的椰子壳堆砌得牢靠,暴雨意味着珍贵的淡水,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蓝珏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许是习惯了。 此时她仍坐在一块礁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只粗糙的草鞋。 她感受着脚下草鞋带来的一点点陌生却不算讨厌的束缚感,瞧着殷柠转身走进山洞,开始忙碌地收拾那些无用的垃圾、尝试用干草铺出坐垫。 这个洞穴变得“不一样”了。 让殷柠去做这些满足“骄傲”的简单的事,比如编草鞋、整理洞穴,似乎不坏。 草鞋被蓝珏玩坏了。 “还要。” 殷柠铺草的动作一顿,转过身。 蓝珏就站在不远处,一只脚微微抬起,伸向她,脚趾在破鞋里微微乱动。 视线下移,殷柠看到那只由她亲手编织、原本还算结实的草鞋边缘,赫然被利物刮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草茎断裂,几乎要散架。 “玩具”坏了,需要新的。 殷柠脑海中闪过关于行为塑造的念头,或许“奖励”与“惩罚”,才是最有效的沟通语言。 “蓝珏,你想要新的草鞋,我需要时间和材料来编织。但如果你不帮我做些事情,比如……” 她指了指洞穴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赶在暴雨前,去丛林边缘帮我再多捡些干燥的枯枝回来。如果没有火,那我可能就会觉得很冷。” “如果我冷了,手指就会僵硬,不灵活。那样的话,编出来的新草鞋,可能就会歪歪扭扭,甚至……很容易又坏掉。” 殷柠现在的物资实在匮乏,以至于奖励是好看的草鞋,惩罚的丑丑的草鞋。 用草鞋的品相作为奖惩的筹码,实在有些可笑。若是在从前,她能拿出的“奖励”,必定是精致得多、有用得多的东西。 可如今,在这座孤岛上,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从指缝间流走的沙粒、随处可见的草木,和这勉强维持的微弱火堆。 然而,这无奈之中,又夹杂庆幸。万幸的是,蓝珏对这简陋的草鞋感兴趣。 蓝珏指了指昨天收集的枯枝,“有很多,用不完。” 殷柠心说,是有很多。 “我想要更多。” 蓝珏似乎在权衡。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万一这个人类想做些别的…她想拒绝。 可她说晚上会冷,下雨会冷,人类真是脆弱又麻烦的生物,太谨慎了。 “那你等我,不要跑。” 殷柠缓缓吁出一口气,驯化的开端,往往始于最朴素的交换。 洞外风雨欲来,林间传来枝叶不安的窸窣声。 蓝珏的身影便是在这片愈发阴沉的天色中归来的,她抱回的枯枝远超过殷柠的预期。 殷柠坐在那簇跃动的火焰旁,柔韧的草茎在她指尖听话地穿梭、缠绕,新草鞋快速成型。 蓝珏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直到殷柠打好最后一个结,用石片磨平可能硌脚的毛边,将两只新鲜出炉的草鞋并排放在地上。 “好了,蓝珏,来试试。” 这时,蓝珏才动。她赤着脚,一步步慢条斯理地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那对草鞋,抬起一只脚,踩进其中一只鞋里,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接着是另一只脚。 殷柠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 这情形,像极了在驯小兽。 一个简单的指令,一块肉干,就能让被驯服者顺从地坐下、打滚。那么,如果她对蓝珏说“伸手”,蓝珏会乖乖伸手吗?如果她再命令“转圈”,这人会不会也懵懂地转上两圈,然后期待地看着她,等待一两只草鞋作为奖赏? 虽然她信奉平等,但此刻力量是唯一的规则。 她并非想奴役蓝珏,只是在这悬殊的依存关系里,急需一点微薄的主权,哪怕只是建立一种可预测的互动。 “蓝珏,这是给你的奖励。” “奖励?” 弱小者向强大者献礼、供奉,是天经地义。而这个“奖励”,听起来像是……上位者对于服从者的赐予。 蓝珏觉得殷柠有时候有礼貌,有时候没礼貌,她有必要纠正这个人类的失礼,“这是献礼。” 殷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倚在冰凉的石壁上,“不,蓝珏,你错了。这不是献礼,这是奖励。因为你刚才帮助了我,替我捡回了足够度过今晚的柴火。这是我为了夸奖你的行为,而给你的东西。所以,它叫‘奖励’。” “而且,如果你以后能做得更好,帮到我更多,我还会给你…其它不同的奖励。” “其它的?”蓝珏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词牢牢抓住,没再纠结。 她在殷柠身侧随意地坐了下来,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她,“有什么?” 既然有帮助就有奖励,那么更好的帮助,自然应该有更好的奖励。更好的奖励会是什么。可不可以奖励自己,把她吃掉?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愉悦。 如果“做得更好、帮得更多”就能得到这个……确实很不错,因为这听起来很简单。 殷柠被她那双突然变得格外专注的眼睛看得脊背发凉。 “可能是更舒服的睡觉的地方,也可能是更好吃的食物,或者别的新奇有趣的东西。等以后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洞外风声呼啸,正如殷柠所料,山洞外下起了大暴雨。 “轰隆——” 一道撕裂苍穹的炸雷毫无征兆地爆开。 惨白的电光瞬间将洞口映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密集的雨点疯狂砸落,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狂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凄厉的鬼嚎,蛮横地冲撞着岩壁。 暴风雨来了! “呜——呜——” 风声如同巨兽的咆哮。 殷柠抱着膝盖,情绪因这暴风雨变得振奋,她盯着跃动的火苗,“蓝珏,我给你讲讲陆地上的事吧。” 蓝珏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摇了摇头,“不想听。” 或许是觉得这样过于生硬,又或许是觉得需要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蓝珏她侧过头,直直地看向殷柠,“不想听陆地的事。” “我想听你的。” 你的。你的事。 殷柠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迅速反应过来——蓝珏并非对一切外界信息都漠不关心,起码她对自己这个人,产生了某种独特的兴趣。 有些意外,有些警惕,有些被特殊对待的异样。 橘色的火光在殷柠眼底微微晃动。 “我的两位母亲,一位是海洋学家,另一位,是负责近海航道安全的指挥官。” 她省略了残酷的结局,研究员母亲最终在一次深海采样中遭遇设备故障,永远留在了深渊,指挥官母亲则在退役的几年后,选择驾驶一艘小艇,循着研究员母亲消失的航线,一去不返。 “我十岁以后,就跟着老师生活了。” 她第一次参与的项目是在5000米级海底基站对陆地级别的深海常规通信系统进行升级。 虽然这个技术已经趋近成熟,当时并不受重视,但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一定要征服海洋。 说到这里,她侃侃而谈,蓝珏看得出来她兴趣高涨,尽管自己不感兴趣,甚至听不进去,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微微点头。 对蓝珏而言,那些技术细节就像掠过耳畔的海风,吹过就散了。她唯一记住的,是两个母亲,一位老师,还有一个叫什么“海神”的名字。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始终落在殷柠的唇瓣上,这样专注说着话的殷柠,比那些在深海里喋喋不休、汇报着无关紧要事情的手下要顺眼得多。 被吃掉的时候喊出来的声音肯定更好听。 等说话声停下来,她将殷柠揽进了自己怀里,凑近女人的颈侧,像确认什么气息一样,轻轻地嗅了嗅,“在陆地上,会有人想吃掉你吗?” 6、006 殷柠刚刚因回忆而生出的那点怅然还未散去,就被这问题兜头浇灭,蓝珏的话语,配上亲昵姿态,显得如此诡异危险。 她决定先按照最字面的意思来回答,“蓝珏,在人类社会,同类相食,被视为对文明底线的践踏,是绝不可饶恕的。” 蓝珏听完,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自己不是人类,不受这些规则的束缚。 那么,她天然拥有了“吃掉”殷柠的资格,这个想法让她十分愉悦。 过于紧密的贴合让殷柠呼吸都有些困难,更放大了内心的不安。她轻轻挣动了一下,“蓝珏,放开我一点,有点…不舒服了。” 蓝珏不太理解,但她看着殷柠微微蹙起的眉,还是松开了一些力道。 然而,深海生物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松懈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蓝珏就难以忍受那种想要完全包裹住她的本能冲动,双臂再次收拢,环住了殷柠的腰,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她的肩窝。 蓝色长发与殷柠乌黑的发丝彻底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殷柠能感觉到抵在后背的两个贝壳,而蓝珏平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下下地敲击着她的背脊。 如此近的距离,蓝珏鼻尖萦绕的全是殷柠的气息。好想咬一口,她低下头,盯着殷柠近在咫尺的耳朵。 她微微侧过头,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了殷柠的耳廓上。 殷柠整个人一颤,她的耳朵本就敏感异常,此刻在被人从背后紧紧拥抱的状态下,突然遭到如此亲昵的袭击,战栗瞬间从耳尖蔓延至全身,让她都快要弹跳起来。 血液“轰”地一下涌上面颊和耳根,将那原本白皙的耳垂染得通红。 蓝珏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得寸进尺地,又在耳垂上轻轻啄吻了一下。好像,比刚开始遇到的时候,更好吃了。 殷柠僵在蓝珏怀里,心跳失序。耳朵上传来的湿润触感和温热呼吸,让她浑身不自在,又因那禁锢的怀抱而无法挣脱。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蓝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在殷柠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蓝珏宣布道,“我要抱。” 她还非常“有礼貌”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 殷柠的眼皮跳了跳,将刚刚被亲吻的异样感压下,这种一边做着强势举动一边说着客气话的反差,让她深觉无奈。 “蓝珏,如果你能坚持到大雨结束都不抱我,我就奖励你。但如果你抱了,那我只能惩罚你了。” 殷柠特意强调,“因为这不在‘做得更好’和‘帮得更多’的范畴里,这是……额外的。” 仔细听下来,殷柠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建立了因果逻辑。 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心智也不愚笨,但蓝珏的思维模式里,缺乏人类社会中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她只是简单地捕捉到了“惩罚”这个信号。 于是,她没有任何犹豫,坦然地回应,“那你惩罚吧。” 说完,她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仿佛在说:你罚你的,我抱我的。 殷柠被这反应噎了一下,她定了定神,继续沿着自己设定的路径走下去,“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么?正如你接受任何奖励一样?” 蓝珏点了点头,下巴在殷柠的肩膀上蹭了蹭,在她看来,殷柠能说出什么惩罚?无非是少吃一条鱼,或者晚一点拿到新玩具之类。 这些对她而言,都简单得不值一提。 然后,她听到了殷柠的声音: “惩罚就是,不许抱我。” 洞外的雨声,好像也在这句话出口时被隔绝了。 从没被这么“戏耍”、“算计”过的蓝珏,一时之间呆住了。 洞外,轰隆隆的雷声和密集的雨点砸落声交织在一起,冰冷的风夹杂着湿气灌进洞穴,让火苗都晃动了几下。幸好殷柠身上还穿着调温衣,才不至于感到太寒冷。 蓝珏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她紧抿着唇,周身的气息都低沉了几分。但她确确实实答应过,而且答应得很肯定。 “……换一个惩罚。” 她沉默了几秒,才闷闷地开口,试图讨价还价,这在她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和妥协。 殷柠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就这个。” “蓝珏,我需要休息,这样抱着我不舒服。不舒服的话,我就会生病了。如果舒服,等大雨停了,我或许可以给你比草鞋更好玩的东西。” 蓝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无法理解,“被风吹,吃不饱,才会生病。” 抱一抱,怎么会生病? 殷柠淡定地解释,“人类的生病有心理和生理两方面。我指的是心理上的生病。” “这里会不舒服,像被堵住了一样。” 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蓝发女人的双眉一直皱着,仿佛要把它们打结一般。 人类真的非常非常脆弱,只是抱一下,心也会生病,她心里涌起一股烦躁,她不想殷柠生病。 生病会影响口感。 “知道了……” 蓝珏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臂,身体也往后挪了挪,和殷柠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温暖和气息的远离,让她感到一阵明显的空虚和不适应。 她低低地、没什么诚意地咕哝了一句,“谢谢。” 殷柠见她胡乱说着谢谢,心中好笑,但没有去纠正。 重获自由的空间让她松了口气,原住民刚才那个关于“吃掉”的问题,加上此刻别扭的互动,像一团乱麻萦绕在她心头,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难道是蓝珏想要吃掉她?或者在这个岛上发生过同类相残的事情? 如果非要给蓝珏的言行一个合理的解释,把“吃掉”这个词,不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而是引申为“得到”、“占有”,或者是人类社会中某种极端的“追求”方式,虽然牵强,但是为数不多的解释。 按照这个思路,那么蓝珏问她“是否有人想得到她”,就说得通了。 以殷柠的条件,明确表达过爱慕或试图追求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至于恋情,殷柠的过往里,确实存在过一段短暂模糊的经历。前女友在陆地治理局(ttsg)担任项目协调员,两人因一个合作项目而结识。那人时常借着讨论工作的契机接近殷柠,殷柠被触动,心想或许可以尝试迈出一步,体验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于是便应允了交往。 但没过多久,前女友说她不仅是个性冷淡,还是个工作狂,最终受不了提出了分手。 对方说得并没有错,她确实对那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每次都拒绝了。 那段关系短暂得没在她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 这些事情,她并不打算告诉蓝珏,这和蓝珏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洞外滂沱的雨声渐渐变小,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然后彻底停歇。乌云散开些许,光重新照亮了洞口。 大雨结束了。 蓝珏在雨停的瞬间就抬起了头,她记得殷柠说的,坚持到大雨结束不抱她,就会有奖励。她忍耐了这么久,想要靠近的冲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殷柠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我们该出去看看了,雨后可能会有有用的东西。” 原住民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期待和催促。 殷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面向蓝珏,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嗯,你确实做到了没有抱我。我很愿意奖励你。” 但她的话锋随即微妙一转,“不过,蓝珏,你要弄清楚。那是我‘惩罚’你到大雨结束不抱我,而不是你主动‘做’到了什么值得奖励的事情。” 她看到蓝珏脸上期待的光芒瞬间凝固,眼神变得有些危险,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语气又缓和下来,“不过,看在你如此遵守约定的份上,我决定破例奖励你。” 蓝珏的神色稍霁,依旧盯着她,等待下文。 “在此之前,”殷柠指了指洞外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收集点东西。只有找到了合适的原料,我才能制作出答应给你的奖励。那一定会比草鞋……有趣得多的。” 蓝珏知道,女人口中的“更有趣的东西”并非她真正渴望的。 但转念一想,既然是殷柠给的,倒也不坏。 如果将来真把殷柠“融入”自身,这些她亲手所制的物品:草鞋、乃至一会儿的奖励——就是仅存的印记。 她瞥了眼脚上的草鞋。 不能再弄坏了,得将它们收好,藏在小石穴里。 否则,到时候,她就什么也不剩了。 蓝珏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忍一忍。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这两天模糊地构想了一个“计划”,说不定可以让殷柠更快地接受她。 她评估着天色,这场大雨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消耗了白昼的大部分光阴。 此刻,乌云虽已散开,但太阳的位置明显西沉,夜晚的脚步,已经很近了。 想到这里,蓝珏心中那点因等待而产生的细微焦躁,平复了下来。 嗯,再等一等。等到今天晚上,就好了。 7、007 雨彻底停下。 岛屿像是被彻底清洗过一遍,每一片树叶都绿得发亮,挂着水珠,偶尔有风吹过,便簌簌地落下一阵小小的雨帘。 蓝珏拿起那双草鞋往外走。 殷柠正好看到这一幕,问道,“怎么不穿?” 蓝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指了指小小石穴的方向,“藏好。” 殷柠移开视线,决定暂时不深究。趁蓝珏突然要去放东西,她迅速走向防护服,检视起通讯模块。 信号接收器屏幕漆黑,殷柠按下复位键,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几下。 断断续续,顽强地没有熄灭。 旁边一个小小的存储指示灯显示着“已记录”的符号,意味着在某个信号短暂的窗口期,有信息被成功接收并储存了下来。 “呼叫…s01号搜索队…已平安返航…无人受伤……” “已与第三分部取得联系……请务必坚持…生存信号已被捕获……坐标区域……已锁定……” “总部正与aasc(天空巡卫局)紧急协调……组织救援力量,请一定…活下去……等待……重复…” 信号到这里再次被杂音吞没,断断续续地重复了几个词后,彻底归于沉寂。 太好了,其他人都安全回去了。 希望虽然渺茫,但确实存在。 这时,蓝珏已经折返回来,殷柠不动声色地将重型防护服重新归置好。 一场大雨带来了丰沛的淡水。 四个巨大的贝壳里,都积满了雨水,这是一个重要的水资源补充。 两人沿着潮湿的沙滩边缘搜寻被带上岸的海货,一些贝类、搁浅的小鱼,还有几只螃蟹在沙地上窸窣移动。 一双冰蓝色的眼眸盯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小东西——它们要是敢用那对螯钳碰到殷柠的手指,就会彻底失去作为食物的价值。 螃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乖顺得与东海a区的危险生态格格不入。 殷柠心下生疑,根据近年来的研究数据,东海生物的体内含有一种高活性元素“λ-共鸣粒子”,普遍具有高攻击性,绝无可能如此温顺。 它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转向身侧的蓝珏,雨后初晴的阳光柔和地洒落,蓝珏专注地看着沙滩上的鱼蟹,显得格外沉静。 把这些海货收拾好,两人向岛屿地势稍高的山林地带走去。 殷柠需要为烧制陶器做准备,以及补充食物,比如野果、野菜。 海藻长裙的裙角摇摇摆摆,蓝珏慢悠悠地跟在殷柠身后,闲适得像在自家后花园里遛弯。 走在前面的殷柠,比她警惕得多。 殷柠走在前面,乌黑的长发被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 偶有几缕碎发挣脱束缚,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走到一处,殷柠从旁边摘下一颗橙红色的小果子,递到原住民面前,“这种果子也分布在部分雨林区,但我还没有亲自尝过它的味道。帮我尝尝,告诉我好不好吃。” 蓝珏微微倾身,含住了那颗果实。 湿润柔软的舌尖擦过了殷柠的指尖。 殷柠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蓝珏咀嚼了几下,看着她,十分肯定地评价,“好吃。” 果子好吃,你也好吃。 得到这个反馈,殷柠自己也摘了一颗,果肉酸甜,确实还不错。 她刚品尝完,就听到蓝珏说,“帮你尝了,要奖励。” 原住民成功将“帮助”与“获得奖励”建立了联结。这进展比殷柠预想的要快,同时也潜藏着风险,如果任何微小的“帮助”都能索要奖励,那她很快就会被掏空的。 “蓝珏,奖励应该是我主动给你的,是我为了表达满意或鼓励而做出的行为,而不是由你来向我索要。” 她顿了顿,进一步细化规则,“而且,你不能只是做了一件像尝果子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立刻找我要奖励。明白吗?” 蓝珏扭过头盯着旁边的树叶,显然对此很不满。殷柠看着她这副闹别扭的样子,语气放软了些,“过来。” 不高兴的原住民慢吞吞地挪到了她身边。 殷柠又摘下一颗其它种类的浆果,“吃这个,是奖励你的。” 蓝珏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殷柠,权衡了一下,还是吃了。 这一次,她给出了同样的评价:“好吃。” 她等待殷柠和刚才一样也摘一颗吃,想看她被自己欺负的样子,可殷柠并没有动作。 蓝珏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尝一尝?” 殷柠心说:因为这种果子我吃过,不好吃。 这次的主要目的并非确认味道,而是想观察她在被拒绝奖励后,会不会产生“报复”情绪。 现在看来,是有这种“小心思”的。 她轻声解释,“因为是给你一个人的,只有你才有。” 蓝珏不得不花大量时间来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话就能让她高兴。 两人又搜集了许久,来回几趟储备陶土,殷柠感觉物资差不多够用一段时间了,才返回居住地。 在这种环境中,如果拥有能够安全盛水、储存食物、进行简单烹煮的陶器,会是生存质量的巨大飞跃。 殷柠将陶土反复揉捏、摔打,搓成泥条,一圈圈盘筑,手掌内外配合,慢慢抹平接缝,勾勒出碗和杯子的基本形状。 随后初步成型的、还带着湿气的陶坯被放在通风阴凉处等待自然风干。 “它就是这次的奖励,但要等烧制好。” 蓝珏瞥了眼那灰扑扑的泥土,这东西岛上有很多,在她心里这并不比草鞋好玩,因此毫无兴趣,才不想要这个,她迅速贴近了心心念念的食物。 既然殷柠说过奖励不能主动索要,那她干脆不问自取,问题就解决了。 偷袭的速度之快以至于殷柠都没反应过来,蓝珏又亲了她的耳朵。 耳尖瞬间染上绯红,这抹颜色让蓝珏十分满意,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 殷柠腿一软险些栽进对方怀里,勉强站稳后对上蓝珏得逞的目光。 看来这个原始人需要好好教育,尽管蓝珏漂亮,身材也很好,但这不是纵容的理由。 “蓝珏,以后这种行为需要先经过我的允许。” 当然,她不会同意。 蓝珏心满意足地狡辩,“为什么?是你的耳朵先咬了我,我允许你的耳朵咬我。” 这句颠倒黑白的反击让殷柠大开眼界,她看得出蓝珏对这种亲密接触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致,寻常的靠近也就罢了,未经允许且不分场合的亲吻绝对不行。 殷柠板起脸,十分严肃地澄清,“我的耳朵不会咬人。” “至于亲吻,这属于高级别奖励,需要你做出极大贡献才能换取。若强行索取,我就会不舒服,一旦生病,就没法给你任何奖励了。” 对话最终以蓝珏一声不情不愿的应答作为结束,殷柠决定循序渐进,没有再教育她。 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烤鱼晚餐后,夜色如期降临,洞穴内剩下火光和均匀的呼吸声。 殷柠枕在蓝珏伸来的手臂上,这个“枕头”比较舒服,她便由着自己陷进这份温暖里。 只是背后硌着两枚贝壳,让她不太踏实。 她动了动,试图避开那点硬物。蓝珏凑近她耳边,气息拂过,“怎么了?” 殷柠镇了镇心神,含含糊糊地说,“贝壳……” “我脱掉。”蓝珏另一只手动起来。 殷柠握了握拳,单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就受不了,心跳太过剧烈,说话带上了命令的语气,“穿好。” “真的?” “听话。” “哦。” 蓝珏不动了,她心情很好,对夜晚和计划抱有期待,于是努力模仿着人类沉睡时的平稳呼吸,装出安然入睡的样子。 殷柠的身体明显紧绷着,方才的对话让她完全静不下心,深沉的夜色又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和内心的恐惧,那个诡异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 不同于登陆初夜极度的身心俱疲,这两天体力和精神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加上重重心事的压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困倦终于战胜了焦虑,殷柠才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不安的睡眠。 就在她处于睡梦中时,蓝珏睁开了眼睛,静静看了会儿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类,伸手将她散落的黑发拢到耳后。 对于某些感知敏锐、警惕性高的生物,直接猛烈的攻击会瞬间激发其强烈的反抗和逃脱意识,成功率低且容易造成损伤。 不如让它们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触碰,降低敏感度,从最初的恐惧、抗拒,慢慢变为麻木、习惯,直至最终放弃抵抗。 数根冰凉柔韧的紫黑色触手从蓝珏身侧滑出,轻缓地触碰殷柠的脚踝,温柔得像水流的爱抚,感受着皮肤下血管的微弱搏动。 它们缠绕上去,力道控制得极其精妙,蔓延到手腕、腰肢、胸脯……触手传来的感知细腻真切,远比拟态的人类肢体更能捕捉到对方肌肤下温热的血流。 殷柠在混沌的梦境中,感觉自己正缓缓沉入温暖粘稠的海水,被柔韧的海草缠绕,四肢沉重,无法挥动。 她想挣扎想呼喊,却像被梦魇住了,只能感受着那种无处不在的束缚感。 前半夜的失眠导致她此刻精神与身体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竟无法彻底惊醒。 只能在半梦半醒的边界线上,承受着这种缓慢的、无形的侵扰。 蓝珏闭着眼,心里有点懊恼,是不是自己用的力气太小,太温柔了? 她本来盼着殷柠能醒过来,然后偷偷发现这些缠在她身上的触手——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清晨,殷柠醒来了。 她的脸色明显比前一天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眼神有些涣散,且浑身酸痛,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斗。 蓝珏有点烦躁,她不喜欢看到殷柠这个样子。 但她立刻想到,一切或许不是因为昨夜的缠绕,也许是人类担心食物储备,也许人类那难以捉摸的睡眠规律在作祟。 罪魁祸首凑近,试探问,“你怎么了。” “睡得有些晚,失眠了。” 殷柠说着揉了揉太阳穴,后半夜还出现了鬼压床的感觉,身体沉得动弹不得。 这个回答让肇事之徒眼睛一亮——原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跟她没关系。 始作俑者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殷柠休息了一会儿,稍微好了点后开始完成今天的主要任务。 她将阴干好的陶坯小心地放入已经塞满干柴和枯草的简易土窑中,土窑的温度达到一定程度,陶坯在烈火中逐渐变得坚硬,成功了。 待其冷却,她小心地取出烧制成功的陶器——几个粗糙、形状完整、质地坚硬的罐子、碗和杯子。 一个陶杯被递给了守在旁边的蓝珏,殷柠公平公正公开地说,“蓝珏,虽然你昨天偷亲我是要被惩罚的,但因为你最近的表现很不错,所以,我决定保留对你的奖励,以后你可以用它来喝水了。” 蓝珏盯着女人今天稍稍没了血色的唇瓣,想着下次可以选择这里,又听着她严肃认真的话语,以后不能偷吃了,要…… 陶杯在她面前晃了晃。 蓝珏伸手接过,手指反复摩挲着表面。 这东西看起来脆弱极了,稍一用力就会碎裂,就像殷柠一样。 8、008 蓝珏收下了陶杯,放进了小石穴里。 殷柠把新烧制好的陶罐架在火堆上,野菜和处理干净的海鱼被一起放入罐中。她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热食下肚,给这枯燥的生存日常带来了些许慰藉。 蓝珏捧着温热的陶碗,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殷柠心中微动,轻声问道,“喜欢?” 蓝珏承认得很痛快,“喜欢。” 殷柠斟酌着语气,再次提起那个话题,“陆地上有很多美味的食物,做法也远比这样简单煮煮要丰富,你会更喜欢的。” 时代的发展抛去了很多旧物,但美食一直保留了下来。 蓝珏没有接话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殷柠忽然有个荒诞的想法: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传说中以歌声和美貌蛊惑人心,然后将水手拖入深渊的海妖? 凭这张脸蛋,只是勾勾手指,愿意前仆后继送来珍馐美味、心甘情愿成为“盘中餐”的人都得排成长龙。 能绕阿斯特星三圈。 殷柠又觉得,如果蓝珏真是海妖,恐怕是史上最不务正业的一只,竟在这小岛上苦哈哈地捕鱼果腹。 太不敬业了,很坏。 不过,那样也算是为人类安全做出了贡献,挺乖的。 一连几天,蓝珏异常安分。 基于某种模糊的考量,她暂时按捺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触手,打算等殷柠休息得好一些再继续她那份缓慢渗透的“计划”。 因此,这几日的夜晚里,她没有再用触手缠绕上去,只是依旧固执地要充当人形枕头。 殷柠也就由着她去了,每天醒来,她总会被蓝珏紧紧搂着,四肢都缠在一起。 刚开始她还会不自在,可时间一长,居然也慢慢习惯了。 除此之外,蓝珏没有其它逾矩的举动,难得的平静使得殷柠的睡眠质量改善了不少。 殷柠找到了一种类似面包树的植物,烤熟后散发出类似面包的香气,口感绵密,能有效地补充能量。 蓝珏静静看着殷柠处理这种她从未在意过的果实,作为这片海域某种意义上的“主人”,她对这个岛屿的了解,还不如这个才来没多久的人类。 或许是因为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栖息在深海,对这些细节,向来缺乏兴趣。 那又怎么样? 这个人类是她的。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殷柠坐在岸边一块礁石上,欣赏着蓝珏像一尾回归故里的鱼潜入了海水,身影很快消失在深邃之下,前去寻找今日的早餐。 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在水下投下晃动的光柱,隐约照出摇曳的海草和倏忽而过的鱼影。 通过这些时间的观察,殷柠对蓝珏的能力有所了解。 “真是了不得……” 她望着这片吞噬了蓝珏身影的大海,低声喃喃。 蓝珏都没有佩戴潜航鳃,居然可以坚持这么久。即便是worsa内部以顶尖的身体素质著称的d-seat(探索与行动队)队长年守那样的存在,其水下闭气记录在蓝珏面前,恐怕也显得微不足道。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惊叹逐渐被不安取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闭气时间长”可以解释的了。 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前几天蓝珏总是很快返回,为什么这次需要跑到那么远、那么深的地方? 太反常,她心慌意乱。 殷柠离开了礁石,跃入了大海。 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隔绝了岸上的声音,世界变得模糊而寂静。她努力睁大双眼,向着深处游去,试图在晃动的光影和海草间寻找蓝珏。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摇曳扭曲的光影、海草和偶尔惊慌窜过的鱼群。 殷柠拼命地搜寻,每一次以为捕捉到类似蓝珏发色的蓝影,都换来一次心跳加速,随即又发现那不过是光线戏法或是一丛罕见的蓝色珊瑚。 没有,哪里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突然有点绝望,她不太想蓝珏就这么消失。 或者说,她不想有任何人在她面前因为大海死去。 就在她心慌意乱达到顶峰之际,一个身影快速从远处朝她游来。那人影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一只有力的手臂便环住了她的腰,将她轻盈地托向水面。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殷柠惊魂未定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是蓝珏。她没事。 湿透的长发紧紧贴在两人的脸颊和颈侧,水珠滑落,没入大海。 “你怎么下来了?”蓝珏眨了眨眼,有点疑惑。不是说好了她来抓食物,殷柠只用在岸上待着就好了么? 殷柠被她问得一愣,总不能说自己是担心她死掉了吧? 那也太蠢了。 更何况看蓝珏这样,分明不觉得自己待在水里太久会死,殷柠找了个蹩脚至极的借口,“我想玩水……” 蓝珏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海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认同,“哦。确实比在陆地上好玩。” 两人浮在水面,都被海水彻底浸透,贴得太近了,尤其是蓝珏的手臂还牢牢圈在殷柠的腰间。 殷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湿衣贴身的窘境,想挣脱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她刚动一动,蓝珏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 蓝珏顺势将额头轻轻抵上了她的额头,蓝发湿漉漉地垂落,蹭过殷柠发烫的脸颊,帮她整理黏在脸上的几缕长发。 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殷柠试图转移话题,也想起了最初的目的是捕鱼,于是问道,“鱼呢?你捕的鱼……” 蓝珏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来,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哦,落在海里了。” 刚才手下的那条斑纹礁鲨来找她叽叽喳喳地汇报着情况。 絮絮叨叨的汇报,虽被她一句“重点”打断,但零零碎碎的信息还是耗费了些时间。 斑纹礁鲨立刻精简了语言:负责巡逻的锤头鲨小队,再次发现了人类的踪迹。 这些载具装备着它们已经逐渐熟悉的探测设备,正试图绕过暗流屏障,朝着海域的核心区域靠近,同时,天上也飞着不明物体,不过这不用担心,因为这里磁场异常,到时候还不知道她们能不能飞出去呢。 斑纹礁鲨在传达完这个基本信息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自己的理解——看样子,这些两脚兽是贼心不死,想来和您抢那个养在岛上的、看起来很脆弱的小点心。 斑纹礁鲨摆动着尾鳍,提议说,“爵上,您要不要先把岛上那个小人类吃掉?我担心会出意外。” 蓝珏冷冷瞥了它一眼,她什么时候用餐,还轮不到别的鱼来操心。 不过说得倒也没错,今早殷柠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晚……可以试着更用力点,把她弄醒。 斑纹礁鲨紧接着请示,是否要像处理前几次类似事件一样,由它们制造些“小意外”。 “嗯。” 就在斑纹礁鲨领命准备离去部署时,蓝珏补充了一句,“别死了。” 这句补充来得有些突兀,斑纹礁鲨庞大的身躯微微顿住。爵上以往对于冒犯领地的家伙,从不会关心对方的死活。 它模糊地意识到,蓝珏最近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难道这就是老海龟们偶尔会提到的,那些遥远陆地生物所具有的…“人情味”? 正当斑纹礁鲨因为微妙的差异而有些走神时,蓝珏居高临下地澄清,“是你们小心点,别死了。” 人类还是有点厉害的,比如她的。 斑纹礁鲨那双相对于庞大身躯显得很小的眼睛里,透出“受宠若惊”的情绪。原来不是怕它们下手太重,而是担心它们在那些人类面前吃亏。 爵上不仅有了“人情味”,现在连“鱼情味”都如此浓厚了! 它激动地摆动着尾巴,转身去传达这道指令。 殷柠在岸上,自然听不到水下的交流。 等斑纹礁鲨离去,蓝珏准备专心觅食,刚锁定了不远处一条格外肥美的目标,殷柠就搅乱了她的心神。那一瞬间,她条件反射地收敛了可能吓到殷柠的本体形态,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转身朝着让她方寸大乱的身影急速游去。 殷柠冷静下来,她别过脸,心里暗暗决定等上岸后再好好问问这人,这次在水下待那么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天生就长着一张疏离感很强的脸,显得难以接近,尽管右眼下方有颗泪痣——常听人说有泪痣的人爱哭、容易多愁善感,但殷柠觉得这种说法毫无根据。毕竟她上一次掉眼泪,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这种相貌让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自带“请勿靠近”的气场。此刻她刻意收敛情绪,更是蒙上了一层冷淡。 “你今天不乖。” 让我担心了。 “所以,我要惩罚你。” 蓝珏嘀咕一声:“又要惩罚我……” 算了,给她抓吃的要紧。 “那你先在上面等我,要是想玩水,等我回来陪你。” 蓝珏重新潜入水中,才想起来忘记问自己哪里不乖了。没过多久,她带着几条肥硕的海鱼浮出水面,扔到了岸上。 殷柠已经先一步上了岸,小跑着回到了洞穴附近。 9、009 殷柠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过往,尤其是妈妈们离去时留下的阴影,妥帖地封存好了。 或者说,已经完全接受。 可最近,一些属于脆弱情绪的东西,却总在不经意间冒头。 比如刚才毫无来由的心慌。 好烦。 过度的感性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是奢侈品,她一直觉得自己对情绪的处理还算得体,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不久前发生的,也太不像她了。 你要冷静,她对自己说。 快速整理好心绪,又稍稍打理了一下自己,殷柠才转身走了出去。 蓝珏已经回来了。 几条肥硕的海鱼被随意地扔在铺着大片叶子的地面上,尾巴还在微微颤动。而那个蓝发女人站在不远处,在寻找她的身影。 蓝珏迎了上来,言简意赅地说,“吃饭。” 殷柠想象出自己板着脸,指着那几条还在扑腾的鱼,冷冰冰地宣布: “今晚没你的份。” 这念头带着点恶狠狠的快意。 她不能这么做,鱼是蓝珏捕的,她不能让出力的人饿肚子,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她不能这么做,她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克扣“报酬”是需要正当理由的。 否则她就会站在阿斯特最高法庭上,被指控“恶意剥夺共同生存伙伴通过合法劳动应获得的酬劳”。 大部分时候,她是个讲道理、有底线的人,一个……好人。 殷柠任由思绪乱飞,生火烤鱼。 蓝珏两腿交叠,姿态闲适地坐在一旁。 殷柠一边翻动着鱼,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在水里怎么待了那么久?都去做什么了?” 蓝珏回答:“玩水。” 玩水? 这不是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担忧,用来敷衍蓝珏的借口吗。 她试图从蓝珏的脸上找到一点玩笑的痕迹。 “嗯。玩水。”蓝珏的表情很认真,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只是玩水? 殷柠强烈怀疑是假话,她扯了扯嘴角,看来,蓝珏是不打算对她说实话了。 算了。她随即在心里纠正自己。 你也骗过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对你完全坦诚呢? 不对。 殷柠在心里严肃地划分。 欺骗和欺骗,等级是不一样的。 她那个所谓的“欺骗”,充其量只是为了维护一点可怜的面子和避免更尴尬的解释。而蓝珏的隐瞒,可能涉及更深层的东西,关乎她的真实意图、她的行动目的,甚至可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 她有点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把烤好的鱼往蓝珏手里一塞。 殷柠想就此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但某人显然不愿意。 殷柠的冷淡,并未能如她所愿地筑起一道有效的屏障。 蓝珏似乎天生就缺乏对这类“拒绝信号”的解读能力。 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意。 她向前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 “我哪里不乖了?你要惩罚我什么?” 这家伙……真是呆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氛围,不都应该装作忘记了,或者至少不要再主动提起“惩罚”这种字眼吗? 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追问。 但这种直接和“认罚”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挺好的。 起码说明她潜意识里认可某种规则,知道做错了事可能需要承担后果。尽管蓝珏完全不清楚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你真想知道?” 蓝珏表情是罕见的谨慎,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想知道。” “不一定会做。” 特意补充强调。 这个补充让殷柠瞬间收回了刚才那一丝丝觉得她“挺好”的想法。 一点也不乖。 如果自己提出的“惩罚”不合她心意,她肯定会无辜地看着自己,然后理直气壮地拒绝。 蓝珏的眼睛生得漂亮,略显狭长,眼尾天然带着微微上挑的弧度。冰蓝色的瞳孔澄澈剔透得如同阳光穿透浅海,却又在最深处蕴藏着难以丈量的深邃。 她喜欢盯着殷柠看,殷柠也从未因直勾勾的眼神感到不适。 或许是她总带着一种未经世俗沾染的纯真。 这双眼睛太过干净,像极了殷柠魂牵梦萦却又敬畏疏离的大海本身,让她每每对上,心头再多的冷硬与戒备,也总会在那片冰蓝色的海域里,不自觉地融化几分。 如她所愿。 “既然你问了,那好。惩罚就是你去水里,憋气给我看。” 听起来有点赌气。 她想看看蓝珏的水下闭气能力。 蓝珏对这个“惩罚”感到有些意外,这也能叫惩罚?她眨了眨眼,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只是回一趟家。 等吃完烤鱼,蓝珏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海边。 殷柠目光紧紧盯着蓝珏消失的那片水面,她在心中默默计数,尽管没有精确的计时工具,可凭借训练出的时间感,能大致估算出流逝的时间。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 没受过专业训练,未佩戴潜航鳃,时间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终于,蓝珏浮了上来。 她的脸色如常,甚至连呼吸都显得平稳,只是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蓝珏并非毫无时间概念,她隐约知道,不能像真正的水生生物那样无限期地停留在水下,那个被她称为“玩水”的过程需要有个限度。 所以,她心里是打算“过一会儿”就浮上水面的。 只是深海居民对“一会儿”的感知,明显与人类不同。 殷柠心中震惊,语气真诚,“很棒,真的很厉害。” 听到夸奖,蓝珏微微挺直了脊背,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也觉得自己很棒很厉害”。 殷柠喜欢海洋,殷柠也讨厌海洋,殷柠更想征服海洋。 她看着蓝珏,像看到了一艘船。 一艘能让她乘着的、遨游海洋的船。 有点奇怪。 但确实如此。 如果能将蓝珏带回岸上,凭借她这样得天独厚的身体素质,尤其是那惊人的水下适应能力,加以深入研究,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独特的基因。 她简直就像是为海洋而生的完美造物。 “你还想玩水吗?”蓝珏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殷柠回过神,“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好遗憾。蓝珏想,和她一起玩水肯定很有意思。 没关系,她又告诉自己,晚上还有更有趣的。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格外缓慢,终于,夜色笼罩了岛屿,星辰点缀着天幕。 一切都如同前几夜一样。 殷柠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沉入了睡眠。 连日来,她的睡眠质量确实有了些改善,身体也适应了蓝珏。 最初的警惕与紧绷在重复的相处中消磨,此刻倦意袭来,意识迅速地模糊、沉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蓝珏安静地躺在她身边,等待着,确认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数条粗壮的触手从蓝珏腰际蔓延游移,先是重重缠绕上殷柠的脚踝,继而顺着小腿曲线蜿蜒而上。 小腿、大腿、腰腹、脖颈…… 仅仅是拟态出来的人类肢体的触碰,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慰藉。 怪物贪婪地感受着传来的温热与柔软。 不够,远远不够。 想要更多,想要更深的纠缠,想要用最真实的本体包裹住这个脆弱又独特的存在。 永不分离。 那些人类,那些船只……她们想来把她带走。 越想越委屈。绝对不同意。 要快点让她熟悉自己,让她麻木害怕,让她接受结局,缠绕在殷柠手腕、脚踝、腰肢上的触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力道。 力气比以前重多了。 不想分开,想永远在一起。 沉睡中的殷柠,被这突如其来的束缚感惊扰了。 被紧紧包裹、动弹不得的压迫感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拽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身上重重的,感觉像被绳子绑住了。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月光,她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她的手臂、双腿、乃至腰身,都被紧紧缠绕着。 快被裹成了一个球。 数条紫黑色触手在表面在月光下隐隐反光,最细的触手约两指粗,而最粗的几条几乎有碗口大小,粗细不一的触腕随着收缩微微翕动,贴着她的肌肤游走。 当它们收缩时,殷柠能感受到触手内部肌肉的蠕动。 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殷柠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尖叫。 一条触手顶端恶狠狠地碾过她的嘴唇。 浑身同时被突然勒紧。 殷柠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 从哪来的? 蓝珏呢? 她的余光,看到了身旁躺着的蓝珏。 那个蓝发女人,不,此刻或许应该称之为怪物。 她闭着眼,面容平静,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然而,自她腰部以下,本该是双腿的位置,却延伸出数条难以名状的、泛着幽暗蓝紫色泽的狰狞触手,它们在缓缓蠕动舒展,无声地缠绕攀附而上。它们大部分都缠绕在殷柠的身上,将她牢牢地锁在蓝珏怀里。 上半身是精致无害的容颜,下半身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躯体。 二十多年建立起的认知堡垒,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好想叫出来。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将所有的惊骇与恐惧都堵在了喉咙。 梦中梦? 自己到底醒了没。 殷柠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蓝珏是个怪物。 那些曾经让她困惑的言语,那些关于“吃掉她”的询问,是最直白不过的陈述。 怪不得她可以在水下那么长时间,怪不得她可以在荒无人烟的危险海域活得那么惬意。 一条触手正缠绕在她的脚踝上,缓缓向上游走,从小腿,到大腿。另一条缠绕在腰间的触手则微微收紧,将她往蓝珏的方向带了带。 借着月光,殷柠看见身旁的蓝珏闭着双眼,似乎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怎么办? 你要冷静,她告诉自己。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撞击着胸腔。 最初的惊骇过后,兴奋滋生。海洋蕴藏着无穷的神秘,而最深邃、最不可思议的秘密,此刻正在她身边。 未知的强烈好奇,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恐惧。 她原本就对蓝珏异于常人的特质充满探究欲,此刻这个发现,更是将这份兴趣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装作看不见?她做不到。 逃跑?更不现实。 仔细回想,蓝珏最近的表现,对于一个“怪物”而言,确实可以称得上异常“听话”甚至“配合”了。 殷柠动了一下手臂,试图稍稍抽离桎梏。 就在她动作的瞬间,那条触手立刻做出了回应,骤然收紧了一圈。 勒得殷柠呼吸一窒,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紧紧缠绕的触手松弛了几分,仍圈着她,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减轻了。 一般来说,海洋生物的休息方式可以分为四种,短暂警觉、长周期低耗、间歇性碎片化和随节律同步四种,像蓝珏这种环境威胁少的,普遍来说是长周期低消耗和间歇性碎片化两种。 蓝珏的触手反应得那么快。 殷柠推测,身侧的怪物根本没睡着,或者刚醒。 意识到这一点,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完全超乎蓝珏意料的决定。 “你醒着,对吗?” 10、010 怪物一动不动。 被禁锢的人企图叫醒这个装睡的怪物,再次郑重声明,“蓝珏,我知道你醒了。” 征服所不能征服的,掌控所不能掌控的,不要害怕。 如果连直面恐惧的勇气都没有,在绝境中她将毫无胜算。 现在需要的不是对抗,是引导,是掌控,你要冷静。 所以殷柠坚定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怪物装作沉睡,用触手弄醒她,目的何在? 无非是想看她惊慌失措、最终在恐惧中被迫接纳。 变.态. 非常变.态. 如果蓝珏是人类,她可能会想方设法把此人送上法庭,给她判刑。 无期徒刑、处以极刑…… 可蓝珏不是,蓝珏只是个怪物,一个没被驯化的怪物。 罪魁祸首紧闭双眼,呼吸平稳,一副沉睡不醒的模样,好像身上这些肆意缠绕的触手与她毫无干系。 “蓝珏。” 触手缠绕的力道紧了紧,尖端蹭过她的颈侧,带起一阵战栗。 蓝珏只留给她最低限度的活动空间,她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布置。 殷柠努力忽略缠满全身的触手,现在除了脑袋和双手,她被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布满细密纹理的粗糙腹面碾过一寸寸皮肤,刮擦着,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蓝珏根本没应声,只专注地用一条条触手辗轧她。 借着微光,殷柠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荒谬地生出想笑的冲动。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清冷自持的脸上漾着柔色,“乖一点,好不好?我都这么大动静了,你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所以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和我说话,嗯?” 是啊,她说着话,声音不小,身体在动,动静很大。 就算睡得再沉,此刻也该醒了。 可蓝珏还在那里固执地闭着眼,不是呆瓜是什么。 殷柠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刻意放柔放缓的声音起了作用。蓝珏依旧没睁眼,却将脑袋贴向殷柠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顺便还偷偷亲了亲殷柠的脖子。 甜甜的。 脖子上传来的微凉触感让躯体浑身发软,可因为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她从脖细吻到耳朵,紧接着游移到脸颊。 女人的眼尾泛了红,视线紧盯着洞顶。 那抹粉红在夜色中看得不大清楚,但蓝珏的视力很好,伸出一条触手摸了摸。 “你都看见了。” 声音低沉,触手收得更紧。 按照她的设想,殷柠看到如此可怕的本体,应该恐惧,应该瑟缩,在这种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中,慢慢习惯,最终被迫接受。 她能感知到了殷柠加速的心跳和绷紧的肌肉——那是害怕的证据。 为什么殷柠在害怕的同时,会平静地把她叫醒,甚至还是这种语气。 殷柠顺了顺心绪,“是啊,我都看见了。稍微松开一点,太用力了,我会喘不过气。” 缠绕的力道应声松了些许。 “好乖。” 夸奖的话脱口而出。 殷柠试探性地将一只手从触手的间隙中慢慢抽出来,缓缓地摸向了蓝珏的后腰,再一点点向下探去。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人类肌肤的温热,而是冰凉柔韧、带着独特的触感。 有一条触手主动向上弯起,灵巧地钻进了殷柠的掌心,像条寻求安抚的尾巴,轻轻摇摆着,蹭着她的皮肤。 喜欢这样,女人主动触摸带来的舒适感……蓝珏无法抗拒。 闻一闻那独特的、鲜活的生命气息。 摸一摸那温热的、充满弹性的皮肤。 听一听那在恐惧下顽强不屈的心跳。 这些都是天经地义。 可殷柠如此恐惧,那急促的心跳骗不了人。 为什么还要主动触摸可怕的本体? . 殷柠不是驯兽师。 worsa总部养了一只小黑狗。 那只狗很亲人,即使是她这样平时显得有些难以接近的人,偶尔在无人的走廊遇见,也会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 然后那只狗就会欢快地对她摇尾巴。 手心这条微微摇动的触手,莫名地让她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殷柠收敛了神色,手指用力,在那条触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这力道对蓝珏而言,大概跟挠痒痒差不多。 触手舞动得更欢了。 “和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 “是你把我带到这座岛上来的,对不对?” 这是一个基于诸多蛛丝马迹的推测,答案呼之欲出。 蓝珏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引用殷柠之前说过的话,“你说过,那是‘救’。” 果然是她,殷柠心下明了。 这种行为是绑架,虽然此刻谴责毫无意义,但必须谴责。 “你很坏。你让我很不高兴。” 殷柠板起脸,微微抬起下颌,摆出冷淡不悦的脸色。 月光恰好勾勒出她清瘦的侧脸线条,平静无波的黑眸仿若凝着薄霜,原本就偏白的肤色在夜色里更显清冷。 “这种行为叫绑架,是要坐牢的。” 触手卷着殷柠的发梢:“坐牢?那是什么?海里没有这种东西。” “就是把你关在一个小盒子里,每天只给一条小鱼吃,有时候可能只有半条,或者没有。” 蓝珏眼睛突然亮起来。 “可以和你关在一起吗?” 这是什么关注点。 “……重点不是这个,你要向我道歉。” “为什么道歉?”蓝珏理直气壮地摆动触手,“我把你救出来,让你住在岛上,给你找吃的,帮你开椰子。” 也不问问是谁造成的。 “但你没问过我想不想留下来。” “问了你就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 “所以不能问。” 殷柠气得想笑,真是强词夺理,为什么蓝珏有时候呆有时候不呆。 她作势要抽回手,停下抚摸。 蓝珏抿着唇,嘴角向下撇,触手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非要待在手心里。 怪物纯真又委屈地望着殷柠。 “别这么看我。”殷柠莫名地有点烦躁,难道她以为无知者无罪这句话这种时候还适用吗? 不对,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 蓝珏固执地盯着。 殷柠别开脸,试图避开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只要不看不听,再汹涌的情绪也能渐渐平息。 可这个怪物偏偏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眼眸执着地追着她,非要与她对视才罢休。 殷柠莫名气闷——难道她以为只要够坚持,就能像讨食的小黑一样得逞吗? 小黑就是worsa养的那条小黑狗的名字。 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笼罩着,殷柠连思维都变得滞涩了,只能抽空思考。 既然蓝珏有能力把她带来,必然也有能力带她离开,这个认知让殷柠心中一定。这几天通讯消息传回来,搜救正在展开,比想象得还要艰难,想必其中少不了她的捣乱。 殷柠能屈能伸,她面不改色,声音放得柔和,“蓝珏,和我离开这片海吧。” 怪物的目光扫过被殷柠布置过的洞穴,随后落回殷柠脸上,“这里很好。” “陆地上有更多更好的东西。我能给你陆地上的一切,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殷柠这话并非虚言。以她在worsa的地位和资源,确实有能力为蓝珏提供远超这座荒岛所能想象的物质条件。 蓝珏低头凑近她的颈侧,深深地嗅了一下气息。 “一切?” “一切。” “那我要吃了你,我要你愿意被我吃掉。” 这句直白得令人胆寒的话让殷柠后背沁出冷汗。 果然如此,是食欲。 如果能引导她、掌控她、研究她、利用她,即使代价是自己,殷柠也甘之如饴。 变.态.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骂得是谁。 “如果你希望我‘愿意’,就需要答应我的条件。” “条件?” 蓝珏偏着头,像个好奇宝宝。 如果现在和深海生物解释人类社会的雇佣关系,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对牛弹琴。 殷柠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对方连“工资”都不清楚,那就用最直白的喂养关系来沟通。表现好就给奖励,犯规就断粮,多简单明了。 把复杂的关系简化成投喂关系,也挺省心的。 算计就算计吧,黑心就黑心吧。 “让我成为你的主人,而我会饲养你。你让我满意了,我就满足你。” “满足你一切的愿望,包括吞噬我。” 听起来很简单,听起来很狂妄。 触手环绕了纤细脖颈一圈。可怜的人类,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短暂得留不下任何痕迹的生命却想和她绑定这样的关系。 真诱人,想吃掉。 可是让她习惯这一切,好像更简单。 怪物又用很无辜的眼神看她,殷柠忍无可忍,戳穿了她,“只有这种办法能让我愿意被你吃掉,如果你想让我在恐惧里消沉,那不可能。” 好倔,蓝珏想。 蓝珏感叹一声:“你把我看光了。” 这是什么话?把她说得像偷窥狂一样。殷柠皱着漂亮的眉头,大概知道是在说自己看透了她。 望着纤细的脖颈线条,蓝珏忽然对那片孕育出奇妙生物的陆地产生了好奇。 那些小东西,究竟在干燥的陆地上搭建了怎样的巢穴,又为什么会出现殷柠这样的人? 深海固然是永恒的归宿,但偶尔浮上浅滩,也是新奇的消遣。 触手轻轻缠绕着手腕,蓝珏幻想着品尝到心甘情愿的滋味,唇角向上翘着。 强大者并不惧怕向弱小者俯首称臣,毕竟她们随时可以反抗。 但之前被殷柠用“不许抱”作为惩罚的经历,让蓝珏记忆犹新,“你该不会惩罚我,不许我吃掉你吧?” 殷柠镇定道:“不会。既然答应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就不会反悔。” “好吧。” 几条触手往殷柠手心里钻,柔荑随意握住一条,目的达成,声音也不太温和了,殷柠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别的场面,问这话还有点暧昧,殷柠现在只想做她的主人。 某怪的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含含糊糊的,“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殷柠向来不允许蒙混过关,生活、工作、以及现在,“我是你的什么?” 蓝珏:“你是我的主人。” 11、011 成为她的主人了。 隐秘的雀跃滋生,毕竟在绝境中意外握住了一丝主动权。 然而,这感觉转瞬便被更深的审慎所覆盖。 这仅仅是一句口头上的承认,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质的约束或保障,如同握着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雾。 游戏里常见的契约,违逆的代价清晰明确。又或者,人类社会中的合同,白纸黑字,条款分明,至少能在律法的框架下提供保护。 而她此刻拥有的,只有蓝珏那句——“你是我的主人。” 这已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像“凭依”的东西了。 不够,远远不够。 殷柠整个人被蓝珏牢牢地箍在怀里,那力道不容挣脱,却没有弄疼她。 这有什么威严?这算什么主人? “我是你的主人。你要这么对待你的主人?把触手收回去。” 心跳在胸腔里鼓噪,她强迫自己不再避开那双过于直白的眼睛。 “听话,放开我。” “哦。” 十数条柔韧触手,依言慢吞吞地、如同退潮般从殷柠身上滑落。 但蓝珏的下身依旧维持触手的怪异状态,并未变回人类的双腿。 触手慵懒地摇曳、舒展,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柔软地扭动着。 触手收回后,殷柠的皮肤上并未留下任何想象中的滑腻或粘稠感,反而十分干爽,只有一点点凉意。 蓝珏对维持这种半人半怪的形态颇为自在。 她就着侧卧的姿势,用一只手臂撑起上半身,手掌托着右脸颊,一眨不眨地看着殷柠,“主人,我什么时候能用触手碰你?” 殷柠:“……” “等你乖的时候。” “那我现在乖吗?” 殷柠斩钉截铁地否定:“不乖。” “变回完整的人形。” “哦。” 原本无数触手舞动的区域开始凝聚、塑形,色泽逐渐转化为人类肌肤的质感,勾勒出修长笔直、骨肉匀停的双腿,从大腿到脚踝,每处轮廓都像是精心雕琢过,肌肤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 殷柠自认为自己对身材没什么特殊偏好,起码不是腿控之类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蓝珏这双腿确实好看得过分,令人侧目。 “乖巧”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白皙的脚尖便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碰了碰殷柠的小腿。 殷柠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她强压下想要立即缩回腿的冲动,只是微微蹙起眉。 面对这具更具欺骗性的人类躯壳,她确实感觉自己的底气足了一些。 至少,视觉上的冲击减小了。 立规矩刻不容缓。 “变成人的时候,腿也不能乱动。” “哦。” 蓝珏应着,把脚收了回去,规规矩矩地放好。 殷柠莫名地从她那张脸上,读出了一种隐晦的委屈。 是因为不许她用本体的触手接触,连人形的肢体接触也被禁止了吗? 这念头让殷柠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会把这样一个深不可测、能掀起风浪的存在,联想成一只被主人训斥后、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些触手乱动的样子,确实有点像狗摇尾巴。 当务之急,理清头绪,解决问题。 她切入正题,语气严肃,“这些天,救援队一直被不明力量阻拦在外围,是你做的吗?” “不是。” 蓝珏回答得很快,也很淡定。 殷柠蹙眉,难道这片海域还有其它拥有类似能力的诡异?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果这片海域不止蓝珏一个这样的存在,那情况就远比想象中更危险。 有一个,就可能有两个,有两个,后续出现的或许会更多。 以蓝珏展现出的能力来看,这类生物若兼具一定的智慧,并且对人类社会怀有一丝丝的恶意,都将是一场灾难。 蓝珏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无语。 “是手下的鱼做的。” 这不就等同于承认是她指使的吗。 殷柠揉了揉眉心,“你的意思是,海里还有其它像你这样的‘存在’?” 听到这个问题,蓝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神情变化——一种近乎傲慢的绝对自信。 她微微扬起下巴,“这里现在只有我一个。” 殷柠顺着她的话问,“所以在这里……你最厉害哦?” 蓝珏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副“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的样子。 这个笨蛋…… 殷柠收敛心神,提出明确要求,“我不管是你还是你的鱼,立刻给救援队放行。你之前说过的,要和我一起离开这片海。” “……哦。” 山洞入口处透进了光线,天色不再是深沉,已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蓝。 殷柠干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侧卧在地的蓝珏,决定趁热打铁,把规矩定死。 “蓝珏,到了外面的世界,你必须遵守几条规则。” 蓝珏眨了眨眼,含糊地应道,“……什么?” 殷柠蹲下身来,与她的视线平齐,轻轻揉了揉蓝珏那头浓密的蓝发。 “第一,在外面,除非得到我的明确允许,否则任何情况下,哪怕是在你认为绝对安全、周围无人的地方,也绝对不许暴露你的本体。” “第二,在外面,不许叫我‘主人’。” 虽然确实存在某些小众圈子使用这样的称呼,但她和蓝珏的关系绝不是那样,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臆想的空间。 如果蓝珏在公开场合毫无顾忌地喊她“主人”,那些诸如: #蓝发女人当众喊殷柠主人# #worsa负责人的特殊癖好# #主人背后:是新型pua还是特殊契约?# #权力潜.规则:揭秘worsa里的主仆游戏# 之类的热词肯定会引爆舆论。 一想到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和无数探究的目光,殷柠就觉得头皮发麻。 听到这里,蓝珏问,“不叫主人,那该叫什么?” “叫我的名字,殷柠。” “知道了,主人。” “小错小罚,把手伸出来。”殷柠斜睨了她一眼,端足了主人的架势。 蓝珏顺从地将右手伸到了殷柠面前。 殷柠不轻不重地在掌心上拍了一下。 轻飘飘的,带着体温的触碰,比起深海里的厮杀实在温柔太多。蓝珏蜷了蜷指尖,想要留住那瞬间的触感。 “再打一下。” 蓝珏又伸出了手。 ? ! 殷柠恼羞成怒,她到底觉得这是奖励还是惩罚? “把手收回去。” “叫殷柠。从现在开始就改口。” 怪物忽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消化这个指令,又像是在表达小小的抗议。 她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殷柠继续说话,偷偷睁开了左眼。 结果,正好对上殷柠的目光。 殷柠当然清楚,以蓝珏的身份和力量,即便“认主”认得爽快,骨子里的野性和我行我素也不会立刻消失。 被逮个正着的蓝珏的左眼又闭上了。 “嗯?” “外边很多人这么叫你。” 想喊更特别的称呼。 “可称呼我的人不同,明白吗?你和她们,从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喊我的名字,对我而言,就已经等同于在喊‘主人’了。” 称呼是一样的,但你是特别的……特别的怪物。 “……殷柠。” 殷柠毫不犹豫地给予夸奖,“真棒。” 听到这声夸奖,闭着眼睛的蓝珏,唇角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殷柠趁势追问另一个问题,“昨天你待在海里,究竟干什么去了?” “干坏事。” 很诚实。 “你让你的鱼群去捣乱,阻拦救援,对吗?” 蓝珏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殷柠,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殷柠看着她这副模样,青葱玉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还敢装无辜?回去再罚你。” 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再罚大一点的,看她还敢不敢要再来一次。 说完,殷柠不再看她,起身走到山洞角落,打开了防护服内置的通讯频道,试图联系外界。 频道里只有沙沙的杂音,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越早让蓝珏放行救援队越好,今晚的发现让殷柠毫无睡意,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洞外的天色在海平线尽头透出一线模糊的灰白,几颗残星在天光中若隐若现。凌晨的海岸笼罩在静谧之中,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海风拂过,发出舒缓的沙沙声。 殷柠朝着洞外走去,后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在知晓了对方那“吃掉”的意图后,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将后背暴露。 她没有回头,一旦显露出怯懦,对方就会得寸进尺。 哎……前路漫漫,与怪同行,何其艰难。 蓝珏几个大跨步跟上,长裙随之轻轻晃动,高挑的身影停在了女人身侧,一同望向眼前无垠的海面。 凌晨的海滩,潮水有节奏地轻吻着沙岸。两个人并肩而立,殷柠瞥了她一眼。 “我饿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蓝珏接口道:“给你抓。” 殷柠趁机追加指令:“记得让它们别捣乱了。现在,立刻,马上。” “哦,殷柠。” 蓝珏潜入了海底,思考到底是选择游速慢一点的石龟还是游速快一点斑纹礁鲨,一秒过后,她决定叫来石龟。 12、012 不多时,一只海龟慢悠悠地划着水,从稍深些的水域来到了蓝珏的面前。 它也属于这片海域的石龟族群,而眼前这只,更是出了名的慢性子。 那海龟恭敬地问道,“爵上,您有什么吩咐?” “叫它们撤了,放人过来。” 老龟瞪着浑浊的眼睛,龟爪在水中划动了几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那些人类狡猾得很!” “我需要亲自上岸,看看陆地的世界。得将她们引来。”蓝珏难得好脾气地解释。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至于认了殷柠为主人这件事……还是暂且不要让其它的鱼和龟知道了。 “您要上岸?!” 老海龟喋喋不休,恨不得把几百年积攒的对人类的负面印象全都倒出来,试图说服她放弃这个危险的念头。 “啰嗦。” 蓝珏的耐心耗尽,几条粗壮触手瞬间从她身后海水中激射而出,缠上海龟的躯壳。 “爵上?!您做什————” 还没说完,老海龟就被触手猛地抡起“嗖”地一下甩向了远海。 “哎???哎哟!!!!!” 海龟化作一个小黑点,远远地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 目送老海龟消失后,蓝珏转身扎进海里,勤勤恳恳地给主人抓鱼去了。 蓝色发丝在海面荡开涟漪,修长的身影如一道箭矢般向下潜去。 根本不需要费力追逐,数条有两个手腕粗细的灵活触手所到之处,惊慌的鱼群瞬间被卷住。 她悬浮在幽蓝中,挑剔地审视着触手卷来的战利品。 太过瘦小的被嫌弃地甩开,肉质粗糙的品种被毫不犹豫地抛弃,多刺的鱼也难入她的眼。 经过这番苛刻筛选,最终只剩下五六条银鳞饱满、体型匀称的肥美海鱼。 触手将它们稳稳卷好。 自从尝过殷柠的烤鱼后,她每次背着殷柠在海里偷偷生啃这些海鲜时,总会不自觉暗自比较——还是烤得焦香四溢的滋味更胜一筹。 . 站在沙滩上的殷柠想起自己之前还曾误以为蓝珏的“家人”遭遇不测,不禁失笑,如今看来,自己想多了。 蓝珏刚才也说了,像她这样的存在,“只有一个”。 那么龟群、鱼群,于她而言,或许更像是臣民,而非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样一想,蓝珏也并未欺骗自己,只是自己无法理解她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罢了。 没关系,她会让蓝珏明白,只要是让主人费心猜测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身为“主人”,殷柠自认为不需要时时刻刻去体谅,去为对方的言行寻找合理的解释,她应该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要求和喜恶。 这才是主人。 相信用不了多久,救援队就会抵达,她可以重返人类社会了。 天,真的要亮了。 不远处的海面“哗啦”一声破开,几条还在活蹦乱跳的肥美海鱼被抛到了沙滩上。 鱼尾在沙地上徒劳地拍打着,溅起细小的沙粒。 殷柠在湿润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涌上的海水温柔地漫过,将那痕迹轻轻抹去,只留下湿润平滑的沙面。 那人在水中并不急着上岸,反而用修长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海面,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 殷柠朝她勾了勾食指,“过来。” 冰蓝的眼眸像是被点亮了,紧紧锁住殷柠的手指。 蓝珏依言从水中起身,走到殷柠面前,她微微低下头,视线胶着在那只手上,毫无征兆地朝着殷柠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凑去。 下一秒,她的下巴就被捏住了。 “你是狗吗?见东西就想咬。” “狗?不是。”蓝珏双眉立刻蹙了起来,她比海狗好看千百倍,比它们聪明,力量更是天壤之别。 殷柠随口一问,“对了,蓝珏,你到底是什么?” 她打量着蓝珏人类形态下无可挑剔的身姿,又联想到那力量惊人的触手,试探着猜测,“看你这么多触手……难道是章鱼?” “不是。” 蓝珏偏了偏头,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不知道。 “那你是什么?” “我是你的。” 好呆……“那你活了多久了?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 漫长的时光在深海中似乎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模糊的一片。 极具欺骗性的美丽人类皮囊露出如同迷路孩童般的神情,殷柠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怜爱。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让她放柔了目光。 指尖从下巴逡巡游弋到脸颊。 “都和它们交代清楚了吧?” 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交代了。”蓝珏低声应道,感受到脸上温柔的触感,更紧密地贴合殷柠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殷柠任由她蹭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手,“大概需要多久?” 蓝珏:“不清楚。” 那只老龟的速度,可是慢得很有名的。 她特意选老海龟,就是为了让它传信传得慢一点,这样的话,她就能和殷柠单独多待一会儿了。 眼下救援队慢是慢了些,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多等几日也没关系。殷柠不再纠结时间问题,目光转向沙滩上那些还在扑腾的鱼,朝蓝珏示意了一下。 两人走到礁石边,殷柠却没有立刻动手处理鱼的意思。 处理鱼获这种琐事,不需要主人亲力亲为吧。 蓝珏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微微动弹的鱼,又抬头看了看殷柠,然后认命般地蹲下身,开始笨拙地模仿着之前看殷柠处理鱼的样子。 至于生火,这对于蓝珏来说是个难题,或者说,她天性中对火焰有种本能的疏离甚至不喜。 但是烤制出来的食物实在好吃。 殷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强迫她必须学会。调教需要循序渐进,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烤好的第一条鱼,殷柠很自然地拿了起来,她看了看眼巴巴望着的蓝珏,“我先吃。” 主人先吃。 蓝珏没异议,安静地看着殷柠吃:殷柠先享用,把身体养得更好,自然会更加鲜嫩可口。 等人快吃完了第一条,她才开口,“我要。” 殷柠拿起第二条烤鱼,没有递过去,“应该这样对主人说话吗?是不是忘了加上‘请’字?比如,‘请给我’?如果不改口,就需要小小惩罚一下——比如这条鱼,不能给你吃了。” 蓝珏很想说,大海里鱼多的是,她随时可以潜下去偷吃个饱,殷柠根本发现不了。 但她的目光落在烤鱼金黄的表面和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比起生鱼,她如今更偏爱这经过火焰炙烤后的熟食风味。 “哦,主人,请给我。我要吃你烤的。” “嗯?” “殷柠,请给我。” 很诚恳。 殷柠神色严肃地将烤鱼递过去,“说谢谢。” “谢谢。” 趁这个机会,殷柠耐心地解释什么场合该道谢,什么时候需道歉,免得这家伙总是颠倒黑白。 蓝珏似懂非懂,专心致志吃着烤鱼的同时很给面子地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对于道歉不道歉,道谢不道谢的,她根本不在意。 吃饱喝足,蓝珏慵懒地躺倒在铺展好的大垫叶榕叶片上。 宽大的叶片边缘微微卷起,托着她舒展的身躯。修长的双腿交叠,足尖在暖融融的日光下微微勾着,好不惬意。 殷柠的目光落在了小石穴入口,她心中一直对蓝珏这个“私人领域”存着几分好奇。 略一思忖,就迈步走过去,在洞口停住。 “蓝珏,跟我进来一下。” 蓝珏闻声,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了过去。 殷柠仔细捕捉着她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已然有了判断——蓝珏并不排斥,可以说是默许了她进入这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这个认知让殷柠心底微微一松,看来,这个“主人”的身份,对方至少在表面和行为上,是接受得越来越良好了。 阳光从不算宽敞的洞口斜射进来,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洞穴深处的幽暗。 小石穴里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许多色泽特别莹润的贝壳、形状奇特的深海矿石、瓷杯、锈迹斑斑的罗盘、几枚边缘模糊的旧星币、银质餐刀、被海水浸透又风干、页面板结的皮面笔记本,以及一些机器零件。 还有草鞋和陶杯。 “这些,都是你的……收藏?” 蓝珏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你想要吗?都给你。” 毫不迟疑的赠予取悦了殷柠,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一向冷淡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蓝珏真乖。” 这句夸奖既是对这份“慷慨”的回应,也是对蓝珏这种顺从态度的肯定。 说实话,这些对她并无吸引力,可蓝珏这种主动献宝的姿态,让她很高兴。 她顺势往前一步,更靠近蓝珏一些,“在陆地上,有更多比这些更精致、更漂亮的东西。只要你一直这么乖乖的,我就给你买。” 话说出口,殷柠愣了一下。 这语气,这内容,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包.养? 很不正当的关系。 13、013 面对诱惑,蓝珏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 小石穴里的东西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古董了,在外边也是要花点心思才能收集到的。 殷柠拾起一块小贝壳,如葱段般的长指把玩了一会儿,“既然你说都给我,那我就要这个吧。” 当作这段离奇遭遇的纪念。 “只要这个吗?”蓝珏环视一圈,“都是你的了。” 殷柠随口应声,“已经有两个了。” “两个?” 殷柠:“你也算一个。” 只是将蓝珏带回去比带个小贝壳难得多。 救援人员很可能不止有自己团队的,还有aasc(天空巡卫局),冷云昭绝不会放过任何有价值的“异常样本”。 一旦蓝珏的存在被透露,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是worsa,在经历了这次失联事件后,说不定也不再安全了。 难道要让蓝珏潜入水里尾随,然后她再找人接应?不行,这样风险太多了。 深海环境复杂,一旦失去联系极易失控。近海海域的监测设备对异常信号的捕捉十分敏感,她也不可能下令关闭海域的监测设备。 万一在失联的过程中闹出了什么事,对她和蓝珏都不好。 真是难办。 两条手臂从身后环住纤腰,轻轻将殷柠往后揽入一个怀抱。 “你在想什么?” 温热气息拂过颈侧,殷柠回过神,略显强硬地抓住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腕,试图将它们挪开。 “在外面,除了不能喊主人,也不能像这样随意搂抱,知道吗?” 怎么什么都不行。被移开的手固执地重新覆了上来,甚至收得更紧了些。 指腹捺压摩挲着平坦的小腹,蓝珏愉悦地感受女人的身体线条,下巴轻轻抵在肩窝。 她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又不是在‘外面’。” 这对话怎么听都有点像在偷情。 殷柠被她噎了一下,屈起手肘,不轻不重地往后顶了顶,示意她松开,“没经过我的明确允许,就是不行。放手,我带你去熟悉一下防护服。” 防护服?蓝珏记得那个笨重的东西,束手束脚。 她不喜欢。 防护服会将殷柠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起来,那样她就看不清殷柠的脸、看不清她的手、看不清她的脚了…… 一切都会变得隔阂而模糊。 借着熟悉装备的理由,殷柠顺势从那个过于贴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脚步刚迈开,手腕又被握住。 时间紧迫,殷柠没再费力挣脱,索性反手牵住她。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蓝珏满足地微微眯着眼,嘴角向上翘了翘,露出一个笑。 只是她即便被牵着也不安分,指尖时轻时重地挠着殷柠的掌心与手背。 殷柠忍无可忍,终于恶狠狠地在她虎口处捏了一把,作乱的手这才稍稍消停下来。 来到防护服前,殷柠习惯性地先检查了通讯频道,随后关闭了防护服的自动识别系统。 蓝珏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她摆弄,视线又渐渐专注于她的手指。 “过来。” 殷柠招呼她。 等到蓝珏不情不愿地挪到跟前,她开始帮忙穿戴。 蓝珏下意识想跑,这个笨东西为什么要跑到她身上?比海龟的壳还没用。 “过来站好。” “双手打开。” “两腿并拢。 “不许乱动。” 好不容易穿好防护服,殷柠很满意,让她转了一圈。 蓝珏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缓缓转动身体,因防护服的束缚而显得异常僵硬和迟缓,仿佛一个牵线木偶。 或者说,一个漂亮的乖娃娃。 殷柠被这个想法取悦到了。 “为什么我要穿这个?不喜欢。” 防护服里的蓝珏皱着眉,感觉浑身都被限制了。 不过,此刻穿着这身笨重装备的是自己,这样至少还能看清对方,比让殷柠整个人隐没在这个笨东西里要好得多。 “要保护你呀。” 殷柠轻轻吁出一口气,救援的抵达只是时间问题,而随之到来的,殷柠不知道除了年守的d-seat(探索与行动)小队,具体还有哪些人。 只要不让其她人看到蓝珏的脸,就有办法。 “保护我?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蓝珏伸手碰了碰口出狂言的人类的胳膊,力气那么小,还敢谈保护她。 殷柠拍开机械手套,“保护好宠物是主人该做的,至于怎么保护,你只需要乖乖配合,要听话。” 行吧。 蓝珏想,也不是不可以。 殷柠认认真真地训了她半天,做得好给个甜枣,做得不好横眉冷目,蓝珏终于慢慢适应了在防护服里的感觉。 . 第二天,通讯频道有了新留言。 [通道已畅通!请等待接应!重复,通道已畅通!] [aasc(天空巡卫局)空中单位因不明强信号干扰,无法降低高度精准定位,目前只能在安全空域盘旋监视。a01号救援艇已按计划出发,请务必坚持住] 殷柠没有避开蓝珏,这些讯息蓝珏也听到了。 “听着,一会儿出去,如果有人和你说话,你不用回答,什么都不要碰,只要紧紧跟着我走就好。” 殷柠踮起脚,隔着面罩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因穿戴装备而额外增高的身形,让蓝珏不得不低下头颅,覆着面罩的脸庞逼近,整个人的阴影笼罩下来。 机械手套扶上了殷柠的腰侧,微微陷进她腰侧的软肉。 真讨厌,不能体会到真实的触感。 殷柠正想哄她再去多走几步,尽量走得更自然点,这时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呼喊声伴随着海风传来。 “殷队——!!!!你在哪儿啊——!!!” 这嗓门之嘹亮,肯定是年守。 殷柠精神一振,转身快步冲向洞外。 不远处的沙滩上,一个穿着紧身作战服、肌肉烫贴着骨头,没有一丝赘肉的矫健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几秒钟的死寂后,年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头儿!!” 那头深红色的齐肩短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却丝毫不减那张脸上的张扬,五官明艳得像是用最浓的笔墨勾勒出来的。 她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狂奔过来,不由分说地一个猛扑,双手双脚如同树袋熊般紧紧挂在了殷柠身上,“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殷柠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年守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进她怀里。要不是这些天在岛上休养得不错,她差点就没了半条命。 “我还活着,快下来。” 年守从殷柠身上滑下来,上下打量着,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观察一番后,年守突然发现殷柠的状态好得惊人,好像过得还挺滋润。 “其她人呢?救援队不是一起到的吗?” “我太着急了!接收到定位信号后,我就抢先过来了。” 面对属下如此冒失的行为,殷柠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出言指责。 “aasc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们提出了什么要求吗?” 提到aasc(天空巡卫局),年守的表情严肃了些,“她们倒没提什么具体要求,只是反复强调,我们如果能联系上您,必须第一时间通报您的安危状况。外面现在谣言满天飞,好多人都猜测您是不是已经……” “我们现在要不要立刻通知外界您平安的消息?不然总部和各方合作机构真的要乱套了。” 殷柠摇了摇头,“就告诉她们,我情况异常,生命垂危,不确定能否救回来。” 年守没问缘由,“明白!我这就回复!” 她迅速操作着便携终端:[情况异常,殷队生命体征不稳定!有未知风险!请求你们立刻返航,不要靠近、不要接触!只需派出无人潜舰接应!重复,不要靠近!不要派人靠近!] 发完信息,年守啪嗒一声关闭了终端,急切地询问殷柠这几天的经历。 没说几句,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爬升,这是多年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磨砺出的直觉。 轻松的表情从脸上褪去,在本能驱使下,年守将殷柠挡在自己身后,探向腰侧,“咔哒”一声轻响,取出了一把中短型便携式冲击炮,目光最终定在一处洞口。 那里矗立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 年守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可能有人比她这个第一时间过来的人更早出现在这里? “别动!放下武器!” 殷柠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按在年守持武器的手臂上,“年守,冷静点!没有危险,是自己人。” 年守被殷柠拦住了,蓝珏却动了。 刚才殷柠毫不犹豫地冲向洞外,让她心里莫名地堵得要命。 她每次捕鱼回来,殷柠从未如此急切地迎上来过,这是天差地别的区别对待。 到底谁才是殷柠的宠物,殷柠又是谁的主人?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那么用力地抱着她? 再加上这身笨重的防护服,让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不适。 最可恶的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女性,对方将殷柠下意识护在身后的动作,都让她感到一种领地被侵犯的不快。 蓝珏迈着略显僵硬且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她们走来。 这个陌生女人,不仅离殷柠那么近,还试图用那种东西指向她。 她要像之前对待那只啰嗦的老海龟一样,把这个碍事的家伙扔得远远的。 14、014 蓝珏的记忆力还不错,甚至可以说很好,只是过去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让她对那些所谓的记忆提不起储存的兴趣。 但她会一直记得这一天,她本来想把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扔进海里的。 一只白皙的手轻飘飘地按在她的手臂上,将气势汹汹的想要把人轰走的蓝珏拦了下来。 或许是殷柠站得离她更近,以至于看起来她们才是一起的,而年守只是外人。 心情好了一点。 殷柠像个调解员挡在两人中间,努力给蓝珏的行为找借口,好让年守不要看出她们奇怪的关系,“她只是不想让别人伤害我。和你一样的。” 蓝珏往殷柠身边挪了半步,听她介绍说,“这是年守,d-seat(探索与行动队)的队长。” 犹豫片刻,年守友好地伸出右手。虽然这个人来历奇怪,但看在调解对象是她老板的份上,她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透过面罩,蓝珏轻蔑地瞥了一眼,转头盯着殷柠。 年守尴尬地收回手,抱着胳膊皱了皱鼻子,又扣了点对这个高傲的家伙的印象分。 蓝珏这是压根不知道握手是友好的表示吧,殷柠心中好笑,那人的视线穿透面罩,存在感强烈得很,她没有猜出蓝珏一直盯着她的意图,索性先不去深究。 年守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在她手下几年,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错了人,那也是命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就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年守满腔疑惑,应了声好。 她不是蒯言谦和师忆成那样会揣度心思的人,这四年来都是如此,老板不愿说的不多问,老板吩咐的就做好。 见话题到此结束,蓝珏的不满显而易见,她敲了敲殷柠的胳膊,示意她继续说。 “乖一点。”殷柠按住她,“不要捣乱。” 闻言,年守两只眼睛微微睁大,来回扫视,想从她们两个身上挖出来什么似的。 乖一点…… 不要捣乱…… 听起来好温柔,怎么这么可怕。 三个人弥漫着奇怪的氛围,年守觉得自己像小三一样插足了别人的感情,几秒后她又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不对,这个奇怪的人才是小三吧。 她可是四年前就跟了殷队的啊! 她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她们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氛围。 殷柠一边拉着蓝珏免得她伤了年守,一边向年守问起外面的具体情况。 年守屁颠颠跟在殷柠身后,掰着手指苦哈哈的,“有人在恶意引导舆论,此前舆论基本认定您已经殉职,还有三家合作机构提出终止协议,五家要求重新评估风险等级。” “我们紧急启动了预案,风向有了初步的扭转。现在热词基本是‘致敬’一类的,部分合作方也撤回了不利于我们的决定。只是查不到幕后主使,烦人得很。我猜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同一批人在主导。” “嗯,做得很好,沈老师的身体怎么样?” “精神挺好,还一直盯着您的动态,风向扭转也有沈前辈的帮忙。” 殷柠垂下眼帘,让退休多年的老师卷入风波不是她想要的,等水落石出,该挑个好日子登门。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幽幽叹气,大海是纯粹的,可人不是,一旦任何东西染上人这个物种就会像颜料泼入旧木板之后慢慢发酵到复杂无比的程度。 年守老老实实地交代着其它的情况。 话题结束,四周一时沉寂,再度回到了那种尴尬的氛围,连海风都识趣地绕道而行。 “啊对了,您的身体最要紧。”年守瞄了眼旁边的怪人,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罐,“我特意带来的。” 殷柠接过冰凉的罐体,不动声色地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扳开压力阀,将淡蓝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好了,彻底没什么能说的了。 上下级的重心不约而同地回到身边雕塑似的蓝珏身上。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殷柠却能感受到她的气场,这人闷闷的,好像还在不高兴。 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因为年守抱了她?这好像是唯一的可能。 她和很多人免不了肢体接触,比如最简单的握手,难道以后蓝珏看到她和别人握手也会生气吗。 那不行,她又不是在出轨,她们只是主宠,不是恋爱关系,更没有婚姻事实。 年守见殷柠没有和她深聊海难之后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检查起了通讯。 师忆成传讯:[你一个人可以吗?殷队发生了什么事?] 在殷柠的授意下,年守回答:[我一个人没问题,殷队的情况很复杂,让医护在a01等候。报告给aasc(天空巡卫局),让她们撤离。] 对面滋滋啦啦的传来说话声:[收到] “殷队,还有一小时就可以离开了。” 年守时不时讲些话缓和气氛,主要是她和殷柠说话,旁边那个怪人理都不带理她一下的。“看这个天色,很快就要下雨了啊,有乌云。” 往天上看,几团乌云聚拢过来,强势地挤压整片大海。 . 不远处忽然传来沉闷的呜呜声,一艘中型无人潜舰浮出了海面。 年守率先快步走向海边,启动了那艘她独自驾驶前来的小艇。蓝珏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行动稍稍迟缓。这身防护服肯定是殷柠的,而且这个怪人似乎对殷防护服极其陌生,甚至可能是第一次穿戴——不像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队员。 总之肯定不是worsa的内部人员。 三人坐好,小艇在海面上飞驰,艇身两侧划出长长的涟漪。 此时外边正好下起了雨,起初是滴答滴答的几滴,慢慢连成了一大片,没入了漫无边际的海中。 小艇直挺挺地冲进了潜舰敞开的腹部空仓,伴随着一阵低沉嗡鸣,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渐大的雨声彻底隔绝。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与岛上截然不同。 殷柠的胸脯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仅仅是这一个呼吸的动作,就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 空仓顶部投下冷白色的光,舱壁泛着哑光,四周安静得出奇。 她挺了挺背脊,重回熟悉领域的感觉让她找回了掌控感,随即侧目看向身旁的蓝珏。 蓝珏那颗被厚重防护头盔包裹住的脑袋转动着,好奇地打量这个封闭空间,不悦暂时被好奇心冲淡了些。 穿过一条窄道,进行身份识别后,三人步入了内部。 殷柠在旁等候指令的年守吩咐道,“你在主控室内守着,记得改用最慢的航速。” 反正对外宣称自己命不久矣了,现在装死就好。 她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手指曲起,对着旁边的蓝珏勾了勾,“你跟我过来。” 年守看着她老板勾勾手指,那个怪人就跟着走了,不禁咂舌,原来要这么和怪人相处啊。 她好像明白了。 殷柠带着人到了浴室,在海岛上无法彻底地清理自己,让她难受得不行。但条件不允许,她只能忍着。 现在到了这里,得先把蓝珏给清洗一遍,免得这人脏兮兮的在潜舰内走来走去。 她莫名想到了在泥坑里打滚的小猪,谁知道蓝珏以前会不会在泥坑里打滚呢?说不定真的滚过。 这么想着,殷柠不轻不重啪啪两下打在那人乱动的手臂上。 “站好,别乱动。” 一双手在蓝珏……外面的防护服上动来动去。 咔哒一声,防护服打开了,厚重的面罩被殷柠轻轻向上推起,蓝珏的脸庞从束缚中解放出来。 简直是臭脸的极致。 殷柠嘴角抽了抽,看来蓝珏心情是真的不太美妙。 她指了指另一边,“站过去,然后把眼睛闭上。” 蓝珏抿着唇,嘴角向下,站到指定位置阖上双眼。失去了防护服的隔绝,那双手毫无阻碍地贴上了她的肌肤缓慢游走,从胸前的微微起伏,到腰际柔和的凹陷,再至臀线流畅的弧度。 蓝珏觉得胸前一凉,紧接着长裙也彻底地被摘掉了。 长裙无声滑落,堆叠在脚边。 浑身赤.裸.裸的。 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心情了,殷柠想起之前不让她把贝壳摘了的事。早知道就让她摘了,睡觉也不会硌得慌。 看光别人和被别人看光完全是两种感觉,殷柠之前被强制清洗的郁气终于得到了缓解。 但蓝珏显然不觉得羞耻,十分配合地打开双手,并拢双腿,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坦然自若得让殷柠牙痒痒,她本来存着报复之前这个怪物非要帮自己擦拭身体的心思。 没想到蓝珏根本就不知羞。 殷柠轻轻哂笑一声,自己居然计较这种事情,还以眼还眼。 不过现在都把人衣服脱了,顺便也帮她把澡洗了算了,不然这人会洗澡吗? 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持怀疑态度。 殷柠挽起袖子,先洗净了自己的手。 “不许睁开眼,听见没?” “哦。” 到头来自己成了自作自受的那个,殷柠骨子里带着几分洁癖,尽管蓝珏的肌肤看起来光洁无瑕,她仍一丝不苟地揉搓着泡沫,从修长的脖颈到精致的锁骨,每一寸都没放过。 “长时间不碰到水会难受吗?” “会有一点。”蓝珏回答,脸还是臭臭的,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很明显。 那岂不是还得她配个游泳池?浴缸恐怕不够她霍霍的。 “为什么要和别人说你会死?”蓝珏听见了殷柠对年守的吩咐,但一路一直都想不明白,殷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自己快死了。 “有人希望我死。”殷柠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肉,冷笑道,“我很大方吧?你乖乖的,我也会满足你的愿望。” 有人希望你死你就会死吗,蓝珏没忍住,掀开眼帘,湿漉漉的睫毛下瞳孔微微收缩,恰好对上深邃的黑瞳。 她红唇微启,马上又闭上了,其实她也是希望殷柠死掉的,毕竟要被她吃掉,吃掉了不就死了吗。 臀肉被人拍了一巴掌,“把眼睛闭上。” 15、015 这种不知羞的睁着眼就是在看自己伺候她洗澡,闭上眼又像在享受她的服务。 好像没什么区别。 算了,还是闭着好。 气死了。 “你也一样。”殷柠有一瞬的恍惚,她当然知道蓝珏也是希望她死的。但比起别人,蓝珏起码很诚实。 “不要对年守表现出恶意,以后你们要经常相处的。”蓝珏要想入职worsa,d-seat(探索与行动队)无疑是最适合她的部门,以后年守多少也算她半个上司,要是有矛盾的话,闹起来不太好看。 “哦。” 殷柠故意把蓝发揉得乱糟糟,“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年守抱了我?” 蓝珏的头发被殷柠一通乱揉,臭着一张脸顶着鸡窝头,没了身为捕猎者的凌厉,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幽怨。 见她任人蹂躏,殷柠心中涌起快意,改变一个人或一个物的过程很有趣,而她也享受。 虽然搞乱头发不是什么高质量改变就是了。 “说话,是不是因为年守不高兴?” 蓝珏神色松了松,修长的手臂举起,方便女人帮自己清洗腰侧,与此同时开始控诉。 “我抓鱼回来,你不奖励我。” “她过来找你,你就跑过去。” “你不让我抱,你让她抱。” “你告诉我她是谁,你不告诉她我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又不是她的。” 桩桩件件,配合蓝珏严峻神色和凝重语气,仿佛殷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般。 看来还挺记事的。 殷柠直起腰,盯着闭着双眼皱着眉、一脸“我很不爽”的蓝珏,心想看来势必要给她纠正一二。 不健康主宠关系第一原则,主人永远都是对的,无论什么。 “抓鱼是你应该做的,难道我不奖励你,你就不为我抓鱼了吗。” “至于拥抱,拥抱和拥抱是不一样的。” 殷柠冲走她身上的泡沫,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手下力道重了些,皮肤瞬时泛起淡淡的红痕。 “年守的拥抱在合理范围内,有情绪基础,你的不一样。” 你是有事没事上来就抱。 “我们也可以拥抱,但需要特定的场合和一定的理由。” “我以后还会和很多人有这样的接触,你要习惯,习惯这件事是你应该做的。” “至于不介绍你,只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难道要她对年守说,这个女人是我的宠物么。 她做不到。 蓝珏觉得有点不太对,但也说不清是哪里,而且她的耐心有限,只捕捉几个关键字,生成了简略版: 我们也可以拥抱。 那就行。 这里的水温温热热,不像海水一样冰凉,蓝珏感觉暖洋洋的。 水流彻底冲走了所有泡沫,凹凸有致的曲线一览无余,殷柠定了定神,反正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她拿过浴巾将身体擦干,“你先裹着,去外面等我。” 湿漉漉的蓝发垂在肩头,米白色的浴巾松松地裹在蓝珏身上,露出的一截还沾着未擦净的水珠的脖颈,随着呼吸轻轻滑落。 膝盖以下的小腿线条从布料边缘延伸出来,脚踝处还泛着浅粉。 她好奇地捏了捏,这质感和那条粗糙的小毛巾可谓天上地下。 帮她洗完,也该轮到自己了。 舱门已经被殷柠上了锁,年守进不来,这种区域也不会有监控和监测仪,让蓝珏待在外边没什么问题。 双脚迈出几步,地板上遗留的水珠被一点点吸走,转眼间又干净无比。 蓝珏忽然停下侧过脑袋,浴巾边缘随着动作滑落少许,她认真地提醒,“如果你以后有了别的宠物,我就把它们吃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殷柠面色一变,她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专一甜蜜的情感表达。 “出去!” 那双眼眸微微睁大,连浴巾滑到臂弯都顾不上拉。蓝珏抿紧嘴唇,赤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哒!哒!哒! 走路就走路,踩这么大声干什么。 殷柠冷声道:“轻点。” 哒…哒…哒… 等人彻底离开,殷柠反手锁上门,脊背轻轻抵住冰凉的门板,褪下黑衣。 温水倾泻而下,她闭眼仰起脸。 一闭上眼,就是蓝珏刚刚说的话,蓝珏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太强烈了,殷柠不是很自在,这不是蓝珏该有的。 就算有,也得忍着。 水流顺着下颌线滑落,每一寸肌肤都被反复清洗。 洗好,殷柠走出去,正用毛巾擦拭发梢,没走几步,脚步倏然顿住。 浑身不着一物的蓝珏侧对她坐着,旁边的椅背上挂着一条浴巾。刚刚浴巾松了,她觉得裹着不舒服,干脆全脱了。 蓝珏假装没听见动静,没理擦着头发的殷柠。 殷柠:“……” “跟我过来。” 那人裸着跟过来了。 殷柠揉了揉眉心,走过去椅子边上拿起浴巾将人重新裹住,“不许像这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这才继续走。 “知道错了吗?” 蓝珏没吭声。 肯定是因为凶她了生气。殷柠心里清楚,却没有道歉的打算,那种话可不是好兆头,她不会纵容的。 殷柠转身看她。 蓝珏别过脸,依旧不理人。 殷柠也不惯着她,自己走自己的去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看来是跟上了。 殷柠停下,脚步声停下,殷柠继续走,脚步声继续响起,殷柠走快点,脚步声也加速。 她有一股跑起来的冲动,想听听蓝珏会不会也快上几拍。 “我有没有别的宠物,有几个宠物,不是我决定的,是你决定的。”殷柠开口道。 看来以后跟养猫养狗是彻底无缘了。 还好小黑是worsa的,不是她自家的。 脚步声追近,蓝珏凑到她肩侧,问:“为什么?” “只要你做得好,我就不需要其它宠物了呀。” 殷柠到了服装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套合身的灰色作战服。蓝珏比她高五厘米不到,正好有她合适的码数。 “你能做好吗?做得好就只有你一个。我只会给你洗澡,给你穿衣服,嗯?” 一个她都应付不过来,有两个那还得了。 “我会的。”蓝珏闷闷地回答,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 d-seat(探索与行动队)作战服采取高腰设计,配有快速调节的战术腰带,裤装在大腿外侧有武器挂载插槽,整体线条干净利落。 一套衣服贴合在了蓝珏身上,蓝珏整个人褪去了野性,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原始风味了。 殷柠表示很满意。 “所以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蓝珏露出回忆的神色,“我不该威胁你,对不起。” 进步了。 殷柠脸色舒缓了许多,轻轻摸上蓝珏的脸颊,“真棒。” 她从装备箱里取出头盔面罩和护目镜,将蓝珏那头显眼的蓝发仔细收好。 最后一缕发丝被藏好,殷柠端详着眼前的面孔,“今天也要走覆面系路线呢。” “什么是覆面系?” 护目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简单的说,就是把脸遮起来。” 殷柠准备自己换上一套白装,发现蓝珏还在直勾勾盯着看,她抛出一句,“转过去。” 那家伙乖乖转身,连呼吸都放轻了。 等换完衣服,殷柠到她面前,朝她伸出右手,蓝珏愣了愣,扶起手贴向自己的脸颊蹭了蹭。 殷柠莫名觉得可爱,谁会拒绝一个蓝发美人的示好呢? 她会。 殷柠把手抽了出来,“年守向你伸手,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对面摇了摇头,“不会,我不想理她。” “不,你要理她。这是表达要友好的意思,下次遇到有人想和你握手,你可以把手伸出来,这样搭在一起。” 两人的右手握在一块。 “然后就可以松手了。” “放开。” “放开。” 殷柠扶额,无奈地看着她,“放不放?” 那手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今天给你的任务是和年守好好相处,可以做好吗?” 蓝珏摇摇头:“可以。” 看起来很不可信。 殷柠往主控室的方向走,年守听到有动静,回头见是殷柠和那个怪人,见两人都换好了衣服,那怪人穿得还是d-seat的作战服。 她知道殷柠的作风,看来这个怪人以后归自己管了。 嘻嘻。 “殷队,这是初步的行动安排。aasc(天空巡卫局)的人员已确认撤离,a01舰会在黑三角海域与我们会合。师忆成带领的dump小组和医疗组已在待命,其余将在外围海域策应,负责返航护航。” “让忆成的人撤出a01,只留你的人和医疗组。dump(现象调查部)的体质不如你们,会被我感染的。” “收到。” “我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哦!传出去了,公共频道的反应有点复杂。”年守嘴角抽了抽,公众和幕后主使的反应太快了。 “调出来我看看。” 年守将终端转向她。 《动态纪要》:【天妒英才?最年轻的worsa掌门人已殉职】 《零时差快讯》:【worsa负责人殷柠已找到,目前生死未卜】 《十字公报》:【深海探索再酿悲剧:殷柠重伤昏迷】 《先锋速报》:【worsa权力真空,下一任负责人花落谁家?】 继续往下翻,清一色的在缅怀。 殷柠快速浏览着这些报道,脸色逐渐阴沉。 点开几个讨论组。 【理性讨论:蒯言谦和师忆成哪个更适合维.稳?】 【#殷柠遇险#呜呜我的女神千万别有事啊[祈祷]】 【#沉痛哀悼#】 【#为殷柠祈福#肯定能挺住!】 【你太baby了】:报道都不一样,有说死亡有说重伤的,所以到底哪个版本是真的啊??(回复9999999+) 【用户1246349751】:别扯什么阴谋论了!worsa掌控全球深海勘探权和海底资源开发许可,殷柠要是真出事必须立刻有人顶上!所以讨论下一任负责人人选很合理啊[摊手](回复9999999+) 【再屏蔽我评论我就上吊】:细思极恐!殷柠出事的两个月前刚和塞勒涅联邦议长伊莱娜一起否决了东海c区开发提案[截图](回复9999999+) 【我是殷柠她老婆】:要求公开任务记录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回复9999999+) 【荷包蛋】:让我们送上三朵花[白花][白花][白花](回复6879243) 16、016 舆论大概列出了几个热门的下一任负责人候选:师忆成,蒯言谦。 年守和连冕的名字虽然也被提及,但显然不被看好——年守被视为“一介武人”,负责研发的连冕则因有轻微的社交障碍被直接排除,都在考虑范围之外。 年守不安地挪了挪脚。 殷柠刚加入worsa时,是被分配到了tacc(分析与对策)中心,当时的负责人还是她的老师沈逾明。 按照惯例,worsa的历任负责人大多是从dump(现象调查部)和tacc(分析与对策中心)这两个核心部门中选拔产生的。 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殷柠也应当会遵循这一传统,从这两个部门中物色合适的接班人。 她浏览着这些评论,其中一个引起了她的注意。 【再屏蔽我评论我就上吊】:细思极恐!殷柠出事的两个月前刚和塞勒涅联邦议长伊莱娜一起否决了东海c区开发提案[截图](回复9999999+) 该提案由奥利安、赫利俄斯与阿斯忒里亚三大联邦联合推动。 表决时,aasc(天空巡卫局)与克洛诺斯联邦弃权,ttsg(陆地治理局)投下赞成票。 而塞勒涅联邦的议长伊莱娜,当时也投出了反对票。 但事实上,无论伊莱娜立场如何,结果早已注定——worsa在涉及一级海域开发的议案上,殷柠作为负责人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意味着,即使赞成票数占优,只要她投下反对票,提案便自动作废。 因此,那场表决并非票数博弈,而是殷柠行使最高裁决权的单方面宣告。她与伊莱娜的立场一致,不过是会显得更具联合声势而已。 该提案旨在对东海c区进行深度开发,而她否决的原因基于多方面考量。 最重要的是,尽管c区的勘探比a区更完善,但这并不直接证明她们现在就具备了安全开发的条件。 很快,无人潜舰与a01母舰在黑三角海域完成了对接。遵照指令,师忆成率领的dump小组已全员撤离。 师忆成着急地想问问具体情况,“殷队她到底怎么了?” 年守看了眼完好无损的殷柠,拍了拍心口,沉痛地回答,“殷队她,疯了。” “疯了?!” “对,疯了,认知紊乱。身体各处受了重伤,还可能有传染病,具体的先让医护和d-seat的人来吧。” 年守虽然平时总显得不太着调,但关键时刻还是比较可靠的。因此当她严令禁止其他人靠近时,其她人都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我已经协调好了转运路线,并且做了隔离准备,随时等待送往医疗中心,有消息请即时转告。” 年守想了想,问,“蒯言谦呢?” “她在总部坐镇指挥,负责应对外界各方。简报里明确过分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年守快速接过话头,语气焦灼,“担心手忙脚乱,确保她那边配合好就行。” 年守取下一把枪,顺手关闭了所有击发权限后递给蓝珏,“咳、这位新队员?来,像这样端着。” 蓝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她不太想理年守,但又记起答应过殷柠要配合行动,终究还是接住了。 “对了殷队,我怎么称呼她?”年守悄悄凑近殷柠耳语。 她总觉得这个怪人身上有一种特质,这是直觉,虽然说不准是什么。 “叫她d9。” 年守很遗憾,居然是直接叫编号啊,她还以为会知道怪人叫什么名字呢。 “等回去了会告诉你的。” “好的。”年守摸了摸下巴,正好和蓝珏对视上了,随即两人默契地将视线挪开。 看到她们和睦相处,殷柠清冷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 选择年守果然没错,年守是最有能力还击蓝珏的,简而言之,抗打击能力很强。 正当她暗自欣慰时,蓝珏突然不满地抿唇,一个侧身插进两人中间,先是故意用肩膀撞开年守,接着指尖勾住殷柠的袖口晃了晃,明晃晃地抗议。 被挤到一旁的年守踉跄半步,站稳后突然领悟到什么似的摸摸鼻子,识趣地绕到殷柠另一侧。 可蓝珏立刻跟着挪步,再次隔开两人,还示威性地朝年守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殷柠连忙按住这不安分的,眉尾微微上挑,冷厉道,“听话,年守算是你的上级。” 蓝珏的瞳孔骤然缩紧,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殷柠,这人类居然敢给自己找第二个主人! 什么意思? 谁允许的? 殷柠剜了她一眼,“有什么话等有时间再说。” “年守,你从d-seat中选出一个替身,和医疗组护送其去接受治疗。对外统一口径是紧急医疗隔离,所有接触人员实行信息管制。全程监控所有人的通讯设备,期间实行隔离。消息泄露就说是应对极端组织采取的防护措施,媒体追问就强调患者需要绝对静养。和a01对接完后,送我回北原市。” “收到!”年守摩拳擦掌,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对自己一手挑选、建立起来的队伍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两艘载具顺利完成对接,年守立即下令,由d-seat小队全面管控a01,同时将随舰医护人员集中到指定的安全区域进行统一管理。 不久后,数架轻型无人飞行器从a01的甲板升空。殷柠与蓝珏乘坐其中一架,出于安全考虑,航程中经历了数次中转。 殷柠名下有多处房产,此行她选择了一处不常居住的。 作为高层,她的住址信息属于高度机密,在没有她本人授权的情况下,即便是worsa内部人员也无法查询,再加上现在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医疗中心,因此住所周边并无任何可疑人员监视。 殷柠又打开终端翻了一下讨论。 【黑色星期一】:说实话,当初要是派个普通队员去探路就好了,殷队这种级别的就不该冒这种险,哎,太可惜了。 【只吃七分饱】:谁还记得当时全网都在喊‘必须殷柠去’? 【213.7万人】:某些人的言论真让人心寒!合着普通队员的命就不是命?就活该当炮灰? 【我是殷柠她老婆】:别纠结这些了,她本人也不会那么想的,我再次强烈呼吁公布任务记录仪。 殷柠:“……” 这么快就要闹起来了啊,她挑挑眉,稍稍抬了抬黑色的防护眼镜。 蓝珏俯在窗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世界。蔚蓝的海面缩成流动的绸缎,来往船只像散落的贝壳,人类城市则镶嵌在海岸线上。 她新奇地用手指轻点,鼻尖快贴上了冰凉的面板。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人类还真有意思。 蓝珏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见一直在天上飞着,很快没有了兴趣。她又瞅瞅旁边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殷柠,这时记起在舰内的事,闷声问道,“为什么要让年守当我的主人?” “嗯?”殷柠错愕地将视线从终端挪开,她什么时候说过年守是蓝珏主人了,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吗。 “为什么这么想?” “你说的,你说她是我的上级。” “上级和主人是两回事。”殷柠指尖轻按眉心,“你的主人永远只会是我。” 蓝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实在不想有两个主人,她只能接受殷柠。 “这些是什么?想知道。”蓝珏看向自己手腕上和殷柠的一样的终端,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从殷柠和年守一直盯着这东西看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殷柠这才记起蓝珏看不懂文字,她给蓝珏戴上耳机,打开终端,开启了朗读模式。 “热评:……” “热评:用户名:【我是殷柠她老婆】。评论内容:别纠结这些了,再次呼吁公布任务记录仪。” 蓝珏碰了碰殷柠的手臂,“你老婆是谁?” ? 殷柠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疑问,看了眼她在听的内容。 【我是殷柠她老婆】 “……” “我没有老婆。” 未婚且单身。 “在这种情境下,老婆只是一种开玩笑的称呼。” “我不认识她。”殷柠想了想,“但她关心我,我很感谢她,就是这样的关系。” “那老婆是什么意思?” “老婆就是…你认定要一起生活的最重要的人,是特殊的亲密关系。”殷柠放慢语速,手指在膝侧上画着圈,“人类社会里,会有法律保护这种婚姻关系,让别人不能随便打扰。这种身份,也可以叫作妻子” “她们会共享一个巢穴,会永远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对方。” “永远?最好的?” 殷柠眸光清凌凌的,像覆着层薄霜的湖面。“在阿斯特,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有极为相爱决定共度一生时才会步入婚姻。” 蓝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女人眼角的泪痣,总觉得殷柠有点伤心,“哦。” 殷柠暗自松了口气,让蓝珏逐步了解人类社会的各种概念确实是必要的,毕竟这些常识迟早都要掌握。 蓝珏思考一番后,一脸不相信地追问,“你没有老婆?你没有妻子?” “没有。” 再次声明,未婚且单身。 蓝珏迷茫地眨眨眼,“那我是谁?” 殷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你是我的宠物,我是你的主人。” 不然你还想当什么? “可我把食物给你,还和你住一起。” 殷柠喉间干涩,舌尖舔了舔起了竖纹的下唇,正打算组织简单的语言和她好好解释这个词汇。 然而飞行器传来了提示音,目的地已抵达。 不知为何,从这个略显棘手的话题中暂时抽身,竟让她觉得心安。 “这个稍后再详细说,我们先下去。” 这处住宅位于塞勒涅联邦平州北原市的远郊,周边住户稀疏,当初正是看中了这份远离尘嚣的静谧才买下,却因工作繁忙鲜少归来,如今反倒成了绝佳的隐匿之所。 室内的装修十分简洁,以冷白为主色调,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整体氛围清冷,和她本人的气质一样。 进门的瞬间,柔光亮起,蓝珏抓住了殷柠的手,对眼前的四个人作出了警惕的防御姿态。 影像定格在海滩黄昏时分,正中的女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亚麻色的波浪卷发被海风拂起几缕,发梢染着夕照的金晖,眉眼弯成月牙,鼻梁上零星点缀着雀斑,明媚得快要冲破光影的束缚。 左侧的女人留着黑发,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与右侧戴渔夫帽的女人在背后十指相扣——帽檐下是张鹅蛋脸,比其她两人棱角更为分明。 蓝珏确认突然出现人影没有威胁后,指了指左右两侧的人,“她们是谁?长得有点像你。” 殷柠忍不住笑了,“是我长得像她们,她们是我妈妈。” “你的妈妈?” “嗯,像我的两个妈妈这样的就可以互称老婆,因为她们是互相确认的亲密关系。” 蓝珏若有所思:“你是我老婆,或者妻子。” 她们互相确认过了,是彼此的唯一。 “当然不是!”殷柠否认得速度如此快,快得让骄傲无比的蓝珏心里有点不舒服。 退一万步来说,蓝珏可能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再退一万步,她现在不想恋爱结婚。 再再退一万步,蓝珏也不是人。 好像退得有点多了。殷柠的视线落在被蓝珏抓住的手上,刚想抽回,对方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意图。 蓝珏握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两人锁在一起。 感受到掌心紧密相贴,她才抬起眼,冷哼一声,“那我是你老婆。” ? 请问有什么不同! 17、017 蓝珏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念叨着“你是我老婆”和“我是你老婆”这两句话,一副铁了心的架势。 殷柠已经预见到未来某天,媒体会铺天盖地报道一场子虚乌有的地下恋情或隐婚消息。 主角正是她和眼前这位。 阿斯特有着悠久的“婚姻公示”传统——缔结婚姻是值得公开庆祝的幸福之事,每一段婚姻都会被公开,联邦政府会祝福每一对新人。 其中也有结婚人数过少的原因。 且一旦关系中出现严重不和、暴力倾向或犯罪苗头,经专门机构裁定后甚至会被强制解除婚姻,这也是为了保护双方权益。 正因如此,阿斯特的公众人物极少选择隐婚。 任何被刻意隐藏的婚姻关系,一旦在舆论场中被被动曝光,无论真相如何,都很容易被对立势力渲染成“疑似存在不可告人的瑕疵”,进而演变为攻击利器。 殷柠皱着眉,也不再强求她完全理解这个词汇,“你连宠物都没做好,还想成为我老婆?” 蓝珏立刻抓住她话里的空隙:“所以只要做好宠物,就可以当老婆了?” 殷柠被这话噎了一下。 她本人绝对没有把伴侣当宠物的意思,更不存在把宠物当对象的想法—— 不管哪个听起来都很变态呢。 “也许……” 殷柠含糊其辞,移开视线,模棱两可地回答。 直接拒绝恐怕会招来蓝珏不死心的纠缠,不如先给个开放式答案。 殷柠轻轻晃了晃还被握着的手,“现在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松手。” 蓝珏抿了抿唇,手指一根根松开。 “这种关系没那么简单,我们只是主人和宠物。”殷柠指向沙发,“去那边坐好。”她说着,顺手启动了清洁系统。 蓝珏心里愈发不痛快。 其实她并不执着于“妻子”这个身份,更多是觉得殷柠在敷衍她。 永远把最好的留给对方。 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复杂的。 那些她精挑细选的最肥美海鱼,不都证明了她完全能做到吗。 这个念头让蓝珏立刻站了起来,决定要争个明白。 她非要拿下这个称呼不可。 殷柠抬眼望去,只见蓝珏绷着脸站在那里,下颌微扬。 在搞搞什么。 “坐下。” “……哦。” 蓝珏还是坐了回去。 “在这里静坐,等我出来。”这对生性自由的蓝珏会是种折磨,尤其周围还布满未曾见过的新奇事物。 比起肉.体上的惩罚,这种惩罚应该更有效果吧。 待殷柠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回到客厅,发现蓝珏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连作战服的头罩都未曾摘下,整个人蔫蔫地陷在沙发里。 像被打湿了的小落水狗。 看到她出来了,小落水狗的视线立刻聚焦到她身上。 殷柠走近替对方解开了头罩与面罩,蓝色的长发骤然垂落,想瀑布似的。 即使被包裹了这么久,发丝摸起来仍旧冰凉冰凉的。 “真听话。”殷柠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指腹抚过那双眼眸。 蓝色,是她最喜欢的色调。 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扫过殷柠的指腹,生出细微的痒意。 “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她收回手,语气缓和下来。 “哦。”蓝珏抬起手指向影像中央,“她是谁?站在最中间的这个。” 亚麻色卷发的女子正开心地抱着一个孩子。 “她是我的老师,沈逾明。”殷柠的视线随之落在那张笑颜上,语气温和,“等以后我会带你去见见她。” 蓝珏对此不感兴趣,目光一转,又自顾自地指向女人怀中的小孩,“那这个小的,就是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幼年的形态。 原来殷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这么小一点,不够吃。 她下意识地比较了一下,暗自庆幸对方已经长大。 蓝珏忍不住戳戳那个小小人影,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是我五岁的时候。” 蓝珏看向已经这么大一个的殷柠,“你现在呢?” “二十九。” 二十九啊……“那年守多大了?” “年守二十七。” “哦。” 殷柠:“你小时候呢?” 或许是个挥舞着几十条小触手、蓝发蓝眼的精致小娃娃,在深海里追着小鱼跑,可能还有专门的类似于保育员的角色来照料? “记不太清了。也是小小的,比现在小很多。”蓝珏用手比划着回答,“这么大。” 下次可以去问问活得最久的老海龟,也许它还记得。她自有意识起,就和那群石龟待在一块了。 活到现在,也就死了两只石龟。 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蓝珏晃着小腿,小腿连接着细瘦的脚踝,脚踝连接着曲线柔美的足弓。 脚尖碰了碰殷柠。 “我饿了。” 蓝珏不爱穿鞋,殷柠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家里的地板和地毯都一尘不染,清洁系统一直很可靠。 “饿了?” 像蓝珏这样的存在,按理说耐饿能力应该很强。不过猜想归猜想,殷柠自然不会亏待她。 “想吃人类吃的。”蓝珏理直气壮地看过来,“你说过要饲养我,就得负责喂饱我。” 现在不在海里,她没法自己抓东西吃。 “那给你在家里摆个大鱼缸怎么样?”殷柠不露笑意地开起了玩笑,显得一本正经,“饿了就自己捞鱼吃。” “可以。” 这么好养活,殷柠微微一怔。 食材箱被投递到指定接收点。殷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索性直接启动了机器人。 虽说机器做出的菜总被诟病缺少“人气”“锅气”,但好歹比她自己手下那些勉强果腹的作品强得多。 几碟菜刚摆上桌,蓝珏就凑了过来,她低头,长发滑落,轻轻嗅了嗅,随即眼神顿时亮了。 餐桌上各种颜色的食物,她都不知道叫什么。 但是,香喷喷的! “先去清洗。”殷柠抓着她拎到卫生间,打开开关,水哗啦啦的冲出来,四只手交缠在一起,对准了水流,“以后自己洗。” “为什么?” “这是命令。”殷柠发现这四个字特别好用。 “哦。” 殷柠的手被抓住。 蓝珏学得很快,她已经开始帮人洗手了。 仔细到了每处。 指尖、指根、指缝、手心、手背、手腕。 “不错,做得很好。”就是要这么对主人,殷柠毫不吝啬地夸奖她。 没有奴役她的想法,只是觉得能有这意识很不错。 两人坐回桌前,殷柠特意交代,“记得用筷子,或者叉子、勺子、小刀也行。” 蓝珏盯着面前的四个小玩意。 对面又补充一句,“要是用手抓饭,以后别想用手碰我了。” 那不可以。 看着蓝珏似懂非懂的表情,殷柠垂下眼睫,轻飘飘地追加了更彻底的防线,“脚也不行。” 彻底不可以。 蓝珏直接放弃了那双筷子,老老实实抓起叉勺,虽然操作起来还有些笨拙,但也渐入佳境。 一顿饭下来,她餍足地眯着眼,显然很喜欢人类的食物。 喂饱她后,殷柠继续关注着动态。 不到半天时间,事态便以惊人的速度发酵。 ttsg(陆地治理局)竟率先发布了公开哀悼声明。 作为首个具有权威背景的机构如此匆忙下场定调,此举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除了塞勒涅联邦,四大联邦的唁电接踵而至。 或许是巧合,但更可能是同谋。 殷柠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ttsg如此急切地充当先锋,太过草率,实在有违其一贯谨慎的作风。 此举一定会引发民众的不满,但她们还是这么做了。 这反常举动的背后,其目标恐怕依旧指向那个争议不断的东海c区。 c区已被封锁了多年,上一件与之相关的重大事件,便是多年前的一场波及甚广的重大事故,母亲殷觞也在事故中丧生。 难道某些人认为c区存在未被公开的重大发现,而worsa有意隐瞒,才使得他们如此急于推动开发? 又或者,worsa内部早已出现分歧,甚至存在泄露或传递虚假情报的“内鬼”。 真难办。 她迟疑地将视线挪向在听终端的蓝珏,嗒嗒几步移到了旁边,五指抚上了蓝发,“告诉主人,海里有什么呢?” 会是你吗? “海里有鱼,还有水。” 蓝珏因她突然的发问愣了愣,见女人投来鼓励的眼神,她又兴致勃勃地加上,“还有海草、海龟、贝壳、珊瑚……” “你在c区见过奇怪的东西吗?二十年前。”殷柠打断了她,耐心给她解释c区的地理位置。 “没有奇怪的东西。” “那你以前见过她们吗?就是这两个人。”蓝珏看着那两个女人、殷柠口中的妈妈,“没有。” “乖孩子。” 殷柠敛了敛神,没有再追问,胸脯微微起伏着,她摸着那个完美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稍稍施加了力道,以至于蓝珏不得不低头盯着白地板和她的足尖。 18、018 “我现在给你介绍一下其她人,你要把她们的脸和名字都记住了。” 蓝珏:“为什么要给我看她们?” 你这个十万个为什么。 殷柠没再用“主人的命令”敷衍,“当然是准备……带你去亮相呀。” “亮相?”蓝珏琢磨着这个词。 照这个态势发展,不出几日,狼吞虎咽者势必会借题发挥,紧急推动特别会议的召开,强行启动新一任负责人的选举程序。 她又不是真的死了,到时候也得上桌吃饭,正好借此机会向她们发难。 “亮相。”殷柠找出各大人物资料,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这可是你的初次登场。” “到时候,你会看到很多人…” 嗯…嗯…好无聊。 “大家都会认识你…” 嗯…嗯…没意思。 “她们也就知道,你是我的了。” 蓝眸登时亮了亮,“哦。” 殷柠背对着她放映资料,蓝珏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摆出攻击姿态。 待看清后,她迅速恢复常态,见殷柠还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了。 原来这种看起来很真的是假的,蓝珏暗暗在心里记下来。 “记住她们的长相和名字,这些都是要特别注意的。”殷柠终于找到所有的人物资料,这才看向她。 “这是蒯言谦。” 殷柠示意她看向蒯言谦,蒯言谦温婉大方,五官柔和,一双眼睛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显得亲切又从容,时常让人如沐春风。 “她是tacc(分析与对策中心)的部长,负责威胁评估与策略研判,同时也兼任对外的发言人。” 下一位。 “这是连冕,bate(研发设计部门)的部长,负责研发、测试与维护工作。” 连冕身形略显单薄,缺乏血色,笑得局促不安。 “她本人有轻微的社交障碍,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以后如果见到,记得别吓到她。” 蓝珏对这些人印象的深浅,直接取决于殷柠介绍时用字的多少。 介绍连冕的语句明显长了一截,她就多看了几眼。 蓝珏歪了歪头,心里莫名觉得,这个人类笑起来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为什么她是这样的?” “连冕不喜欢面对镜头,但这是必要资料,再不喜欢也得留档。” 蓝珏的眉头微微蹙起,“我以后也要拍这样的?” “等你正式入职后。” 下一个是齐肩短发的师忆成。 “这位是师忆成,曾经是沈老师的助理,现在是dump(现象调查部门)的部长,负责搜寻、追踪、记录并初步评估各类现象、信号和潜在威胁源。” “塞勒涅联邦议长伊莱娜,她在各方口碑都很扎实,处事公允。” “奥利安的罗尔、赫利俄斯的文瑾、阿斯忒里亚的阿米亚、克洛诺斯的石荆,都是有名的政治家。” “aasc(天空巡卫局)负责人冷云昭,演说家出身,和她说话要小心。ttsg(陆地治理局)负责人莫洺,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特点,存在感比较弱。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和她相处的时候如果能首先关注到她,她会很高兴。” “……这位是ttsg(陆地治理局)的高级项目协调员,千叶。大致了解即可,你们产生交集的可能性不大。” 蓝珏偏偏对她的特别说明感兴趣,非要多看千叶几眼。 “记住了。”蓝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是记住这些人而已,并不难。 在等待中,夜晚就这样降临了。 这一次殷柠没有再帮忙洗澡,上次已经手把手教过,以对方的学习能力,不该连这种小事都搞不定。 果然,等殷柠出来,蓝珏已经洗好,站在走廊里。 她穿着一套小鲸鱼睡衣,上面印着几只抱着海星的卡通小鲸鱼,鲸鱼尾巴卷起的弧度透着几分憨态,强烈的反差让殷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兜帽上还缀着一个立体的小鲸鱼尾巴,随之轻轻晃动。 今天给买东西的时候,蓝珏看中了这套,殷柠就买了下来。 “你的房间在这边。”她推开隔壁房门,示意蓝珏跟上。 “这是床、被子、枕头,觉得冷就自己盖好被子,晚上渴了去客厅接水,我教过你怎么用的。” 蓝珏的视线越过她肩膀,直直望向主卧室虚掩的房门,十分反对这个安排,抗议道,“我要和你一起睡,在岛上都是这样的。” “岛上条件有限,现在不一样,你需要学会独立生活。” 眼看对方还要争辩,殷柠直接后退关门,将那句“可是——”彻底隔绝在门板后方。 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直接走掉了。 殷柠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间,反手带上门,直接把自己摔进床里。 蓝珏刚学着她的样子打开门,却发现主卧室的门早就关得严严实实了。 可恶。 居然没赶上,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又怕这叫“不听话”,可能会让殷柠不高兴。 主卧里静悄悄的。 自己的床就是比在洞里舒服,没有那个捣乱的海妖。 真是安全感满满。 殷柠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发丝散乱地铺着。几秒后,她又翻过身平躺,睁着眼看向天花板。 身体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 蓝珏学着用叉子时笨拙的手势、各方人物的审视、永远定格的海、ttsg那份急不可耐的哀悼声明。 c区的迷雾、死亡的疑点、突然出现的蓝珏……思绪如同深海的洋流,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涌交错。 直到大半夜,殷柠掀开被子起身,决定去喝杯水再睡。 月光漏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往门口走去,打开门。 ! 殷柠拉开房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惊得往后退半步。 小鲸鱼的尾巴动了动,“殷柠。” 殷柠眼波流转间泄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恼意,嗔怒道:“你半夜不睡觉站这儿守门?” “我在等你开门。” 这是理由吗! “等我开门做什么?” 殷柠有点想问,不开门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蓝珏:“我要和你一起睡。” 想得美。 殷柠摸了摸心口,绕过她往客厅走,打算去装水喝。 睡衣带子扫过蓝珏的手臂。 “要和你睡。”身后传来固执的宣告,像海潮拍岸般不知疲倦。 沓嗒。 水杯搁在台面上发出轻响。“回你房间去。” 喝了水,殷柠心跳缓和了许多,难道蓝珏还认床? 拜托,岛上根本就没有床。 哪来的认床。 殷柠走到房门口,脚步顿了顿,侧身对仍杵在原地的蓝珏说,“客厅茶几上放着我们从岛上带回来的那只小贝壳,你拿去陪着你睡吧。” 那只贝壳已经仔细处理过,放在床上也无妨。 “回你房间睡觉。” 蓝珏见她要关门,往前跟了半步,却被迎面合上的门板挡在了外面,几乎快碰到她的鼻尖。 然后门彻底关上。 同床共枕计划失败了。 殷柠重新躺回床上,那点睡意却彻底没了踪影,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把失眠全怪在蓝珏头上。 殷柠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布料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数到第一百八十九只羊,她干脆坐了起来。 蓝珏这么死缠烂打要一起睡,该不会是到了新环境,犯了分离焦虑吧。 算了。 起身下床。 走到门口。 打开房门。 ! 果然还在! 对方罚站似的,见她开门眨了眨眼,“你又想喝水吗?”蓝珏心里打定主意,这次要是殷柠再去接水,她就直接冲进房间。 殷柠告诉自己,要有耐心,毕竟是自己把她从海里带出来的。 “进来。” 蓝珏毫不客气地迈进房间,掀开被子,躺平,盖上被子,闭眼。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殷柠想恶狠狠咬她一口。 但还是忍住了。 她轻轻关上门,重重地捏了一把小鲸鱼尾巴,然后躺回另一边。 “睡觉!” “哦。” 蓝珏闭上眼睛,呼吸放得轻缓,她的生理节律与人类截然不同,所谓的睡眠更多是种静止的假象,意识仍在黑暗里清醒地浮沉着。 她在等殷柠入睡。 殷柠背对着她,轮廓清瘦,蓝珏能看清那在薄被下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弧度。 好不容易等呼吸绵长平稳,她悄无声息地挪近,手臂轻轻环过女人的腰,额头抵住后脑。 这个动作她做得熟练。 . 殷柠是在熟悉的环抱感中醒来的,蓝珏从身后整个贴着她,四肢缠在她身上,发丝也蹭得她颈间发痒。 又是这样。 殷柠刚睡醒,意识还迷蒙,声音也有点沙哑。 “下次睡觉再这么不老实,就回你自己房间去。” 她当然不必要管到底是谁先不安分的。 “为什么这样就要一个人睡,我们经常这样。” “你离我太近了,不太习惯。” “那你习惯一下,殷柠。” 殷柠彻底醒了过来,她撩开了泼到自己额边的蓝发,“其实你是很想和我一起睡觉吧。” 蓝珏又凑过来,脑袋往她这边蹭,“有一点。” 一直拱来拱去的。 “那你更该听话了,乖宝宝有奶喝,乖狗狗有肉吃,乖蓝珏可以和我一起睡觉。起床,和我去洗漱。” “哦。” 蓝珏跟着起床洗漱,虽然动作还有点生疏忙乱,但态度十分认真。 餐桌上,她努力用叉勺吃饭,只是手势仍有些别扭,殷柠伸手轻轻调整了下她的手指位置。 吃完早餐,殷柠指了指沙发,“在这里坐一个小时,终端会播放一些资料,你要一个人看完,不能捣乱。” 她顿了顿,加上筹码,“如果被我抓到一次不认真,今晚就自己睡。” 蓝珏“哦”了一声,陷进沙发里。 “看这个吧。”殷柠调出一个色彩鲜艳的界面。 《认识我们的世界》,幼儿启蒙版。 打开第一集。 蓝珏盯着在旁边唱唱跳跳的卡通小人,看得出来和她最近浏览的东西都不一样。 “这是给幼崽看的。” 她很肯定。 “内容简单,适合打基础。”殷柠也很肯定:蓝珏虽然不是三岁,但对这些常识的理解,可能还真不如三岁的人类幼儿。 蓝珏几次想起来活动,但想到“不听话就不能一起睡觉”,只好坐回去,看起《认识我们的世界》,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很快被画面吸引。 殷柠这才终于腾出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 不出所料,ttsg(陆地治理局)和几大联邦的唁电引起了群众的不满。 但几乎同时,质疑声迅速发酵。 [如果人确实安好,请提供一张近期影像。从失联至今,没有任何实时画面流出,我们该如何相信?] 一些小道消息开始流传,暗示接受治疗的或许并非殷柠本人,甚至怀疑起其实根本没有把人接回来。 worsa的声明也冲上了最高热度。 [首席目前正在接受必要的隔离治疗,刻意曲解为‘已死亡’,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违背了基本的事实准则] [患者需要绝对静养,任何拍摄行为都可能干扰治疗进程。] 关键时刻,前任负责人沈逾明通过个人频道发声。 [请给予我们足够的信任和时间] 她在公众中积累的威望让舆论暂时缓和,多数人倾向于理解为治疗过程复杂,需要更多时间。 但反对声浪并未平息,《动态纪要》的评论员撰文抨击:[我们不能再陷入无休止的等待游戏,必须将焦点回归到共同未来] aasc(天空巡卫局)的冷云昭,在公共频道留下简短动态:[静候] 仅此二字,再无更多表态。 理事会部分成员已经联合提议,要求立即召开特别会议,核心议程便是推选代理负责人,会议地点定在奥利安联邦首府。 [理事会特别会议动议已通过,将于五日后在奥利安联邦召开。] 这步步紧逼的态势,吃相确实有些急切了。 殷柠的视线在各大动态上停留,她将公开的会议日期标记好,随后接通了与年守的加密通讯,安排好接应事宜。 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早就过去了,殷柠打算检查检查蓝珏在干什么。